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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鱼衔蛇     帽子里的手套txt下载     帽子里的手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录像

    波伊队一处分部里,略显劳累的洛维看向希罗尔:

    “找到了吗?”

    回复依旧是摇头。

    洛维揉了揉肩膀,现在天色已晚,再不把目标找出来,恐怕要生事端。

    有几名波伊队员走进来,见到办公室里的两人,皆有些好奇。

    “哟,副队长怎么还跑我们这儿来了?”一位头发斑白已上了年纪的队员笑着说。

    “唉,这不是没地方歇着,借你们的用用嘛,对了对了,你们也来帮帮忙。”

    “帮什么忙?”

    洛维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的希罗尔:“你跟他们说,这一大段话我讲了一整天,快累死了。”

    希罗尔也忍不住打个哈欠:“行吧,你们先看看这个。”

    他将块薄板抛到几位队员面前,几人立马将目光投过去。

    其内部正播放着段影像,观察亮度可知,多半录于夜晚。

    这影像里的场景似乎是条小路,虽说人烟稀少,但终归有数人穿行,有个队员抬起头望过来,好奇地出声:

    “你们让看啥?倒是说说啊。”

    洛维扭扭脖子:“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实在不想动嘴了。”

    影像接着播放,画面不断改变,围在周围的人里有几个立马看出了问题。

    有个人倒着走了回来。

    这录像不知从何而来,清晰度只可算一般,不过虽说看不清此人的脸,但通过着装、体态等要素仍能下结论,这人之前曾在影像里出现过,现在不知为何又倒退了回来。

    几人本以为对方遇到了什么东西,为求自保,急忙后退,但细看片刻便知有误,录像里这人速度极慢,显然不是躲着什么。

    且这人似乎还走得颇为认真,不……简直是一丝不苟,就好像有谁给她规定好了路线,这人只能跟着行走。

    录像里的女子突然停下来,直愣愣地立在原地。

    这段影像突然拉近,拉近到女子脸上,画面也奇异地清晰起来,能明显看出对方的五官似乎正别扭地旋转着,神色冰冷晦暗,没半点生气。

    “搞什么?你给个预警啊,突然拉这么近?”有位波伊队员喊起来。

    “嗯……”那位老队员摸了摸脑袋,“后面没了?”

    此时影像已定格在女子颇显怪异的脸上,不再动弹了。

    洛维微微抬起手,比了个肯定的手势。

    “你想说什么?让我们找这位女士?”一名年轻队员询问起来。

    “对。”洛维缓缓站起身,“最好在今晚之前找到她。”

    “现在不就已经是晚上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洛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容里塞满了焦虑。

    “能说说理由吗?”老队员看过来,“为什么要找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像这样的古怪事情几乎每日都会发生。”

    洛维拿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副黑色的面具,正是从多伯里手中拿来的。

    几名队员都皱起眉头。

    他们能轻易地看出来,录像里那位女士的面容……竟然和这面具十分相像。

    “老兄弟,你说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嘿嘿,还真让你说对了。”洛维又拿出几张照片来。

    这次不是面具了,而是好几个人的面部照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个婴儿。

    几位队员立马发现,自己心中的预想算不得准确,这虽说的确是人脸的照片,但其上之人的面部也正向着面具的方向转变。

    有几人就和那位女士一样,或许是异变得还不完全,因此带着几分怪异扭曲感。

    “这些人全部遇害了。”

    几名队员立马抬起头,面色严肃,神态凝重。

    “最开始是这位老先生。”洛维将手指轻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有天早上,这位老人向自己的家属说,自己的面部十分难受,想要去医院看看。”

    “亲人们起初还不在意,据他们说,这老人向来性子开朗,爱开玩笑,且身子骨又硬,几人本想着他又在吓唬小孩,便不在意,后来看老人家难受得厉害,才慌手慌脚地跑去就医。”

    “到了医院检查一下,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位老先生脸庞下面居然埋着张面具,几位医生经过判断,断定这是起奇异事件,便立马建议家属们联系波伊队了。”

    洛维一脸沉重地摇摇头:“可惜,我们到的时候,老人已经失踪了。”

    “据老人的儿子所说,时间越靠近晚上,父亲就越难受,越焦躁,而且,这位老人的面部也发生着变化,变化得……连他儿子都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接着,老人突然坚持要跑到外面去,不想在医院待着,儿子自然是一番劝导。”

    “但没用,他父亲到最后几乎跪在地上哀求起自己的儿子来,你们也知道,在波伊兰诺,像这种几代人住在一起的家庭并不算多,因此这对父子关系想必极好,所以,儿子最后还是答应让父亲出去了。”

    “当然,他不可能放任痛苦的父亲独自离开,于是,这位儿子遥遥跟在了父亲身后,确保他的安全。”

    “他的父亲失踪了,在他眼皮底下失踪了。”

    “那位先生当时还不知道,父亲已永远从自己的生命里离去了。”

    “我们的人到了现场后,立马便寻找起失踪的老人来,可惜,毫无成果。”

    “影像也好,目击者也罢,一个都没有,一个见过这老人的都没有。”

    “他的身影出现在之后的另一起事件里,有一名年轻男子身上发生了和老人相同的情况,已有准备的我们立马就赶了过去。”

    “这位年轻人说,自己只是中午趴在公司睡了会儿,醒来后,脸部便开始抽痛不止了。”

    “我们调出来了公司的录像,发现在这位男子趴在桌子上睡觉时,那名老人出现了。”

    “老人直直地走过来,路上的人居然没有一个能注意到他,此时他的脸几乎已完完全全成了面具的模样,唯一一点不同只在于两者的颜色,面具是黑色的,而这位老人的脸……至少还有着人类的皮肤。”

    “这位老人将手垂落在男子头上,把他的脑袋翻了过来。”

第四十一章 蔓延

    “但我们还要走啊,不是吗?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我看您快要睡着了,这地方没有床,您最好回家去睡觉。”多伯里听了他这话,便对着多伯里叫起来:“朋友,我可不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头!我还年轻着呢,你看看,我的胳膊,上面全是爪印,猜猜这是从哪来的?全是老家伙!这些床单把爪子放在我身上,想把我拽起来,飞到天上去呢!天空在哪里?天空在哪里?天空在我肩膀的正中心,我是我自己的奴隶,最优秀的奴隶,我训练有素,我不爱说话,它们可没这本事,谁能有这本事?我是个恋旧的人,这您比我更清楚,我们是老朋友,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聊天的?小时候,那时候我们在上学,这我说得不错吧,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您给记住了,我天天把您的脸写在纸上,没有画笔啊,这可怎么办,那就用手指头,没有颜料?那倒是不必担心,颜料是给别人看的,我当然明白自己要画什么,还用得着颜料吗?这话不能告诉别人,那些松鼠可听着呢,我是个普通人,因此不想离开弗森莱格,还记得吗?弗森莱格,美丽的地方,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弗森莱格在哪儿?那是什么虫子?快把它拿开,它要爬到我的嘴巴里了,救命!我还记得呢,它早就在这里了,它的根茎令人羡慕,所以我爱它,这不算过错,我总是待在弗森莱格,那里的人我都认识,眼熟了,你知道这词,眼熟了,弗森莱格人有那样的脸,或许算不上惊世骇俗,但终究是眼熟了,别说了,我的耳朵困倦至极,我这双老眼再容不下别处的人,我当然会和他们做朋友,可确实有些别扭,我看惯了我的老朋友,现在呢?那些人确实成了老朋友,弗森莱格在下沉,你明白吗?它是我的爱人,这地方的每个人都爱它,别胡说!昨天晚上你根本没吃饭,你把我的勺子偷走了,你可别想骗过我,它们都叫我勺子女士,它确实在下沉,它的寿命很长,比所有人都长,比它的同类都长,可它毕竟在下沉,我在夜里会为它哭泣,这样的一个老朋友,我的老朋友,它就要从我身边走开了,我们曾引以为豪的东西,那些让人流泪的东西,现在全沉下去了,没人喜欢这些东西,老掉牙了,没人喜欢我,因为我爱着这些蒙着灰尘的老家伙,我也是老家伙啰,到时候,等它掉下去了,我就跟它一起走,一起沉下去吧,早就有人来找我,跟我说波伊兰诺的建筑有多雄伟,告诉我里凡卡的文学有多精妙,还有丹朗洛,那里的人都很聪明,他们什么都懂,全世界的知识都是从那样的地方流传过来的,还有萨诺耶,还有葛萨洛,还有乔里梅卡,还有萨诺耶,还有乔里梅卡,还有葛萨洛,还有乔里梅卡,还有乔里梅卡和葛萨洛,对了,还有萨诺耶,还有葛萨洛和乔里梅卡,当然还有乔里梅卡,别忘了萨诺耶,他们说得当然都对,可我毕竟老了,我差点忘了,还有乔里梅卡,我不想拿拳头去砸别人的头,别把萨诺耶忘了,我不想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全掉下去,现在,明天,将来,都一样了,落山了,全落下去了,弗森莱格,还有我,当然还有乔里梅卡,我们坐在古时候的石头上,用手去摸腐烂了的宫殿,还摸了摸萨诺耶,它会从这里消失,跟以前一样,我会闭上眼睛的,葛萨洛在哪儿?我不打算看着它老去,它或许算不得最好的,但是我最爱的,萨诺耶,萨诺耶,我哪儿也不去,乔里梅卡,就在这儿,它看着我出生,我等着它死去,葛萨洛,你也该看着我,你还年轻,葛萨洛,刚从地里爬出来,眼睛里还闪着光彩,这是我没见过的颜色,萨诺耶,葛萨洛,就连弗森莱格和葛萨洛也没见过,你就站在这儿,招招手吧,送我离开,乔里梅卡,看着我离开,你不必陪着萨诺耶与弗森莱格,你的人生充满希望和葛萨洛,你眼前的路上全是乔里梅卡和路口,这世上或许有很多葛萨洛或弗森莱格,我爱它,但它没那么重要,你该走了,葛萨洛。”

    所以梅达尔就这样走出门,走进楼梯里,他的脚落在了地面上,于是立刻想起了索科斯,他好久没去见这位老朋友了,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梅达尔决定现在就去见她,他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随手丢进河流里,他把自己的信纸拿出来,随手丢进垃圾桶里,他把笔折断,把手捆起来,他现在才能离开,他要去见自己的朋友了。这当然是一场意外,意外才能带来惊喜,而自己的朋友也不会因此而走开,所以梅达尔走了,他走出门了,他依然使用着这双脚,但心情完全不同了,他在路上跳舞,他在汽车的头顶上大笑,他踩着人们的耳朵前行,人们陪着她一起笑,有人去抓他的胳膊,没抓到,这只是在开玩笑,那位幽默的先生把手放在嘴唇边,大声说着,梅达尔没回头,他伸出手,轻轻摆了摆,这就算是回应了。

    梅达尔跟在一位女士的后面,她背上的口袋是紫色的,所以梅达尔跳了进去,这与他头发的颜色很像,他的头发当然比这口袋生长得更快,而且也来得更早,可以说,这口袋来得很晚,先有了自己的头发,跟着才有了这口袋,或许是自己的发丝掉在了地上,被人捡了起来,他们由此做出了口袋,他们总是这样,这些不知廉耻的家伙,梅达尔坐在口袋里,拍拍老人的肩膀,打算和她聊天,可他的嗓子很干,说不出话来,于是老人伸出手,递给他一杯水,梅达尔先道谢,然后把这杯水泼到老人脸上,他坐在口袋里哈哈大笑,这笑声几乎要把大象惊动了。老人拿出梳子,放在那儿,尽量不让它逃跑,她拿出自己的手帕,一条干净的手帕,还没用过呢,她把它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擦了擦,这时才肯拿起梳子,把头发梳整齐,梅达尔看到了,这位老人的头发还很茂密,甚至比索科斯的还多,嫉妒的火焰在他心里烧着,他把梳子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把这招人恨的恶棍咬碎,他恶狠狠地笑,在这种状态下,想发笑是很困难的,可他必须笑,错过了这机会,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老人只好等着他,等梅达尔笑累了,老人才掏出另一把梳子,又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梅达尔大吼一声,忿怒地扑过去与她决斗,他摸出眼罩,戴在脸上,老人却没接过来,她用梳子把梅达尔脸上的眼罩摘下来,丢到外面去,梅达尔急忙跳出去捡,他掉了出去,掉在了老人的脑袋上。

第四十二章 观察

    一家普通的公司,一片寻常的草地,几个人正躲在那里,洛维从后方将手伸过来,稳稳拍在对方肩膀上。

    跟着那双大手过来的,还有雄壮的声音:

    “有情况没?”

    波伊队员轻轻摇起头:“一切正常。”

    跟过来的希罗尔半蹲在草丛里,微微扫视起周围环境,此处貌似是个废弃的小屋,不知从前何用,此时正稳稳地立在前面,以供几人藏身。

    这地方选得确实不错,想必是波伊队里精于此类的人下了功夫,粗略看去,倒不似寻了个藏身处,反倒像是几人为了行动顺利,进而临时搭好了这屋子。

    “里面怎么样?安排好了没?”洛维沉声询问起来。

    “好了。”一名年轻男子正回答着,记忆里,希罗尔曾见过他几次,似乎叫弗利曼。

    “里面有异常没?”

    “应该也一切正常,公司里如果出了事,里面的队员会立马联系过来的。”

    洛维满意地点着头。

    几人不再说话,这片草丛也随着沉默下来,若是立在远处看,恐怕没几人能想到,此处竟还藏着数个大活人。

    “弗利曼,你过来。”洛维的声音突然响起。

    弗利曼仅微愣片刻,接着便迅速靠过去,两人伏着身子,潜到别处,不知说起何事来。

    希罗尔暂无心思去管这二人,此时仍安静地蹲在原地,脑内则闪过丝念头。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他临场经验虽不足,却也称不上是一无所知的傻小子,生活里,若遇到常见事态,倒不必过多担心,此类事的主谋多半是普通人,且发展方向与事件起因相对来说都好探查,若再加上技术手段,则更是手到擒来,假使主谋一意抵抗,其方式也无非几种,较好制服。

    像今天这类特殊事件则让人头疼,该类事件的驱动者之动机往往千奇百怪,使抓捕者难以捉摸,这帮东西通常算不得普通人,也未必是人,因此,不仅行动难预测,寻查也难进行,该类奇异事件因此又常常出人意料,若要抓个普通的毛贼,只需现场对其所带之物进行排查,立马就能人赃俱获,可若是某些千奇百怪事件里的大盗,恐怕东西刚到手,就被这人用着某种方式藏到了千里之外,甚至这些人都不必去到现场,就能恣意妄为。

    故而,希罗尔以自己的见识来看,对付此类事件最好的法子就是等,等不合理、不普通的地方出现,奇异事件里的主谋往往有些怪异的本事,故在其动手前,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必能预防,不过此类事情虽说繁杂,却往往也有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异常,神通广大的人也好,来历神秘的未知生物也罢,哪怕藏得再好,只要想动手,也总会露出异样,留下与之前有所不同的踪迹,因而一旦出了与以往不同的事,哪怕再小再不起眼,自己这帮人也必须重视起来。

    希罗尔这些念头只转动了刹那,洛维便带着弗利曼又走回了草丛。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去啦?”有名队员扭过头说起来。

    “管得倒挺多。”洛维笑起来,“正好跟你们也说说。”

    他收起笑容,语气里更没了笑意:“我怀疑那张面具已经在公司里了。”

    几人都不说话,有名队员谨慎地询问:“有什么依据吗?”

    “没有。”

    “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的预感。”

    洛维咳嗽几声:“倒也不能说是预感,我也只是猜测嘛……你们说,没发现那张面具的宿主在附近出现过,对吧?”

    “是那位在夜间小路上遇害的女士吧?我们仔细确认过照片及影像,可以肯定,至少在我们的保护范围里,对方绝对没出现过。”

    弗利曼跟着补充道:“你是担心我们的情报不及时?担心面具又挪了地方,其实现在已不在那位女士身上了?”

    “这只是其一……不过这个问题,你们怎么解决的?”

    弗利曼笑了几声:“不必解决,看到有异常的人,不管长什么样,直接密切关注起来。”

    “哦?”洛维好奇地转过头,“你又有什么点子了?快告诉我。”

    希罗尔倒是颇能理解洛维的惊讶,在这世上,对绝大多数生物来说,感知与隐藏都是不协调又不对等的,一个隐藏能力极强的好手能将自己装成个平平无奇的人,却未必能看得穿旁边那人蹩脚的伪装,这多半源于感知能力的特性,几乎所有人在这一能力上都一生不得寸进,故而现实中隐去自己的真面目简单,撕碎别人的假面罩却很难。

    弗利曼视线落在洛维身上,手则伸进兜里,掏出个物件来。

    希罗尔跟洛维齐齐愣住,其他几名队员也不由自主停住动作。

    居然是那小型的线球,此刻正装在个透明的容器里,这东西似乎还微微活动着。

    洛维立马开口,语气不善:“你从哪搞来的这东西?”

    “队长让人弄的。”弗利曼瞥了洛维一眼。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弗利曼一边轻笑一边抛着手里的容器:“告诉你?你肯定反对啊,到时候你们俩老头再咬一架,等咬出个胜负,估计又多了七八个遇害者了。”

    洛维气得微站起身:“你什么意思?我是你上级!”

    “老头欠打了是吧?要不我帮你提前退休?”

    希罗尔看得目瞪口呆,他上次看见这两人时,对方的关系还挺好,怎么现在跟仇人似的。

    别说上次了……刚才不还有说有笑的吗?这什么情况啊?

    他越看就越觉怪异,洛维跟弗利曼举动稍显轻浮,不似真吵架,倒像演着戏,他做此推断不因自己察言观色之能卓绝,只因与二人曾有过接触,深知有异,怀了疑虑去看,便能看出奇怪之处来。

    希罗尔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何要闹这一出,刚才跑到一边去,商量的恐怕是这事,他不知对方深意,因此没出声质疑,只好立于原地,装出副因两人吵架而焦急的神情,与此同时,他观察起其他几个队员来。

    这些人里,有人面含苦色,有人胳膊微动,似乎想去劝架,最离谱的是还有个人面含笑意,好像在努力憋着笑,希罗尔怀疑这人跟洛维和弗利曼有什么仇。

第四十三章 队员

    “来吧,顺着这条路走。”木匠把多姆戈领过来,她手里还握着相机,上面也许有锤子,木匠把自己的孩子塞给多姆戈,她说着:“顺着这条路走,不必让我跟着你过去了,我还有工作要做,不能一直陪你,能走过去吗?”多姆戈瞅着她的脸,径自嚷道:“你放心,管保走过去。”“你办事向来麻利,那就快些去吧,别让我看见了。”“好,我这就去。”多姆戈于是便走了,木匠给他推荐了工作,现在刚好过去,他或许是被木匠赶出来的,这他全知道,但当然怪不得她,他实在不擅长干这事,他在这条道上是走不长的,这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她托朋友照顾自己,现在正好过去,多姆戈不知道这朋友是干什么的,木匠也没告诉他,也许是不想告诉他,说得早了,他又要打退堂鼓,可见她是想尽快把他送走的,因此极力挽留,可这也怪不得她,多姆戈这样想。

    他一直这样想,直到他撞在格罗蒂身上,格罗蒂把他扶起来,向他问好:“您怎么现在就出来了,现在可还早着呢。”多姆戈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抱住围墙的脚踝,把牙齿塞进去,塞进桃花心木里,刚刚好,他满意地笑了,格罗蒂还在脑袋上说:“我和她约好了,你该在晚上过来,可你现在就出来了?能告诉我吗?”多姆戈说不出话了,他没站在自己肩膀上,即使这样还要被抓住头发,他的头发是木匠送给他的,这些老朋友不爱说话,在学校里就是这样,根本不说话,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多姆戈走过去,用手拍它们的脸,它们仍旧不会动,多姆戈把桌子举起来,丢到窗户外面去,这时候总算有人站起来了,等它们站起来了,多姆戈才发现它们比自己高,它们的腿是椅子的腿,它们的胳膊是窗户的胳膊,这算是偷窃了,谁来帮忙?多姆戈喊着,他知道木匠要把他赶出去,因此这样做,就连一天都待不下去,她的心里居然容不下这一张桌子,这是他带过来的桌子,人生中第一张桌子,本来还该有下一张的,现在当然没有了,多姆戈站在讲台上,他本打算将书本摊开,大声叫喊,可他很快就瞥见了脚底下的空间,在讲台下面,这座讲台是空的,也许他该钻进去,有人在看吗?多姆戈东张西望,不错,学生们都睡着了,老师们还在走廊上赛跑,刚刚好,现在刚刚好了,多姆戈的腿落进了地面里,他的膝盖在融化,大腿长出了指甲,给我指甲刀!多姆戈大喝一声,讲台下面的学生立刻站起来,把袖子里藏着的工具递过去。这下可被我逮住了,多姆戈笑着,所有学生都笑起来,它们一同站起来,走到这犯人旁边,它们用指甲刀帮它剪指甲,多姆戈现在可以坐下了,他直接蹲在地上,把脑袋搁在脚上,骨碌碌地滚进去,恐怕谁都没发现他,多姆戈要笑出来了,他躲在讲台下面,这里有块棕黄色的木板,也许是木匠留在这里的,多姆戈把它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格罗蒂将木板挪开,蹲在地上,说道:“现在来看看吧,这是我们为你选的工作,最适合你的工作。”

    多姆戈跟着格罗蒂走在房子里,格罗蒂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对他说:“那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跟我过去看看吧。”“我应该能从这儿离开。”“当然可以,你随时可以走出去。”“我现在就要走。”“现在不行。”“可你说我随时都能离开。”“现在不行,任何时候都可以,总之现在不行,你再等等吧,我忘记告诉你了。”多姆戈只好保持沉默,继续向前走,他们接近那房间了,有种腐臭烂鱼般的味道钻到多姆戈嘴巴里,他眼睛里跳出来漆黑的抹布,堵住了他的耳朵,浓绿色的汁液流进他嘴巴里,他的脖子被有条缝的指甲掐住了,上面还有上一年夜里吃剩的肉渣,现在都长出白色的虫子了,多姆戈简直要趴在地上晕过去,可格罗蒂还要让他向前走,他绝不能走进那房间,所以他说道:“现在呢?现在可以离开了?我现在就要走,送我走,让我出去!”“我早说了,朋友,现在还不行,你就不能稍等片刻吗?”“我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我就要出去!”“至少等我们进去,至少你要看看你的房间。”多姆戈立刻明白了,这是场阴谋,围绕着他生长的阴谋,他们的手伸进自己的脊背里了,她们用手摸自己的皮肤,拽住他的腿了,现在就该出去,他大吼着:“现在就让我出去!”“我实话告诉您吧,先生。”格罗蒂不耐烦地说着,“您错过自己了,您把机会丢了!我说了,您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可我忘了说,刚刚不行,您偏偏在那时候告诉我您要出去,这是个巧合,不怎么华丽的巧合,可这巧合终究落在了我们身上,它们滑进地面,长成事实了,无可反驳的事实,必须接受的事实,我忘了告诉你,只能说一次,您只能开一次口,您当然可以出去,可是只有一次机会,不巧的是,刚刚不行。”“所以永远都不行了?”“当然,是该这样说,您能自己说出来,这是最好的。”

    多姆戈知道了,他上当了,可这不能怪木匠,也不能怪格罗蒂,当然,这件事也与自己无关,他在这条路上奔跑,那房间似乎跟了过来,格罗蒂在后面喊他,他看到了木匠,木匠站在他前面,马上就要撞上去了,又要撞上去,多姆戈说着,像奔跑在海洋里的猎豹,他纵身一跃,跳过了面前的深坑,所以木匠抬头去看他了,他即将掉进房间的大门里,它们都在下面等着呢,多姆戈用尽生命里的全部力气,在空中向上跳,他离地面越来越远,他想飞入天空中,但这是痴心妄想,他还在向上跳,可终究要掉下去,掉进房间里,木匠和格罗蒂站在他下面,抱着胳膊,耐心地等着。

第四十四章 计划

    格罗蒂长久地立在卡瑟拉城的中心,她又站在街上,人们从她身边流过去,她要顺着人们的脚步走,在人们的呼吸声里沉默着,它们把眼镜摘下来,丢进口袋里,格罗蒂带着这些口袋离开,她的父母站在草丛中间,杰福和埃瑞奥微笑着打量格罗蒂,他们一起走,杰福摸了摸她的脑袋:“最近过得如何?”“还好。”“最近吃了什么?”“没吃什么。”他们顺着这条路走,人们用嘴巴挖掘出来的路,梅达尔和克瓦尼迎面走了过来,他们叫住这些人,一家三口,他们站在这儿,开了腔:“你们好,你们应当见过松鼠。”“它们向那边去了。”埃瑞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给他们看。“这附近没有树吧。”克瓦尼说着。“这里只有一棵树,比我们的胳膊还粗,所以我们抱不住它,它长在浮在空中的沙尘里,所以我们摸不到它,它的树叶落下来,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不能把这些叶子甩下来,这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能看到别人脑袋上的树叶,叶子的数量会增加的,我们的眼不能飞到天上去,我们的眼不能睡在脑门上,所以我们游离于人群之外,抱着我们的枕头离开,我们站在树下面,抬头去看它,它永远不会把脑袋低下来,它的胳膊上长满了果实,那是为我们准备的,只有我们能品尝出这些东西的味道,可这棵树呢?这全由它决定,它是厨师,是司机,是学者,是服务员,是店长,它把胳膊垂下来,我们才能把嘴凑上去,这种果实专为我们而生,但它们长在我们永远去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只有我们去不到,松鼠们能站在树上唱歌,飞鸟们能用翅膀拍打树梢,可我们只能站在地面上,眼巴巴地看着,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果子烂在树枝上,所以现在走吧,我们过去,站在树下面,等待一阵风,有人站在远方等我们过来,我们只能离开。”

    梅达尔和克瓦尼走在前面,杰福与埃瑞奥并肩站着,格罗蒂走在最后头,他们来到一棵树旁边,这棵树上有松鼠,它们把脑袋伸了出来,格罗蒂认识这只松鼠,她曾把它的尾巴摘下来,替它保管,梅达尔有一头紫色的长发,他坐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克瓦尼扶住他的肩膀,那些松鼠站在树枝上,它们站得太高,因此看不到它们的爪子,它们身上有几根手指?它们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他们与松鼠之间隔着一棵巨树,这棵树和地面之间隔着人们的手掌,从古至今,所有人的胳膊都摆在这里了,梅达尔看到了自己的肩膀,在里面站着,他把脑袋抬起来,盯着树枝上的衬衣,衣服的口袋被堵上了,那里面掉下来一面镜子,砸在梅达尔脸上,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所以伸出手去戳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上长出了翅膀,带着他飞翔,梅达尔飞向树上,他穿过树干,砸进地面上的嘴巴里,再也出不来了,克瓦尼听到咀嚼的声音,他还饿着肚子,他把别人的盘子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他想抱住这棵树的尾巴,亲一亲它的皱纹,它上面的果实还在说话,这句话是写在纸上的,克瓦尼要把它画成画,贴在自己床上,他要把自己埋进被褥里,盯着这幅画睡觉,他要走进房间,蹲在那儿,别人都高高在上,俯视他的脑袋,他把眼睛埋进心里,门这时候才能推开,这棵树很高,这是独属于它的高度,克瓦尼把自己手腕处的戒指拔下来,丢给杰福,他把嘴张开,说着话,杰福听不懂这些词汇,克瓦尼伸出手,与杰福道别,他转身跳进树洞里,这树洞与天边泛白的海水相接,带着他的脑袋沉入五光十色的画里,这幅画里有人在画画,它们拿着笔,准备举办一场画展,克瓦尼看到蹲在墙边的孩子,打算把它拉起来,他闭上耳朵,掉进咆哮着的机器里,海水深处跳出橘黄色的光点。

    杰福和埃瑞奥站在格罗蒂身后,他们一同抬起头,想去抚摸这棵树的肌肤,也许他们的孩子在这里,也许格罗蒂的哥哥还在这里,他的生命之火摇曳着,他能听到家人的呼声,杰福靠在一辆车子上,把一朵花别在自己口袋里,这朵花应当送给埃瑞奥,他用手摸了摸湖蓝色的花瓣,看着埃瑞奥的眼睛,同一种颜色,这朵花属于那棵树,埃瑞奥坐在地上笑,格罗蒂能听见自己的哥哥在狂风中的呼喊,现在风来了,它来得晚了些,梅达尔本能乘着这阵风飞去他想去的地方,埃瑞奥的头发被吹乱了,所以格罗蒂笑了起来,她嘲笑自己的母亲,嘲笑这阵风,算是狂风,杰福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们身上,他听到自己的孩子在说话,它走了过来,它来得不是时候,克瓦尼本能顺着这阵雨落进海底,听听游鱼的声音,格罗蒂的头发被打湿了,这附近没有水桶,淡蓝色的水桶,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相同的颜色,那棵树上长出了果实,它们走到一起,牵着手,唱着歌跳下来,这些果子顺着树干滑下来,准备降落在他们身前,杰福用手去抓它,他的胳膊被丢进夕阳中的田野里,埃瑞奥的眼睛被丢进宫殿里的杯盘中,格罗蒂是一朵满是恨意的鲜花,现在开始枯萎了,他们的孩子,她的哥哥,他能听到家人的声音,他的父亲在一家杂货铺内昏昏欲睡,用锤子敲打自己的脑袋,他的母亲被绑在灯光里,松鼠们围着她高叫,他的妹妹在春天凋谢,迎来一场冬天之前的葬礼,他现在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他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要去把手放在树枝上,他眼前躺着一位晕倒的陌生人,基斯凡卡跳起来,大笑着离开,他在路上狂奔,赫恩特将手里的杯子丢出去,刚好砸中他的脑袋,基斯凡卡在这条路上狂奔,他马上要昏过去了,那只杯子跟在后面,刚好砸中他的脑袋,基斯凡卡掉进一条陌生的河流里,他的声音在昨天的身体里回荡,他的身体跳进一条杯子里的河流里。

第四十五章 长廊

    这里很热闹,所以希罗尔会站在这里。人们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可没人靠近他,趁着天气晴朗,趁着风和日丽,他要拍拍自己的肩膀。“你在干什么?”有位老太太在身后出声。希罗尔吓了一跳,他急忙转过头,看向这位老人,她看到了这只手?还是这数不清的肩膀?“您看到了什么?”老人摆弄着头上的帽子:“有失聪的疯子站在耳朵里跳舞,无手的巨人想摘下头顶的星空,瘦弱的战士正同自己的脚印搏斗……”“您说错了。”希罗尔反驳着。老人盯着它的眼睛:“你是说你还年轻?”“这只是您的猜测。”卡瑟拉城的夜晚总是很热闹,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远处闪动,但人们的热情温暖不了寒冷的天气,带着寒意的城市伫立在寂静的夜里。“你还年轻……是的,你还年轻。”希罗尔尽量不说话,尽管他很得意,但周围毕竟有很多人,他们可能在看自己,他要巧妙地躲过一切注视,在人群最深处放声哭泣。“孩子,你要记住。”老人抚摸自己的胳膊,“一粒微尘,即使无意飘荡,也只能在狂风中孤独地摇晃。”“不。”希罗尔再次打断了她,“您说错了。”“你不信任我?我是你的朋友。”“可您确实说错了。”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这时候,老人的皱纹更多了。希罗尔试图张开嘴,可嘴唇变得很沉重,他们紧紧抱住电线杆,她打算闭上眼,可眼皮不喜欢唱歌,他们不需要指挥者。

    它只好站在这里了,至少这地方很热闹。

    老人将手盖在眼上,她喉咙里飞出悲伤的曲子,人们也随着她一同默哀,可希罗尔总觉得她没流泪。“你见过卡纳卡蒙托吗?”“见过。”事实上她并没见过这东西,不过总要去见,且已走在了去见她的路上,它因此而说谎了。“不对。”希罗尔坚持自己的一切观点,“这并不是它。”老人心痛地摇了摇头,他不说话,周围的人替她回答。“一条恢弘的长桥沐浴在光辉之中,无数忙碌的人们穿行在奇观之上。”或许他们是一类人,总是这样的人,希罗尔不敢断言,可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它试着蹲下去,它们凑过来,它们低头看着她,他抬头致意,实际上,他在眺望灰白色的天空,完全没去看她们的脸。

    “光芒和灿烂高歌,宁静与平淡齐舞,这是贝奥索朗欧!这是贝奥索朗欧!”他大叫着,可已没人去听了。人们唾弃这不知廉耻的骗子,就像缺席宴会的主人,那老人站在他们头上,她更高大了,如此便显得希罗尔愈发渺小,他即将掉进一粒残缺不全的沙子里,他很饿,这时候刚好站在一切哀怨悲欢之上,向着尚无尽头的欲望狂舞。他从那儿走出来,跟在人们后面,人们掩盖住自己的脚步。他迷失在这儿了,若没有人记得他,他为何要待在这儿呢?但今天是他先来的,是他先到这里的,这群人来得很迟,可他必须走了,它们的数量太多,若自己不伤心,总要有更多人伤心的。一切厚重深沉的厄运,似乎都源自一次与意外的相遇。老人与人群一起走远了,希罗尔想回家,有个学生与他并肩行走。

    “你今年多大了?”

    “什么?”希罗尔没听清。

    学生看着他的耳朵:“你几岁了?”

    希罗尔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一直向前走,绝不说一句话。

    那名学生紧紧追在后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他试图敲碎希罗尔的腿,前面就是学校,她打算将那些薄雾交给门锁,而学生不会追过来,因为他站在雕像旁边,他是一名老师。

    “别动。”有人站在他身边。

    希罗尔待在原地了。

    他在仔仔细细地搜索,先是口袋,接着是空气,他的目光落在空中的雕像上,这里的空气还很新鲜,没被玷污,可以尽情享用。

    “这个有问题。”它说着,从希罗尔身上拿走了这件东西,他不知道今天要用渔网抓几条鱼,这里的章鱼相当稀薄,他感到头疼。

    “进去吧。”他说着,“校长在等你。”

    希罗尔不敢回头,只好向前走,可惜没人引路,当他穿过走廊时,他被人踢了一脚,他趴在地上,马上到下课的时候了,学生们会在同一时间跑出来,做着同一件事,当它们脸上的表情完全一致时,笑声才能重叠在一起,他们把脚踩下去,而希罗尔早就站起来了,有人将他拉了起来,接着他就被卷进了人群里。

    “请问,校长在哪儿?”她拉住一名学生。

    他不说话,并将脑袋放在楼梯扶手上,人们都顺着她的背爬高,很快就有个块头不小的家伙走了下来,他纠正了学生们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来到希罗尔跟前。

    “请问校长在哪儿?”

    “我就是校长。”

    希罗尔盯着他,他毫不慌张,可希罗尔知道他在说谎。

    这又是一种谎言,他绝对是个学生,希罗尔转头就走,这名学生立马追上来,这次希罗尔没能跑掉,他的双腿被取走了。

    他要用胳膊走路,而人们会举着它跳舞,铃声已响了起来,他必须马上爬过去,不然上课要迟到,这座学校没有老师,或许也没有校长,但都不一定,他们喜欢抓捕天花板,尽管这上面没有房间,这里只有一层楼,希罗尔抬起头,他根本看不到自己,那里是密密麻麻的脑袋,他们的声音很整齐。

第四十六章 信息

    “我可不知道他的秘密,也无意窃取他人的隐私,难道要我像你一样,蹲在墙角,趴在窗户上,你躺在我侄子的床底,就为了偷看他输进去的密码,你觉得这样做很好笑吗?”“好,那你就把锁砸开吧,你这野蛮人。”克兰达等着阿莫吉斯把话说完,他太了解这位朋友了,因此也了解他的侄子,阿莫吉斯终于把嘴闭上了,克兰达仍旧没说话,他知道这小子又会把嘴张开的,果然,阿莫吉斯的嘴巴又动了动,克兰达对着克兰达说道:“好吧,把你侄子的名字说出来吧,我们从头开始计算。”克兰达叹着气,他有一位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侄子,而且不愿把名字告诉他,今天就要这样回家吗?阿莫吉斯有些不乐意,他使劲想着,自己的侄子一定说过话,跟这本日记有关的话,所以他把克兰达的名字输进去,克兰达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这把锁,这本日记被打开了,阿莫吉斯迫不及待地将它翻开,克兰达伸出胳膊,把手指搭在书页上,他们两人各自握住一边,津津有味地钻研着一位陌生人的日记,克兰达举起地上的石头,砸在锁上,将它砸坏了,阿莫吉斯把脑袋贴上去,看到这样一句话,今日无事,他们立刻将日记丢到地上,漫不经心地走回家里,他们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变老,阿莫吉斯的孙子走过来,坐在他身上,年迈的阿莫吉斯叫骂着:“小崽子,你没看到你爷爷吗?他还坐在这儿呢!”他大叫着:“吃我一拳!”这一拳打在他的长辈身上,阿莫吉斯掉在了台灯后面,他握住电视遥控器,他丢在这里的遥控器,他举着这东西,开了腔:“现在可以开门了。”爷爷和孙子站在房间里唱起歌来,他们拽住自己的裙摆,命令它们蹲在甲板上,阿莫吉斯带着自己的孙子出门,他们是好朋友,而且这孩子的父母总是在外面厮混,从不回家,也许是他的孙子把门锁上了,阿莫吉斯总要把门打开,他喜欢敞着门睡觉,他睡得总是很沉,因此不爱把门关严,他们住在楼房里,楼道中的脚步声能把他吵醒,他能在梦里站起来,坐到床边的圈椅里,椅子前面的桌子上有他未完成的画,而且他还要写日记,他一生下来就开始写这本日记,现在他的胳膊生锈了,手指缝里长满了别人的嘴巴,现在他拿不起笔,所幸还能画画。这件事还有别的好处,阿莫吉斯有时还会再躺过去,他总觉得这是种恩赐,从黑夜一直睡到白天完全是种浪费,他必须在中途醒来,带着些微的清醒去睡,这种睡意总是很朦胧的,而且含住了白昼的清香,他选择在这时候真正入睡,沉沉地睡过去,也只有这时候,他才睡得最甜美。阿莫吉斯会拜托自己的孙子,让他这时候走到楼下,把门关上,也许他这样做了,也许他有别的想法,这就说不通了,阿莫吉斯不喜欢拽住孙子的胳膊,有时候,在夜里,他不会醒过来,这就是他怀疑自己孙子的根本原因,他不会质疑自己的身体,但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孙子,他相信自己的孙子,他把全部信任都放在阿莫吉斯孙子的口袋里,这与孙子无关,全因为他是阿莫吉斯。也许那几天,他把门锁上了,所以会这样,可他哪来的锁呢?他的孙子还小,阿莫吉斯不会给他钱,因为他自己也生活拮据,可那把锁是从哪来的呢?他把自己手里的日记翻过来,看向那熟悉的位置,上面的锁没了,阿莫吉斯急匆匆地走下床,来到大门中央,他伸手去推这扇紧闭着的门,纹丝不动,他扭动门把手,这扇门无动于衷,阿莫吉斯后退了几步,他用苍老的双腿击打家门的胸口,可他们的体重差距过大,这种水平的进攻根本得不到防守,阿莫吉斯把头低下,靠近锁孔,这门应该被锁上了,是自己的孙子干的?他现在在哪?也许他走到外面去了,他把门关上,又用这把锁把门锁上,他该如何出去呢?阿莫吉斯不知道大门的密码,他的孙子显然也不会告诉他,他还会回来吗?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就这样离开家了,他会被人打倒在地上的,那些人要用脚扯断他的头发,那些人可不会手下留情,他的孙子以为他们只在晚上跑出来,实际上他们无处不在,也许这当儿,他身后就站着一个,阿莫吉斯懒得回头,没什么用,他们跑得可快了,他看不见什么的,阿莫吉斯低头看向脚底下的地板,那上面有脚印吗?他把头贴在地板上,仔细查阅,或许有人来过,或许有人走了,不论如何,他们都要留下脚印,他的孙子不喜欢穿鞋,但今天不一样了,他们要出门去看电影,他让自己的孙子穿上了鞋,那鞋上有他的日记,他写了几十年的日记,当然还有那把锁了,有那把锁,他不可能再把鞋子脱下来,所以阿莫吉斯大大方方地躺在地上,他要尽快把鼻子露出来,如果一切顺利,还能走回去泡在浴缸里,洗个冷水澡,舒舒服服地睡觉。

    阿莫吉斯把孙子叫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他们一起把一本日记拿起来,打算翻开这本书,这还算不上是一本日记,因此也可说是一本书,或者没洗干净的手指头,阿莫吉斯翻开日记,他的孙子把眼睛贴上去,那里有一行字。

    今日无事,准备去威尔吉剧院参观,朋友给了我门票,可惜丢了,因此只好待在家里,今日无事,因此正好待在家里,若能去威尔吉剧院,那是再好不过的,今日无事,终究犯了错,朋友找到我,把我的门敲开,她给了我另一张门票,今日无事,威尔吉动物园的门票,也许我该去那儿看看,等闲下来的时候,现在,我还要写日记呢。

    阿莫吉斯带着孙子去动物园了。

第四十七章 明日

    如果他能就这样坐着,坐在自己家的摇篮里,这是为他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可现在克兰达躺在摇篮里,如果他闭上眼睛,这天立马就会过去,如果他闭上眼睛,明日便来到他身边了,他手边搁着一本日历,克兰达将这本日历拾起来,准备将它撕开,如果他闭上眼睛,这一整天都要过去。

    克兰达站在餐桌上,他站在自己家里的餐桌上,他未出生的孩子也许在看他,他的妻子躲在家里的某个房间中,克兰达不会去找她的,她要去哪儿是她的自由,这与他毫不相干,这一天还没过去,克兰达去看手腕上的手表,现在还是早晨,他才刚刚起来,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等他闭上眼睛,眼前也该是这种颜色,他的人生闪着光,美妙又美丽的人生,也许有数不清的人正拍打着他呢,他捂住自己脑袋上的眼睛,眼皮上沾染了昨日的思绪,今天没它们的位置,把它们赶出去吧,克兰达闭上眼睛,这时候一定要闭上眼睛,他总是要闭上眼睛,他只会做这一件事,这是他自己学会的,别的事全是它们教给他的,克兰达站在今日的角落里去窥视明日的发髻,它脸上飘动着看不清的神采,本该是昨日的晚餐,克兰达坐在餐桌旁,他把手塞进嘴里,假装自己在吃东西,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切开,假装那里有早餐,他假装自己坐在自己的家里,他是个小偷,闯进别人家中,坐在别人的桌子上,可没人会来抓他的,房子的主人一看到他就吓跑了,他站在椅子上跳舞,把桌子切开,放在脑门上,也许有人正兴致勃勃地责备自己,克兰达低下头,对着绝不存在的人发声,一位绝不存在的长辈抚摸他的头发,绝不存在的孩子在叫他爸爸,克兰达是个小偷,他蜷缩在地上,打开柜子的门,准备钻进去,应当有人拉住了他,克兰达把这人的手甩开了,他蹲在柜子里,把门关上,如果他闭上眼睛,现在应该到明天了,他希望自己能躺在一张床上,一张只属于自己的床,用自己的钱包买下来的床,他一到夜里就躺在床上,窗户外暗下来,他马上就能把眼闭上,他一睁开眼就到了明天,会有人把他叫起来的,他的家人把他叫了起来,现在是第二天了。到了明日,到了这一天,克兰达去参加朋友的婚礼,送上准备好了的祝福,到了明日,克兰达站在房间里聊天,他不必坐下来,这里没有椅子,现下没有椅子,椅子是为人准备的,动物不需要坐着,克兰达把头贴在墙壁上,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现在有人说话,克兰达现在在别人的房子里,他生活在别人的衣柜里,他窃走了别人的眼皮,戴着这东西参加明日的葬礼,他站在人群里,看着愁容满面的人群,他想跳进去,他想跳进那地方,被人们看着的地方,他要消失在一场别人的葬礼上,承受着别人的目光,窃走别人眼泪里的光芒,永远没有人肯为他流泪,他只好躺在别人身上,它是葬礼的主人,人们都为它悲伤,克兰达躺在它身上,错愕的目光投射过来,他会主动欺骗自己,忿怒的吼声响了起来,他会一直欺骗自己,克兰达想闭上眼睛,再也不把它睁开了,等到明日,到了明日,他把眼睛睁开了,他不会刻意把眼撑开,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也许那时候,他见到了婴儿,他刚刚参加了一场葬礼,现在就能迎来一场生日,人们都围着他,没人会在这时候开口,等它们张开嘴了,克兰达就微笑着离开,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恰巧路过的窃贼,不知廉耻的小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克兰达的手表早掉下去了,也许被谁拿走了,那是他送给过去的自己的礼物,一件生日礼物,他的成人礼,他站在马路上,等着别人过来,这地方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会同他说话的,克兰达只收到了一件礼物,送给自己的礼物,他抱着这块手表入睡,睡觉时不敢闭上眼睛,也许他也能遇到惊喜,从陌生人里跳出来的惊喜,它们笑着走向自己,打算送出自己的拥抱,这时候,一辆呼啸着的列车总会冲过来,克兰达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时候他就把眼闭上,他只会闭上双眼。

    他走到别人身边去,想探头去看它们的手表,人们把这物件遮得严严实实的,绝不让他看到,克兰达把头抬起来,想瞧一瞧天空的颜色,有人按住他的脑袋,有人拉住他的脖子,有人抵住他的咽喉,他绝不可能把头抬起来,可他仍要把头抬起来,克兰达仰起脖子,现在的天空是蔚蓝色的天空,马上要下雨了,现在的天空是下着雨的天空,他不必闭上眼,克兰达张开嘴,品尝雨滴的气味,也许这是天空的眼泪,今天有人为他流泪,他的脖子断了,他现在就把眼闭上,他只会把眼闭上。

    按住他脖子的人走开了,克兰达挥手道别,希望他过得开心,活得漂亮,它认为这是种挑衅,于是走过来踢断了克兰达的腿,现在可以趴在地上走路,这很好,而且依然能闭上眼,他本就走不好路,没有腿也不要紧,他本就抬不起头,没有脖子也不要紧,克兰达将耳朵贴在地面上,或许有人在下面说话,他要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不想错过任何一句话,他不想把这位陌生人丢下,它一定会伤心的,那些人走了,克兰达打算挥挥手,送它们离开,可他的手早被人踩断了,这也怪不得它们,他毕竟趴在地上,谁能瞧见这样的人呢?还好,它已好几天没吃过饭了,他的胳膊多半瘪了下去,软绵绵的,不会伤到别人的脚掌,克兰达在地上爬行,想去看看手表,他忘了怎么与自己见面,于是躺了下来。

    现在是淡黄色的天空,克兰达闭上眼,马上要到明天了,现在是淡黄色的天空,到了明天,他要睁开眼,独自一人睁开眼,现在是淡黄色的天空,他希望再也看不到明天了,可明天已握住了他的视线,现在是淡黄色的天空,他是个小偷,活在昨天的角落里,还好,他还能闭上眼,克兰达正闭着眼,现在是淡黄色的天空,如果他有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那里面一定会倒映出淡黄色的天空。

第四十八章 司机

    “您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

    “很好,让您操心了。”

    司机等着乘客上来,等着它把门打开,谁都不必开口,这扇门自然会关上,也许是司机按下了开关,也许是乘客伸出了胳膊,也许只是一阵风,将车门吹进了车子的怀中,司机看着挡风玻璃,上面有块残缺不全的冰,还没融化干净,它把窗户打开,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声音顺着身体向前传递,直至摸到玻璃处,那块冰滑了下去,流进地面里。

    “您说过这句话,我早就说过这句话,从我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您当了几年司机了?总是同样的脸,一直坐在一辆车上,走在一条路上,再把这句话说一遍!”“您找我有什么事?”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把脑袋放在胳膊旁,它习惯把胳膊当枕头了,这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当然,它也不打算改变。

    “带我去别人家里。”

    “谁家?”

    “这你不必问。”

    “可我该怎么过去呢?我是位司机,你却不愿让我知道我该去哪?”

    “你只管开车,想去哪就去哪,若你走错了方向,我会出声指正的。”

    “这,这太不切实际了,我拒绝,您下去吧。”

    “那我告诉你,我要带走你车子的轮胎,你若把我丢下去,我要把轮胎卸下来,这车子的轮胎只有我家里有,你到哪都换不上的,你不想当司机了,就把我放下去吧。”

    司机踌躇着,它还搞不清这位乘客说的是否是真的,它镇静地揿住车子的按钮,把门锁住,这算是同意了,它尽量不说话,似乎这样做心里会好受些,似乎从它嘴里钻出来的每句话都会堆积在肩膀上,带着它的身子向下坠,直到肚皮贴在地板的脑门上,一眨眼工夫,这辆车就射出去了,司机在道路上奔驰,但乘客一句话都不说,它慌了神,只好拐进个偏僻的角落,这地方罕有人迹,可乘客仍默不作声,司机把车缓缓地停下来,装出副要上厕所的样子,它回过头,去看这位乘客的脸,什么都看不见,司机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马桶,它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也许自己确乎该去一趟厕所,它会把那些设施想象成这位乘客的脸,它一面笑着一面离开。

    司机走进一家商场的大门里,这扇门是要收费的,它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面恐怕没有口袋,它又摸了摸自己野草般的头发,仍旧一无所获,它尴尬地站在门口,其他顾客从它身边走过去了,它的脸涨红了,它的手在发抖,它的指尖都要戳到膝盖上了,商场门口的门卫就这样看着,它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这位莫名其妙的先生,司机接着掏自己的口袋,任谁都能看出来,它没带钱包,所以人们放宽了心,用肩膀去蹭司机的肘尖,用拳头去碰司机的肚皮,很快,有人掐住司机的头发,把这东西拽了下来,司机怒目而视,死盯着这位粗鲁的陌生人,它把自己的头发塞进嘴里,咽下去,怪笑着跑远了,司机立刻就要追过去,门卫把它拦下来,它还没交钱呢,它叹气,一直站在那儿叹气,它根本就没带钱包,可何必带这东西呢,它是一位司机,又不是乘客,它该朝着谁掏钱呢?总不能把这钱给自己,司机想到这儿,开心地笑起来,它趁着门卫不注意,弯下腰,准备溜进去,可它被其他顾客发现了,它们团结起来,手拉着手,脚勾着脚,并肩站立,它们把大门堵上了,这次不能让司机进来,上次它也是如此做的,上次它就是这样干的,它把门堵住了,不让它们进来,这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都不敢出来大叫,商场里很安静。

    “我是一位司机。”司机开始求情,它拉住门卫的手,“我是您的母亲,我是您的父亲。”它坚信自己的孩子不会背叛自己,看来它失策了,门卫一句话都不说,还是那副老样子,一句话都跳不出来,司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它又走到自己的车门前,果然,果然如此,门被关上了,乘客坐在里面,这扇门也要收费,它早猜到了,可又能怎么办呢?这可是自己的车,总不能把它丢在这儿,司机拍拍窗户,示意坐在里面的乘客把窗户打开,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司机险些被绊倒,它认为这是必然的,它不住地把脑袋伸进去,刚好能看到乘客的脸,那仍是个马桶,它还是这样想,乘客盯着司机的嘴,开了腔:“先生,您想要什么?”“你总不会说这是你的车吧!”“当然,我可不会如此无耻,我可不会把乘客丢在车上,一个人跳下去,大摇大摆地走到别的地方,更何况,还是笑着离开的,您以为找到了反义词,以为我会趴在座位上放声哭泣吗?您想成为别人的顾客,现在还早吧,我的钱还没丢出去呢,您为何不上来呢?坐在属于您的驾驶座里,坐在属于您的车辆内,这才是您梦寐以求的地方,何必去找一家商场,那是间豪华的商场,可与您有什么关系呢?看看这辆车,这辆老旧又破旧的车,旧得不像话,可您还坐在这里,我还待在这里,因为这还是您的车子,即使那是一家商场,您永远进不去的商场,可里面没有轮胎,我向您保证,里面一定没有轮胎,轮胎在我手里,只有我有这东西,这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对吧?那是一间规模宏大的商场,而我手里握着一辆破车的轮胎,我们站得高些,站在最顶端向下看,这的确是件小事,和别人比起来,可那与我们没什么关联,不是吗?这家商场会扩建,会生长,里面的商品当然也越来越丰富了,但说到底,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能一直蹲在那儿,一直看着它长大,我们只能坐在这辆车里,我们站不了那么高,您的钱包都找不到了,您的马桶还没着落呢,您的裤子上有条缝,现在还想着站得高?好了,别闹了,现在上车,我把轮胎给你换上。”

第五十章 试探

    孩子把自己掉在地上的铅笔拾起来,老师刚好走到这边,开口对他说:“你在干啥?”

    “没干啥。”

    “这是铅笔?”

    “对,老师。”

    “让我看看呗,这……”老师将这支笔接过来,端详着,“是铅笔,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老师错怪你了。”

    “没事,老师。”

    他还站在原地不肯坐下,这位同学,老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候,他的腰肢才缓缓降下去,回到自己座位里,被坐垫和靠背拥抱着,带来一股暖意,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这位老师站在一间考场中,学生们在考试,今天的最后一场,等完事了,他也该回去了。

    “老师,请问您能过来一下吗?”

    他走到出声的学生跟前,本以为这位老板要说什么有见地的话,可她只是在那儿坐着,嘴巴紧闭着,老师的头发竖了起来,现在可是在考试呢,这样一位女士是如何进来的?他立刻把目光丢到门口旁边去,那些门卫呢?现在可是他们出力的时候,算了,老师劝了劝自己,这也怪不得他们,谁又不是这样呢,毕竟只是打工的。

    “你叫我干啥?”老师不耐烦地回答她。

    “我实在料不到你在这里玩耍,是脑子发胀么?”

    “嗳。”老师叫了一声,“你这人不太厚道,怎生出这样一出戏来。”

    他与这位夫人是老相识了,料不到能在这地方遇见。

    “行了,甭说了。”她把一双大手招了招,像在风里招展的旌旗,“今个就放你一马,告诉家父,多担待吧!”

    但毕竟是在这里,老师细细想着,毕竟是在这里。

    “您还是小声点吧,您哪!”他叫喊着,以一种极低的声音,似乎不愿让别人听到,“这地方人可多得很,您小声点吧,要不,就先出门,我陪着您走出门。”

    “免了。”她笑着,这似乎是种嘲笑,老师心想,“还是我自己来吧,您可是红人,飞上枝头了,现在,我还是自己走出去吧,不劳烦您啰!”

    等这位不速之客出去了,老师就去瞅着学生们的脸,全都沉默着,连抬头的都还没有,可他的脸倒是烧红了,他想了想,还是走出去,也该走出去,父亲曾说过这事,他可不愿走了弯路。

    “啊呀!”她喊出声了,好像老师是她喊出来的似的,“您还是出来了,快请坐吧。”

    “唔唔……”老师蹲了下去,用手指抚摸地板,“您找我有什么事呢?呵,您找我,向来是有事的。”

    “瞧您这话说的。”她又笑了,从见了面就开始笑,直至现在仍笑着,“吓!我哪敢对您指手画脚的。”

    “想是贤弟的事吧。”

    “对咧!”她微微站起来了,“您倒是还记得,我还以为,贵人多忘事呢,可见像您这样真正的贵人,倒记得愈发牢靠了,那些闲言碎语,实在不如您嘴里吐出来的一句话呢。”

    “哼。”老师的肩膀露出来了,天气很热,“您不妨直说吧。”

    “他现下又害病了,正等着人去医,可哪来的钱呢?您是知道的,我们家,算是穷酸了,那副穷酸样,多半入不了您的眼了,可……”

    “可他毕竟是我弟弟。”

    “您说得是,承蒙您关照了。”

    老师很厌倦了,在这样的天气里,总是容易厌倦的,然而,这样的一位客人,却还在这时候过来,让人烦闷了!他只敢在心里想,这就更加烦闷了。

    “啊呀。”她似乎突然想起来了,急忙赶过来,从袖口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急匆匆地塞进他的口袋里,“这是给您准备的,别见怪,别见怪。”

    他只觉自己的袖子变沉了,像铁打的,总而言之,很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这是句有意思的话,也是种慰藉,好在,还没全丢掉。

    “哦哦。”她答应了,“您说的是这个意思,我早该见了的。”

    “没甚事。”他转身就要走,待了有些时日了,不能总赖在这儿,他向来是不喜麻烦人的,现在就走了吧,他这样想着呢。

    “请留步。”她从后面把他拽住了,这双手,饱经风霜的手,自己还甩不开吧,“您再待会儿吧,一会儿,也许有人来,说不定的事。”

    “谁?”老师惊惧了,“谁要来?那人……也许我是不认识的,他要来这边,蹲在我们这边?那终究……算不上是件好事。”

    “您不必担心。”她走过来,开口嚷道,“那时候的事了,对吧,总归是那时候的事,您现在这样说,有什么用呢?我总不会走开的。”

    “哦!”他把头竖起来了,“你倒是个坏种!”

    “您这话说得没道理。”她开心地笑了,那笑容很熟悉,“不要紧,这倒不要紧,都是些不要紧的事,来,来,过来吧,现在正缺人。”

    “唉唉。”老师又不耐烦了,“没地方可去呀,朋友,我们哪来的地方能去呀?在这里可就足够了,完全足够了,你要我到别的地方,恕难从命,恕难从命了!”

    “您又要开这样的玩笑。”

    “这可还算不上。”

    “您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还是这样子,老样子,您还记得一清二楚呀!”

    “所以,就这样啰。”

    “莫笑,莫笑。”她拍了拍眼前的窗户,“这还不到时候,现在……很晴朗,外面很晴朗呢。”

    “是这样嘛!总是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的,叫人烦心,刚刚,我都有些烦心呢。”

    “您总是说这样的话,不冷不热,倒不如说是不清不楚,您就是这样不清不楚的人啊,也许……”

    “唉唉!”

    “您又要说话了。”

    “多么皎洁啊!这样的月光,我们要说下去吗?”

    “这让人讨厌了。”

    “不要这样说。”老师跌倒在墙上,等着别人来扶他呢,“吃饭了吗?兄弟?”

    “你说啥?”

    “今天吃了啥?”

    “我……我想想呗,你问这玩意儿干吗?”

    “关你啥事?”

    “你问我,还跟我没关系啊?你脑子坏了是吧。”

    “行行行,你最厉害了,行了吧。”

    “那你吃了啥?”

    “这是个啥玩意儿?”

    “我说你吃啥了,你今天吃啥了?说说呗,你总不能啥也不吃吧。”

    “确实,我想想,你这……你突然说话,我都想不起来了。”

    “那你慢慢想呗。”

    “你说想我就想?你咋这么厉害呢?”

    “不是你先说的吗?你先问我的,我问你不行啊?还只能你问别人啊?我都不能说话了是吧。”

    “那行,那你先别说话啊,让我想想不行吗?”

    “你说想就能想?那万一你说胡话呢?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兄弟。”

    “你说的?”

    “对,我说的,咋了?”

    “想挨打是吧!”

    “别乱叫!”

    “见到是见到了……叫也叫了,不过……我没跟上自己。”

    “那你就不吃饭了?”

    “别说话行不?让我说话,咋就没有一点礼貌呢。”

    “你说没礼貌就没礼貌了?你就这么高尚?我也没看出来你多有素质啊。”

    “跳高比赛,知道不?”

    “啥?”

    “这就怕了?”

    “我怕什么?你在说啥?”

    “你别怕啊。”

    “你有病是吧。”

    “这么没素质?”

    “你能不能去医院看看自己的脑子,别来这儿大叫了。”

    “怕死了,怕死了。”

    “小心点。”

    “你说啥?”

    “我说让你小心点,你不会听不懂吧?”

    “你怎么知道我听不懂?你怎么知道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知道你这句话说出来了?你怎么知道你这句话没说错?你怎么知道你这句话不会有歧义?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没捂上耳朵?你怎么知道我们没住在你的梦里?”

    “我当然知道,你一定听不懂,因为你听不懂,你一定知道我在与你说话,因为你知道这件事,你一定……”

    “好了,好了。”

    “你打断我干啥?”

    “你也没说这事儿啊。”

    “我现在说了。”

    “晚了!”

    “那我重新说一遍,你别拦着我。”

    “我没拦着你,你也不必重新说一遍,因为那句话我听到了,即使没听到,也能猜到你要说什么,你何必重新说一遍呢?”

    “可那又如何?你不是还得装着没听见吗?”

    “这又关你啥事了?”

    “那然后呢?”

    “你找个理由,我就能把这句话想起来了,两全其美,不对吗?你要说不对,我知道,哈哈,你被我逮住啰!我赢了!我赢了!我是赢家,欢呼吧,你欢呼吧,我是赢家,在一场跳高比赛里夺冠,夺得属于自己的冠军,你害怕了,你怕得浑身发抖,你旋转着跳进我们的河流里,那又如何呢?朋友,没用,你今天吃啥了?”

    “我可算想起来了。”

    “啥?”

    “你猜。”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你吃啥了?”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吧,行不行?现在可别再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头疼,我一头疼,就说不出来话,而我不说话,你又要把嘴打开,不停地说,这样的话,我的头更疼了,兄弟啊!”

    “那就吃点东西,我又没打你的嘴,我可没把你的盘子抢走,有谁不让你吃东西了?我看不一定吧,哦哦!是……是这样,你看,这是高度,看到了吗?这在墙上,黑色的,这是高度哦!哦哦哦!”

    “说不定这位大人心情一好,也会给出相应的奖赏。”

    “不!不可能!”它坐在地上了。

    “翻过来吧,兄弟,让这人看看我长什么样。”

    “高度?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好强大的力量!我的天啊,这力量太强大了,啊!”

    “你们俩都没睡醒?我鄙夷地看着自己!看着我自己!”

    “来了,来了,先跑吧,兄弟,你先走,我殿后!”

    “兄弟,保重!”

    “照顾好我的家人!求你了!哇哇哇!”

    “雕刻!雕刻比赛!比赛开始了!小心雕像!”

    “高度低了要重罚,高度高了,那是应该的!”

    “队长有天起得晚,它没吃早餐,我们有天起得晚,我们不吃饭,我们被打死了。”

    “我现在可以嬉笑了吧,队长,好像没人理你。”

    “我淡定地笑着,谁猜对了,放谁走。”

    “我的天哪!”

    “巨兽来啦!好兄弟来啦!拉里尔诺,呜呜,唔唔,开车,启动!”

    “先别启动!一头猪?”

    “最后来到终点旁,来啦!我是谁?你说了不算!”

    “一片还未处理完全的残片便落进了掌中。”

    “落进来啰!”

    “猜猜吧。”

    “开始猜啦!”

    “能够轻易鉴别出来。”

    “鉴别出来了?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对自由的渴望催促着它们的思绪。”

    “哇!”

    “这是……人。”

    “冲刺,冲锋,我在前面冲,冲啊,冲啊,你在后面看着我。”

    “再猜。”

    “这也太帅了。”

    “张开!”

    “继续吃。”

    “吃吧,好兄弟,不吃不行了。”

    “要不怎么说……”

    “这……”

    “你……”

    “我……”

    “恐怕连脑子都被心里的臭气熏坏了,所以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正确答案出现了!”

    “一语双关!一语双关!”

    “吹呀,使劲吹气啊,大气球,我的哥哥,大气球,大家一起来,别摸我哥的脑袋!”

    “齐切斯,倒下!”

    “倒下啦!”

    “好,昨天那个吃垃圾的小子,停下来吧。”

    “可以吃饭?”

    “可以啦!这里可是关押区。”

    “哈哈哈哈,我们都大笑起来,哈哈哈,这笑话太有意思了。”

    “关押区的每面墙,每面墙,后面都趴着人,这里也不例外,你们应该听说过阿托纳,他向来讨厌情爱之事,若是两厢情愿还有可能逃过一劫,可若有强买强卖的现象发生,这家伙立马便会跑过来把这东西扎成串。”

    “哈哈哈,你太幽默了,朋友。”

    “谁比我更幽默,我就跟它拼了!”

    “您是位勇士。”

    “新来的那两个,来议论室。”

    “我就不进去了。”

    “不好!中计了!撤退!快撤退!”

    “是的!”

    “我撤退了!撤退成功,我成功了!为我欢呼吧!朋友们啊!”

    “在一场跳高比赛里。”

    “不算健全吧,朋友。”

    “算不上,这种情况下,也许是紧急情况?远远算不上。”

    “垃圾场,我们去垃圾场,最壮观的垃圾场,美丽的垃圾场,里面的垃圾香喷喷,呱呱叫。”

    “叫什么?”

    “关押区,关押区,又是关押区。”

    “我就知道!你这叛徒!”

    “卑鄙!它大吼一声,倒在地上,实在是卑鄙小人。”

    “我要旋转着冲锋,图赛伦,能够感知,我感知一切,我闭上眼就能知道有人过来,夜里还不睡觉,现在可不是走路的时候,哈哈哈。”

    “梅达尔,就是现在,冲啊!把盘子拿出来吧!冲啊!冲啊!”

    “旋转着冲过去,别忘了,这是我师傅教我的,它还会飞呢!”

    “我也会,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下一件事我仍然听说过,我无所不知,我感知一切,我来自图赛伦!”

    “克瓦尼流露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克瓦尼,好吧……那我们两个的高度为何如此低?”

    “两人都心知肚明,也对这状况有些猜测,听到这人已把事挑明,便也不欲隐藏了,索性将一路走来之事尽皆告知。”

    “可怕,太可怕啰!”

    “你们知道吗?慕兰诺拉开心笑着,只要有一人犯错,整间牢房都要遭殃。”

    “不可能!绝不可能!”

    “假的!谁都不许去听这句话,仔细听这句话,不许错过我们的标点符号,女士们,先生们,标点符号来啦!碰碰车!”

    “那我们参加活动,梅达尔一面说,一面看向克瓦尼,他自然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这就同意了?”

    “这力量太可怕了!”

    “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恭喜你们到第二层来。”

    “谢谢您。”

    “不用这么拘谨。”

    “我手底下的人不许跟自己看中的东西走得太近,阿托纳笑笑,喜欢男的,我就要把这人调去女牢,反之就扔进男牢,喜欢床就要让他睡在地板上,喜欢地板就要把他捆在床上,总之,不许跟你们喜欢的东西走得太近,你们进来前干过什么,我懒得管,但既然帮我办事,就要记牢我的规矩。”

    “那好,那好,你说了算,你说什么都对。”

    “来来来,快来看最新鲜的玩具啊!”

    “队长在喊你们。”

    “先来看玩具。”

    “克瓦尼说了,别让它们吃饭。”

    “这笑话依旧很好笑,所有人都笑起来。”

    “梅达尔,领着齐切斯过去!”

    “又是个笑话,大家还在笑。”

    “阿托纳,弗伽伦,弗伽伦,范德里。”

    “斯伯逊,慕兰诺拉,卡地安,斯伯逊,慕兰诺拉……”

    “齐蒙格,克瓦尼,齐蒙格,梅达尔……”

    “拉里尔诺,拉里尔诺……”

    “好看吗?我的朋友?一位陌生人?”

    “我可是你的老朋友了。”

    “那可不一定,至少现在还在关押区。”

    “你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它们的衣服!朋友,别忘了这些衣服!”

    “他顿了顿,接着说,当然,你们也未必要跟着我,如果觉得我这要求有些不近人情,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放心,我保证,不会因这点小事儿报复你们,不过,正如我说的,即使不当我的人,日后若让我撞见了你们与异性亲热,我仍不会放过的。”

    “很好!很幽默!很帅!”

    “强大的力量!我的朋友!哦哦!唔唔!”

    “关押区,我们的脑袋,一开始,开始的地方,太重要了,太重要了,巨兽,巨兽是你的父亲,只好这样走路了,你没意见,你不许跳起来!跳高比赛早过去了!晚了!又晚了!”

    “这里有垃圾场,垃圾场的名字叫关押区!”

    “让我为它起名字!你不配!”

    “那你来吧。”

    “别告诉我……”

    “最隆重的仪式,典礼,它刚出生,一只巨兽,一个人行走,刚刚好,把发臭了的帽子丢到它头上,看着里面的苍蝇乱飞吧,一模一样的苍蝇,跟这小家伙长得很像,反正是同类,在一起快活吧!名叫关押区的厕所!哈哈!克瓦尼!”

    “对,就这样吧!”

    “报名!先去报名!”

    “谁都不许去报名!谁都不许走出去!谁都不许去商场!”

    “斯伯逊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幽禁的地方有了外界的模样,心中沉寂的色彩因而被唤醒了!”

    “四三九号房间,出现吧!这种力量,难道是!那位大人!”

    “入口层有人斗殴,我和这位兄弟上前拦阻,恰巧有名队长过来,制止恶性事件后也给了我们些甜头。”

    “我不置可否。”

    “你向来如此。”

    “这不用你来告诉我。”

    “好笑吧?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坐下来吧,在这里坐着,我不会走开的,隆重的节日,穿着长袍的疯子,我把这件衣服掏出来了,送给你,只送给你,为你而来的衬衣,你带着它蹦跳吧,你带着它翻滚吧,你就带着一件崭新的衣服冲进泥沼里吧,凝聚了我们的梦想的衣服,你把它丢进处理器吧,处理器生锈了,关押区的处理器,把这件衣服搅碎,我在这种典礼上等着你,我在这种宴会上毁了自己,这场宴会还没来,我当然还要待在这儿,等那只小家伙过来了,那只巨兽,我们就站在它的嘴巴里行走,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这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刚刚开始,从一个世界跳进另一个世界中,因为微不足道的欲望,我们的心沾染上独属于自己的污垢,这地方没有窗户,没有灯,一切刚刚开始,现在怎么做?倒退,退回来,退到人群中间,现在呢?刚刚好了,我们和别人一模一样了,又是这位老朋友,眼熟了的词汇,我们和那些怪物一样了!丑陋!肮脏!这当然算不上贬低!纯粹的赞扬,或许是崇拜,我们崇拜那些看不清楚的影子,它们陪着我们一起笑,笑吧,在关押区里笑吧,克瓦尼,梅达尔,陌生人,一起笑吧,这种疼痛生长在皮肉中,其实还算不上折磨,可总是无法预料的,它什么时候要回来?什么时候要炸开?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就在我们身上,那好吧,再见,明天见。”

    “我要离开,从这儿走出去,这太可笑了,不真实,不真实的谎言,即使在关押区里,即使是最开始的青春岁月,无论如何,无论在哪儿,这都太荒谬了,我要去报名了,参加一场活动。”

    “你当然走不出去,你走出关押区了?还需要时间,你报了名,但还需要时间,你还要在关押区里待上一段时间。”

    “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可以一直等,我受不了自己,我受不了自己的脸和自己的手,没有波澜的生活,实在生不出杂念,没有趣味的生活,我活得和别人一模一样,又来了,老朋友了,我过着的是别人的生活,没什么差别,从进入关押区开始,一直到走入议论室,回来的路上稍有好转,但仍然是笑话,直到报了名,从里面离开,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才能好好笑一笑。”

    “你出去了,又能如何呢?你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你从关押区里出去了,这又如何呢?那种味道不见了,那种可笑又可怜的味道,跳蚤,跳蚤,我是一只大跳蚤,可即使如此,外面还有一座宫殿呢,关押区的外面有一座宫殿,走不进去的地方,连门都没有了。”

    “你说得对。”

    “这之后呢?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做,你还是待着吧,在关押区里待着吧,你害死了同类,两人一起走上去,就在这一层待着吧,算是好事,不是吗?罕有的好事,当然,那种味道,还在你们身上缠着呢,可这就够了,就这样吧,别出去了,算我求你,好吗?”

    “晚安,朋友。”

第五十二章 车外事

    桑法坐在家里,这当然是她的家,无可非议,她找遍了每个房间,没有人,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她一个了,现在,一栋空荡荡的房子,她坐在里面,当然了,仍旧空荡荡的,桑法把门锁上了,紧锁着,她把窗户关上了,紧紧关着,谁也打不开,房子的钥匙呢?只有她有钥匙,她自己一个人住着呢,安全,最安全的房子,桑法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也许她该直接走到街上去,这太明显了,很直接,也许很有效,可她不敢就这样走下去,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把手机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生怕碰到什么机关,这些电子产品向来很狡猾,可她已离不开这些油嘴滑舌的小家伙了,她盯着屏幕,想看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这不是什么惹人怜爱的时间,她不会出门的,平时,她这当儿不会出门,如果现在走出去,她必然要被怀疑,那些家伙还藏着呢,就在自己身边,不能让她们看出来,目前还很安全,桑法极力安慰自己,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她大口喘气,嘴巴太小,完全不够用,这地方太窄了,她想在地上打滚,可那些东西呢?还盯着她呢!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从头到脚,任何角落都不放过,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位朋友,先从她开始,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桑法准备去找利尔顿了,今天她应当没出门,即使走出去了,也一定在街上闲逛,桑法紧盯着手里的手机,等着它自己响起来,如果它动了,她的声音当然要被打断了,她的思绪当然也落到了人偶的夹缝里,掉在里面爬不上来,桑法一直等,没有任何回应,她只好去找利尔顿了。

    还没打通,她希望这位朋友能把电话挂断,这样做是相当好的,两全其美,桑法翻弄着手机,屏幕闪烁着,她频频去看窗户上的斑点,手机险些掉在地上,这是扇簇新的窗户,不知为何,上面堆积着污垢了,桑法没去碰过这扇窗户,也没打开过它,她每天都要揩拭这位新朋友,可现在,上面有污垢了。

    桑法的额头变得滚烫了,她的脸颊上流出泪来,她不惟想站起来,而且想在房间里肆意奔跑,大声歌唱,桑法瞥见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还没带来令人确信的结果,她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水果,没削皮的水果,上面沾染了灰尘,可地板应当是很干净的,桑法跌坐在地上,也许它是位不速之客,从房子外面走进来的水果,这就表示自己的梦被撕碎了。

    顷刻间,手机跳了起来,跳到桑法的手中,她浑噩地走着,兀自坐回沙发上,手机走过来了,它嚷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是利尔顿的声音,桑法再熟悉不过了,她们相识多年,早把这声音丢进了脑子里,甩也甩不掉,桑法知道,她应当是位称职的叛徒,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她们每天都走在一起,互相分享自己的秘密,可她毕竟是一名叛徒,她倒是没做错,她在自己身边待了很久,早就能下手,毕竟一直拖到了今天,她是该感谢这位朋友,就因为她没立刻害死自己,就因为她的背叛算不上坚决,就因为她没用胳膊切断自己的咽喉,她一定要感谢她?桑法和气地回应着:“没事,你现在在哪?”

    “在家里。”

    “你没出去?”

    “没有啊。”

    “可你应该出去,上一次,上一次,也是这时候,你没在家里。”

    “我想想,也许是这样,然后呢?”

    桑法这下明白了,她不在自己家里,她可没说这句话,她也许躲在了自己邻居家的床底下,也许是这样,她也许就在自己家里,这沙发呢?它是实心的吗?利尔顿藏在里面?她还不出来?现在还不肯出来?这一定不好受,桑法要再问问她,一直问她,直到她露出破绽,她是一位叛徒,一定要露出破绽。

    “你在自己家里?”桑法急切地追问着,她尽量让声音平缓下来。

    “是啊,怎么了?”

    “你有证据吗!”

    “啊?”电话那头的利尔顿愣住了,也许是信号不好,她沉默了一会儿,这当儿才肯开腔,“我……要不我给你拍张照片吧,说起来,你好久没来我家玩了。”

    桑法紧紧攥着手机,死盯着屏幕,那张照片溜过来了,那的确是利尔顿的家,早就拍好的照片,看来她早有预谋,这说明她的确在自己家里,她早就想这么做,因此提前拍好了照片,她是自己的朋友,心思细腻的朋友,这反而成了她的罪证。

    桑法立刻挂断了电话,准备把身下的沙发翻过来,将里面的利尔顿拽出来,她当然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做,她以为自己能把朋友骗过去,大错特错了!

    利尔顿又来了,她又在打电话,桑法同意了,她要看看这位滑稽演员的表演,果然,不出所料,这是没什么新意的欺骗,谁都能猜到,桑法看到了,视频通话,那是利尔顿的家,利尔顿正微笑着说话呢。

    她连视频都伪造了,桑法满意地笑了,她也微笑着,微笑着将手机关机了,谁也不能打扰她了,她实在想不到,这位朋友,曾经的朋友,竟要特意伪造一段视频,她简直想流泪,实在是种遗憾,难以抹去的遗憾。

    桑法将沙发拉过来,伸长舌头,瞪大眼睛,喘着气,大口喘气,她呼吸的声音将剧烈的心跳都掩盖住了,她离沙发越近,呼吸就越急促,她要将沙发撕开,可她的手在颤抖,她站不稳了,只好半蹲着,她整个身子都耷拉在沙发上,终于将这恶毒的叛徒撕开了,在叛徒里还藏着叛徒,它们总要待在一起,这些可怜的家伙。

    沙发里没什么东西,应当说没什么人,没有人,没有利尔顿,桑法得意地笑了,她逃走了,逃走得很及时,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桑法在自己的房间里跳舞,为自己庆祝。

第五十三章 猜疑不休

    现在是应当吃晚餐的时候,也许利尔顿走掉了,也许走进了另一个角落,桑法早就把屋子翻遍了,可这位朋友,她的这位朋友太过轻捷了,她能轻而易举地避过自己的视线,瞒过自己的眼,她轻轻迈动步子就能离开,桑法明白,自己是追不上她的,她走到沙发旁,利尔顿便从那里面悄悄跳出来,躲进电视机后面,她走到电视机旁边,利尔顿又从这地方离开,钻进床铺下面,桑法早受够了,她根本逮不住这位朋友,这房子很大,她知道,令她绝望的事实,可至少还有象征希望的火光,现在呢?一座无限大的房子,无限膨胀的欲望,利尔顿的欲望,她永远追不上这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触,她的手是自己的手,当然摸不到别人的梦。

    桑法准备睡觉了,她走到床上,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没去吃饭,一种灵感,一种从未有过的灵感,就在现在,鲁莽地撞进了她的心田,她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所有人都能听到,但不要紧,因为她本就不打算这样笑,她没想去吃饭,这时候才能去吃饭,那些人,也包括自己的朋友,那位叫利尔顿的女士,它们无所不知,因为它们是天生的小偷,偷走她的椅子,偷走她的床单,偷走她的梦,可她从未有过的东西,那些只蜷缩在幻觉的角落中的不知名物件,这些家伙是偷不走的,桑法现在还这样想,她只能在意外里存活,她只能靠着一种无边无际的情感生活,她坐在破旧的筏子上,只为等待一阵风,只有这阵风能推着她前行,她不会跟着别人走了,全依赖一阵不知何时会来,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如果这风只吹了一半便停下,那她宁愿就这样沉进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里。

    桑法当然从床上站起来了,用的是自己的腿,绝不是偷来的,桑法倒在地上,坐在那里不动了,她的脑袋耷拉着,她的胳膊就那样随意搁在地上,她的脚抵着衣柜的门,她的背搭在床板上,也许有人要过来扶她,也许有人认为她昏倒了,桑法猜测着,那些人会来帮她吗?这不好说,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想的,她不喜欢去刺探别人的想法,这像是一种偷窃,且是种更卑劣的偷窃,这种偷窃不露痕迹,没有身影,留不下任何证据;这种偷窃抓也抓不到,看也看不清,那些常用的惩戒方法都成了笑话,这种笑声成了那些窃贼行窃时的交响乐,在它们口袋里响着呢。桑法霍地站起来,笔挺地站着,她不住地点头,似乎有人在对她说话,她刻意这样做,希望能躲过追查,她径自走到餐桌旁边去,刚刚待过的地方,就连自己都没想过这件事,她可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呢。桑法想不出该吃些什么,即使想出来了,那东西也要被盯着、看着,有人住在自己家厨房的冰箱里,等她打开门,这位不速之客便自顾自地融化了;有人躲在自己家厨房的餐具里,等她举起这些小家伙,它便冷笑着离开了,桑法妒羡地看着利尔顿,自己的朋友,她的脸当然还不在这里,桑法渴望这种生活,属于利尔顿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着,谁也不会把手伸过来,谁也不会握住她的脚,她的身边可没那么多眼睛,现在呢?桑法或许该把电视打开,去盯着里面的人吧,死死盯着她们,也许他们是演员,是主持人,管它是什么呢,总之,桑法看到他们了,而他们,电视里的人,永远猜不到谁在看它,在陌生的角落,一位陌生人,瞪大自己的眼睛了,把眼睛贴在电视屏幕上,端详着里面数不清的人,当然了,桑法知道这回事儿,她能盯着别人,自然也会有人盯着她,她不认识的人,正看着她,也许现在就在看,桑法把电视关上了,她还没打开这种机器,可早在心里关上了。

    刚才,日落时分,大门还未打开,有客人走进来,桑法蹲在门后面,瞅着它的脸,一张灰暗的脸,嘴巴干瘪瘪的,鼻子缩成一团,嗓子还蠕动着,它当然要开腔了,仍是显而易见的。

    它一来,桑法便知道它要如何做了,它的目的全刻在自己脸上,谁都能看到,除了它自己,这里没有镜子,它将镜子丢掉了,它的一切目的都与欲望相关,这当儿正纠缠在一起,桑法当然知道它为何过来,满腔的不满,发泄不尽的忿怒,它痛恨自己,这事桑法知道,只需看一眼它的脸就能明白,它的五官早堆积在一起了,桑法知道它要如何做,它会指责自己,现在就开口指责自己,当然,它总要找出个理由的,谁都说服不了的理由,专为自己准备的借口,它要高谈阔论,它口若悬河,它慷慨激昂地说着,桑法知道,它义正辞严地说着,可其实,只是因为自己走错了路,她和它的步伐有所不同,节奏上有细微的差异,而这小小的差异即刻被它捕捉到了,它默不作声,可脸早涨红了,它用手摩挲自己的脸颊,假装自己在搔痒,不想让别人看到,其实,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桑法,它还在斥责桑法,一开始,它要找出些冠冕堂皇的由头来,到了后面,便懒得如此做了,或许,它早已找不出什么了,或许,怒火烧掉了它的脑袋,在这种情况下,它该如何保持冷静呢?它已懒得这么说了,它怒骂着桑法,几乎要冲上去与她厮打在一起,这是因为,那种步调实在令它烦心,与它完全不同,它要摔倒了,就因为桑法在乱走,桑法并不这样想,她从来不这样想,即使它将脑袋伸了过来,她仍有另一番见解,那些人,别人,她没亲眼见过的人,它们仍是如此走路的,那些健壮的年轻人,那些奔跑着的运动员,它们仍是如此走路的,这或许没什么不对,她胡乱猜测着。

第五十四章 口不择言

    到了这时候,蝴蝶仍旧躺在沙发上。

    这里的马桶坏掉了,这里的马桶还很健全,最好找个物件来修它,它们就站在这儿修马桶,这里有许多马桶,也许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马桶,它们都坏了,用不了,蝴蝶从沙发上站起来,顺着地板上的油渍向前走,它用脚去踩那些闪着光的牛奶,它一直低着头,所以撞在了谁的怀里,蝴蝶抬起头,它不认识这位朋友,也许是西瓜,西瓜挺直身子,严肃地站在那儿,蝴蝶盯着它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近怎么样?”是西瓜先开口的,它的嘴巴,我的小嘴巴。

    “很好。”蝴蝶对着我说道。

    “你身上的病多半好了。”

    “当然。”

    “可您最近吃东西了吗?我们都知道,一开始就说过了,这才是最紧要的事。”

    “是的,这件事还没解决好。”

    蝴蝶和西瓜在这儿走来走去,它们闭着眼睛在地板上走,有时候在天花板上爬行,等它们累了,蝴蝶陡然睁开眼睛,嘟哝起来:“我的拖鞋和热水壶,也许我们该换个马桶,我们究竟要坐到什么地方?您有想过吗?”“当然,我一直在想。”“我们在哪儿?”“这件事就快有答案了,噢,噢,流口水的梳妆台。”“您看到什么了?”“放心说说说说吧吧朋友。”西瓜站到沙发上,举起双手,一面唱歌一面说话:“我察看过了,在我们四周没有什么别的了,事实上,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你见过别的东西吗?当然没有!我们必须想个办法出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我的裁缝早就发臭了,我们最好立刻出去。”

    蝴蝶抬起头,盯着地板上的油渍,其中有几个它早就踩过了,不过它们的形状总是会变化的,不是我干的,你心想,难道连这种小事也要怪到你的头上?牛仔在路上,我的电冰箱,木马在摇晃,手风琴是逃犯,蝴蝶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西瓜旁边,拍了拍它的手掌,蝴蝶说:“您弄明白我们在哪儿了?”“当然。”“请说说吧,不过,也许有谁听着,我不想听到什么老掉牙的磨牙棒,别告诉我什么公共厕所和宫殿,处理器和关押区也该闭上嘴巴,别告诉我这些无聊的事,除非您还没看够那些坏掉了的肮脏马桶,我吃得很饱,我是个乖宝宝。”

    蝴蝶伸出手,摇了摇脑袋,制止了它的恶行,它念叨着:“说到底,您根本就没拿出像样的证据,您打算让我如何信任你?”“您说得对,不过,我敢断言,我们在房间里。”“有证据吗?总要有证据。”“什么证据也没有,不过我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个房间,而且附近还有更多的房间,那些房间里也有像我们一样的东西,多半是这样,这就算是猜测了。”“或许我们在宾馆里?”“要么就是什么别的东西,也许是某种宿舍,总之不是我的耳朵。”

    蝴蝶和西瓜又在这儿走来走去,它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带给它们惊喜,它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它们搞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蝴蝶蓦地开了腔:“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橡皮擦,我的毛毛虫啊,你在哪儿?就在远处的田野里,一望无际,一只牛在上面奔跑,我们的视线追不上它的眼睛,它说,它说,它喃喃自语,我默不作声,一次令我臣服的雷霆,我已经在这里了。”“那不重要,总之,我们要先出去,一定要出去,有蝎子,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当然了,当然了,我知道,我明白,不必提醒我了。”

    西瓜和蝴蝶摸来摸去,把房间里的墙摸了一遍,它们打算找到某种机关,它们是这样想的,可惜的是,这种房间里当然没有什么机关,这种简陋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找到了!找到了!”蝴蝶兴高采烈地说着,它让西瓜快些过去,“请看这儿。”它们低下头,死了。

    这是个灰色的按钮,像是按钮,如果按下去,还会有别的墙壁冒出来,在茶坊里坐上一整天,脚手架,脚手架,脚手架明明就在墙上,可谁也没看到它,脚手架抬起头,大声叫喊,裤子,裤子马上就来啰,楼梯慢悠悠地走过来,它很快就看到了死去的蝴蝶和西瓜,它流着泪走过来,一面踢打蝴蝶和西瓜,一面哭喊着:“我来晚了,朋友们,我来晚了。”楼梯设法寻找某扇窗户,以便给它们带来某种极其肃穆的帐篷,它把脸贴在墙上,鼻子抽动了几下,耳朵也动摇了,它吓得在地面上乱爬,衔着西瓜与蝴蝶,很优雅地来到了窗户面前,它嚷着:“岁末,您的落叶还未到来,请把您的胸口打开,让我欣赏屋外的景色。”楼梯伸出手,把窗户推开,它把蝴蝶与西瓜丢了下去,顺势把脑袋也伸了出来,耳朵很懒惰,还在原地待着,可这场音乐会是为它准备的,我知道,我听得很清楚,你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伸出手,躺下去,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说,可现下就是不行,你必须过来,楼梯把自己的耳朵也伸了出去,仔细听,慢慢听,权当是欣赏音乐,可它什么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也没有,腰带也在哭泣,楼梯这时候就明白了,它顿然心知肚明,了解到了这件事,它把课本顶在头上,它说:“这算是某种地理知识,我一直这么想。”它想起了克瓦尼制作的某种仪器,被奶油吞进肚子里的可笑道具,楼梯把窗户关上,走了回来,坐在地上,看来它不能从窗户出去,当然了,即使不这样做,下星期遇到的那位小市民也早就告诉它了,它是我的好朋友,跟海草有相当深厚的关系,楼梯猛然站起来,它看到墙壁后面的电视机了,它信步走过去,凿开了墙壁。

第五十五章 路中幻梦

    桑法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想不出该把它们放在哪儿,桑法用自己的腿走路,很快就忘记了该怎样行走,她的腰弯了下来,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上,她用手掌撑着自己的身子,她四肢着地,就这样爬行着,人们都避开她,大叫着避开她,他们的身子当然走开了,可视线还紧紧锁在她身上,桑法以为这些人在与她打招呼,她当然便看过去了,视线有了交流,这些行人立刻就把眼睛挪开了,他们的叫声更凄惨了,而桑法还在地上爬着。

    她忘了,自己是何时下来的?家里的门是如何打开的?也许她没用手把这扇门打开,自己的双腿擅自行动了,也许门没关上,也许有人进去了,那些人正坐在自己家里,享用自己的晚餐,占据自己的床铺,可她的钥匙呢,这次也丢了,她该把手套拿来,她在地上爬,可只有靴子,没有手套,它们要闹别扭了,马上就能听到。人群被分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试图接近桑法,或许要将她抓住,她爬得太快了,从人们身边溜过去,她立刻又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马路上,路上的车辆立刻停下来,车子里的司机将脑袋搁在窗户上,骂骂咧咧的,桑法走过去,爬到车子上,顺着车玻璃向上爬,司机大吼着跳下来,抬头去看桑法,他禁不住张开了嘴巴,桑法知道,他想吃东西,她随手捡起车顶上的一块小石头,丢进司机嘴里,他捂住脖子,不停咳嗽,一只手扶住车窗,那些人跟过来了,想抓住自己的人,桑法想求饶,可她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张开嘴巴了,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在它们眼里,她只是一匹马,永远是一匹马,她尽力发出野兽的怒吼,可人们认为那是乱糟糟的马叫,她尽量露出野兽的獠牙,可人们坚信那是腐朽了的木头,桑法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野兽,也许,她的确是一匹马,她不愿承认的事实,只是一匹稍稍强壮些的马,这里有动物园,人们都去欣赏雄伟壮硕的猛兽,这里有马厩,人们都去踩这些牲口的脑袋,这里有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高楼,但她永远找不到独属于自己的归宿,它们能饲养所有野兽,圈养一切奴仆,可它们绝对容不下这样一匹马,一匹怪异的野马,桑法要跳进人们鄙夷的目光里,如果能这么做,她一定会这么做,她在做梦。

    她感谢这些人,感谢这些憎恨着她的人,这算不上它们的错,是她闯进了它们的生活中,她和它们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不是一道题,谁都没犯错,桑法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是一道拥有固定答案的问题,她会立刻翻出正确答案,对照着写上个完全错误的可笑结论,等着象征错误的符号落在她脑门上,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桑法知道,自己是匹马,就和那些人一样,蹲在地上的马,她要站起来,笔挺地站着,她站了许多年,努力站着,可她站得不算好,她比不上那些运动员,又不如那些猛兽,到最后,她连马都做不成了,她被所有生物排斥,被夹在正中间,谁都不愿看她,彷佛要玷污了自己的双眼,桑法知道,这怪不得它们,它们从早到晚,一直在路上狂奔,它们的尾巴甩动着,它们的嘴里叼着今日要用到的工具,桑法不会怪它们,它们和自己一样,只是蜷缩在马厩里的野马,无人问津的野马,早已没了思索的力气的可怜野马,所以,她仍要这样走,用两条腿走路,就像她曾做过的那样,她以后仍要这样做,桑法用两条腿走路,甩动自己的尾巴,桑法跌跌撞撞地走着,人们都憎恨她,嘲笑她,它们也是马,自然不愿看到人,更不愿看到想成为人的劣马,桑法爱它们,爱着它们冒着火的双眼,爱着它们扭曲了的面孔,桑法仔细听着它们忿怒的吼声,这是一首为她而作的送别曲,她要消失在人们的世界中,消失在自己的梦里,在最后,她要肆意奔跑,她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这路上没了方向,可她还要跑,为她曾见过的一切事物奔跑,为她未见过的一切事物奔跑,像运动员一样奔跑,像运动员一样飞奔在一条没有对手的赛道上;她要咆哮,像猛兽一样咆哮;她要嘲笑自己,像路旁盯着她的那些野马一样嘲笑自己,桑法爱它们,她在所有人的嗤笑中离开,她要倒立着离开,给它们带去笑颜,一点点的欢声笑语胜过一片寂静,即使那笑容不是属于她的,你们没有微笑的资格,我为你们送去嘲笑我的权利,愿你们记住这一刻的自己,在漫长的夜里,抱着微不足道的欢乐睡去。

第五十六章 路旁小店

    多格瓦只要闲下来,便会无可遏止地遐想漫游,而先前堆积如山的疑云便趁着这时候汇聚成雨,浇灌在忧虑的原野上,使它长出哀愁的种子来,因此,它必须忙起来,它现在坐在小店内的椅子上,没有沙发,没有靠垫,简陋的椅子,多格瓦环视这家商店,没有人,没有顾客,只有他自己在这儿坐着,也许,这家店是他抢来的,可店长呢?原先的店长呢,它到哪儿去了?多格瓦不认识那家伙,他记不起来,也许是记不起来了,但不一定,应当乐观些,他安慰着自己,他才是这家店的店主,也许,也许是自己的父亲把这家店留给自己的,也许,就该是这样,他想不起来有关这家店的事了,没留下什么线索,又是线索,这些小家伙藏起来了,藏得很巧妙,他绝对找不着,但是,除了他,所有人都能找出这些线索,好啊,它们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了,让它们笑吧,多格瓦想,它们得意洋洋地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将这些线索穿成串,大声说出一切的真相,让它们说吧,我永远不会相信的,多格瓦这样想。

    店里的门被推开了,多格瓦看着来者的脸,一位年轻人,男的,也许是这样,他死盯着这人的裤子,妄图从那地方得出确凿无误的结论,顾客以一种尴尬又忿怒的目光打量着多格瓦,他似乎打算转身离开,可内心又把这举动当成退缩和逃避,所以,他鼓励着自己,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多格瓦就盯着他的脸,他感到毛骨悚然,所以更要开口,更要和这位古怪的店主交谈,这样做能有效缓解紧张与恐惧,这位年轻人开腔了:“先生,您看着我干吗呢?”“没什么,朋友,你想要什么?”“您不知道我要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你这问题没什么意思,我可是店主,不是什么飞在天空中的尾巴,我哪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可我是老顾客了,您应当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是老顾客?”多格瓦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你以前应该见过我,你一定见过这家店的店主,那是谁?”“抱歉,我忘了,实在记不住,我的记性向来不好,因此才要您为我记住这件事,您看看,我连自己要买什么都给忘了,正指望着您提醒呢,您何必请教我呢?”多格瓦听了他这席话,便又坐下了。

    看来人们的记性往往都很差,他得出了这结论,瘫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这位年轻的顾客完全是来捣乱的,他带来一切希望,又大笑着将自己踹进垃圾桶里,可他总不能站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当然,他很想这么做,可这家店的墙壁是透明的,外面时常有人经过,如果被那些人看到了,是的,他们就是这么无聊,一定会看过来,他们的嘴巴比自己裤子上的洞还大,到时候,没人敢过来了,其实,这算不得什么问题,可是,如此一来,他就无法拽住这些人的领带问他们问题了,所以,他只能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年轻人,年轻顾客,现在还站着呢,还没走出门,多格瓦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也许他还能说出来些有趣的话,可是,痴心妄想,这全是痴心妄想,这位年轻人把嘴闭上了,闭得紧紧的,谁也别想把这扇门撬开,多格瓦坐在自己的小店里,这是他的宫殿,戒备森严的宫殿,谁也进不来,只有拿到他邀请函的客人才能走进去,他早准备好了工具,从店里拿出来的,他没必要付钱,他是这家店的主人,谁也夺不走它们,他们永远待在一起,他需要付钱吗?不需要,谁都不能让他这样做,他把这些工具伸进去了,使劲摇,摇动胳膊,断了,这些劣质的玩具全坏了,还有手,到了这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多格瓦跳起来,他用手拽住这扇门的把手,还好,还有门把手在上面,这下方便了,他用肘尖抵住门缝,向后跳,还不够,这扇门还贴在墙上,现在想想,这应该是个圈套,这门把手太醒目了,它在朝自己招手,他无法拒绝了,他就是这样和善,多格瓦将门把手砸烂,这扇门总算裂开了,他将脑袋探过去,通过缺口探进去,现在,终于能看到门后头的人了,还好,那后面不是另一扇门,他的期待落空了,门后面没有其他的门,这次落空了,他站在椅子上跳舞,再一次跳舞,他最爱跳舞,他单脚站立,另一只脚飞到云朵里,在里面睡着了,那位顾客悄悄靠过来,低声说着:“先生,我想我不用付账了。”多格瓦没理他,是因为这话很有道理,谁会质疑真理呢?我会!我会这样做!客人接着说:“我把这件事告诉您,就当是我的账单了,您记好,外面是一条路,一条真正的路,上面有行人,还有车辆,你没见过的机器,您即使见过,也会忘掉,现下没忘掉,将来也会忘掉,在这家小店里坐着,您能记住什么呢?我该说的都说了,再见吧。”多格瓦看着他的背影,隐藏在衣服里的背影,这件衣服是从自己这儿偷走的吗?多格瓦打开椅子下的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件衣服,他单膝跪在这件衣服脚下,伸出衣架上的手,刚刚挂在衣架上了,这件衣服不肯理他,他们闹别扭了,多格瓦将衣架取下来,在这里面,还有件衣服,他从没穿过的衣服,或许是一件长袍,专为客人准备的衣服,他等着这位客人来,心甘情愿做他的奴隶,到那时,多格瓦就能把衣柜的门打开了,在门上凿洞,在门后凿洞,他跳进洞里,衣柜里的洞穴,后面有什么?一定还有自己的胳膊,他到底有几条胳膊,还要看看衣服,看看衣服上的袖口,共有多少袖口?可是,他只有一件衣服,太少了,不足以成为证据,多格瓦把衣柜门关上了,正午时分还有人过来?他不卖衣服,快出去,快出去,这是他在说话,还是那件孤独的衣服?他们都在洞穴里,黑漆漆的地方,没有光,没有蜡烛,蜡烛的脾气很差,它们一过来就要开始打架,多格瓦可不喜欢它们,他的拳头早生锈了,现在耷拉在自己脚掌上,好了,出来吧,他盯着洞穴深处,里面有东西,果然,店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老人,女的,这次是女的,多格瓦明白了,有人在跟他开玩笑呢,这家伙在找反义词,这可不好笑,下一次该是谁了?婴儿?男性婴儿?毫无新意的疯子!多格瓦将椅子举起来,丢到对面的货架上,货架嗡嗡作响,他伸出舌头,那位客人尖叫着跑掉了,这果然是个无聊的玩笑,他实在想不到一位老女士能跑这么快,或许自己才应该是这位老年人,他走到镜子前面,端详着自己的脸,一张多格瓦的脸,多格瓦是谁?他急忙嚷道,逼问着镜子里的生物,这种生物倒称得上是老奸巨猾了,它们能跟得上自己,说的话也差不多,多格瓦懒得与这些没意思的可怜人纠缠了,他坐回椅子上,现在在哪里?他刚才把椅子丢出来了,他忘了这件事,他坐上去了,没什么意外,可这本就是意外,他本该坐在柜台后面,现在呢?柜台后面没有人,或许有人要过去,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那是他的位置,现在被人夺去了,这是圈套,全是圈套,设计好了的圈套,那位老太太和先前的年轻人是一伙的,还有那小偷,还没走出来的小偷,它们勾结在一起了,多格瓦想通了这件事,可这椅子却不愿配合他,他低下头,将额头贴在地上,他忏悔,他道歉,他恳求它,希望能得到它的原谅,可椅子根本不打算搭理他,他只好睡觉了,这一切都是梦,多格瓦不住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即使不是梦,他也不会心疼的,等他醒过来,这家店被洗劫一空,可他毕竟什么都没看见,他只能如此跳起来了。

    这是个简陋的绳索,拴住了他的胳膊,他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很快挂在了天花板上,也许,这是他丢在这里的绳索,也许,他就是这样干掉先前坐在那里的店主的,那时候,他就躲在这里,躲在小店里的天花板上,静静盯着下面的店长,当然了,还有下面的顾客,每个顾客都有可能成为店主,每个顾客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可现在呢?这词汇是从哪钻出来的?多格瓦不认识它,他不愿同陌生人讲话,那位不速之客呢?本该待在房顶上,现下却不在这地方,也许,它早就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它不是最近才来的,早就到这里了,或许,比多格瓦还来得早呢,多格瓦盯着店长的时候,它就看着它们两个呢,这全是无稽之谈,他就是店主,这家小店的主人,他勤勤恳恳地活着,任劳任怨,一直待在这里,他满足了所有顾客的需求,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所以,他就把这物件丢进店长的杯子里,它总要喝些东西,不可避免的事,它总要生一场病,天经地义,一场大病,夺去人的生命,多格瓦为它惋惜,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些顾客理所当然地待在这里,他是如此称职的一位店长,谁也不会对着他说些没礼貌的话,他就这样辱骂这位店主,他总算能把它从椅子里拽出来了,多格瓦将这家伙丢出去,推到店门外面去,店门外走来了一位老人,又是一位老人,多格瓦盯着他的头发,盼望着,他最好能进来,他要弥补之前的过失,他没把店长挂在天花板上,这次不能失手了,您好,请问这地方有店主吗?多格瓦可算找到它了!他冲出去,走到小店外面,关上门,锁住了,不能把门锁住,这东西不可靠,多格瓦把钥匙拿出来,将它咬断,谁也别想抓住他的脖子,“您好。”一位年轻人走过来,“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了?”多格瓦和气地问答他,这当儿,他正靠在墙壁上,眺望远方。

    “您一直站在这儿?现在很冷,或许您该找个地方暖和暖和。”

    “是该这样做。”多格瓦微笑着,“你呢?朋友?你也走出来了,不是吗?在这种天气里,也许,我们都这样想,总是待在家里,太腻了,我的骨头渴望一阵冷风,最好能将它吹得发抖,如此,我才能站直了。”

    “我想出来买点东西。”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来,紫色的小盒子,“您打算吃点东西吗?或许,您还没吃饭。”

    “不了。”多格瓦一口回绝,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他可不喜欢搅乱自己的习惯,“您就是为了买这种东西?在这大冷天里,走了这么远?”

    “您如何知道的?我可还什么都没说。”

    “我当然知道这条脖子。”多格瓦摩挲着自己的脖子,“你脖子上全是脖子,脖子里还有脖子。”

    “您简直是位学者!我想,您一定知道哪里有这东西。”

    “当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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