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乾坤别是
石碑上的秘密解了,这一定算得上一大突破,为此几个年轻人少不得想方设法又款待了自己一番。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知道那些秘密就可以不用管那个石碑阵了,一则那么多的人可是他们引下水的,不管那秘密泄露出去对半城来讲意味着什么,几个年轻人都觉得这不是他们做事情的风格,所以必须让这个阵法正常转起来,没有间歇,安全性就会高一些。
二则,事情还没有完结,要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就必须要找出那消失的一层。就凭愚人和择余同时如此重视这个阵法,大家就不得不把有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考虑。
按照择余石碑上说的他是在愚人之后继续加固这个阵法的,那么也就是他作用于阵法上的目的是为了压制愚人。择余或许是最懂愚人的那个人,他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也要护住这个石碑阵,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愚人最后最看重的和择余最后最看重的都在这个石碑阵里。
所以大家决心破解石碑阵和破解“乾坤别是”同时进行。沿着已有的线索,几个年轻人熬了几个夜晚,又是画图又是真人演绎,还以竹牌替代石碑进行排列。
最终还是决定从疑点出发:按照择余的说法,在那片水域中遍布鱼线,可是他们下了那么多次水,没有一次见过鱼线更别谈鱼线成为他们在水下的阻碍。
还有,择余既然选择保护石碑阵,为什么还允许一天当中有这么一段时间间歇让漩涡群处于最薄弱的时候?
答案就是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其实给石碑阵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漏洞,而这个漏洞是源于他本身。
他加固在阵法上的力量,在一天当中的那个时刻处于最弱的时候。那时候他对阵法自身的运行干预基本为零,才导致石碑只靠先前运行的结余来维持那个期间里碑阵的运转。
择余以自己祭石碑阵,那么当年他选择的位置必定不会远离石碑。
把这些统统结合起来,大家判断择余在阵中,哪怕他现在只剩一堆支离破碎的尸骨了,他干预石碑阵的力量也还依附于残骸上。这才导致那些干预力量是供给型的作用,而不是分散于石碑上自行使用。
对于石碑阵,找鱼线和找择余成了主动型的事情,不让其他人再进入这个阵中成了防御型的事情。
然而越是不允许别人进,别人就越相信里面有猫腻。加上还得跟那些水涡流抢时间,每天从水中出来个个都累得快散架了。
对于“乾坤别是”,卷堆不得不说,纵然自己看书颇多,也爱研究幻术,可这个他真没有听说过,唯一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是垣顷。
叶轻飘有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不想看到她为难。
说起垣顷,卷堆和更云都觉得她是一个冷酷的女人,趴在墙头偷瞄几眼还可以。去找她?不不不,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苏桂一开始就放了狠话,除了酒馆,其他的看心情。所以最终去找垣顷的还是叶轻飘和寸言。
平时走到哪都嫌惹事不够多的叶轻飘一大早从下楼开始就总是寸言催了又催,出了门更是缩在寸言正后面,巴不得从前面根本就看得到寸言看不到她。
刚要敲门,里面就传来垣顷的声音:“进来吧!”
进了大门是叶轻飘之前看到的“乾坤别是”,上了楼梯就是那个熟悉的院子。
只不过这次一眼就看到垣顷在桌边摆弄着一瓶花草,她似乎总是插不好那瓶花,换来换去,都没有仔细看就又扯出来再插进去,如此没几下她甚是恼怒地一把把那些花全部拽出来丢进一旁的箩筐里。
她闭着眼睛使劲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又睁开:“我有东西要送给二位!”
这么意外?
叶轻飘和寸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走近她。说实话有时真的会不懂她,因为不懂所以怕说什么都是错的,反而变得有些忐忑。
她话刚说完就一只手抓起刚刚丢花进去的那只箩筐,筐里已经装满了因为她的愤怒而变得毫无价值可言的花草。
她今天的坏心情在她随手把那箩筐扔在石桌上,却震得所有花都在颠簸中表露无遗。
叶轻飘觉得怕篱酿都没这么怕过,走到桌边时情不自禁又往后倒了一步,把半边身体隐藏在寸言身后,恰好隐藏住的那只手紧紧拽住寸言衣服的后面。
两人走到桌边,想说点什么,但垣顷又只顾埋头在那些花草中翻找着……她那按捺不住的烦躁使得这院中的空气在迅速收紧。
叶轻飘好想拉着寸言一阵狂逃,可是寸言反背过一只手去抓住了她拽着自己衣服的手,轻轻一握。
“呀!”——
伴着一声爆吼,“劈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叶轻飘刚踏实一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垣顷,当然还是她!
她的按捺不住最终以一掌拍飞所有花草而爆发。
空气中还在旋转着一朵朵残花,有许多又落回她头上,有些花瓣和叶子散落挂在她垂散的头发上。
她看着箩筐底那一双石人雕像,目光有些呆滞又满溢着对自己的厌恶。
忽然,一种可悲感袭上垣顷的心头,有一颗泪珠在她眼角摇摇晃晃,有一滴口水在她嘴角越拉越长……
前一刻叶轻飘心中的害怕有多少,那么此刻她的心疼就翻上多少倍。
她从寸言背着的手中抽出那只手朝垣顷那边伸去,可是她微微抬手制止住了她,一把抓过旁边的酒壶转身面对墙角……
良久……
叶轻飘把目光从垣顷的背影上转到箩筐里,发现那两个石人分别刻的是她和寸言。
当垣顷转过身来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轻盈舒展的眉宇,桀骜向上扬起的嘴角,熠熠生辉的双眸。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垣顷拿起石人把寸言的给了叶轻飘,又把叶轻飘的递给寸言。
东西到手边二人却都没有接,同样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错,就是这样的。”垣顷微笑的眼神如同刚才的暴风骤雨都是别处的。
石人很是精致,栩栩如生,二人拿着对方的石像翻来翻去看了半天,无不赞叹。
“这两个石人取材自同一块石头,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在做成粉之后,加了其他的东西和成石浆塑成了这两个石人。现在的这两块石头已不再是原来的质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它们破损一分一毫。”
垣顷这样一说,叶轻飘和寸言也在手中试了一试,方知她所言并没有夸张。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若只一人坚若磐石便没了意思。话不多说,你们都明白的,即使不是现在。”
垣顷说着走向院门的方向:“进来吧,没你在,这事说起来确实有些费劲!”
她话音一落就听到卷堆“呵呵呵……”的假笑声,可是此刻卷堆人还在门外。于是她又转向叶轻飘和寸言:“对了,在和石浆的时候,我并没有用水,而是用荼蘼花花瓣的汁液。”
叶轻飘和寸言满脸的诧异,看看手中的石人再看看对方。
转眼间,卷堆已到跟前,他抓耳挠腮、扭扭捏捏,从未有过的别扭。身后还跟着眼珠子一直在眼眶里左下右下转得很有节奏感的更云。
“其实我……”
“默数十个数的时间,我只做一遍!”卷堆讪讪地想解释点什么,但是被垣顷毅然打断了。
垣顷的话音未全部落定,卷堆脸色骤变,十万分的认真。
别人或许不懂,但他知道垣顷是告诉他:给他十个数的时间查看此刻这个“乾坤别是”,之后她会演示破解这个幻术。
其他三人不知道也不敢说话,如此短的时间,只在心里帮他默数。
“一,二,三,四……八……”
“十,九……三……”
当大家惊觉垣顷斜起嘴角邪魅地朝他们一笑时,谁都还没有数完十个数,然而,周围似乎有过一阵微风,草叶间有过一阵“簌簌”声,再然后大家发现自己已经位于平日里在围墙上看到的那个和自己家一摸一样的院落,哪还有刚才那个院子中的花花草草,石雕石塑。
“你数到十啦,姐姐?”关于刚刚的一切,叶轻飘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到一样。机会真的是稍纵即逝,她很是着急。
“没有啊,我刚数了个‘一’就觉得麻烦,后面的就随意啦。”垣顷的手掌拍打着自己张合了无数次的嘴,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
“啊?姐姐,你这也太随意了,你不知道我们来一次得下多大决心!”
“我知道啊!”这期间垣顷又打了好多个哈欠:“那东西要是看不懂的话,给再多时间都没有用的。”
垣顷边说边朝几人走来:“好了,出去吧,出去吧,我要睡觉了,快快快……!”
垣顷大大张开着双臂像赶鸭子似地把大家往门外赶,几个人的后脚跟刚被迫退出门槛,大门就“哐啷”一声关死了。
“哎呀,姐姐!”叶轻飘拍了好几巴掌门没用后,甩着被拍得通红的手巴掌回来了。
“怎么办呀?”迎着太阳光,叶轻飘眯着眼无奈地看看寸言又看看更云。两人谁都没有作声,也没有问卷堆,因为从刚刚发生那一切到现在,他一直啃着指甲低头沉思。
“走吧,回去了!”只见卷堆眉宇一展,走路都带上风了。
“你知道啦?”更云赶紧小跑上去约住卷堆的肩。
“那是。”
“哇……”叶轻飘在后面一听,赶紧追上去一把掀开更云抓住卷堆:“快说说,那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弄明白的?”
“哎呀,那个,跟你们这些不懂的人说很费劲的……”卷堆皱着眉头卷着觜,煞是拿大。
“你说慢点,不懂的我们就再问嘛,快快快……”叶轻飘一脸兴奋、迫不及待。
“嘶……”卷堆咂了一下嘴,眼睛扑闪着:“从哪里说你们都是不懂的,那就什么都要问,解释起来很耗时的……”
卷堆话还没说完就觉肩膀上一阵酸麻,眼珠往那个肩膀斜吊一眼,就发现寸言的手正抓住那个肩头:“那就用好懂的方式说!”
寸言直视前方,和叶轻飘一左一右把卷堆夹在中间。
“嗷!嘿嘿嘿……”叶轻飘一看状况,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就是,再多话,就打到你变耿直,哼!”更云走上前去倒退着抱手瞪着他。
卷堆还真不敢直视更云,目光闪烁着,口中碎念:“强盗!”
“嗯?”
“好的。”更云一哼,卷堆立马声音清脆、态度诚恳。
“其实,关键在于那院中的花草!”卷堆有意卖弄,所以故意停了一下,欣赏一下大家那渴望的眼神。
此刻大家都已经进入自家的院子了,但谁都没有走进屋的打算,不约而同都在院子中央停住了。
“垣顷的院子里哪都没有花草,却唯独在那个院子中有,那是为什么?是为了保持那个院中的水分,那又是为什么要保住水分呢?”卷堆要么不讲,要不一讲起来就声情并茂,很是注重方式方法。
“因为,我们所处的那个有花有草的院子事实上建立于原先的院子被装进一滴水的缘故。你们能听懂吗?”卷堆半张着嘴等待答案,如同学堂里的夫子。
“呃……嗯……”三个人的头摇晃得叮叮咚咚。
“也就是……在垣顷院子里的那个位置并存两个不同的院子,但又不同时出现。这一切她靠的是一滴水来完成的。最原先的那个院子基于有花草那个院子的上层,当垣顷把这个院子装进水滴里的时候,那个底下的院子就呈现出来。而当她在那个院子中震碎花草上的露珠时,那个水滴破灭,出现另一个院子。我猜那滴装了一个院子的水就与那些露珠一样挂在花草上。”
“确实,在那阵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留意到花草下一片湿润。”更云也补充说道。
“这还是幻术么,听着怎么像妖术一样!”叶轻飘听完后既觉得道理很是简单,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虚虚实实,亦真亦幻。你可以说它是也可以说不是,这并不重要!”卷堆得意又自豪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
“那么,也就是说半城那‘消失的一层’很可能就被装在一滴水中藏起来了?”寸言联想起这点的时候有和叶轻飘一样的不可思议感。
“不是可能,我敢肯定:是的!”卷堆一个字一个字咬得真真切切。
“可那也太难了,那‘消失的一层’先是沉入水里,然后被装进水滴藏起来,还很可能是被藏在江中?”
“这有什么。我已经到这江的四周打听过。那一年,不,可以很明确到那一天黄昏,这条江江水忽涨,周围很多村庄其实都被淹没,只是大部分人因为那时还在山上劳作,所以死伤很少。而且就在同一年大家发现这附近的四季变乱了,春夏秋冬不再按顺序更替。大家都说老天爷发疯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有时甚至在一年里不是四季都会出现的。飘飘,你记得叶藏馆那些不谢的梨花吗,它也是反季节的表现。还记得叶藏馆先生的话么,这一切出现的时间基本是吻合的。所以,我也和那些一直在找你父亲的人想的一样,这和他有很大关系!”
卷堆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叶轻飘嘴唇启合好几次,想为那个人辩解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是该说好话还是坏话。
发觉到叶轻飘的异样,寸言说道:“无论如何,这也可以算是我们找到的一些线索,有了些收获。可若没查透彻就算不上真相。”
寸言这样说,叶轻飘心里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孤寂,她抬眼看着寸言,寸言也正温柔地看着她。
“可是在大江之中藏一滴水,这愚人是怎么想的,我们又怎么找?”更云有时真的没心没肺,在他从小的玩伴需要安慰的时候,他的大脑依然还在那个幻术上。
“其实这正是那个愚人的聪明之处,水滴藏在水中才更不容易被破坏或是被发现。而且千年万年,除非江水枯竭,否则那个水滴永远不会有干掉的那一天,这是水滴最好的藏身之所!”卷堆的眼睛里闪着金光。
“可是大江里找水,我觉得怕是比大海捞针还难吧?”一往深了思考,更云觉得真的是脑袋瓜疼。
“未必,愚人和择余留下的线索已经给了我们提示!”
“对。”寸言说完,卷堆那双泛光的三角眼立马放出一拍即合的视线,并且和寸言的在半路相遇。
第九十二章 千嶂抱
依据石碑上的记载和推测,要破解“乾坤别是”就得先破除择余在石碑阵上的祭愿,在这个祭愿中择余是以自己作为祭品的。
乞祭是祈求的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不得已采取的方式,他们必须出卖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去交换想要的。而出卖的那样东西越是宝贵,那么他祈求的欲望越是浓烈,他们的祭愿就越是难以破解。
择余要防御的是愚人,那么在那个乞祭当中他出卖的至少是自己的生命。
无论如何,找到择余然后才能破除石碑阵,破除石碑阵然后才能破除“乾坤别是”,这之后才是半城“消失”的那一层,再然后是当年的秘密。这是几个年轻人经过几次合计后制定的计划。
一切仿佛尽在掌握。大家充满了斗志,尽管水下困难重重,每天还要应付其他那些不断下水试图进阵的人,但激情燃烧,什么都挡不住。
要在这样的漩涡群中寻找择余,范围着实是有些太大了,可硬着头皮也得找哇。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些鱼很奇怪?”叶轻飘剥开一个橘子,轻轻咬了一口其中的一瓣,酸得连皱眉头。所以故意找一个话题,趁机把这个酸橘子塞到更云手中。
“哪里奇怪了?”正仰躺在草席子上的卷堆连忙坐起,刚起身就收到更云假装不经意递过来的橘子瓣。卷堆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叶轻飘的话题上,顺手就塞一瓣到嘴里……满口的汁水酸到肝凉。但他不动声色继续轻轻咀嚼,顺手又将那橘子传给寸言。
寸言是知道的,叶轻飘怕酸,接过橘子后破口幽幽一笑,撕着那上面的橘络,再没有继续往下传的意思。因为他要继续往下传的话,那就是又传回叶轻飘那里。
“嘿嘿嘿!”叶轻飘讪讪地笑着,也不好意思去看他,便把头扭向一侧,只伸手去抓寸言手中的橘子。
对于叶轻飘突然伸过来的手,寸言看着她扭向另一侧的头,摊开了自己另一只手掌,里面剥好的一整个橘子只缺一瓣。
叶轻飘看着自己抓回来的橘子,酸得口中满是口水,但又不能把它丢掉,准备一口一瓣全部吞下去。憋足了劲儿往嘴里塞了一瓣……这味道……
“好甜!”叶轻飘眼睛都放光了,她赶紧去看寸言的手时,发现她的那个酸橘子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我也发现了,漩涡中的那些鱼有些怪!”寸言的喉结处使劲吞了一下,看得叶轻飘满脑子都是“酸”的样子!再往嘴里塞一瓣寸言给她的橘子,觉得比刚才更加甜蜜了。
“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可能是因为水流不停改变导致的。”卷堆虽然这样说着但满眼期望寸言可以说出点其他的。
果然,寸言说道:“不,我指的不是那个。”他说完偏头看着叶轻飘。
“嗯。我觉得那些鱼奇怪是因为我吃过各种各样的鱼,但就是没见过长成那样的!”叶轻飘夸张的表情配上她形容的手势,大家虽说是看不到鱼,但是是真的感受到了那鱼长得真的不寻常。
寸言看着叶轻飘说完,然后频频点头:“我和飘飘感觉到的一样。鱼的形状特殊那可以解释,但就觉得这鱼不真实,一个个漂在水里像假的似的。而且它们的眼睛灰不隆咚的,有些吓人!”
思考着问题,寸言不知不觉已经把手中酸的橘子吃完,又剥开了一个。
“是不是像这样?”
大家都在讨论的时候,更云已经唰唰在纸上把那鱼画出来了,别说画得还挺是那么回事。不得不承认,自那天画了一晚上后收获可真是很多。
“看来是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碑文上,大意了。”卷堆把那画凑得很近,仔细看着:“这确实不是寻常鱼。”
“我们要不要留意一下这鱼?”更云问道。
寸言和卷堆同时看向对方,似乎都在对方眼中寻找答案。
“要。”两人同时说道。
“我傍晚带着这纸去千烨家问问吧。”叶轻飘接过图纸也仔细研究着。
“不用,我自己来啦!”谁都没注意千烨是怎么进来的,只听见他一阵爽朗的笑声在院子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秋风送爽,晒着太阳、吃着橘子,还有几个交好的朋友,时光清浅,宜坐宜卧……唉,久违了,半城以前的日子!”
千烨堆满笑容的鱼尾纹竟在说完这几句话后挂上了两颗眼泪,又“吧嗒”落到衣袖上,那声音大到大家都听见了。
本来大家还想责备他又是直接翻墙就进来了,可看他这副模样,就都把嘴闭上了。
“千烨!”叶轻飘朝寸言的身边挪了两屁股,然后拍着空出来的位置说道:“你再往桌边坐近些,我们好说话!”
因为叶轻飘挪了两屁股,所以现在寸言和她紧挨在一起,她盘起的膝盖就搭在寸言的膝盖上,她扭头跟千烨说话的时候,一个尚未剥开的橘子从她怀中骨碌碌滚了出来。
“这丫头!”寸言不禁在心中笑着叹了口气,把那橘子剥开尝了一瓣,酸极了,于是便顺手放在桌上自己面前,又剥开另一个,一尝,味道还不错。
寸言还未把那甜的放到叶轻飘面前,叶轻飘已四处一瞅,伸手就把寸言面前那个抓过去递给了千烨。
来不及阻挡,就听千烨“呸呸”地吐着,连连喊酸,大家都哗哗地笑起来。
没想到那千烨竟比叶轻飘还怕酸,看他的窘样,叶轻飘作为罪魁祸首憋了又憋,最后终于憋不住了,一笑就不可收拾,直接扭过去抱着寸言的手臂扑在他肩头笑得打滚。
好久,大伙儿才恢复平静。千烨似乎也忘了刚刚的于景思情,很快和大家闹成一片。
“对了,你们不是说要去我家找我吗?”千烨一来,桌子上立马就多出许多剥开没人吃的酸橘子。
“哎呀,差点忘了!”卷堆一拍脑门,赶紧示意更云把那画给千烨:“还要向您请教,半城的这鱼是什么品种?我们几个竟都从未见过。”
“嗯?”千烨拿着那图纸倒过来倒过去看了又看:“这是哪的鱼?”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不是半城的鱼么?”
“当然不是,我半城的鱼肉质鲜美,虽说江中的鱼品种众多,但江中这么好的水定然养不出长成这样的鱼!这鱼,这鱼……”
千烨说着,很是排斥地把图纸远远地塞走,明明是从身旁更云那里接过来的,但他却是选择了塞给离他更远的卷堆。
“这鱼怎么?”卷堆虽说是接过了图纸,但眼神却透露着他内心的狡猾,他紧盯着千烨用软软的声音问道。
千烨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略微整理表情后说道:“罢了,跟你们说也无妨。这鱼看着就长得晦气!”
刚刚还很乐的千烨,一下子变得低沉下来:“那年我们也在半城做生意,祭祀的整个过程我都参与了。就在那天早晨,我亲眼看见在啃噬那些水中人的鱼里面就有这种,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原来江中的鱼也在噬人,但这种是肯定有的,而且我保证那也是我唯一次见这种鱼。”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吗?”
“千嶂抱。”
就在千烨摇头表示不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大家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垣顷已经坐到他们身后的屋檐上。
“千嶂抱?”大家都朝着她惊呼。
“你下来吧,我们这样看你,着实脖子酸。”千烨双手扶着自己脖子的前后,仿佛一松手,头就会掉下来一样。
垣顷轻轻往前一挪,整个人就往下落,如同一片羽毛。大家赶紧又挤挤,生生给她挤出一个位置来,可是她看了一眼就踱步到坐席之外。
“千嶂抱是一种半生命半石质的鱼,也就是说它的肉不完全是肉,其中有一半是石头,只不过石头和肉混合长在一起。这种鱼天生生于峭壁上,生命的整个过程都是嵌在石头里。每一条鱼在生命枯竭的时候就要迅速将肉质有生命的部分从身体中挤出去,让他们去寻找新的石头并渗滤进那些石头的细小颗粒中,经过很长的时间形成一条或几条新的鱼。也就是它们只能在常年被风吹雨淋的崖石上才能繁衍下一代。这种鱼其实它们的一生都在体验痛苦,并不是什么凶残的鱼。我想你说的那件事,是因为山上有崖石滚进江中,而这些崖石上恰好就有这种鱼。当它们到了新的环境,遇见了与之前不一样的食物,才会出现那种情况!”
大家伙儿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了该问她些什么。好在有千烨。
“那它为什么叫千嶂抱?”
垣顷踱回来看着千烨:“千嶂抱其实说的是它的眼睛。这种鱼的视力极好,因为它们一直被固定在石头里,所以捕捉食物不容易,也正因为身体动不了,所以它的眼珠子甚至可以在眼眶里打个滚看东西,而不是像寻常的眼睛那样。这样的眼睛就成了它们全身上下最重点保护的东西,所以它们像人那样有眼睑,而且它们的眼睑由上千层参差不齐的石肉层组成,它们包围保护着鱼的眼珠子。所以得名千嶂抱。”
垣顷说完,一起步上了自家墙头,跟谁都没有打招呼就没了人影。
四个年轻人都陷入了沉思,千烨在几人面前晃了晃,也没谁理他,干脆找个篮子把那一筐橘子倒了一大半自己拎着就走了。到了院子那头也没有下台阶,直接起身跃上围墙翻墙而去。
“千嶂抱。你们说……”
“嗯!”
过了良久,更云先开口,但他还没有说完,大家就都“嗯”的一声肯定了他的想法。
不错,大家险些又自找了些麻烦。倘若先破择余的祭愿,那么漩涡群恢复正常了,万一那些水涡流转得更疯狂了怎么办,还怎么进去?
如果愚人也知道这种鱼是千嶂抱的话,那么不妨假设那滴装了半城一层的水滴很可能就藏在某一条鱼的眼睛里。千嶂抱的眼珠子是可以上下、左右、里外转动的,卷堆分析,那滴水现在应该包裹在某条鱼的眼珠子上。
如果垣顷愿意,她会是他们最好的帮手,但是她不愿意。大家都清楚这点,她能够来说这些已经很出乎大家的意料了。关于她和愚人,要说大家心里没点揣测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每个人能都心照不宣:不八卦!
第九十三章 垣顷和曳心
那么多的鱼,要挨个去查哪一条的眼睛跟别的不一样,不用下水都知道这真的是难如登天。所以卷堆他们准备分头行动。
卷堆在家里翻阅各种古籍或是传说、志怪类书籍,打探这种鱼的特性,主要查看他们的生活习性,在一个群体当中会不会也有头目之类的。
更云和叶轻飘直接下水去查那些鱼,碰碰运气的同时,更加多掌握一些水底的情况。寸言则是继续研究那个石碑阵。
卷堆几乎是夜以继日,三角眼都被黑眼圈覆盖得没有轮廓了。最终在一本自己的札记中找到了一小段关于千嶂抱的记载。
大家都打趣卷堆,曾经他自己就听说还记载过这种鱼,居然没留意,看来当初记也是白记了。
卷堆也觉得奇怪,仔细查看笔记却不是自己的。苦思一番才忆起好几年前的一个镇子。当初因为听说镇子上有一个当街摆摊说些天下轶闻趣事的,卷堆慕名前去,那里天天座无虚席,他在那里听了大概有十来天。
记得最后一天因为肠胃不舒服老拉肚子,所以中间的一些笔记是请坐在旁边的人记的。也正是因为那该死的拉肚子导致了卷堆的水土不服愈发严重,所以他不得不只听了十多天就离开了,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遗憾。
“记笔记?”卷堆记得当时找了好多个人,最后是一个姑娘帮的忙,“姑娘……姑娘……”
啊!卷堆眼睛突然一亮,大惊,赶紧去看那笔记,上面只寥寥数语:“千嶂抱,生死轮回均于崖壁,因目得名。夜,其目泛七彩琉璃光,路人见山壁有光珠翻滚,以为妖邪,抱头鼠逃。”
就是这寥寥数语,卷堆记得当时还怪记录的姑娘帮他记得太过简单。所以……
“下来,你们快下来……”
卷堆放下札记冲到楼梯口一阵大喊,而且是人不下来他不停。
“哎呀,来啦来啦……这半夜三更的!”
随着寸言第一个下楼,后面紧跟着闭着眼睛抱怨的叶轻飘和基本是靠梦游下楼的更云。
最近他辛苦,昼夜不分翻那些从各家借来的书,所以他再过分,大家也得将就他。
“我会让你们瞬间清醒万分的!”卷堆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兴奋为接下来的话做着铺垫。
“嗯,说吧!”叶轻飘几乎是半睡半醒从牙缝里哼着这几个字。一旁自以为是坐在椅子上实则坐在地上靠着椅子背的更云已经微鼾。
“曳心曾经是垣顷的徒弟!”
“哦。”
“啊!什么?”
迷糊中的叶轻飘炸雷般的一声直接惊醒更云,他做梦般弹跳起来,做防御状打探房间四周。
“怎么会?”寸言曾和垣顷谈过,所以知道一些他们的事,但没想到会是这种。
“谁说的!”叶轻飘从心底里是想保护垣顷的,所以卷堆的话本无任何感情色彩,但她偏生就觉得是在诋毁垣顷。
“我,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于是卷堆告诉了大家当年札记的事。原来当时因为那姑娘帮卷堆记的太少,卷堆在抱怨的时候竟发现那姑娘对他的抱怨毫无兴趣,甚至对大家都纷纷掏出书本做笔记的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完全在前排的一个背影上。
之后的下午和晚上,卷堆都留意到她总是挑最能看见那个背影的地方坐,就连走路、吃饭都以看得见那人为标准。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因为在街上遇见,他上去打招呼告别还因为差点让那姑娘暴露而被指责一番,可笑的是卷堆解释原因的时候,姑娘竟说没见过卷堆。
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人眼中再无其他?于是卷堆特意去看了那背影本尊,不得不惊叹他确实长得惊为天人,甚至当时同是在街边听讲的人里边就有好几个爱慕他的男子,姑娘那就更是。
难怪!正当卷堆以那人的容貌来解释为什么姑娘对他如此痴迷时,别人告诉他其实那个男子舞跳得真的不赖,而他的师父就是那个姑娘。
好多年以前男子就是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学习跳舞的,并且他们是彼此的情人很多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离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路边学习”这种奇怪的方式。
“喏,不信可以去对比笔迹!”卷堆双手奉上那本札记:“当年的那姑娘就是垣顷,男子就是曳心!”
叶轻飘接过札记,只一眼,她便不再说什么。没有错,那是垣顷的笔记。垣顷喜欢用木料或是石头做各种东西,叶轻飘见过她的很多草图和文字记载的构思,她当然清楚她的字迹。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叶轻飘有些难过,她还没有意识到她为什么要难过。
“我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本札记,我想我根本不会想起来。”
“这意味着曳心或许也知道那阵中的鱼。”更云说。
“不一定,按照择余石碑上记载的他并不是城主的人选,所以不能确定他的水性,也不能确定他是否进过那片漩涡群。”
“还有一点”卷堆说道:“我的笔记是垣顷记的,那么关于千嶂抱眼睛在夜晚会发出七彩光这一点,垣顷知道,但她并没有说。”
卷堆说完停了一会儿,看着三个人。
“我这样说的意思你们明白,一个是垣顷她会不会故意透露一些又故意隐瞒一些?以她对曳心的情感,她会不会为了帮曳心而给我们下套。二则,千嶂抱的眼睛在夜晚发光,这对我们目前的搜查有没有用?”
涉及到垣顷,大家都知道叶轻飘的脾气,所以即便卷堆已经把话挑得这样明白,但更云和寸言还是没有接话。
叶轻飘几次话到嘴边,但她都不知道怎样去表达才能让她的意思听上去不是在为垣顷辩解。
“飘飘。”寸言挪到叶轻飘的对面去。
“你可以继续相信垣顷曾经给你的解释,不碍事。”寸言说完站起来:“不管是不是垣顷为了帮曳心而给我们设下圈套,我们都得去,纵然那里真的有圈套。现在有了线索就是好事,只是夜晚恰好也是那些水涡流活跃的时候,恐怕下水很难,我们得好好算计一番。”
“我们直接去吧,估计也算计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更云说着就开始“啪啪”拍脸,提振精神准备下水。
“嗯,我同意。我们现在就去。”叶轻飘也开始准备。
“等一下。”卷堆摸着下巴转个圈到大家面前开始徘徊。
“我在想如果愚人要把一个水滴隐藏在一条鱼的眼睛里的话,他应该不会随便哪条都行,应该要有所选择吧!那既然这样,他的选择标准又是什么呢?”
卷堆话说完刚好踱到寸言面前,一抬头恰好与寸言四目相接。
“生命力。”寸言及时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错。他应该要考虑到万一他选择的那条鱼不是病死就是老死了呢,那他的‘乾坤别是’要不就永远解不开,要不就自然解体,完全得被动地取决于那条鱼。”卷堆继续徘徊继续分析。
“所以他得选择一条很有生命活力的鱼,这恐怕在他落水又旁观那些鱼食人开始就有所谋划了。”寸言接着卷堆的话。
“那我们下水主要就留意两方面,一个是鱼的年轻程度,一个是鱼眼睛的七彩光。”叶轻飘转向更云叮嘱。
“但是我估计你们晚上去也没法观察鱼眼睛,因为它们正转得很是疯狂!”卷堆撇嘴耸眉毛。
“可以我去呀!”
卷堆话音刚落,楼梯上就传来苏桂的声音。
“你?”卷堆掐着腰把三角眼都眯成了斗鸡眼:“你除了睡觉、吼我,你还能下水?淹不死你。”
“啊!”还有两步才下得完楼梯,苏桂偏要双脚一并拢,故意往高了蹦,往下掉时又拧着脸使劲,落地时直接往卷堆脚上砸,砸上去不说,抱着卷堆的双臂扭动着全身,自己的双脚在卷堆脚上踩得卷堆哭爹喊娘。
“怎么样,哼哼!”苏桂看着眼泪都疼出来的卷堆:“我不仅会吼你,必要时还会来点实际的!”
“那水淹不死我,不仅是那茫茫水,任何地方的水都淹不死我!”苏桂抱着手,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指向自己的鼻尖。
“别吹牛皮啦,小苏苏,快去睡觉。”更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
“起开,男女授受不亲。”苏桂掀开更云的手,然后却换自己的挂上更云的肩头。
“我是真的不死不灭,所以我去吧,就算查不到什么,也就只当去玩了一场。”
“吹吧,你就,还不死不灭,你不是人啊!”卷堆的脚缓和了一些,又能顶两句。
“多说无益,我去啦!”苏桂往身后一抬手直接就奔门外。
“哎,我跟你去。”
叶轻飘和更云都赶紧跟上去。
“别,你们来了,麻烦。”苏桂说着一纵身消失在夜幕里。
第九十四章 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尽管苏桂拒绝别人跟她一起去,但是大家一致要求到江边去等她,这样在接她回来的同时还可以顺道看个日出。
刚出门不久几个人就觉得不对劲,老觉得身边有动静,几次查看未果,后来还是到了一片更光亮的地方才发现是芙蓉鸟的羽毛到了。
芙蓉鸟的羽毛向来是找到更云后便自觉停下,开始读信。大家还在惆怅难不成几个人要围在大街上听信了?可是那羽毛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直在他们前后忽上忽下的飞着,这也是导致大家一路上都觉得有动静,但一直没有发现它的原因。有时它甚至不是跟在大家身后,而是在前面带路的样子。
一直到卫队门口的江边,那羽毛才先大家而停下。
因为半城城里面的灯火辉煌,才更加显得卫队门口的那漆黑如同被烧了千年的锅底,只有借城里灯光泛起的点点波光才能判断面前就是茫茫水。
借着卫队门前的幽光,沈远江颀长的身姿临江而立,随着江风翩然而起的衣衫更加显示出他的不凡气度。
“主人!”叶轻飘他们尚未完全停住,沈远江已上前一步躬身抱拳。
“咦,半夜三更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远江直起身子,对着身侧的柴禾微微侧目:“属下见苏桂姑娘来过并下到水中,便猜测主人也定会来。下半夜江边寒冷,兄弟们给主人备了些柴禾。”
“主人!”沈远江话一说完,一个看上去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子上前抱拳,对叶轻飘说道:“属下江茗铭!”
寸言一看,此人便是经常给曳心开门的那个,他见完叶轻飘后就默默退到一旁生火去了。
“你知道苏苏下水了?”叶轻飘饶有兴致地走到沈远江身边,尽管他长发遮面什么都看不见,但叶轻飘还是盯住他脸的位置。
沈远江立马不自在起来,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对飘飘……”寸言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竟然有些生气。
“回主人,卫队虽说不插手城中的事,但这山上水中的情况我们却有义务清楚。”
“哦,那我问你,最近晚上都有人下水么,都是些什么人?”
“这!”
“嗯?”
“有,几乎每晚都有。曳心每晚必到。”
叶轻飘看着她的伙伴们。果然。是他。
“信再不听,就没机会听啦。”
火堆已燃起,好久没有芙蓉鸟的消息,更云早就迫不及待了。沈远江见大家有事,便带江茗铭一起离开了。
在开始听信之前,叶轻飘朝那边山上看去,黑黝黝的山岩上两个黑色的影子就那么伫立在江风中,一动不动。
“给他们送去吧!”寸言把自己的斗篷也取下来,连同手中多备下的那一件。
“不了。现在他们有自己的执着作为精神支撑,挺好。我怕我这样做会给他们虚无的希望。”叶轻飘心头有些难过,她再次想起篱酿,想起六四,想起家乡的那些人。
“给别人希望也是让自己相信终有人能给自己带来希望,或许你就是那个能够做到的人。去吧!”寸言再次鼓励。
——
绕到沈远江和江茗铭所站的地方才发现那里位置极佳,目光所能及的范围很广。叶轻飘的到来显然让两人都很是吃惊,他们甚至都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惊涛拍岸的声响让两人不得不止步,并朝身后看去,茫茫水似乎就在脚下。
“哎……!”叶轻飘都以为两人要掉下去了,不禁向他们伸出手臂。
“主人!”沈远江和江茗铭站定后赶紧朝叶轻飘抱拳。
“别着急,我是来给你们这个的!”叶轻飘说着,把两件斗篷分别在手中抖抻递过去。
沈远江和江茗铭大为吃惊,不由得又欲往后退。
“站住。”叶轻飘收起刚才的柔和,换了一副口吻:“你俩是要跳下去啊,我给你们的是衣服又不是刀子。”
刚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语气有些不对,咳了一声,柔和些又说道:“虽说有一件刚刚被寸言披过,但我保证他才穿一炷香不到,另一件倒是全新的。你们别嫌弃!”
叶轻飘说着有些没底气,到底给人的不是新的。
“不,主人,我们不是嫌弃,是于礼不合。再说寸言他们也需要……”沈远江的长发随江风微微摆动。
“我们有火堆。”叶轻飘也不跟他们多说,上前一步一人塞一件转身就走。
“对了……”叶轻飘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你们卫队有多少人?”
“现在还有二十多个接近三十人,主人是有什么吩咐吗?”
“那倒不是。”叶轻飘说着上前一步,那两人又退后一步,似乎很是怕她,明明跟大家一块相处的时候,沈远江不是这样的。叶轻飘有些纳闷,但也不好问,只好假装不经意地退回来些。
“你给他们量个尺寸吧,我们的酒馆赚了些钱,我给大家订做些衣服。洞里湿潮,我请出海的商船带了些生石灰,防潮也去毒气。怕城里的其他人议论,我就不再插手了,船靠岸后会直接送到你们门口。”
“主人,使不得。”沈远江一着急往前走了一步,但脚还没落地就又立马缩了回去。
“生石灰钱我已经付了,难不成还搬到我们住的地方?”
“那,衣服就……”
“尺寸你不量的话,我就带着苏苏来了。两个姑娘在你们身上这摸摸那摸摸,你们觉得合适的话……”叶轻飘说着故意使坏地把语气也配合到位。
叶轻飘说着转身朝崖下走去,直到她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沈远江才摸摸手中的斗篷,接过江茗铭手中的帮他披上,把他脖子处的带子系好。
“沈哥,这布料好软和!”江茗铭双手拉着斗篷在身体上裹了裹。
在那长发的后面,沈远江嘴角微微扬起,嘴唇下面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他把斗篷上的帽子扣上头顶,无比暖和。
叶轻飘到的时候,那三个小伙子正围坐在柴火边听芙蓉鸟透过那羽毛将他们近期的遭遇娓娓道出。
见她来了,寸言赶紧挪到旁边把自己坐过的地方让给她。
“好暖。”叶轻飘坐上去才知道为什么,那里有寸言的温度。她坐下后,寸言掀起膝盖上的衣服下摆,她会意把手放上去,寸言又把衣服盖上。
一阵凉意从膝盖往身体里传,寸言看着叶轻飘,眼里充满了怜爱。
本来是很想知道芙蓉鸟他们的近况的,但不知怎么坐下之后心思却无法集中在那上面。早就觉得头顶有些火烧火燎了,她也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朝那里望去。
于是,恰好遇上寸言那充满浓情蜜意的目光。两人几乎同时闪躲开,都开始对芙蓉鸟的话心不在焉起来……
“咳咳……”卷堆假意咳嗽,还是捂嘴的那种。咳完之后才分别看了那两人一眼,严肃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然后继续听。
不难听出芙蓉鸟在说他们最近连连遭受追杀,并且是走到哪里都如同过街老鼠,还不知道为什么。
原来在芙蓉鸟的百般将就和周旋下,枣终于答应和他继续同路。枣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是芙蓉鸟是有目标方向的,所以枣再三思虑,最终商妥就朝着芙蓉鸟的方向去。
别以为这样就说明他们之间关系有所转圜。芙蓉鸟说枣一直和他保持那种“认识的陌生人”关系,他依然对枣没有了解更多。
两人往南方去。据说那里钟灵毓秀、无奇不有,民风清奇、多能人雅士。加上枣自言自语说自己出门的时候有什么“遇水则生,逢火大劫”的占卜,那么南方看来是最佳选择了。
谁料到,南方多地受灾,沿途皆是难民。本以为进入南方地界会看到一片富庶,但是水灾过后,村庄被冲走,田地被淹没,老百姓流离失所。遍地都是哀吟声,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那些没有被冲走的人自顾无暇,根本管不了被大水冲散而不知死活的亲人。
按常理来说,即便是受灾后也会有各种赈灾,然而芙蓉鸟和枣的所到之处那些灾民孤立无援,只能等死。
到处是苍蝇和蛆虫,人们无力驱赶那些来啄食尸体的秃鹫和野狗,并且很快他们就要跟它们一块争夺这些“食物”。
太惨了——这是芙蓉鸟张口闭口都在说的话。
好不容易打听明白:南方水灾本是年年都有的事情,然而今年的水灾来得蹊跷,表现有三。
一则时间不对,现下南方是春季,也是旱季,谁也不明白这么莫名其妙的洪水来自哪里,它毫无源头。
总之就是在一个风和日丽、无处不安详的正午:放风筝的孩子们在田野里各种争强好胜,已在喜房里等待着拜堂成礼的新娘子各种忐忑后各种害羞,趁着好日头刚洗过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正用篦子把头发梳开让太阳烤晒……然而,一切就是来得那么无声无息!
其实也不是无声无息。据人们回忆,当时还是听得顶上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人们只一抬眼,一切已成为既发生的事实。
什么都来不及:来不及喊跑,来不及多看身边的人一眼,来不及害怕……
要说这样也挺好,因为什么都不明白,糊里糊涂的一懵就过去,也算是一种福气。然而,坏事情一旦来临,一般不可能轻易收手,没有最坏只有更糟糕,所以才有了其二……
其二,这水带来的是疫病。犹有人记得那如同梦魇的时刻:在“轰隆”声来临的同时,天如同突然漏了一个缝,像是天上有人“啪”泼下一巨盆水。侥幸活下来的人,在醒来的第一刻无一例外都感觉到皮肤撕裂般的疼痛,大家以为是寻常伤口,然而这种伤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许多人明明还有鲜活的生命,然而这肆虐的伤已让他们血肉模糊,全身流脓流血,发出恶臭,腐烂掉的皮肉向外崩着翻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没有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苦!可以这样说,洪灾后幸存下的人最后要是还死了,那都是各种方法自戕的。
其三,这种疫病传染。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病,更来不及去查询。外界的人早就撒了暴石灰采取各种防疫措施把这里隔离开,没有人敢越过分界线半步。
可芙蓉鸟和枣还是在隔离线之外见到了那惨不忍睹的场景。
这样的地方总是呈带状分布夹杂在片域里,去南方显然已经不现实。枣和芙蓉鸟辗转去了北边。
然而,北边连连有不少地方遭遇所谓的天火袭击。如果那只是所谓的天火或许还没那么让老百姓奔溃,据说事情很是蹊跷,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总结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会遭遇这样的怪事。
这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要是在北方。不声不响就会有一股炙热的石浆如猛兽般而来,席卷过一座城、一个村庄,填埋一个湖泊、一个山谷……它所到之处,毁天灭地:乌烟瘴气,天地再不明朗,重回混沌时候。
有时候也会是涓涓细流般柔和些,然而更是隔壁的几个城、几个村庄都能听到它所到之地那呼天喊地的哀嚎,让人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北方的人举家四处逃散,然而南方水灾横行,人们不知去往何处。
芙蓉鸟和枣也有同样的烦恼,无法,只好选择往出发时的反方向——东方而去!
沿途总是遇见各种逃难的老百姓。不知从哪天哪一个地方起,突然身边的人开始远远看着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在走路的时候突然被石头砸,偏僻处也经常被袭击,虽说两人都有些功夫,也基本上每次都能逮住袭击者,然而他们却都是些平凡老百姓。芙蓉鸟和枣都没有见过这些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他们除了休息,甚至都没有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却似乎走到哪里都有流民认识他们,都对他们充满敌意。
这样的事情开始的第二天,就有各种杀手组织追杀他们,打着为民除害的口号,号称像他俩这样的人杀手们不收钱甚至还愿意花钱给别人来取他们性命。
最冤的是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突然间就成为这世上所有人的敌人,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然而就在芙蓉鸟写这封信的前一天,两人在溪边喝水的时候,竟然被溪水给毒翻了,人工投的毒。
溪水中投毒?哈哈,说来都没有人相信,这得花多大代价啊!
索幸那毒在溪水中,早已因为溪水的流动,毒性变弱了些。两人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查验他们的死活,断言他们已被毒死。迷糊中,听到有人说什么“悄悄鸟!”
“所谓福大命大,我想大概说的就是我和枣这样。说实话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羽毛那边的芙蓉鸟有所思般停了一会儿,然后立马又补充道:“呃,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小的都没有,偷鸡摸狗更没有,因为我们家住得离别人家很远,想干也没机会呀!”
“不过……”
芙蓉鸟似乎有些为难,想了又想,大家都能想像他纠结的样子了,最终他还是说道:“就在我给你们发羽毛信的前一刻,枣在睡梦中忽然大喊‘小翠蛇、偷听鸟,啊……!’她好像在做一个可怕的梦,极度恐慌。我喊了她好久,但是她在睁开眼睛看到我的那一刻,仿佛见到了鬼,一下子坐起来迅速抱着自己的双腿整个人如同一颗弹珠弹到角落里,浑身颤抖,满身的冷汗如同下雨,上下牙齿磕得‘砰砰’响,连我们藏身的山洞里都有回音了。菜青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枣已经蜷缩在那个角落里好久了,我在洞外也不敢进去问。我想帮她但又不想去刺探她的隐私……唉,真是为难!唉……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呢,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你和你的伙伴们商量出对策再传到我这里,都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芙蓉鸟在羽毛的那头叹气半天,很是无奈。大家也想帮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帮。
“总之,菜青虫,我们的处境很难。我很羡慕你们,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伙伴,多个人出个主意也好啊。要是……多希望我们的队伍里多有个姑娘,这样枣是不是就会把心事向她倾诉了?”
芙蓉鸟的话说完就完,大家听得对他们很是挂念。
“更云,你让他们来找我们吧,我们结伴而行。人多还热闹!”
叶轻飘突发奇想。
“嗯。邀请他吧!”卷堆也鼓励更云。
“邀请别人之前先看我一眼吧,啊……我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在那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突然传来苏桂的声音,大家都被吓一跳。
第九十五章 如海草般的光线
“苏苏,你从水中起来都是没有声音的么?”对于她的神出鬼没,大家无比佩服。
苏桂看上去真的是精疲力竭了,她甚至在翻上岸之后,还有一条腿耷拉在下面,整个人已经完全如同一张膏药一动不动紧贴在堤边的石头上。
“苏苏……苏苏……”叶轻飘轻轻摇着她,那薄如蝉翼的身体只随她手的节奏晃动,似乎连气儿都没有了。
叶轻飘怯怯地仰头望着自己的其他伙伴。
“死啦?”耿直如更云,脱口而出。
叶轻飘咬着嘴唇轻轻摇头:“不知道!”
“你才死了,你死几百次了!”更云正欲伸手去试,苏桂的怒气全部从鼻子里喷出,侧脸贴着的地方被吹起一层灰。
“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故意为之都不可能的!”更云在一旁又是撇嘴又是翻白眼。
“叶轻飘……”苏桂的眼睛紧紧闭着,手到处一阵乱摸。
“苏苏,你是不是受伤了?我们马上回去让卷堆给你先看看,我很快去请千烨。”叶轻飘抓住她的手。
“我好累,飘飘。你要记得你欠我的……”
“好好好,我会一直记得……”眼看着苏桂只有出的气儿,已然没了进的,不仅叶轻飘,就是其他人也觉得她真的如同被抽空一般。
“答应我,待会儿一定要让更云把我背回去。”
“好好好,他背,必须他背!”卷堆抢在大家之前赶紧答应:“但是,我说,我先给你看看吧,啊,保命要紧!”
“不要,太丑了,你碰我,我会长鸡皮疙瘩!”苏桂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哪怕开着玩笑强撑开眼睛,也是翻着白眼仁儿。
“啊……怎么办?”叶轻飘伸手抓了一把寸言,又去抓卷堆。
“别怕,我回去睡几天几夜就好了。记得,千万不要把我装进棺材里,把床收拾软和点,别吵我,让我多睡几天。”苏桂的脸已经青里带紫,嘴唇完全是死灰般的苍白,眼皮沉重地耷在一起。
“那条鱼我找到了,它的一只眼珠子在发出七彩琉璃光的同时,被一厚层流动的红色光包裹。所有鱼中,只有它是这样的。我在它身上施了你父亲榻前那盏酒灯中酒的味道,你知道的。”
叶轻飘整个人坐到地上,让苏桂的大半部分身体躺在自己伸直的腿上。她簌簌流着眼泪,把苏桂的双手放在自己嘴边哈着热气。
“还有,曳心也在水下,你们要小心水下的鱼线。”
“好,我们知道了,苏苏,我们先回家。”
“叶轻飘,我好冷,记得给我多加几床被子,要好的,别吝啬,那些钱可是我挣的!”
大伙儿真的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她一说完就完全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快快快……卷堆……”叶轻飘一阵好急。卷堆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还好,还有气儿。可是再一摸手腕,一点脉象都没有。又换了几种方法还是不确定她是死是活。
为了遂她的愿,大家让更云背她回去。更云也不好说什么,但让她一上背才发现怕是不用背,一只手就能将她拎回去的。
人还在江边,天已鱼肚白。看日出这回事大家都已经忘了。叶轻飘和寸言直接从江边赶到千烨家把他叫醒请回家去,然而千烨和卷堆强强联手,依然对亦死亦活的苏桂束手无策。
最后只能依她所说的让她睡,并且睡好。大家把最向阳的房间腾出来,叶轻飘把整个半城跑遍了,几次三番对比,给她买了好几床新的蚕丝被。
这个方法似乎很是奏效,睡到当天晌午,苏桂已经面色好转,虽然依然没有脉象,可就像她说的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算奇怪。
晚上,叶轻飘又下了一次水。
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帮她,就是更云也只能在漩涡外接应她。
果然,刚到江边,两人就遇上了曳心。
“你果然不只是一个跳舞的那么简单。”叶轻飘在江岸边停住。
“彼此彼此,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叶芦栩的女儿。”曳心耸了一下眉毛,如同女子般柔软的腰肢在有些癫狂的江风中坚定无比。
“你见过他?”
“在城主远行前我就已经出门历练了,所以我没有跟随那一年的远行。第二年我回来看望过一个人,因为她关注叶芦栩,所以我去见过他。仅此而已。”
叶轻飘看了他一眼,正面临江:“我们是敌是友?”
“可以是敌,但绝不可能是友!”
“你我无冤无仇,我对半城没有兴趣,所以我对你也无利益上的威胁。”
“谁说我对半城有兴趣了?”曳心满眼的红血丝透露着他近日的操劳,也正是因为这红血丝让他那双眼睛更加有勾魂摄魄的邪魅。
叶轻飘多次暗自庆幸他不是个女人,否则怕是真要把寸言戳瞎拴在裤腰带上才能心安。
“那……”
“呵呵!”曳心长袖一甩,把手背到身后,随之飘起的长发久久在风中飞扬:“我们不可能是朋友,因为我不需要有!”
“那你下水是因为……”
叶轻飘话都还没有说完,曳心已经双手向后一扬,外衣向后飘去,述音摊开手掌接住了。他没有迟疑,身手矫健如同鲨鱼扎向水中。
“没礼貌!”叶轻飘看着江面上咕嘟冒起又逐渐消失的水泡,皱眉埋怨道:“浦晨竟没有教过你听别人说话要有耐心么?”
漆黑一片的漩涡群,在飞速旋转的湍急水流里,不时有如同鬼影般的光带闪过,层层叠叠、五光十色。
确实怪自己和更云懈怠了,如若夜间下过水,那么定会发现这光带。这么快的水速里要去找一条眼珠子有异于其他的鱼,着实很难。
依多次下水的经验,叶轻飘勉强能在这漩涡群中应付得从容些。偶尔紧挨着自己经过的鱼,那眼珠子真的是光彩夺目,甚至有些让人无法直视。
叶轻飘从上层直入,并不与那些漩涡抗争,相反她是从漩涡群的最中心向下,尽量挑选那些向下旋的水涡流。可那些鱼不一样,它们似乎都不到中间去。
自从进入这水涡流叶轻飘就发现这里夜晚和白天是有很大区别的,除了那些鱼的眼睛外,似乎在水流中还有很细又很有韧性的发光的东西在水中摇曳。
之所以说它很有韧性,是因为那些东西在如此疯狂的水涡流里却如同平静深海里的海草,摆动是大了些,可它们却似乎有根那样从不飘散。
在鱼很密集的一些地方,叶轻飘看见那些发光的细丝向上痛苦地张牙舞爪,如同想要摆脱束缚住它们的魔鬼。而那些飘忽而过的鱼眼睛带来的光带则乱七八糟旋转,整个人如同被困在光带编织而成的笼子里。水中的环境可比白天要糟糕多了。
苏桂究竟是怎么在这样复杂的地方找到那条鱼并让它沾上酒灯的味道?叶轻飘一直不解。
在鱼腥味如此浓郁的水里,恐怕是要紧挨着那鱼才看能否勉强闻到酒味。叶轻飘决心查一查那如同海草的光线。
捕捉这光线可比靠近鱼和石碑容易多了。叶轻飘找了一片很密集的,费了很大劲与那些水涡流抗击才进入到那些光线附近。
密密麻麻,如同织布机上的纺线,一根根向上拉得紧紧的。要在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中还能绷得笔直,充分说明这光线有上下相互对抗的力,两个或是两群。
上下?一个想法在叶轻飘脑子里掠过。她迅速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准备去证实这个想法。就今晚。
第九十六章 鱼线的源头
顺着这些线向上的方向,叶轻飘敏捷地避让着那些水涡流路过时的攻击,也忍受着它们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攻击,只为找到这些“光线”的去向。
如果说在下面的时候这些线还算密集,那么越往上面它们越是向四周疯狂地挣扎蔓延试图挣脱。叶轻飘不得不选择放弃一些,只选择那些没有向更复杂的水涡流里蹿的线。
一直向上,本以为就要跟丢的时候,她却发现了其中两三根突然撞到自己眼前。
啊——
这些线的上头竟是挂在那些鱼的尾部……不……那看上去是嵌在鱼身体里。
“它们就是择余用来拴住这些鱼的鱼线吗?”叶轻飘轻轻触碰眼前的那一根,此刻它绷得如同利刃,小小的鱼线竟能如此坚忍!
就好像放风筝,那些鱼被拴在如此纤细的鱼线上,多大的浪涌也没让它们挣脱这束缚。生在岩石里造成的天生方向感愚钝和被折断的鱼骨让它们被囚困在这水涡流群中任之摆布。
叶轻飘看着眼前的几条鱼,才不过眨眼就不知又被卷向何方去了。她不由得想象到底是多大的仇恨,择余才能下得去手做如此的选择,也不知到底是要保护什么才会让他不惜牺牲自己来巩固这个石碑阵。
既然是上下两个对抗的力,那么下面又应该是什么?叶轻飘决心用同样的方法探个清楚。
向下似乎总是比向上容易些。叶轻飘找了一处比较密集的鱼线,它们实在是太细了,如果不是密集的,那么在这么复杂的水里很容易就看不见了。
途中叶轻飘被好几个水涡流击翻过,所以一开始跟的那些线早就不知被浪涌掀到了哪里。好在每一次她都能迅速找到新的。
这个漩涡群上有头下有底——这,叶轻飘是知道的。然而她换了不知第几波跟踪的鱼线,最终的端头竟也是在几条鱼身上!
叶轻飘明白过来,这线的一头在鱼身上,鱼却是在上下左右四周均有分布,那么这些鱼线的出发点应该是在这个漩涡群的中部。它利用向四周杂乱无章却又各个方向都有自己反方向上对抗的力这点让这些鱼互相牵制,谁都没法出去。
叶轻飘折转方向决心不再跟鱼,而是去寻中心位置鱼线最为密集的地方。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这个方法当真奏效。叶轻飘渐渐发现果然有那么一个地方,让那些鱼线不管飞扬到何处最终都始于同一个出发点。
然而,在那个鱼线几乎算得上密密麻麻发出的地方,叶轻飘最先看到的不是线的源头,而是曳心。
在看清楚是他的第一眼,叶轻飘很是惊讶,她没有想到他只比她先下水就那么一会儿,却比她早到那么久,当然也可以解释为或许他之前就到过这里。
叶轻飘很清楚水下功夫的练就绝非一朝一夕,自己从小为下水挨了多少篱酿的鞭子,吃了多少苦。可是曳心,难道,难道他真的是为城主之位?
这里比漩涡群的其他地方相对温和一些,叶轻飘找了一个相对容易控制平衡的地方,向曳心大大地挥了挥手,可是他的目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根本就像看不见她那样。
循着他的目光……
惊世骇俗的一瞥!
叶轻飘整个儿一抖,在水中失去平衡,随着刚刚闯过的几个涡流在水中一阵翻转,喝了一大口水,胸中一阵刺痛。
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惊魂未定……但不得不去查看清楚。
不错,是在这个漩涡群的中部。一个中年男子悬坐在其中,四方各有一根泛着青光的链子拴住他的手脚,另一头延向看不见的远方。骇人之处在于那万千鱼线——就是那拴住鱼骨的鱼线,它们完全从他的头上出发。
不错,那些所谓的鱼线就是他的一头银发。他那被泡得肿胀如球的脑袋上头皮不再紧贴头颅,那浮起粗糙的头皮如同种满松树的山坡,从一个个土包出发的就是那些长发。
他满头都是那样的包。你能想象你的发根处为了紧紧拉住那根头发不被拔出而肿起的样子吗?
眼前就是,满脑袋都是白色的包,那万千烦恼丝游走的根处必有一个那样的包。就凭这点,他的头也必须肿胀如球,一个如同布满丘陵的山包般的球。
那些链子在水中被震得剧烈摇晃抖动,而他的身体也同时被四面撕扯。
是多么无奈才对自己如此狠毒!
叶轻飘想起苏桂说的,那些人传言凤矣第一次见到择余的时候称他好看,所以凤矣痴痴看他到忘了自己。
可是眼下的……现在他的样子让她很难想象当年那个在江上与凤矣邂逅便毅然决心只爱美人而愿放弃一切的翩翩郎君。
叶轻飘与曳心几乎是同时上的江岸。他们刚冒出水面,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叶轻飘以为是更云,欣喜地才伸手过去,那手已被曳心握住,叶轻飘看到述音那细长黝黑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曳心。
也是,那么好看的手,怎么可能会是更云的!
叶轻飘撇嘴上岸,刚欲发作,更云立即举着一个刚在火堆上烤热的饼过来。
“这还差不多!”
“什么?”
“什么?叶轻飘啃了一大口饼,赶紧到避风石下烤火:“你看人家!”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再说了你是那么脆弱的人么?你又不需要。”
“哼!”叶轻飘瞅了更云一大眼,抓起两个饼冲着曳心他们跑过去。
叶轻飘的饼递到眼前,可是曳心看都没有看。他不吱声,述音当然也是目不斜视。
“水下的事,还望不要四处张扬!”
“当然,我还怕你到处去乱说!”
虽说日头已上三竿,但有霜的早晨是真冷。述音给曳心披了一个披风,并转到他面前替他把带子系好,两人方才离开。
叶轻飘和更云到家的时候门前的院子里已铺满了阳光,寸言和卷堆已经帮他们准备好了热水,一个温暖的热水澡后,迎接他们的是卷堆热气腾腾的面条。
院中有一棵挂满紫色花串的树,每一串上面都有数十朵像狮子脑袋般的花朵。卷堆甚是讨厌这棵树,因为它似乎有永远掉不完的花朵,常常一夜起来,地上就满是落花。永远打扫不完,他总是趁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找了竹竿对着树干一阵好捶。可是那些花却没有被打落多少。
在周围满是树叶儿声的秋日里,四人就围坐在这棵树下吃着卷堆的面条,一碗又一碗。
叶轻飘把夜里在水下那骇人的一幕给三人描述了一遍,同时也说了曳心的事情。
卷堆说他综合研究了愚人那个“乾坤别是”里所有用到的幻术,觉得时间久远,生怕鱼眼睛中的水滴一旦破碎,而里面的东西无法还射回原来的地方,所以最保险的还是把那条鱼赶到“消失那一层”的地方。
说起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救那些鱼,先破石碑阵,尽管那其中可能蕴藏着大家无法预料的情况。
叶轻飘决心中午再去下一次水,可是吃完饭时间已经不多了,谁都没法把她劝回床上去,跟大家讨论着讨论着就在树下睡着了。
“干净!”叶轻飘突然睁开眼睛张嘴就叫干净,把也坐在一旁打盹的其他人吓一跳。
小老虎干净听到叶轻飘叫它,从屋里自己的虎窝蹦出甩着滚圆的屁股朝着树下撒欢而来。
“干净,等树荫盖到你屁股这个位置的时候叫醒我,听到了没?”叶轻飘把干净抱到阳光里,在它屁股边上划着线,指着地上还偏在另一边的树荫跟它交代。
得到叶轻飘安排的任务,小老虎就一直趴在阳光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树荫。
第九十七章 咒语
三人跟着叶轻飘来到漩涡中她描述的地方,然而整个漩涡群哪有她说的那些!叶轻飘恁是不服气,到了晚上又把更云拽着下了一次水证明一切属实。
既然有了这么重大的发现,当然是要再三探查。那个漩涡群的厉害可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寸言决定跟两人一起夜间下水。
水下三人再次遇见了曳心,有他的帮助,寸言才得以多些专注去查看有关择余和那些被他头发缠绕的鱼线。之后的几次下水都同样遇见了他,虽说大家的经验愈来愈丰富,应对那些漩涡也越来越从容,但看得出曳心还是会有意无意间多留心查看他们是否有需要帮助到的地方。
“我想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千烨家。”当寸言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猜到他定是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千烨家的门大开着,汤因因笑称一直敞开大门欢迎他们。
“千烨大叔……”
“咳咳,叫大哥吧!这,你们都叫她因因姐,却叫我大叔……”千烨抠着耳朵嬉笑着煞是别扭地纠正寸言对他的称呼。
“你还在乎这个呀!”叶轻飘冲他撇嘴。
“那是,因因可是比我大四岁,而我本来就显老,你们再这么叫,别人还以为老牛吃嫩草的是我!”千烨声音越说越小,还时不时偷瞄着门外。
“怎么,老牛吃嫩草丢人呀!”
千烨刚说完,汤因因就瞪着一双眼睛进门来。大家都很惊奇她的听力,因为叶轻飘他们都是收紧了注意力才勉强听清楚大概意思。
“不丢人不丢人,那可不是谁都有本事吃的,好吃就多吃点啊!”千烨的脸都快笑成“笑”字本身了。
汤因因很是吃这一套,脸上佯装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给每个人倒好茶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要谈正事的几人。
“千烨大……咳……千烨……”寸言试了一下,“大哥”两个字真是喊不出口。
千烨看着他无奈地咂咂嘴,还能怎样,总比“大叔”强多了吧。更云、叶轻飘和卷堆都把脸侧到一边去互相递着眼色掩口而笑。
“我们来是想问一下你当年去桑榆方城学巫医的事情。”
“你们是对我的医术感兴趣?”
“嗯,不。确切地说,我想问的是择余去过桑榆吗,他……”
“他修习过巫术没有?”千烨替寸言把他没有一口气问完的话补齐。
“有吗?”寸言一问完,大家就开始放肆地八卦起来,个个紧盯着千烨的眼睛。
“有。”
大家的眼睛都瞪圆了,除寸言外,仿佛那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不过需要有人亲口证实而已。
“我在那里学习巫医的时候同时认识了两个人,就是叶芦栩和择余。”
“我们在水下找到了……”
寸言才把话说到一半,千烨就扬起手掌制止了一切。顿了一顿他说道:“其实当年我是去桑榆学习做生意的,全天下都知道那里有最会赢的商贾。但算是意外收获吧,我学习了巫医。在这个过程里我认识了特意前去学习巫术的择余,而且他是秘密去的。那时,我还没有认识因因,没有到过半城。”
“你对他所学习的巫术知道多少?”寸言尽量问得不激进,他很清楚千烨不可能知道太多,但有时某些蛛丝马迹也已足够。
“‘邪’和‘异’这恐怕是所有人对桑榆的另外一种印象。要知道巫术在很多地方是禁术,更有人认为这是在装神弄鬼,可是在桑榆这可能只是人们闲暇时候一种需要动些脑筋的消遣而已。所以它的种类繁多,甚至没有人去给它们分门别类!”
“在你们的接触中有没有觉得他的幻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千烨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眼珠子转动的速度显示着他脑子转动的速度:“要说有什么特别……”他的眼珠停止了转动,定定地,像是看回了很久远的过往。
“好像是有关巫咒,对,是巫咒。我记得那时他有一个专门的本子,记录各样的咒语,不时还拿出来看。因为我忌讳那个,所以总让他拿远些。”
“好了,我们走吧。”冷不丁地,寸言起身就要走,更云刚剥开的一颗毛豆还没有喂进嘴里。
“这么突然的吗?”寸言冷不防的决定,窝在椅子里的卷堆一下子站起身,立得笔直,如同听到命令那般。看到大家都在奇怪地盯着他,他才尴尬地抖抖腿扭扭腰糊弄过去。
汤因因早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小吃食,问了一些苏桂的情况,又给干净拿了一些肉干,才极为不舍地让大家离开。
“你是在怀疑择余给他的石碑阵施了巫术?”一出千烨家的大门,卷堆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寸言看看更云和叶轻飘,然后说道:“是的。择余还算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人,所以他在守卫半城秘密、挑选城主人选的同时,又尽量不伤人性命。我们白天无法看到他也看不到那些鱼线,其实这些都是存在的。只不过他还是于无形中控制着那些鱼。我想他在以自己献祭石碑阵的同时施下了巫术,这是为长远作想,也是在死前最后一次为以后留有一些主动权。”
“那个主动权就是解开他的巫术吗?”
“是。尤其是刚才跟千烨谈过,我更加坚信这点,这石碑阵里有他的巫咒。”
四个人默默地走着,谁也不再说话,更云突发奇想问道:“你们说如果择余在临死前留下咒语的话,会不会是诅咒类的?”
是的,这是问题的关键。大家面临的是要找到那句咒语。
“我觉得不会,择余是个有情义的人。他不会立那种恶毒的咒语。”光嘴上相信不够,说完话叶轻飘又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她对择余的绝对相信。
“我赞同。”卷堆向叶轻飘伸来拳头,两人碰了一下。
“那他会设什么样的咒语?”更云不擅长解决问题,倒是很会提问。
不过,他的问题让大家再次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他会设一个有心人才能解开的!”叶轻飘很是认真。
“怎么说?”卷堆问道,寸言在一旁也思考着她的话。
“他的目的是保护半城的秘密,同时又盼望有人能来解开。”
“嗯。”卷堆捏着下巴撅着嘴唇思考着。
“你可有什么思路?”寸言边走边靠近叶轻飘,和她并肩走着。
“有。”
三人都望向她。
“浦晨在送他们远行时念的那首小诗。”
“我觉得不是,他又不喜欢浦晨。我觉得是山上的那句,那句……”更云话到嘴边,一时又念不出来,急死了。
“你说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与伦比”卷堆帮忙一念完,更云终于觉得那堵住胸口的东西一下子被搬开,神清气爽。
“就是这句。”更云得意洋洋:“万一这句是那个凤矣写给择余的呢?”
“可是他不一定看到过,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句话的存在。”卷堆毫不客气地给了更云一盆冷水。
“嗯。”泼完更云,卷堆又回到叶轻飘那句上:“这是浦晨最后跟择余说的话,也是半城的女人们给她们丈夫的话。择余回到半城,半城毁了……”卷堆分析着分析着不由得慢慢看向寸言……
“我们去试一试!”寸言以跟卷堆眼神移动的同样速度说道。
“叶轻飘。”
家里仅留下依旧熟睡的苏桂一人,其他人都准备下水。刚到自家的院子里,墙头上就传来垣顷的声音。落日的余晖里她的身影朦胧而又灵动,那只猫一如既往地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姐姐。”
“你们今晚要下水?”
“是。”
“那个阵破了之后会出现些什么情况,要怎么应对,你们都考虑好了吗?”
“不怕,姐姐,到那时再在说那时的话!”叶轻飘用手遮在额头上转向身后的寸言。
“这个时刻迟早都会来临。再说,我们四个人。”卷堆把手往背后一背,无比自信,尤其强调他们有四个人。
其他三人相互交换着眼色,谁也没有拆他的台,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且由他风光去吧。
这一个傍晚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甚是少见。厚重的暮光倾泻在垣顷的身上,没有人能够看清她身上突然笼罩下来的颓丧之气和那忽尔暗淡下来的目光,她不再说话。
“姐姐,我们走啦。”叶轻飘朝她挥着手:“如果我们顺利回来,和我们搭伙吃顿早饭吧,有人一起吃饭会很暖,你试试!”
垣顷没有回答叶轻飘的问题,直到他们走远,她才朝他们的背影挥着手,也像是朝那些久远的往事,既是挥手,也是招手。
“颦摇!”
她默念道一个名字,看着很远的地方。
是呀,好多年了,那时一起吃饭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容许我依旧倔强吧,颦摇,只有还是愣头青的时候才会如此执着于一件事一个人;而今,我长大了,对人对事,轻拿轻放。多么幸运,认识你时我还小。
垣顷看着空无一人的远方,嘴里默默念着,不知什么时候那只圆滚滚的猫已经来到她的脚边紧紧挨着她,仰头看着她,嘴角的胡须随着它舔嘴巴的动作一抽一抽的。
述音依然在岸上守候,所以曳心自然在水下。水下的情况依然如故,那么多次下水,基本上可以算轻车熟路、按部就班,寸言和卷堆在水下也从容许多了。
按照卷堆的理论加之寸言的辅佐,大家尝试把那首小诗试着以吐气纳气的方式同时配合水下漩涡的特点,转成一圈圈波浪一样的环形气流四处散播。
曳心依然是那个旁观的人。四个人依次罗列站好,大家都凝神聚气等待那风云骤变的时刻到来。
十拿九稳——方法、关键、结果。
“送郎晨辉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
最先从卷堆借助水波把声音换成气流的方式向外传送开始,大家就使劲撑开眼皮,做好战斗的准备。
明明卷堆的气流传送已经引起眼前水波的变化,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甚至还看到那气流推动的水波一直传送到择余身旁,引起他的那些发丝有异于平常的漪动。
可是卷堆把那首诗连念了几遍,一点用都没有。大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其中包括的环节很多,哪一个都可能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没有办法临时调整,只好继续试下去。
原来以为咒语嘛,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念就可以。可是……或许,一定要用声音的方式才可以,也或许咒语不是这句,更或许择余的巫术不是靠这种方式解开……
大家心神有些乱了,就连曳心这个看热闹的也无法继续淡定。
心神一乱,那刚刚学会的技能就无法顺畅地使用。寸言伸手过去拉住旁边的更云,向他望了一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更云另外一测才试完的卷堆也踩着水过来拉住更云,使劲一握。叶轻飘见状,伸手就拉住身边离自己很近的那只手,朝侧头过来的寸言扬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更云是习武之人,若说卷堆是气不够用会导致声音的传导弱的话,恐怕更云就是所有人中最合适的了……
然而不是。
即便是已经有两人失败了,但大家毫不松懈,接着是寸言的失败,虽然都死撑着,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失落。
还有叶轻飘,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大家在心底暗自祈祷。
实话说,叶轻飘有些小激动。原本安排卷堆念是因为他们三个可以做好十足的准备应对咒语之后发生的状况,现在她想象万一自己的声音就能引发奇迹……
看她陷入思考,大家以为她紧张,纷纷竖起一个拳头给她鼓劲。不想此时此刻她还扭动着身体,还大家以鬼脸!
凭这几日的练习,其他三个人感觉到叶轻飘在嗓子眼内清了三声嗓子,然后试着把自己声音变得很是沉稳,模仿一个有夫之妇的声音:“送郎晨辉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念完还啜泣几声,三人看着她那为了配合语境而富于表情的脸都忍不住想笑。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时刻,可是大家却一下子松懈下来。忽然都明白:没事,大不了再回去研究!
“唉……”大家都准备就这么着,权当一次体验的时候,水中却传来一声叹息。四人,不,五人,立马做好攻防姿势,机敏地向四周探查着。
第九十八章 乱
“半城的女人不会是这种调子,她们永远会鼓励男人:去吧!”四周又传来一声,大家都朝择余看过去时,他依然是那副被泡得肿烂发白的模样,丝毫没有动过。
“罢了!”明明听得到声音里伴随的呵气声,却不知这声音来自何方。大家四处打量,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存在方式,没有任何改变。周围的一切变得有些阴森恐怖,有一种力量似乎萦绕在身边,又远离着每一个人。
曳心也加入到大家的阵营,几个人尽量地背靠背,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你是谁?”寸言用气流不成音形的传送着这几个字,近来的练习大家都只围绕那几句诗,其他的还不知道怎么样转换。
“小姑娘!”似乎寸言的声音对方并没有收到,他自顾自地说着。一听到叫叶轻飘,几个人赶紧一让,以最快的速度把她装进大家围成的圈子里。
“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嗯?
大家都回眸看着身后的叶轻飘。
“滴到哪里?”叶轻飘稍作沉思,快速决定,并试着把这句话问出去。
“水里,现在。”
叶轻飘看一眼所有人,没有人可以替她做决定。她把手指放到嘴边,轻轻一咬。
那流出的血甚至都还不曾被叶轻飘看见,就已不见踪影。
“嗦嗦嗦……”在这水势固执地由着自己性子随便变换的深水里,四周突然传来这样子的水波抖动,每一个漩涡都不再平滑,它们的面上都有了这样锯齿状的抖动,水底煞时间涟漪遍布。
不仅如此,择余和他身上的那些链条也在剧烈抖动着。这抖动越来越猛烈,水中的世界甚至开始左右摇晃倾斜,那些漩涡不再简单的是漩涡,如同被煮沸的水上下翻腾着。
整个漩涡群如同一个装满水的瓶子被人拼命地摇晃簸动,几个人在水中已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犹如千军万马从身边奔腾而过,浪涌肆虐,翻江倒海……
在还能为成其为自己的最后一瞬,四个人随即抱成一团,也不知是谁一把拉过曳心,五个人抱成一个球状,然后任凭这残暴癫狂的深水把他们抛起摔下、揉搓撕裂、甩出吸回、剥肉剔筋……
这次死定了!
在每个人都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时,竟发现渐渐有了眩晕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明显。胃肠里有一股股暖流隔着肉体与外界的排挤对抗着汹涌而出,继而发现眼前的世界在不停改变,头晕目眩……原来是在转着圈圈,就好像被绑在转得只剩光和影的水车轮子上,飞又飞不出去。
五脏都快被甩出来了,大家都没有办法再坚持刚刚抱团的状态,逐渐被甩得分开……不知多了过久,不知身在何处,然后这旋转慢慢地缓下来。
晕得想死。
也不知道都吐了些什么,一个个的都感觉嗓子眼早已被那些呕吐物卡坏。等没有那么晕了,大家才发现一团柔和的东西包裹着大家,似乎还在那汹涌的漩涡里,又似乎不在。但不管怎样,好像被固定住了,可分明也还处在那个动荡狂野的水域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的身体由内而外都平静下来,此时此刻没有资格谈虚脱,尽管事实就是这样。
外面的漩涡似乎也都恢复了正常,几个人在一种晃晃悠悠中喘息着看到外面渐渐以一种新的方式开始按某种轨迹重新维持着它们的存在。
苟延残喘。谁也没有力气改变现在的姿势,谁都看见外面那些鱼线上没有了那发光的线,也就是择余的万千烦恼丝,择余也不见了!
整个水域中一片漆黑,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层东西照亮着周围,渐渐的就连那一层也暗淡下来。
一个东西摇曳着从上面既漂浮又下坠,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漂到几人上方。
叶轻飘伸手一把握住,结束了它与水抗争的痛苦。
是糊涂金錾。叶轻飘把它举着让伙伴们看,可是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感慨什么。
“姑娘。”
那个先前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的是这次就在耳边,如同耳语。
“或许你就是那个我们等的人。如果半城有重新开始祭祀的一天,那时请务必告知姓名!”
大家都趴在原处,惊奇地看着身上这一层微弱的光亮,直到他的最后一声叹息把整个水下带入完全的黑暗里,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自己被一下子重新放入水中,让那些漩涡再次肆意妄为。
来吧!尽管很难,但每一个人都咬牙硬着头皮而上。
曳心和叶轻飘是没有问题的,更云也还好,所以三个人带稍微弱些的寸言和卷堆也还尚能应付。
漩涡里的情况似乎没有平日里那么复杂,温和了许多。然而也没有维持多久,四周忽然开始躁动起来,周围逐渐有水的异动,这样的动静甚至很快猛烈撞击着皮肤,很快就遍布整个水中与那些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穿梭的水涡流交织在一起。
大家心里都明白,少了择余的束缚,困住那些鱼的现在只剩下石碑阵和鱼线,而且就连石碑阵的力量也减弱了许多,当那些鱼从长时期无法回复的晕头转向里得以好转,哪里会有不欣喜若狂的理儿!
更糟糕的事情是,随着那些鱼在水中奔放不羁地撒欢和挣扎,它们身上的鱼线也随之四下摇晃颤动,甚至像风筝线那样随着鱼的各种俯冲、旋转儿在水中劈波斩浪,它们在水中的纵横同样威胁着叶轻飘几人。
漩涡群中的水况已经只能算是勉强能应付,再加上这些如获新生的鱼,现在几个人就是想逃都办不到。那些被鱼带着不停交织的鱼线如同变幻莫测的天罗地网,跟漩涡较着真,一遍又一遍席卷着每一个角落,扫荡着水涡流里的每一处。
大家都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已被这水涡流横扫出窍,剩下行尸走肉般的躯体机械又不敢机械地与这些鱼线斗智斗勇。
他们都不知道在茫茫水外,天尚未大亮,整个半城的人就都被江中的呼啸声惊醒,那些还在纵情声色的人惊慌失措,随着外面大街上吵吵嚷嚷的人群一起奔涌到江边。
只见整个茫茫水好比一只盛满水又放在奔驰颠簸的马车上的大木桶,波涛汹涌,水流上下翻滚,就像水下正有千军万马飞驰而过。
人们四下逃窜,却不知往哪里逃。要出半城,必须要过江,不然就只能从后山翻山越岭碰运气,可是这两条路又有哪条是可以轻易选择的?
一时间,岸上哀号之声四起,人们仓惶奔走,绝不放弃一丝一毫可以逃生的希望。毕竟当年半城发生的那可怕的事情淡去却从未被遗忘。
渐渐的,有人发现远离卫队门前不管往上游还是下游,江面都会相对平静些。于是不断有人果断结伴往那些地方去,他们不带钱财不带在这里结识的伴侣,唯独工具——即便可以渡江,那么他们也是需要船只或是木筏的呀!
天色渐明,昨天傍晚通天的红霞并没有准确预示这会是个阴天。
就在人们都在江边或观望或嚎啕的时候,有一个人影脚不沾地,大踏步轻点树梢屋檐怪石,最后落于卫队的大门前敲响了卫队的大门。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朦胧的天色里就有一小队人背着大锤、錾子出得大门从卫队那座山旁的小径朝着茫茫水的上游直奔山上而去。
“闪开,闪开。”
纷乱的人群里突然来了声势浩荡的一支队伍,为首开路的人一让开,焦暮启那可恶的嘴脸就出现在大家面前,当然还有不分时间场合妖娆妩媚的花青。
他走近江边看着江中那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在“江”这个空荡荡的名词里咆哮翻滚企图撕裂岸堤、摧毁山峰、没过城郭奔腾在这土地上的江水,眼中露出欲望的火光。
焦暮启一扬手,“突突”两声,天空中阴霾处燃起两团橘光,明亮耀眼。那些嚎啕成一团的人见焦暮启放出信号,以为自己就要得救了,都纷纷围拢过来。
“下。”焦暮启一声令下,他身后跟来的一支队伍纷纷纵身跃进那巨浪滔天的江中,看得岸上的人直往后退。
这是真的不要命啊!
第九十九章 撒欢群逃
天上的云越来越厚,哗哗下起雨来,地上很快雾起一层水汽,江面更是朦胧一片。
一时间天地一片混沌,没有了分界。
“这半城恐怕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你我恐怕就要尸陈江上,等那些捞尸人来打捞了。”在各种声音交织的嘈杂里人们慢慢冷静下来,有人拉着旁边的人又是擦眼泪又是抹鼻涕。
江面还是一样的翻滚,犹如江下正有一场战鼓喧天、刀光剑影的恶战。
寸言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哪还能考虑到半城现在已经是糊成一锅粥。
那些鱼的新鲜劲儿似乎过了一些,渐渐地它们也发现了除却择余的禁锢,它们依然没有获得自由。五个人也暂时得以松口气,现在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就是看到同伴们都还在。
水中忽然又有了其他动静,水流似乎有被搅动的感觉。虽说是已经半死不活,但真有危险的情况,几个人立即机警如蛇,自动背相对,找准自己的方向,观察着那突然的异样……
黑暗的水域里一下子多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寸言他们都惊讶,从来不知道焦暮启竟有这许多精于水性的人。
然而他们的动静实在是太大,那些被困那么多年的鱼恐怕也早已沉不住性子,只待有机会鱼死“网”破。所以当水中有了其他且是大批量而来的危险时,那些鱼又开始躁动。
刚下水的那些人并不清楚水下竟布有那么多鱼线,更不知那些鱼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他们来送死。那些鱼线穿在那些鱼骨上一二十年,早成了鱼身体的一部分,它们使用起这些鱼线来就如同使用自己的鱼鳍鱼尾。
那些光亮一个个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火把,倒载着跟头在水中摇摇晃晃,照亮了那些密如蛛网的鱼线和已被染成鲜红的涡中水流。
那密织的鱼线还在四下甩动摇摆,如同千万根正被弹奏的琴弦,那些下水的人莫名其妙就送了命。
然而先前下来的一批刚刚死得差不多,接着又来了另外一批。
很显然,后面的一批人已经从那些鲜红的血水中和那些还在漩涡中别着荧光石被从一个漩涡甩向另一个漩涡的尸体中渐渐找到了端倪。
有人开始去斩断那些鱼线,那很容易:如此密集的鱼线,一刀就能斩断许多根,但前提是你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一刀。
不过总有人能办得到,他们似乎都不怕死,因为叶轻飘他们发现有鱼开始俯冲回来啃咬那些鱼线。那么多人同时下水,那些鱼又有了些自主权,水下的局势早已改变,已并非纯粹的漩涡群而已。
更云他们趁机找到就近的巨石,攀附上去,尽管这很困难,但没有什么会比求生的欲望更能给人力量了。
那些鱼似乎这么多年才一下子开窍,或是这么多年它们终于恢复了一些属于动物的思考。
纷纷有鱼返啃着鱼线,但是毕竟这鱼曾经是生活在岩石里的,那么粗狂的牙齿啃这么细的线恐怕还是有些强鱼所难。可是它们很聪明,很快找到了诀窍,它们开始把就近的鱼线合成一股来啃咬。
从叶轻飘他们的视角清楚地可以看到一股鱼线上有一串的鱼叮在上面,他们也看到有鱼开始撕咬那些还在不停下到水中的人。
更云很想大声提醒那些人把他们的会发光的石头扔掉,可是他不能开口,也无法开口。不停有死人在眼前翻涌着用红色晕染着眼下已没有那么疯狂的涡流……
此时的茫茫水上,大雨滂沱。
红色的江水犹如下面有趵突翻涌的泉眼,带着一串串尸体连成的珠串汩汩而上,很快江面上就布满了尸体,随着江水在江中翻滚搅动却无法漂流向远方。
红色的水中如混杂了黑色的苍蝇,岸上的人吐成一片,没有人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在这里惹到了什么!
焦暮启脸色越来越差,一把抽过旁边侍卫的刀腰斩了撑伞的人,三两下就把身上的蓑衣撕成碎片砸向雨中。四周之前还呜咽成一片的人一下子喑住了,一张张刷白的脸憋得青紫,个个在泥水中瑟瑟发抖,一连串牙齿磕碰的声音还好有这雨声来隐藏。
雨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
焦暮启看着江中越来越红的水和越来越多的尸体,他很想叫对岸的人不要再下水了,可是这样的情形如何发得出信号?
叶轻飘他们所在的石碑突然改变了之前运动的方式,大有朝一边被甩开之势,几人险些离心飞出。再看附近的几块巨石,发现也有类似的情况。
就在他们攀附的这块石碑旁边突然如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有已经挣脱鱼线束缚的鱼从这边逃窜而来。若不是亲眼得见,怎会相信世间有鱼游得如此之快,那简直就是飞!
如今这些鱼重获自由不说还大吃了一顿,精神饱满、成群结队朝这个口子飞奔而来。叶轻飘他们所在的石碑也被撞得在水中翻了几番,别说鱼,就是那些长期只在这个石碑阵中循环的水都如同得救般,撒丫子伙同着那些鱼一涌而出。
跟着石碑一起在水中翻滚的大家突然都受到了叶轻飘的拉扯或蹬踹,只见她鼓着嘴不停朝某一个方向甩头。
每个人都是在随着巨石滚动,水中的一切也都是乱七八糟动着,眼花缭乱,谁都无法看清她在指什么,可她的视线却如同钉子咬定了那个地方就一直没松开,任凭眼前一片萍踪浪影。
在她的坚持下,大家都依次发现了:在那些忽尔就过的影子里总会有一个地方在每一次直对着水中那些遗落的萤石的时候会回以七彩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可以直射很远。
乾坤别是!
五个人都朝着对方点头,然而鱼儿们撤退得很快,那只眼睛特别的鱼作为最后一批撤离的也已游向漩涡之外,可叶轻飘他们附着的那块巨石还在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眼看那鱼已经经过他们所在的石碑下,叶轻飘瞅准了时机,在自己恰好翻到正对着最后一群鱼的时候,她松开手扑向那群鱼。
她的攻击立即引起一群鱼的围攻,鼻子边立即充满了一股腐臭,她也像一条鱼那样从它们的肚腹下穿过,直奔那条特别的鱼。
她不知道她的奋不顾身险些吓死身后的伙伴——好几次她都差点葬身鱼口,及时出手相救的寸言和更云他们都以为她会被一口吞掉,唯独她全然不知。
叶轻飘轻易找到那条鱼,因为它身上真的有叶芦栩榻前酒灯中酒的味道。
必须把它赶到“消失的一层”那里,否则一切白费!她藏在鱼肚子底下尽量和那条鱼周旋,拖延时间,她需要等到那些鱼都走掉,把这条独自赶到那里去。
然而她忘记了,这可是被愚人选中的鱼!
虽说和其他鱼一样,这条千嶂抱的鱼骨被择余折断了,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它对叶轻飘所在位置的判断,并且它的韧性极好,它甚至可以盘成一个环形,把叶轻飘围在其中,头向内快速游曳收紧,寻找叶轻飘的所在。
它那重峦叠嶂的眼框内眼球犹如镶在其中的珠子,可以四面八方随意转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攻击了,叶轻飘甚至连躲避都变得很难应付。
寸言他们也因为斩杀了其中的几条鱼而引起其它鱼的掉头围攻。这鱼不比自幼生在水中的,温顺柔和些。也或许是由于它们当年尚未适应这水中的环境就被圈禁起来,所以攻击性极强。
尤其是它们那粗糙且极具纵深感的眼眶和眼中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说实话很难让人想象当你在赶夜路的时候,忽然见到一片山崖,上面全是这样的眼珠子在转动,这恐怕真的是会让路过的人闻风丧胆的吧!
叶轻飘被围其中艰难地抵挡,红稀剑也用得不顺手,前面又不停有鱼调转回来。这就相当于大家都被困在了这里,这肯定是不行的。
更云脑子一转,一把抓住曳心,对方本能地往后一缩,眼中只刹那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惊恐,但无奈更云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也无法挣脱,这让更云得意地一扬嘴角作了个鬼脸。
哼!恰好赶上这一幕的卷堆几下游过来就给更云屁股上使劲一脚——也不知是谁说人家风骚,这下倒好了,主动送上门去还在这里挤眉弄眼。卷堆甚是看不惯!
就着卷堆给的那一脚更云对着前方不管是一直前游或是倒回来的鱼一阵乱劈乱砍。曳心明白过他的意思来,瞪着回头过来的更云使劲甩开他的手,挥舞着手中的剑一路砍杀而去。
更云本以为他不会武功想好意带上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其实挺厉害的!
更云回头看了一眼现在靠寸言边斗鱼边携带的卷堆,也没有办法再去帮他,只好继续挥剑一路向前。
这招果然好使,那些鱼见前方的威胁似乎更大,都转着贼溜溜的眼珠子一条赛过一条朝着那两个在鱼群中挥剑穿群而过的家伙冲锋而去。
它们一条条果然像是活得太久甚是厌世只求一死的,更云和曳心屁股后面跟了一群随时可能咬到脚趾头的鱼,甩不掉也不能甩掉。
眼瞅着前方战况更为激烈,后面的鱼都已经瞧不上叶轻飘和寸言这样的了!很快鱼撤光,就连困住叶轻飘的那条也想要去前方挑战,但是又被叶轻飘缠住。
既不能打死它也不能把它的眼珠子挖出来,眼下就守着这条鱼,可卷堆却没有办法来应付,想着果然是准备欠充分。
前方的曳心和更云引着那一群鱼过了“消失的那一层”,也不知要怎么办,又总不能等它们把自己咬死,只好带着它们满江逃窜。
有一点好的,他们不用再面对那个石碑阵,就可以浮上水面喘口气了。
于是江岸上的人在雨小了、江水稍微平静了些的时候看到江上突然钻出两个人一直被一堆大家都从未见过的鱼追得满江逐风踏浪!
焦暮启的人已经在江下死得差不多了,活着上岸的人带回了情报:江下除了这些鱼和石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他的一众人马现在也只作岸上观。再说,那些鱼如此凶猛,谁想平白无故就跳下去拿命开玩笑啊。
江岸上的人才经历过恐慌,现在眼睛和心脏又紧张刺激地跟着更云和曳心去冒险。
“快快……哎呀,快咬到脚啦……”
“快,往水里躲一下……”
“往右往右,你们左边有鱼……”
“快,快,快抱一起就能让开那一条了……”
“小伙子,戳他呀,你倒是戳呀,给他一剑……”
“跳跳跳,跳……蠢呀,你跳起来,它们准互相撞死,唉……”
……
江岸上喊声震天,更云和曳心是看不到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可岸上的不一样啊,他们可是能目睹全貌。
整个江岸上的人心都快被揪得扭曲了,大家都忘了刚刚自己还在呼天喊地地叫救命。
也有那被吓昏过去现在被这震天吼唤醒的,惊着一张脸爬起来看清楚状况就挤在人群里给江中的两人当观众级别的军师。
“更云,再坚持一会儿……”
谁都没有注意到江岸上什么时候多了十来个人,这些人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是常年不露面的卫队。
江中时时刻刻都只差头发丝大小的距离就进得鬼门关的两人哪听得见这句话呀,于是江岸上的好心观众又齐心协力地传起话来:“更云,他们说让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除此,大家看到江中还游来十几个人,他们在凫水的同时身边还跟了一些巨大的石头。懂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已经在山崖上很多年的气泡石。
第一百章 集体撞石头
江中的那些人把腰间的绳子往石头上一捆,把绳头甩上岸,江上的那十来人就开始拉。
那些先是哀求救命后是围观支招的人一下子明白卫队那是想要把石头拉上岸来。虽说不知道他们想干嘛,但大家也都不闲着,七手八脚帮着很快就把那些石头拉到岸边。
“更云,这边,把它们引到这边来……”垣顷朝着更云他们大喊,从她喊第一声开始就已经有旁人在小声议论猜测,但她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看到垣顷,更云心里踏实多了,试问现场还有谁比她和曳心更了解千嶂抱?
有了希望和指望,更云以自己当诱饵拼命诱惑着那群执着的千嶂抱,和曳心一起把它们往垣顷说的那堆石头上带。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有何用,也没有机会去问曳心,但他明白只要这么做就对了。
那些鱼几乎是紧跟着两人到达堆石头的地方,由于长时间的体力消耗,更云好多次都庆幸自己憋住气使劲一闭眼过后依然活着。
这次也一样,江上的喊叫声告诉他,有鱼马上就会逮住他把他碎尸万段……江上的惊呼声一度达到高潮直至静谧无声,更云脑子中“嗡”的一声……
死定了——
更云拉着曳心在水中毫无着力点可言的情况下往前一跃……随着感觉到自己和曳心都又重新扎回水中,他们听到“啊……”的弱弱惊呼声伴随着“劈里啪啦”重重地撞击声。
直觉告诉他俩这两个声音没有一个是因为他们。
果然,两人一回头就明白了那些人到底在惊呼什么……
原来他们和鱼一同经过那些石头,就在那些鱼几乎就要一口吞掉两人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人到嘴边,可那些鱼却临时刹住扭头开始了集体撞石头的把戏,而且还是争先恐后,比起追赶曳心和更云那可是更有激情多了。
江中很快有鲜红色的血蔓延开去,之前的红色还未消退,现在又一片片晕染开来。那些鱼一遍又一遍被撞回江中,又跃起再撞。
疼痛才过瘾!
岸上已无人再发出一点声音,眼前邪性的一幕早已又让有些人晕厥过去。
那些鱼如同撞邪一般拼了老命去撞石头,除了那撞击声外还有少有的鱼的嘶喊声,那声音里没有痛苦和绝望,饱含希冀和满足。
可是正因如此,音形俱备的现场才更加摄人心魄,让人承受不了!
那些鱼哪怕还有一口气在都奋起撞击,不死不罢休。江面不断有灰色的尸体漂浮,在那些尸体周遭鲜血一片片由浓至淡晕染着,直至那颜色已是纯正的鲜红,不再变化。
“太惨了!”更云边察言观色边对垣顷敲边鼓,然而垣顷一眼都没有看他,独自往前走了一步。
人群中也逐渐有人发出和更云同样的感慨。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赶尽杀绝的,只要他们安静地生活在江中就可以了!”更云越看越不忍心,那些鱼的嚎叫声撕扯着他的良心。
“你懂什么!”
上了岸,曳心立马恢复他一贯的嘴脸:“千嶂抱的生命本没有那么久,是因为石碑阵才延长了它们的寿命。一旦离开那里,它们就会很快死去。然而由于种类稀有,数量稀少,每一条千嶂抱的终极使命就是繁殖。它们的繁殖需要山崖上的石头,所以它们才会把自己撞得面目全非,就是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足够多的血肉被融进石头。”
曳心难得有这么多话,更云一下子豁然开朗。有人在一旁听到了曳心的话,纷纷把它传递开去。于是人群中有人说道:“我们把这些石头运回山上吧!”
不断有人响应,大家都看着垣顷,仿佛只有她应允,这事才是做得的。
“那就交给你们了。”
“你呢?”更云着急地看着江中,叶轻飘他们还没有上来。
“水下。”垣顷话一说完,一跟头就扎进了水中。
“我也去。”
曳心和更云几乎是同步进入水中,焦暮启犹豫三两下马上打定主意,带了几个人也跟着跳了下去。
就在“消失那一层”附近,叶轻飘拽住那条千嶂抱头部下方的鱼鳍,寸言驾住鱼尾硬逼它往目的地方向。
这是一条掉队的鱼,且掉队太远。它每一次把叶轻飘甩开后都急于把她弄死,不管是用牙齿撕咬还是用头撞,这样的操作还不影响它对尾巴上寸言的摆脱,它急于追赶同伴,所以每一次攻击都在血拼。那条千嶂抱身上已经有多处露着肉的口子不断地在水中拖出血色的痕迹,然而它的毅力和叶轻飘、寸言的一样坚定。
两人早就精疲力竭,和这条鱼的拼杀全靠生扛,这条鱼也一样。
对于叶轻飘和寸言来说还得保护好这条鱼的性命,所以下手必须把握好轻重,说实话他们早已撑不住了。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所有千嶂抱中最凶猛和最聪明的那条,在与它打交道不久,两人就发现了:它随时在为自己的逃脱给两人设置陷阱。
就在离目标地点已经很近的时候,千嶂抱突然不再像先前那样头部对付叶轻飘,尾部搞定寸言。
它侧头翻转着那只有着七彩琉璃光的眼珠子看着叶轻飘,叶轻飘觉得它的眼眶内壁似乎能够灵活伸缩,比如现在它就诡异地把那只眼睛里的眼珠子往里收回去很多,它似乎读懂了他们要的是什么而又故意不给。
在那收缩突然停止的时候,叶轻飘心中暗自喊道:“不好!”
果然,它朝另一个方向往身后极速扭转身体(仅限于头部,尾部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绕过脊背再往下,速度之快,让寸言防不胜防。
它要攻击寸言,全身心!
叶轻飘一把松开鱼鳍,此时她已随鱼的扭动被带到了鱼的另一侧,而寸言本是和她在同一侧鱼的身下。她实在没把握,这么快的速度,那一边寸言有没有及时明白千嶂抱的意图?
叶轻飘仰面一脚往前登开一个水波,双手往身后扒了两下水从鱼肚子底下顺畅地一涌而上。
鱼的另一侧水花翻涌,寸言尚在。还好!
叶轻飘松了一口气,身子往下一沉,在水中一个滚翻,再次涌出水面的时候立在了寸言面前。还来不及有任何方式的交流,叶轻飘从寸言那瞬间爆大的瞳孔中立即明白自己中计了。
那千嶂抱故意把两人引到一处,准备一口全部收拾,它在保持身子尾部不动的情况下,头部往后绕了一个“8”,麻花的形状,见叶轻飘上钩后,立即再拐个弯,再次张着血盆大口,竖着满口尚有血迹在缝间凝固的尖牙,把两只眼珠子伸到眼眶的最前面,以雷电的速度破涌而来……
叶轻飘脑子闪过一道白,腰上已被寸言一把揽住往水下一沉,暂时躲过一劫。以为会是在鱼的肚腹中,睁眼一看,还好——
不用看,寸言都知道,关键时刻应该是卷堆攻击了那鱼。要不然,他本都已经感觉到千嶂抱口中那浓重的味道将他们围住了。
这样的鱼口中逃生,同时要感激的是千嶂抱在咬下去时的一失神。
即便如此,两人都能感觉到那些巴不得可以延展出去一口把两人斩断的尖牙还在紧跟其后。
逃命甚是辛苦!
不过这一下居然误打误撞把千嶂抱带到了想要带去的地方。叶轻飘给寸言递了一个眼色,随即一翻身两人的位置就变成了叶轻飘在水中上层,寸言在下层,两人平行在水中很快调节到游水节奏上的一致。
叶轻飘在水中的方向感和速度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两人谁慢一拍都有可能被鱼吃掉。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有可能成为彼此的拖累,所以叶轻飘想出这个办法。
这么紧张的时刻,她脑子里突然拂过一个画面:小时候,篱酿也是在水中这样带她的。
“设法把它引向水面,正对现在这个位置。”两人耳边忽然响起垣顷的声音。
第一百零一章 吾之痛,汝受之,方懂!
顾不了考虑垣顷是怎样做到在水中发声的,因为就在同一刻,那鱼已经一口咬住寸言的衣摆,虽说没把两人拖回去,但在它愤怒一甩的时候两人的方向已经被改变。
在这短暂的方向偏移里,那鱼再次甩头想把两人直接抛到口中,也就是在抛起的过程中寸言成功挣脱。两人就这样被向上甩出水面。
尽管眼前尸陈水面的一幕把人骇惨了,但没有多余的想象和喘息时间,两人迅速改变现在的方向往旁划水。
就在两人以为那鱼还在紧跟其后而拼命扑水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久不停息的嘶吼——
这一声,时间长到叶轻飘和寸言发现身后已没有追击者,长到他们停下来伫立在水中看着那鱼尾巴朝下头冲天立在一片同伴的尸体中间。
那鱼的一声嘶鸣犹如很长的一阵笛声,也或许是回音时间比较长。岸上、水中皆有人定住,惊恐地看着它。
这时候叶轻飘和寸言才看清,身边的水哪还是茫茫水,分明是一江血水。
江面上一条千嶂抱紧挨着一条千嶂抱,每一条都血肉模糊,折断的骨头穿过皮肉高高地翘向天空。满目都是黑色的脊背、撞烂的肚皮。
江岸上的某个地方早已被血染成一片枫红,就是在江中远远看过去也甚是扎眼。
雨后的半城没有泥土的味道,没有草木的芳香,充满口鼻的是血的腥甜。
“寸言。”拉着寸言手的叶轻飘突然松开,转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她湿漉漉的额头贴着他的胸口,他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
“寸言。”叶轻飘从他胸前仰起头,眼中两行泪汩汩顺脸流下,神色间满是恐惧和慌张:“寸言,我们是不是错了?”
寸言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可很快又涌出新的,她满眶都是泪水在打转的眼睛盯着他的:“或许二十几年前它们只是出来玩不小心迷路的孩子,或许它们只是任性了些,才闯下大祸。它们以前生活在石头里,都是眼前有什么经过就吃什么,或许没有谁告诉过它们不可以残忍地去吃人!”
叶轻飘说完,脸上泪已成河,有东西淌过他的手掌,一片温热……寸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再次靠到自己胸前,环过手去搂紧了她。
这已经是千嶂抱的第三声嘶鸣,但不同的是在这嘶鸣里夹杂着并不比这声音小的尖叫声。
叶轻飘离开寸言的怀抱,看到江中的人和岸上的人都以一副极为恐惧、惊悚的目光朝他俩这边以各种夸张的姿势盯着。
很快两人就发现人们并不是在看他们。
鱼的长嘶还在继续,但那已不再是焦点。就在两人的身后,半城的正位置所在,两人转身的一刹看到了惊世骇俗的一幕……
那一幕足以席卷一个人心中的阳光、摧毁一个人对所有事情的原有认知。
水中不比陆上,叶轻飘忽地就往水中坠去,寸言一把抱住她,她心口才狠狠地起伏了一下,唤回心跳。
寸言试图去抓住她的手臂,但似乎没有办法,它总会自然地往下垂,她全身颤抖着,圆张的嘴一直还在维持原状。她目不转睛地把眼皮撑到最大,嘴唇瑟瑟抖着,眼珠子都在颤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害怕又挪不开眼。
桑榆城发生的事情,寸言还历历在目。他深知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无奈自己也是在她往水中沉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幕,暂时谁都不会发现江中的水已经下沉了很多。就在水退后的半城下面多出了一层,而那让人魂飞魄散的画面就是……
就是那一层的每一个房子门口都挂了几具尸体,不,不能说是尸体,因为他们并未腐烂。但,也是尸体,因为吊死的人的所有特征他们都具备。
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吊死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妇孺,每一个人的双脚脚踝都被一根红绸绑在了一起,每一双脚踝下都挂了一包东西,看上去分量不轻。那包东西也一样用红绸拴住挂在脚上,垂在下面晃晃悠悠。
整整一层的尸体,如同风中失声的风铃,垂头丧气、随风摇荡。
“浦晨……”
伴随着一声呼唤,江中有扑打水的声音。叶轻飘早已被寸言转过来搂在怀中,现在听到江上有动静,两人都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曳心疯狂在水中扑腾着朝那个方向巴不得一步就迈到,而他只要跨过去就能跨到过去力挽狂澜!
那满脸的无法相信和心碎,让他布满急迫的脸几乎变得狰狞,他在水中拼命拍打着水却无法前进一丝一毫,原地像溺水者那般挣扎的样子让他看上去狼狈极了,那并未流泪却看上去像泪腺枯竭的双眼眼珠子如同两颗泥球。
一个从来没有过夸张表情的人五官已经扭曲到让人害怕!
一个舞姿优雅,连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在意的人此刻却如同灰头土脸的落水狗!
当千嶂抱的第三声哀鸣落下,那顺眼而下的泪痕已风干成一道辙。是的,嘶鸣中它流了两滴泪,一滴装了半城“消失的那一层”,也就是所谓的“乾坤别是”。另一滴就是这道辙。
吾之痛,汝受之,方懂!千嶂抱似乎也有了邪魅的表情,它突然双目一转掉头像一把被投出的飞刀冲着曳心飙过去。
谁都没有防备,天地间顿时无声、顿时黑白……
“轰”的一声把大家惊回眼前。那声音如同天塌了一块恰好砸进水中。
曳心依然失魂落魄,在离他十数丈远的地方大家看到水花冲天,那条千嶂抱似乎一头栽在什么东西上两个一并沉入了水中。
人们的眼睛尚未眨过,在那个砸下去的地方的不远处同时钻出了那条千嶂抱和垣顷。
这还得了!
叶轻飘甩开寸言就朝着那鱼踏水而去,接着就是寸言、更云……
江上立马掀起一番与鱼的战斗,半城的茫茫水再次陷入狂风骤雨。
猎鱼的激战刚刚展开……一声哨响,江水中心突然淡淡升起一阵清越的笛音。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那吊满尸体的城边一片相互间挨得很近的船朝着这边驶来。
空无一人的船上,船橹激起水花片片。
“嘎吱吱”的船橹声、“哗啦啦”的水花声都是那么活泼生动,然而那笛音却骤然转调换成一片女人的呼唤声,凄凄哀哀带来阴风阵阵。
天上的云再次汇成乌黑的厚重,把整个天空压得很低,似乎就扣在人们头顶。
秋风秋雨兮,念你仍不归……
江岸上所有人开始腿如筛抖、行若僵尸。喊?还没有反应到那么快!逃?那是丧失的本能!
没有人听到那笛声是何时开始,没有人注意到那船从哪里驶出。
“母亲……”
“阿离……”
“小五……”
“倭瓜……”
江上开始不断有人激动颤抖地喊着这些名字,大家都还没有查看是谁,就有人已经朝着那片船凫水而去。
是卫队。
半城儿郎多是深谙水性的汉子,然而在朝船游去的这一条短短水路上却跌宕难行,多少人不停地踉跄吞水、失声痛哭!
第一百零二章 上吊
随着卫队游近,有些船停了下来,不再有摇橹的声音和水花。那些停下的船边相应也有一个或是两个卫队的人。其余的船继续往前划着。
当所有卫队都找到了相应的船只,那些因没有人去相认而继续前行的船上呼唤声突然变成了哀泣。船经过所有人的时候,明明船就在眼前,可是伸手出去,却是什么都抓不到、摸不到。
那些哀泣越来越放任,越来越绝望。船渐渐远去,一同远去的声音里突然有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且嚎啕大哭的越来越多……江水不再翻滚,天边从未有过的滚滚之声伴随着越压越低、越来越黑的天幕。
浦晨——
江中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浦晨……”
曳心从人群中扑打着水朝那远去的船队追赶而去,声音撕心裂肺,众人仿佛听到他嗓子眼撕裂出血的样子。
那队船里并没有停下来的船只,曳心依然拼命划着水,并且很快赶上那些船,他一只只伸手去拍,但每一次拍打后除了他下沉的身体就只有激起的一片片水花。
“我知道你等的从来就不是我,但是你若在,应我一声吧,一声就够!”
曳心好不容易追赶上的船只再次驶离他,没有一只船为他停留。
他就在那里立在水中,湿透淌水的衣服紧紧裹在他身上,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从未如此狼狈过、放纵过的他在水中毫不掩饰地哭泣。他的声音已只剩下喉咙里尖刺的粗糙,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大家都看到垣顷往曳心的方向已经游到了人群的最前头。此刻的她颓丧得如同遭随意丢弃又被风刮到水面的口袋,静静立在那里,风吹过都懒得碰她一下,浪涌起也无心摇她一下。
“快看!”——人群中有颤巍巍的声音撕裂着。
所有人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后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消失的一层”处,不知几时在蒙蒙的细雨中已蒙上了一层影像。
在那影像中,滚滚江水咆哮奔涌侵吞着半城最下面的一层,人们四处逃窜。
不断有人跌入江中,在江水中挣扎又不断被洪水淹没吞噬。很多女人、老人和孩子出门而来,左邻右舍相互给对方递了一碗烧过符咒的水。大家匆匆在自家大门的门楣处拴上几根绳子或是布匹,先是抱起不停哭闹挣扎的孩子把他们的脖子套进去,然后再给他们的脚上挂上一个布袋。做完这一切的大人们相互帮衬完成同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往自己脚上挂了一个布袋,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上吊。
巨浪滚尘而来,一口吞没了那一整层,看上去痛快无比!
然而他们并没有死,那道符咒帮助他们在嗓子眼处留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一声口哨声过后,挂着的那些人里一个风姿卓然的女子旁先多出一道她自己的影子。随着她的影子出现,传来阵阵笛声,接着其他人身旁也出现属于自己的影子。
如同约好,他们同时出现在江面上划着船沿着江面一声声呼喊着一个个名字顺江而下。
曳心再次朝那个影像扑打着水,尽管无用。他紧挨着垣顷划水而过,他划起的浪花如同当头的一盆盆水泼得垣顷睁不开眼。
众人都看到她孱弱地朝他扬起手,可是从未触碰到,从未被他看到……
“送郎晨辉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在那片早已行远的船只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凉哀怨的声音。
随着她的声音落定,人们看到那片刚从水中露出来的一层门口尸体落成一片,犹如秋风过后,树上熟透的柿子相继从树上掉下来。
“浦晨……”曳心嘶声一喊纵身从水中跃起欲一步奔向那个地方,但是随着一口黑红的心头血喷洒向天空他又如同被老天一巴掌拍回,直直地跌入水中。
随着他的身子落下,那里的水突然向上拱起,曳心随即被抛起很高。那高高扬起的地方,水花落尽,一个闪着光亮眼睛的鱼头撕开大嘴向曳心追击而去。
所有人都忘了该要有的反应,没人有这个速度去救他。可就在已无心反抗的曳心几乎要稳稳地落入鱼口时,一个身影如同一个大锤猛然撞上曳心。
曳心在很远的水中砸开一个涡眼,而那个身影在往下掉的途中被那鱼翻身而起的尾巴顺势一扇斜抛到人们只看得见一个黑影的时候,叶轻飘和寸言几乎同时飞出,最后寸言接住了她。
在他们落到水面的前一刻,水里的其他人已经拼命地往岸上游去,岸上的人也在朝着那终于显现的一层冲去……
已无人在意那千嶂抱,那鱼自然也是溜得极快。
“不要放过它,它身上有愚人所有的狡猾、狭隘、嫉恨和睚眦必报,它若逃了,半城势必还有大祸……”垣顷还未在水中落稳就嘱咐叶轻飘和寸言。
见她虽脸色惨白,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伤口,叶轻飘心里才踏实些,支吾道:“可是,可是它只是一条鱼,放它回去吧!”
“愚人是我父亲!”
寸言和叶轻飘都被这句话惊住了。垣顷说完这句话捂住胸口一阵猛烈地咳嗽。
“相信我,飘飘。我们已经将那些混有千嶂抱血肉的崖石送上山去,它们已经活得超过它们本该有的寿命,出水后很快也会死去,这样的结局,它们已经算是活得热烈而又很有价值了……咳咳咳……”
“你没事吧!”
垣顷稍微调整气息,反手紧紧抓回叶轻飘的手:“独这一条,如若不除,它会活很久,祸害无穷。不仅要杀,还得剥肉剔骨!”
叶轻飘还要说什么,寸言一把抓住她:“再晚就追不上了!”
的确,在刚刚那条千嶂抱逃跑的方向哪还有鱼的影子,叶轻飘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垣顷,与寸言一同追出去。
“更云。”更云见叶轻飘他们已经走远立即跨步追出去,但是垣顷叫住了他:“除非他们心软,要不然以他们两的实力足够了。”
更云虽听垣顷如此说,但还是脚踏上浪起身就要走。
“你要帮飘飘守住更重要的。”垣顷如此一说,更云才转头看着她。
“你和卷堆一起去查看他们脚下绑的都是什么,这也是半城秘密的一部分。凭卷堆的智慧,有你们留在这里也足够了。”垣顷手指着大家都正急急忙忙凑过去的地方,话刚说完就“哇”地吐了一大口血,颤巍巍在半空的手指已无力支撑。
“你,你……”更云双目圆睁,划水到垣顷身侧:“你伤哪里了,我去叫卷堆!”
“不用。”垣顷很快擦干嘴角的血:“被那条千嶂抱撞两次,我五脏俱损,谁来都没有用。你去你的!”
垣顷不由分说把更云推走,环顾已空无一人的江面,胸口一阵剧痛,一大口粘稠的血和着颗粒状的碎肉再次涌出。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颗黄色的丸药送入口中,闭目在水中养了一会儿,直到身体平复才划水上岸。
第一百零三章 杀鱼取骨
寸言和叶轻飘一人在水下一人在江上,一直到江的上游半城境外的一座江中孤山边才追赶上那条千嶂抱。
叶轻飘几乎是驾着那条鱼从水中凫起的,千嶂抱见孤山另一侧就是千丈的瀑布,急于逆水而上,于是差不多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在疯狂地甩动。它身体上的鱼鳞被绞尽脑汁攀在上面以不被甩飞的叶轻飘弄得如同墙上掉下的漆皮哗啦啦一阵。
有不下百次机会寸言可以拔剑斩杀它,但每次剑逼近时都临时收回剑锋,换成自己的拳打脚踢。
千嶂抱起初还玩命似地想要甩脱这附着在它身上的麻烦,几经挣扎无用后,直接驮起叶轻飘朝瀑布上蹿。
读懂它的意图后,叶轻飘酝酿好时机,在它直直往上行动的时候跃身往前,欲抓住鱼头下方的鱼鳍。无奈那鱼在叶轻飘松手的瞬间陡然往上一个打挺,本使出全身气力的叶轻飘朝着瀑布后的山崖便撞去,收都收不住……
“嗷呜……看来是要肝脑涂地了!”叶轻飘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眼睛一闭,让人窒息的瀑布从头顶盖下来。
叶轻飘的鼻尖几乎已经感受到那山崖的坚硬了。突然,悬空的身体被一只手臂紧紧环住,紧接着那个身体带着自己的如同荡秋千般往后荡出去。
出了瀑布,叶轻飘一仰头看见寸言的下巴。两人尚在往后荡的途中,寸言突然往斜上一使劲,暂时丢开原来的那根藤蔓,随着身体斜向上被抛起,他抓住另一根藤蔓的同时抽出环住她的那条手臂,手掌至后背时把她往前方一推——
叶轻飘瞅准千嶂抱正张合的鱼鳃,借助寸言推她的那一把,荡过去,一只手抠进那鱼鳃里。
本正向上蹿的千嶂抱突然受袭,重心一偏直接撞在一旁的石头上,继而带着叶轻飘重重地砸回水中,虽说在往下坠的过程中千嶂抱也在头尾轮番翘着又蹦又跳,但一切无济于事!
再次落入水中的千嶂抱彻底被惹恼,叶轻飘的手还被夹在它的鳃里。鱼的身体尚且竖在水中,它并没有要打横的意思,而是在水下先把尾部甩向左边再甩向右边,头部恰好与此反向扭动,整条鱼突然弹起,它的腮松开的同时头往另一侧以眼睛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猛烈一偏,叶轻飘像个包袱被抛向天空,那鱼头回正,张开寄生虫爬满勾牙的大嘴朝着叶轻飘就要咬合……
叶轻飘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被一个东西狠狠撞开。
她在往一侧跌落的途中看到那条千嶂抱合拢嘴之前寸言湿哒哒的衣衫也向它嘴中落定。
叶轻飘心一凉,突觉天塌了……
“不准!”
叶轻飘右手一摊,红稀剑从袖中飞出,她眼神疾驰犀利地找到身旁的一块岩石,身子在空中一个横滚,剑触上岩石的瞬间迸发出一阵火花,剑在弹直的时候,借力,叶轻飘一个后翻第一脚准确地登上那鱼滚圆的腹部,第二脚登上它的鱼鳃,速度之快非闪电不可比。
叶轻飘在跃上鱼嘴的上空时突然倒翻转身体,剑直指那鱼的嘴……
显然千嶂抱也很诧异这一出,临时头一偏已是最快的反应。
“张开!”——
叶轻飘双手握剑剑锋插进鱼嘴的一边直直地划拉而下……血很快顺着剑直达江面。
叶轻飘握剑的手也才刚被鱼鳃夹过,此时红稀剑从剑头到剑锋满是血。
那鱼早就被惹恼了,现在更是恼羞成怒,垣顷说得对,它或许带着愚人的所有特点。
鉴于它身上被叶轻飘划开的那么大条口子,它片刻都不等,立马还回去,哪怕那个口子还在血流不止!
叶轻飘的剑都还插在口子里,也正因剑还在口子里,千嶂抱憋足全身的劲儿,身体立在水中,从上到下整个儿往一方以势不可挡的力度全力旋转,如同钻木的钻子。
叶轻飘感觉到手中红稀剑横向崩破千嶂抱的皮然后自己被一阵水流裹挟,她蜷缩腹部后背成弓形如同雨伞边的水滴被旋转出去,紧接着脊骨中部狠狠地撞上崖壁。
耳畔“咔擦”的一声,胸口一阵剧烈的震颤,喉咙里一阵腥甜,一口鲜血破口而出……
一阵水花四溅,叶轻飘以千斤的势头砸进水底,并未落底,叶轻飘便借水下的暗涌一跃而起。
她是后背朝上起来的,以她的速度,人一离开水就直接顶到离水面几丈的高度,然而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瞟到鱼尾、鱼腹……
那鱼定是张着大嘴在上面等着她!
寸言……还未到达原该被抛起的最高点,叶轻飘双手张开,挥剑直接劈向鱼腹。
那鱼很快识破叶轻飘的意图,于是俯身便来,打算加快叶轻飘送死的进程。
眼看就要被吞,突然从叶轻飘砍过的地方,一道剑影携着一个人从那道口子撕裂而出,那人一把揽过叶轻飘,两人朝着一旁的岩石而去。
避开往下落的水花,叶轻飘睁眼一看身边的人,眼前一亮,咧嘴激动地笑开来。
那人直视前方,根本来不及感知她的惊喜。叶轻飘手往里一挥带动身体直接滚到那人怀中,攀上他的脖子,嘟嘴吻上那张一本正经的嘴——
太出乎意料!
寸言一怔,垂目恰好看到她甜蜜的眼睛上还挂着晶莹的两滴水,他脸“唰”地红到了耳根脚,一下子失去重心,身体一斜,两人险些落入水中。
人刚落到岩石上,千嶂抱已紧跟而来。寸言一把把自己的剑飞出,伸手夺过叶轻飘的剑,起身就朝那鱼追去。侥幸躲过一剑的千嶂抱掉头尾巴一甩就沉入水中。
“别动,等我!”寸言丢下一句话也跟着扎进水里。
叶轻飘的手依然血流不止,她从衣袖上扯下一块布简单捆住伤口。
江面一片平静,叶轻飘不知自己该不该下水。但得听寸言的。
江面太平静了,叶轻飘反而内心开始恐慌,一连串不好的想法和水中激战的景象在脑中一幕幕上演,每每那个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就要冒出来,她就赶紧晃动脑袋把那些影像摇碎。
约摸一壶酒的功夫过去,叶轻飘觉得像是过了几天。
“不行,我得下去!”叶轻飘不再管寸言的话,手臂一扬,整个人扎了进去。
“飘飘!”
就在她全部进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听到一个声音,赶紧一拨水,钻出水面。
“呵!”
她不知道算不算破涕而笑,但她看到自己鼻涕上吹起的泡泡!
在江面的那头,他拖着一条白生生的鱼骨正朝她这边游来。
第一百零四章 或是猪油蒙了心
“叶轻飘!”
离家的大门还在很远,就看到苏桂站在房檐上大大地朝着两人挥手。
“哇,苏苏……”本来整个人疲惫得要死,一看到苏桂,叶轻飘立即飞奔而去。
“飘飘!”
“苏苏!”
叶轻飘还在飞奔的途中,苏桂早已跳下屋檐,朝着她跑去,两人在途中一相遇即刻粘抱在一起,左边跳了三圈再往右边跳三圈。
“你醒啦,苏苏!”
叶轻飘拉着苏桂的两只手从上到下细细检查,再把她的后背转过来,从下到上又查看一番。
“好啦,叶轻飘,你全身上下那么臭,能让你抱抱我就已经算是忍到极限啦。快回去!”
“人都睡得肿成萝卜啦,苏苏。”寸言拖着那鱼骨从两人身边经过扬起一阵灰。
“喂……肿……你,你,你……我,我,我哪肿啦?”苏桂放开叶轻飘紧追寸言而去:“你回来说清楚,寸言,几天没见,你就学坏了,喂!”
寸言进了大门,穿过院子,径直进了后院,也不言语直接把后院的门从里边锁死了。卷堆和更云站在院门口,巴巴地望着那道门把大家隔开。
“哎哎哎……”卷堆一把逮住气汹汹追进来的苏桂:“你,鱼骨头怎么回事?”
“什么鱼骨头,哪来的鱼骨头?”苏桂满脸疑惑反问回去。
卷堆惊得,张着嘴看看更云,更云也把嘴撇成鸭子样:“你没看到么?”更云退后一步,把手往身后一摆:“他拖着的那个呀!”
“没看到!”
“那么大一堆,都没看到?”卷堆的手比划着鱼骨的大小。
“我管他拖啥,我只知道他说我长胖了,哼!”
“那是千嶂抱的鱼骨!”
叶轻飘拖着已经不受灵魂驱使的躯壳刚跨进一只脚,另一只提了几下都进不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你受伤啦?”卷堆一眼看到她手上已经浸出血的布条,赶紧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子,蹲到她身旁。
“还有内伤。”
“哪来的内伤?”
“千嶂抱撞的。”叶轻飘一句话都还没说,提着卷堆药箱匆匆下楼的寸言就已经快速抢答了,他脚一沾地立即抖开一块毯子把叶轻飘严实地包裹住。
“你,你进我房间拿的?刚才你不是进的后院么……”卷堆边拆布条边说。
“嗯。解释耗时。”
“伤口很深,且已被感染,这锯齿状……是……?”卷堆边给叶轻飘的伤口消毒边侧脸问寸言。
“千嶂抱的腮壳!”叶轻飘疼得直把手往后缩,但就是被卷堆紧紧地拉住。
“嗯?”卷堆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寸言,收回目光时迅速瞟一眼叶轻飘,趁其不备抓过身边的酒壶斜口一倒,叶轻飘疼得杀猪般地大喊一声,只差问候他的祖宗了。
卷堆才不管,死死抓住她妄想抽回去的手,麻利地边朝那血缝轻轻吹气边把一些药粉吹到伤口上:“腮,你们经历了什么?”
说话间伤口已包好,卷堆开始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经脉受损,脏腑根基被动摇,体内尤其是心包和肺部有淤积。”说罢,他又在叶轻飘背部稍微用力,并抬眼查看着她的反应:“还有,皮下有多处撕裂……腰间及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关节错位和骨断裂!”
“这么严重?”叶轻飘一使劲,背又疼得无法再动弹:“咝……寸言进过千嶂抱的肚子都没有事,我这个……”叶轻飘又疼又十分看不起自己的脆弱。
“先把湿衣服换了。”
卷堆说完起身让道,更云赶紧弯腰,但寸言已经一把抱起叶轻飘差点与更云撞个满怀。
“呃,呜!”更云迟疑了一秒缩回手退到了一边。
“我才被撞一下都这样了,那垣顷……我们先去看垣顷吧!”叶轻飘一着急直接上手去捧住寸言的头欲调转方向。
“先管你吧,我去送过药了,虽说她收下了,但我看她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其实就算卷堆不说,她也不可能去看垣顷,因为卷堆还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寸言已经抱着她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喂,那个,脱衣服……”更云突然想起什么,又总不能跟上去,只好踮着脚尖向楼上高高举着手。
“哎呀,我去,我去,别着急!”苏桂说着,搓着手便往楼上跑去。
“你再吃吃这个……”垣顷的屋子里,叶轻飘给垣顷夹了满满一碗菜:“卷堆说秋天里吃这个最是温补,很好的!”
“你自己不是最贪吃么?全部给我!”
“我跟他们吃过了,不过留着一小点肚子来陪你。”叶轻飘边说边把一盅汤倒进罐子里,然后放到垣顷煮酒的炉子上温热。
垣顷用舌头把唇边的一粒米扒拉进嘴里,一直盯着她搅拌汤的认真样子,直到她把汤又倒回盅里,才收回目光。
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但根本就还没有嚼就已经呕了好几次,她趁她低头吹汤的时候,抽出帕子把口中的食物悄悄包好塞回袖中。
“你不吃啦?”叶轻飘瞅着垣顷已经放下的碗筷,一桌子菜除了自己给她夹的,她没有主动动过任何一样,“这个可比往日我给你送的那些都要好吃!”
“我吃得少,以酒为生,你知道的!”
“喝那么多酒,跳舞你还能站得稳么?”叶轻飘说完就后悔了,但又收不回,真是很想扇自己嘴巴掌。
垣顷愣了一下,的确,原来她都知道,“不如从前了,但也不会差!”
“哦!”叶轻飘咬着上嘴唇偷瞄了一眼,发现她并没有生气,赶紧趁机端上汤:“不吃饭,就把这个汤喝了嘛,听说卷堆放了各种参。保准你今晚睡得好,明天早起发现自己美得跟天仙似的!”
“哈哈……”垣顷拍腿一笑:“能有篱酿美吗?”
“你……”叶轻飘诧异地看着她。
垣顷努嘴一笑,有些气力不够:“飘飘,愚人专喜欢各种奇异的事情,喜欢到不仅抛弃我跟我母亲,甚至一生都在躲避我们。我母亲是个可怜的人,带着我天涯海角对他一生追寻,死不回头,所以我对愚人有过很深很全的研究,自然也会去研究那些他喜欢的别人只当作传说的事情。”
垣顷说完顿了一会儿,就那样认真地看着叶轻飘,似乎在休息调整又似乎只是单纯地看她。
“先把汤喝了呗,要不然又凉了,次数热多了,味道就变差了。这个,这种胖胖的根根很好吃的,属于野菜类,我们几个去挖的哟!不仅如此,还泥厚难洗,我们可是一根一根洗的。”
叶轻飘说着特意舀了一勺她说的根根递到垣顷嘴边。
“飘飘……”
“哎,你就吃一根嘛!”叶轻飘把勺子又往垣顷嘴边送了一下,把脸凑近了,笑得如糖似蜜。
“我想说的是……”
“明天,明天我等你好了,再来说!”
垣顷是真的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低头去吃了那勺里的东西。但是刚吃进去,心口处就一阵敏感,她赶紧捂住胸口闭紧了嘴,闷咳几声过后,脸色惨白,就连嘴唇也没有了色彩。
“你……”
“没事!”垣顷连笑容都带着惨淡。
“咳咳咳!”正在这时,屋外有人故意干咳。两人朝门的方向看时,寸言进来了。
“大门我锁了,你从哪进来的?”垣顷虽是满副病态,但以戏谑的语气和表情明知故问。
“翻墙。”
垣顷手肘搁桌沿上用手捏着下巴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叶轻飘,然后说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翻别人家的墙都这么理直气壮的?”
“嘿嘿嘿!”叶轻飘凑近了她:“我们多少还敲过你的门,请问你老人家几时是从大门进的我们家?还有嘴说别人了,啧!”叶轻飘翘着嘴皮子说完还差点把白眼仁都翻得甩出门外去。
“嗯?”垣顷捻下巴的手绕到脖子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叶轻飘问寸言:“那你翻墙是进来偷听的?”
“我来接飘飘回去。”
“嗯?”垣顷又把那只手绕回桌沿边:“噢……”
“我翻墙的时候看到你门口有人徘徊。”
“谁呀?”垣顷还没问,叶轻飘就先问了。
“曳心。”寸言是说给垣顷听的,却看着叶轻飘。
“嗯。”
“不请进来么?”叶轻飘见她干坐着无动于衷,便开口问道。
“请来干嘛?”
“他说想见你一面?”寸言答。
垣顷从一旁的簸箩里摸出一个黑瓶子,往手心里倒的时候叶轻飘和寸言看到那里面只倒出最后一颗药丸。
她仰头一口吞掉,没有喝一口水。药到见效,她立马看上去精神多了。
“你帮我跟他说,我并没有打算在半城认识人。”垣顷说完看着寸言。
寸言沉思了一下,突然明白她的意思,然后转向叶轻飘:“我马上回来。”
寸言出去了,叶轻飘才把自己的蒲团往垣顷那里挪了又挪,直到膝盖紧挨着她的膝盖。
“姐姐!”
叶轻飘突然变得很严肃,垣顷真的不习惯。
“你脸色很差,我猜你病得很严重。”叶轻飘说完,试探地看了一眼垣顷,见她很有耐心地回看着她,她又继续说道:“我叫卷堆过来吧,或者我们去千烨家。”
垣顷努嘴笑了一下,眼眶有刹那间不为人觉察的湿润:“看,我很好!”说着她抬了一下胳膊,她的胖猫“噗”的一声掉进她怀里,先前都没在这屋里看到过这只猫。
“那……”
叶轻飘眼珠子打了几个转,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子塞到垣顷手里。
垣顷看看手中的罐子,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是血啦……”叶轻飘支支吾吾的。
“啊!”
见垣顷神色骤变,叶轻飘赶紧抢解释的先机:“从小我的身体愈合、恢复能力都很好。所以,所以我就想你要是喝点我的血,身体会不会就变得跟我一样!”
“所以这是你的血?”
“嗯嗯……”叶轻飘边点着头边用屁股小心地往后挪蒲团。
“他说要当面谢你。”
屋内正一片静寂,寸言就进来了,叶轻飘心内狂喜,总算来个救命的!
垣顷用拳头紧贴着牙关,平复了一下心绪:“你跟他说……”
她顿了一下,然后起身:“还是我自己去吧。”
一改往日,垣顷一身紧身的衣物,让她看上去纤细挺拔。平日里她都是飞檐走壁,到哪都是忽而就没了踪影,可是现在她却是一步步走到门边开门出去。
“听说你要见我?”垣顷的一双眼眸清澈闪亮。
“阿顷。”
垣顷一抬眼正视着曳心:“我并不认识你。”
“我……”
曳心话还没有说完全,垣顷就扬手制止了:“公子请说重点……”她本后边还有话,怎奈喉咙一阵酥痒,她赶紧调息压制住。
“今天谢谢你救了我两次,你的身体……”曳心说着欲走近她,但终是停住了。
“公子想多了,我那时或是猪油蒙了心,要不然肯定只带坛酒找个高的地方看好戏!”
“阿顷,这些年……”
“公子回吧,我初到半城,今天之前跟你不曾见过。”垣顷说完,转身去推自己家的门。
没想到门一推开,后面就站着叶轻飘和寸言。
没有人发觉她的手已经抖得不受控制,更没有人发现只是推门后站在门边的叶轻飘和寸言——这小小的意料之外都能让她的心惊悸得四分五裂,她能感受到那里的脆弱不堪。
“我要睡了,你们回去!”那按捺得险些露出马脚的颤音几乎让她呼吸困难,她慌忙往屋里逃串,尽可能地稳住步伐。
叶轻飘和寸言都觉得她有些奇怪,又觉得她可能是心情不好,只好跃上墙头。
“飘飘!”她尽量稳住自己,让自己看上去还好。
“在!”叶轻飘赶紧回头欲跑向她,但她伸手打住了她。
“说不定我半夜想通了,就不特意去道别。如果你明天没有看见我,那么就是我已经回去了。不用找我,更不必挂念。”垣顷说完神色黯然,默默地转身朝屋子走去。
叶轻飘很是担心,但又懂得她的脾性,只好回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一路繁花
吵死了。叶轻飘一把抓过打横的被子盖得没过头顶,腰以下根本就没有被子可盖。
不对!这不是轻松得了的一天,垣顷她……叶轻飘顶着被子慢慢坐起来,然后把被子一点点拉到怀中抱着。
是的,也许睡着了就忘记了,可是一切并不会在醒来后就过去,所有的感觉都会自动跳过睡觉这个过程连接得天衣无缝!
垣顷死了。这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阳光照射进来,鸟声沸腾,一切都很干净。叶轻飘闭着眼睛,直到阳光把她迎着太阳的那一侧脸烤疼。
她一手摸着墙壁慢慢走到楼梯口。大家都在堂屋坐着,叶轻飘看到一张陌生面孔。
“你说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与伦比。”更云手指敲着桌面,“这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它要真是一句咒语的话,为什么换了那么多个地点念都同样没用。”
“嗯。的确。要真是那样的话,凤矣肯定会笑到复活,人家随便刻了一句话,结过我们抱着它山上水下念了两天!”卷堆叉着两个指头又是呲牙又是摇头。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事情能够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很满足了。目前正有半城以前的百姓从四处赶回来,有城主在,重建半城大家都很有信心。”
这声音?是他。
以前不能看到他脸的时候,叶轻飘就在猜想拥有这样声音的人到底长什么样,现在他头发拨开整齐的束好露出脸来,叶轻飘当然要好好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那沈远江讲话的时候头老是不停地转向每一个人去与人家的眼神交流,这就搞得叶轻飘无法好好地看到他的全貌。
“下去看呀,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苏桂在她身后观察许久后故意用肩膀拐了她一下才往楼下走去。
“谁,谁……谁偷偷摸摸了!”叶轻飘狡辩完后嬉皮笑脸对着扭头看她的所有人:“我那是为了看仔细后好当面溜须拍马!”
“嗯?”
大家都冲着她。
“呵呵呵。”叶轻飘走到屋子正中停下再仔细看了一眼沈远江,“之前觉得你身材很好,现在一看,你的眉毛和嘴长得更好看!”
沈远江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挨坐在他旁边的寸言看了他一眼,突然变得很是严肃,整个人霎时变成了一座与所有人绝缘的冰山,只不过谁都没有感受到“寒”,包括叶轻飘。
“需要看那么仔细吗?哼!”叶轻飘挨着更云坐下,更云立马板着脸往旁边挪了好几屁股。
叶轻飘刚坐下,沈远江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即站起并退到座位区之外,叠掌弓腰:“城主,沈远江失礼!”
“长得好看的人不需多礼……”,嗯?叶轻飘脱口说了一句,立马回味刚才听到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寸言的脸已经酸到可以拧得下水来,赶紧招手:“喂喂喂,别乱扣帽子哇,我叫叶轻飘,那什么‘主人’我还没有听顺呢!”
“依择余城……”沈远江一下子有些着急起来,赶紧上前半步。
“不许说啦!”叶轻飘赶紧笑着打断他,“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好像很热闹!”
“回城主,我们……”
“唔!”沈远江刚开口叶轻飘又鼓着眼睛瞪着她。
显然,沈远江已经在这很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自己,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了许多。
他微笑着把手放下,坐到了叶轻飘她们对面的一个凳子上:“我们在说山上那句刻在崖上的话!”
“噢,你身体底子虽无人可及,但之前猎杀千嶂抱的时候受的内伤太重,加之垣顷那个……”卷堆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因为他看到叶轻飘的脸上突然布满了痛楚。
是的,大家都还在年纪小,容易在吵吵嚷嚷的环境中变得没有心事,可也正因如此才会更加容易愁上心头。
“咳……”卷堆转着眼珠子观察了一圈所有人,然后说道:“总之就是你昏迷了两天,我们把后山的事告诉了沈远江!”
“嗯!”叶轻飘眨了几下眼睛,把笑容重新眨上脸庞。
“更云!”
“啊?”
“你说你好漂亮。”
“啊!”
“说啊。”
“呃!”更云脸一下子红起来,抓着后脑勺:“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了,是配不上这句话?”
“噢,不不不,咳……”更云咳了一声,清了一下自己的嗓子,抬头挺胸,先把所有气聚在丹田处,然后用洪亮的声音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好漂亮!”
有人的茶才喝了半口就被他这句话噎在了半道,有人直接笑喷出去。
“嚎……!”叶轻飘差点被气死!
“你好漂亮!”
大家全部看着脱口而出的沈远江,纷纷对他竖起大拇指。
“原来是这样……”更云一拍大腿:“那句话应念‘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语伦比!’”
“你是怎么想到的,飘飘!”更云拉着座位上的垫子一屁股就挪回了原来的位置,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才傲娇地坐得离人家远远的。
“这是一句凤矣跟择余撒娇的话,我也是在听你们讨论的时候突然间明白的。”
“城主,这句话需要在什么特别的地方说吗?”
“嗯……”叶轻飘极力思考着。
“在刻字的山崖对下来的江岸边。”卷堆、叶轻飘和寸言几乎同时说道。
“好的,我安排好后再来请城主一起到江边。”在听完三人的话后,沈元江同更云、苏桂一样,都不懂这其中的原由,但他并未做过多的打探。
“你,你……”听到沈远江左一个城主右一个城主叫得甚是顺口,叶轻飘很是无奈,但开口后又不知如何阻拦。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准备了!”沈远江抱拳作别。
“发什么呆?”寸言在叶轻飘的更下一个台阶坐下来,只不过叶轻飘朝着大门的方向,寸言则是朝着叶轻飘侧面的方向。
暴雨过后总会有一个艳阳天,像极了命运!不时有荼蘼花花瓣飘进院中。
叶轻飘深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别伤心,或许垣顷并不希望有人替她伤心。”
“所以到最后她都没想再看我一眼,再跟我说一句话?”叶轻飘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都带着哭腔。
“飘飘。”寸言看着这个满眼通红的姑娘,她,实在是太爱哭。
叶轻飘强忍着眼泪,但还是有两大滴“嗒”地掉在衣服上。
“不是每一个分开都够得上一场隆重的告别!”
寸言看着叶轻飘,语重心长。
“所以,我并配不上她的一场告别……”叶轻飘的眼泪接二连三,最终成线。
“飘飘,你不该钻这个牛角尖。她没有跟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告别,连死亡都是自己抱紧自己去承受。我们无法揣度她的心思,但要尊重她的选择,也要相信自己。”
“是吗?”叶轻飘抱紧自己的手望着寸言,满眼的泪花摇曳着。
“嗯。”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会不告别就分开吗?”叶轻飘直起身来巴巴地望着寸言。
“呵,傻丫头!”寸言坐过来伸手拢过她的头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离开,那么谁也阻止不了,纵然是生死,我也会来跟你告别!”
“真的?”
“千真万确。你那么固执,我怕我不说明白你会一直绞尽脑汁!”
叶轻飘总算是破涕为笑,温顺地把下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突然又直起身来:“那我们可不可以不分开?”
寸言的手在她头发上一顿,“呵”地又笑出声来:“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不,你还没回答!”寸言已经起身拉着她的手,但叶轻飘双脚使劲蹬着地,身体往后倒,紧紧拽住寸言。
寸言回头看了一眼险些把他拽倒的叶轻飘,手上一使劲就把她拉起来带着往外跑:“以后慢慢说!”
繁花似锦,落英缤纷。
叶轻飘站在自家大门前,忘记了手中还牵着寸言的手。只一会儿功夫,她头上身上就铺满了花瓣。
眼前的整条大街两旁全是各色鲜花,姹紫嫣红,头顶上的花树树梢上全是扑簌簌飘着花瓣的树荫,遮天蔽日,阳光从那些缝隙里洒落下来斑驳地投在那已铺起厚厚一层花瓣的路上。
偶尔才见到的三两人,虽是兴奋难掩,但总归是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扒开花瓣露出地面才踮足经过。
“这是半城吗?”
叶轻飘伸出手接过那些落下的花瓣,一颗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
“是,是我们家门口。”寸言侧身抬手轻轻扒拉下落在她头顶的花瓣。
“飘飘!”
“嗯。”
叶轻飘看向寸言时,他也正温暖地看着自己。那只抓住她的手放开了,然后环过来搂住了她的腰,一股暖流顿时传导开来,然后脚下一轻,她随寸言一起乘风而起。
那满大街的花一直开到了江边,俯瞰下去,整个半城突然多出了一条彩色的花带,弯弯绕绕、绵延不绝。
他们在半城卫队的山头上停下来,那些花一直开到了江上,经过码头一路继续在江上延伸,那是进出半城必经的路线。那些花开得不输城里的,唯一不同的是城里的是从头顶的树梢一直笼罩下来的,而水上的皆是腰以下那么高的花丛,没有一株花是含苞待放,所有花朵都开到了鼎盛的时刻,争奇斗艳、十里飘香、万里飞花……
“这是……”
“一路繁花!”
“一路繁花?”
“对。”寸言扫掉叶轻飘头顶的花瓣,帮她把斗篷戴好:“卷堆告诉我的,在垣顷走后的第二天大家一觉醒来就发现了!”
“是曳心?”
“大概吧。”
“他喜欢垣顷吗?”
“不重要了。”他把她塞到自己的正侧面,这样从北边吹过来的江风就都被自己挡住:“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
“可是……”叶轻飘双手抓住寸言的臂弯:“可是我却希望凡事有个结果,一个明明白白、可以说得清的结果!”
“嗯。”寸言看着她清秀的面容:“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