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羊羊书》
从叶轻飘醒来的当天起就不断有半城之前的老百姓携家带口抵达半城,也只是让叶轻飘休息了一天,大家就纷纷登门看望他们的城主,于是忙着拒绝各种礼品的苏桂和卷堆说话说得喉咙都哑了。之后苏桂撂挑子不干了,卷堆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更云这个怕麻烦的早就不知躲哪里去了。
“城主,大家现在都还挤着住在江边的岩石下,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还请城主指示我们应该怎样分配住处!”
他们来的每个人都毕恭毕敬,都说同样的话,不纠缠、不抱怨,说完就又回到江边去。
叶轻飘几次上门找沈远江,沈远江都推说大家不听他的。
要放任不管吧,叶轻飘又放不下心,江边冷,而且这一批又一批的人相继赶来,明明是回来重建家乡,可一个个却如同异乡人到此流浪,就在那山崖下风餐露宿。时间一久,这么多口子人真的是连吃喝都成问题的。
曳心的“一路繁花”三天后自动消失了。某天一大早,他居然亲自拍响了叶轻飘他们的大门,要知道他可是清高到被万人误会也至今不愿意解释他、浦晨和垣顷三人之间关系的。
叶轻飘十分不待见他,可是想到他或许是唯一一个可以当半城城主的人,于是耐着性子开口就直接跟他提了让他当城主一事。
“一开始就知道半城的事情是件麻烦事,为何还要插手?”不想曳心反问道。
“那我还不是因为见不得卫队们久不见天日,也听不得半城的百姓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
“你给了他们希望,现在却不履行职责,这比一开始就放任不管更可恶!”曳心的一张脸依然清冷,即便是说这样的狠话,那面上也是没有半分表情。
“你……”叶轻飘本想一举说服自己送上门来的曳心,没想被人三两句就堵了回来。
“可我是外人,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不同,你可以一直在这里,这里是你的家。”
“我可以听你差遣,任意差遣。你想去哪去就是,半城我们会给你守着,你别忘了自己是城主就行。”
曳心说着一拂衣袖,抬手行礼离身而去。走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他带进来的两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和她的母亲。
“城主,趁新鲜我们去把这鱼做了吧!”小姑娘的母亲把装鱼的桶提到叶轻飘眼前,的确,这是这几天里所有提来的鱼里最新鲜的。
每一家从外面回来的人都带了鱼,那些距离甚远的也带了鱼干,因为他们听说城主爱吃鱼,而他们也知道半城现在没有鱼。
“城主,我们带了各地的鱼苗回来,在江里养了,也挖了鱼塘,很快就可以有咱们自己养的鱼吃!”老百姓们说得最多的是这句话。
“答应他们吧!”卷堆他们四人已经在门外墙根角听了半天。
“为什么连你也……”
“他们为什么非要你当城主?”
“难道他们觉得是我一个人破解了半城的秘密?”叶轻飘试探着问道,说实话这个问题她自己真的没有搞清楚。
“两个原因。”卷堆竖起两个指头。
“他们觉得你身边有我们这样厉害的朋友帮忙解决问题。”更云抱手吹着从脑后飘回前额的头发挤过来。
“别捣乱!”叶轻飘嫌弃地朝他扬手。
“他说的是对的”卷堆朝叶轻飘点着头。“你聪明起来还是靠谱的!”卷堆转向更云朝他抽动一边嘴角,眨了一下那边的眼睛。
“那我也不笨啊!”叶轻飘听他们自己在夸自己厉害,却唯独落下了她,赶紧主动补上。
“当然当然,你必须厉害嘛,要不然我们也不跟你一块玩啊!”卷堆见她急了,赶紧安抚,“不过……”
叶轻飘见他话锋有转,马上怒目相向。
卷堆怕被劈,赶紧摆手缓住加快语速:“不过能够让有本事的人听话的人不是更厉害?所以老百姓们并不傻!”
“那还差不多。”叶轻飘开始得意洋洋。
“再则……”寸言的轻言细语在耳畔响起:“你有桑榆叶家的身份,光是这一点,再有人想要欺负、拿捏半城老百姓的时候就都要先考虑清楚惹不惹得起他们的城主。你,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和踏实!”
寸言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她用目光告诉他她相信,因为她仿佛看到了篱酿带着她的子民们在无大树可靠又无法自立的这些年过得有多么辛苦,大人和孩子哪一个不是在惶恐中每一夜都庆幸又平安地度过了一天!
“城主。”
一声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大家都转头看着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
“噢……我……我错了,城主,我等会儿再来,等你们说,说完……”小姑娘发现自己在不该来的时候进来了,叶轻飘也没有发话,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敢。她双手捧着的那个大碗似乎很烫,她的手指一直在不停地换着。
“很烫?”
叶轻飘过去,蹲下,接住,这才发现远比她想象的要烫多了。她三两步就跳到桌边,一把丢在桌子上才“哇哇”乱蹦大叫起来。
“住嘴,你吓到人家了!”
苏桂一把摁住她,她才发现那个小姑娘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就要跪下去。
离她最近的更云一把提住了她的胳膊。
“不要怕,那个姐姐经常上蹿下跳,不跳就皮痒。嗯!”更云拉住她安慰道。
“你这是?”叶轻飘早把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
“是猪油拌饭。”小姑娘见叶轻飘对她的东西有兴趣,高兴地说道。
“城主,我母亲带了猪肉,她现在在给你们熬猪油,你闻……”
别说,不用特意嗅大家就都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猪油渣味。
“我用猪油给你拌了一碗饭,你尝尝,很好吃的!”小姑娘脸上挂满了笑容。
“小妹妹。”叶轻飘扶住小姑娘,“姐姐问你。”
“嗯。”
这时其他几个人早已围过来对着那碗猪油拌饭淌口水,个个挽着袖子,目露凶光。
叶轻飘一把夺过那碗饭,用衣袖垫在手上,其他几个人只好咽着口水骂她小气。
“我问你,你们在之前住的地方过得好吗?”
“嗯。衣食无忧。”
“那为何还要回来?”
小姑娘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叶轻飘:“我父亲去到母亲的家乡遇见母亲,后来父亲病逝,交待母亲,若半城重建,务必把我送回来。如果母亲去世了半城还没重建,那么以后我也要一代代交待下去,无论是到了哪一年,只要半城重建,我们就要回来。”
“那你们和其他半城的人有往来吗?”
“有。”
“他们都过得跟你们一样好吗?”
小姑娘摇着头:“不都是,有的人家受当地人欺负,没吃没穿,我父亲和母亲也经常接济他们。”
叶轻飘低下头去沉思着,好一会儿……她抬头找到大家的目光:“如果当半城的城主,是不是就必须留在这里不能走了?”
“想去哪就去吧!”
谁都还没有回答她,外面一个声音飘进来。
“半城文有曳心,武有沈远江,生意嘛,我帮你管着,再说你以为这些年半城那些流落在外的都是空手而归?他们当中可不乏商贾巨富,他们见识高远、人脉宽广。指不定以后我们会是你坚实的后盾哟!”
千烨从门外进来走到叶轻飘身边,刚好把这些话说完。
叶轻飘眼睛看着她的伙伴们,但谁都没有给她肯定或否定的表达。
“果断点,孩子。该出手时就要出手。撇开那些什么悲悯之心呀、爱民情怀呀不谈,半城需要你,而你也该作长远打算。一切不刻意,但咱们如果能做到又为何不做?”
“嗯,我当!”叶轻飘发现这两个字一说出,自己突然多了许多责任感,也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结实了不少。
“那我去召集沈远江他们,你得尽快给他们摊派任务,什么安置进城的百姓呀,接下来他们的生计问题呀等等有一堆事情需要筹划的!”
“好,有劳!”
“在谈那些之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吃你那碗饭呀!”
叶轻飘一看,苏桂已经抱了一堆碗,举着勺子盯着那碗猪油拌饭满眼期待。
“城主,饭要是冷了,油都腻在一起,就不好吃了!”小姑娘可是最关心那碗饭口味的人。
“就是就是,我们赶紧分了吧……”卷堆说着已经瞅准时机一把夺过了那碗饭,更云他们一窝蜂围过去,开始瓜分起来。
“喂喂,给寸言留点……”眼看要夺回来已不可能,叶轻飘着急地喊着。
“哈哈哈……”看着这群馋一碗猪油拌饭的孩子,千烨不由得大笑着出门而去。
差不多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半城的所有事情才算初步安定下来。叶轻飘早已给桑榆城去了书信讲了这边发生的一切,叶藏馆和忆忧阁立即开启了与半城的商贸往来,并按城主的指示四处散开消息公开半城城主与桑榆的关系。
在叶轻飘成为城主的第二天,沈远江就把叶轻飘一行带进了卫队的山洞。深入洞中大家才明了卫队并非只是简单地住在这里,因为卫队的山洞是穿过一群山的,所以里面有很广阔的天地。经过他们多年的打磨,这些洞甚至在洞顶具备了采光的条件。而且,也是最重要的:沈远江他们一直在洞中研究冶炼和锻铁,技艺基本成熟!
在看到这一切时,叶轻飘眼眶湿润了,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卫队每日在山神面前长跪,包括曳心在内,就是要每日反省不要忘记胡涂家基业的消亡并非一朝一夕。再看看那些从外面赶回半城的百姓,他们鲜有人徒手而归,钱、经验、货源、人脉……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外累积着,只为这一天。当那些人因为半城的灾祸统统逃跑时,他们满载而归,准备大干一场。
“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与伦比。”这句咒语给大家带来的是半城缈缈山的拨雾见日,就在雾罩即将完全散尽的那一刻,凤矣所在的山群及那座塑着人体脏腑图的大山穿过几层雾罩投影到江面,大家真的看到江中凤矣及群山的倒影。就在江中两片山系叠加的地方,脏腑图中心脏缺失的那一块在凤矣所在山群的位置印出一块心脏的模样……这一切停留的时间很短,可卷堆还是迅速记住了。
雾罩散去,一切散去,半城的山真的很高,耸入云霄,无人不感叹这样清明的半城真的犹如仙境!
山上种甘蔗的老百姓被接了回来。他们说,凤矣基本上每年都会偷偷下山看望择余,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她发现了历代城主在后山翻找的秘密,于是带着山上的百姓一处处寻找,机缘巧合中终有所获,并且她在这几座山上做了标记,也在仔细研究了缈缈山上雾罩的原因后利用它来作为保护这些秘密的天然屏障,可是那时半城已经出事了。以防万一大家都死了择余才回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个秘密,凤矣又带着大家塑了那个脏腑图,并刻了这句话。而凤矣也终是没有等到择余。
与此同时,浦晨也找到了适合冶铁和铸剑的木炭原材所在,她在袋子里装上已经锻好的铁,大家分别挂在自己的脚上,所围成的形状就是这些木材在后山的分布情况,只待有一天江水退去,家人归来,一眼识得。所以他们喝了符咒化的水,留住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只等待家人归来!
这样的事实,叶轻飘一行人消化了很久,大家各自沉默在自己的心事里,互不打扰,直到心中那股气被自己捋顺。
半城的秘密倒是解开了,然而有关叶芦栩的沉睡,大家依然不能确定半城突然被水淹没一层、江两岸的四季突然乱了和他有没有关系。
千烨说,或许知道更多的人还是歌颂。叶轻飘就不提了,卷堆和寸言也很想见见这个歌颂,她似乎和各自的秘密都能关联得上。
“他们人都去哪了?”叶轻飘一个午睡起来,家里就只剩下了干净,好在院中还有寸言。
“酒馆。”
“嗯……去做什么?”
“搬酒。”寸言依然忙碌着手中的事情,头都没有抬。
“哎呀,明明约好了去搬回剩下的酒!”叶轻飘一晃神,手一松,小干净“啪”地砸到地上,圆滚滚的身体实实在在的一声闷响证明可砸得不轻,就连寸言都皱眉斜眼望向小老虎,它又是翻滚着,四只脚在空中左挠右挠却把自己翻到了另一个更不容易爬起来的姿势。
唉!寸言默默摇着头,它太该减肥了。
“你怎么没跟他们一块去呀?”叶轻飘没管干净,在寸言对面蒲团上坐下。
“你在家里。”
叶轻飘眨巴着眼睛,心里可美了,偷偷看寸言,他依然很认真的样子。
小老虎总算翻过来了,摇头晃脑爬到寸言身旁继续睡。尽管死活不愿意,也伸出爪子死命抓住地面,可叶轻飘还是一把又抓着脖子把它拖过来。
“试试!”
“什么呀?”
讲了半天话,叶轻飘这才留意到寸言在做一把弓,只见那弓晶莹剔透,摸上去冰凉爽手,质地细润,如经百年打磨的玉石,握在手中轻巧灵活,但由内而外激发着人体千斤般的力量。
“没有名字吗?”
寸言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深深思考着,愣住了,耸了一下眉毛,又啜了一口茶水:“你取”。
“这弓是?”
“千嶂抱的鱼骨做的”。寸言说着又给她一个锦袋。
叶轻飘打开一看,乐了,伸手取出,是三根一模一样晶莹透润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发簪,上好的玉!”叶轻飘笑得合不拢嘴,抽出一根就往头发上插。
“是箭。”干净已经寻机偷爬了回来,寸言伸手揉揉它的圆脑袋,它很是享受地眯着眼睛。
叶轻飘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头发边,眼睛扑棱棱眨巴着:“噢,呵呵呵,箭哪,用玉做箭太浪费了!”
“不浪费,千嶂抱鱼骨的边角,可以伸长的,现在这样是为了好携带。”
“啊!”叶轻飘赶紧拿下来在手中转着仔细查看:“可这要是当箭的话也太钝了!”,她手在箭尾一转,“卡塔”一声,这箭果然变长了,但无论箭还是弓都比寻常的要小许多。
“不需要锋利,它一旦见热血必穿透人的五脏六腑,最终在人体内化成毒粉。所以一旦它出,必须死人。”
“这也太阴毒了,这世上恐怕只此一条千嶂抱可以吧,因为愚人?”
“此弓能把箭射到千里之外,且它能和持有它的主人心意相通,穿越障碍和人群,直达你想杀的人,是非射到不可。”
“哇,这么厉害!”叶轻飘喜形于色,赶紧挪到寸言跟前:“多做点箭嘛,三根太少了。”
“只有三根,倘若我不在,可保你平安,不要轻易乱用。”
寸言说完,叶轻飘盯着寸言的眼睛,喜滋滋地品尝着这句话,然后又调皮地问道:“如果这三只都用完了,你不在怎么办?”
“不可能!”本在低头逗老虎的寸言斩钉截铁地说到,同时看向叶轻飘,“至少此生不可能!”
寸言后面这句话说得很轻却更坚定,说完后他起身抱着小老虎踱开了。
叶轻飘心里都美出了花,又憋住不笑出声,所以从她那里不时传出各种怪声以及看到她以蹲着的基本姿势不停生出各种怪样来。
从外面进来的苏桂、更云和卷堆观察了她半天,她不但没有发现还动作声音越来越夸张了,三人正打算过去吓她一吓,却被寸言叫住了。
“她怎么了?”更云抱着酒坛子附到寸言身旁。
“没睡好。”
“噢,梦游啊!”
直到苏桂和卷堆在她对面坐下开始倒酒,她才回到现实。
“这么多酒你们都打算喝完?”
见卷堆又回屋拿了下酒小菜来,叶轻飘一看满桌子倒满的酒,口水咽个不停。
“要不然,带走?”苏桂先笑着问她,然后又瞅了她一大眼。
“我们送人嘛,这里这么多人可以送。”更云从远处一步跳过来一屁股正好坐在一个蒲团上。
“嗯,好是好,可总觉得不够隆重!”叶轻飘像卷堆那样捻着下巴。
“埋起来呀!”苏桂拍着手上的灰尘,得意洋洋。
“不错。”卷堆连连点头:“反正你是这里的城主,没准很快我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又挖出来喝嘛,哈哈哈哈!”
“哎呀,照我说也别着急挖,等以后我们都成亲了,有一个人成亲就来挖一坛,多好哇!”更云大笑得口水都出来了。
“哟,你是想成亲了,哈哈哈!”苏桂大笑着突然脸上转阴:“不知羞耻!”
“非也!”卷堆两只巴掌拍得贼响:“我觉得他说得对。反正飘飘在半城嘛,这样我们每有一个人成亲就回来挖一次酒,怎么也得回来四五次吧,如果再加上生一个娃回来挖一次,那就……!”卷堆贼笑着朝更云挤眉弄眼。
“对!”更云也挤眉弄眼回应着:“一辈子都能找借口回来!”
“你七老八十还生呀?”苏桂乐着泼冷水。
“可以生孙子嘛!”更云和卷堆异口同声,两人还为彼此的默契互碰拳头。
“我觉得现在的你越看越顺眼,其实你长得挺好呀!”一个拳头碰下来,更云开始对卷堆大加赞赏。苏桂早就看不下去了。
“不知道吗,凡事太尽必会成为它的反面,所以丑极即是极美!”
“啧啧啧,呸!”苏桂朝身边吐了一大口。
“好啦,我觉得就埋起来吧。好不好?”叶轻飘名为问大家,实则盯着寸言。
“就在那棵杏树下嘛。”
“对对对,春可赏花,夏可吃杏,秋可观叶,冬可采雪,以后我们哪个季节来都正是时候!”卷堆说得比唱得好听。
说干就干,更云一溜烟就去拿来了铁锹、锄头。
苏桂说归说,更云才动手,她就加入进去了。
“我给你们来一个《羊羊书》吧!”卷堆说着已取出随身的竹笛。
“这个我知道!”好不容易有一样能显示自己也算是博闻的,叶轻飘举着手跑到院子中央说起这个故事。
原来有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他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很多年,从穿开裆裤到上学堂,从被父亲打得满街逃窜到光着屁股下河摸鱼,从在学堂上互抄作业到读书不成回家种地,从偷偷跟在喜欢的姑娘后面再到成亲生第一个孩子,他们都见证了彼此那些高兴的、尴尬的、光荣的、见不得人的……直到中年时,其中一个伙伴举家迁走,他们虽依依不舍,但总是羞于启齿说出对对方的友谊。又过了好几年,那个留在家乡的伙伴给搬走的人捎了一封信,信中写了那些年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往事以及这些年他们不在一起时他对好伙伴的思念。收信的人深受感动,那个伙伴写的也正如他心里想的。于是他便用曲子的形式把伙伴书写的信翻成了曲调,同样给伙伴捎了回去,他们不同的表达方式,可抒写的情怀却是一模一样的。由于写书信的那个伙伴小名叫羊羊,于是那首曲子便叫《羊羊书》。
叶轻飘说完,院子的另一边也响起了琴声,是寸言。
原来他也会,卷堆继续吹着竹笛,眯着三角眼看向正与他和着调子的寸言,他看了一眼卷堆,目光便投回了琴弦,专注地弹琴。
第一百零八章 捅破窗户纸
你挨我挤的李子一个个似乎都在争着抢着出风头,生怕别人不知道李子镇的名字就来源于这街头巷尾、漫山遍野的李子。
不过几个月光景而已,李子镇轻舞的李子花就已长成沉甸甸的果实。自从半城重建,这只隔了一条江的李子镇自然是比别的地方更会利用近水楼台的便利,把李子运到了半城。
“呃,那个,你们还没看够?”叶轻飘等五个人的目光已经随着眼前这个盛汤的人转了一个下午,但是惊掉的下巴依然没有拾起来。
“啊,呵呵呵,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些毛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主要是你你你……”卷堆一边捏住自己的袖子帮更云擦着口水一边骨碌着眼珠子看其他同伴,确认了其他人虽没有像更云这般惊得像中风一般口水失禁,但也真的是目瞪口呆后,总算是不那么尴尬了。
“谢谢,呃……”苏桂接过人家递过来的汤,作为晚辈想要礼貌些,但又不知称呼别人什么。
“哈哈,不碍事!”
“可是我们应该怎么称呼您,总不能叫您姐姐吧,可是如果叫您姑姑,这未免也……!”叶轻飘站起来接过那人给她盛的汤,一时间竟忘了要坐回去。
“未免看着也太不像了,是不是?”那人故意侧脸抿嘴:“称呼而已,像你父亲那样叫我歌颂吧!”
“可是……”
“没有什么不好。”那人接着又给寸言他们几个都盛了汤才坐回来:“歌颂原也不是我的名字,第一次见到你父亲时,他开口就这么叫,我还以为这在桑榆是对别人的特殊称谓呢,哈哈!”
“真的可以么?”叶轻飘显得无比乖巧,不仅是她,另外的小伙伴们都一下子变得懂事又稳重。
“真的。”歌颂笑得很是甜蜜:“我原名冯毓,所以叫我歌颂不算直呼其名!”
“飘飘的父亲第一次见你时你肯定是在跳舞对不对?”苏桂就更乖了,手抱在膝盖上像只小松鼠。
“对,你怎么知道,好聪明!”歌颂朝她竖着大拇指。
从未有人如此亲切地夸赞,苏桂像吃了蜜一般,一下子乖成别人家孩子的模样,连讲话嘴都不像往常张得那么大:“我想他是找了一个开口叫你就是夸你的称谓。不过你的舞跳得真的很好,的确值得这两个字!”
苏桂说完还附加一本正经“嗯”地点头肯定。
“言之有理,就叫你歌颂吧!”叶轻飘开心地朝桌子中央举起鱼汤碗。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纷纷抬起汤碗互相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一口汤下肚,几个孩子立即狠劲夸赞鱼汤味道很好。
“故人的孩子要来,我自然是投其所好,这个我可是特意去‘一钱’学习了好久的。”歌颂说着又给每个人夹鱼。
“所以你是那天晚上就认出我了吗?”叶轻飘都没有注意到歌颂给她夹了满满一碗鱼,接过来就放在面前,抱腿咬着筷子问道。
“是的,那天在半城大街跳舞,转出来看到你那一瞬间直觉告诉我你跟他有关系。后来半城的事情传得那么大张旗鼓,我就更加肯定了。”
“那个,叶……嗯,我父亲为什么那时候不选择你,而是我母亲呢?”叶轻飘喃喃自语,像是问自己又是在问歌颂。
歌颂先是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别人不知道就罢了,但你应该知道你母亲可堪当天下第一美!你父亲便宜捡大了。”歌颂用另外一个碗给她装了蔬菜,放在她面前的时候手指在叶轻飘鼻子上爱怜地捏了一下。
“她又没有你这么待人有耐心,也没有你这么热情,还没你这么爱笑,没你这么体贴入微,我觉得娶妻当如你!”叶轻飘嘟着嘴抱怨,忽尔又像想到什么似地眉开眼笑:“不过,她是真的美,我想恐怕那个大家一路都在说的破月也会比不过她!”
“这点你和你父亲挺像的,只要说起她来,就一脸痴迷,就连数落她的不好也像是另一种炫耀!”歌颂说着朝叶轻飘身旁笑着微微点了一下头,叶轻飘侧眼,寸言刚好把叶轻飘的碗推回她面前,低头一看,一碗鱼鱼刺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
“半城当年的事情真的和飘飘的父亲有关吗?”
“没有。”歌颂很是肯定。
那么直接就下定论,而且答案来得那么简单,大家没有心里准备。
歌颂见孩子们都咬着筷子看着她,一时间表情变得宠溺无比,那甜美的笑容再次爬上眉梢:“这个我是可以很肯定的。那天叶芦栩心情特别好,他说跟篱酿约好了要见面。可是到了我这里却一直没有办法再继续一步……”
歌颂略一迟疑,又接着说:“啊,这得从另外一件事说起。叶芦栩说他第一次见到篱酿就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后来他送出去过东西,也带回来过东西,所以他笃定与篱酿是有过真实往来的,可是又有很多时候他觉得一切都如同在做梦,一切都是虚幻的。而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每一次他去见篱酿都是走的同一条路,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来到李子镇遇见我,因为没办法去到那个地方瞎转悠才到过半城。”
歌颂自己都说得头大,她猜这些孩子听不懂。
“你的意思是叶芦栩,哦,不……”卷堆看了一眼叶轻飘,“飘飘的父亲在梦里和现实里都见过她的母亲,而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分清过哪一次是现实哪一次是梦境?”
“是这样。”歌颂对卷堆投来赞赏的目光:“所以半城出事那天,叶芦栩在半城转悠好久都没法去到与篱酿约定的地点。恰巧那天浦晨前来邀请他,心心念念到神情恍惚的叶芦栩随口就答应了……”
歌颂说着特意看了一眼叶轻飘:“所以,飘飘,你母亲真的是个让你父亲欲罢不能的女人。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作为桑榆叶家酿酒、锻造、通灵都是让人骄傲而又敬重的叶芦栩,那也不是一般人。当时他的痴迷,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说和篱酿约好的就不能爽约,都快天黑的时候他突发奇想说即使现实不能见到,那么也要回去做梦……”
歌颂保持说完“梦”字的表情目光扫了周围一圈,“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但也阻止不了。他压根就忘了答应要见浦晨的事,见风就是雨,有这个念头就想立马回去。他以前也经常有来了这里却没有见到篱酿的经历,但一般他会呆好久然后才回去。你知道的,半城离桑榆那是真的很远,可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到的那种。可他却要赶回去做梦?那天我与他吵翻了,但没有什么拦得住他,我送他离开的这里,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回来的时候,李子镇也正被水淹,所以我很肯定半城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叶轻飘听完气馁极了,这事情听上去好像还是没有眉目。
“可是不管是半城还是李子镇,四季大变,这或许和他会有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
尽管每个人都很惊讶,但大家更惊讶的是叶轻飘和卷堆几乎同一时间发出同样的疑问。
歌颂把他俩分别看了一眼,然后依然还是那个笑容,解释道:“我想你们现在一定都听说过了笔什花海,或多或少!”
歌颂说着突然停下来,往汤锅里放了些蔬菜,不慌不忙地翻煮着,还嘱咐每一个人赶快吃,众人急死了,但她却像舍不得讲似的,慢慢吞吞。
“你们不知道的是这笔什花海其实是这世界的一个褶皱!”歌颂脸上依然笑着,仿佛她从未有过笑之外的其他表情,可是她的眼神犀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不吭声表达各自的讶异,这就对了。因为你们本来就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你们彼此间并不知道你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来自于我现在的世界、或者说是半城的世界,也或者说桑榆的世界。”歌颂又停下了,悠闲而又怡然自得地垂目给每一个人斟茶。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寸言和卷堆都这么想,她是在给大家时间消化某些事情。这一路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五个人之间没有谁是真正的简单,谁都有秘密,也正因每个人都有秘密,所以大家都尽量避免去打听对方,恰巧各自有秘密又彼此尊重,这样相处起来反而更有默契。
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个父亲辈的女人居然三两句话挑拨开每个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隔阂。不,当大家都在心下惊讶原来他们和自己一样的同时,谁都有那么一瞬间生出疑问:那么他们来自哪里?
可是,如同约好了,大家都把这个疑问在心底淡去,如同前一个秘密那样,它毫不影响大家的相处。
吃饱就睡,对于苏桂来说是雷打不动的。几乎是同时,其余四人纷纷朝自己的同伴们点头招手,笑得轻松又真挚。
这一切歌颂默默看在眼里,她独自饮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现在包括我在内,我们大家都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既然如此,这个世界有褶皱有缝隙什么的对于你们来说就不算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歌颂再次看向大家时,眼里一片友好,却不是之前对于晚辈们的亲切。“这笔什花海原是一道褶皱,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据说不管你处于哪个世界,它的正常运转都归某一个地方管,这个地方的入口就在笔什花海。”
四人真的是惊呆了,歌颂却依旧淡然地给每一个人夹着蔬菜。尽管谁都想她不要这样卖关子,能一口气说完,但又怕自己开口催她,反而多出许多别的话来耽搁时间,所以只能乖乖地跟她的节奏。
直到给每个人碗中都添了一遍菜,她又继续说道:“既然这个笔什花海那么重要,那么当然需要一个守林人。这一任的守林人叫做掬浓,她守那片林子就快三千年了。”
“哇……”大伙儿纷纷赞叹。
“这是真的吗,前辈!关于笔什花海,那些有限的信息本来就是被当作传说来记载的,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准确吗,你去过吗,前辈?”
歌颂寥寥几句话已经是多少辈前人都无法企及的见识,卷堆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
“呵……”歌颂给卷堆盛了一大碗米饭,卷堆根本没去在意那是什么,接过来就“哗哗”低头一口气刨吃了大半碗干米饭,听话得不得了。
“信息准确,这也是我这十几年来四处游历甚至试图穿越笔什花海得到的信息。”歌颂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还故意朝孩子们瞪了瞪眼睛,满眼的炫耀,如同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在笔什花海的上空有四团灵气,它们一直遵循着自己的节奏和轨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里飘荡,它们所笼罩到的地方就形成了一年四季。”
“哐啷”一声脆响,大家一个激灵,都看向卷堆的方向。按往常,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失态而觉得失礼,可是这次不一样,他就像没有发觉到自己手软掉碗一事,赶紧向歌颂追问:“那么如果这几团灵气游乱了会怎样?”
“你说呢?”
“四季混乱?”更云莫名地举手,举起来才自己都觉得奇怪。
“嗯。”
“因为飘飘父亲描述的他与飘飘母亲见面的地方基本与笔什花海吻合,所以你怀疑是他扰乱了灵气,使得有些地方的四季变乱?”
寸言拾起卷堆掉落的碗筷,给他换了一副干净的,对卷堆投来的歉意和谢意只报以微微一笑,就继续问歌颂。
“是的。可是所有的一切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你去过笔什花海吗?”叶轻飘多希望她去过。
“没有,没那缘分吧!你母亲我不是很清楚,可是叶家的血脉里拥有能通灵的先天条件。你父亲在桑榆那次招灵事件之后,很容易就灵魂出窍。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你父亲或许是灵魂被困在了笔什花海的某处,一直没有回去,所以才沉睡那么久。我试图去找,但是很遗憾……”
歌颂对叶轻飘说着,语气里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尽管她的脸年轻得可怕。
叶轻飘扭头看着和自己坐同一条板凳的寸言:“我必须要成全篱酿!”
“好!”寸言看着她。
“飘飘,六四可是把你交给我了,我不管,我也要去。”尽管看着寸言和叶轻飘腻成那样,但更云清楚此刻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
“我也要去,我们同路!”卷堆立即举起筷子。
“你到哪里我到哪里。”明明有些微鼾的苏桂表完态翻个身继续靠着墙角睡得香甜,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睡着还是假寐。
“从哪里可以去到笔什花海?你帮我们好不好……”叶轻飘蹲过去拉住歌颂的手。
“如果我不打算帮你,又何必在这里等你们到来。只是我不能跟你们一块去,四十多了,年纪大了,尝试过不行,就打算不坚持了。”
“那你要去哪里?”卷堆好奇极了,他崇拜她,自然想象着和自己有同样爱好的人最后都是些什么归宿。
“嗯……”歌颂得意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去山上开两亩荒地种茶,养五只鹅、三只鸭子、一只肥狗,在李子镇开一家书塾,家长们帮我种地养鹅养鸭当作孩子的学费,毕竟种地这种苦我好像真的吃不了!”
歌颂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合计着,仿佛全新的生活已经开启。
第一百零九章 醒来在别处
青山绿水、一马平川皆在眼前,沟壑纵横、峡谷嘶鸣也在脚下,恐怕也真的只有这里符合歌颂所描述的条件。
歌颂说笔什花海之所以难去是因为人的速度与时空的穿梭之间真的很难摩擦出某一瞬间的巨大反差。以前叶芦栩也都是浑浑噩噩、分不清梦与现实,根本就不知道进出笔什花海的实际操作。直到后来他沉睡,歌颂不得已才真正地开始研究这其中的奥妙,而且她也只是摸索了些进的诀窍,就连这个也没有亲身实践过,对于出来那就真的是还来不及了。
就在这片表面平坦无际,脚下突兀幽深的地方,歌颂说只有这里能具备这样的条件:位于最中间,犹如大地裂痕的那条峡谷,那是这里最大的峡谷。一天当中有两个瞬间这里会有光线的彻底变化,一是早晨的第一线光经过这里,稍纵即逝它便向远方铺洒开去;二是日落时分,带来黑暗的那束光撤离这里的刹那,电光火石之后黑暗接踵而至。机会其实很多,每天都有这两次,可是它的另一个先决条件是风速。这是最难控制的一点,没有哪两次风会以同样的速度经过,而你也永远无法精确预测下一次光到来或是离去,那一瞬间风是多大。之所以需要掌握风速,那是因为人要在光线变换的那个瞬间,和风同速同步经过这条峡谷中光恰好变化的那个地点,也就是白天黑夜交替的那个点。
什么都要做到精准,这真的是太难了。仅是人的速度要可以随意控制,就真的不易做到,何况还有另外的条件。
“如果速度上有偏差会怎样?”卷堆问歌颂。
“比风慢或者没有把光线变换的那个点掐准,你们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跌落山崖。”
“如果掐准了,可是速度又比风快呢?”
“你会离开现在的世界,到达另外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通往别处的机关,这个世界的我想就在这里。”
所以简而言之,和风同步去到褶皱,比风慢坠落悬崖,比风快飞去别处。前提是还要把光线变换的那个点掐准。
大家仔细琢磨了一下,最差的结果只能是去到别的世界,万万不可以掉下去被摔死。所以苦练速度成为每个人都无法偷懒的事情。
这是一个傍晚,万事俱备,只待光去,只等风来。
五双相互握紧的手满是汗水,大家都分不清是对方紧张还是自己紧张,只知道要紧紧抓牢,不管是跌入谷底还是去到另一个世界,都要在一起。
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这样黑夜和白天只等一线看得见的灰色光来宣布,四周静得只剩下大伙儿的心跳声。
已经准备近一月,演练无数次,虽说没有十层的把握,可也算是信心十足才敢正式操作。
光明一点点后退,黑暗一步步逼近……
凝神、聚气,从倒数五个数开始,被推选为顶梁柱的寸言便一个指头接一个手指头竖起同时感知预测接下来的风速,当他的五个手指头全部竖起,那么他会作为其余四人的方向标和速度依据。
三,二,一……
当寸言的第五个指头竖起,那只手掌朝风的方向一倒,更云第二,卷堆第三,苏桂第四,叶轻飘第五,谁都没有拖谁的后退,五人保持同样的节奏和步调一同往峡谷中扑去。
当他们全部到达事先测定的点,也刚好重叠在那条灰线上,一分不多一毫不少,一切都抓得刚刚好。
就在他们与灰线一同移开,黑暗就要笼罩那个地方的瞬间,本在预测中会是单一方向的风源,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几缕微风,单凭人的感官几乎感受不到的那种微风,机会稍纵即逝,就是这几缕平日里微不足道的风却足以改变一切……
每个人的速度都变得比寸言的快些,由于大家手牵手,彼此牵制,寸言被动地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细微的差别,但那是真实存在的。几乎没有人看出来他们比那灰色光线移动的速度确实快了些,直到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足以亮瞎所有人眼睛的白光将五人裹挟、震动,谁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失灵了,然后如同被秋风扫落的最后一片叶子……
——
刺痛,因为寒冷。
卷堆躺在地上的姿势几乎被拧成麻花状,他慢慢活动着每一处关节,唤醒身体所有部位,这花了很久。
眼前一片漆黑,眼睛瞪得再大也都无济于事。整个躯干都活动开了,随着意识觉醒,他用心感受了一遍身体的所有器官,唯独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手臂……这时候他才在大脑中捋清楚,之所以自己会以这么别扭的姿势躺得这么难受就是因为他的两只手分别被左右两个人死死拽住。也不知他们到底是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导致两条手臂像废了一般,没有知觉不说,现在还拽得他爬也爬不起来。
那两人似乎还没醒,不,应该是说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还没有醒。尽管他已经尝试过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挨个儿喊了几遍,但没有喊醒任何一个。
天上不时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掉落在脸上,渐渐地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卷堆明白这是鹅毛大雪。
如果再不把他们弄醒,恐怕没被摔死也会被冻死。卷堆开始尝试使劲抽出他的两只手,但是毛毛汗都出来了,为了借力自己也顺着地面蹬了半天,无济于事!
卷堆卯足了劲儿,脸憋得紫红,想要来一把大的,一举挣脱两人。正处于快松劲儿的时候,突然右手上一松,整个人“啪”翻到左手边那个身上。
“睡个觉,你瞎折腾什么呀!”黑暗中,苏桂咬牙切齿的声音。
卷堆心下一喜,赶忙摸索着坐过去,抓住苏桂:“你醒啦,太好啦,苏苏!”
“好个屁,这么冷,还不如不醒!”苏桂的牙齿开始敲锣打鼓演奏开来。
总算是有点声响,哪怕是磕牙齿的也算是谢天谢地!卷堆摸索着过去,准备把拽住自己另一只手的人也弄醒。好巧不巧,一巴掌摸过去,恰好捂在那人嘴上,可是卷堆那麻木尚在回血的手没能准确感受那是哪个部位呀,所以按住就使劲摇晃,嘴里却大喊着寸言和叶轻飘的名字。
“唔,唔……”更云一把甩开卷堆摁在他嘴上的手:“堆哥,自己有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吗?”
被一把掀开的卷堆这才意识到摇着摇着自己的整个身体基本上都撑到更云脸上去了,只好歉歉地笑着:“醒啦!”
“废话,不醒的话,等你把我压死或是捂死呀!”
“到了吗,到了吗?”另一头传来叶轻飘激动的声音。
“对呀,对呀,是笔什花海吗?”本以为又睡着了的苏桂也如同梦中忽醒。
更云“啪”地坐起来,他的突然起身把才被他掀开的卷堆又拉扯过来,险些扑到他怀里。他这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还紧紧地与卷堆的手十指相扣,立即嫌弃地一把甩开了,可怜卷堆刚被拉回来又被甩回去。
“哼,会点功夫了不起了,说甩人就甩人!”卷堆气呼呼地揉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
更云一回味,发现自己另一只本该被寸言拽住的手居然很是自由!心下一凉,赶紧朝身边摸索过去。
“寸言,寸言……”摸几下没什么发现,更云一阵恐慌,不禁着急地喊起来。
“怎么,寸言不在么?”叶轻飘从盘坐在地上立马弹跳起来,朝更云声音的方向奔去,不料脚下被不知是谁的脚一绊,“哗”地朝前扑去。
只听得“叭”的一声,叶轻飘深深地扎进雪地里,同时眼前一阵明亮,叶轻飘一抬头,看到某人的衣衫和双脚,那人显然也被“脚下有人”吓到了,倒退了一步。
叶轻飘一看,是寸言,心头的紧张顿时松懈下来。
“哦,大哥,你在的哦!”还在雪地里一阵好找的更云捂着胸口站起来过去抓着叶轻飘背上的衣服就把她拉了起来。
“撒开手,更云!”刚刚的一扑,叶轻飘满脸都是雪,现在被更云抓起来,自己又气愤地甩开他的手,一脸的雪落得“唰唰”的。
“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家吗,你扶我也扶得好看点啦!”
“我一直就这样扶你的呀,几时见你要求要扶得好看了?”
“那,那,那时候还小啊,真是缺心眼儿!”
“吵死了,闭嘴!”
耳朵捂了半天的苏桂实在忍不了了,一手抓住一把雪就朝两人丢来。
“又不是我的错,你连我也打?”叶轻飘眉毛一横,脚下剔起一把雪,在手中三两下揉成团就朝苏桂砸去,更云就更不用说了,苏桂丢过来的雪团他一把接住早就丢了回去。
“卷堆,他才甩过你。那么好的机会你不好好利用吗?”苏桂边还击,边拉队友。
卷堆手中本来就握住一团雪的,那是站起来的时候没啥目的,简单抓的,但苏桂一提醒,更云一看他手中有雪,准备先下手为强,左右开工,“嚓,嚓!”只听得两个声音飞过,卷堆脑门上就结实地挨了一下,另一个错过他的脖子直击寸言。
这下倒好,大家都发现有个袖手旁观的,而且罪魁祸首就是他,谁让他醒了却不吱声的,所以四个人的矛头瞬间统一指向寸言。
“兄弟们,放放私仇,先团灭寸言,他个祸害打了一点也不无辜!”
随着更云的号召,一个接一个雪团劈里啪啦朝着自己砸来,起先还十分注意形象躲避的寸言一会儿功夫就被大家包围起来,四面皆是大雪团,不反攻不行呀!
一阵乱七八糟的喊叫声和雪团砸人的声音惊扰了整个雪夜,雪下得更加恣意轻狂,一片厚厚的雪地被几个人踩得到处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大伙儿都累了,背靠背拉长腿原地坐下,大口喘着气儿,湿哒哒的里层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热汗慢慢冷却下来,那层被汗湿的衣服紧紧裹在身上,一个个开始打着寒颤!
好在天也开始蒙蒙亮了,夜里打着雪仗也就不管人在哪里,现在借着这昏昏的光线,大家才看到这是一片宽阔的荒地,平坦、一望无际。
远处似乎还有草垛子,能判断得出那是庄稼地,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有什么村庄之类的东西。
一路走来,很显然卷堆生活经验最是丰富。趁着大家都还没有冷得受不了,雪也稍微小些了,他又带着几个伙伴到田野边上拖了好多庄稼杆子,在有枯草的地方打扫开一片,露出冬天里的厚草地,在那上面现搭建了一个草棚子。在离草棚子一段距离的地方挖了一个洞直通草棚子的地下。将在前方小树林里拾来的柴禾在那个洞中燃烧起来,大家纷纷把里层湿透的衣服换下来,穿着外头相对干爽的,把湿衣服晾起来。
草棚子里开始暖和起来,外面的雪又下得什么都看不见。好在有更云的袋子,尽管那里面只有很少吃的东西,但是有锅碗啊。
寸言和卷堆冒雪去那些庄稼地里拔了农户们嫌小丢弃在地里的萝卜回来,大家化雪煮了萝卜汤。
很显然这里不是笔什花海,因为传说那里是个仙境一样的地方,满地红花,可是这里……
“等到雪小些,我们去到有人的地方问问情况再说吧,按照歌颂说的,恐怕我们是到了另一个没有一个熟人的地方了!”卷堆怂着眉毛。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全场最该着急的人却显得最不着急,叶轻飘看着棚外的茫茫大雪问道。
“我这里还有些干粮!”更云抖着袋子。
“那也不够啊,我们有五个人。”伙夫卷堆皱着眉头。
“我们吃烤蘑菇吧!”叶轻飘眼睛一亮。
“冬天唉,飘姐,哪来的蘑菇?”卷堆打趣道。
“有,就是冬天,而且必须是下雪天才有这种蘑菇!”叶轻飘自信满满。
“嗯,我也知道这种蘑菇。”寸言看着叶轻飘,既是肯定她的说法,也表示本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这种长在雪下的蘑菇。
“也就是说等一下我们要集体去采蘑菇咯?”苏桂靠着草棚子问道:“我们可不可以先睡一觉,要不然这么暖和好可惜!”
呃,不得不说她道出了大家心里都想说而又不好意思说的话,当然纷纷赞同。
第一百一十章 剥麻营村
“啊哼……我讨厌雪!”苏桂的腰上拴了一根带子,带子的另一头挂在更云的腰上,她整个人基本上都是更云在拖着前行,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还是隔了叶轻飘、寸言和卷堆。
一路上都是在哄着她走,要不然她就要原地睡觉。这可不,几个人刚才才个顶个说着漂亮话、齐心协力给她灌了些迷魂汤,让她心花怒放自觉自愿走了没几步,现在两只腿又深深地扎根于雪地里不动了,口口声声抱怨雪地里行路艰难。
微风起,雪面上被吹起阵阵雪屑子,如同随风扬起的白面,满树的枯叶哗啦啦响过后,飘飘荡荡又落下一层。
每个人都满面通红,汗流浃背。由于苏桂定住不动,大家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们可以丢下她么?”更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圈圈摸着自己快被勒断的腰,两手一掐,刚好一握。
“哇……可以么?太好了!我求你们丢下我吧,行行好,别折磨我啦!”众人都还没有决定放弃她,苏桂张开双臂呈“大”字啪地仰倒在雪地上,整个人刚挨到地面就进入睡眠状态。
“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到了这里,苏桂的睡眠已经升级到了休眠的境界!”卷堆边说边竖起自己的大拇指。
“嗯,同意。我们把她寄放在哪儿吧,回来再接她?”更云试探着问道。
“不可以!”叶轻飘斩钉截铁。
“不可以的话,你倒是把她拴在你自个儿腰上啊!”
“我不拴,你也不用拴!”叶轻飘一脸坏笑地看着更云。
“干嘛!”更云双臂抱住自己连连后退。
“你们背他……”叶轻飘盯着更云:“从你开始!”,她张牙舞爪朝更云扮着恐怖嘴脸。
“同意。”寸言和卷堆同时表态。
更云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背就背吧,可是一想到她平时那可恶的嘴脸,胸中就憋气,怎奈他们有三人,自己一个人寡不敌众,只得委曲求全。
可恶的反方三人团,说好了到那棵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旁就换人的,可是他们走在前面,借故说一个不小心走过了,调头划不着,让他背过去就换。
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么,更云嘴里嘀嘀咕咕一路都没有停止对他们的咒骂。好在他们三人把那根带子的一端拴在了自己腰上,另一端拽在他们手里,可以随时给他一把力。
“哇——”只听得叶轻飘一声惊叹,三人就在前方垭口处停了下来,并且一动不动就杵在那了,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但这并不重要,对于更云来说必须抓住时机追上去,把苏桂这个累赘塞出去。
他尽量压低脚下踩雪的“嘎吱”声,连呼吸声都尽量避免,只剩嘴边越来越大团的白气。
已经到三人的身后了,胜利在望,更云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抬起一条腿准备给卷堆一脚,只要他一转身就立即把苏桂甩到他怀里。
可是那一脚才到卷堆的屁股边,他就被眼前垭口里的一切惊呆了,“吧嗒”一声,背上的苏桂如同一头死猪直接栽到深雪里,砸出一个大坑。
苏桂没有被摔醒,那四个人也没有谁在意此刻她是在人背上还是雪地里。
“天哪,这么多茧子,这么大的茧子,等春天到了,这得是多大的蝴蝶,多少蝴蝶呀,我的天,这蝴蝶以后吃什么呀,不会咬人吧!诶,你们说这以后是蝴蝶还是飞蛾啊……?”别人的惊奇是惊呆了,更云的惊奇是惊得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奇怪,这片林子里到处是枯叶,可那里倒好,一片苍翠,一张黄叶都看不到!”
更云在这个耳边说一阵那个耳边问一番,都没有人理他。可卷堆一句话,寸言和叶轻飘就纷纷问要不要进林子去看看。
“我看不要,那树林离我们尚有一短距离,看到的茧子就已经那么大个,走近了恐怕会比想象中不知大多少。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到村庄,探探虚实。毕竟我们要去的是笔什花海,能少惹事就少惹事。”
在两座大山形成的细长垭口里,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明明隔得不近,但每一棵树上挂的那几个棺材般形状大小的茧子却很是显眼,且让人心里有些发怵。
三人都觉得卷堆言之有理,叶轻飘说着暗中拉扯着寸言和卷堆的衣服,慢慢挪开脚步朝后退出。聪明的更云早有准备,见三人有逃的迹象,也准备撒丫子先跑,不想被叶轻飘双手一推,整个人就栽雪里去了,三人“咯咯咯”一阵好笑再次逃脱。
“叶轻飘,你忘了你跟我才是一伙儿的,你以为你是不回去了的吗,你跟他俩能处一辈子吗,鼠目寸光,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你了!”尽管艰难,更云拍打着满身的雪去搬苏桂,刚准备把她甩上背去,手中的苏桂就一把被别人夺了去。
“我来。”
寸言说着身子一蹲,就把苏桂放在自己背上,踏着雪往前走去。
“靠谱!”更云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翻过大山就是一条弯弯曲曲通向远方的土路,茫茫的雪地一望无际,没有任何人烟可言。但谁都不惧怕这种情况,因为无论朝哪走,路的尽头总会有人家。
路途平坦,路上还有未完全被新雪覆盖的车辙印。寸言劈了木方,绑成一张可以在雪路上拖行的床,苏桂就被放在这个床上。大家两人一组,轮流拉着她前行,虽说路上偶尔还是会有些颠簸,但似乎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果然,转过一个弯,透过渐渐密集起来的雪花,隐约能看到前面村庄的轮廓,有了盼头,大家脚底生风,很快就到达村子前。
牌楼上写着“剥麻营村”。
本来想着说进了村子就找人打听一下这个村子的奇闻异事,好从中找些关于笔什花海的蛛丝马迹。可是穿过牌楼一看,这个村子绝对算是富庶的,路两旁的房屋排列整齐,宽阔平坦的大路两旁各种商铺虽说看上去已经打烊但也是收拾得有模有样,就这样的村庄虽说叫村子,但把它算成是镇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明明不算晚,但家家关门闭户。明明屋顶上都还冒着炊烟,可所有房子看上去都像是没人居住的。
安静极了!
静得苏桂都没法继续睡着,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刚瞟了一眼这个地方,立即变得跟别人一样小心警惕起来。
有人生活的地方还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人”的迹象。天色沉下来,冬天的天就是这样,夜晚和黑暗说来就来。前方一阵雾气从山上滚过来,渐渐笼罩住整个街道。
叮叮当当——
一阵携着雪意的清风、一串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来临,五人各自握紧手中的兵刃,背靠背站成可以巡视四周的样子。
烟雾弥漫,视线所能及的范围越缩越小,不过并不妨碍几个人的查探。
由远及近,大家都看到路两旁的每家每户屋檐下都挂满了铃铛,而且铃铛与铃铛之间都用线串在一起。现在都还没有停下来的声音就来自于那些铃铛!
唉!大家都松了口气,把剑收回鞘中。
“他们都不嫌吵的么,这一起风就响,弄得人心烦意乱的。”卷堆每只手伸个指头在耳朵里揉着:“而且招鬼!”
卷堆故意放低声音说道。
“啊!”卷堆声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尖叫。
“哇……”刚听出来这声音来自自己人苏桂,大家就都叫起来,因为一阵密密麻麻的东西正不停地攻击着他们。
这时候的烟雾已经大到只能勉强看清面对面的人,那些攻击叶轻飘他们的东西来自四面八方,虽说打在身上也只是有点疼,但毫不停歇的攻击,打得他们抽剑的机会都没有。
“上房!”
寸言刚提议,一阵大风吹来,屋檐下的铃铛响得更加欢快起来,同时大风也带走了一部分烟雾,借着这雾罩薄下来的瞬间大家刚腾空而起就立马又落回地面。
真是可气,但还根本没办法表达愤怒,大家就又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阵打——
“停,好像打错人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雾罩里一阵唏嘘声,那不间断的攻击也慢慢停下来。
叶轻飘他们这才在朦胧的雾罩里看到在他们的两边,也就是道路的两头分别站着十几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几乎每人手里都还在握着几个雪团,在他们的面前排列着两大排麻袋,那外翻的口子处还兜着几个快要滚出来的大雪团,看上去捏得还挺结实。
更云他们互相看看自己伙伴狼狈的样子,真是气爆了。
“呀!”被打得披头散发的苏桂握着拳头就要朝离自己最近的一边冲过去。
“喂……”卷堆一把抓住她的同时,孩子堆里有几人同时发话了:“你,你们要干什么!”
虽说刚才打叶轻飘他们打得挺带劲的,但是现在雾变薄了,一眼就看到叶轻飘他们手握着还未收回鞘中的剑,一群小屁孩自然不敢造次,一个个心虚地闪烁着目光怒视着他们,脚下还不停地原地后退。
“你,你们是要打我们?”其中一边有孩子颤抖着声音问。
“你们都这么老了,还要欺负小孩?”另一边的孩子堆里有人也说道,并且说得还有些理直气壮。
“什么?”叶轻飘哐当一声把剑送回鞘中,掐腰朝着发出那个声音的孩子堆走去。
“呃……”孩子们齐声后退着。
“就是,以老欺小还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另一边的孩子堆里有人撅着嘴吊着白眼仁儿说道。
“嘶……”叶轻飘又转向另一边。
“艾毛,今天就先休战,咱们先联手把他们打出去,改天又约!”一个长得壮些的在孩子群的簇拥中举着手朝另一边的孩子提议。
“就是,哪冒出来的,扰乱战场秩序,我们都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叫嚣起来了。”另一边发话的孩子瘦瘦高高,长得还挺清秀。
这下叶轻飘等人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扭头一看,同伴们都摸着鼻子在偷笑,叶轻飘自己也拍着手退回去了,准备看看这些孩子要怎么用雪团收拾他们这些“老的”!
“轱辘们,等我号令,大家一起动手,打到他们认错投……”
“艾毛,你还不死回来吃饭……”
“祁豆,你碗洗啦就往外跑,看老娘不敲断你个龟儿的腿脖子……”
“……”
一段热血沸腾的发号施令还没结束呢,刚刚还安静得像鬼村似的屋子,好多窗口都伸出脑袋来冲着那些孩子咆躁。屋檐下一排的铃铛也像赶热闹似地叮哩当啷摇摆起来。
孩子中年龄小些的先拔腿就跑,然后是那些被家里老母亲点名的,一会儿功夫,大路上就只剩下几个孩子,左右一顾看、自个儿一掂量,纷纷丢开手中的雪团撒丫子就跑。
更云看着卷堆一耸肩一摊手:“赶紧走吧,轱辘们,难不成要等着那些小轱辘回来打到你们投降?”
“哈哈哈……”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一阵好笑,朝着大路更深处走去。
月上柳梢,雪停了,也更冷了,四下一片正结冰的“咯吱吱”声。
干净从更云背上的袋子里伸出小脑袋磕在更云肩头凝神竖着耳朵仔细一听——那此起彼伏的叽里咕噜声并未暗藏危机,只是单纯的肚子叫而已。
起初谁的肚子要是叫上一声,就会赶紧伸手摁住,尽管别人都假装不知道,却也还是会“唰”地脸红一下,时间久了,谁的都在叫,如同池塘的蛙鸣,响成一片,谁也分不清“咕”是谁的,“呱”是谁的,“呜噜”又是谁的……就那么肆无忌惮吧,一个赛过一个。
“哎呀,我们找个人家要点吃的嘛……”苏桂突然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赖着不走了。
四人回头乞求地望着她,为了省点力气只能眼神鼓励她继续走,她也为了省力气,只嘟嘴摇着头。寸言看向叶轻飘,她在半城瘦掉的还没有补回来,现在看上去愈加憔悴了。
寸言再看看另外两个大男人,这个镇子的这条路已经快直行到尽头了,没有想到这里的人居然是夜晚就足不出户的,所以要逮个人问问底细恐怕是行不通了,那么最好的办法也只有去敲门。
寸言正四下扫视那些安静的窗口,卷堆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微扬下巴示意他看路的尽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约仗”
从外观看,应该是一个面积挺大的院子,门口灯笼照耀下门楣处的匾额上随意懒散地题着一个“寐”字,点横撇捺间尽显题字人毫不掩饰的张扬与不羁,笔触的起与落看得出他还是个强调自我的人。
寸言和卷堆再次相互看了一眼便走过去叩响大门,每三声为一组,寸言扣了好几组,里面毫无动静。
其他几个人围过来,也纷纷试了一遍,未果。依然蹲在原处瞌睡的苏桂总算是蹲麻了腿,扶着膝盖站起来活动一番,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侧着身子从更云和卷堆中间挤过去,眯着眼睛把整个大门看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右边门框外的一个墙洞。
苏桂把头凑近了一看,又回来看了一遍门,示意寸言看墙洞,寸言还没过去,卷堆就对近了眼睛往里一凑:墙洞里静静躺着一把锤子!
卷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回来看着苏桂,苏桂一扬下巴直指那把锤子,卷堆龇着牙眼睛瞪得更大了,又是摇头又是连连摆手的。
苏桂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掏出锤子,众人一下子明白她的意图,急忙阻止,但别忘了苏桂可也是个能跟叶轻飘打个平手的哟,只不过平时不想动手罢了。所以没有人能及时制止她,墙洞上方挂的铁锅上已响起“咣”的一声,声音脆到把那些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都吓停了。
叶轻飘见状赶紧转身左手抓住更云,右手抓住寸言,缩着脖子就要逃。
可是一步还没迈出,那厚实的大门已“嘎”地打开。
既然这么快,说明很近,那又何必砸锅才开门?叶轻飘反身朝后面看去……
一把轮椅,一个穿得很素的男人。
“抱歉!”卷堆抱拳躬身:“初来乍到,还不识贵地规矩,惊扰您了!”
“并未,里间隔得尚远,门就是如此敲的,你们很聪明!”对方笑得桀骜又谦和。
“可,若是很远,你为什么……”
那人只冲叶轻飘一笑:“各位是从远方来,打算借宿?”
“还想吃饭,可以吗?”苏桂抹着鼻子上前一步。
“这里是剥麻营村的书塾,晚间孩子们都回家了,有得是房间,饭那自然是没问题!”那人说着转动轮椅,让开道路。
“你们可以叫我幽兰楫,进门后沿路直走……阿月会担心,我就不陪各位慢慢走了,先到正堂等你们。”
进门后,幽兰楫手一按门边的一根木杆,耷拉在门边的门闩自然往上一滑把门拴牢。
听他这么说,大家就猜测应该是里面有人在等他,时间出来久了,里面的人会着急。可是,他这也太自信了点吧,居然认为划着轮椅还能先到等他们?
人人心里都这么想,但总不能嘴上也这么说,五人尴尬地“呵呵”笑了一声,连连行礼道谢。毕竟人家说了这是学堂,那肯定是注重礼仪的地方了。
大家都还没直起腰杆来,眼角的余光告诉他们幽兰楫左手一转轮子,调了个方向,双手往前一抹,椅子和人就出去了……几人赶紧抬头也只逮到了一些浮光掠影。
五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下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门开得那么快了!
直到庭院深处,才看见点了灯的屋子,想必就是幽兰楫所说的正堂。
听到有脚步声,门口出来一个瘦高的女子,逆着门内投出的光线,只见得她身着广袖束腰叠摆罗裙,背后的长发随风舞到前面。这样的雪夜里这样的身段本该是弱柳扶风的样子,可即便是衣物单薄了些,她却如同挺拔的白杨,透着果敢坚定的气息。
那女子一出门就见到叶轻飘等人已经到了屋檐下,赶紧双手相叠,欠身施礼。
“没有到门口迎接各位还望莫要怪罪,屋外清冷请到屋内再叙!”那女子说完退至一侧作出邀请的手势。
“哪里,是我们唐突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大家跟着卷堆还礼,随后进到屋子里。
“那个……我们怎么……”大家进屋一看,并没有刚才见过的幽兰楫,卷堆赶紧回头欲问,又不知怎么称呼对方。
“哦……”那女子若有所悟,赶紧解释:“许久不需要跟别人说自己的名字,一时间竟忘了自我介绍。各位,叫我纤云月就可以。幽兰楫是我丈夫,每晚的这个时候他都需要药浴。所以我要进去帮他,各位可先饮些茶汤,暖暖身子,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我很快出来给你们准备饭菜。”
进了屋子,有了明亮的灯光,大家才看清楚眼前的纤云月既如轻云淡月,又如沾露修竹,全身一股飘飘然的神仙气,让人轻易不敢造次。
还是卷堆先拱手:“叨扰了,先生请便!”
对于卷堆以“先生”称呼她,纤云月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浅浅一笑转身进了里屋。
“你为什么称她为先生啊?”更云搓着手在炉子上烘烤着,大家倒也都没有太过拘束,就着热茶各自吃了些点心。
“不是说这里是书塾嘛,那他俩可不就是先生。”
“言之有理。”更云朝着卷堆竖起大拇指。
“切,不是别人太高明,是你自己太愚蠢。”苏桂翻着白眼,靠着椅子背只这一句话的功夫便睡着了。更云也只好演哑剧般挥舞着双手,对着苏桂在空气中又是扇耳光又是拳打脚踢。边这样还边看其他几人以证明自己并不怕她。
如果不是靠硬撑,大家早就累趴在半道上了,谁还理他呀,自然是连搪塞都没有的。
约摸一顿饭的工夫过去,纤云月和幽兰楫一点动静都没有。起先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警惕,大家都努力地保持清醒,可是没办法,肚中有了食物,屋内又干燥暖和,不知什么时候,几人竟都昏昏睡去。直到外面一阵喊打喊杀的声音把大家都惊醒。
最先被惊得一下子弹跳起来的是更云,他刚坐起来寸言也就“突”地张开了眼睛,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竖起耳朵听那声音的来源和内容。
紧接着卷堆和叶轻飘也相继醒来。那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隔这里的距离越来越近,而且听上去不是从单一方向来的。
声音的内容丰富:喊打喊杀声,刀刀棒棒声,脚踢声,甚至还有擂鼓声,仔细一听,还是战鼓!
几个年轻人以神情交换着自己听到的及感受到的,最终都大统一为对战鼓声的满脸不可思议。
“出去看看?”卷堆提议。
“同意。”其他三人纷纷举手。
临要走,大家想起来苏桂,赶紧去将她摇醒,没想她一把甩开摇她的手,翻个身双手抱住脑袋。
“苏苏,外面在打仗,我们赶紧跑吧!”叶轻飘凑近她的耳朵。
“不跑。打死我算了!”
苏桂的瞌睡,大家都是知道的,见叫醒她无望,四人只得作罢。
出门后那声音更加接近他们了,仿佛就在围墙外一般,听那脚步声,人似乎还很多。
更云朝着围墙边的一棵老柿子树一努嘴,其余三人立马会意,携住卷堆便一跃上去。每人占据一根老树枝,立即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后便一动不动,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因为围墙外的阵仗着实有些大。
只见本该是漆黑一片的山间平坦处从两头分别涌来黑压压两大群人,提着叉子、柴刀、榔头,举着火把、敲着铁盆,口中喊着“杀、杀、杀……”,人群前方分别有人举着绣有“鳞”“羽”的大旗。人群末尾扶老携幼,甚至抱着婴孩——这样子的还打什么架呀,直接就是来拖后腿的!
两帮人气势汹汹而来,相互逼近的时候,扛大旗的两个壮汉把旗往脚边一插,更云他们都感觉到怀抱的大树摇了两下,几撮雪“啪、啪”砸在脑袋上。
那两个扛大旗的相互怒目瞪着对方,一个赛着一个把眼皮撑得都快爆开了,瞪着瞪着大有不把眼珠子爆出来誓不罢休的味道。其中一方一抹冻得掉出来的鼻涕一跺脚,沾了鼻涕的袖子在旗杆上一擦就要冲出去……另一方见势一把往土里使劲儿,大旗便稳稳地扎进土层,一跺脚就欲扑过去。
好在双方居中的那个貌似领头的人都及时出来制止了。
“哎,你们说这个村子是不是流行打群架呀,白天孩子们刚打完,晚上大人们接着打?”更云双手抱着树干像个猴一般荡到几个人的中间位置小声问道。
“来吧,商老大!”挂着“羽”字一方的头领比了一个招式,从身后拖出一把柄很长,刀刃部分很短,但刀身四面皆是刀锋的兵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弧形,随时准备攻击也准备接招。
“嘚儿……”挂着“鳞”字旗一方的老大话不多说,吆喝一声,一甩本来握在手中的东西,一柄猴尾软棍“啪哧”在地上鞭出一阵飞雪,脸上憋出一阵赤红,一副“放马过来”的表情藐视着对方。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我们要不要去帮那些老人和孩子?”叶轻飘处于树干的最高层,她双腿挂在树枝上倒垂下来问同伴们。
“两边都有那无辜的,怎么帮?”更云反问。
“那是你们的事,我还怕他们乱杀无辜牵连到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呢!”卷堆说着不仅双手抱树干更紧了,两条腿也交叉死死缠住树干。
“羽族的轱辘们,给我上,不死不休!”一声震天吼,接着喊打喊冲的声音乱成一片,双方很快相互渗透,彼此纠缠在一起,嘶喊声和各种火拼声、脚下雪中的嘎吱声显示着这是一场激战!
这阵仗,恐怕战场也不过如此了!叶轻飘想象着眼前血肉横飞、刀枪乱舞,小孩的头颅,老人的胳膊、腿,妇人的半截身子在那些柴刀下如同砍瓜切菜,叉子上或许还串着一串甩都甩不开的眼珠子,耙子尖戳在某些人的鼻孔里……最怕这样不具备真正武力的人之间打仗了,没有章法不代表他们不残忍——
“此仇无解,血债血偿!”
“羽族之恶,鳞族世代伐之!”
“鳞族土贼,无能焉可随意转嫁!”
“小人羽族!”
“鼠辈鳞族!”
“……”
打就打呗,与其废话,不如多卖点力气保命,头回见到边打边骂街的,而且越骂越得劲。叶轻飘他们实在听不下去了,本是别开头躲避那血腥场面,现在不由得探头看去,这一看差点没被惊昏——
这气氛,方圆十里外若是有人烟的话恐怕都会以为他们正在遭遇灭村之灾!
火光燎眼,几乎烧红了半边天,下面那些手持各种“兵器”的人,不论老少,几个围成一团,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作厮打状,不时腾出一只手弯着指头跳着跳着指着对方的脑门破口大骂、唾沫横飞,尤其是那些老人、妇人最是厉害。
大家简直看傻了眼,揉揉眼睛再次查看,并没有看错!
“他们是在逗我们玩呢?”更云翻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不,他们是在做戏!”卷堆把下面乱哄哄的人又再看了一遍。
“你说……他们会不会在祭祀?”寸言问卷堆。
寸言这么一问,卷堆眨巴着眼睛想了片刻:“八九不离十!”
“那既然是祭祀,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万一有什么……”叶轻飘咚地掉到大家中间,抱着自己的肩膀缩着脖子四处小心翼翼地瞅来瞅去,本来大家只是嘴上说着都还来不及多想的,被她那眼神那样一瞟,几个人立即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赶紧相约轻手轻脚离开。
四人刚回到院中就听得“咣”的一声,接着是“哗”的泼水声,本还处于头皮发麻的几个年轻人身体一僵,立在了原地。
“我还要怎么将就你?”
所幸有这一声,大家这才轻松地吐了一口气。相互看了一眼同样被吓到的伙伴,刚欲举步前行,又听得“吧”的一声,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刚刚大家进去的那道门槛翻了出来,然后一个轮椅紧紧压在那人身上,朝着上面的那个轮子还在转着。
是幽兰楫。
他尝试着翻转椅子,但那椅子的轮轴卡在门槛上,任凭他使多大力、怎样摆动着身体就是没法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地躺在那里。
紧接着纤云月出来了,幽兰楫的侧脸杵在被踩踏过的污雪里,眼皮子旁就是纤云月的脚尖。
寸言一把拉过叶轻飘,几人立即闪到树后。不是八卦偷窥,而是这时候出去那两人太尴尬!
纤云月屈膝跪在雪地里,往前拖拉着椅子,然后一手扶着幽兰楫,一手掰着椅子扶手把椅子扶起来。她以继续跪着的姿势一步步挪到他的正前方,伸出手指一点点擦拭着他脸上已化为水的雪。
“呜呜……”突然她把头埋在他的双膝间放声哭起来,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对不起!”刚刚还在一脸倔强刚硬的幽兰楫脸上一下子变得无比忧伤,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快起来,雪地里寒,小心伤了腿!”
纤云月很是听话地抹着眼泪直起身,握住他的双手在嘴边哈着热气,然后又放在自己两手中捂着。
“摔疼没有?”
“不会。”从叶轻飘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幽兰楫黝黑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柔情。
“我重新再给你洗洗,换上干净的衣服。”
“不用再洗,换身衣服就可以。”他反握住她的手,浅浅笑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外出
纤云月推着幽兰楫进去好久,寸言他们才从树影里走出来,大家相视却又沉默着朝屋里走去。
尽管院子里也有灯,但门外一见大家都只混得了一个幽兰楫清雅得一尘不染的整体印象。现在屋子里光线更明亮些,大家才看清楚这真的是一个神仙下凡般的男人,脸颊上似有若无的酒窝一言一语都游走在不羁与分寸之间。
若非之前就已经见过纤云月而有了代入感,相信大家都会感慨:看这世间究竟有谁能配得上这皮相与气韵!
正应了刚才大家在门口看到听到的,幽兰楫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物,依然很素,但恰巧很适合他。
“抱歉啦各位姑娘、公子,怠慢了!”
“哪里的话,是我们叨扰了!”卷堆虽说长相寒碜些吧,但不管走到哪里,这礼数是从来不输给任何人的。
说话间,纤云月已经给他们端来了吃食,都还没上桌呢,大家就闻到了羊肉的鲜香。
这下倒好,饥饿都被唤醒了,“叽里咕噜”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大家都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但幽兰楫大方挑破了这种尴尬。这话一说开,反而觉得因为这肚子的叫声让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交谈起来也少了些约束。
“好吃,尤其是这蘸水!”卷堆几乎是吃一口赞一句,其他人都只顾吃,但他似乎憋不住,必须得夸两句。
外面那么大动静都要睡,纤云月和幽兰楫吵成那样也没醒的苏桂被几人吃得那么香的氛围感染得自然醒了,叫嚷着怪其他人有好吃的不叫醒她。
纤云月和幽兰楫两人频频四目相对,都为这样热闹的吃饭场面而生出许多感触。直呼他们慢些吃,罐子里还有。
几大碗羊肉炖萝卜下肚,大家都无比满足,个个感叹羊肉好吃、羊肉汤好喝,萝卜更是又甜又糯,这样冷的天个个吃得满头大汗。
“各位是从外地来吗,不知可有歇脚处了?”纤云月一脸期待问道。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还不知道这镇子哪里有客栈之类的?”寸言放下碗筷答道。
纤云月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有些激动地望了一眼幽兰楫又说道:“那不知几位可愿意就住在我们书塾里?呃,是这样,这诺大的书塾白日里还有孩子们在,到晚上就只有我们两人,时间久了,确实觉得有些清寂,我们甚至都忘记了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我们话这么多,饭量这么大,你们不嫌弃我们吗?”叶轻飘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擦着嘴问道。
其他几个人听完叶轻飘的话,也眼巴巴地望着纤云月。
“当然不会,有你们在,这个冬天会与众不同!”纤云月眼里放着光。
虽然说她已经这么说了,但大家没有立即表示很高兴,又转向幽兰楫,都巴巴地望着他。
“别看我呀!”第一次见到幽兰楫笑得露出牙齿:“我们家她做主的,再说了,她说的正是我想的,只不过她不开口我不敢随便表露心迹的呀,哈哈哈……!”
大家一听都欢乐地笑起来,纤云月微红着脸冲幽兰楫娇嗔地甩了一下手,假意要打他。
当晚,大家都嘻嘻哈哈闹腾到很晚,寸言他们简单地各自作了自我介绍,对于围墙外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没有追问。直到苏桂几次被吵醒,嚷嚷着喊困喊累,纤云月才把大家赶去睡觉。
一宿扑扑簌簌的落雪声,无人不好眠。
冬日里的一天仿佛是从一下子的沸腾开始的,没有预兆,外面突然地就炸开了锅。
叶轻飘和苏桂猛然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楚这欢腾来自哪里,所以想都没想把被子顶在头顶、裹在脖子上就掀开床头的棉布帘子向外望去。
住对面那个楼的寸言、更云和卷堆也恰巧和他们一样顶着被子、眯着被雪刺得睁不开的眼正往外瞧。叶轻飘赶紧伸出一只手扣扣眼角、擦擦嘴角。
但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楼下“叮哩咣啷”的声音吸引去了。
俯视最是能了解全局。就楼下的那一块空地上少说也有三十来个孩子,有人在用竹子扎成的长扫帚扫雪,打扫出来的那一片两边围满了小孩,一个个伸长脖子、脑袋挨脑袋往里面看。
人群中央几个孩子正分别用一个长柄铁叉子滚一个圆环,那“叮哩咣啷”的声音就来自于那些铁环倒地时的碰撞。
随着铁环倒地,人群里频频有人发出遗憾的叹息,也有人大声叫好、鼓掌,然后换另一拨人上。
热闹看了半天后卷堆他们发现人群里就有昨天傍晚约着把雪仗当群架打的孩子。于是不免感叹:什么是年少?
年少时:喜怒方寸,我心无疆。最是容易当真,也最是容易不当真,所以我们称其率真,重点在“真”!
卷堆看着楼下的人,再看看身边的更云和寸言,又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叶轻飘和苏桂——鼻涕掉下来就能马上成冰的天气,他们一个个热情高涨,欢喜得不得了。
屋檐下一排排冰凌钩子如同透明的钟乳石,这么美好的场景……卷堆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了。
“寸言。”卷堆低声叫到。
“嗯。”寸言把目光从楼下抽回来看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
“不是。”
卷堆发现此刻只想有一个人自己可以唤一声而已,并无其他。
“想家了?”
“嗯。”卷堆撅着嘴晃动中点着脑袋,眼眶一阵潮红。
“我们出去逛逛?”更云也发现了,于是提议。
叶轻飘和苏桂的心早就已经飞到外面去了,现在有机会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哟,不穿你们的校服啦?”
叶轻飘他们经过那群小孩时不免停下来凑个热闹,根据昨天晚上他们的老母亲扯着嗓子的大喊可以判断,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孩就是艾毛。
校服?叶轻飘他们各个把同伴打量了一遍,突然明白过来:离开半城的时候汤因因非要他们换一身新衣服再出门,还说那是她一针一线做了好久的。衣服一上身,大家才发现五身衣服除了大小,在款式和颜色上可是不分男女,全都一模一样!但能怎样,出门在外,有人亲自给你做衣服诶!何况,她手艺是真的好,穿上后个个欢喜。
因为天气的原因,昨晚纤云月已经给他们每个人找了厚衣物,所以艾毛才会这样说。
“怎么样,是不是发现即使不靠那好看的校服,我们随便一个出来都比你们长得好看啊!”更云抹着鼻子颠着一只腿撇着嘴,但绝不只是在逗艾毛,他是真的在显摆。
“啧!”艾毛才用了撇一下嘴的气力,一股鼻涕就被挤了出来,他赶紧“哧溜”地又吸回去,惹得他的同伴群里一片笑声,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马上羞得脸都红了:“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他一挥手压制住了同伴们的笑声,眼睛瞅了一大眼之后转回来:“那你们是要找长得最好看的还是最丑的出来跟我们比呀?”
艾毛手掐腰,把更云他们打量了一番。
“随你高兴呀,我们不带怕的!”更云挺着胸脯趾高气昂。
“咳!”艾毛手捂着嘴清了一下嗓子,再把自己人个个瞧了一番,转回头来:“那你们当中最丑的出来跟我们比!”
“好哇!”更云抱着手更加得意了,同时用手肘拐着身旁的卷堆,示意他上。
“那就你了。”艾毛手掌一摊,指向更云。
“噗嗤……”随着卷堆一口没憋住,其他几个人也相继差点笑背过去。
“什么?”更云见同伴们都笑成那样,简直是恼羞成怒:“你是说我是我们里面最丑的?”
更云手指反向指着自己一步步逼向艾毛,眼都急红了:“你确定你是带着眼睛来的……”
“哎,哎……”卷堆捂着嘴赶紧去拉他:“人家还是孩子,童言无忌,啊,别放在心上!”说着又“噗哧”喷笑出来。
“你起开!”更云手一抬掀开拉住他手臂的卷堆,气冲冲朝大门方向走去:“哼!”
“噢,别怕别怕啊……”叶轻飘赶紧去安抚艾毛:“他昨晚刚对着你们镇子里湖中的冰块问了半宿,冰块说他是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人,所以刚才是他接受不了真相。别怕,他不是要吓唬你,你千万不要去告诉你家大人啊!”
“噢,理解理解!”艾毛盯着更云离开的方向呲着嘴说道。
冰天雪地。
这样的一大早倒是不同于昨天傍晚,整个镇子没有一点雾气,虽说是阴着天,厚厚的云里还兜着永远下不完的雪,但一眼望去,视野开阔,直至镇子外参差的树梢。
一路上都有女人和孩子用簸箕端着菜、提着木桶往村子一头说说笑笑而去,如同赶集般热闹,几个年轻人也十分好奇,半路插进人群中央。
途中经过昨晚村子里“打架”的地方,白天一看这个地势,既不平坦也不开阔,其间还夹杂着东一棵西一棵的树,实在是很难懂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样的地方。
才步入这个地方就听见水流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时还有人故意压低了声音讲话的嘈杂。
一路的人从走进这里听见这些声音开始就变得活力四射,一个个加快了脚步往前赶去。几个年轻人本想抓住个人问问这么冷的天是哪里的水居然没有被冻住,可是谁的脚步都那么匆忙,只好自己跟上去一看究竟。
愈往前水流声愈大,雪也越深。在下坡的小树林里,好几个地方,叶轻飘和苏桂一脚踏下去,雪直接没过腰,多掉几次之后再不敢调皮,老老实实踩着别人踩过的地方跟着队伍。
小山坡陡得笔直,讲话声和水流声在人真正到坡脚之前都是只闻其声。
真正到达那些人的目的地,叶轻飘他们个个腿都在发抖,老实说下坡路有时是比上坡难走的,上坡是攀登难,而下坡太容易摔跟头。
抖归抖,没谁那么在意,因为大家所看到的足够分散那点注意力了。
坡脚是一条河,而且并不算是小河,河水清澈,河底的河砂、鹅卵石上的斑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河上氤氲着一层热气。
河中的人上游洗菜、下游洗衣服,一起到的那些很自觉找到自己应该的位置,很快就跟旁边的人聊上了。
“口渴!”
走的路不多,但消耗挺大,更云舔着干得紧绷的嘴唇看着一河的清水。
“喝呀,那么多水还能把你干着了?”叶轻飘和苏桂喝完水正擦着嘴从河边过来。
“呃,不要……”更云头摇得哗啦啦的:“那么冷的水,喝完会在肚子里结冰。”
四人惊呆了,眨巴着眼看着他。
“热的呀!”苏桂和叶轻飘同时说道。
“热的?”这次换三个小伙子惊呆了。
“是呀,没看见冒着热气吗?”
这什么逻辑,冒气的水就是热的啦?三人赶紧下去一试,果然,而且温度还不低。难怪这些人愿意走那么远来洗衣洗菜。
“大姐,这里的水怎么会是热的呀?”卷堆喝完水直接跟身边洗菜的人聊开了。
“哟,这我们哪懂呀!这条河里的水呀,不分天冷天热都这么温,只要可以用,没毒就行,老百姓哪管这些。”
“是一条河都是温水吗?”
“这上头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下头倒也是的,我们去放牛呀放猪什么的,也都是喝这河里的水,所以知道。”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说道。
“为什么上头你们不知道呢,你们没去过上游?”更云蹲过来跟着刨根问底。
“噢,这上游啊,也有人去过,可是这河却是没有源头的,所以没人知道这水是不是自打流出来就是热的。”隔着两三个人的那边一个正削土豆皮的老者说道。
“没有源头,怎么说呢,老人家?”卷堆一听来了兴趣,紧接着追问道。
“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就听老辈人讲,这水呀往上走着走着就没了,到底没了是个什么样,他们也说不清楚。长年累月有这股水来用已经算是个宝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弄出个究竟。而且上游的方向有冢林,那是羽族和鳞族禁忌的地方。”
冢林?
五人相互看着对方,各自做着自己的小动作,直到叶轻飘试探着问道:“我们去看看?”
“好!”就等这句话的其他人立马拍大腿表示同意。
一路踏着皑皑白雪,几人吵吵闹闹,路上倒也不算无聊。所有树木都像是近亲,为了应冬天的景,没有哪一棵树上还有一片树叶,顿时,天地间只剩下了白色、灰色和黑色。
即便如此,这林子还是密得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一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脚印,就算是小动物的也都没有。有些地方本来雪下就有厚厚一层落叶,再加上累了一个冬天的雪,像苏桂和叶轻飘这种小个子的,好几次都一脚踏下去直接栽个洞出来,伸手都只能够到洞口边缘。每次她俩掉下去,那三个男的就要嘲笑半天才把她们救上来。
“啊……哇!”
这次不一样,叶轻飘刚落下去立马像踩着鬼了一般,直立立地往天上蹿,借助一棵树才又落回到伙伴们身旁,为避免再陷进去,叶轻飘一腿抱着苏桂单腿独立,着地的那条腿还要踮着脚尖。
“哟,不是说掉下去以后,脚底扎在树叶里飞不起来吗,这次不扎啦?”更云掐着腰撅着嘴。
“不是,不是……”叶轻飘脸色刷白,连连摆手。
“装,你们这些女的就喜欢装柔弱!”更云抱着手一副洞穿一切的表情。
“真的,那下面有……”
“有什么?有鬼呀?”苏桂想一把把她推开,无奈她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得紧。
“是,是,是鬼,不,不,是人,不知死的还是活的……”叶轻飘哆嗦着既想去看清楚又不敢去看。
见她这样,寸言和更云递了个眼色,两人朝她刚刚掉进去的窟窿小心移动。
就在要接近那个洞的时候,“咻”地冲天飞出一个东西,速度极快,还没逮到那东西的影儿呢,一些干的树叶就掉落下来盖在大家脸上。
才把脸上的树叶儿晃开,一个人已经站在大家中间,直愣愣地盯住每一个人。
更云和寸言赶紧把另外三个人撵到身后,并大大张开手臂把他们围好。当然,那三个人也是,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准备随时开战。
那人把他们盯了半天后使劲叹了口气,“我以为是熊呢,吓死了!”
这时,大家才留意到:自打他钻出洞来,一股子热轰轰的臭气散发在四周,再看他本人——瘦骨嶙峋、眼窝深陷,身上仅露出来的那些皮肤上的污垢都可以当一件贴身衣物了。
卷堆一阵干呕,没法子,只好尽量不去看他。
那人看看卷堆再眯着眼睛上下审视一番自己,口中念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卷堆以为他有阵法或是幻境之类的,没想到他念完后收了口气,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没有那么污浊了。
“几个小娃娃,你们是从哪里来,可知这山里险象环生,并不适合你们。”
“大叔,我们就住在附近,上山赏雪,很快就会回去。倒是大叔你,你是在这里冬眠吗?”苏桂问道。
“嗷,呵呵呵!”那人顺顺自己满脸乱糟糟的卷须,说道:“我秋天的时候经过这里,之前为了赶路,已经大半年不睡觉了,趁着秋高气爽就在树下眯了一会儿,没想到醒来都已经下雪了,差点错过了好时机。”
这话听起来好像省略的有点多,几人还想问,那人拍着身上的树叶,已朝着河流下游走去。
谁都没想到,这件事过后,山间河边的路竟然越来越好走,地势也呈喇叭状越来越开阔。
“慢着!”本来落在后面早已体力不支的卷堆突然一只手吊在更云手臂上一只手吊在寸言手臂上,就这样挂在他二人中间荡到最前面,拦住大家。
“怎么?”寸言赶紧伸手拦住叶轻飘和苏桂。
大家敏锐地四周一阵探察,也没发现什么特别。
“我感觉这里不对。”大伙儿都在查看四周,只有卷堆信任直觉,眯着眼睛思考。
“哪儿不对?”这可开不得玩笑,更云一本正经地问道,同时眼睛还在四处搜寻。
“说不上来,觉得这样的地形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来。”
“嗨,这里一眼就可以看通透了,不会有事,走吧。”听完卷堆的话,苏桂率先收起防备大摇大摆往前走去。
“喂……”卷堆想阻止,但苏桂岂是他阻止得了的。
“别怕,有事再说!”更云拍拍他的肩膀也跟着过去了。
再犹豫就要殿后,卷堆甚是有自知之明,赶紧紧跟在更云身后,好歹这也算是个有利的位置。
当走在最后面的寸言也踏入喇叭状的喇叭部分,突然,四周开始升腾起阵阵雾气……只须臾,四周已经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家一回头哪还看得见身后是什么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尿泡遗风
说来也怪,周围都被雾气笼罩成了雾墙,但这个“喇叭”内却是一片清明,这样更加勾勒出一个立体的喇叭形状。
“脚下……!”沉寂中,大家听到叶轻飘这么一说,不由自主都低头看下去,只见刚刚还是一片深雪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夯得很结实的土地,且也没见什么化雪的痕迹。
几个人很是统一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粗气,心里不由得绷了起来。
“看!”
苏桂脆生生的一声惊吼差点把大家送上西天,不过她那声过后大家看到的场景更是让恐惧从毛孔浸入每一个人的肺脾。
四周突然有了半月锤、剖胸床、拔舌钳、灌耳铁水、钻鼻蚁……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周遭一阵“嗡嗡”的眩晕声,那些白茫茫的雾气开始变得血红。渐渐地,“嗡嗡”声逐渐转换成哀嚎和惨叫,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持久的碎碎念,也听不懂是念什么,可是那声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明显,敬畏和恐惧让叶轻飘瞳孔放大,开始有些喘不上气来。
就在她自甘沦陷得有些难以自拔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她。“啊!”她本能地抱头往地上一缩,但一双手臂紧紧把她箍住,她仰头抬眼看去,是寸言!
一口气分了好几段才喘完,最后一段的时候她闭紧了眼睛,吞了一口口水,用双手掌下端的骨头紧紧贴住额头。
“不怕!”寸言拍着她的后脑勺。
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一股阴寒之气笼罩下来,带着一阵阴风惨惨的碎碎之声游离在每个人周围,那声音听上去既像一群人讲话的声音,又像风吹过深草的声音,还像一只手在同一瞬间捏死一大群人的脖子断裂声。
其他三人都不免吞着口水倒回来,不时看几眼同伴,以从他们身上找点安全感。
“滴……嗒……”无端而起的空灵之声凌驾于所有声音之上,仿佛之前那些都只是渲染和反衬,懵懂混沌于世。
清脆灵动,荡在耳畔经久不息。这声音听似水滴,落在离大家很近的地方,但不是身边。可是大家又深知没有那么大的水滴能发出如此响亮有力的声音。
这声音来得很是有节奏感,落在每一个人的血液里,激起一层层涟漪,如同叩问,谁的心灵都在颤抖。
四周的雾气似乎又多了一层,冲淡了那些血红,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肯定是不是真的多了一层,只不过这层雾气或者说这种变化大家都察觉到了,就在那水滴声响起后不久——一股腐败、霉发的低气压伴随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掠夺感一起降临。
四周陆陆续续响起各种撕裂、划拉、掰断、碾压、剜绞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能感同身受,经受产生那种声音的人的生不如死和无助颓丧更是凌迟着每一个人的心。
叶轻飘几乎全身都在颤抖,嘴唇铁青,扶着寸言的手上冷汗都已经能流成溪水了。
苏桂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她的症状却是和叶轻飘有着本质的区别。她一个劲地躲闪避让,紧抱着自己直到挤进紧挨在一起的四人之间的缝隙,即便如此也还在不停地侧让、仰躲……
可也偏偏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有那么刚强的意志去安慰别人,因为每个人内心都在战栗。
“卷堆。”寸言握了一把很难成拳的手,吞了一口口水:“可有头绪,我们是误闯了什么阵法还是幻境?”
卷堆侧眼看着寸言:“觉得很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说的眼熟还是指这个喇叭状吗?”
“喇叭状?”卷堆突然收回手抱在腰上,捻着下巴一阵苦思。
“该死!”卷堆跺了一下脚:“我明明知道问题在于这个喇叭状,可是眼下实在难以集中注意力。喇叭状、喇叭状……”卷堆一苦恼,颧骨就特别明显,整张脸在这个时候也算得上是棱角分明。
“不从这里面的这些刑具入手吗?”虽然很是不愿意,可是寸言不得不再去扫视一圈,此刻它们每一件看起来似乎都正在某一个人身上肆虐着。
“不……”卷堆把手放在鼻孔之下磕着:“这些刑具的作用是一样的,但种类繁多,使用原理也各自不同,不管是阵法还是幻境,它们都不是好的选择。我觉得重要的是装它们的东西。”
“装它们的东西,喇叭状……?”更云是受影响最小的人,听身后两人正讨论,也顺着他们的思路想下去。“会不会我们看的方法不对,这不是喇叭状,没听说过喇叭用来装东西的呀!”
“尿泡遗风!”经更云这么一提醒,卷堆和寸言同时脱口而出。
“什么……风?”险些被吓破胆的叶轻飘稍微把捂住双耳的手挪开一些,放点大家讨论的声音进去,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问到。
有同样疑问的更云和苏桂也“嗯嗯嗯”点着头。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叶轻飘那张脸似乎就被吓得更瘦削了,寸言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别害怕,即便真的有鬼,我们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
“那你还不是被吓成这样!”苏桂从大家中间伸出脑袋,仰着脸冲寸言说道。
寸言看了一眼突然发声的苏桂,再看看叶轻飘,她也盯着他点头同意苏桂的说法。
不得不承认但又怎能承认,还好更云及时给了个台阶:“快说呀,那个尿泡遗风是什么?”
“尿……”
“噢,那个,尿泡遗风就是……”寸言正在找台阶,所以一不小心就抢了卷堆的话,他看了一眼正挠着脸看他的卷堆继续说道:“猪尿泡,你们见过吗?”
“当然,直到现在只要杀猪,我们都还会把猪尿泡吹满气,变成一个球给小孩子们玩,小时候我们也玩,对吧,飘飘。”更云的脑子要是动起来,就真的是随时抢答的。
“不错,就是那个尿泡。”话终究又被卷堆抢过来了:“我们在外面看的时候,单纯只看了这么一块地面,所以觉得它是喇叭状。其实要结合地理位置整体来看它,它是个尿泡状,且是充满气的尿泡。”
“有道理,可是那又怎样?”苏桂一边说着话一边嫌弃地拍打着身上的东西,就像拍虫子那样,可是大家又分明什么都没有看到。
“尿泡遗风是个自然形成,靠人力根本没法完成的阴阵。”寸言接过话:“尿泡的口径必须很小,这样其中的气才跑不掉,所以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再则要尿泡成为尿泡,这其中必须要有气,而这气并非一般的气。它必须在十足阴秽之地聚十足阴灵之气、十足怨气、十足冤气、十足恶气、十足小气、十足晦气、十足冥气、十足不甘之气、十足不忘之气、十足幽怨之气来充盈尿泡,使其饱满。这些气的拥有者本也算是同病相怜,能融洽相处,所以这一片看上去无比清明,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能激起它们的你们……”抢过话题的卷堆用手指指过一个个同伴,不过他们都撇着嘴叽里咕噜小声说道:“好像你不是一样!”
“你们进来以后,这些气从四周卷起来,把你们包围其中,同时现出了这个所谓的十足阴秽之地的本来面目。”
卷堆说到这里,叶轻飘他们小心地打量着这神秘莫测的四周:“那……那这个本来面目……它……它原来是用来做什么的?”
“祭杀搏权。”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祭杀搏权
祭杀搏权——
这几个字,寸言自认为讲得霸气,但伙伴们从中听出的却是严肃认真,听完后还不由得心头又是一紧,单凭字面意思,一股畏惧的寒意从后背慢慢爬起。
“相传有一个古老的民族,他们深信有一种莫名的、人眼看不见人体触不到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它们时时刻刻在觊觎着人世间——这个拥有生命才配占有的地方,那种东西就是人或动物逝去后从躯体剥离但又无处可附的那种。说白了,侵占人所拥有的立足之地或是侵占人所拥有的体格,二者它们欲争其一。所以这个民族一直要求所有的人们必须强壮强大,绝不可以让这些东西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也正因如此,他们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祭杀搏权’。”
终于进入正题了,寸言开了个头,但最终还是卷堆把话给抢过来了,他嘴比较快嘛,而且他是真的讲得好,大家听得很入味。
“这个‘祭杀搏权’其实是一种通过死亡来对话的方式,他们深信这是与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交流的渠道。所以要求这个过程尽可能的长一些、缓慢一点,于是有了你们看到的这些各种折磨人致死的工具。这其中包括了碾压、剔剥、凌迟、放血等等各种惊悚又残忍的手法!”
“不仅如此,在这个民族中,‘祭杀’还有其他很多方式上的演变。但总体来说,就是汇聚了多种‘慢’杀人法,以邪制邪、以暴制暴、以死对话,比的是谁更狠、更不择手段!”
寸言补充说完,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有害怕也有难以想象。
“这个尿泡遗风既然能形成就证明这个祭杀台应该很久都没有用了,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被人抓去祭杀。可是一直就这样困在里边的话,如果这个古老民族的说法是对的,那么等我们在这里边又饿又怕变弱了的时候,我们……”更云的眼珠子左右转着瞟过自己肩的位置:“我们岂不是要被这些‘嗖嗖’的东西想怎样就怎样?”
更云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寸言看看卷堆,他摇摇头也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叮,叮咚……”
正当大家都又冷又饿,各种不想动但又迫于恐惧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些听上去不属于这个尿泡遗风里的声音。
每个人都把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同伴要绝对安静,同时把另一只手掌括在耳朵边,捕捉那听上去纯净通透的声音。
“剥麻营村的铃铛?”卷堆看着寸言一脸吃惊。
“不,这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远,而且是直接传过来的,剥麻营村应该在对面大山的反背。”
“铃响证明有风……”卷堆用两个指头托着下巴,似乎有些头绪了,但又没理清。大家都安静地盯着他,生怕一点点响动就把他刚想到的东西吓跑。
“万事万物无一可以独立存在,这个尿泡遗风能安稳地存在于这里,那么它需要平衡。这个平衡单靠它自身、或者靠人力都根本无法做到,所以……”寸言望着地面边思考边说着,突然抬眼望向卷堆。
“所以这只能承托天地灵气来完成,它自身的怨气、冤气等等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一堆不安分的,而要制约它们就必须是要能降伏它们的。这个山谷钟灵毓秀,这也是尿泡遗风形成的重要原因。”卷堆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满脸都是兴奋,其他三人虽然不是很能听懂他们的话,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好像有希望,这就够了。
但目标实现得没那么快,卷堆和寸言几乎同时又开始了另一种思考,他们静静地无比有耐心地听着外面那摇曳的铃声和隐约可听的风声。明明是多了两种声音,可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安抚,人心也得到了舒缓。
“天地灵气上走为生,世间浊气、邪气下潜为亡,是有相逢,亦生亦杀,各行其道,是为均衡!”寸言喃喃说着,像在跟着自己对话,却又把征询的目光给卷堆。
“所以生路在上空……”卷堆把寸言的话转换成了大家都能听懂的,可是他俩又根本不管旁人的激动,只看着对方说话。
“那还等什么,往上容易啊……”更云一听明白两人的话,拽住卷堆的胳膊就想带着他出去。
“不。”
寸言的一个字生生把更云的腿拽回原地。
“此时有风,灵气游走,不在其上!”卷堆还是那样的眼神如同看正对垒的敌手那般看着寸言,眼神里透着自信的狡黠和与寸言的相互欣赏。
寸言报之以淡淡的微笑,无需多言,他和卷堆在思维上很快达成一致,这样子说话让他觉得无比畅快。
两人都不说话,其余人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敢问,只能静悄悄地看着他们。
“这边。”卷堆挑着三角眼往身后一指,恰巧寸言也指向那个方向。
“更云你带着卷堆,我带着飘飘和苏苏,我们需要等铃声的节奏,等下一波铃声过来我们就随经过我们身边的风,让它裹挟着我们的身体,成为一种保护,随之出去。这会很快,但需要把点抓得很准,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在那里被撕碎!”寸言说完指着那灰白里透着血色的茫茫一片望向每一个人。
“可是我们怎么判断那波风已经到达我们身边。”叶轻飘问道。
“靠听的,我会给你们一个指令,等外面那些铃铛的铜舌撞回随风摇摆的反向时,以它撞到铃铛边缘发出的声响那一刻为准,它弹回的刹那就是我们动身的时刻。”
寸言说完后看着每一个人,然而大家都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也没谁给点回应,他以为没听懂,于是舔了一下舌头有些着急。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大家看他半天,他只舔了一下舌头,于是大家主动问道。
“刚才的懂了吗?”
“懂了呀!”大家异口同声,但依然严肃认真听话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他的一举一动只限于眼珠子。
“噢!”寸言吞了一口口水:“那就准备吧!”
“噢!”结束得太突然,大家都闪着眼皮子权当过度一下。“好,好,好的。”
计划周详,无比顺利——
只恍惚之间,大家已立于一片清爽的世界里,尽管这个清爽的世界寒风刺骨,到处传来正在结冰的嘎吱声;尽管这个清爽的世界暮色沉沉,已是黄昏。但大家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心里无比踏实。
几人回头一看,哪有什么案子、架子的,还是几个时辰之前看到的样子,一切如同听故事听得入迷些罢了。
“过去试试?”卷堆问同伴们。
“呃……”除寸言外,大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没摇停呢,寸言已经一步步走进了那个所谓的喇叭状。
还不知道看着别人陷进“尿泡遗风”是什么样,大家都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只见寸言绕那喇叭状一周,没什么事,在仰头看对面山的时候却停了下来,目不转睛。
“怎么了,寸言,你看得到我们吗?”叶轻飘在外面上蹿下跳、手舞足蹈,但寸言依旧没有回头。
这下连卷堆都慌了,难道……
“我们再进去一次!”叶轻飘看着三人,“或者你们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什么你一个人,要进一块进呗,反正都知道怎样出来的,怕什么!”苏桂说着撸着袖子就要走。
还不待叶轻飘下决心,更云和卷堆已经跟着苏桂走进去了,叶轻飘反倒是成了最后一个进去的。
“没什么事啊,站在这里和站在那里没什么两样嘛!”苏桂站到寸言身边左蹦右跳。
“不,有区别!”寸言转过身来,正好大家都聚到他身边。
“既然没事,干嘛不理人?”叶轻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口中抱怨着。
叶轻飘嗔怪的样子,寸言已经暖得无法只藏在心底了,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原来……”
寸言还沉浸在甜蜜里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他所看到的了。
原本这片山谷中天地间只有树干的黑和雪的白,顺着溪水一路走来都是如此,就算是刚刚站在喇叭外看到的也不外乎如是。可是现在大家看到的不一样了。
因为是重山,所以只能判断位置大概在类似山腰偏山脚的地方,那里多了一片绿色,生机勃勃的绿色,不是一抹,是一大片。因为这大山里冬天色彩的单一,所以那片绿尤为显眼。但是加上天色已经暗下来、距离又远,也看不清是什么。
“你们说那铃铛声不会真的是从剥麻营村传过来的吧?”苏桂把四周查看了很多遍,没有见到任何铃铛的踪迹,而且那些树梢光秃秃的,看上去也不像是能挂铃铛的地方。
“是呀,现在也听不到铃铛的声音了。”更云眨巴着眼睛把四周看得天旋地转。
“我们回去吧,饿了,天也黑了!”叶轻飘的声音里那努力克制却装满恐惧的颤抖在告诉大家她害怕。
“嗯,这地方邪气。天黑,山路也会不好走,我们先回去。”寸言一把把她抓到自己和更云的中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 “莫名其妙”
“奇怪,昨天这镇子早早的就家家关门闭户,今天这样天寒地冻倒还有那么多铺子开着门!”寸言一口饼咬进嘴里,嚼了半天没有咽下去。
“老板,再来碗凉粉。”叶轻飘咽下口中的肉,举着手朝厨房方向喊道。
“两碗,老板。”更云的面条还没完全吸进嘴里呢,也忙着加餐。
“再加一碗。”卷堆放下筷子,擦着嘴。
“这儿也要一碗。”苏桂不停地给自己的碗里夹着肉。
“呃,各位,我来确认一下,你们一共是还要几碗凉粉?”他们叫得乱七八糟,老板不得不小跑着过来追问。
“四碗。”
“不是一人一碗么?”
“是一人一碗,但是他不饿。”更云把最后一口面卷进嘴里,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后指着寸言说道。
“哎,好嘞。稍等,马上来。”
寸言扫视一遍桌上的杯盘狼藉,再看看还在狼吞虎咽的各位……的确,谁还有心思管什么形象呀,毕竟这之前这一整天大家一粒儿粮食都没有吃过。
四碗凉粉上来,寸言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人在那么冷的天硬是把四碗只差没有结冰而又酸辣的凉粉吃得满头大汗,个个喊着爽,他这样一个怕辣的人真的是无法体会他们的痛快,尤其是看他们一个个辣得脸皮都在抽搐。
“哎哎哎,你们看!”苏桂一只手在脸旁扇着凉风,赶紧叫大家看外头。
匆匆一眼,只见幽兰楫飞快转着轮椅追着纤云月。
叶轻飘脸上一乐就欲追出去,但是卷堆挡住了她,她正满脸疑惑地看着卷堆时,就听外面传来声音。
“月儿,我们不在大街上吵,回去说!”这样的声音里全是着急,也很是无奈,着急无奈到命令。
“他们吵架了!”叶轻飘望着寸言,轻轻地坐回板凳上。
“会和好的。”寸言温柔地点点头,把自己的一盘烤肉肥瘦分开,肥的一份推到叶轻飘面前,瘦的一份推给苏桂。
两人的眼睛立即亮了,欢乐地重新拾起筷子。
“姑娘,分享更饱足。”第一块肉还没夹稳呢,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
“是你?”更云几乎惊得站起来。卷堆忽地想起了白天见他时他浑身的污秽和恶臭,立马弓着腰跑到桌子的最那头坐下来。
苏桂端起碟子,呱嗒呱嗒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肉扒到嘴里,只把光碟子给那人看。
那人无奈又看向叶轻飘,叶轻飘赶紧环着手臂把肉挪到自己面前保护起来。
“我还没有吃饱,不,不给你……”叶轻飘说着说着没了底气,但眼珠子转两圈后坚定地点点头:“对,不给!”
“姑娘,我从秋天睡到冬天,这期间水米不进,饿了几个月。我在那外头看见你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你现在并不是施舍,是分享啊!”那人指着外面街上没有被灯光照见的黑暗角落。
“你还好意思说睡了几个月!不劳就想获?我更不能分给你,那是在纵容懒惰。”叶轻飘越说越觉得自己讲得很有道理,不禁声音大了起来。
“不是我懒,我们往修的人就是这样。与天地万物真诚相处,贵在用心,欲与你分享同一盘肉这也是一种相处之道,就好比刚刚这位公子把他的肉按各自的喜好分给您二位是一样的。”
叶轻飘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白他讲的道理:“可是寸言分给我肉是因为我们认识而且关系很好,可我又不认识你!”
“哈哈哈。”那人笑着笑着居然坐了下来:“我需要放下自己的自尊心,敢于启齿向你把‘乞讨’好听地说成是‘分享’,也需要袒露自己的欲望大胆地说我看上你那盘肉,这些对于我来说比那盘肉本身更重要。而对于你来说,如果我没有进来跟你直接讲,而是坐在街边装可怜,你可能还会很热心肠地给我再加一盘。姑娘,这其间的微妙,是你需要有的判断。”
叶轻飘的脑子转得没有他说话快,但还是想明白了。小小地笑着把那肉推到他面前,并给他挑了一双长短一样、合起来并不会有宽缝的筷子。
“你值得你的这个赤裸裸的欲望!”
那人毫不客气,大方接过筷子就开始吃起肉来。
“嗯,那个……”见他吃得很是可口,卷堆轻轻碰一下他的手:“我再给你点些热乎的吧?”
“够了,够了。”那人吃得津津有味,那盘肉被他吃出来的味道比自身的味道要好一万倍。
“有钱,我们有钱的。”卷堆鼓励着。
“就是,天冷吃点热的。”更云赶紧招手要叫老板。
“不不不……”那人赶紧站起来阻止更云:“真的够了,我就为她这点肉来的。”
大家再看叶轻飘和寸言,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笑着,似乎那人,他们是懂的。
“前辈。”那人看着寸言,在心里想了想,默认了他的这个称呼,于是冲他抿嘴一笑。
“我想问问,往修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要淌过万条河,越过万重山,行过万条路;万次仰望星空,万次眼接珠露,万次背迎骄阳……总之所有的数字都以万计,您来剥麻营村也是这‘万’里面的其中一项吗?”
“呵呵呵,公子博闻。但我并非冲着剥麻营村来,而是为‘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五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那人笑道:“看来你们并非当地人。”
他这样就能判断出叶轻飘他们不是当地人,倒真的是让他们觉得莫名其妙了。
“‘莫名其妙’其实就是今天你们几位路过的那条河流,它本来是有名字的,叫做溶川。可是因为它没有源头,来历不明,也没有人找到过它的尽头,不知归处。一年四季都温热,也没人能解释清楚。更重要的是,凡是在其中沐浴过的人据说能销万古愁,这更没人能说明白为什么。于是,这条河成了这世上最难懂的河流,人称‘莫名其妙’。但是它很出名,这是往修的人都向往的地方。倒不是为销万古愁,而是洗尽铅华!因为溶川也被称为这世上最具包容、极能容纳的河流,而流经里面的水被称为最干净、最温柔的水。”
“这么说,你是来这里洗澡的?”苏桂惊讶地问道。
“啧,俗气,泡澡!”更云嫌弃地及时更正苏桂的话。
“哈哈哈,意思都对吧。走了,几位,相逢是缘,明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大家保重!”
那人真的是立说立行,话说完人也到了门外。
“我们可以帮你找个住处住一晚的!”卷堆赶紧叫他。
“苦修也是往修的一部分,不用了。”很快,声音和人都一同消失在黑夜里。
吃饱喝足更能体会躺下是件身心愉悦的事情,可也得先走回去。
幽兰楫的书塾就在这附近,但二人从这门口过去之后一直还没有回来,更云他们怕回去没有人开门,所以只好放慢脚步溜达在大街上。
昏黄温暖的街灯下,一路上都有人在叮叮咚咚滚着铁环。大人们也三三两两在门口聊着天,也算是一种陪娃的方式了。
“看什么?”苏桂把两只手都交叠放在叶轻飘的咯吱窝底下。
“你看她们手里拿的,毛茸茸的,好像很暖和的样子!”叶轻飘虽说是在指给苏桂看,但眼珠子都不动,一直盯着那些女人手里的东西。
“噢,那个呀,你没见过吗?”
叶轻飘扭过头看着苏桂直摇头。
“桑榆城都有的呀,只不过你去的时候不是拿出来的季节。它里面是羊皮做的囊,外面用兔毛缝了个套子。囊里面灌上滚烫的水,装进兔毛的套子里,又暖和又好看。桑榆的冬天不算冷时间又短,但凡是讲究的姑娘都会人手一个。”
“哇……”听苏桂讲完,叶轻飘更是盯着过路人怀中抱着的那个一直到已经跟人家错过,看不见了还在喃喃自语:“我也好想要一个!”
“嗯……”苏桂把手从她胳肢窝底下抽出来拉着她看了一眼:“平心而论,就外表来说,你还是值得拥有一个的,看我的!”
“什么叫就外表来说,我没内在啊!”叶轻飘朝着苏桂的方向嚷道。
“哟哟,啧啧……”更云和卷堆两人从后面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把她打量了一番:“内在啊……”
“怎么啦?”叶轻飘掐着腰。
“内在,你有的呀,狂野奔放还粗鲁,最重要的是,胆小!哈哈哈……”两人说完赶紧往前溜掉,还担心屁股太翘以致拖后腿,于是腆着肚子以便能收点。
“哼……”嘲笑她胆小,她当然气得跺脚。
“嗨……”苏桂满脸得意跑回来背手站在她面前,喘了几大口气后从背后抽回一只手,伸在她眼前。
“哇!”叶轻飘接过那毛茸茸的东西,里面散发着热烘烘的温度,她眼都笑弯了。
她把那东西在手中揉来揉去,还贴在耳边暖了一会儿,虽然爱不释手,但还是还给苏桂。
“你不要啦?”
“啊,不是,呃,是,咦,也不对……”叶轻飘绕了半天发现自己口才竟如此差,“是你的呀!”
“看!”苏桂从身后收回另一只手,那只手里还拎着另外一个。
叶轻飘立刻眉开眼笑,“所以这个是给我啦?”
“对呀。”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喜欢就给咯,再说你还不是允许我把手放在你咯吱窝下。”
“嘿嘿嘿。”叶轻飘揽过苏桂,两人手拉手、十指相扣,缠在一起的手臂还大弧度地前后甩着,无比显摆。
一路走在最后的寸言几次莞尔,心里就如同搁了叶轻飘她们那个兔毛套子羊皮囊子的暖手炉。
“你是用什么方法跟她们要到两个的呀?”
“各种撒泼耍赖装单纯扮可爱呀!”
“呃,丢人!”
“丢人怎么了?”
“丢人不怎么,就喜欢你丢人的样子。”
“哈哈哈哈!”
整个路上都正回荡这两人的笑声时,拐角处迎来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
“幽兰楫先生!”叶轻飘和苏桂在他面前停住,见他颓丧的样子,两人不得不回头向那三个男人寻求帮助。
“先生,为何穿那么单薄出门?”卷堆边说边解自己的袍子。
“就你那小身板,还是好好穿着你的吧。”更云一把抓回卷堆,边向幽兰楫走去边三两下扯下自己的外衣,可抬眼一看,寸言已经为他披上了他的。
“正好我们跑了一天累了,想回去休息,先生你跟我们一道吧?”给他披好衣服,寸言转到他身后推起轮椅。
“也好!”幽兰楫脸上挤出一些笑容。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生怕说错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可事实是幽兰楫似乎一直陷在沉思里,没有意识到几个人之间的这种沉默。
“姐姐。”
几人正走着,突然一只小手拉住了叶轻飘的,听到声音大家一回头,是那天那个叫祁豆的孩子头。
可是那个声音分明不是他的,随着他的视线大家转望向叶轻飘的腿边。
在大家看过来之前,叶轻飘已经和脚边的小毛头对视有一段时间了。
“白白。”见大家都望向那小孩子,祁豆赶紧唤他。
“你叫白白?”
“对呀,姐姐。”
“噢,呵呵,果然长得很白。可是你抓住我……”
说话间祁豆已经过来把那孩子抓开了,但他又挣脱开过来:“姐姐,带着你的轱辘们跟我们玩轱辘嘛!”
“呃,带着轱辘玩轱辘?”叶轻飘搔着后脑勺一脸不解。
“啊,哈哈哈……”尽管一脸的心事,但幽兰楫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这里的人不管到了哪一代,小时候都滚过那种铁环……”幽兰楫指着祁豆手中的圆环,“所以这里的人们就把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叫做轱辘。”
“噢!”大家都表示这下明了了。
“白白呀,你还是一样见到漂亮的姐姐就拉着人家要一起滚轱辘吗?”幽兰楫一招手,白白就颠儿颠儿地跑到他面前。
“兰先生,云先生呢,明天我可以去找她跟我们玩滚轱辘吗?”
幽兰楫的眉头皱了一下,笑着抚着白白的头“可以呀,不过现在晚了,该回去睡觉了。”
“嗯……那好吧!”白白从幽兰楫身边走开的时候又一路仰头看着叶轻飘,一直踱个不停的小碎步也没走出多少距离。
“祁白,走啦!”
祁豆蹲下一把抱起祁白,看上去有些吃力,但他在尽量掩饰,就这蹲下抱起的短暂时间里,他就变得满脸通红,一点都不像昨天晚上带着一群孩子在大路上跟另一群孩子叫嚣的祁豆。
“我们走啦,先生。”祁豆抱着祁白朝幽兰楫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又朝叶轻飘他们的方向躬了一下身体,都没抬眼看谁,脸就又通红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偷偷地……
“咕咕尔……”
宁静香甜的一夜,外面大公鸡的打鸣声使这个早晨更加让人心里踏实。
寸言撩开头后方的棉布帘子,外面灰色的光线柔和惬意,天尚未大亮,更多的是借助雪的亮色。
左右两边的更云和卷堆依然还在熟睡,被窝里的温暖让人眷恋难离,可是离开这么久了父亲休堤的教诲犹在耳畔,他无法心安理得假装他不在身边就可以为所欲为。
一夜的时间,外面又铺上了厚厚的雪,寸言瞧瞧脚上的棉靴,真是难以下脚糟蹋了这么干燥的柔软。
内心纠结着,可是脚上已经走了好多步。总要有人来踩些脚印出来,要不然叶轻飘他们起来后也是要走的。据说今天是书塾里的休息日,孩子们都闲在在家烤火,不会来。
这样想着,寸言已经走到了大门边上,回头一瞧,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啊,身后的雪地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痕迹。
站在大门的瓦檐下,寸言在干燥处磕着脚上的雪,为了不让它们化成水钻进靴里,必须弄得一点都不剩。可是弄完了才想到还要走回去的,看看脚上的一双靴子又太不舍得。想来想去还是去门口站一会儿,可以看看外面的景色。
这么一打算,寸言就去开大门,手到门上却发现门没上闩,那晚幽兰楫拴门的情景还在眼前。也记不清昨晚是不是大家进来后就没有管,寸言使劲回忆着拉开大门。
呃……
沉思中的寸言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吓到你了?”幽兰楫转过轮椅,他的嘴唇乌青、脸色苍白,蜷缩在黑眼圈里的眼珠有些浑黄。
“噢,不,啊……有些。我以为我是最早起来的!”寸言说着往前走到他的轮椅边,轮椅的轱辘很干净,没有一点雪渣,再想想,那么深的雪,他这椅子根本出不来。
“这样的天气太适合睡觉,你怎么就起来了?”幽兰楫微微笑着,有些勉强,他嘴角有些皴裂翘满了干皮。
“习惯了,天亮了还躺在床上,心里会慌。”
幽兰楫似乎没有心思和他说话,即便是家常的聊天,寸言刚刚的话他也没有认真听,目光不自觉地又望向路的远处,一脸焦虑。
“你一宿没睡?”
幽兰楫回过头来看着寸言,又只是应付地微微一笑。
“抱歉,是我唐突了。可是那么冷的天,在外面冻了一夜,你的身体……”
幽兰楫眉宇间稍稍舒展了一下,又看出去。
“先生,你回去吧,我帮你去找云先生。”
“呵……”幽兰楫把轮椅转得正对寸言:“你知道?”
“事实上,昨天我们看见你和她在大街上了,只不过……”
“谢谢你们的善心。”幽兰楫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我们吵架都要小心地隐藏,生怕别人知道。”
“我送你回去吧,你放心,我去帮你找她。”
“不了,月儿如果不想别人找到她,那么谁都找不到她。我腿尚好的时候就是那样,现在就更是了。”
“可是……”
“我等她!”幽兰楫轻轻一笑,正转着轮子,寸言就看到前方路上一个朝这边走过来的身影。
“回,回来了!”寸言很是高兴,脱口告诉他。
幽兰楫一听,一把转过轮子,纤云月应该也是在那边就看到了,所以大步在深雪里踉跄着跑过来,一下子扑在幽兰楫面前。
“回来了。”刚刚还焦虑得满是线条的脸一下子柔软下来,宠溺地看着她。
她蹲在他膝边,像个小女孩双手捧着他的手哈了两口气,发现没什么用,干脆抓住他的手穿过脖子上的围脖,塞到自己的颈窝里。
“小心着凉了!”幽兰楫欲伸回手来,但几经尝试,发现自己拗不过她,只好顺从。
“回来了我们就进去吧,外面冷。”
“我饿了。”她把下巴磕到他膝盖上,乌黑的眸子骨碌地看着他。
“我给你煮碗面,熬些红糖姜茶。”
“先喝红糖姜茶,不要吃面,我想吃紫苏炸团,加鸡蛋的那种。”
前天晚上看到的那样远离红尘俗世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寸言卷起嘴角温心地笑起来,不免又觉得这样的场合自己的存在着实有些煞风景。
“那现在就去做?”
“嗯。”
还好,还好。寸言长舒一口气,赶紧去帮忙。
“我家兰先生的紫苏炸团可是剥麻营村的一绝,你千万要尝一尝!”纤云月盛情邀请推着轮椅的寸言。
“对对对,把你的伙伴们也叫起来,今天一定要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早上我们就先吃紫苏团。人多,中午我们可以吃捞菜,捞菜的食材可以有……寸言,你有什么忌口吗,你的伙伴们呢,有什么不吃的吗……”
鹅毛大雪又是洋洋洒洒一天。自打凑到一起,几个年轻人就谁都没有这么清闲过,这一整天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吃过早饭就出门准备这一整天的菜,回来就是忙碌午饭,午饭过后,纤云月又给大家煮了花生。吃花生、聊天,不知不觉就又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说好了卷堆要给幽兰楫夫妇露一手的,可是临到时间点了,大家才发现他和更云已经出去很久了,一直没有回来。
分工好了寸言先拣菜洗菜,叶轻飘和苏桂去找他们,纤云月和幽兰楫就被舒适地安排在屋子里下棋、饮茶。
“哎,你说会不会咱们出来晚了,她已经回去了呀?”天地之间已经因为这场下了一个半天依然还在兴头上的大雪变成一片苍茫,叶轻飘和苏桂凭声音判断那两人就在前方不远处。
“不可能呀,我问过集市散场的时间了,不会那么早的。”
“难道是雪太大,错过了她,咱俩没看见?”
“更不可能,这一整天我眼睛都没怎么眨过,即便要眨也是缩短了眨的时间的。”
雪越来越密,卷堆的三角眼几乎眯成一条线,注意力全在围墙外的大路上。
“为什么要缩短眨眼的时间呀?”
“怕错过呗?”
“谁呀?”
“那个顶漂亮的呀,哎呀,你别……”卷堆答着答着忽觉不对,这不是更云的声音啊!扭头往旁一看,差点没吓摔下去。
和他一块蹲在大树杈上的更云已经被苏桂用一根树枝顶在脖子上制服了,此刻他正举着双手无奈地看着卷堆。
“哪个姑娘啊,神魂颠倒的!”叶轻飘从树枝跃上围墙,扒拉两脚那上面的雪就蹲了下去。
“哎呀,你下来,被人家发现我们偷看那就不得了了!”卷堆蹲在摇摇晃晃的树上,欲拽下围墙上的叶轻飘又怕自己掉下去,只好抱住她的脚。
“嘘嘘嘘……”叶轻飘望着墙外一嘘,大家赶紧安静下来。
卷堆拉长了脖子往那外面看去。
“是不是她?”叶轻飘压低声音问,吓得卷堆直想捂住叶轻飘的嘴,但他又不是她的对手。
“嗯嗯嗯……”更云往那外头一看,兴奋得连连点头。
叶轻飘和苏桂够着脖子透过层层飘落的雪一看,两人都立马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两人这一声吓得卷堆赶紧往身后一缩,蹲在树上,听一听外头好像没发觉后才对着这俩女的挤眉弄眼怪罪她们。
他的样子把苏桂和叶轻飘逗得忍不住想笑,这下越发让卷堆着急了,连忙用脚找树枝准备逃跑。
从来不嫌事多的叶轻飘伸手就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同时给苏桂使了个眼色,苏桂立即懂得,反手抓住他另一边的衣服,两人共同使劲就把他提上了围墙。
“喂,妹妹……”卷堆刚在围墙上落定,叶轻飘就朝正好经过围墙正下方的姑娘叫道。
那姑娘闻声仰脸望上来,一张被雪打湿的脸有些狼狈,但也掩不住她清秀的容颜和灵动的气质。
有几块雪花落在她眼睫毛上立刻化成了水钻进眼眶里,她扑哧地眨着眼。叶轻飘瞅一眼身旁被自己和苏桂紧紧拽住的卷堆,他满脸通红,又想看又不敢看,于是变成了偷瞄。
“请问你们是叫我吗?”墙下的女子已经用手遮在脑门上方挡着雪。
“是。”
“有事吗?”
“有。”苏桂大声应答,看一眼叶轻飘,叶轻飘以最豪迈的声音喊道:“姑娘,我身边这位公子喜欢你!”
卷堆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叶轻飘的话炸晕了。他看一眼墙下的姑娘,那姑娘听完叶轻飘的话也正朝他看过来,吓得卷堆一把甩开叶轻飘和苏桂转身一个纵步就从墙上跳了下去。
平日里矫情得娇滴滴的卷堆现在的纵身一跳把大家都惊着了,扭眼一看,他的往下一蹦,直接扎进雪堆的最里面,现在他正几个扑腾从雪中挣扎出来,满头满脸、全身上下都裹上了雪,脸都看不清是谁,但他拍都没拍一下,爬起来就跑,慌乱之中几个趔趄还又摔滚了几下,但都没有阻止到他的逃跑,很快他就消失在大雪里。
三人都被他的坚强感动了。活动了一下被惊僵的脸部,大家又望回墙下路上,那姑娘一脸懵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咳咳!”叶轻飘清了两声嗓子,然后说道:“啊,妹妹,你别介意啊,我们家那位公子平日脸皮挺厚的,他肯定是太喜欢你了,难免不好意思嘛,啊,呵呵呵……”
这什么逻辑?那姑娘皱了一下眉头,往上掂了一下手中的篮子、簸箕什么的,接着开始赶路。
人家都没怎么理他们就走了,叶轻飘他们也自觉无趣,只好回去做饭。
仿佛是又回到了桑榆的小院子,五人用了差不多三个时辰终于准备好了一桌自认为都很满意的拿手好菜,还没派活儿呢,叶轻飘就高高举着手推荐自己去请纤云月夫妇。
“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叶轻飘听到了棋子散落的声音,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腾空而起,只几步脚尖点雪就到了屋子门前。
“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烦我、腻我!”屋子里传来纤云月带着哭腔的嘶吼,他们似乎忘了院子的那头是厨房,厨房里还有几个借宿的,叶轻飘保证更云他们一定听见了。
“我说过没有,也不会。”
叶轻飘听到幽兰楫试图拉纤云月却被她一把甩开的声音,她放在门上本欲推门的手缩了回来。
“可是,你现在对我不像以前,我们再也没有当初那么亲密了!”
“月儿,现在你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和你不亲密了。”
“不,不,我不要做你的亲人,我不要用这种词汇来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要我依然还是你最爱的那个人,唯一爱的那个……”
房间里开始只有纤云月的哭泣,叶轻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正犹豫是不是要去劝架,就听到轮椅的声音。她东瞅西瞅欲找个地方躲躲,以免幽兰楫出来碰个正着,尴尬。
“幽兰楫!”
纤云月歇斯底里的一声爆吼,把刚抬脚的叶轻飘吓在了原地。
紧接着“砰”的一声,似乎有花瓶之类的东西被砸碎了,“你又要走,这时候你永远只知道逃避,你能躲到哪里去……”
叶轻飘仿佛看到纤云月被声音撕裂的喉咙,突然间她有些害怕,莫名的害怕。她原地起身,点着雪回到了饭厅。
“没请到?”几个人都从棉布帘子里伸出脑袋听着外面的动静,因为怕冷又大家的身子都在帘子后面。
“我……我……”叶轻飘吞吞吐吐的,闪躲着大家询问的目光。
“没事,看我的!”更云从帘子后出来,把叶轻飘塞进去,又把她的脑袋拉出来。
“瞧!”他用大拇指反指了一下自己,然后转向纤云月他们的方向。
“兰先生、云先生,吃饭啦……”他把手围作喇叭环在脸上,果然声音无比大。
稍微一顿,他又接着喊第二声。
“好,来啦!”
更云的第三声还没喊,幽兰楫便回应了一声。
更云耸耸肩摊摊手朝大家显摆着。
“为什么不过去,万一他们都不回应呢,毕竟他们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哪能像你这样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苏桂满脸不服气。
“嘿,正是因为他们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才不能亲自过去,万一让他们知道他们吵架被我们撞破了,然后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更云缩着脖子钻进帘子,叫大家赶紧回到桌子旁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空气都甜成香风
卷堆的一桌子菜让大家都吃得很满足,幽兰楫找了好几次机会给纤云月夹菜、盛汤、盛饭,尽管纤云月内心很是不愿意,几个年轻人装晕也是装得有模有样,可若要明着拒绝那么两人之间的别扭可就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了。
“也还没来得及问几位为什么会来剥麻营村呢?”为了尽量避免因为沉默而让两口子之间的不愉快有所流露,纤云月问到。
这一问,几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大家都咬着筷子迅速转动着大脑。
“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就是半路结识了,大家约着四处走走,至于到哪,遇见什么人,一切都凭造化!”卷堆一看小伙伴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谁可能会有更好的说法,只好自己说点不完全的事实。
“哦,哈哈哈,这样一说,你们几个小孩子真的是人小心不小啊,难怪人说少年不识愁。”幽兰楫有意无意瞟一眼纤云月,又给她夹了点蔬菜。
“我就说嘛,你们年纪轻轻的,不可能也是出来游历的往修之人。”纤云月的一笑犹如秋阳下黄叶间偶然的一缕山风,可是嘴角又自带一抹调皮,这样的女子任谁都想与之共度一生。
“这里有很多往修的人来吗?”苏桂问。
“怎么说呢,对于往修的人来说,剥麻营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地方,原因是它不好找。我们现在所在的其实是镇子,真正的剥麻营村沿溶川分布。这样就导致了剥麻营村的村落零星散布在范围不小的山间。可以说没有一张地图上绘有剥麻营村,它完全是靠往修的人口口相传。往修的人来这里多半是为了溶川,可是溶川的流经区域很小,很容易就会在翻山的过程中错过了,而且有时这一错过可能就会再也遇不上。”
“哇……”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哇”什么自然是各自心里有数,寸言和卷堆都留意到一直在试图通过献殷勤哄好纤云月的幽兰楫在这短短一段话的时间里连续喝完了三杯茶,而且都是默默地自己给自己斟。
“我有问题,可以问吗?”叶轻飘放下筷子,举手。
“你有问题,那就去修理,‘问’是解决不了的!”更云调侃完叶轻飘,为了以防万一被她打,赶紧往卷堆背后闪。
纤云月看一眼调皮的二人,收住笑容说道:“你问。”
“为什么那天晚上会有那么多人打架?”
纤云月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前天晚上。”
“嗯嗯嗯……”几个人都连连点头。
“之所以很多,是因为整个剥麻营村大部分村民都去了。”
“那为什么你们俩不去?”苏桂问道,其他人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个原因,但相比来说更耐得住性子。
“你傻呀,他俩是镇民,人家说的是村民。”叶轻飘自认为反应快,替纤云月答了。
“哦,是这样!”苏桂觉得叶轻飘讲的甚是有理。
“哈哈哈!”一旁的幽兰楫忍不住笑起来:“当然不是,镇子里和溶川边上的都是剥麻营村的人,我们不去是因为我们俩都不是剥麻营村的人。”
“而且,全村只有我俩不是剥麻营村的……”纤云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处于和幽兰楫的吵架当中,于是望了他一眼,只见幽兰楫正怜爱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说不完的柔情,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有些责怪自己那突然间就爆发的坏脾气。
几人都把这些看在眼里,个个忍不住偷笑。
“哇,你们之间一定有很浪漫的故事吧,你们是不是见第一眼就喜欢对方的呀?”
叶轻飘放下筷子把脑袋往人家的方向凑了又凑,八卦的欲望根本没想过要隐藏。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部一块趴在桌子上往纤云月的位置挪了又挪。
纤云月看了一眼幽兰楫,他双手叠着放在膝上,浅浅笑着看着她。
“完全没有什么惊艳的地方。就是有一天我在街上买东西,突然觉得有人在看我,于是就抬头往那个方向看过去,果然。”
“哇,什么叫心有灵犀啊!你们还没相遇就已经能感知对方了。”叶轻飘满眼艳羡,盯着纤云月咽着口水。寸言恰好看到这一幕,心里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温暖,自己都不曾察觉地低下头一只手手指抠着另一只手的。
“哈哈,才不是!”纤云月这样说,却明明幸福得要死,有些害羞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幽兰楫,他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时,走在大街上被人盯着看已是常事,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两团红晕爬上纤云月的脸颊,看得幽兰楫都快醉了。
“哇……”五个年轻人全部高呼起来,争着要给幽兰楫敬酒,幽兰楫笑得像朵向日葵,来者不拒,接连喝了好几杯。他每喝一杯,纤云月脸上的红晕就多一层。
“那他盯着你看了很久吗?”苏桂赶紧把还在起哄的大家扒拉坐下,屁股离开凳子趴在桌上问道。待她问完,叶轻飘又把她压回座位上。
“不。是我看他看很久!”此时很静,因为大家惊得大张的嘴谁都还没来得及说话。
纤云月害羞地咬着下嘴唇看了一眼幽兰楫,他眨着眼睛冲她笑着。
“哇……”此时大家才以呼气的方式感叹出来:“你爱上他看你的样子啦?”叶轻飘一脸八卦的兴奋。
“不是啦!”一向还算稳和雅的纤云月被叶轻飘这么一说羞得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也差点急得去捂住叶轻飘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为了往下听,大家都自行压制住想说话的冲动,满眼闪着期待的光盯着纤云月。
“我那时是觉得他眼熟。”
叶轻飘差点又开口,旁边的更云赶紧伸手帮她捂住嘴,她才意识到,连连冲着更云点头,更云才松开手。
“而且是像一尊石像。”
“啊?”这次谁都没有有效管住自己。
“就是溶川上游源头消失的那地方五尊石像中的一尊,神情、模样像得不能再像了,所以我一时间失神,看的时间确实有些长。”
“啊!”叶轻飘心里有些心疼幽兰楫,看向他:“云先生说的这些,你知道吗?”
这个过程里,幽兰楫一直静静地看着纤云月,每次她望向他时,他浅浅的笑容就会深一些,现在叶轻飘问他,他只看了一眼叶轻飘就又回过头来,恰巧与她四目相对:“云先生跟我说过。”
“那你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就是爱她看我的样子!”
“哇……哦……”五人个个都托住自己险些惊掉的下巴,一个望着一个,八卦的心极大地得到满足。
纤云月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假意喝茶,用杯子把自己的脸挡住。
“哎哎哎……”苏桂赶紧把自己那几个正沸腾着的伙伴按住,继续深挖问道:“那你们当时是不是有那种惊天动地的誓言呀!”
苏桂眉毛一耸一耸地扮着坏脸,那溢于言表的意图正是大家心中所想的。
纤云月和幽兰楫互看一眼,瞬间空气都被他们甜成香风。
“惟愿相看两不厌!”纤云月说着,他们两人就那样看着对方,如同周围没有其他人。
这么平淡的愿望,真是年轻人们没有想到的,但是此刻任何言语都比不上他们对看时眼中的彼此。
“吱呀……”一阵风过,门被风卷开了,一阵雪花夹着寒气迎面扑来,大家都赶紧以袖掩面挡住。
也就这一阵,风说没就没。
“哎呀,这冬天的风就是不一样,像是抽了。”叶轻飘嘀咕着起身去关门。
“咦……”
纤云月突然俯身在桌子上用手指轻轻扒拉着,然后捻起一些碎碎的东西:“是碎花!”
她一副惊讶又欣喜的样子,可是寸言分明看到幽兰楫在看清楚那个东西时的慌神,虽然只是一晃而过。
“真的是花哎,你们这里冬天也有花开的吗?”苏桂蹲在地上一会儿就扫起很多来。
那花有淡淡的紫色,花瓣尖是红色。挺好看的花,但是很小,难怪叫碎花。
“你们不知道,剥麻营村有一棵碎树,一年四季都有掉不完的叶子和花。嗯,就在我刚刚说的那五尊石像那里。可是,隔那么远,怎么会有花瓣被吹过来……”纤云月说着自己也思考起来。
“不早了,我们收拾吧,让他们早些回去睡觉。”轮椅上的幽兰楫拉着纤云月的衣袖。
“嗯。”
大家七手八脚没一会儿就把屋子收拾干净,准备各自回屋去。
“云先生,你说你在大街的人群里一抬头就看到了兰先生。那照这样说来,那时候他的腿……”
“当然……”推着幽兰楫的纤云月回头一脸骄傲:“那时候他的腿好好的,那身材可好着呢,走在大街上那也是让所有女孩子眼红心跳的呢!”
她说完满脸依然洋溢着幸福,催大家赶紧回去,因为以外面这么大的雪,大家的衣服一会儿就会被打湿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说法
钩月碧空,雪色大地。
更云和寸言同时被屋顶上一阵零碎东西吹落的声音惊醒,二人从床上坐起,黑暗中相视一点头,扒开床头的布帘子望去,淡淡的月色里一个黑影“咻”地从眼前闪过,速度很快,无法判断他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院子只有他们五人和纤云月夫妇,糟糕,两人同时想到叶轻飘和苏桂住的是对面。
不经商量,更云和寸言同时把自己缩成锥子一般从那个狭小的窗户穿过,短暂地在路边的树上做停留,打算先去叶轻飘和苏桂那里看看。
“噗哧……噗哧……”
静谧的夜色里这样的声音很是明显,不过一听就是叶轻飘的。两人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只见树叶掩映间,叶轻飘就像猫头鹰一般蹲在与自己同一棵树的更高处。
“跟不跟?”叶轻飘朝下面的两人悄声问道。
“当然要跟,万一有坏人进来了。”更云巴不得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走。”
寸言一拍板,三人如同出笼的兔子一同消失在夜色里。
用猫头鹰来形容叶轻飘真的是太贴切不过了,好在有她先两人一步蹲在树上看到那黑影所去的方向,也多亏她晚上的敏捷远远超过了白天,光是凭一路上尚且还在晃动的树梢,三人追踪到了一片空地。
五尊石像!
晚饭时才听纤云月提过,白花花的五尊石像几乎都掩映在一大棵树下,所以树下漆黑,无法看清楚石像的样子,只能大概判断出它们围成了一个五角的图样,而每一尊石像就在一个尖角点上。
叶轻飘他们三人就蹲在这棵树的树杈上,正疑问所有的动静到这里就没有了,可是这里看上去又没人时,突然听到下面石像上有徘徊的脚步声,三人才惊觉地往下看去。
果然,定睛一看才发现在每个石像顶上都有一个黑影,只是因为石像巨大,且大部分掩映在这参天大树下,叶轻飘他们蹲的又是主树干,所以没有发觉。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三人慢慢爬到离石像更近的树枝,伸手去准备扒开树叶,不想这树叶根本是碰不得的,一碰就哗啦啦落成一片。且落的不是雪,这一片儿根本就没有下过雪的痕迹。
“谁?”
石像上传来“呵斥”声。
好在这时起了一阵风,这满棵树都响起滂沱大雨般的声音,三人心里总算放心了些。
一直待到这树相对安静下来,石像上才有人说道:“怕什么,不落叶不落花还叫什么碎树!”
碎树!尽管视线里一切模糊到了极致,三人还是面面相觑,就是纤云月说的那棵碎树?隔这么远,花还能被吹进书院?
“是!”一个听上去有些责备的声音响起:“如若这棵碎树不落叶不落花,又怎会有人背叛当初的誓言,单将你我四人困于这封尘咒,继续忍受‘生’的折磨!”
这些话,叶轻飘他们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一头雾水就更需要仔细听了。
“对不起了,几位大哥,是兄弟我连累了你们,请再给我些时日,毕竟我能陪她的也只有这一辈子!”
幽兰楫!
三人险些没被惊掉下树来。
“哈哈哈……”
另外四人中有人仰天大笑起来:“你现在是在跟我们说你要的时间是一辈子吗?”
“我……”其中一个石像上传来轮子碾过石头的声音。
“真不懂,你这样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背信弃义的人,当初我们怎么会相信你和你一起许下封尘咒。”
“少跟他啰嗦,直接上手!”
说话间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一个影子蹿到对面的石像上。更云他们判断那上面的就是幽兰楫。
更云见幽兰楫被攻击,起身才要去帮他,立即就被叶轻飘和寸言阻止了。
“他的腿!”一看自己被拦,更云着急了。
“先看看,他未必会输。”
寂静的四周传来拳脚交加的声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落在石像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坐在轮椅上的幽兰楫使用起轮椅来如同支使的是自己的双腿,灵活自如,加之轮椅本身的设计可伸可缩,行动与停顿基本可做到精准操控。幽兰楫本身出手果敢勇猛、招与势之间干脆利索,以“快”字贯穿,不留破绽,更利于在四人之间周旋。
幽兰楫轮椅下的铁轮子不时在石头上划出火花,在那短暂的灿烂里映出碎花精灵般的姿态。
谁都没有看清楚明明一切是幽兰楫占的上风,怎么地他就被一招制住了。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借着那薄弱的微光,叶轻飘他们依稀看见幽兰楫的两个轮子分别被一把长柄菱刀和一柄长枪卡住,椅子动弹不得,他还能怎样?
四人中突然有一人一跃而起一掌朝着幽兰楫的天灵盖劈去,但立马被离幽兰楫最近的那人斜起一脚制止了。
“你别阻止我,水真!”
“汤合,若是杀了他就可以,你我何需等那么多年。当初说过把命运交于一处,甘愿被他安排,他许诺共命运、同生死。封尘咒中三百年,现在我们要的又岂止一个结果,我们更需要的是一个说法!”
“那……”
“放他走!”那个叫水真的一扬手,执枪和持刀的人略迟疑,但最终还是听他的话,收起武器。
“幽兰楫,当初你作此决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们四人?”四人当中一直未说话的那个人突然张口了:“你当真要用三百年的我们来成全你当初一个十五天的戏言?”
幽兰楫刚欲开口,说话的人抬手阻止了他:“你什么都别说,你也什么都回答不了。你说的和你回答的,呵呵,我们还得伤精费神去判断真假,相识一场,你别逼我们,到此一步我们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尽快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些人愤然离开,叶轻飘他们以为幽兰楫也会很快就回去,没想到他却以那个姿势坐在那里很久,一动不动,直到天开始蒙蒙亮。
在那几个时辰里,他自始自终没动过。因为没有活动,叶轻飘他们在树上早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所以猜测他会不会也已经被冻僵了。
直到天色发白,他才开始转动着身下的轮子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如同年过半百的老人看视那些絮絮叨叨的过往。他一朵朵捡起衣服上那些紫色的小花,把他们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一阵阵白气从他的鼻子边嘴边呼出,他握紧了手,透过树叶仰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闭上眼睛,好久。
这时候,叶轻飘他们才看清,果然,他身下的那尊石像几乎就是照着他的模样刻出来的,样貌和神态都细腻讲究到极致。
所有石像都是坐姿,各有各的神态和姿势。幽兰楫身下的那尊盘腿而坐,双手呈张开姿势,像是说话时候肢体的自然表达,双手手掌皆迎向天空,只不过左手抬得较高右手放得较低。整尊石像看上去气宇轩昂、封神俊朗,似乎正在侃侃而谈。
良久,幽兰楫恢复神思,开始清理自己衣服上的树叶和花瓣,不错过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仔仔细细找了好几遍。
再三检查之后他才放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手上一拍轮椅扶手,迎风离开,速度之快,三人基本可以判定昨晚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他。
“五尊石像虽是独立而塑,可是他们盘坐的姿势膝盖与膝盖之间相连,形成一个闭合的区域,手势、神态也不是随意为之,我猜这是一个守卫的护阵。”
在幽兰楫离开后三人才下到石像之中,打量一番后寸言说道。
“什么是护阵?”更云问。
“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有敌侵来,也只阻挡和抵御,因为目标单一,所以基本无坚可摧,只有预设条件达到,阵才可自破。”
“谁设的,守护什么呀?”
“不知。”
“我觉得我们得赶紧回去,若是那两个人醒了去找我们,反而在告诉幽兰楫和纤云月我们昨晚不在,那么大家之间难免生出嫌隙。”
“同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高帽子
镇子屋檐下的铃铛摇曳着,冬天的早晨人们总是起得晚些,还没被人踩过的路让幽兰楫轮椅的轮子里塞满了雪。
一路用铁棍掏着,好不容易才走到自家门前,却看到从寐的门口有一连串脚印延伸至远方。这个点孩子们都还没有来上学,他认出这个脚印是纤云月的,又继续沿着脚印的方向而去。
雾慢慢笼上来,一丝丝一缕缕跑在前头。这一路走得幽兰楫满头大汗,轮子不时塞得死死的,一点都不会动。最糟糕的是,就快到剥麻营村的牌坊口了,依然不见纤云月的人影。
明明是熟悉的地方,明明知道村里民风算是淳朴不会有事,可心里就是越找越着急。
雾慢慢厚起来,越着急轮子就越不争气,走一小段路就要掏一次。
一直到了离牌坊的不远处,幽兰楫才看到纤云月扶在石柱子上向远方张望的身影。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全身轻松下来。晨雾中,倚靠石柱的她看上去孤立无援。他有些心疼,泪憋红了眼眶,强烈的无助感袭上心来,扶在轮椅把上的手指相互勒紧了。
他注视着她……她的背影,良久。
好像是站累了,她转了个身,背靠着柱子,仰头望着对面的石柱。忽然她站直了身子,侧头往这边看过来……
惊喜,庆幸——
她离开石柱站直了身体,眼泪滚下来。一步一颗泪珠,落地即为冰。
他看着那些泪珠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一着急便欲滚动轮子,才发现那该死的玩意儿又动不了。
他着急的模样让她破涕为笑,快走几步来到他身旁,她单膝跪在雪地里,仰头望着他:“真好,你没走!”
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那么冷的天,该要皴了,会红得跟祁白一个样。”
她笑出声来把脸俯在他膝上:“我以为这一觉醒来你就被她带走,那样的话我会一辈子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睡觉。”
“傻。”他伸手捂住她冰凉的双耳廓:“无她,此生只你一人;无它,活着只为你。”
他低头吻住她的头顶,一颗泪滚下来,没有碎,顺着她的头发继续滚到一旁的雪地里,砸出一个小坑。
“我冷了,我们回去好不好?”纤云月仰头望着她,全世界的幸福都汇集在她脸上。
“嗯,可是……”幽兰楫望了一眼自己的轮子。
“不怕,你忘了你是有妻子的人啦,有我在,不怕……”
“飘飘,来喝口姜茶,邪寒侵体,很容易生病的。”
“起开,病死关你什么事!”
“飘飘,来吃块红薯,我一直给你捂着呢。”
“滚开,不稀罕!”
“飘飘,麦芽糖,这可是我刚刚偷藏的。”
“啊,你挡到我啦,给我死……”
几天下来,叶轻飘已经熟练掌握滚铁环的要领了,并且跟那群孩子处得甚好。偏偏更云一路跟着她,每滚一个来回就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给她,但没有一样是送出去的,这下好,眼看只要再多一个单边就赢了那群熊孩子的,却硬是让追在一旁的更云无意中一脚给踹死了。
“你给我站住,我为什么不要你那些东西呀,啊,心里没点数的吗,现在还变本加厉啦,你必须给我死……!”
叶轻飘追得气喘兮兮,更云逃得快丢掉老命,全场的小孩子更是跟着乱起哄。
“卷堆,那姑娘来了喂!”人群中突然一声吼。
“哪呢,哪呢?”叶轻飘一个急刹,一眼找到声音是从围墙头上寸言那里传来的,三步合作一步踏碎雪松上一层雪,第二步就跃上墙头,一落脚都不带歇的,立即朝墙外侦察。
“你说要不要去告诉卷堆?”
“当然要……”叶轻飘突然反应过来,白了寸言一眼:“哼”,主动往旁挪了几步,离寸言远了些。
寸言低头笑出声来,一看叶轻飘又瞅了他一眼,赶紧收起露出来的牙齿。
他蹲着慢慢挪过去几步,就在叶轻飘已经抡起眼珠子要瞅他的时候,他从背后拿出两条串起烤好的鱼。
叶轻飘眼珠子上的眼白立马往下一掉,满眼放光,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一把夺了过去张口就撕了一块。
“你……”寸言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啦?”
“哪有什么不可原谅的,诱惑不够而已。”几口下去,那鱼的一面就已经只剩下鱼刺鱼骨了:“什么破红薯、破姜汤的,也不看看你们犯的什么错,帮幽兰楫隐瞒,那是包庇!”
叶轻飘一个重音落在“庇”上,险些噎着,寸言边帮她拍着后背边顺毛捋着:“就是!所以,你看,我才会去溶川里给你抓鱼,怎么样,有没有吃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嗯!”叶轻飘听这么一说,使劲一品:“难怪,这鱼自带甜味呀,不能囫囵吞枣,得慢慢咀嚼!”
等她鱼吃完打着嗝准备下围墙时才一拍脑袋——关于“姑娘”的事也不知是几时丢在脑后去的。
那些下学后依然在“寐”玩耍的孩子们已经回去吃晚饭了,但是幽兰楫和纤云月依然在书堂里给另外的人讲学。幽兰楫说白天来书塾的一般是孩子,可是还有另外的人他们年龄大些,以前没有读过什么书,现在长大了,白天要做事,于是跟书塾商量了,每隔两天就来上一晚上的学,给他们夫妻俩付些学费。
几个年轻人只能自己做饭吃,大家在外面闹够了,唯独没见卷堆出去过,以为他在灶间做饭呢,估摸着他能做好饭的时间点,几个年轻人就奔饭堂里去。
进了饭堂,大家看到卷堆就像中邪一般对着紧闭的窗户门透过缝隙朝外面呆呆地看着。
更云正要叫他,却被叶轻飘他们一把拦住了,大家走到他身后,也朝那个缝隙里望出去。
那么细的缝,实在是费力,眼睛都快看瞎了才看到树叶后面的是路对面的学堂。
“打开看呀,偷偷摸摸的!”苏桂拉开他就要开窗户门。
“慢着。”卷堆一把挡开苏桂,用后背紧靠在那门上:“会被她发现的!”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家更好奇了,纷纷问道:“谁呀?”
“我现在知道了,她叫阿夭!”
“哪个呀,你怎么知道的呀?”
“听月先生点名知道的。”
“哦。”大家嘴里应着,可依然一头雾水。
“嗯……”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有了神,拉着更云:“你说我是不是长得真的很丑阿?”
“啊?”大家异口同声地吃惊道。
“呃,呵呵呵……”更云自信又不失礼貌地笑着:“那要看跟谁比了,要是跟我比的话,确实!但要是跟……”
“行了,从现在起,你离我三丈远。”
“啊,什么?”更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卷堆一把推开了。
“噢哦……”大家相视一笑,都知道是谁了。
“我说卷堆,姑娘们不一定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呀,因为嫁人挑长相的话,基本只为下一代考虑嘛,哈哈!”
叶轻飘说着看了一眼寸言,两人目光恰好凑到一起,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看未必,我觉得要是丑的,连坐在一起吃饭都影响食欲,还谈什么考虑下一代!”苏桂抱着手撇着嘴。
“哎,我说你这孩子……”叶轻飘咬着嘴唇吓唬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卷堆急了。
“我有一个好办法!”更云自动退得离卷堆远远的,举手说道。但见卷堆仇恨地看着他,又把嘴闭严实了。
“说!”此刻卷堆真的是恨极了更云那张好看的脸。
“等一下她们下学的时候不是天黑了吗,她们要回村子里可是要走一段路的,小姑娘家一个人回家可是很害怕的,我们可以陪你一道送她回家,探探口风嘛。”
“嗯嗯嗯……”大家都对更云的提议深表赞同。
卷堆咬着手指头深思熟虑、斟酌再三,然后说道:“就这么办!”
“哎,这就对了!”更云对自己的提议洋洋自得。
“但是,不要你,和你……”卷堆指着寸言和更云。
“诶,那不行,谁能保证她俩的安全!”寸言一看,只有叶轻飘和苏桂跟去,一下子不干了。
“就她俩……”卷堆上下打量了一遍叶轻飘和苏桂。苏桂倒是抱手随他怎么看,但寸言一把把叶轻飘拦在自己身后,一抬下巴威胁他不许继续这样乱看。
“我是说她俩凶成这样,谁敢威胁到她们的安全啊!”卷堆赶紧解释。
“你……”
“好啦,好啦……”叶轻飘赶紧打断两人。跑到前面去:“他说得对,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叶轻飘对着苏桂一刮鼻子,使了个眼色。
“再说,我们的好奇心也没法让我们在家里做漫长的等待!”
“可是……”
“哎呀,放心吧!”
一听到学堂里纤云月宣布下学,叶轻飘和苏桂拉起开始在旁边打退堂鼓的卷堆,硬是把他摁到围墙头等待着阿夭经过。
待听到有说说笑笑的声音临近,三人才跳下围墙,假装在前面缓行。
三人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一开始身后是两个人。卷堆紧张地从靠路的一侧生挤到苏桂和叶轻飘中间,但两人故意往前急行几步,反而把他一人落在后边,不得已他只好走回自己的位置。
听着声音,身后的那两人越来越靠近卷堆他们,只差五步……四步……三步……
卷堆呼吸频率变得越来越快,手不停地去拉扯叶轻飘寻求帮助,但一次次都被无情地拒绝。
当那两人挨着卷堆的手臂走过去的时候,卷堆基本已经无法呼吸了,气息被屏蔽得几近憋死。
那两个姑娘在超过叶轻飘他们时好奇地回头一望,卷堆从眼缝里看清在这二位里没一个是阿夭的时候,终于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直喊:“还好,还好!”
“就这点出息,啧啧……”苏桂在三人中的最左边撇嘴:“还敢喜欢姑娘,换成是我,我都不正眼瞧你这种胆小鬼!”
“哧……”卷堆也是有骨气的,眯着眼蔑视苏桂:“阿夭要是如你这般长得像个男人还自以为妩媚风情,我肯定得吐几大缸!”
正说着一个人已经经过他们身旁走到前面去了,一听说到自己的名字就回头过来,一眼就在三人中找到提及她名字的人,这很简单啊,因为三人里就他一人是男的。
卷堆瞅完苏桂刚回正眼神,不想第一眼就看到前面回头的阿夭。眼珠子一瞪,以手掩面转身就欲往回走,但卷堆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就被叶轻飘抓住后背的衣服。
叶轻飘咬着下巴骨才扛住他想要挣脱的欲望。
“阿夭姑娘,我们家堆堆说天黑想要送送你,但又深知自己长得丑,怕吓着长得如花似玉的你,所以见到你就不得不背过身去,是不是啊,堆堆?”叶轻飘说完这些故意使劲拉扯了一下依然还在死命顽抗的卷堆。
叶轻飘如此一问,卷堆再也无法就这样逃跑,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噢……”阿夭听完后转着乌黑的眼珠子嘟嘴轻轻一声,转头就走,不过才两步,又回头看着他们:“走啊!”
“啊?”
“不是说送我吗?”
“噢,走走走,快走!”叶轻飘和苏桂赶紧提起裙摆跟上去,被拉着倒退的卷堆险些摔倒。
“嗯,我觉得他长得挺好,很有轮廓啊!”直到叶轻飘他们走到跟前,阿夭也没有挪动脚步,冲着卷堆的背影说道。
“真的?”卷堆一听说,立马一股劲挣脱叶轻飘跳转回正。
“是啊,我觉得男人不用长得珠圆玉润,有些棱角看上去更有气概!”阿夭卷起嘴角一笑,有些坏坏的更多些明媚,转身往前走去。
可是叶轻飘她们刚提脚,她又转过身来,险些和三人撞在一起,叶轻飘和苏桂只好跟卷堆一起就着提起的脚步往后退半步。
“还有,我觉得腼腆的男孩子很招人喜欢!”阿夭说完眉毛一挑换了一种笑的方式扭头走去。
她的一笑,叶轻飘和苏桂双双被迷倒,沉醉了半晌,还是卷堆凑在她们耳畔说话才让她们回到现实。
“我就说嘛,都是你们狭隘的审美让我变得自卑!”卷堆挺起胸脯,一手往上一抹头发:“我应该让更云和寸言来长长见识,他们以前那样说我完全是出于嫉妒之下的打压。”
真是吹他两下他就要上天,叶轻飘和苏桂白眼仁都快翻得回不正了。
“阿夭姑娘,你肯定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吧?”叶轻飘紧赶两步追上阿夭。
“嗯……知道的。”阿夭放缓了脚步,向内微侧着身体,这样便于跟三人同时都有交流。
“我知道你们有五个人,来到剥麻营村才几天,借宿在寐。两个姑娘、三位公子。两位姑娘中你是叶轻飘,她是苏桂。三位公子中个子最高,颇有些风流韵致的叫更云;长得最俊雅、气度最高贵的叫寸言;而这位气质别致、温暖,才高八斗的公子叫卷堆。”
叶轻飘和苏桂简直是听得目瞪口呆,这还说得是他们身边朝夕相处的那三位吗?
“呵呵,你这高帽子给他们三个戴得……阿夭姑娘,你是真诚的吗?”叶轻飘听得毛骨悚然。
“当然,今晚我们来听学的姑娘可是从所未有的多,都是因为他们。”
“呃……”苏桂和叶轻飘真的是听不下去了,这剥麻营村姑娘的眼光果然是在平均审美之下。两人摇头晃脑走到前面去,一下子轮到卷堆和阿夭并肩走着了。
“你知道的那么多,肯定读了不少书?”阿夭说着崇拜地看着卷堆,卷堆刚碰上那目光立马红着脸低下头。
“读小就喜欢从书,呃……”
“啊?”
“嗷……”卷堆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脸更是又红又烫,一下子觉得好丢脸。
“不,不好意思,一紧张字就念倒我,是从小就喜欢读书!”
“哈哈哈……”阿夭捂着嘴一阵水流般清脆的笑声,卷堆在心里把刚刚的话又捋了一遍,才发现又说反了,不禁红着脸摸着耳朵,再不敢说话。
“咳咳……”阿夭平复了自己的笑声然后说道:“我很佩服你什么都知道,更佩服你很年轻就读了那么多书,而且现在还能跟着朋友们到处去走走看看。想想就是很了不起的样子!”
“所以你是为了读很多书,才晚上来听学的么?”卷堆尽量一个字一个字都控制住。
“嗯……”阿夭摇着头:“我是来跟云先生学画画的,你不知道吧,她的画很厉害的。”
“可为什么学画画,它对讨生计一点用都没有。”
“谁说的,我每天做竹编,都只能在脑子里去想象新的款式和纹饰,剥麻营村每年销到外面的布匹,上面的图纹也是织了半天发现不好看,或是没法继续下去而返工,如果我会画画,那么这些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哇,你很厉害,肯定是你们村子最有想法的人。”
“好啦,别相互吹捧啦,你们俩……”卷堆和阿夭聊得甚是投机,正沉浸其中,被叶轻飘的声音破坏,这一抬眼才看到她和苏桂抱手站在面前。
“怎么不走了?”卷堆好奇地打量四周。
“我到家了。”阿夭拉着斜挎在肩上的挎包带子调皮地跳离三人:“认识你们是我的福气!”
“呃……”
“哪的话,是我的荣幸!”叶轻飘刚张嘴,话就被卷堆抢了。人家说“你们”,结果到了他那里变成了“我”!算啦,叶轻飘在心里跟自己对话:毕竟他才是主角。
“我们走了,你早些休息!”卷堆的声音温柔到软糯。
三人跟阿夭再三告别,然后才离开。
来时说着话和偷听别人说话不觉得,返程才知山高路陡,攀爬起来甚是费力。再加之有些青苔上面有雪,踩哪都是滑的,三人很快就爬得大汗长淌。
埋头一阵攀爬,忽然抬头已不知身在何处,查看四周,一片陌生。来时的路本就没什么印象,再加上遗忘,已经没法辨别方向。
四周都是枯树林子,借着月光仰头环顾,晕头转向,绝望至极!
“叮铃铃……叮铃铃……”本来四周就一片寂静,突然来这么一串清越空灵的铃响,三人心脏险些骤停。
第一百二十章 嚼舌根
叮铃铃——叮铃铃——
“怎么办,飘飘?”苏桂拉着叶轻飘的手,仰望四周,那些影影绰绰的树杈都变得面目狰狞地肆意张狂起来,清越的铃声开始变得狂躁,声音变得嘈杂无比。
叶轻飘胸口一阵胀闷,一场热汗突袭全身,她感到衣服猛然间被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荒郊野岭,这铃声不正常,我们得赶快离开……”卷堆的声音里带着强作镇静的慌乱。
“赶紧走!”叶轻飘说完拉住苏桂就闷头迈步,可脚下虚浮,完全没有知觉,一步打滑,整个人就往前倾去。苏桂赶紧一把拽住她,可是她的另一只手一巴掌拍在石头上,那一巴掌的感觉才是真的让她险些奔溃。
那手感如同一巴掌拍碎了一窝比鸡蛋小几百倍的蛋,那些粘稠的蛋液在手心里流淌,酥痒难耐。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开始闪白……苏桂手下的她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苏桂根本拽不住她。
就在苏桂也要摔下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影子在眼前一晃,向叶轻飘扑去。
苏桂心下一凉,还来不及叫出口,那身影直立起来,已一把将叶轻飘提起。
“跟我来!”
是寸言!
卷堆和苏桂总算是心里踏实下来,苏桂继续拉着叶轻飘的手,寸言另一只手拽着卷堆一路朝林子外走去。
还没有踏进镇子就听到另一片响铃声,不过心里踏实多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镇子里房檐下的铃铛响。
走进街口,借着铃铛旁的灯笼,那些整齐划一摇曳成一片的铃铛,看上去场面甚是壮观。
已经入夜,人们都已经回去睡觉。明明没有风,可是那些铃铛摇得很是带劲,最重要的是它们摇得这样欢快,却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吵出来。
往天的这个时辰,这些铃铛也没有响过,纵是有风,也只是风过去铃响停。不过,寸言观察良久也没有发现什么危险!
一阵白雾慢慢从四周包裹到街心。寸言不敢大意,直到进入寐的大门,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没事吧?”
“除了飘飘摔了一跤,我们都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卷堆说着看了看苏桂和叶轻飘,发现她们也没什么异样,又问道:“不过,不是不要你和卷堆去吗,你怎么还跟踪了?”
寸言想要开口说什么,又发现不知从何说,只好闭上刚半启的嘴。
“哎呀,总算回来了,快回屋里再说。”说话间纤云月披了件斗篷正急急地朝这边走来。
“我们想着你和兰先生应该已经休息了,就没有敲门,所以……”见纤云月是从大门方向过来的,寸言他们一下子无比尴尬起来。
“嗨,这不重要,快进屋去,肯定冻坏了。”
纤云月利落地往前打着灯笼引着大家进屋。幽兰楫正翻着一本很破的书,寸言晃眼看到那书上密密麻麻作着标记,但依笔墨的浓淡判断那些笔记是有时间先后的。
见几人回来,他赶紧把书放下,提壶给大家倒茶。寸言再次看到那书上的笔记虽是分不同时期所作,可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抱歉,云先生、兰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卷堆上前一步抱拳。
“哈哈,哪的话。大致情况我已经听更云说啦,挺好,挺好,年少就该轻狂、疯狂,我很是羡慕你们呢!”
幽兰楫说完又看了一眼卷堆,若有所思说道:“那个姑娘我有印象,总是单独来找云先生学画。她好像每到赶集日都会来集市上卖她的竹制品。”
幽兰楫说完朝纤云月看去,纤云月把茶盏放到每一个人面前,附和着说道:“不错,阿夭的竹编卖得很好,只要不赶集她都会去山上砍竹子编制,你看我们这屋里的篓篓筐筐几乎都出自她的手。”
大家随着她指的地方一一看过去,果然,茶杯垫子、果蔬篮子、收纳盒子一件件都做得极为精致。
卷堆满脸欢喜,连忙问道:“那这边的集市是隔几天开一场呢?”
“每月缝二、五、八的日子。”
卷堆用心记着,大家看他认真的样子,都呵呵笑起来。
“飘飘,你老往椅子把上蹭什么呀?”闲话刚告一个段落,更云从后面进来了。
“你去哪了,都不知道担心我!”叶轻飘看上去很是烦躁,的确手臂一直在椅子上蹭。
“我怎么不关心啦,我还等着听卷堆如何被人家嫌弃长得丑呢,哈哈哈,只不过这在茅房差点把痔疮都蹲出来了!”更云说着故意扭了两下屁股。
“庸俗。”叶轻飘伸手去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人家阿夭姑娘很喜欢卷堆这样的。气死你!”
“轻飘……”叶轻飘说完,去放茶杯的手还没到桌面上,苏桂就以一副见了鬼的恐惧腔调叫她。
她看了一眼苏桂,发现四周好安静,再用眼角余光把每个人扫了一遍,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正以一副惊恐到瞳孔爆裂的神情看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她拿茶杯的手的方向!
她慢慢垂下眼皮,收回视线,目光渐渐落在大家的焦点位置——自己的手……
很有层次和过程感地把自己的毛骨悚然显露至巅峰,叶轻飘如果能看见自己的表情,那么她一定会觉得其他人好淡定。
就在刚刚把茶杯端到嘴边喝茶,她都没有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那只手居然是那样的。现在她的手已经没有一厘一毫的肌肤是原来那光滑、吹弹可破的。替代那些的是一片深红,而那些深红色的东西光是她的手背上就有上万个,那些生机勃勃、正恣意潇洒轻轻摆动的如同微型舌尖的东西,大约十来个堆成一窝,三五窝挨挤成一群,上千群连成一片,如同从她的皮肤里钻出来的一般,正摇摇摆摆炫耀着他们的初生有活力。
大家都愣住了,叶轻飘愣的时间最短,然后她的嘴帮子颤抖着,牙齿互相敲打成一片,突然一下子张嘴呕吐起来。
苏桂用两个指头捻着她的衣袖,把袖子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提拉,果然,一截手臂都是。
每个人的后脊背都如同有一万条这样的舌头在密密麻麻地集中招摇扭动,好几个人都干吞着口水。
“别回头看!”叶轻飘刚吐完,一抬头,寸言就把她的脑袋扭到自己这边。
“你们在山里发生什么了?”更云抓过叶轻飘的红稀剑就欲去刮那些红色的东西。
“别……”卷堆立即阻止,“我们在山里听到一阵铃声,慌乱之中飘飘摔了一下,但我记得她并未摔下去就被寸言拉住了。其他的都一切正常呀!”
“看,你自己想的馊主意吧!”更云又是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责备起叶轻飘来。寸言立即给了他一大眼。
“咳咳……呜呜呜……”叶轻飘想要替自己辩解,但一开口就变成了哭泣。
“别怕,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哭!”寸言一只手环着她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另一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
“可是……可是……可是我的手,呃……哇哇哇……”被寸言一说,叶轻飘一下子变得委屈无比,直接放声哭上了。
“轻飘姑娘,你在摔那一跤的时候,身体的哪一个部位都没有接触到其他东西吗?”
听幽兰楫这么一问,叶轻飘停住了哭声,换成了啜泣,使劲想着。
“不着急,但不要放过每一个细节,想到的都说出来!”寸言环住她的那只手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珠。
叶轻飘突然从寸言肩上直起身,凑到旁边除寸言外离自己最近的人——更云那里,撩过他的衣袖,在脸上到处一抹,擦着眼泪。更云刚要开口,就被寸言阻止了,他刚平息下来,只听“呼”的一声,叶轻飘已经用他的衣袖包住鼻子擤了一泡鼻涕。
更云刚瞪大眼睛,又被寸言拦住了,只好把气咽回肚子里。
叶轻飘尽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条已经挨挨挤挤满是舌头尖且衣袖已经被苏桂卷到高处的手臂,“在寸言拉住我之前,我的这只手已经着地了,并且好像压碎了些什么黏黏的东西,只是当时着急跑,所以没太在意。”
“黏黏的东西!”幽兰楫看着纤云月思考着,“难不成是这个?”他仿佛在自说自话。
“哪个?”大家齐声问道。
幽兰楫拿起大家进门时他才放下的那本书,往前翻了几页,然后递给卷堆。
卷堆逐行逐字从左看到右,眉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皱,快把大家急死了,但又不敢打扰。
大家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书又看了第三遍,然后递给寸言,然后说道:“我有完全的把握,就是这东西!”
“什么东西?”
“嚼舌根。”
“啥?”
“嚼舌根。”卷堆又说了一遍,“你们没有听错,依书上记载,这东西就叫嚼舌根。而飘飘你摔倒时一巴掌拍烂的是它的卵……”
大家听得一阵发颤但又很是专注。
“嚼舌根的外形就是一根舌头的模样,因形得名。”幽兰楫说着,脸上渐渐多了一层不可思议的神情,“嚼舌根几乎没有人见过。它不主动攻击别人,也拣着没有其他动物出没的地方活动,不仅不主动惹是非,甚至还尽量避免是非。它之所以能这样逍遥,是因为它的一生几乎不怎么吃东西,要吃就专吃舌根,任何动物的舌根,尤其是人的舌根。如果一条嚼舌根的一生能吃到一条人的舌根,那么它就可以夺取被吃舌根的人的寿命,也就是那人本应该活多少年它就能活多少年。”
大家听得又是目瞪口呆、又是惊恐万状,还听得厌恶至极!
“这种嚼舌根的繁殖能力极强,它每个时辰就会产一次卵,但是它的卵最多能活三个时辰,那些卵一旦死亡就自行干枯,没有踪迹可寻。所以轻飘,你压到的是它新鲜的卵。”
信息量很大,大家基本不用问什么,这接二连三而来的已经够他们消化半天了。
“如果给你们时间反应,你们肯定会问,为什么它的卵只活那么短的时间,都不够长大成为幼体嚼舌根的。”
幽兰楫根本没给大家反应的时间又接着说:“那是因为,嚼舌根一生只有一枚卵是有可能长成幼体的,这些平日里产的卵都是用来碰运气给它找食物的。就像飘飘压到的这窝卵,如果当时你把它们全部压死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因为没有,所以那剩下的几枚就附着在你手上,它们很快地一个裂成两个,两个裂成四个……不停扩大规模,寄生在你身上。你的身体提供给它们的养分越多它们增长得越快,所以这么看来你身体很强壮啊,飘飘姑娘,恭喜你!”
本来幽兰楫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没有人配合。
“那它们要长到什么时候才停?”寸言望了一眼叶轻飘的手问道。他手中的书早已被合上,他根本就没有耐心慢慢去琢磨那其中的记载。
“长到脖子,长到它们有足够的能力深入咽喉,并渗透进去,吮食她舌根的养分!”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无一不使劲咽了一口口水,扭动或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对于那东西侵噬自己舌根的恐惧,叶轻飘似乎想象不到,她仰头看了一眼寸言,他正着急地看着她的手。
“你有没有觉得很痛苦?”寸言接过纤云月递过来的剪刀小心把她的衣袖剪开,那东西已经长到臂弯。
“只痒不痛!”看寸言着急成那样,叶轻飘收敛了自己的恐惧。
“怎么才能救她?”更云接过书,正过来倒过去,翻了几遍,什么都静不下心来看,只好问幽兰楫。
“找到产这些卵的那只嚼舌根,并且杀了它。”
“怎么确定是哪一根?”
“这是最难的地方。嚼舌根好杀,纵然它的卵有侵略性,但它们本身不具有攻击性,无非是送上门来的它们认为不要白不要而已。可是它们很难找。”
“在难找也有法子的!”更云握紧了拳头。
“不错。嚼舌根不会去开发新的路,它只走裸露的地方,并且只走圆的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因为它们只有拳头般大小,选择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石头,会让它们觉得安全。加之它每个时辰产一次卵,而它的行走速度很慢,所以……”
“所以我们只要回到飘飘摔的那个地方,找到被那她压碎的卵,就有了线索。”
“你们要快,因为很快那些痕迹就会消失。记住,嚼舌根的领地意识很强,属于在片域内独居的,你们只要按刚刚的方法找到的,那就一定是,速度要快,要不然……”幽兰楫看了一眼叶轻飘。
“飘飘麻烦你们照顾!”寸言看一眼叶轻飘转身就走。
“一块儿。”更云把书放下追了上去。
“把书带上,寸言,这上面有那东西的画像。”卷堆追出门去。
“寸言……”
幽兰楫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轮椅扶手,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直奔围墙头,并且先于寸言和更云到达那里等候。
尽管寸言和更云对自己的实力都很有信心,但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吃惊。
幽兰楫并不在意也不理会这二人的反应,直接开口说道:“如果你们运气不好,在路上没有找到嚼舌根的话,那么最终就只能是在冢林。”
“冢林?”更云上前一步问道。
“运气真要那么背的话,你们要万事小心,保证你们的安全,记得轻飘的性命。”
“多谢!”寸言深知没有可以用来多问的时间,一切开不得玩笑,立即拉上更云跃入黑暗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恣意溜滑“嚼舌根”
两人回到叶轻飘摔倒的地方的时候,山里的铃铛声已经停止。就在她摔的地方,更云和寸言找到了一些淡淡的深红色。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那些印迹就消失了,或者说是淡褪了。
扒开四周的草窠和灌木丛,果然,在到处都是泥土的地方就有那么一处有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以这个石头为中心四周再一扒拉,很容易就找到下一块。
即便是真的很好找,但两人还是觉得这样的速度太慢了,叶轻飘手上的那些卵什么时候会长到脖子,谁都无法预测。尽管卷堆一再说他会尽量想办法把时间拖延一些,可是……
两人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回荡,手下扒草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可他们依然能借助着昏黄的灯光在那些一晃而过的影像中找到石头。
嚼舌根的卵再一次被找到,寸言他们总算是有了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寻找的方向是对了的,大家的推测是正确的。
仿佛过去了很久,那东西的卵接着再被找到两次,可是它本尊却依然没有踪迹。也不知是找了多久,可是总感觉那样的时间很快就要到来。
内心抑制不住的慌乱,寸言已经不在乎自己手抖成什么样,在草丛中迅速翻找着。
“寸言。”更云一把握住寸言的手臂,“别着急,冷静下来。”
寸言一下子清醒很多,紧张的心稍微得以平复,他舒了一口气张开眼,就在他看向更云的那一眼,他的眼光直直地略过他往他身后看去,然后就定在了那里。
“更云。”他轻声唤道。
“嗯?”更云也好奇他的神情,转身朝他看的方向望去,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异于其他地方。两人一路上都在急于找嚼舌根的卵,所以没有留意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说它有异于其他地方,是因为这里的冬天所有树都掉光了叶子,当然除了那棵碎树,可那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棵。可是现在在朦胧的夜色里,竟有朦朦胧胧的一片郁郁葱葱夹杂在这些光秃秃的树林里,当然让人觉得奇怪。
“我们有必要过去看吗,拳头大小的嚼舌根会藏在那里?”更云征询着寸言的意见。
“突然有一片绿色的树木出现,说明这里的某些东西改变了。兰先生说过嚼舌根不仅不参与到弱肉强食的更迭里,甚至还有意趋避。我想这种突然就改变了的地方或许会很适合它,我们不找卵了,看看这个方向有没有那种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可以串成一线通往那里。”
很快,两人就在几株枯树下发现了寸言描述的那种石头,找着第一块,很快就有第二块,第三块,有时石头之间隔得很近,有时很远才能找到下一块。
零散的石头终结于一个类似于干涸的河底,那里全是鹅卵石,其中就不乏拳头般大小的。而这里似乎是莫名其妙就出现的那样,上一个石头找到,两人准备找下一个石头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就发现了这一大堆石头。
由于石头堆的突然出现,两人不得不停下来,借着灯笼里昏色的光线,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那片茂密树林的边界,齐齐整整的树干一排排很是规矩地排列在眼前。
这些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表皮皴裂得厉害,黝黑的树干怕是几个人都环抱不过来。树林里面笼罩着比这夜色还重的黑气。明明是绿色的树梢,但总是让人在心底里认定它就是黑色的,葱葱茏茏,长得很好的样子,让人不免觉得这里应该土壤肥沃,可那如同被施了魔法的黑气又让人觉得这里应该是常年不得阳光照晒。
两人心照不宣,迅速投入到翻找之中,很快就找去了树下一带。这条干枯的河虽说是出现得有些莫名其妙吧,可是能很清晰地看到它穿过树林一路延伸进去。
没准脚下的不是河源头而是河尾也说不定。问题是要进去吗?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何况整个剥麻营村都成一片雪原了,可是这里没有,树上树下没有一点雪,确切地说是没有一点下过雪的痕迹。
沿着那些石头,刚进去没几棵树,果然在一个石头上发现了一些很是新鲜的卵。寸言和更云一下子来了劲儿,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两人备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把眼睛擦得雪亮,不放过任何一个石头。
“咕咂……”
背对背找得正仔细的寸言和更云同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圆润的一声,两人同时回头,同时看到一个上面部分尖尖的、正摇摇晃晃的红色东西左右摇晃着把自己从一个石头上拔起来,可两人也同时撞上对方的脑袋。
所以仅仅只是看到而已,两人就被撞开了。
那东西把自己拔起来的时候弹得很高,所以落得也挺远,寸言他俩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再看眼前它刚刚呆过的石头时,那上面还有一堆摇摇摆摆、密密麻麻、活力四射,似乎还在欢声歌唱的卵。其实晃一眼,会觉得那是一堆密集的刺而已。
“就是它!”更云屁股上如同装了弹簧,直接扑起来往那个嚼舌根按去。
“更云,不用抓到,直接杀死它!”寸言说着投过一把短刀给他。
虽然比不上叶轻飘,但更云也还算是很敏捷了,可是他并没有扑到那个嚼舌根。相反,那东西似乎知道更云的目标是它,所以直到更云已经快要扑上去了才又卯足劲一下子把自己从石头上“咕咂”一声拔起,在空中翻滚着,然后落到并吸附在另一块石头上。
那玩意儿落定之后也不着急逃,而是沿着石头的曲度很享受地把自己摊平了,还惬意地扭曲、翻滚。
简直是赤裸裸的挑战和羞辱——
理智地分析,寸言明白这东西根本不屑于跟他俩较真,它只不过是很喜欢紧贴在圆形石头上,再加上这些石头很温暖,所以它每到一个石头上都要贪恋很久,然后才会有了它行走很慢的误会。
目标很明确,两人举着明晃晃的短刀朝着那东西逼近,估摸着距离差不多的时候,两人互递眼色,一同朝那块石头扑去。
火花四溅,这样的力度,怕是石头都要被劈碎了。直到最后一刻,两人也没有看到嚼舌根逃离的踪影,所以说这次几乎是十拿九稳!
更云得意地看着寸言,两人同时慢慢移开身体,朝同时被两人砍中的地方望去……
除了被粉碎的石头,什么都没有,设想中的一摊血肉模糊,也真的只是设想!
两人朝前头看去,那东西刚好落在另一个石头上。
谁说它贪恋石头的那点温暖的,逃起命来一点不含糊。
再接再厉!
然而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就这么恶性循环下去。那些两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战术早在混乱中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抛也不行啊,因为付诸实践才发现根本用不上!
更云和寸言就这样跟着它一阵乱扑乱砍……好久……两人都忘记自己到底跟着它深入这树林多远了。
“啊……”混乱中更云一声尖叫,直直地坠下来,刚刚累趴下的寸言眼睁睁看着他像砸沙包似地落在那些石头上。
看着都替他疼,然而他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上面,似乎没感觉到身下那些石头对他的伤害。
“好大的茧子!”
“嗯?”
更云一骨碌翻过来扬起下巴望着寸言:“树梢上挂着好大的茧子!”
“哪儿?”
“上去看。”
寸言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身子侧正脚下一踮借力就那么仰面往上腾去。
绿到发黑的树梢上的确挂着不少茧,几乎一棵树上就有一个。那些茧子也是绿色,不过是淡绿,淡到发白的那种,所以在夜色中才能够被看得见。
那些茧子每个都有一个人那么长。寸言挑了最近的一个,托着荧石挨过去,发现这些茧子竟也是由蚕丝包裹而成,色泽光亮,韧性极好。如果要按这茧子的大小衡量的话,那里面的蚕蛹得多大?那样的个头似乎会有些骇人!
寸言在脑子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就连心尖上都冒了一阵鸡皮疙瘩。突然他想起几人尚未到剥麻营村时在路上看到的那片绿色树林,这里……难道……?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寸言从树上下来,往另一头一看,早已不见树林的外面。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得抓紧时间弄死这东西,我担心越往里走对我们越是不利。”
两人回过神来再寻那嚼舌根,倒也好,那东西居然没有趁机逃跑,依然还在另一块石头上甩着舌头尖,只差给它点口水让它更加得瑟了。
没有多少时间,甚至是没有时间了,两人决定一击即中。对策就是寸言攻下面,如果他能一刀把它钉在石头上,那么更云立即补上,乱刀把它剁成肉酱。如果它从寸言的刀下溜了,那么更云在半空截杀。
寸言说如果嚼舌根向上飞出,那么逮住它的最好时机就是它飞到最高点准备往下掉的时候。如果在这个点更云没有成功,那么它落到石头上的那一刻,寸言也会竭力扑杀。
总之就是在石头上算寸言的,在空中属于更云的,绝不给它喘息的机会。
二人统一好节奏,寸言盯死了它。正如事先料想的,就在寸言已经接近那石头的时候,那嚼舌根异常狡猾,临机拔身冲天……一直准备着的更云双手一握刀柄,如同猛烈射出的火球举刀就冲嚼舌根扑去,刀比人先到,犀利的一击——
然而,又有何用?它的连环起落无可匹敌。罢了,权当试探。
浮光掠影的一下,不过更云却捕捉到了那一瞬——寸言的刀几乎紧挨着嚼舌根落到石头上,“咣当”的一声响起之前,那东西已经再次腾到了它自身的最高点,论快和机警,这东西着实让更云佩服。
更云嘴角一斜,露出张狂到邪魅的一缕眼神,瞄准了那个点,刀从手中飙出直击嚼舌根。他紧随其后,与刀之间几乎也就是一丝头发的距离,不过他估计了一下那东西下一刻会经过的点,与刀分头行动。
和他估计的没错,刀晚了。也和他估计的一样,下一刻那嚼舌根果然冲着他已经事先等待的点俯冲而来。
他几乎可以一把就抓住捏死它,甚至于他的掌心已经接触到了舌根,可是那东西不愧是这森林里面极其善于置身事外的,机警且溜滑。明明都已经到手了,那东西却临时一翻……
不过眨眼的时间,更云也真的只是一眨眼,他的右眼仿佛替他的耳朵听到“咵”的一声,那只眼睛一闭就没有机会再睁开,那东西的底部像吸盘一样直接吸在了他的那只眼睛上。
那东西的尖儿折转弯曲顺着它底部周围在更云的皮肤上舔一圈,一个鲤鱼打挺往斜上方翻飞却往斜下方坠落出去。
那力道!差点没把更云的眼珠子吸出来。
嚼舌根才离开更云的皮肤,他的那只眼立即就肿成了一座山丘,连原形是眼睛都看不出来了,就更别提看见东西。
更云恼怒极了,再加之那只眼睛火烧火燎,疼得快炸,他瞅着那嚼舌根的方向就一把捏去……
能够跳出弱肉强食活得这么恣意的,果然非一般的狡猾!
更云也是手抓到那了,才明白这个道理,也才明白中计了。那嚼舌根故意在那里多候了他一会儿,等更云使出全身的气力、准备一把过去捏死它的时候,它轻松一闪,更云使出的劲一时间没法收住,直接就一把捏住了树梢上挂着的一只茧。
那么大的茧,捏一下也不至于就捏坏,可是被抓到的地方却被更云戳出了五个手指头形的窟窿眼儿。那么大的一片林子,被抓出几个小窟窿本也没什么,可是更云的手却卡在里面抽不出来了!
即便更云很瘦,甚至有着万千少女都羡慕的风腰,可好歹他也那么高的个子,哪能轻得了,那只挂着他的茧子立即朝他这头倾斜过来。
寸言在下面一看,立即起身倒挂于树杈上,想去帮他把手指头从茧子里挣脱出来。
可是任凭两人转、推、拉、扯、搡样样办法想周了,更云的指头愣是勾死在里面、纹丝不动。
真的是到万不得已了,寸言取出短刀,开始割那个茧子。也真的是不知道那么有韧性的茧子是什么东西吐的丝,寸言汗水都弄出来了,也没割断一根。
天晓得更云的秃指头是怎样戳进去的!
以寸言倒挂的角度看下去,那个嚼舌根在他们正下面的石头上洋洋得意。此刻再淡定的人也无法做到不着急呀,再加之叶轻飘……
最后还可以一试的就是火。
这是个危险的办法,从哪方面讲都是。
就在寸言倒挂着欲取出他们挂在树枝上灯笼里的烛火时,那只嚼舌根“咕咂”一声朝着两人的方向一跃而起,目标似乎是那个茧子。
好时机!寸言脚上用力一勾,身子从腹部开始折叠向上一巴掌朝着嚼舌根拍去……
“砰”——
拍没拍到那东西,不知道!因为紧接着“嘎吱”一声,那只大茧子就朝着两人这边慢慢倒立过来,寸言也不知道它是长在树上的还是给人挂在上面的,总之也不好判断连结它和树之间的那东西断没断,所以不敢松手!
“嘎吱……嘎吱吱……”寸言看着更云那鼓包快占据半边的脸,更云也用他已经被遮得有些模糊的剩下的一只眼看着寸言,两人再同时仰头看向那只正在加速向它们扣来的茧子。
逃,必须得逃!
可是两人刚刚才产生这个念头,那茧子在剧烈震动一下之后完全竖立了起来,更云如同被荡秋千一般往下抛出去,晃荡了好几下才稳住。寸言以为他要掉下去,所以跟随他的节奏一起来到下面的树杈。两人仰头一看,差点没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