第七十八章 观后感
格罗蒂蜷缩在窝棚里,他还没见过这种样式的住宅,只得把腿搁在椅子上,等着谁过来,房东敲了敲他的门,他只是站在那儿,并不说什么话,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安恬的神色,等他把眼彻底睁开了,格罗蒂瞧见面前的墙壁上突显出淡蓝色的伤疤,是谁留在这儿的?这地方不是他的家,他住在窝棚里,后天刚搬进来,他还没见过房东,等有空了总要去见见面,那位房东是个和善又好说话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有两只脚,其中一只被替换成了义肢,格罗蒂不打算去问这件事,或许这并不礼貌,他想着,等下次见了面,他要仔细探查这件事,要把这面墙刷干净,首选是卡米洛公司的颜料,切德娜的次之,说到这儿,他不禁笑起来,在这样的坏天气里,他仍然能笑出来,这就足够了,格罗蒂对房东说着,那好,她回答他,等你准备好了,我把房子的钥匙给你,格罗蒂摇了摇头,房东站起来,离开了,把门关上,他喊着,房东没理会他。
这间屋子乱糟糟的,格罗蒂猛地站起来,他烦腻到了极点,他用一种精明的眼神打量着床单上的图案,不知是谁誊抄上去的,或许它成日坐在这里,坐在床上,他骨瘦如柴,浑浑噩噩地坐在地板上,没擦过的地板,上面还有揩拭过的痕迹,格罗蒂总是想不明白这些人的架构,它们是如何沟通的呢?他根本没见过房东,因此房东一定见过屋主,这种屋子会有主人吗?他把门锁上,实在没什么钥匙,设若他和那位主人见一面,他还能想出些主意来,可现下却无计可施了,地板上的床单禁不住风吹,不知是谁扯下来的,格罗蒂把这东西捡起来,丢回床上去,在这当口,他觉得该说些新颖的真心话,他折回到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才一眨眼工夫,上面已有脚印了,谁坐了自己的椅子?格罗蒂把这椅子举起来,顶在头上,他趴在地上,在房间里爬来爬去,房东突然把门撞开,她死死盯着地板上的格罗蒂,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看着你呢。”她刚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格罗蒂认为她是某种猪倌,可她脸上的神情是很兀傲的,他的袖口陡变,呈现出四五种颜色,格罗蒂慌慌张张地把外套上的外套脱下来,丢在地上使劲踩,他祈祷着,楼下是间空房间,他一直在哼哼,他预先把罐子里的奶粉藏在窗帘后面了,他生病了,最好能喝些水,格罗蒂走到厕所里,拧开水龙头,现在还没有水,水龙头在大叫,或许他该审问房东。
他用自己发霉了的钱包预付了些租金,以至现在什么也干不了,他经受了自己带来的苦难,格罗蒂站起来,板着脸,试图把门打开,他的耳朵耷拉在手腕上,他推不开这扇门,格罗蒂把门打开,将脑袋探出去,向四下望来望去,房门外面是走廊,他现时或许在某种公寓里,也许是旅店,有颗糖果在地上骨碌碌地转,他听到这声音,一眼就望见了,格罗蒂俯身把这物件捡起来,他用手指捏着它,嚷了起来:“这是谁的糖果?朋友们,这是谁的糖果?”他等了一会儿,整个走廊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也许它们睡着了,格罗蒂想道,它们正渴望着这次睡眠,它们急需这次睡眠,它们的孩子睡得很香甜,格罗蒂喊得更大声了:“这是谁的糖果!”他一面叫,一面在走廊里奔跑,他走到那些房门旁边,把手指放上去,不住地敲,他敲完这扇门,立刻就走到下一扇门旁边,他一边跑一边敲,嘴里还不停念叨,他瞥见有扇门打开了,他匆促地跳进去,即刻把门锁上,他回过头来,原来这是自己的房间,他又猜到了,他跳了起来,庆祝这次胜利,他是这栋楼里惟一的赢家。
第七十九章 前四排
过你,不会有这种事了,你要向我保证。”“我保证,先生,我保证。”赫恩特伸出手,把这句话说出来,等这位工作人员走了,她就慢悠悠地走下去,她还要在这儿待着,现在还不能走,赫恩特走到阶梯下面,打算拦下一辆车,可这是条马路,它们川流不息地走着,她总不能跑过去,这太危险了,赫恩特走过去,拦下一辆车,司机把车窗摇下来,我盯着它的脸,只有我能看到它的脸,一张陌生的脸,可我早就看过了这张脸,它们共用一张脸,皱纹爬到这张脸上,它们搞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它们分辨不出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上一刻想了什么,下一刻就全忘掉了,昨天的事呢?全忘了,没什么重要的,因为什么都记不住,可它们总是如此严肃地走在路上,它们是谁的交通工具,它们使用某种交通工具,它们各司其职,但永远搞不懂自己究竟该干什么,这时候需要一种声音,不必有什么意蕴,或许是噪音,只要足够响亮就好,它们需要这种声音,它们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许我也需要这种声音,可没人会告诉我,即使它们说了,我也决不相信,我什么都不相信,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想不清楚,我只能蹲在这儿,蹲在哪儿都不要紧,我看着这些人奔跑,看着这些人在大街上流浪,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要能动起来就好,或许越走越远,但它们仍要在地上爬,我只负责看着它们,这就是我的职责,也许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也不重要。
第八十章 碰面
贝若纳知道自己丢了东西,她摸向身上所有口袋,有的已被缝上了,有的还敞开着,那枚徽章就躺在这里,她只带了这枚徽章,但还是了解到自己丢了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却也不想发问。
“你怎么了?”孩子跟在她身后。
“没什么。”
“快些走吧,现在是白天,阳光还很刺眼,路上的小石子都能看清,到了晚上,我们又要停下来了。”
贝若纳知道她说得对,街道两侧的树木已开始枯萎,这就表示天色已晚,白昼将逝,而在夜里,若不能待在树上,仅凭两个人是难以立足的。
“等等。”贝若纳停下来,她顺着一条蜿蜒的河流蹲下去,“你过来,看看这里。”
孩子也蹲过去,平整的路面上有个小小的土丘,诱使路过的行人将手掌埋进来挖掘宝物,贝若纳轻轻吹出口气,沙尘飞扬,飘进了孩子的眼睛里。
她揉了揉眼睛,用水浇灌睫毛,等一切恢复正常,她才能开始回答,她看向贝若纳的手腕,那上面有灰尘和泥沙。
“你把手伸进去了?”孩子说道,这话像是质问。
“没有。”
“可你手上有泥土。”
“这是刚刚不小心蹭到的。”
“我不信。”
“你没看到吗?”
“我刚刚闭上眼睛了。”
“不是我把你的眼皮合上的。”
她们一时不愿走动,也不想站起来,落日的余烬洒进云霞的朝晖里,细碎的高楼掩映着一张惨淡的脸。
“要打开它吗?”孩子问道。
“随便。”
贝若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想立刻掀开这矮小的土堆,她一定丢了东西,多半就在这里面,这里面是什么?残躯?遥梦?还是一粒嚼过的星星?可不论是什么,那都与她无关了,她望见了女孩眼中的绝望,这绝望又倒映出更遥远的影子,当她转过头,贝若纳便能彻底看清自己的模样了。
“这是给谁的信?”女孩捡起花蕊中的纸张。
贝若纳看过去,信封上写着地址,那恰巧是两人要去的地方,地址上贴着照片,它似乎代替了邮票,挂在一封信上,那是位年纪不大的女士,多半在二人中间,也可能更小一些,若将沙土混进眸子里,她又要长出白发,成了个憨态可掬的老太太,坐在家里等人来搀扶了。
“她叫什么?”孩子询问着。
“你自己看吧,上面写着呢。”
“我不识字。”
贝若纳只好低下头,将那封信拿在手上,读出谁都能读出来的名字:
“这人叫安森。”
她接着说:“你认识吗?”
孩子摇了摇脑袋。
“听说过她的名字吗?”
她仍矢口否认。
“我们要过去吗?”贝若纳站起身,“去找这位安森小姐。”
“恐怕只能过去。”孩子也跟着站起来,“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即使没有这封信,我们也要过去的,而且,我们应该把这封信送过去。”
“她住在哪儿?有人知道吗?”
“信上没写?”
“没有。”
“不如问问这附近的人吧,总会有人知道的。”
她们首先注意到了骑在栅栏上的男人,他能接收所有目光,所以立刻便看了过来,朝二人问好:“你们好,女士们。”
“您住在这附近吗?”
“当然啦,有什么事吗?”
“您认识安森小姐吗?”
“不清楚。”男人抚摸自己的耳朵,“我倒是见过一位安森先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
“那位安森先生在哪?”
“不好说,但总归是在利尔顿街,他走不出去的。”
“他长什么样?”
“没印象,不过这位先生年纪不小,若有个女儿也是很正常的,那位安森小姐,多半是他的千金吧。”
“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也许吧……我见过他的胡须。”
“能告诉我们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可以。”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等黑夜爬到树梢上,女孩便忍不住开口了:“您的回答呢?”
“我是个商人。”
“所以呢?”
商人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可以给我些报酬吗?不然,我会被同行瞧不起,二位的品行应与容貌一样动人,请接受我这无礼又微不足道的请求吧。”
“可我什么都没带。”贝若纳有些不开心,“而且我还丢了东西。”
商人不去理她,转而用一种乞讨般的神色纠缠女孩,直到她将一朵被踩烂的鲜花递过来,这是刚刚摘下的,故而商人很满意,他满意地点点头,满意地从栅栏上跳起来,抱住一根树木的枝干。
“他在利尔顿街,伦西里广场附近,安森先生就住在那里。”
“能再具体些吗?”
“他在萨诺耶公馆,四三九号房间,当然,整座公馆都是他的,但他只在四三九号房间,他通常穿长靴,将帽子带在鼻尖上,你们见了他,记得替我问好。”
“他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我没和他说过话。”
“为什么?”
“安森先生从不和没有名字的人讲话,实际上,利尔顿街的人们都是这样,有名字的人总会远离无名无姓的危险人物,这种交谈跨越了许多条山脉,你必须小心对方的胳膊,他们会在最关键的时候,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喊叫,偷走你的名字,然后在树上飞奔着,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你的名字呢?是如何离你而去的。”
“是被我卖掉的。”
“如何卖掉的?”
“这事不能说,这事也被我卖掉了。”
“那好吧。”贝若纳挥了挥信封,权当告别,“有缘再见。”
“保重。”
商人在树上攀爬着,他消失在一阵清晨的雾气里,贝若纳和女孩顺着远处的灯光奔跑,天已要完全黑下来了,明亮又刺眼的日光在身后追赶着,她们跑得比一切景物都快,冲进一团团还未到来的黑雾里,这应当是明日的雾气,却被她们提前享用了,她们不必说抱歉,那全该放在明天,两个人就这样跑在苍老的阳光里。
第八十一章 启程
埃瑞奥敲了桌子,酒保立刻就抬起头,盯着他这张憔悴的脸,他停顿了一会儿,现在开了腔:“您想要什么?先生?”“不,没什么。”埃瑞奥转过身,推开酒馆的门,走出去了。
“你又从这里面走出来了?”阿莫吉斯大声吼叫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埃瑞奥站在她前面,或许他该站在别的地方,但暂时先站在这儿,多半不要紧。“你知道吗?这是家酒馆,我看着你走到这家酒馆里,这家酒馆马上就要打烊了,而你呢?你大摇大摆地钻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走出来了,你今天早上就走进去了,非得等到这时候才肯出来,你就不能多等一会儿?这家酒馆马上就要打烊了。”埃瑞奥知道她说得很对,所以一直闭着嘴,他时不时地点点头,也许脖子深处有什么虫子在四处乱爬,埃瑞奥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搁在地上,踩来踩去。
阿莫吉斯嚷了起来:“可挖泥梳路处一禾免死狐悲德甘概,你知道我在这儿站了多久吗?你永远想不明白,我把我的衣服全送给了邻居,我一直待在这儿等你,你就送给我这种惊喜?你把我的希望烧干净了,什么也不剩,我身上的东西全被你的花言巧语毁掉了,而你呢?你现下要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埃瑞奥捂住自己的嘴,他从车子底下钻出来,为自己辩解着:“这不是我的错,我根本没让您这么做,您自己突然冲了出去,我一句话都没说过,全是我没见过的名字,到了这时候,可挖泥梳路处一禾免死狐悲的甘概,您又要来责怪我了?就像您说的,您何必来找我?”“您当然想不出来,我为您带来了多少利息,我像是您的个人财产,我的个人价值全成了您的财富,您就拿着我的这些精神恣意挥霍,您就不脸红吗?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您坐在自己奢华的餐桌上,一个人都没有,您就不盼着有谁能冒出来同您说说话吗?”“我才想说这话!我才想说这话!”埃瑞奥正想说些什么,可他一开口,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一种难以摆脱的疲惫纠缠着他,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这是他的嘴巴,这是他的脑袋,从他身体里吐出来的话,但它们之间毫无关联,他说什么都没用,任何花言巧语都是种空话。
埃瑞奥转身离开了,阿莫吉斯立刻就追了上来,她跑得很快,但一定会回去,埃瑞奥在大街上闲逛,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所以谁也抓不住他。
第八十三章 开幕
“修建一座无手的巨人!要使它看不清心里的天空!要使它摘不下头顶的星辰!”
多姆戈使劲喊着,她的声音穿透到城市的每个角落,卡地安城的人们都听到了,他们打开球场中的阀门,跳进密闭的船舱里,多伯里就坐在这里面,一位将头发拴在操纵杆上的女士想与他聊天。
“你认识多姆戈吗?”
多伯里摇摇头,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何要做出这动作,他当然知道多姆戈,可多姆戈一定不认识他,所以他只好摇摇头,就当听不懂这位女士说的话。
“她是个伟大的人。”
多伯里用手按住衣服上的裂缝,祈祷没人看见,他小心地跳到椅子的拐角处,和游客们一一握手,顺势取出他们的表链,塞进自己的衣裤,等他转了一圈回来,那位女士已不见了。
“你就是这样把她害死的?”格里兰会的人坐在他对面,语气严厉。
多伯里低下头,将头埋进吃剩的晚餐里,他的声音从墙角的格斗家那里传过来,他认错了,不知谁能解决这问题。
“先跳起来。”乔诺布伦握住他的腿。
“那里有牛角。”
“我知道,不用你说。”
“能请您出去吗?”
“等你跳起来后再说。”
他们洗劫街角的茶馆,把咖啡倒进头发里,乔诺布伦伸出舌头,没加糖块,这地方的雨伞售价向来令人绝望,多伯里痛苦地跪在地上,向发霉的臭皮鞋祈祷。
他们抓住老人的脸,抓住老人的胡须,他们胡乱叫着,大声训斥不敬的奴仆,多伯里借助钞票弹跳起来,将小费塞进老人的嘴巴里,他们胡乱抽打他的脸庞,使它彻底肿胀,他们一脚就把他踢进灯光下,人们用公共厕所里收集来的宝物为他搭建舞台,乔诺布伦倒立着行走,抢走他的皮靴,多伯里将话筒种在他脑袋上,他们还需要土壤和营养,还需要一次浇灌,一名脾气不好的老人跳到台子上,他蹲在人们的牙刷旁,拔出一大把眉毛,扔到老人脸上,趁他求饶时,老人的拳头与老人的脸颊发生了碰撞,他一下就摔在地上,人们立刻鼓掌,他微笑着站起来,他在想象,人们在为他欢呼,他骄傲地举起双手了。
“你要去梅达尔餐厅。”乔诺布伦将口水吐在多伯里鼻子上,这话是别人替他说的,他早跑远了,多伯里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这是他的使命,这是他的责任,也可说是命运,每个人都得有责任,不然就该扔进垃圾场。
吉斯玛的胳膊伸得那么直,直直地甩在多伯里脸上,他向后跳了两步,将手腕贴在下巴里,吉斯玛抢夺他的下巴,他立刻求饶:“停下!停下!别打了!别打了!”
洛维挥挥手,示意队员离开,他盯着眼前的男人,面色黯淡。
“你是乔里梅卡身边的红人吧?”
男人慌乱地点头,不甘地舞蹈,他本想抵抗,可这生于脑中的念头早被现实里的拳脚击垮了,他心甘情愿地服从眼前的男人,他想立刻跳起来,扑到地上,与地板缝隙里的昆虫搏斗,接着亲吻男人的膝盖,这显然是种讨好。
“乔里梅卡最近干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男人将头摆动着,急忙承认自己的罪行,他搬来最憎恨的浴缸,躺在里面享受着,他回答洛维了:“您说的是哪个乔里梅卡?”
“一共有几个乔里梅卡?”
“我也搞不清,我也分不出来,总之,有很多个,他们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任何一个生长在正常环境里的正常人都能正常地看出这些家伙的不正常来,乔里梅卡的语气是多变的,发色是不稳定的,他一天要换好几个发型,他每时每刻都发出不同的声音,他走路的姿势和眨眼的频率也不相同,我一直有个猜测,想说给谁听,但一直没机会,今天你们抓住了我,正好告诉你们。”
“说吧。”
“乔里梅卡多半只是个皮囊,里面装着的东西是要不停改换的,就像游戏账号,你该知道游戏账号吧,不论是谁登上去,里面的财产总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乔里梅卡应当是个账号,我是这样认为的。”
“是谁在操控他?”
“不清楚,但肯定不止一个。”
“你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他们不怕暴露吗?”
“似乎不怕,不过,也有别的可能。”
“继续说。”
“管理乔里梅卡的人不是一伙的,他们互不相识。”
“这不太可能。”
“是的,但越不可能的事越容易发生,越古怪的猜想越容易成为现实,我认为,他们只了解自己,不知晓别人,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乔里梅卡唯一的主人,在我们这些旁人看来,这当然是怪异又可笑的,可对他们来说,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你是我们的朋友。”洛维欣慰又骄傲地说着,他将桌子上的茶杯丢过去,贝若纳接住丢来的杯子,随手扔进深邃的池塘中,长着翅膀的翅膀伴着一阵微风袭来,将水面上的波纹吹到了草丛里。
“我们走到哪儿了?”女孩蹲在她手边。
“谁知道呢。”贝若纳捡起块石头,甩到水面上,它在池塘里飘,一只鸟在云层后向下窥望,贝若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想了想,回忆般说道:“我们是从哪儿走过来的?”
“你又忘了?”
“好像是。”
“我可还记得。”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贝若纳站起来,“这地方的每个人都在遗忘,只有你记得清清楚楚的。”
“你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吗?”
“还没想起来。”
女孩得意地在原地转圈,这是种令人唾弃的舞蹈,她说道:
“我猜出来了。”
“哦?”
“你掉的东西。”
“是什么?”
女孩抓起墙壁后的皱纹,笑着回答:“你得先知道以前发生的事。”
“以前发生了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啦,整个利尔顿街,应该只有我知道。”
第八十五章 欢乐
“可你还是个孩子,他们知道的应当比你多。”
“他们是谁?”
“那些成人。”
“为什么他们知道的事更多?”
“毕竟活的时间更久了些,不对吗?”
“你应该记得,利尔顿街上的每个人都记不住上一刻的自己,他们要与过去的自己搏斗,争夺踏入明天的权利。”
“我是该记住这件事。”
“所以没什么用了,不对吗?”
“或许是没用了。”
“他们只有这一刻的记忆,过往的一切都埋葬在岁月的废墟里,漫长的时间给他们带来的只有身体上的痕迹,这双手巧妙地避开了人们的思想,那地方还是崭新的,没人涉足,谁也打不开门,这是扇没有钥匙的门,连通着一间实心的房屋。”
“所以呢,你有什么不同?”
“我从没忘记过任何事,从出生到现在,每件事都躺在我的脑袋里,我为它们准备了质量最好的摇篮,谁也吵不醒它们。”
“还要记得放摇篮曲。”
“我一直在放摇篮曲。”
“所以你的年纪是最小的,但记住的事却是最多的?”
“其实也不算多,只不过他们把自己忘光了。”
“所以你才是这儿唯一的大人?”
“不一定,或许是吧。”
“你想告诉我什么?”贝若纳坐在脱落的树皮上,用脚踩掉下来的树叶,“你想告诉我什么?”
这话不知是问谁的,女孩揉了揉自己的眉毛:“你见过甜品吗?”
“当然。”
“吃过吗?”
“当然。”
“亲手制作过吗?”
贝若纳愣了愣,有些不确信了:“好像……不清楚,怎么了?”
“那些甜品的样子都差不多,对吧?”
“是这样。”
“为什么?”
“有些专用的工具吧,把工具盖在未完成的原料上,最后亮出来的总是差不多的。”
“或许你就是甜品。”
“可有些人不爱用工具。”
“可他们总要照着已有甜品的样子去做的,技艺尚不纯熟的索性直接按照菜谱来,有些水平的也跳不开前人留下的阴霾,即使是个超凡脱俗的,这人的心绪精力也总有用完的一天,终究不能让每个甜品都各有特色地从世界离开。”
“这只是假设。”
“当然,我可没说这是真的。”
“可你说得很认真。”
“因为这不是真的,所以我说得很认真,因为你不会相信我,所以我说得很认真。”
“所以呢?我丢了什么?”
“你与别人有区别吗?”
“什么区别?”
“你该找回你丢的东西。”
“我在哪儿?”
女孩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从头发开始,一定会有规定好的样式,利尔顿街里的大部分人都有一头别无二致的头发,接下来是身高,这里的人身高基本相同,手指的数量也一样,还有说话语气、性格、走路姿势、年龄、思想,各方面都该有个工具,都该用工具盖上,还有面容,长得也该是相像的,若能完全一致,当然最好。”
“我跟他们一样吗?”
“你觉得呢?”女孩笑了。
“我不知道。”
“当然不一样啦。”女孩吹出个大大的泡泡,在阳光下奔跑,“不然,我怎么把你从人群中认出来呢?”
贝若纳站在树荫下,聆听一片羽毛在盛夏鸣叫。
“接着走吗?”
“去找你丢的东西?”
“嗯。”
“找到之后呢?还有要做的事吗?”
“不清楚,应该要把它再丢了。”
“我也这样想。”
贝若纳和女孩一起走在田野上,田野尽头盘踞着一条马路,上面全是蠕动着的行人。
“等你找到了,你也要和他们一样。”
“我知道。”
“到那时候,我就再也认不出你了。”
“嗯。”
女孩跳到贝若纳的肩膀上:“有时候工具会坏。”
“是吗?”
“当然是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或许你只是忘了。”
“或许是。”
“一种工具用得久了,总会有新的工具冒出来,这时候,人们就能有新鲜的样子了。”
“是吗?”
“是的。”
“旧的工具呢?总不能把它们淘汰掉,而且,大部分人不喜欢崭新的自己。”
“我不这样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个孩子。”
“你今年多大?”
“不告诉你。”女孩走出一条直线,“新的工具走出来,旧的工具会被取代掉。”
“为什么?它们的数量更多。”
“不知道,这是事实。”
“不是猜想?”
“不是。”
“之后又要走回来。”
“是该走回来,走累了就该走回起点,谁也不该堵住去路,新的声调会钻进每个人的嘴巴里,一开始,所有音符都团结起来,大吼大叫,试图将噪音赶出门,但这与众不同的音符总会长高,它总要成为大人,向着成年人的世界奔跑,等它长大了,等它不再长高了,它的面容也不会变化了,它的音调稳定下来,我们都知道它要唱什么,即使我们闭着眼,我们也能猜到它要说什么,它曾拥有的一切都不再流动了,它每天都要奔跑,但一切都不再流动了,这时候,那些音符呢?那些曾排挤它的音符呢?它们也消失了,现在留下的全是它的拥趸了,它们为何要留下?只因为它发出了噪音,它本是最不同寻常的那个,它在宁静祥和的曲子里跳出来,破坏掉一切美感,所以所有人都成了它的观众,但它长大了,它也开始演奏曲子了,很动听,人们都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所有人都忘记了上一刻的自己,谁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坐下来,坐在一座剧院里,他们专心听着,它在台上唱着,人们忘记了自己,他们因一声刺耳的啼鸣而来,却永远迷失在庄严的歌剧里。”
“还要继续。”
“还要继续,还会有噪音跳出来,人们会斥责它,所有音符都痛恨它,但它总要成长,先前的它站在台上,厌恨着此刻的自己,这崭新的噪音会引来更多的观众,人们又会倾倒在它的面前,只因它是与众不同的,而总有一天,它又要一成不变,一成不变地站在高台上,演奏谁都能猜出来,每个人都曾听过的歌曲,这时候,人们仍会低下头,恭敬地欣赏绝妙的旋律,这时候,新的噪音又要从暗处走出来,人们用平淡的眼神盯着它异乎寻常的脸。”
第八十七章 泪珠
库娜罗医院的缝隙里摆着飞机模型,基斯凡卡是这样猜的,当然,他根本没见过飞机,也不知道模型的样子,这一切都出于一次猜测,没见过的东西带来最广阔的想象空间,基斯凡卡离开医院,他很快遇到了杰福,杰福走到他面前来:“我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羞耻,请您接受我的道歉。”基斯凡卡把手掌上下移动,不知是接受了他的歉意,还是在撩拨一条烂掉的腰带,杰福靠在他的鞋子上,用手肘回答他的话:“你同意了?”
“没有,让我再想想。”
“我们边走边想吧,前面有家餐厅,正好去吃个饭。”
基斯凡卡跟着杰福走,他们沿着角落蹦跳,杰福本来走在前面,但基斯凡卡看中了他的脚步声,趁着墙角上掉下砖块来,他加快速度,冲到前面去,他舔了下街边的路灯,灯柱是透明的,右转就是餐厅的大门,他带着杰福走了进去。两人一进去,他就把门关上,谁都不许离开,餐厅里人很少,没人注意到这种行人,基斯凡卡坐在最豪华的沙发上,杰福站在他对面,没敢睡觉。
“你叫我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杰福令桌子旋转起来,“我想问你,你是如何认识慕兰诺拉的。”
“那是谁?”
“你不认识她?”杰福大叫一声,畏惧将他瘦小的骨骼全部填充起来了,他恐怕立刻就要离开,钻进最恶毒的井盖里。
“等一下。”基斯凡卡开始撒谎,“我认识她,她很出色,那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士。”
“她长什么样?”杰福戒备起来。
“这不重要。”基斯凡卡自顾自地说着,他迅速喊来服务员,点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杰福这时候在打哈欠,所以他命令工作人员离开。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不重要,你还是快说你的要求吧,我和她很熟悉,但只是现在,或许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你最好把握住这次机会,等出了门,我们多半再也不会见面了,阿肯米拉城的道路数量是全世界最多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出了门,一定会迷路,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你把她带来。”
“带谁?”
“慕兰诺拉。”
“去哪?”
“来我这儿。”
“你在哪?”
“不确定,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我们怎么联系?”
“写信,或者用手机。”
“还是写信吧。”基斯凡卡将口袋里的手机丢进厕所里,“这东西会发酸的,影响食欲。”
“我也这样想。”
“我能问个问题吗?”
“您问吧,这是朋友间的交流。”
“你为何要找她?”
杰福紧紧贴在椅子上,令自己的背部凹陷进去,他大呼小叫,疼得手舞足蹈,他边叫边说道:“她打了我父亲。”
“你父亲?”
“难道我就不能有一位父亲?一位年迈的父亲,他躺在病床上,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我下班后会走过去,抚摸他的额头,那上面有几条皱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慕兰诺拉为何要打他?”
“不知道,所以我得找到她,问清楚。”
“你怎么知道是她打的人?”
“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人总会说谎。”基斯凡卡低下头去数自己的脚指头,“即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父亲。”
“不可能。”杰福当即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我爸爸得了病,就要去世了,他不会说谎骗人,更不会欺骗自己的儿子。”
杰福每说一句话,就将脸凑过来,逼近基斯凡卡的鼻尖,基斯凡卡不敢反驳他,他知道,自己若说了话,他父亲的病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到时,他也要躺在病床上了。“我相信你。”他努力使眼神显得诚恳,“我相信您和您善良的父亲,一切疾病都打不倒这样一位战士,我祝福你们,以一颗热诚的心。”
实际上,他在心里咒骂这对父子,他祈祷,他向图赛伦祈祷,他仰望卡纳卡蒙托和阿肯米拉王,他渴望古诺博尼的拥抱,他希望年纪大的能枯萎在病榻上,最好让年纪小的也一同离去,那时,他可以站在他们的残骸上哈哈大笑。
“谢谢您的祝福。”杰福流下眼泪,“先吃饭吧,先吃饭,朋友。”
他不忘补充一句:“您的花销由我承担。”
这本就是我应得的,基斯凡卡在心里怒骂着,这无礼的举动使他深感羞愧,这个叫杰福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他本打算回绝他,但立刻想出了更好的主意,等将属于自己的杯盘吞入腹中后,他必须动身了,他要找到慕兰诺拉,将一切都告诉她,将杰福和他无耻的父亲都告诉她,他要将他们的容貌都说出来,不放过任何一根眉毛,就连睫毛也别想逃过他的搜查,他们的秘密都在自己的脚底下,只要她开口,只要她说话,他会安闲地挪开靴子,用双手擦去上面的灰尘,他该伸出自己的舌头,洗净表层的泥垢,将它献给慕兰诺拉,恳求她击垮这对窃贼般的父子,这并不是什么报复,这一连串行动里混杂不了恨意,更高远的目标,更崇高的理想因基斯凡卡而建立起来,如果他不行动,他们一定会动手的,到那时,受伤的一定是无辜者。
基斯凡卡知道自己是英雄。
他舍弃掉已有的一切,坐在这里吃饭,坐在这样一家简陋的小店里,他的正对面是个无赖,他的周围坐满了无所事事的人渣,他们虎视眈眈,以一种贪婪又愤怒的眼神看过来,基斯凡卡必须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他随时有可能跳起来,跳到他们的餐桌上,将新鲜的浓汤浇到他们的领带里。杰福站起来了,基斯凡卡立刻将椅子扔进洗手池,他们要行动了,他们的背后站着自己的仇敌,这是次早有预谋的行动,他是位伟大又睿智的英雄,因此这时候该活动活动,基斯凡卡打开小店的大门,走进电话亭中。
第八十九章 生长
基斯凡卡想拉开自己的胳膊,它们抱在一起,缠得太紧,这不是件容易做的事,最好的办法是寻求他人的帮助,最好是路人,路过自己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瓜葛,过去也没什么纠纷,他们会惊讶,会害羞,一位陌生人竟会向他们求助,因此他们向来是不会拒绝的,如果这小小的要求遭到了鄙视,那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这段陌生的联系被荣誉所取代,基斯凡卡会站得很直,安慰自己的膝盖,这是场决斗,他要为自己丢失的尊严而战,胜者将获得印有阿肯米拉王的徽章。
“您好,请问是基斯凡卡先生吗?”
“谁?”他立刻走过去,不停张望,附近没有人,有谁在偷看他。
“我在这儿。”
基斯凡卡顺着声音走过去,他迷路了,走进了别人的房子里,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很快就听不见了,他将房门锁上,把钥匙拔下来丢进厨房里,他必须说服自己,他要与自己搏斗,他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基斯凡卡站在沙发的脑袋上,用双手扶住天花板,他高喊,他宣称自己才是房间的主人,没人反驳,没人敢反驳他,他说的当然是实话,因为没人敢反驳他,他击垮了整个世界,这一壮举必将铭刻在人们床头的石头上。
“你又唱错了!”
“谁!出来!”基斯凡卡跳到地板上,砸碎电视机上的花瓶,“出来,与我对峙!与我决斗!见证我的光芒和荣耀!”
司机从吸尘器里走出来,冷冷地嘲笑眼前的男人:“这是我的屋子。”
“这是我的屋子!”基斯凡卡反驳他。
“你下车时根本就没付钱!”
“那是因为你拿走了我的钱包!”
“对,你的钱包在我手上!”司机掏出来鹦鹉,“你将头埋在马桶里,快!不然我要把钱包扔掉!”基斯凡卡怒吼一声,骑在茶杯上,所有圆桌一同嚎叫,他指挥着它们:“冲锋!”司机开来自己的车,命令它们在房间中尽情奔跑,撞坏刚修建好的桥梁,基斯凡卡用脚击打他的裤子,他只能倒下了,他刚好倒在抽水马桶里,谁在按按钮?他举起盆子,开始洗头,司机在漩涡里求饶了。
“打中了。”基斯凡卡微笑着。
司机顺势冲进下水道里,但他的皮鞋出卖了他,他被拉回来了,这不能怪自己的随从,这地方还有他们的亲人,还有他们的朋友,他们不能就这样离开,基斯凡卡不会放过茶杯,每一片茶叶都有该去的地方,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马桶,它还没被使用过,司机倒在地上,成为他的奴隶,基斯凡卡点点头,于是电视机站起来,折断了他的咽喉。
等他睁开眼,等有人取走他的眼皮,基斯凡卡看向眼前的女人,他认识这家伙,她叫埃瑞奥,她和杰福一样,绝对是罕见的疯子,歇斯底里的犯人,他当即就想尖叫,跟着开始奔跑,这里不是房子,他被人丢出来了,没人会要一个老家伙,他不会责备自己的手下,他们曾并肩作战,在最狡猾的敌人面前大快朵颐,最硬的是那块骨头,到现在还没消化完,这是来自里凡卡的野牛,它们的短袖是最时髦的礼物,如果将这些先生的头皮保护好,这价格还会再上升的。
“醒醒。”埃瑞奥用垃圾桶砸他的脸,腐烂的白云流进他嘴角,一股酸辣的味道侵袭整个口腔,基斯凡卡坐起来,将垃圾桶赶跑,他准备和埃瑞奥决战了,为他的亲朋好友而战。
“你不能打倒我。”她说着,“你还没见过威尔吉。”
“那是谁?”
“是你父亲。”
基斯凡卡冷静地点了点头,他总归是要有一位父亲的,这并不奇怪,可也不必感激,即使要道谢,也不该冲着这人说,她的舌头没伸直,爱说谎的仆人总会这样,他的拳头可不会放过这种小人。
“您想见他吗?”
“叫他来见我!”基斯凡卡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我自图赛伦而来,我是贝奥索朗欧的使者,对我的不敬就是对古诺博尼的亵渎。”
“好的,我马上叫他来,请您稍等。”
“你不必去,让其他人去。”
“好。”
杰福刚好蹲在墙角的剪子里,所以他能听到这句话,他立刻站起来,其实没人跟他说话,也没人去看他,可他依旧站起来了,这是智者才会干的事,将羞辱藏进肚皮的夹缝里,他们要负重奔跑,杰福离开这里,去找该去找的人,然后把蛋糕盖在他头发上。
“该来了。”
“这话让我来说。”基斯凡卡瞪大双眼,直到埃瑞奥躺下去。他必须收走她的嘴巴和舌头,牙齿也不能留,这已是种可怕的僭越了,数不清的人们在夜里痛苦难忍,就因为这不懂事的举措。威尔吉来了,基斯凡卡看着他的脸,两人长得很像,多半是父子,虽然不确定,但就当是父子,他对着威尔吉喊道:“你从哪儿来?”
“丹朗洛。”
“你们那儿的礼仪是什么样的?让我看看吧。”
威尔吉立刻单膝跪地,迎接基斯凡卡的教诲。
“你犯了错!”
“您说得对。”
“我让你跳舞,送你温暖的寒冬,我让你待在悬崖里的山洞中,我让你和熊掌做朋友,你不可看我的脸,不可留存我的照片,你要一直跪着,就这样走出去,等翻过两座山后再转头,记得带上水桶。”
“您说得对,感谢您的教诲,我敬仰您的一切。”
“你从此以后不得开口,你的嘴巴里不该有牙齿,最多有五颗,你的舌头要伸出嘴巴,嘴唇上绝对不能有向日葵,但要记得含住鹦鹉的尾巴,你见过那只鹦鹉吧?它是我的挚友,也是你的主人,你每天吃过饭后要向它忏悔,内容与你无关,你睡觉时要站着,不可闭上眼,要将脚背绷紧,上面要有一座游乐园,游乐园里当然要有风筝,等风筝飞起来,就砸在你脸上。”
“您说得对。”
基斯凡卡立马从王座上走下来,把威尔吉绑在风筝上。
第九十章 满溢
“这里由你负责。”
“你们第一次来格里兰会,你们什么都不懂。”索科斯将帽子摔在地上,人们都为他鼓掌,大家手里捧着的是廉价饮料,他们把这冒着浅绿色泡泡的东西灌进嘴里,痛快地叫好,基斯凡卡想去偷他的裤子,但被制止了,索科斯握住他的手,两只眼睛红得发光,鼻子里伸出吸管来,他低声吼叫着:“你这是干什么?我把你们带回来,走了这么远,我把你们从穷凶极恶的犯人手里带回来,你们不仅不回报我,反而要为难我,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玷污我的尊严!”
基斯凡卡连忙向他道歉,埃瑞奥也埋低脑袋,他们都穿着裙子,于是这事就过去了,索科斯将井盖搬出来,带着他们游进去,人们接二连三地从坑洞里爬上来,这地方挂满了黄色的毛巾,上面常有干枯的树叶,看来已有多年未用了,这地方应当没人来过,或许之前曾有人住在这儿,但恐怕已过去很久了,埃瑞奥用毛巾裹住自己的脑袋,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烘干仪式。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索科斯站在讲台上,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出来:“女士们,先生们,请集中精神,我要宣读我朋友的日记,这是她女儿写的。”
“那是一本日记?”
“这是一本日记。”
“请拿下来看看,我们好几天没洗头了。”
索科斯从讲台下走上来,在讲台上转圈,他手里举着个有着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可他没把它翻开,基斯凡卡想让他把它打开,他想抢先一步跳进书里去,可他没有这种勇气,只好装睡了,索科斯把手里的日记丢过来,丢在他脑袋上,基斯凡卡大叫一声,从盘子里跳出来,有个没头发的格里兰会成员抓住他的脚踝,一直在上面画画,他用的画笔是紫色的,画出来的画却呈现出绿色的模样,基斯凡卡最痛恨粉色,所以他掐住自己的耳垂,阻止他逃跑,每个人都围在自己身边打转,他们脸上全是粉色的水果,没人剥皮,这些新鲜的东西全烂掉了,他们念念有词,似乎在喊谁的名字,基斯凡卡举起墙角的花盆,大叫着砸碎天花板脚底下的盆栽,那里面藏着一条崭新的毛巾,他挥舞着手里的短裤,大声呵斥,所有人都朝他逼近,他们把嘴紧闭着,他们把自己的钱包全掏出来,扔到火堆里,这团火优雅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基斯凡卡知道有人在叫,它藏在毛巾中最隐蔽的缝隙里,他把毛巾伸到窗户外的风景中,有人想把虫子吃剩的果皮塞进他的口袋里,这条裤子没有口袋,他大叫着将拳头拆卸下来,丢进他们的池塘外面,这地方冷得吓人,他们恐怕要把表皮摘下来了,基斯凡卡吓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根本没人害怕他,所有人都缠在一起,不停笑着,笑声中最刺耳的是喘息,基斯凡卡用脑袋打碎墙壁,冲进车子的轮胎里。赫恩特把杯子扔过来,基斯凡卡这次想起来了,他伸出手去接,于是他晕倒在地上,杯子的碎片砸在他额头上,他在地上转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脑离开他的身体,飞向更遥远的地方,他腐烂的身躯在美味的泥土里思考,卑鄙的草丛用手掌抚摸他的脚掌,埃瑞奥走过来,贴着地面走过来,她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了,她吓得后退几步,因为她没带电池,路灯全灭了,她想了想,仍走过去,走到基斯凡卡的身体上。
“女士,您踩到他了。”杰福从草丛里跳出来,大声说道。
“可我没踩到你。”
“现在可以了。”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可以了。”
杰福摘下路灯里的飞虫,它被烤得恰到好处,比城市更宽广的翅膀成了石头的模样,他把草丛的王冠摘下来,挂在埃瑞奥的额头上,基斯凡卡的口袋里生长着湖蓝色的扫把,杰福用它清扫路面,他在一堆树叶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戒指,它还发着光,于是他把它捡起来,送去她手上。
等埃瑞奥同意后,杰福和她走入了婚姻的瓶子里,那里有一栋新房子,所以他们把它拆了,尝试拼装积木的游戏,这并不难,但需要耐心,他们失败了,他们将房子变成了戒指,所以杰福自己也能把它带上,他们有一对一模一样的戒指,他们有一对一模一样的椅子,他们躺在椅子上,窗户敞开了,外面的风不偏不倚地吹在他们额头上,埃瑞奥知道杰福要着凉,便向前挪动了,她将冷风占去了更多的部分,杰福以为她喜欢站在风里舞蹈,所以将窗户整个拆下来,于是,他着凉了,他躺在床上发烧,而埃瑞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们在荒芜的脸膛上结伴前行,一直走进纯白色的小树林里,这里没有房屋,没有人类,只有他们两个了,他们坐在残破的树桩上,这是几百年前的老朋友,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握手,这位先生就将自己的腰部丢进了污泥中,他们就生活在这片树林里,他们不喜欢说话,站在爱人的眼睛里本就是种无声的回答,这地方总是很安静,没有吵闹声,风吹过杰福的额头,令他想起重要的日子,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他不善于表达,因此握住了飞来的沙子,上面全是阿肯米拉王的头发,它们抱在一起,生长出来的睫毛,杰福将这些睫毛一一取下来,他只做了一半,就做不下去了,他的工具断掉了,他需要走出这片树林,走进人类的世界里,过了太久,那里已变样了,他走到最显眼的一家店里,想买到合适的工具。店主的眼睛一直盯着杰福手里的睫毛,就好像那是他自己的睫毛,他简直恶心得要发狂,他举起锤子,敲在杰福头上,锤子的柄都被敲断了,杰福一手捂住头上的伤口,一手捡起断裂的锤柄,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合适的工具,他把自己的钱全交给店主,这种货币早过时了,店主在后面怒骂,他必须追上这向它挑衅的小偷,将他绳之以法,可杰福走掉了,他走进自己的树林里,谁也找不到他,他走到埃瑞奥身边,将自己的礼物献给她,她不善于表达,也不喜欢说话,埃瑞奥接过杰福的礼物,轻轻吻住他额头上的伤口,这时候,她还能说话:
“爱恨着我杯盘的鲜花。你,就像爱一朵憎”
她说这话时,嘴还贴在额头上,因此谁也听不清她说的话,当然,杰福听得一清二楚,这世上只有他能听清她的话,他们恶心得想吐了,他们真的吐了出来,他们必须找到这片树林,把它烧掉,他们必须将这对令人唾弃的男女碾成灰尘,这时候树木的朋友们脱落下来,数不清的银白色树叶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杰福捻起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吹出曲子,那是埃瑞奥的名字,他还爱着她,像是一朵憎恨着杯盘的鲜花。
第九十二章 库娜罗
“把卡瑟拉城的英雄找出来。”
梅达尔站在广场上,那里贴着这样一行字,卡瑟拉城的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字,他走了一路,终于把这些字看清了,有些字他还不认识,因此读起来很吃力,他在路上问过别人,可没人告诉他,谁也搞不清楚他是不是这位英雄,谁也不想把自己的衣服掀开,把下面的锅盖给丢出来,今天晚上还要吃早餐呢,谁喜欢饿着肚子?梅达尔不喜欢,所以他走到了这里,将这句话丢进了脑子里。
卡瑟拉城很大,这座城市里是有英雄的,梅达尔没见过它,也许已经见过了,但它当然不会站出来,他们不能在人群里相认,这座城市里一定是有英雄的,这句话就是最好的证明,可它没说有几个,一直没人说这件事,梅达尔当然不敢问,他使劲盯着那句话,盼望着它能有所变化,或许就在下一刻,它会跳回去,它的同伴要走出来,说出期盼已久的答案,可事情当然不称心如意,所以梅达尔走了,他准备回家,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待会就要变成金黄色,那时候就该睡觉了,他必须现在离开,不然家里的大门会关上,他没养狗,那些小家伙不爱说话,所以现在就得回家。
梅达尔希望自己能碰见它们,就在这条路上,回家的路上,他当然要回家,因此遇到这些人也是无可厚非的,他故意选了条远路,没让别人知道,他每次回家都要走不同的路,人们数不清他的筹码,至少他是这样想的。前面的垃圾桶里,右手边的岩石上,天空中飞鸟的羽毛内,或许这位英雄就藏在里面,或许他们是个团体,平时总要一起行动,梅达尔搞不懂,可他最好把这些人找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
“您好,梅达尔先生。”有个没头发的高个男人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您知道我的名字?克瓦尼先生?”
“当然。”
“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您说得对。”
“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知道您在找人。”
梅达尔悄悄地后退,准备逃跑,但克瓦尼制止了他:“您不必害怕,我是来帮您的,我们应该一起走,一起到您家里去,不对吗?这有什么不对吗?”“这当然很好,可我还没说我要找谁。”“我知道,您不必狡辩了,我们都清楚,您也知道我想说什么,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共用一个大脑,我现在要说什么,不必用嘴吐出来,你想回答我,也不必依靠舌头,我们了解对方的姓名,了解一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要先找到他们。”“您想找到谁?克瓦尼先生?”“松鼠,那些松鼠。”
梅达尔一时说不出话,他没听说过这种词汇,这也许是从什么被遗弃的古书里摘抄下来的,他疑惑地说着:“这些家伙可不是松鼠。”“别说这话!”克瓦尼跳过来盖住他的嘴,“快别说这话,不许有下一次了!”“我答应您,这是最后一次。”克瓦尼松了口气,他郑重地说道:“现在它们是松鼠,您知道吗?”“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您说错了。”“有时候是会说错。”“我们要去找那些松鼠。”“我们要去找那些松鼠。”“这其实很简单。”克瓦尼靠在马路上的墙壁上,“我们要与人见面,很快就能抓住那些松鼠了。”
“您该好好说说您研究出来的成果。”梅达尔洗耳恭听,“我一直想抓住这些松鼠。”“那就好,我们是一路人,这我早知道,不然不会过来找你。”克瓦尼把鞋盒打开,把里面的牙刷倒出来,垒出个高塔,他打开第一层的大门,走到塔里去,梅达尔自然也跟着走进去,他们一站在里面就想上去,于是把个小家伙丢进坑里,接着向上走,他们走到第二层,还想再向上,克瓦尼这时候说:“我知道你今天吃了什么,也知道你明天要吃什么,你必然也知道我要从这儿跳下去,这是全世界最雄伟的山峰,这座山矗立在这座塔的塔顶上,我们一定要走过去,你一定知道,我们了解对方的梦和身子下的床垫,还有松鼠的肌肤,这是那些松鼠,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当然不,谁也不知道,它们自己也不清楚,它们总喜欢一个人住,你知道吗?一个人,它们永远一个人走在路上,形单影只的,叫人看了深感烦腻,所以你该知道,我们首先要在马路上走,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快,我们见到的人就越多,这些小家伙就藏在里面,记住,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现在出发吧,看到这些家伙就告诉我。”
克瓦尼把梅达尔从塔里推下去,他摔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沙发上有洞,多半是自己养的那条狗留下的,他顺着这洞口跌落下去,直到砸在克瓦尼头顶上,他们两个坐在地板里,克瓦尼用手指掰开梅达尔的眼睛:“好久不见,朋友,您找到那些松鼠了?”“没有,根本来不及,根本来不及去找它们。”“您家里有一条狗?”“当然!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现在这世道,真叫人头疼。”“那是条猎犬?还是条得了病的野兽?”“什么也不是,朋友,那只是条没耳朵的老家伙,它比我年纪还大,每天都要躺在家里,那垫子都发臭了,可它不愿起来,你知道吗?这条狗的牙齿全掉光了,它的爪子还没我的头发硬,每逢家里有客人,这家伙总要躲得远远的,当然,它不忘带上它的垫子,可客人走了之后呢?我只是想把那垫子抽出来,给它换上新玩具,它的牙全长出来了,它又成了年轻时的那条猛犬,用爪子和牙齿撕扯我的裤子,我只好走开,现在您明白了?”
“我们先喝点茶吧。”
第九十四章 梦下
“所以,您的脑袋没什么问题?”克瓦尼好奇地问着。
“对,完全没问题。”多伯里回答他。
“您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我记错了,我一定是记错了。”
“那好。”克瓦尼不说话了,梅达尔站了出来,“但您仍要把报酬交出来,对吧?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您总不能现在反悔。”
“当然,当然,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录像。”
“什么录像?”多伯里看着这两人。
“您家里的录像。”
“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东西。”
梅达尔与克瓦尼的脸都沉了下来,落在地上,他们一步步走过来,眼睛几乎要闭上了,他们的嘴唇在向上游,几乎要跑到鼻子里,多伯里吓得向后退,可他被椅子缠住了,他抱着头大喊:“我说谎了!朋友们,我说谎了!”
“那就好。”梅达尔的语气很和缓,“把录像拿出来吧!”
多伯里知道自己成功了,他骗过了这两位令人害怕的朋友,他们没怀疑自己,他们没去问自己头疼的原因,他胡言乱语,他在公司的经历,这些事都跑掉了,不会被他们抓到的,他早就知道会这样,抛出诱饵,他抛出了诱饵,现在是时候把诱饵砸在他们嘴里了!
“我把录像给你们,我把录像给你们。”多伯里边哭边说,他用手掐自己的鼻子,他简直要笑出来,克瓦尼和梅达尔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爆发出欢乐的烟花,他们把多伯里扶起来,把他们身上的灰尘拍掉,对着他们嘘寒问暖,多伯里享受着这种待遇,于是一时不愿出声,不过他要把控好这天平,如果过了界,这东西便要砸脑袋了。多伯里咳嗽着,他大大咧咧地问道:“两位,你们要这东西干什么呢?我是说,那种录像,那种没人要的录像,谁也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不对吗?”“你想知道?”“如果你们愿意告诉我。”“我们当然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们要把这段录像丢在它的房子里,让所有人都看到。”“所以那是什么样的录像?”多伯里问着。
“你不知道?”梅达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实在不知道,我家里的东西太多了,我认不全,它们与我的关系向来不好,只是借着我的房子住罢了。”“你一般什么时候出门?”“工作结束的时候。”“所以这算是你的兴趣爱好。”“也许是,只是想找些事做。”“你一般拍些什么?”“什么都拍,一般不拍人,除非经过他们同意。”“那好,松鼠呢?”“松鼠?”
“松鼠?”多伯里又把这句话念了一遍,克瓦尼也接着问:“松鼠呢?你应该见过松鼠,你拍到过它们吗?”“也许有,我不清楚,谁记得这些事。”“那就快回去,回家里去找找,把那些录像带过来给我。”“好,好,你为何要缠着松鼠不放呢?它们可是我们的朋友。”“快别说了!”梅达尔立刻把他的嘴捂上,“它们可就在附近,松鼠,松鼠在每一棵树上,那地方叶子太多了,你看不清它们的四肢,但至少还有尾巴,那些尾巴,从树叶里露出来,是它们故意露出来的,你不这样想?这是种告诫,我们该趴在树干上睡觉,而这些松鼠,卑鄙的小东西,它们倒是能从树上下来,坐在我们身上,哈哈大笑。”
“您搞错了吧。”多伯里开腔了,“它们并不都在树上,有些松鼠会在陆地生活,还有些会游泳,绝大部分松鼠都有翅膀,它们比我们的牙齿更善于飞翔……”“一派胡言!”“这是谣言,请别再说了。”“好,好,我不说了。”多伯里急忙改口,跟着他们一起骂松鼠,等骂得开心了,他便瞅准机会答应道:“我这就回家,把录像拿回来。”“好,祝您生活愉快,朋友。”
多伯里一走出门就躲在门后面,他知道这两位朋友迟早要出门,等他们出来了,他便走进去,走进他们家里,这地方有一扇门,但却有两扇门,所以他还能继续躲在门后头,他知道他们总要回来,他的这两位朋友总是要回来的,那时候他便从门后走出来,走到外面,躲在门后面,他要来来去去,出出进进,一直在这扇门附近徘徊,这样谁也找不到他,他能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即使是一只松鼠的。”即使是一只松鼠的,多伯里认为这人说得对,所以他不停点头,然后摇头。
“哈哈,找到你啰,老朋友!”把围巾塞进衬衣里的人走过来,抓住了多伯里的肩膀,你被我抓牢了,这是他要说的话,多伯里就当没听见。
他开心地回应着:“好久不见,朋友,居然在这儿碰到你。”“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在阿托纳城,没错吧,那城市里的街道实在宽阔得让人心慌,我们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要掉下去,那座城市的道路绝对没有尽头,我们走得脚都软了,还记得吗?我们把鞋子磨破了,那地方到处是商店,里面卖得最多的是鞋子,那些售货员一看我们的脸色就知道我们是外地人,更何况我们还不停流汗,他们直接把鞋子丢过来,捆在一起的鞋子,像是被绳子绑起来的纸片,我们抽出来两张,放在地上,它们立刻就能穿了,我们穿着这些新鞋走路,它们居然比我们原来穿着的还结实,还舒服,我们一共走烂了多少双鞋?让我想想,那一沓鞋子至少少了一半!最后还是我付的钱,还好那地方的人很和善,没拿拐杖砸我们的脑袋,尽管我们是外地人。”
多伯里笑着:“你说得对,那是座值得怀念的城市,阿托纳城,大得看不到边际的城市,我们一进去就走不出来了,可我们又不能回去,这条路长得吓人啊,我们要走回去,不知要走多久,即使走到入口了,也代表我们什么都没做,可要向前一直走,何时才能走到头?”
第九十六章 在夜里
梅达尔晕了过去,老人观察他的脸。
她拿着一面镜子,一面崭新的镜子,她把这面镜子放在梅达尔的脸旁边,但并未盖上去,它们都不喜欢这样,于是她将镜子抬起来,稍稍抬高,远离了梅达尔的脖子,大约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老人俯身去看,她的背挺得很直,把脑袋贴在地面上,眼睛向上看,去盯着镜子里的脸,那里面是谁的脸?不知道,这次也不知道,和上次一模一样,就连镜子里的脸也有些相像,或许它也举着镜子,对着这边笑,老人认为这是梅达尔,镜子里当然是梅达尔的脸,因为她还睁着眼,而梅达尔把眼闭上了,镜子里也是这样,镜子里的人还闭着眼,这显然不会是自己,她想把眼闭上,或许镜子里的那张脸会把眼睁开,可如此做,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好不容易才趴下了,她的背都弯曲了,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做,这张脸一定是梅达尔的,她只好安慰自己了。这张脸上最显眼的是鼻子,上面有一头骆驼,老人抓住骆驼的餐桌,翻身坐了上去,她扼住骆驼的脖子,这全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她把这些仇刻在肚皮上,记得清清楚楚,谁也忘不掉,这只骆驼是罪魁祸首,她总算找到它了,老人一面叫,一面跳进新建成的泳池里,格罗蒂在泳池下面的咖啡厅里游泳呢,她似乎没看到老人,老人就坐在她前面,一句话也不肯说,直到她看过来,格罗蒂坐在桌子下面的椅子里,把眼睛蒙上,堵住耳朵,捂住嘴巴,开始说话,她说道:“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记得您该继续工作,现在可没休假。”
“我请了假。”老人对她说,“你一定没想到,我请了假,一位老人,一位早就坐在床上的老人,乌鸦都来啄我的头皮了,可我依然要去请假,谁也不能站在我前面,你也不能,我们本该是朋友,可你背叛了我,你偷走了我的一切,你拿走了我的名字、我的头发、我的外表、我的记忆,可你能拿走我吗?我和我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所以现在我找到你,老人家,你该把名字还给我,我是格罗蒂,这与你我无关,这名字属于它自己,一切都该由它决定,我们之间的恩怨则由我们亲自解决,现在把眼蒙上,我们开始决斗。”
她们站在一座即将崩塌的咖啡厅里对决,断裂的长枪和锋利的咖啡撞在一起,客人的怀表被丢在别人头上,她们从店里走出去,来到大街上,人群成了她们的观众,所以人都坐下来了,她们在地上奔跑,直到头发燃烧在人群的喝彩里,格罗蒂的白发在跳动,她脸上的皱纹在飞逝,她的脚步灵便了,她的胳膊摆动着,格罗蒂的头发在变白,她脸上长出皱纹来,她几乎走不动路了,她又要成了老人,她们本来势均力敌,现在则毫无悬念,格罗蒂将老人打翻在地上,她将自己被偷走的东西全夺了回来,现在她坐在一家咖啡厅里,等着老人过来。
老人慢悠悠地爬起来,坐在她对面,她咳嗽着,拄着拐杖,她一边哭一边叫,她把脑袋搁在桌子上,可怜兮兮地说着:“格罗蒂小姐,请你救救我,把你的名字还回来,我马上要躺进泥土里了,没几天可活的,您至少让我走得体面些,等我死了,您的东西还会还给您,您何必这么小气呢?您还有父母,还有哥哥,我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一个,我的亲人朋友全去世了,您要把我也逼死吗?哪怕一天,您把您的名字借给我一天,我早就跟她混熟了,这段日子,我和她一直在一起,也许她更喜欢我,那也说不定,您问过她吗?您的名字,您也说过,全该看她的意思,这总不是您胡说的,您是位善良的女士,所以,请您把您的名字给我吧,最好把您的命也交出来,您看,地板上有个洞,跳下去一定上不来,我求您,您跳下去吧,您就这样死了吧,我会照顾好您的父母的,我和您的一切都好好相处,我是您父母的孩子,这还不够好吗?您的哥哥也许是被您赶跑的,您敢说自己没这样想过吗?独占父母的爱,这是你最想做的事,不对吗?”
格罗蒂点了点头,答应了:“好,您说得有道理。”
“谢谢您,您是位善良的女士。”
格罗蒂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倒在老人头上,她的头发湿透了,梅达尔在口袋里大笑,老人摸出梳子,格罗蒂把梳子打下来,老人摸出手帕,格罗蒂把手帕抢过来,丢进风里,落入城市顶端的堡垒中,老人一下就蹲在地上,蹲在那儿哭了起来,格罗蒂看着她,不说话,老人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出来,她把别人的秘密全说出来了,那些人正站在附近,现在他们当然靠了过来。格罗蒂没制止她,就让她这样说,等她说累了,她拿出最后一面镜子,走到别人身边,悄悄把这东西塞进这人的口袋里,老人把这位无辜者推进人群里,看着它在人潮中旋转,很快就找不到它了,老人坐在地上笑,她亲吻格罗蒂的手指,赞美她的一切,她顺势躺在地上,天空中掉下了绳子,她拉住绳子的尾巴,随着飞奔的巨人上升,在半空中,她跳上去,跳进咖啡厅里,格罗蒂在那儿等着她,她不会游泳,所以闭上了双眼,格罗蒂丢给她救生圈,她没要,她更想要洗发水,于是格罗蒂走出门,走到商场里带回她想要的东西,等她回来时,老人已奄奄一息了,格罗蒂把洗发水倒在她头上,但被老人甩掉了,老人接过洗发水,亲手倒在自己头上,她用自己的手揉搓自己的头,她用泡沫写自己的名字,可她不识字,她的父母也不识字,她一只手放在头上,另一只手与泡沫打交道,她的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第九十七章
一杯水
第九十八
章
第九十九章
有人在我的椅子上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