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安森
“我这就把他找出来,任您吩咐,听您拆迁。”洛维就这样说了,他毕竟是这里的一份子,这算是他难以推谢的指责,他们正把头点个不停,脖子处吱嘎作响,简直是种噪音,洛维把自己的耳朵堵上,他刚买的耳塞,从商店里愉来的商品,他没付钱,他没听到他们的声音,有人在喊他,洛维能听到,可他早把耳塞丢进了洞窟里,这算不上是他的问题,他能说什么呢?它们连在一起,它们连在一起,它们一出生就要这样做,一出生就迎来这种惨剧,谁敢反驳我?谁要蔑视这些可怜人?洛维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我本以为这算是种恩赐,这些人不会理会他的,“请坐下,先生,请坐下。”“我们还没说这段话。”“总之,您还要再待一会儿。”洛维根本听不清他们要说什么,这些人聚在一起,吵个不停,他们要和自己的嘴巴吵架,拿起准备好了的武器,蒙上眼睛在悬崖附近对决,我要唱歌,洛维拿出木棒,在自己的脸庞前面挥来挥去,各种武器都摆在博物馆的支架上,正等着我去挑选呢,别拿这种事情侮辱我,洛维拿起了最长的那柄,自顾自说着:“这次没生锈,这次没生锈。”该去砍树了,老奶奶说道,不用提醒我,我比您记得更清楚,我还是年轻人,我的脑袋是崭新的权杖!“那就这样做。”坐在他们中间的生物站起来,伸出手,示意他走过去,他兀自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仿佛这样做就成为抵抗到底的战士了,可他自己也明白,这只是装个样子,不止如此,他们也看得很清晰,他们还笑着呢,洛维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椅子折起来,塞到抽屉的角落里,他把垃圾桶里新鲜的垃圾倒进去,有吃剩了的水果皮,有用过的卫生纸,还有被撕碎了的照片,他这当儿才记起来那位商人,它把照片藏在了这里,我可懒得捡了,他径直走到桌子的正前方,伸出自己的手,和这位朋友握在一起,把骨头敲碎,把上面的内切开,注意,注意,这种甜品最好餐后食用,小心地板上的宠物,它们跳得很高,又很贪馋,总是伸着舌头,用懵懵懂懂的眼神来打量我们的脸,“合作愉快,先生,合作愉快。”的确很愉快,他们向来很愉快,他们把自己的钱包锁在钱包里,他连钞票的影子都见不到,他为了他们跑来跑去,到头来还要把钱包送到他们嘴里,如果他能这样做,他也会很愉快的。
洛维要从这里走出去了,这里是哪儿?或许是基地里的某处房间,一般来说,这里有很多人,当然也曾来过很多人,在他走后,还会有其他人,他们是人类,当然也是自己的同类,要么就是别的什么,总之没什么重要的,一般来说,他要先搞清楚自己在哪儿,他要把事情都想清楚后再出去,他知道自己在基地里,却搞不清楚现在在哪里,他知道自己在基地里,却弄不明白基地在哪里,这些被钟表砸坏脑袋的老先生总要如此做,把过时的收音机藏得很隐蔽,把自己在橡树附近留下的脚印擦得一干二净,他们满心欢喜,这就算是称职了,这就算是称职了?可在洛维眼里,我的眼镜呢?他当然能走到那些生物的身边,用嘴巴和自己交谈,可他实在不想干这种蠢事,他不去想这些事了,他要把这扇门打开,独自把这扇门打开,不借助别人的力气,不去碰口袋里的钥匙,他的眼睛中心没有门把手的影子,他要把胳膊留在孤儿院里,洛维一个人走到大门旁边,打算走过去,他什么都不去想,只想把这扇门打开,他撞在了这扇门上,死了。
切德娜匆匆赶过来,要为他收殓,可他刚一过来就被人叫住了,他的级别不够,我的级别不够,谁的级别都不够,谁都不能进到这儿来,开裂的咖啡杯,把我的机器停下来,我的食用油,角落里就有电视机,记得把它带上,用手指去按按钮,别站在我前面,你挡住我了,不许走进这个房间,这算是我跟你的约定,我们是该把头伸出去,在疾驰着的火鸡身上,随着她的羽毛翩翩起舞,我看到你了,老先生!“把他葬在后院。”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对切德娜说道,“记得把他葬在后院,声音要轻,动作要和缓,他是我们的骄傲,是自然界的英雄,他为我们贡献出自己的生命,不求回报地站在我们头上,把他葬在后院吧。”切德娜点了点头,流着泪走出去了,他从楼梯上走下去,在路上就把手伸到这位先生的口袋里,这里面应当有钱包,或者什么别的宝贝,切德娜摸来摸去,什么都没摸到,他只摸到了一双陌生人的手,有人和他抢生意,他大吼着:“松开你的手,我要从楼梯上下去,别拦着我,把门打开,这是扇自动门,一走过去就要打开,可我呢?可我呢?我站在这儿了,它一动不动,我被排除在外,砸烂这扇门,这扇门与我无关,这场灾难与我无关,把乌鸦的嘴巴对准主人的脑袋,我饲养了这种不听命令的怪物,全是我干的,全是我干的,我是自己的宠物,您想怎么办?现在就把核桃砸开,别让我走过来帮你,我可以把尺寸更大的皮包撬开,这就算是我对您的协助了,您要给我利息,记得把饼干拔出来,金灿灿的脑袋,金灿灿的图书馆,这位置刚刚好,我刚好能坐在这儿,看着自己和自己聊天。”
“那好吧。”乔里梅卡退缩了,“这人就让给你吧,朋友,可是,你欠我一次人情,请记住。”
“好的,好的,你说什么都好,总之,现在先从我眼前离开,我要享用属于我自己的珍宝,您吃饭时,我可没从后面扑上来,我撞在了墙壁上,现在就轮到你了。”
第二十一章 重返故地
阁楼中藏着楼梯,贝若纳把头摆在楼梯的缝隙里,透过狭窄的孔洞眺望远处的世界,一场无预兆的庆典显得有些朦胧。女孩将桌子拉过来,摆在屋子正中间,窗户的玻璃是淡紫色的,深处埋着的是鹅黄,窗户没上锁,女孩将玻璃拉开,把头探出去,下面就是草丛,它正摇晃着,所以她将一只飞过去的蝴蝶丢了进来。现在是中午,这是由屋外的汽笛声推测出的,该是吃饭的时候了,贝若纳拉开厨房的门,冰箱上缠满链条,任人宰割,她举起案板,逼问水龙头的下落,厨房里最难找到的是开关,其次是散落在角落里的瞳孔,水是柔软的,它们往往也很害羞,被人看到,哪怕是很熟悉的人了,可它们依然要逃跑,流进一条无主的下水道。女孩始终跟在贝若纳后面,她将门拉开了,她们一起找,厨房的面积不大,即使全部翻找一遍也无伤大雅,贝若纳指着水龙头,等它愧疚了,它便会说话。女孩将手放上去,把它拧开,清澈的水砸在水池上,渐渐漫过手柄的脚后跟,贝若纳拉住这根手柄,向上提,向下坠,通道没被阻塞住,所以水流光了,她们看着它们,将自己想象成自己,她们顺着早就铸造好的轨道滑行,流过肮脏的废料与洁白的污泥,眼睛在泥土里最易发光,女孩掏出那封信,将它伸到水流里,水龙头拍打它的身体,那张照片没掉下来,但信封已湿透了,贝若纳抓起一把油烟,洒到信件的缝隙中,这封信上全是字,她没看过内容,故而知道全是字,她就把尘埃洒进字里行间,令标点符号战栗起来,在最寒冷的日间依偎在一起,流露出最后的神采。“我们该把这封信打开。”女孩以一种提建议的口吻说着,当然,她们两个都清楚,这其实是种接近于预言的宣判,它离预测还很远,这只不过是把即将发生的事提前告知出来,或许之后的事就围绕着它展开,在口中含着的幼苗上生长出繁茂的枝叶。“不太好。”贝若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毕竟没人同意。”
“该由谁同意?”
“这封信的主人。”
“谁该是信的主人?写信的?还是收信的?”
“都是。”
“可我们不知道谁写了这封信,也不知道该寄给谁。”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该偷看别人的信。”
“好吧。”女孩闷闷不乐了,“你说得对。”
她接着说话:“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房子该陷下去了。”
“先把这封信烘干吧。”贝若纳一面说,一面用眼睛搜索房间的每个角落,“我们总不能送一封拆不开的信给安森,我们还不认识她。”
“我有办法。”女孩一下就跳上来,激动的神色浮在脸上,“我们给她一盆水和一堆烂掉的纸张,这封信已经湿了,送过去也没什么两样。”
“或许这封信还能打开。”
“别说这种话。”
贝若纳在窗帘上走来走去。
“我们该走回去。”
“为什么?”贝若纳观察女孩的眼睛。
“或许那里还有一封信,在我们过来的地方。”
“可我早忘了。”
“你迷路了?”
“或许是吧。”
“这地方只有一条路。”
“以后再说吧。”
贝若纳和女孩将信件揣进怀里,湿透了的信封带来冰冷的触感,她们走到门口,研究大门的开关。贝若纳将门把手拆下来,丢进垃圾桶里,她们要等人进来,等门被推开,门很快被推开了,两个陌生人激动地冲进来,她们擦过对方的肩膀,发生了几十次碰撞,多半是因不同的车辆争风吃醋导致的,她们走出大门,走在利尔顿街上。“或许该找人问路。”贝若纳说道。“这时候不会有人。”女孩看了眼树枝上的蜻蜓,“这是乔里梅卡说的。”“你说谁?”“乔里梅卡。”她不耐烦地点点头。洛维立刻站起来,在房间里散步,他还不忘接着问:“能确定吗?女士?我必须提醒您,您要为自己说的每句话负责,这里是弗森莱格,请您记好,一定要记好。”女人郑重地承诺着,洛维要求她背诵波伊队的要求,她立马照做,可惜有两处错误,还有处停顿得有些生硬,最后是语气,语气出了错,洛维一一纠正,手把手教导她,等她完全悔过了,这次谈话才能正常进行。
“您说是乔里梅卡?”
“是乔里梅卡。”
“不是别人?切德娜城可有很多人。”
“绝对不是别人。”
洛维又开始打转,彷佛这样做他的心情会好些,他接连不断地提出问题,像在与自己争论。
“是克瓦尼城的乔里梅卡?”
“是他。”
“能确定是他吗?”
这位女士似乎厌倦了,她良好的修养遏制住一切谩骂,但骨子深处的尊严令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门,洛维急忙跳过去,有位波伊队的队员走过来,他将他推到一边去,洛维拉住女人的手,向她道歉:“能请您再说说吗?只要情况属实,我们一定会帮助您的。”
“即使是乔里梅卡?”
“没错。”
他们又回到波伊队里,这地方是波伊队的总部,先前那名队员被掀翻在地上,洛维路过时踩他的脸,直到将他踩进树桩里,他坐在椅子上,向那位女士发问:“请详细说说吧,关于您和乔里梅卡。”“我是位演员,你该知道吧?”“不知道。”演员叹了口气:“我是你的父亲,孩子,乔里梅卡霸占了我的咽喉,站在剧院里时,他总要用我的声音说话,可我呢?全由他来裁定,我何时能说出台词,何时该笑,何时该哭,都由他裁定,有时候,我的声音会变成他的声音,他要用我的嘴巴发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洛维尽量使她冷静下来,他要防备她的声音,以防乔里梅卡突然跳出来。
第二十三章 犹豫未决
埃瑞奥和杰福有了孩子,一男一女,他们喜欢走在午后的小路上,鸟儿的鸣叫声钻进树洞里,等这声音从树洞里跳回来后,这对孩子便长大了,他们的长相与自己的父母并不相像,但几颗心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这片树林仍是封闭着的,这场树叶招来的雨还在下,谁也没对它说坏话,树叶还是白色的。
取名字是件重要的事,不过在这地方,一切常俗都无关痛痒,这里只有四个人,杰福和埃瑞奥知晓对方的名字,所以他们没给孩子们取名,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自然是不必提及名字的,而父母呼唤他们时,他们也不需烦心,当他们分开时,父母自然是不必喊出他们的名字的,当他们待在一起时,杰福和埃瑞奥不会和其中一个单独说话,因此永远不会搞混,但他们待在一起时,树林里实际上只有三个人,因此永远不会搞混的,他们最不缺的是时间,埃瑞奥和杰福将取名字的权利交给孩子们,交给他们自己,等他们下定决心了,就将名字说给大家听,这几个无意义的词汇将伴随他们一生,成为他们生命的代名词,而且,埃瑞奥和杰福告诉他们,取了名字后,就不能再反悔,不能再更改了,这是四人之间的约定,他们当然不会反悔。
最先想出名字的是女儿,她打算叫自己格罗蒂,所有人都同意了,只要她自己乐意,所有人都会同意,格罗蒂看着自己的哥哥,并不催促他,他们已十多岁了,但哥哥还在想,他们能看出来,杰福和埃瑞奥在衰老。
格罗蒂在一个昏暗的清晨醒来,她走出房门,来到餐桌上,今天只有三个人,哥哥不见了,埃瑞奥和杰福坐在他们的座位上,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格罗蒂注意到,哥哥的位置被撤走了,但没人告诉她,也没人跟她商量。
“他走了?”格罗蒂坐下来,询问道。
“走了。”埃瑞奥回答她。
“什么时候?”
“我们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走?”
“不清楚。”
格罗蒂把早餐塞进自己嘴里,她尝不出味道,所以把盘子推到花瓶旁边,杰福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怎么了?”“没什么。”格罗蒂小声说着。
“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杰福把面包卷起来,用牙齿去咬,他将面包卷得很紧,这会给他一种细密的口感,“我们能坐下来,当然也能走出去,这只是片白色的树林,不是白色的牢房,谁都可以走进来,谁都可以走出去,等你累了,你也出去看看吧,这地方对我和你母亲来说是新鲜的,我们在外面过了一二十年,因此在这地方总不会腻,可对你们来说,林子外面的世界才是鲜活的世界,你们是该出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树林,如果被外面的阳光晒伤了,就回来找我和你母亲吧,这地方全是白色的树叶,没有松鼠,没有猎豹,你们大可以一直坐在我们刚刚做好的藤椅上,等身上的伤褪去了,再去外面的大路上闯荡。”
“可我不想出去。”格罗蒂眨着眼睛。
“那就别出去。”埃瑞奥摸了摸自己亮银色的长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格罗蒂拍了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自己的父母告别,她走出房门,走进树林深处,走到一只有缺口的大碗旁边,它是深灰色的,里面盛满绿色的树叶,格罗蒂小时候会跑到它身边,但它太高了,儿时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向里面看,她会搬来一堆树叶,打算踩上去,但这雄伟的碉堡马上就会塌下来,她想去找梯子,可不知该去哪里借,她不想让父母和哥哥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她只好等,等自己长高,等自己长大,她总会和那只碗平齐,她总有一天能看到那显眼的缺口,她伸出手就能抚摸它的残缺之处,现在,她早就能俯视它了,这里面只不过是绿色的树叶罢了,她一开始很惊奇,因为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可很快,这份惊奇便被冲淡了,她越长越高,而这只碗总是那样,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了,她已看不清碗里的东西了。她尝试着低下头,但没用,埋低脑袋是种刻意的行为,她的视线模糊了,她渐渐发现,这不过是些树叶,与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白色树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换了层颜色罢了。格罗蒂很快就厌倦了,她不想再来看这只碗,她不想再保护自己的秘密了,就在昨天,她随意就下定了决心,她打算把这秘密说出来,今天就把它说出来,说给父母和哥哥听,但哥哥今天走了,格罗蒂因此又走回来,她又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向下看,果然,没什么变化,那仍是一堆树叶,没有任何变化,她已很久没来过了,但没有任何变化。
格罗蒂把鞋子拴紧,捡起地上的白色树叶,丢进碗里去,它与绿色的同伴混在一起,很是显眼,于是,格罗蒂向地底飞去,地上的事物很快成了景物,它们渐渐模糊,随着她在泥土里不停下沉,那片白色树叶彻底混了进去,再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了。
第二十四章 会面
现在是早晨,赫恩特将手里的杯子扔出去,它飞过一条溪流,刚好砸在基斯凡卡的额头上,他正抬头欣赏清晨的天空,因此没注意飞来的杯子,这次撞击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他立刻摔倒在地上,肉体与大地的碰撞声,还夹杂着杯子碎裂的声响。
埃瑞奥正在街上散步,她立刻注意到一位倒在地上的先生,她没走过去,反而后退了几步,谁也不知道一场袭击何时结束,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不是下一个受害者。
这附近没有别墅,没有树丛,没人会隐藏起来,所以埃瑞奥走了过去,她试图叫醒这位躺在地上的先生,他的身高惊人,或许他的膝盖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因此摔倒了,可还有别的可能,因为这里全是碎片,多半是杯子的碎片,埃瑞奥知道这件事,因为她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
“小姐,这是您干的吗?”
她扭过头,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带着个鲜红色的帽子,帽子上挂着条长长的丝绸,飘洒在腰间,随风起舞。
“当然不是。”她为自己争辩,“我刚刚走过来,这位先生就倒在地上了,我和你一样,只是个路人。”
“好的,您先别激动,让我看看这位先生。”男人迈动步子,不紧不慢地踱过来,他很干脆地蹲下去,端详基斯凡卡的脑袋,他一面看,一面说着:
“他应该晕过去了。”
“你怎么知道?”
“他闭着眼睛。”
“不对。”埃瑞奥指了指基斯凡卡的脸,“他眼上盖着杯子的碎片,您没看到吗?这碎片刚好盖住了他的眼,谁都不敢断言他一定昏过去了,除非是知情者,如果您就是犯人,那这话就是有道理的。”
“你呢?”男人将头抬起来,“你如何知道这是杯子的碎片?你多半是犯人,更何况,你来得比我更早。”
“我家里有个相同的杯子。”
“我家里也有双相同的眼睛。”
男子追问:“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比我来得早,或许您早就在这儿了,您为何要袭击这位无辜的先生?就因为您卑鄙的心思,龌龊的欲望,还有下作的手段吗?你对你的手段就这么自信?你永远不会想到,有位心怀正义的先生慢悠悠地走过来,不费什么力气,他只需要伸出手指,就能揭穿你可笑的谋略!”
“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
“这位先生跟我没什么关系,当然也不是我袭击的,正因如此,我不必慌张地离开现场,因为这事与我无关,而您慢悠悠地走过来,您第一时间不在现场,这是您心虚的表现,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何必要避嫌?”
“一派胡言!”
“您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只好污蔑我了,这也是您心虚的表现。”
“你叫什么?”
“埃瑞奥。”
“好。”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在报复,“我要去揭发你,我要去揭发你,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您还没告诉我自己的名字。”
“我不必告诉你,我不必在意一位强词夺理的犯人。”
“您就这样认定我是犯人?”
“是你先污蔑我的。”
“您甚至不愿告诉我自己的姓名,这也是污蔑吗?”
“好吧!好吧!”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他从路灯上走下来,“我叫杰福,你满意了吧?现在你可以拿着我的名字走了,去最阴暗的房间里,和别人密谋,一切伎俩都是冲我而来的,你们现在可以念我的名字了,把它写在纸上吧,送去你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杰福先生,您先冷静下来再同我说话。”埃瑞奥说道,等杰福不说话了,她便伸出拳头敲碎他的骨头,等他倒在地上,再用杯子的碎片完善自己的行动,杰福立刻翻身,抽打她的手腕,他举起商店里的柜台,塞进邻居家里的蛋糕中。
基斯凡卡慢慢爬起来,他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身边,于是他立刻躺下去,假装自己在睡觉,埃瑞奥和杰福都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们冲过来,叫嚷着,发誓要拿走它,基斯凡卡再次跳起来,这下他不能再躺着了,他冲到马路边,高举手里的旗子,拦下了一辆飞奔的汽车,他将门拆下来,哭着坐进去,那两个人的脸出现在后视镜里,但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您要去哪?”司机问着。
“关你什么事?”基斯凡卡本就不愿理他。
“那好吧。”司机打开车窗,对着外面唱歌。
“你唱错了。”
“啊?”
“你唱错了,这句歌词不对,上一句也不对,还没唱出来的下一句也不对,你根本不会唱歌,你打开车门下去吧。”
“可我不会说话。”
“那又如何?”
“您离婚了?”
“我根本没结过婚。”
“显而易见。”
“你说什么?”
“我说显而易见,这是显而易见的,您没听到吗?”司机跳到后面来,把嘴唇放在他耳边,“明天夜里,保持安静,你会死于一场圆舞曲。”
“把我的钱包给我。”基斯凡卡绷紧自己的大腿。
“什么钱包?”
“把我的钱包给我!它被你偷走了!”
“我不需要钱包。”司机冷笑着,“你下去吧。”
在一辆疾驰的汽车上,基斯凡卡使它停了下来,他与司机握手,转身走进了库娜罗医院。
“您好,这里是库娜罗医院。”
“我知道,不必你来说。”基斯凡卡径直走进去,他将大门关上,然后用手掌堵住自己。
屋外的人们想进来,但门被基斯凡卡推着,他们首先敲了敲门,可没人回应,他们进不来,只好一起推,一个人斗不过基斯凡卡,他是里凡卡人,所以人们都蹲在门口,一起用力。“先生,能请您让开吗?”库娜罗的工作人员说,“他们要进来,可是被您堵住了。”
基斯凡卡不回答,他还能坚持,可门外的人愈来愈多了,不仅如此,屋内的人也想出去,他们一起把基斯凡卡向后拉。
他立刻放手,所有人都摔倒在地上。
第二十七章 雕像
“你把这些茶叶藏在自己家里?”梅达尔把克瓦尼家里的抽屉全打开,还有些上了锁,他把梅达尔的钱包扔到桌子上,里面的钥匙随之掉出来,果然,那里面放着金黄色的茶叶。
“没办法,那些松鼠在树上,你看到了吗?我们的房子外面全是树,树叶里就有松鼠的巢穴,它们就站在那里面向这边看,我们的窗户是透明的,阻隔不了它们的视线,我曾试过拉上窗帘,可惜没什么用,它们总会被拉开,不知是谁干的,也许我家里也有些松鼠,谁知道呢?我把窗户拆下来,把墙堵上,它们仍能看过来,我能感觉到那种视线,就点在我背上,像烧红了的铁棍,疼得让人想笑,这些松鼠不喜欢吃茶叶,但它们一定会找个机会钻进来,把这些金黄色的东西全塞进嘴里,一边流泪一边嚼着,这全是因为我喜欢喝茶,所以它们要进来。”
“来了。”梅达尔提醒他,“我们的客人来了。”
克瓦尼立刻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走上来的是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最显眼的是他的肚子,像吞下了个圆滚滚的皮球,克瓦尼家的庭院里没种什么植物,全是淡蓝色的草丛,梅达尔知道这位先生是用肚子滚进来的,因为他腹部的衣服上全是草,淡蓝色的草。
“您好,多伯里先生,好久不见了。”梅达尔抢先一步冲上去,和他抱在一起,用嘴碰他的领带,他当然没见过这家伙,但要先发制人,不能令克瓦尼得逞,他是这儿的主人,他天生就站在舞台的中心,如果自己在这时候退缩了,还如何表演下去呢?多伯里显然被这位过于热情的先生吓到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尴尬地拍拍他的背,梅达尔离开了,他腹部的衣服上也沾上了草,淡蓝色的,克瓦尼牵着多伯里的手,将他领进屋里,在路上,他的嘴巴和双腿一样勤快,不停问着:“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多伯里先生。”
这次会面是他挑起来的,梅达尔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们急需一位陌生的先生,多伯里正合适,于是克瓦尼叫他过来,但现在他不承认了,他不喜欢欠下人情,但喜欢别人欠他人情,他本想让多伯里承认,自己是自愿过来的,不过这念头被他挥散了,他要更进一步,他还要站在这儿跳舞呢,他要让多伯里恳求自己放他进来,不过这老小子显然没这么好对付,他的嘴唇蠕动着,小心翼翼地回答克瓦尼抛出来的问题:“您记错了,克瓦尼先生,是您喊我过来的,您忘了?”“先生,您不必这样。”克瓦尼立刻将家里的门关上,“我们是朋友,您不必如此混淆视听,我们是最了解您的朋友,您难道以为这种拙劣的谎言能遮住我们的眼,把我们骗过去吗?”
多伯里摸了摸自己的头,他有些不确信地说:“可我记得……”“好了!先生!不必再说了!”克瓦尼打断了他,“我们现在就举手,好吗?如您所愿,我们现在就这样做,可以吗?这总算得上公正了!您不信任自己的两位老朋友,却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不过我们满足您,因为我们是您的朋友。”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神态严肃,表情肃穆,克瓦尼的声音从头顶的天空里传出来,他说着,支持多伯里的请举手,多伯里一开始不敢举手,他认为这是种无耻的行为,但没人说话,没人举手,他只好投自己了,他本以为把手举起来后,其他人就会跟着他一起举手,但没人在乎他,他孤零零的胳膊在风中晃动,马上要砸在自己落寞的脸上了。
支持克瓦尼的,请举手。克瓦尼说着,话音刚落,他和梅达尔的手就立起来了,多伯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有谁的手能放下去,也许是梅达尔的,也许是克瓦尼的,他不敢眨眼,眼睛里泛出泪水了,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他隐隐看到梅达尔的胳膊晃了一下,他兴奋地大叫,把酸痛的眼睛闭上,旋即睁开,却看见梅达尔的手仍举着,没什么变化,他尴尬地站在那儿,假装自己被什么东西咬到了,所以疼得大叫。他看了半天,那两只手仍举着,所以他把自己的手也伸了出来,举得高高的,克瓦尼拍了拍手,说道:“答案显而易见,多伯里先生,所有人都支持我,是您自己要过来的,我极力拒绝,可您仍坚持如此,所以,我只好让您来了。”“看来是这样,看来是这样。”多伯里搓着胖胖的手,嘿嘿笑着,这与他的记忆有所出入,但毕竟是事实,只好接受了。
“现在可以好好坐下来谈谈了。”克瓦尼把椅子递给多伯里,“您遇到什么问题了?”“最近有些头疼。”“头疼?”“是啊,有些头疼。”
“能详细说说吗?”克瓦尼坐在多伯里对面,梅达尔站在多伯里旁边。
“一起床就头疼,而且越来越疼,出了家门就更疼了,不过到了晚上就有好转,应该说……中午和傍晚时,头疼的问题会有所缓解,其他时候实在疼得难以忍受。”
克瓦尼和梅达尔都假装自己没听见,多伯里愣住了,他又说了一遍,但没人理他,他正纳闷呢,梅达尔突然开口了:“让我猜猜您的状况,好吗?”
“哦,好,好,您说吧。”
“中午和傍晚时,您是不会头疼的。”
多伯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惊讶地说着:“您怎么知道的?”
“您别激动,接着说吧,我们一定会帮助您的。”
“好,好,那我接着说。”
“等等。”克瓦尼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先说说报酬吧。”
“什么报酬?”多伯里瞪大眼睛。
“您别忘了,是您求着我,要到我家里来的,这总要有些报酬。”
“这是应该的,朋友,你就给他吧。”梅达尔出声劝解着。
“那……那好吧。”多伯里说道。
“好了,接着说您头疼的问题吧。”
“好。”
第二十八章 遭遇
“仔细想想,这位不知廉耻又喜欢躲起来的老鼠实在令人恶心,它砸晕了一位男士,害死了杰福先生,还打算栽赃陷害埃瑞奥小姐。”索科斯摇头晃脑地说着,“我们必须把这人揪出来,而且要保护好您,它随时有可能展开报复,您知道吗?我们太了解这种人了,它们最擅长躲进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使用一切工具残害无意间路过的无辜者们。”
“您知道我们叫什么?”埃瑞奥惊呼着,“为什么?”
“女士,我说过了。”索科斯得意地笑笑,“我们是格里兰会,谁都逃不出我们的眼睛,阿肯米拉城的街道就是我们的肚皮,谁在上面跳舞,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凑到埃瑞奥身边来,眼神中爬满不知名的情感,埃瑞奥觉得毛骨悚然,她立刻抛出问题,试图对调二人的位置,她好奇地说道:“您还是让我走吧,我觉得,这位犯人先生不会来袭击我的,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来害我呢?”
“您又错了。”索科斯斩钉截铁地喊着,“您的善良和忠厚使您一再犯错,不过这种过错是不需更改的,让我来告诉您,我们该对看不见的人着迷,我们该热爱看不见的面容,尊敬摸不着的身躯,不能时时听到的声音最悦耳,看不到的书籍才最珍贵,陌生人,令那些阴影里的渣滓发狂的人,他们的肮脏臆想全在这上面了,更何况是这种身份,我毫无防备,它们最喜欢的就是素不相识的人,或者说陌生人,司机等着乘客上来,等着它把门打开,谁都不必开口,这扇门自然会关上,也许是司机按下了开关,也许是乘客伸出了胳膊,也许只是一阵风,将车门吹进了车子的怀中,司机看着挡风玻璃,上面有块残缺不全的冰,还没融化干净,它把窗户打开,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声音顺着身体向前传递,直至摸到玻璃处,那块冰滑了下去,流进地面里,陌生人,多么美妙的词汇,这种身份带来看不完的遐想,而过度的幻想又催生出无穷的罪孽,您想想,什么人是最令您着迷的?恐怕不是您的父母、朋友、伴侣、或子女,他们与您的距离太近了,这感情不像是着迷,许多人与您一样,对陌生人毫无防备,你们这些人就这样走在一条千疮百孔的街上,那些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就跟在后面,为什么不呢?他们有着最完美的伪装,陌生人,只要跳进人潮里,谁也不能把它揪出来了。”
“您说得对。”埃瑞奥不自然地笑笑,“我什么时候能下去?”
“再等等吧,现在还很危险,我们要对您的安全负责。”
“那好,那好。”
“您不高兴?”
“没有。”
“有不满的地方,您就大声说出来吧,我们会接受的,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是城市的垃圾场,负责接受一切刺耳的论调,您大可尽情辱骂我们,我们不会因您生气的,我们会把怒火埋在心底,对着那些犯了错的渣滓宣泄出来,在阿肯米拉城,您大可永远放心,这里没有人会被冤枉,也没人能逃出我们的手掌。”
索科斯说这话时总要握住自己的胳膊,埃瑞奥觉得那像是她自己的胳膊,她总觉得索科斯在盯着她,这令她感到恶心,她想趴在驾驶座上呕吐,但那时候她一定会闭上眼睛,而索科斯就在后头,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会滴溜溜地转动,转到自己最痛恨的位置上,尽情地阅览她的整个人生,在过往岁月的风景里,在一簇绽放着的鲜花里,在自己都看不清的角落里,索科斯就蹲在那里,他了解自己的一切秘密,比自己了解得更清晰,在未来,在她都不敢遐想的世界,索科斯仍蹲在那里,她能走过去的每条路上都有他的脚印,她只能沿着他的影子奔跑,她的人生被夺走了,在一辆格里兰会的车子上。
“您说得对。”她只能这样说。
“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那我们走吧。”
埃瑞奥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该打开车门走下去吗?可车上没有人走动,或许她该坐在车上,等着它停下来,这是个容易接受的想法,她不喜欢改变了,就这样坐着吧,最好能永远坐在一辆车上,这辆车一定不会停下来,它没有主人,它的主人在海沟里搭起了帐篷,那地方最适合野餐和烧烤,袅袅炊烟飞上云霄,这辆车的玻璃被刮花了,谁也没料到这件事,因此所有人都没准备好牙签和餐巾纸,这次盛宴要有人缺席了,或许是他们中的一员,埃瑞奥看着车窗,外面的世界模糊了,杰福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几乎能变成木头,现在的天气还不寒冷,可过几天就要冷下来了,那时候可用木头当燃料,他们会围在车子旁取暖。
“我们到了。”索科斯突然开口说话。
“到了哪?”
“格里兰会总部。”
“好。”埃瑞奥跟他们一起下来,有人负责将杰福搬下来,基斯凡卡慢悠悠地走到围墙边,这上边站满了没翅膀的鸟,所以他好奇地询问:“索科斯先生,这些生物由你们饲养?”
“对。”
“它们叫什么?我根本没见过这种鸟。”
“我不清楚,这不是我该负责的地方。”
“您从没听说过?”
“从没听说过。”
“或许您该听说过。”
“我确实不知道。”
“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我不知道。”
“哈哈。”基斯凡卡跳到车窗上,“你露馅啦,你还是露馅啦,我们都猜到了,这些鸟根本不是鸟,它们是人,是与我们一样的人,或许是犯人,这也许是种惩罚,你们把那些犯人流放到围墙上,命令它们替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怪物看管自己的同类,你们就不害臊吗?可悲的东西!”
索科斯和其他人沉默着,他们像在看一出戏剧,基斯凡卡不过是个可笑的演员,他并不称职,等他转过身去,他们要踢他的大腿,埃瑞奥准备逃跑,但被索科斯拉住了。
“你们两个跟我进来,弗利曼,你把杰福送去检验,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被带到大门前面,索科斯冷笑着:“开门吧。”
“怎么开?”
“这该问你们自己。”
“我们第一次来这里!”
“那与我无关。”
第三十一章 缀行
遇到一面镜子,遇到一面损坏的镜子,格罗蒂首先要考虑去修理它,她早走出树林了,现在在外面,这是面镜子,之前从没见过的东西,即使见过,也未必是这面镜子,她首先要修理它,但还不能确定是否有缺口,缺口大概藏在镜子的抽屉里,不过这只是面镜子,什么都没有,只有镜子。
一位老太太顺着人行道走过来,她脸上还挂着时兴的墨镜,她一眼就看到了格罗蒂,她走过去,与她交谈:“您好,小姐,您在看一面镜子?”
“是的,它坏了。”
“您是如何知道的?”
“您看这儿。”格罗蒂用手指着镜面的角落,那地方折射出乌黑的光线,照在车门的邮箱上,或许邮递员今天迟到了,因此他们还没来,格罗蒂就此推断出了,她认为镜子的角落是懒惰的源泉,也许他们的闹钟没电了,也许手机静音了,也许他们起床了,但站在镜子前不愿离开,他们总要欣赏自己的容貌,就算那与自己无关,格罗蒂知道这面镜子是与众不同的,它身上有漏洞和缝隙,在镜面的角落里,那地方没有光线,没有身影,任何景色都会沉进去,格罗蒂打算把手指放上去,但被老人制止了,这是件很危险的事,不该由她来做,她还很年轻,依然很年轻。
老人准备逝世,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她猛然想起这条街上的商场来,她对着格罗蒂说道:“女士,请跟我来,我知道该如何处理这面镜子。”
“您要修好它?”“我不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您要敲碎它?”“我不清楚,我不是专业人士。”“但您可以做出承诺。”“什么承诺?”“我不清楚您要做什么。”
老人笑着摸她的头:“傻姑娘,不用担心,这只是面镜子,他们每天都会遇见的,这对你来说是件大事,对那些人来说却是小事,跟我走吧,这条街上刚好有商场,我们完全可以走进去,没人会拦住我们的。”
于是格罗蒂跟着老人一起走,还不忘带着镜子,他们在人群里鼓掌,顺着脚腕跳舞,与书脊交朋友,把烫手的银子丢进恼人的泳池中,商场的大门比老人的衬衫还高大,门口坐着的全是衣衫褴褛的孩子,老人不去看他们,她把大门推开,刚好遮住这些人的脸,格罗蒂纳闷着,她走进去,看到老人站在一面墙上,正和一位中年男子攀谈,他脸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胡须,没吃早饭的山楂用手杖教训这些不听话的羚羊。
“您来了?”男人从顾客兜里偷出手帕,放在自己手腕上,不停吹气,等七只猫头鹰飞过去,他肮脏的双手就干净了,他兴高采烈地说着:“好久没见您了,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里该有镜子吧?”老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没有。”
“什么?”老人的声音更响亮了。
“没有……”男人嗫嚅着。
他立刻作补充:“我是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您可去墙上找,去柜子里找,我会付您钱的,请少安毋躁。”
这时候格罗蒂从老人后面走出来,这时候男人才看见了她,他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撑住没尾巴的地面,一只手使劲向前伸,不停摆动不停甩,简直像要把什么赶出去似的,老人没好气地训斥他:“没大没小的东西,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您今晚煮了汤?”
“还没有。”
“记得别把那条鱼放进去。”
“好,好。”
她们两个绕到男人后面去,准备向前走,谁知这位男子立刻跳起来,借助镜子冲向地面,他抱住老人的大腿,边哭边喊道:“您一定把鱼放在那里,别放进锅里。”老人皱着眉头,她脸上的皱纹全显现出来了,她用脚踩住男人的头,下身略一使力,便将这人甩到大路上,一辆疾驰着的卡车刚好冲过来,停在老人面前,司机从驾驶座里爬出来,站在硕大的轮胎上,两只手不停摆动,嘴里念着:“快!快!后面的人快些下来!把东西抬下来!”十几个穿着暗绿色衣服的乘客从车厢里钻出来,他们手里拿着早已过期的石榴,里面的果肉里藏着一辆卡车,司机从卡车内跳出来,走进石榴里,站在水桶中大声喊着:“快!快!前面的车!立刻停下来!”格罗蒂和老人想制止他,这人的嗓门太大,中年男人又抱住老人的腿,他哀嚎着:“您千万不要把石榴放进镜子里,那里面还有孩子。”司机不耐烦地挣脱开,将镜子丢到水桶上,一辆疾驰着的老人刚好冲过来,停在乘客面前,坐在驾驶座里的格罗蒂探出头,扭转身子向后喊:“快!快!开过去!向前开!”十几个身穿暗绿色男人的镜子走上来,他们手里拿着早已过期的司机,里面的鱼刺里还藏着一碗汤,我对您说道:“您千万别把大门丢进去,那里面还有水桶。”“请少安毋躁。”轮胎对自己说,“我今晚煮了汤?”一辆石榴疾驰而来,停在男人暗绿色的镜子里的格罗蒂的乘客上,老人从老人里走下来,对着老人大声喊:“快!快!”老人打断了老人的话,拍拍老人的肩膀,接着又拍拍自己的石榴,那里面还有孩子呢,坏掉的镜子掉在男人镜子色的镜子上,暗绿色的格罗蒂带着卡车走过来,停在车厢身前,男人立刻倒在地上,吓得浑身抽搐,不敢说话,再也站不起来了。
“好久不见啊。”这位中年男士开心地笑着,“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该见过镜子吧?”老人拿出一面镜子,伸到他面前去,男人立刻就盯着这东西,挪不开视线了,他说着:“这倒是个稀罕物件,您从哪搞到的?”老人不高兴了:“你别管这么多,能修好吗?”“您放心,您放心。”男人讪讪地笑笑,“一定给您修好。”
第三十二章 梳理
“就按您说的做,我们即刻从上游出发,我眨巴着眼,请等等,眼睛里进了沙子,从哪儿来的这种沙子?今天要下雨,这算是某种预兆,收音机刚好要休假,准备好了的窝棚能派上用场,我点头称是,这样的沙尘暴,根本睁不开眼睛,我点头称是,这算是我对您的尊重了。”
“毋宁说,您只是想发出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您发出了这样吃吃的笑声,比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还嘈杂了几分,我也格格笑起来,不必谢我,请向我道谢,我说了什么,什么都没说,好了,转身,转身走过去,我们的眼镜呢?到了现在还没擦干净,它们给了我们这样劣质的羚羊,它们的扶手比我的肩膀还善变,我怎么能信任这样的马戏团呢?我体认到这一点,立刻就掉头离开了,您知道吗?您知道吧,您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了解,您刚好知道这件事,被您记在本子里,我连门票都没买,把门票留在了它们的桌子上,它们满心以为自己骗到了我这位不识字的客人,可实际上呢?是的,我又受骗了,这群该死的蝴蝶结!”
“我只管向前走,一时没看到您,请原谅我的过失,您近日在哪儿高就?我好久没看到您的脸了,不知您把它藏到哪儿了,夜里的阳光有些刺目,让我睁不开眼睛,所幸您伸出援手,帮了我一把,发卡,发卡,夹在我的额头上,额头一直叫,这张照片说得很透辟,栩栩如生的动物园就摆在我眼前,这些老朋友合乎我的新颖的标准,它们通过了这场测试,就当是我说的,小心前面的木船,千万别掉下去,我们的渔网岌岌可危,这些无辜的天敌刚好能从缝隙里钻出去,绕过我们的眼睛,恕我冒昧,我不能把鱼饵还给您。”
“没关系,陌生人,你让我蒙羞了,我不住地沿着这条街走,一直向着我心里的城市求索,我把自己丢掉的襁褓夺过来,陪着我寻欢作乐,管保让您走不出去,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恰好精于此道,您向我要的东西,我还为您留着,就等着您来拿呢,现在刚刚好吧?我想着,就该是这样的时候,我把您放在我这儿的东西还给您,您也不必给我钱了,把钱给我,记得把钱交出来,您什么都不必做,您跑了一天了,您早就累了,您就待在这儿歇着吧,记得把钱交出来,一定要把钱包拿出来,您要看好您的钱包,这地方有许多小偷,记得把钱包交到我手里,别把钱包交到别人受理,别把钱包交到我受理,记得把钱包还给我,那是我的钱包,您快出去吧,记得早些回来,最好在外面过夜,现在不安全,没人能认出您,我把您的脸贴在每一面墙上,记得回来,把钱包交出来。”
“还是这样簇新的物件,簇新的剪影,看起来复杂,实在很好区分,拿好这些器皿,把器皿还给我,您的手腕足够稳当吧?瘦巴巴的胳膊,有些像干枯了的树枝,让我把您的手折断,您要保护好自己的胳膊,这算是您的财富,您就靠着它吃饭了,记得把饭送到我嘴里来,我不挑食,可您总要把菜还给我啊,拿去吧,拿去吧,请您看好自己的手腕和胳膊,把器皿摔在地上,把器皿摔碎,这些器皿摔不碎,谁也摔不碎这种样式的器皿,唯有您能摔碎,我一早就说过了,谁也不能把我的器皿摔碎,您摔不碎我的器皿,这上面还有我留下的石板路呢,我不会把我的物件交给您,别盯着我的脸,能请您把我眼睛里的沙子取出来吗?它折磨了我很久,还好我戴着眼镜,不然这粒沙子就要跑到我眼里去了,我眼里有沙子,快过来帮我清理,就站在那儿别动,把我的眼睛拿来,把我的眼镜摔碎,看好我的眼睛,把我的眼镜放在五屉柜里。”
“我方好了,朋友,我方好了,您还要让我拿来什么物件?保证让您满意!”
“把握放在台灯旁边的台灯拿来,别用手去碰我的台灯,我刚把开关按下去,现在烫得很,记得别碰我的台灯,谁也不许碰我的台灯,请您把我的台灯拿过来,那是您的台灯,请您把您的台灯送给我,还有我的钱包!还有您的钱包!把您的钱包交出来!别让我看到您的钱包!看好你的手腕!”
“这真是顶好的胳膊,上面还有我留下的温度,我要用口水谴责这样恶劣的屠夫,您的身体过于羸弱了,因此始终被人握着,我姑且给您走出去的机会,可您压根不理会我,我稍稍用力,您就险些停止呼吸,把降落伞带上,那是片很宽阔的海域。”
“我听你们三位吵了很久,现时是该站出来了,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职责,我自己赋予自己的使命,我身上的岁月就是种看不清的谜,让我离开,让我走开,让我加入你们的争辩,我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父母,我家里的散热器着了火,我必须赶快回去,你们说到了我擅长的领域,我当然要站出来了,请放我回去,我还有个完善又幸福的家庭,我的脸上很脏乱,我频频去察看湿漉漉的扫把与拖把,小心藏在垃圾桶最底部的昆虫,我把它们的卵悄悄搁在了这里,这算是某种相当离奇的传说,没人愿意信,可确乎很管用,我说了,这就是我给出的定说,谁也不许质疑,你们不想和我为敌,但我却要敲打你们的围巾。”
“别吱声了!都别说话!我动作轻捷,声音缓慢,这是我编排出来的广告,请帮我揿住上面的图案,对了,就这样做,我们早就这样做过,还好你们没忘记,现在都过来,再把手放上来,把手放在口袋里,别拿出来,现在把手拿出来,把手放回去,千万别把手放回去,把手拿出来,我的手呢?我的手呢?我的手在蜈蚣里!”
第三十三章 商人
“我把苹果放在桌子上了。”安蕾拉小声说着,“我把它放在桌面上,没告诉任何人,看着它变黄,看着它衰老,看着它的果皮掉进孤独的墙角,这时候那些照片长什么样?有谁知道?”
“我知道。”索科斯说道,“是我把照片放进去的,可以肯定的是,那艘船是蓝色的,这毋庸置疑,我仔细看了那张照片了,轮船是蓝色的,我把抽屉慢慢地关上,只留有一条缝隙,除了我谁都看不到,因为我用身子把它挡住了,我把脑袋放上去,眼睛朝里看,仔细盯着那些照片,可以肯定,照片是蓝色的。”
“但你终究把抽屉合上了。”希罗尔支持乔诺布伦的观点,“你一定错过了最新鲜的机会,或许在这之前就犯了错?你眨眼了吗?恐怕不好说。”
“没有,我站在自己的鞋子上,为何要眨眼,我的脑袋一直待在抽屉里,我的手关上门,但眼睛和照片待在一起,我们是老同事,也可说是老朋友,如果它愿意的话,它的手艺不太行,那些汤总有糊味,所以它们是蓝色的,还记得吗?那些丝带,那些绿色的丝带,现在还在垃圾桶里唱歌呢。”
“你一直在那里?”乔诺布伦仍然要提出疑问。
“我一直在那里。”
“但会长刚才把我们喊了出来。”
“会长是把我们喊了出来。”
“所以你那时候不在抽屉里?”
“我那时候是不在抽屉里。”
“那就好。”乔诺布伦为自己鼓掌,希罗尔为他喝彩,“这是你的不对了,那张照片就是那时候被掉包的。”
“可毕竟是会长喊我们出去的。”
“这并不重要。”
“它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但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可都是事实,它们都是事实,它们是生长在悬崖上的岩石,永远不会动摇,我们从上面落下去,但眼睛还能睁开,头发还能大叫,我们能看到它们,它们总不能是互相排斥的,如果这也是事实,那今天晚上便有三个事实,这就数不清了,而且互相矛盾,我们的肚皮和嘴巴是互相排斥的,这样迟早会饿死,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因为我们迟早要饿死,或许现在已经死了,我们在自己的葬礼上徘徊,我们在自己的坟墓里哭喊,这完全有可能是事实,那张照片也能解释了,它还是蓝色的,没什么变化,小偷被我们放了出去,它能在夜间的马路上唱着歌奔跑了。”
“或许会长说了谎。”
“这绝不可能。”
“这完全有可能,它在最合适的时候走了过来,把我们叫出去,这不会是巧合,它永远在相同的节点跳出来,总是出现在同一条路上,它开的那辆车是它自己的,这可以理解,但它换车换得太频繁,它没有这么多收入,这当然是事实,因此它很可能是个窃贼,是个小偷,别人的车全到它手里了。或许我们会冤枉一位无辜的陌生人,但这无关紧要,完全无关紧要,我们是要彻底分开的,由几部分组成,它们之间毫无关联,我们之间没有联系,整个世界都是松散的,我们把食物丢进嘴巴里,这些东西一定会从远处房间里的指甲中钻出来,这是常识,但却是由阿肯米拉王总结出来的常识,即使是它最宠信的诡辩家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基础的常识,它们是一切事物的前提,也是建筑的根基,我们就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云朵里藏着,跟它们一同生长,我们是干瘪的种子,被埋进泥土里,它们是洪水吗?当然不是,因此所有惩罚都是合理的,我们必须刺探它的秘密,把它脸上的面具拽下来,它是格里兰会的会长,因此只能这么做了。”
“如果有一位商人走到我们的喷泉里来,你立刻就会意识到自己是错的,它的衣服被打湿了,而你把肉干丢进嘴里,咸得可怕的肉干,全被你丢进了嘴里,你想过去买杯水?或许能做到,商人就站在我们的右手边,我们伸出脖子就能碰到它的脸,它会说什么?它一定会拒绝我们的,我们创造出一切概念和定义,我们被它们奴役,我们早坐在自己打造出的囚笼里了,不是吗?那张照片显然不是蓝色的,它也绝不该是灰色,它一定有别的颜色,我们早知道了,但没人承认,因为我们的脸永远倒映在喷泉里,但我们该拒绝,也一定会拒绝,我们要先证明这座喷泉真的存在,即使它存在,我们的脑袋也未必就在这里,还有触觉呢?这些东西是真实可信的吗?还要小心麦克风呢!我们还是先把笔拿出来,蹲在地上画胡须吧!”
“可那毕竟是商人。”
“当然,你唾弃你的脸?”
“那上面是会在夜里发光的珍珠,来自丹朗洛最浅的海,那里面是会在白天哭泣的海洋,来自里凡卡最明亮的珍珠,你们总要去图赛伦,这条路修建在商人的口袋里,但它会拒绝的,只要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就能明白,我们没有相机,没有照片,那张照片是虚构出来的,我们都闭上眼睛,或许所有人都使用一双眼睛,我们闭上眼,所有人都闭上眼,我们睁开眼,所有人都睁开眼,我们不可能看到闭着眼睛的人,所以那些人该是谁?我们的记忆欺骗了我们的思绪,那些人一定有别的名字,它们从最遥远的国度跋山涉水而来,将姓名交给只有两只眼睛的长蛇,没有舌头就好,没有舌头。”
“你总是认为我们共用一个身体。”
“我们本就分享一切,这不是猜测,不是猜想,而是事实,就摆在我们心里。”
“你总要吃腐烂的丹朗洛翅膀。”
“加点来自波伊兰诺的酱汁,这些东西会变新鲜的。”
希罗尔坐在床上,老人对他说着:“快过来!快过来!”他想回头,但被拉了过去,床自己动起来,老人将他塞进机器里,关上门,他在里面不停敲打这扇不存在的门。
第三十四章 萨瓦托
格罗蒂修好了自己的老人,她和解说员一起走,打开门,那位解说员把麦克风放在脑袋上,声音从最深处传出来了,她说道:“我见过您的哥哥。”“是吗?他也在这儿?”“他早就来了。”“所以呢?你要带我去见他?”“不,我只把这件事告诉您,该怎么做由您决定。”“那我们就走吧,不去管他,也别管自己。”
格罗蒂知道这座城市,城市里的道路早就固定下来了,就连建筑也不会再发生改变,这是阿肯米拉王的杰作,是唯一的答案,因此人们通常不会喜欢改变。当然,也会有些小小的更改,人们都坚信这是阿肯米拉王乐于见到的景物,也是它乐于听到的声音,尽管它没有眼睛和耳朵,但人们都这样认为,即使是这样,格罗蒂依然不担心,这是座有限的城市,而他们有无限的时间,只要在这座城市里漫步,总有一天他们会见面,道路的生长速度赶不上人们的脚步。
所以格罗蒂去拍打解说员的脸,那上面有一只飞奔着的耳朵,它一见人就害怕,于是迅速飞走了,格罗蒂渴望得到答案,于是她就这样做了,她抢来路边的广告牌,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解说员跟在她后面,把画笔递给她,这时候,她有个饥饿的想法,如果把画笔含在嘴里,那会如何呢?这画笔或许是刚制作出来的,因为上面写着生产日期,或许就在这附近?这附近有一家商店,是卖绘画工具的,也许这支笔先前就在那里面,店主刚把这支笔摆在货架上,她看着这支笔微笑,盯着这支笔发呆,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用手抚摸货架下的桥梁,这时候商店的门被打开了,有位身材高大的陌生人走了进来,它手里拿着打火机,凶狠地说道:“不许动!不然我就把这幅画烧了!”店主很快就惊慌失措了,她只好抱头蹲下,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它走到店主身边,将她推开,她躺在地上,眼睛里倒映出那幅画了,那是萨瓦托城,充满金黄色稻穗的城邦,那里面的人们喜欢坐在城主的雕像上眺望远方。天空是橘黄色的,多伯里坐在雕像的尾巴上,人们都爬到雕像的头上去了,但他还在雕像的尾巴上,他上不去,也许是上不去吧,他的手脚总是很笨拙的,他想逃进雕像的影子里,可萨瓦托城的顶端全是厚厚的玻璃,下面是绿色的淤泥,将一切光线都拒之门外,多伯里只好站在自己的影子里,他假装自己能睁开眼睛,假装自己能爬上去,其他人都在雕像顶端呢,他们在聊天,在歌唱,在嬉戏打闹,多伯里总觉得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一定被看到了,或许现在就有人盯着他,这种目光来自雕像上方。或许他早成了那些人的笑料,毕竟他坐在雕像的脚踝上,他们或许没在笑,或许在笑,总之,他们与他毫无关联,就像那年雪地里的昆虫,那些虫子卧在雪里,它们的鸣叫声传得很远,因此把多伯里引过去了,数十年后的今天,他还在回忆这件事。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过去,一切该如何呢?从头来过,那时候他本就不必过去,因为雪地上有脚印,那不是自己留下的,他没有那么大的鞋子,这串脚印通向自己要去的地方,可多伯里还是去了。他在雪地上奔跑,不停看向四周,没有人,没有那双鞋子的主人,多伯里知道它一定在这附近,或许它藏起来了,或许在那棵粗壮的大树后面,但他没走过去检查,这种声音太响亮了,那是昆虫的叫声,雪花里的虫鸣,于是他走了,那棵树背后应该是有人的,它是个粗壮结实的成年人,或许要比树木还高了。它穿着一双大得吓人的鞋子,等多伯里走过去后,它也走出来了,它沿着多伯里的脚印往回走,雪地上留下了三种脚印,多伯里跟着它的脚印过来,现在它要跟着多伯里的脚印离开,而且它的脚变小了。它把鞋子放在自己先前留下的脚印上,确实变小了,或许它的鞋子被人偷走了,这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盗,它也许早就逃跑了,它能踩着雪花行走,因此谁也看不见它的脸,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于是它就穿着这双鞋行走,这是双不合脚的鞋,走起来很难受。它希望还能有位技艺高超的窃贼,最好能把它的脚也偷走一部分,这样鞋子穿起来就舒服很多了。
它走回自己的家里,冰天雪地中的小屋,世外桃源般的房子,被冻僵的鳄鱼呜咽着,它坐在家里,把门关上,搬来靠在墙上的柜子,这柜子不是空心的,里面也不能放东西,它全被塞满了,它就把这样沉重的柜子挪过来,放在门后,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挪动这样的东西,它简直是一种建筑,比波伊兰诺的弗伽伦城还壮观,那里的建筑仍是由人类亲手打造出来的,但这柜子,这坐落在屋子里的柜子,它的身躯是天气打造出来的,它生于一场暴雨,死于一声雷鸣,它壮硕的身躯被雪花打湿了,因此它们能在这里相遇,它把这种柜子放在门上,于是谁也进不来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它把手伸到火堆里去,这地方的信封烧不完,足够它捱过一辈子了,这一生总是很难熬,因此它坐在地板上,把手伸进火堆里,等它站起来,转过头,就看到了那名小偷,它把剩下的汤匙全偷走了,它盯着地板上的足迹发呆,不过它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显然是一双细瘦的手臂留下的手印,这人是倒立着进来的,窗户没被打碎,门也不可能被打开,可小偷是如何进来的?它在思考这问题,甚至把汤匙都忘了,它将腰弯下去,这有两个好处,一是为了看清地上的痕迹,搞清楚小偷从哪来,到哪去,二是为了让这人放松警惕,这位窃贼也许还在屋里,等它得意洋洋地冲过来,等它趁着房屋的主人松懈时跑过来,它就能揪住它的脖子,用它的鞋子在手掌上留下足迹了。
第三十五章 馈赠
这串手印是从屋子正中央蔓延开来的,之所以说它在蔓延,是因为它朝数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走过去了,它把指头伸进去,这些印记是同一时间留下的,这说明有许多人曾来过这里,也可能这人有许多只手,要这么多人整齐划一地做出这种动作显然是不可思议的,它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想。这些手印都通向一个地方,是地窖,它还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种东西呢,可事实当然比记忆更可靠,人的记忆有时会说谎,它坐在地窖的入口处,看着那些手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它们全在地窖中,或许它该把这盖子掀起来,天气很冷,它想喝些热汤,因此急需汤匙。
“先生,这是您掉的东西。”报纸从角落里钻出来,来到它身边,它低头去看这矮小的家伙,这东西的声音简直比自己的嘴巴还要小,它还能吃东西吗?恐怕胃口不大,若给它些有助于消化的枕头,多半能缓解这种不良状况,那些枕头是非卖品,至少在这附近是非卖品,因此人们都想掏钱去买,这些枕头就搁在货架上,店主把这些枕头放在货架上,他看着它们微笑,这时候店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顾客闯进来,大声喊着:“不许动!不然我就把这幅画烧了!”店主只好躺在地上,他看到那幅画了,那是阿肯米拉城,阿肯米拉城里最大的广告牌下面,那下面站着格罗蒂,她正和解说员说话,她们没吃东西,不过工作已完成了,所以现在可以下来,她们离开这地方,朝前方走去,格罗蒂拦住了她,不让她走,她把眼罩递给她,她们蒙上双眼,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准备决斗,这种决斗来自萨瓦托城,是多伯里的母亲发明的,他现在正把眼罩递过去,对面的人接了过来,把眼蒙上,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雕像下面,准备决斗,多伯里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他的尊严全在这里头了,他只要转头逃跑,就再也走不回来了,这是种勇气,这种勇气得到了阐明,其中最杰出的是汤匙,这些小家伙总要纵身跳进滚烫的浓汤里,它们可不怕烫,因为它们的主人正等着享用美食,它从房间深处走出来,把汤匙里的汁液塞到嘴里去,这是番茄,这是肉块,这是信封,它把眼罩递给报纸,它们蒙住双眼,站在人来人往的浓汤里,准备对决,这种汤是解说员发明的,她把汤倒在自己头上,因此格罗蒂不敢走过去,她趁机趴在地上,用三条腿走路,抓住她的喉咙,将她摔在地上,丢进路边的花丛里,这种花是波伊兰诺独有的,这种花的名字叫格罗蒂花,格罗蒂从格罗蒂花丛中走出来,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镜子,那是格罗蒂送给她的,格罗蒂的脸就在里面呢,格罗蒂想起了格罗蒂城里的格罗蒂商场,商场的主人是她的好朋友,她叫格罗蒂,格罗蒂有时会去拜访格罗蒂,带上格罗蒂茶,这是格罗蒂城的特产,格罗蒂会带上一朵格罗蒂花并把它们放在格罗蒂茶里她就带着这些格罗蒂城的特产去拜访格罗蒂城的格罗蒂商场里的格罗蒂女士就连格罗蒂也不得不称赞起格罗蒂了。解说员悄悄把眼罩摘下来,这被格罗蒂看到了,她大声怒斥这种无礼的行为,解说员羞愧地把眼罩放回去,格罗蒂立刻把眼罩摘下来,进行还击,她击中了解说员的腹部。“漂亮的进攻!”她喊着,倒在地上了,观众们冲到台子上,她们举起格罗蒂的胳膊,这是胜利者应当享有的汤匙,所以它把汤匙伸进锅里,使劲煮着,报纸走过来说话:“这是您掉的东西。”它低头去看,多伯里还在雕像下面,不敢上来,它拿出眼罩,向下丢去,刚好砸在多伯里头上,它们蒙住双眼,站在人迹罕至的雪地里,准备对决,店主弯下腰,抱住客人的腿,它摔倒了,它把虫子丢进它嘴里,这些东西在乱叫,它们的父母回来了,它们立刻就跑,它们想到了自己,跑步这种运动最开始是在丹朗洛出现的,它们的父母回来了,它们立刻就跑,父母这一词汇最早是在波伊兰诺出现的,波伊兰诺最健壮的广告牌下,格罗蒂将眼罩递给解说员,她们准备决斗,这是一场比赛,广告牌们坐在下面,最中间的是波伊兰诺最健壮的广告牌,它的身材令所有广告牌羡慕,希罗尔走到格里兰会门前,准备敲门,老人坐在里面冷笑着,她知道这老家伙的意思,它要让自己把脑袋后面的开关打开,但这绝不可能,他当然是个开关,这不必别人提醒,有个黑白头发的男人走过来,跟在它后面,希罗尔知道后面有人,但她不敢回头,这地方每时每刻都有人,它只能安慰自己了。“空调没打开!空调没打开!”有人提醒他。“我知道!”希罗尔大吼着,“不用你来说,我比你更清楚!”“小心空调开关。”“任何空调都是图赛伦的敌人。”“你还没吃饭。”“广告牌掉下来了,用画笔打它们的脸!”“不许动!不然我就烧了这幅画!”“你怎么出来了?”“先去吃个早餐吧。”“先把它带回去!”“谁是这里的管事?”“你犯规了!你犯规了!”“我刚刚走过来!我刚刚走过来!”“这位先生倒在地上了,谁来帮忙?”“有个黑白头发的东西走过来,跟在希罗尔后头,它不敢回头,但它知道后面有人。”“叫它来见你!叫你来见我!”“这串手印是从屋子正中央蔓延开来的,注意我们的脚后跟,有人要叛变!注意我们的胳膊肘,那上面有木棍,小心我们的头发,它们要发霉!”
广告牌掉下来,砸在汤匙头上,报纸开心地走过去,这是图赛伦的馈赠,它们聚在一起,不停说话,很是热闹。
“广告牌掉下来,砸在汤匙头上,报纸开心地走过去,这是图赛伦的馈赠,它们聚在一起,不停说话,很是热闹。”
第三十六章 长杖
最近在刮风,房门要飞到天上去,我把床垫下面的长杖拿出来,挂在墙壁上,准备出发。屋外的草原上,一只绵羊走过来说话:“您要出门?”“要出门。”“您的朋友在喊您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早就在这儿,比您来得更早,我的毛落在地上,被您捡起来了,您把这些东西粘在一起,塞进木头的缝隙里,您的房子不就是这样建成的吗?现在您床上的枕头是我的戒指的朋友,它们好些年没见面了,或许您该让它们见一面。”我此前从未见过这只绵羊,这地方的羊很多,但未必是绵羊,我曾与一只不长翅膀的羊打过交道,它现在多半飞走了,不愿再回来,因此我斟酌着说:“或许你该等我回来,现在不该进去,因为家里没有人。”“您可未必会回来,这地方的人通常不会回来,它们把房子盖好,盖得那么高,那么结实,它们把自己的屋子改造成堡垒,好像要防止外人进去,可它们一出门就再不回来了,它们临走前还要把门锁上,把钥匙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于是那些东西都浪费掉了,那些房子里的东西,您知道吗?您也要把它们留在这里,这我知道,您的那位朋友不就是从这地方离开的吗?现在它在喊您了,可我们还走着呢!今天风很大,能吹倒您的房子吗?当然不能,您把这些房子都拉过来了,那些没人住的屋子,那些无主的房子,您把这些建筑物全摆在一起了,当然没人会阻止您了,因为它们全走掉了,而那些砖块围墙全是为了我们而设立的,您是它们的同类,它们不会提防您,它们往往会选择离开,不会直接防备您,因此您是最后的屋主了,您没想过原因吗?或许它们害怕你,或许它们可怜你,所以它们全走掉了,把这些房子留给您,一个人人敬仰又受人唾弃的可怜人。”
“这是污蔑,朋友。”我盯着它的羊毛,“您昨天吃了发黄的围裙,所以现在不肯吃草,这不是我的错啊,现在就有人在喊我,有人喊我过去呢,如果您想和我一起去,那就走吧,我会带着您过去的,您不必编一些可笑的故事来打击我,人人都知道这句谚语,你绝不能相信一只绵羊。”
“那人未必存在。”“您说谁?”“你那位朋友未必存在,你说谎的水平并不高,它是你胡乱扯出来的,你吃饭时也会这样把桌布扯出来,也许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但它多半去世了,你想去参加它的生日,可惜没带蛋糕,我来告诉你蛋糕在哪里,如果你想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就把房子的钥匙给我,我会替你妥善保管,请放心,我不会进去,绵羊是你们的挚友,你总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抱歉,我不能把钥匙给你。”“这就对了。”“什么?”“这房子与你无关,因此你不敢决定,这并不是你的东西,你没有钥匙,钥匙是一次性的,是这房子的屋主给你的,你要去找它?你们要在今天见面?”“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愤怒地说道,“你可是一只绵羊,你身上的毛还很长,何必在这地方睡觉?我不会把钥匙给你,我要把钥匙丢掉,丢到前面的深坑里,也许是后面的坑,也许是明天的客人,它们明天就会来了,到时候它们会捉住你,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你那时候再也不能把羊毛偷偷塞进我的标本里了,我要把这些收藏品送给朋友,而你就这样跟着我,不怕一根萝卜,你连萝卜都不怕,所以不怕自己的脸。”“你打算怎么走?”“这与你无关。”“这地方可没有车。”“但还有牛,还有马,还有绵羊,不对吗?”“还有你呢!还有你呢!注意你的耳朵,里面有我的同伴,你被我们包围了,立刻把钥匙交出来,把钥匙放在地上,扭过头,安静地离开!”
我把钥匙掏出来,放在地上,绵羊们堵住了我的去路,它们气势汹汹地说道:“您何必玩这些没意思的游戏,我们可不是小孩,那钥匙是假的,把真的拿出来。”“这绝对是真货!”我为自己辩解。“您不必撒谎了,我一早就说过,您骗不过我,我们把脑袋贴在墙壁上,你们从来都要大声说话,有什么事能瞒过我们呢?我们来得更早,这些房子建起来前我们就到了,那时候我们就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你们在房子里说话,我们在房子外吃草,你们要说什么我们全知道,你要去哪我也知道,你以为那些人走出去了?你以为那些人还活着?你以为我们没有你们的钥匙?我们随时都能进去,但我们只喜欢待在外面吃草,你以为跟你聊天的真是你的朋友?或许它只是只绵羊,今天的晚餐是青草烤青草,你还想要围巾?在锅里呢!全在锅里呢!伸出脑袋去看看吧,我尊贵的主人,看看你引以为豪的东西,全在锅里煮着呢!你吃了多久了?我的朋友,这地方多久没人进来了?你就吃着这些东西,躲在房子里发抖?这有什么用?这有什么用?我们拿着钥匙,这里的钥匙全是我们送出去的,把它们放在草丛中,你们就会大叫着拾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你们以为这是青草结出来的果实,你们以为是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带着你们发现了珍宝,你们把这些钥匙放在口袋里,于是它们沾染上了你们的体温,日子久了,你们以为这些钥匙是自己打造出来的,日子久了,你们以为房子是自己搭建起来的,那里面可有我们的毛!你们向来很骄傲,因此不睡觉了,今天也不睡觉,记得关上门,好朋友,你应该把灯打开,夜里别开窗户,容易着凉。”
我在草原上奔跑,我是只绵羊。
第三十七章 英雄
“丹朗西的精锐与萨瓦托们很快便放弃了抵抗,不过倒也不能怪他们,我听说……他们反抗越激烈,奥伯索塔尼洛反而膨胀得越快。”
“他们立即向周围的地区求援,可惜未能得到如愿的答复,嘿嘿,结果到最后,你猜是谁把这件事解决的?”
“哦?这件事被解决了?”希罗尔有些惊讶。
“废话,要是没解决,现在的丹朗西和弗森莱格哪来的?别说这两个地方了,要是任由奥伯索塔尼洛按当时那个速度发展下去,我估摸着旁边的地方都得遭殃,甚至也包括波伊兰诺。”
“那你说吧,是谁解决的。”希罗尔叹口气,“你能不能别老是跑题啊,简要明了一点儿。”
“行行行,那我就直接说了,最后是丹朗西人和弗森莱格人解决了奥伯索塔尼洛。”
希罗尔瞄了一眼红发男子:“你在说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正常。”男人连连摇头,“很不正常,因为所有……嗯,该叫什么呢……就是那些特异人士,那些平日里跑得快,跳得高,神通广大的特异人士都没动手,最后是大批大批的普通人解决掉了奥伯索塔尼洛。”
“为什么他们不动手?”
“唉,因为动不了手啊,还记得我说的吗?反抗越激烈,那些东西的活跃程度就越高,可人们很快就发现,这似乎只是针对特异人士而言的,普通人的活动似乎并不会刺激到奥伯索塔尼洛。”
“说是这么说,可要靠着羸弱的身躯去对抗比两个国度还要庞大的异物……我不知道这些人最后是如何取胜的,只知道他们死伤惨重,那时的丹朗西和弗森莱格……不知还剩多少活人。”
“事态就这样神奇地结束后,奥伯索塔尼洛沉寂下来了,它们化作棕红色的粘稠物质,堆积在了丹朗西一带,直到今天,都没再有什么大动静。”
“丹朗西和弗森莱格元气大伤,同时,先前并未回应他们求援的邻居此时都积极地赶了过来,一番争执后,他们最后决定由波伊兰诺侵吞丹朗西,由里凡卡占据弗森莱格,剩下的残渣碎屑,则由其他的小鱼们分了。”
希罗尔脸上飘过几缕阴霾,沉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到最后这帮强盗也并未成功,一是因为首位萨瓦托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人们视野中,且与萨戈也恢复了联系。二是……其实这只是我的猜测啊,我怀疑,有人跟奥伯索塔尼洛……该怎么说呢,建立了一种奇异的关系。”
“你知道奥伯索塔尼洛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
“我听人说……有三名普通人第一个站出来遏制奥伯索塔尼洛,当然,无一例外的,他们全部失去了生命。”
希罗尔皱起眉头:“他们三个是最先站出来的?这是谁统计出来的?”
红发男子微微笑着:“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按说这三个人并未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他们要跟奥伯索塔尼洛拼命,但事后丹朗西的上面们却齐齐宣告,这三个人就是开了头的英雄,不仅如此,弗森莱格的萨瓦托们也承认此事。”
“而为了纪念这三位英雄,丹朗西和弗森莱格决定,将他们三人名字中的一部分组合起来,用来命名那骇人的异物,从此,这东西便获得了奥伯索塔尼洛这名字。”
希罗尔语气略含疑惑:“还有这样纪念的?而且……这东西被取名奥伯索塔尼洛之前叫啥?总不能没有名字吧?”
“嘿,你说对了,之前还真没有名字,或者说……关于这东西以往名字的记载都消失了。”
“为什么?”
“这谁知道呢?”红发男子小声说道:“我曾去过丹朗西一带调查,你猜怎么着?当年那三个英雄的后代,到今天还存在。”
“而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家族史中明显有外力干涉的痕迹。”
“这三个人的后裔倒也不是代代都荣华富贵,不过……经过我的仔细勘察,似乎有人全力确保着这三个家族的繁衍,我记得……好像是尼洛家族的人,有一代极其衰落,只剩下了一个年轻女性,当时,丹朗西的一片区域发生了爆炸事件,夺去了数十人的生命,这位尼洛家族的最后成员就在爆炸范围内。结果,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当时的数十人无一幸免,但只有她奇异地活了下来……我认为,有人非常不想看到这三个家族绝迹。”
“你认为……”希罗尔猜测起来,“那三个英雄的后人,可能跟奥伯索塔尼洛有关?”
“应该是,如果他们消失了……”男子微闭双眼,“可能会发生些不太好的事吧。”
希罗尔点点头,旋即开口:“所以,这到底跟那根长杖有啥关系?”
男人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嘿嘿,不好意思啊,简单来说就是……有一帮跟萨瓦托有仇的人发疯了,得到了那根长杖,后来这些人又失踪了,有人猜这跟早已沉寂的奥伯索塔尼洛有关,但是没有证据。”
“让你小心是因为,这种长杖虽然会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消失,被主人召唤时才能显形,但是,还是有一小部分人能看出来的,咳咳,比如我!你想想,如果萨瓦托们发现你有这根棍子,那你是不是很危险?”
希罗尔提问着:“我在一个餐馆遇到过萨瓦托啊,他们当时好像也没看出来。”
红发男子不屑地摆摆手:“那肯定是一帮喽啰,他们懂啥?而且,除了萨瓦托外,你还真得小心奥伯索塔尼洛,因为据我调查,那些疯子消失前……跟奥伯家族的人有过接触。”
希罗尔点点头:“知道了,不过波伊兰诺里这东西也不太多吧,大不了不去边境那边。”
男子笑起来:“应该吧……另外,关于你问的脚印,我也知道一些东西。”
“这玩意儿应该跟威尔吉族有关。”
希罗尔并未过多惊讶,他在街上那来历神秘的小店里曾了解过。
第三十八章 烈火
“走过去。”
“好的。”
“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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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生活
铃声还未钻入耳朵,多伯里已经醒来。他不乐意睁开眼,彷佛这样就能逃避枯燥的一天。快了,快到了,用岁月堆积出来的经验已化作直觉,多伯里不必睁眼,他知道铃声就快响起来了,清晨就在眼前,而自己要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开始这崭新又重复的一天。果然,闹钟叫个不停,他缓缓爬起来,走下床,换好衣服,打开门,他的身体已迈出此地,思想却仍在床铺上沉眠。吉斯玛早等在客厅里了,两人一言不发,安静地吃起东西,多伯里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就像人生前四十几年一样,他开始感到劳累,觉得厌烦,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不吃东西,他会饿死的。吉斯玛似乎已结束了例行的早餐活动,匆匆走出门去,多伯里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表,才发现这东西不知坏了多久了。等有空了再修吧,和之前一样,他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他也走出门,学着自己的妻子,学着之前的自己,他发觉自己的思想总是慢了躯体一步,当自己走到房子外面时,先前停留在床上的思想才刚刚下来,他走到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品味着餐桌上的食物。多伯里没管他,转身走入熟悉的路线中,这是他规划出来的捷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公司。当然,他并未刻意做过什么,只不过走得太多,走得太久,有一天清晨,自然而然便踏上了这条路。他张开眼看向周围的景色,内心的窗户闭合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这条路上的建筑全是老朋友,这条路上的声音都能编成曲子了,有位老太太跟他打招呼,她早说过这句话了,多伯里搞不清楚,但也没必要搞清楚,他知道,自己必须工作,必须赚钱,不然一定要饿死。他一日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只是为了确保进食这一行为能一日一日地重复在自己身上。
他穿过繁华的街道了,空中的鸟儿正穿过穹顶,他走进公司的大厅了,远处的孩子正走进游乐场,多伯里强行让自己开心起来,他一进公司就露出笑容,这张脸不知是谁的。他走到自己办公的地方,路上有同事向他招手问好,这句话早说过了,这句话早说过了,他知道这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全搞明白了。他知道这是成熟的表现,自己已到中年,但在很多方面还不成熟,从小时候起,多伯里便厌恶着自己,他痛恨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小小不同,这恨意有时会成了渴望,对成功的渴望。可惜,他十分清楚,自己空有一身特点,却并无丝毫长处,因此,这特点便成了缺口,附着在他身上,侵蚀着每寸肌肤,而路过者只需瞥他一眼,便知这人是个与众不同又毫无用处的废物。
所幸,多伯里还有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来的,他把这东西盖在自己脸上,别人便再不会看他了,他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便是掩盖自己的特别之处,这让他觉得庆幸,他想起儿时上学的日子,只要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成绩如何都无关紧要,别人不会看过来的,没人会嘲笑他,他在一切开始之前就放弃了,如何迎来失败呢?多伯里想着,想着,宽大的身子已自己走进办公处了。
他要开始工作。
他的工作是有些乏味的规律的,他把这些东西掌握得很牢,因此能坐在这里发呆乱想。多伯里开始遐想,他知道总会有个答案,或许不是固定答案,但总能有参考答案,他的生命,应当是向正确答案靠近的,把多余的删掉,删不掉就藏起来,把不够的补上,补不上便开始伪装,多伯里总喜欢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思考,这些思绪既无价值也无意义,与答案也相去甚远,多伯里用手抚摸自己的脸,一面笑一面睡觉,这是种假笑,他在虚度时光。上午很快便过去了,多伯里回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他跟同事成群结队地来到餐厅,准备解决午饭的问题。自己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他习惯把一天分作三个节点,早饭,午饭,晚饭,捱过这顿饭,就能够期待晚饭,吃过晚饭后,就又能望见新的一天。多伯里跟一群人坐在一起,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吃过午餐后,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办公处,坐在桌子旁,继续发呆。他想不起来自己中午吃了什么,也许还没吃饭,也许他现在该去吃饭,但没人陪他一起过去,所以他不敢乱动了。他感到骄傲,他有份稳定的工作,不愁吃不愁穿,这世上还有很多比他更悲惨的人,他想起了家里堆积着的东西,那是自己的收藏品,在不工作时,他总会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见一些没见过的人,从他们手里买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吉斯玛并不喜欢这种行为,因为那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多伯里理解她的想法,却不想改变,他今年几岁了?也许已四十三岁了,他发觉,自己早已没了改变的心气,也丧失了尝试的资格,公司墙上的钟表安静地走着,多伯里仰起脑袋,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指针慢慢旋转,便能感到生命在渐渐流失,这会使他清醒,使他清醒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存在于这世上。
当窗户外暗下来,便宣告着这一天走入了尾声,多伯里看着繁华的夜景,绚丽的灯光,不发一言。他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却不知该去哪里,或许那里没有大同小异的繁华,也没有重复枯燥的旋律,外面的世界只是种惊喜,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惊喜,就像儿时的自己在夜半打开窗户,一只书本上从未见过的鸟类就那样飞过头顶,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而我躺在坟墓里,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