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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喃     堪寻txt下载     堪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忆忧烟波之蜘蛛睡着了

    “可眼下这个怎么破?”

    “我觉得应该要把那些蜘蛛赶走。”

    “可是怎么赶……出去赶……怎么出去?”

    “箫声是关键吗,飘飘你跟茱萸接触的最多?”

    “会不会是跟《魂诉》那个曲子有关?”

    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来,可是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很快就因为要么没有依据,要么无法论证而被无声地否定掉了。

    “哎,你们说如果是茱萸来,他要怎么把这些蜘蛛弄走?”更云问道。

    “肯定是用血,因为他不就是用血把这些蜘蛛养乖的么?”卷堆答。

    “要不然唤蘅你弄点血喂喂他们,怎么说你俩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或许有用?”卷堆腆着脸跟唤蘅打趣,不过又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那股你一言我一语出主意的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又静下来,一时间不免有些泄气。

    “啊……我想回家,我想睡觉,我什么都不管了!”叶轻飘真是熬不住这无聊了。

    “回家?”卷堆突然兴奋地嚷起来。

    寸言似乎也明白了,接着是除更云外的其他人。更云见大家都打哑谜似的什么都不用说就达成一致地懂了,突感寂寞啊!

    可是它们的家是什么,又一个难题出来了。

    “陶罐?”叶轻飘突然蹦起来:“是陶罐!”

    “什么陶罐,说清楚,飘飘!”卷堆很是着急,但为了稳住叶轻飘以得到准确信息,不得不先稳住自己。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是洛茹跟着来了。”叶轻飘眉飞色舞:“我在洛茹的院子里见过那些陶罐,还有那天晚上在这里我也见着过,就在房子的墙根角,可是今晚却没有了。”

    “你是说那些罐子就是这些蜘蛛的家?”唤蘅把她的话理了一遍。

    “对,就在洛茹的院子里,我打算看清楚的时候却被凤尾叫住了。现在想来当时茱萸脸色发白,肯定是才用自己的血参杂其他动物的血喂过蜘蛛,而那些蜘蛛吃饱了正在那些罐子里睡觉!”叶轻飘胸有成竹。

    “可即便那是蜘蛛的家,我们又上哪去找那些罐子?何况我们也出不去。”

    唤蘅抛下一个难题,大家以为很难解,可是寸言却看向了卷堆。卷堆眼睛撑大了又缩小,撑大又缩小,一脸的坏笑。

    “不会吧,你打算用幻术让这些蜘蛛回家。它们可是动物诶,吃你那套吗?”更云一脸的不肯相信。

    “脑子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些家伙长了没有!”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派头自然是要做足的,只可惜这个泡泡里空间实在是小得太多了。

    卷堆的本事寸言是亲眼见到过的,其他人虽是将信将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且处处让着他。

    大家把空间给他腾了出来。向叶轻飘问明那些陶罐具体所在的位置和大致模样后,卷堆往最中央一坐,手一扬凭空扯出一块半透明的帷幔把自己一个人围在其中。

    隔着帘子,朦胧只见他嘴角微启,默默念着什么,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之后又纹丝不动。

    帘外的几人以为有大招来了,都做好会有翻云覆雨的举动。可是等待了好半天,除了那些蜘蛛放肆的啃咬蹬踹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不会在其中睡着了的时候,唤蘅最先发现卷堆脸上的汗珠像约好了那般一股脑同时冒出来,且越来越密集,再接着他眉头紧皱,一副很是着急的样子。

    随着他的汗水越冒越多,大家都能感觉到他气息的不均衡,然后分不清是他在转还是帷幔在转,总之就是看他看得大家晕头转向。

    本来每个人都很是好奇想要看看他怎样隔空去搬蜘蛛们的家,可是眼前的帷幔和他一起越转越快,只听得里面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

    大伙儿看得头晕不说,眼睛也都累了。可关键处也就只是在那深深眨眼的时间里,等大家把眼闭舒服了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已恢复静止。

    帷幔渐渐淡去直至消失。更云用手碰碰,确定那玩意儿确实不见了,才带头蹲到他身旁。

    卷堆真的是汗流浃背,眼皮撑开时上下眼睫毛还被汗珠黏在一块儿。

    更云抬头看看四周什么变化都没有,以为是卷堆失败了,便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啊,没事,没事。这个……我们都知道这个基本是办不到的嘛,只能证明这群家伙的确没长脑子,哈哈哈!”

    其他三人本来以为奇迹发生的时间是要多等一会儿,可是顾及着卷堆的感受四处偷瞄了一下——呃,好像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奇迹!于是也都打着马虎眼儿安慰他。

    “哎哟,我的老腰!”卷堆手扶着自己的腰艰难地站起来,用手拉扯着因为汗水而贴在身上的衣物:

    “飘飘,不找不知道,你说的那种罐子在淤云坊一条大街上每个商铺都有啊,看上去区别不大,而且差不多也都是你描述的那种图案。你说的那个洛茹家我也去了,但那些罐子下泥土上留下的痕迹显示罐子被换过。看来那个茱萸应该已经考虑到‘逐乱徘徊’这个幻术,制造了迷惑我们的假象。”

    “啊?那就是你忙活了半天没有找到那些罐子?”叶轻飘有些失落。

    “你真的是没有眼光。看我这满身的汗水,还从来没有把‘逐乱徘徊’用得这么辛苦过,而且还是因为找几个破罐子!”

    “所以,刚刚你是因为找不到罐子而急得团团转?”寸言眼睛瞪得老大,实在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经这么一点拨,好像每个人都明白了,个个窃笑不已:还以为那时他正在放大招呢!

    这时大家听到泡泡顶上一阵呼啦啦的响动,只一片齐崭崭的声音“唰”地过去——眼前一片光明,犹如拨云见月,原来昏黄的灯光也可以这么美好!

    一个个的刚要夸赞卷堆,只见他右手手掌放在左手掌棱上,嘴角透着一股坏劲儿,从左手指间逼出一股强力穿过那个泡泡在外面空地上形成一道桶形的光壁。光壁刚立成形,从根部往上立马一片红色朝上蔓延开去。

    “嘿嘿!”卷堆阔步朝那光壁走去,大家这才发觉那个泡泡已经破了,赶忙尾随其后跟着过去。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真是让几个人对这个刚刚使用完幻术的英雄“刮目相看”——因为……因为他是去龇牙咧嘴嘲笑那些被他反关起来的蜘蛛的!

    大伙儿都想凑近了去看个究竟,不过被卷堆一把全部拦住了。

    “关着呢,怕啥!”更云往下拨着卷堆的手。

    “谁说关着的?”卷堆还在嘲笑那些张牙舞爪的蜘蛛。

    “这不明摆着吗,还要谁说,只不过你这关它们的家什是透明的,看不见罢了!”

    很快这些蜘蛛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一个叠一个像是睡着了。

    “嘘!”卷堆朝大家努嘴示意小声些。

    “我并没有关它们,只是在它们以为的世界里,现在它们是睡在自己的窝里。它们也不是就着其他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攀爬成这样的,是一个压着一个睡成这样。我估计等上层的醒来下层的已经被憋死了!”

    “什么意思?”

    难得唤蘅提问,卷堆很是得意:“飘飘你被骗了。茱萸故意露了些蛛丝马迹给你,其实这些蜘蛛不关在罐子里,它们住在墙洞里。”

    “墙洞?”叶轻飘甚是吃惊。

    “对,就在洛茹的那个院子,几乎所有墙都有蜘蛛洞,且还有灰网。我用幻术做了一模一样的墙洞在这里。这些蜘蛛目前吃得饱饱的,当然是巴不得能倒头就睡。”

    “墙洞,我怎么只看得见蜘蛛?”更云一头雾水。

    “墙洞是幻象,身处其间才看得见。”寸言解释说。

第三十一章 忆忧烟波之初入陵园

    桑榆陵园一片死寂。

    在从茱萸的老宅出发时,唤蘅就已经发出信号召唤了“宿掩”,那支守护桑榆陵园的精英队伍。

    除了之前粗略地讲到这支队伍,后来唤蘅就再没提过,倒不是因为时间的原因,就是不必要就不讲。

    寸言和卷堆都分别不同程度地查阅过关于桑榆陵园的资料,别说是“宿掩”了,就是关于陵园的记载也是找不到的。于是在接触过唤蘅后他们俩都总结出:桑榆对外输出的东西纵然再多,也不及它秘密的万分。

    所以这也才是为什么二人都会选择来到这里的原因。

    事实上这支叫做“宿掩”的陵园护卫队由十一人组成,这十一个人身上不可以有异于常人的任何特殊地方,哪怕是一道小小的疤痕。

    他们在身高形体上都相差无异,且从正式成为“宿掩”成员的那一天起他们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因为他们都有一模一样的面具和着装,相互间没有包括语言在内的任何沟通。

    相互守候的几十年里他们从来不知道彼此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们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

    在这世上他们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当代的忆忧阁掌门人。他们只有五十年的寿命,即使这辈子陵园从未受到侵入,五十岁时他们也会按当届忆忧阁阁主给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被葬在陵园对面的丘陵上,不会有墓碑甚至连个土包都不会有,与陵园形成相望之势。

    历年历代,桑榆的陵园基本不会受到什么威胁,即便有人闯入,那么也是进得去出不来。所以一直以来作为武力精英的“宿掩”,一辈子除了勤学苦练,基本上毫无用武之地就过了一辈子。

    可这次不一样,今天是他们的末日。不管以哪种方式结束,桑榆都不会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他们在世上存在过,可是他们却盼望这样的时刻,那是他们的荣耀。

    其实他们也只是和唤蘅一样的年纪而已。

    寸言一干人等到达陵园时,“宿掩”已在此等候。唤蘅走到每一个面前略作停留,然后站到中心的位置:

    “列位,桑榆城里任何东西,不论大小贵贱,都有其名。可是承载桑榆几千年过去的陵园却没有名字,即便是其中袅幽先祖的阵法也一样,没有记载,没有命名。你们也是,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存在,如同桑榆陵园远离桑榆方城那样,你们也远离着桑榆子民却又与其休戚与共。不管多少年过去,有没有人知道,你们要记住你们一直存在……与桑榆心脉相连!”

    唤蘅说得很是平静,“宿掩”的十一个人也一样的平静,好像听这话的人就是一棵棵木头桩子那般,连委屈都不会有。

    没有多余的措辞,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流露,唤蘅利落地把话收尾,然后转向叶轻飘:“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进去?”

    叶轻飘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再次跟唤蘅确认,可是对方却不再正眼看她,准备立即动身。

    “我们可以为你或者说帮常集做点什么?”寸言问道。

    “你们知道的,凡是深入陵园内知道桑榆秘密的人,除了忆忧阁、叶家的继承者和城主,没有人可以活着出来!”

    “可是我,我……”叶轻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哪些是可以说或者说是可以说得清楚的。

    唤蘅略过自己的肩膀看了她一眼再不言语,直接朝墓群走去。还没来得及作决定,叶轻飘的腿根本没有经过脑子支使,早已跟了过去。

    “喂,飘飘……”更云一把抓住了叶轻飘,却被寸言拦住示意他放她去。

    “她,她在暗示什么,飘飘是叶家的人么,只因为她姓叶,这太荒唐了?”更云挣扎着想要跟去,但卷堆又把他抱了回来。

    “为什么不拦着飘飘?里面的状况我们尚且不清楚。”卷堆把更云抓了回来,自己又向寸言讨要说法。

    “怕什么,以后才算账的便宜现在为何不占,此刻你还巴不得自己就是唤蘅说的那个继承人呢。”

    呃!这么不要脸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寸言说,不过没错。卷堆把那种被看破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羞辱感和着口水一口吞回肚里!

    可是说归说,寸言在盘腿就地而坐前再次看了一眼她们进去的方向,眼底无尽的担忧。

    墓地还是像上一次见到那样按它自己的轨迹在动,除了手灯下影影重重飘忽着的一座座坟墓,没有任何混杂其中的东西。

    “你并不知道忆忧阁的墓群在哪里,我们怎么找?”即使知道唤蘅并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可叶轻飘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问道。

    “并没有谁规定一定不可以知道,大家知道的都是自己的上一任继承者传承下来的东西,可是我要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就必须自己去研究。何况,忆忧阁肩负护陵的使命,不清楚状况,还护什么?”难得唤蘅愿意和她说那么多话,叶轻飘觉得很有道理。

    纵然已经来过这个陵园而且还在里面过了一夜,可是眼前经过的没有一座坟墓是上次见到过的,没有一片景象是重复的,叶轻飘渐渐已分不清身在何处。

    “你紧跟在我后边。你的每一步都要紧随我的步伐踩在我踩过的地方,而且要留足时间给你后边的十一个人,跟得上吗?”

    唤蘅的意思并不难懂,墓地是活动的,没有一块地方会停留,要闯这个阵法,就必须把它当作是不动的,可要做到这点就必须和墓地本身的运动抢速度。

    “可以。”唤蘅在等,叶轻飘立即回答。

    “如果你慢了,你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就会没有任何价值地迷失在这个阵法里。”唤蘅再次强调。

    这个她当然懂,虽然叶轻飘一度认为自己最为拿得出手的就是速度,可是此刻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调度所有的注意力准备全力以赴。

    简单的手势指令后,唤蘅纵身全脚掌踩在左边经过的第一座坟墓的侧面,同时右脚立马踩到同一侧经过的第二座坟墓侧面,同样是全脚掌,只是踩到。

    然后左边立马拔腿踩到左边的第三座上,在第三座上迅速抽离,以正右边的第一座坟墓为起点用力腾起,右脚前半部分脚掌踩到第七座的侧面,接着是左脚第八座,右脚第九座……右边连踩五下之后卯足劲儿双脚掌同时往前面一步落在地面,这一步之后唤蘅垂直往下落去。

    叶轻飘心里一下子慌起来,速度太快她已经看不到唤蘅了!自己的双脚落到唤蘅的那个脚印上,才看到这一步落上根本不用管,踩上去你会自动被弹起,然后凭着你自己的重量往斜前方曲线降落。

    就在眼前一抹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时,脚下一踏实已有触底的感觉。叶轻飘眼刚张开就看到前面唤蘅的脚步已经离开,来不及思考一步就踏了过去。

    明明已经往下掉了很久,可是眼前看到的依然是无穷尽的坟墓,而且似乎到了另一个层面上。

    眼观八方,叶轻飘以为会上下左右都是漂浮的墓碑,而自己会处于一个立体的空间里。因为这样才是合情理的!

    可并不是,和没有掉之前的情景别无二致。

    接下来,唤蘅的步法还是和之前一样。正当叶轻飘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规律的时候,虽然步伐一致,可是步数却有了变化,渐渐地叶轻飘已觉自己体力根本不够再分出一部分来研究这其中的路数,只知道往左往右往下好多次了。

    就在大脑已经跟得麻木的时候,叶轻飘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大声朝着唤蘅喊去:“嗨,你有没有考虑过会不会这根本就是茱萸的诡计,他根本不知道叶家的墓群怎么找,故意设计让我们在前面带路?”

    一直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叶轻飘以为是往下掉的途中气流影响了听力也就没在意。

    当脚下触地后,凭这几次的经验,叶轻飘眼都还没完全张开就往前跳去,却一下子撞在唤蘅身上。

    “我们已经到了。”

    “那刚刚……”

    “我听到了。那不可能,因为时间不允许他们这样跟。”唤蘅并没有回头,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这里换了一种运动的方法:脚下的土地在动,四周的坟墓在动,可是周围的景物却一直没有动得离开视线,因为每一座坟墓和每一寸土地都是悬浮着的,而且同方向动得差不多快慢。

    只是打量几眼的功夫,身后“宿掩”落地的声音就完全停止了,叶轻飘回头去清点时发现只剩下了八个人。

    “是因为我太慢了……连累了他们?”叶轻飘很是惶恐很是自责。

    “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你或者别人。整个墓群都按自己的方式在动,毫不等人,只要慢那么一小点,他就有可能踩不到该踩的地方或是在下落的过程中被迎面而来的坟墓撞飞。”

    唤蘅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惋惜,叶轻飘把身边剩下的八个人看了再看,嘴唇启动好几次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还沉浸在深深的愧疚中,叶轻飘突感脚下有些震动,赶忙回神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大家脚下所站的地块和其他漂浮着的地块慢慢地移至一起,接到一起的过程中产生了轻微的抖动。

    不明所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朝唤蘅望去。

    只见她泰然自若,如同一切尽在掌握般看着四周和脚下连成一片又紧紧挨在一起。这样的移动完成之后反而感觉不到有任何动静了,和站在平地上无异。

    “是因为有人来,所以地块停止活动了?”叶轻飘双脚张开牢牢抓住地面的同时,左右用劲试图看看会不会晃。

    “我现在带你们走的是袅幽先祖当年进出阵法的通道,她和叶家的先祖共同建造了这个阵法,她负责的是幻术部分。当年在建造的时候先建了这么一条便道,在修建中这种方式是很常见的,完成之后毁掉就可以,可不知为什么后来却没有。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我是在查我母亲相关事情的时候通过许多细枝末节连在一起找到的。所以我并不知道代代相传的那个进出忆忧阁陵园的方式是什么,可这一条也只有我知道,并且也不会从我口中再传给以后的忆忧阁掌门人。”

    唤蘅说完后眼神如炬盯向叶轻飘,叶轻飘左右转动眼珠不明白她的意思,定神一想,恍然大悟,但是又没法跟她说清楚其实自己这次来并不想跟叶家攀上关系,只好暂且顺着她的意思:“你放心,从你口中我知道叶家没有自作主张进出陵园的使命和权力,这条通道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用,更不会从我这里把它泄漏出去。”

    唤蘅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不仅仅是对于她的承诺,还有她说的“叶家”。

    “那这个……”

    看到叶轻飘一副支吾等待的样子,唤蘅才反应过来她最想知道的自己并没有提及。

    “这个墓地依然在动,而且它不可能停下来。只不过现在每一块都动得差不多,所以你无法察觉到而已。”

    似乎是稀松平常的构造,一眼就能看清形势。当所有坟墓连成一片后,叶轻飘这才发现这些坟墓也并不是随便建造的,就整个墓地来说自己站的位置可以说是入口。不错,是入口处。

    因为前方至少一丈距离外才开始有坟墓,而且排列整齐,特别整齐。

第三十二章 忆忧烟波之劫持叶轻飘

    也不知是不是和寸言卷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叶轻飘开始学会了行动之前的思考。

    尽管懂的并不多,但她见那些整齐的坟墓一眼根本看不到尾,两边却是有边界的。

    如果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那么先是九座墓形成一个九宫格,再是这样的九块九宫格形成一个大的九宫格,而横向上恰好是九个这样的大的九宫格,纵向上就不好说了,因为已是看得眼花缭乱。

    放眼往深处看,只觉得犹如麦浪上下起伏,一波连着一波,一波推着一波。如果能撇开眼睛的干扰,叶轻飘很肯定这个墓群即使运动的时候也没有上下起伏过。

    “这么多墓,哪一座才是你父母亲的?”唤蘅一言不发又开始挪动脚步,叶轻飘对她的信任恐怕真还没达到什么都不清楚就把自己交给她。

    “抬头看上面。”唤蘅不停留不回头,语气忽然又淡回以前。

    “啊!”这一抬头看,叶轻飘不禁连着退了好几步:“怎么会……?”

    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一种压抑感似乎马上就要把自己压扁。不知顶上和脚下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倒影。

    只见头顶上一个个墓碑朝下倒栽,圆形、三角尖形的墓身随时可能会被上面吸不住而坠落下来。

    在顶上同样可能会坠落的还有自己、唤蘅和剩下的“宿掩”。这些都是倒立或者说是被倒吸着,叶轻飘甚至看到那个倒立的自己微微颤抖着,朝天的脚下脚步没有固定方向地移动着。

    然后还有,还有在离自己很远的位置,远到自己也是凭直觉去判断那些是寸言和卷堆还有更云,只不过他们却又是正常地向上坐着或站着并不是倒立。

    当然还有与寸言他们反方向的位置,远到只看得见几小个黑点的一群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在小幅度地动着,或许那就是茱萸他们。

    叶轻飘心里甚是恐慌,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已处在墓群中间,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跟着唤蘅的脚步挪动过了,总之不再是刚才那种规整的墓地。

    一种眩晕从各个方位袭来。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可是叶轻飘感觉到那些墓拖着长长的晕脚闷声嘶吼着不停地撞向自己。

    最严重的是自我意识里的时空前后颠倒、自我否定,胃里翻江倒海,心脏被挤压震动得都快碎了。

    “闭上眼睛,凝神,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你们的呼吸里,排除所有杂念。”

    在感觉自己就要炸开时,叶轻飘耳畔听到唤蘅的声音如同灌顶的一瓢冷水,赶紧收回所有意念,集中意识照着她的指示去做。

    慢慢地,叶轻飘终于平静、稳定下来。

    “我数三声,你们睁开眼睛,之后除了我,不要看其他任何地方。”

    唤蘅稍作停留,然后数道:“三、二、一。”

    眼前终于宁静下来,确实置身于墓群里。叶轻飘再不敢去看别处,眼角的余光告诉她,刚刚“宿掩”里有人也跟她一样迷失了。

    她不敢再尝试去胡思乱想,一发现立马狠狠把自己从跑偏的思想中拉回来。

    “紧跟我,不要进任何一个九宫格。那些都是幻象,它们会把你带入别的空间。”

    唤蘅声音刚落,叶轻飘就瞟到并排的人中最边上那个一脚刚踏进九宫格就被一个墓碑给吸了进去。

    “别管他!”叶轻飘刚欲伸手,就被唤蘅大声呵斥回来。其实这个时候即便她伸手,也什么都帮不了那个人。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墓地里不是只有恐惧,还有诱惑。

    每经过一个九宫格都感觉那里有一股力量在拖拽自己,心里莫名地对它生出一种好奇。

    叶轻飘花了很大的气力来让自己更加专注,满头大汗不说,拳头都握得快痉挛了,不经意间抬头时却看到唤蘅照样四处探寻。

    她陡然明白:真正的专注不需要这么用劲,有控制地保有好奇心更重要。于是叶轻飘尝试慢慢放松,旁观那些莫名牵引自己的九宫格,并从内心去打招呼,耸个眉眨个眼说“嗯,挺好的!”。

    果然,有很大的收效。

    “唤蘅!”

    如果不是因为这时候自己找到新的方法放松很多,叶轻飘会以为自己看岔眼了:唤蘅正往身边的一个九宫格内侧身。哪有多余考虑的时间,她上去一把就拽住了她。

    “走了那么久,看来你并没有被迷失心智!”唤蘅一贯的目空一切,不过这时候眼里对叶轻飘少了那么些蔑视。

    “你……”叶轻飘知道她心高气傲,所以把“你就要被迷失心智了”的后面部分完全省去了。

    “这一个是真的。”唤蘅说完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扭过身子径直走进去。

    “哈?”叶轻飘囧得,但是立马去观察这个不是幻象的九宫格时,发现它和别的并无特殊的区别,不过倒是能看到唤蘅是自己走进去的,并不像刚才那个“宿掩”是被吸进去的。

    还有一点,踏入这个九宫格后,顶上的东西完全没有了,只是一片夜幕。叶轻飘试着退后一步再抬头看向头顶,吓得赶紧又缩了回来。

    “如果我走错了,被外面那些九宫格吸进去会怎么样?”叶轻飘试着问唤蘅。

    “会到别的我也不知道的空间去,但是能像刚刚那样在头顶上看到你。”

    “噢!”叶轻飘就没有指望她会回答,所以回答到这里她已经很满足了。

    说话间,唤蘅突然停住了。叶轻飘进来后就一直在暗自总结其中的规律,此时应该是处于这个九宫格最中间也就是第二排的中间那座墓前。

    在叶轻飘看来这个墓除了位置的特别,和别的墓甚至和外面那些幻象里九宫格的墓毫无区别,就连碑文看上去也一样普通。

    气恼的是叶轻飘看不懂那些碑文上的奇怪符号是什么意思,反正现在活生生一个睁眼瞎,有些想念寸言还有卷堆,或许他们俩知道。

    “我需要你的血。”唤蘅凑近了那个墓碑。

    “啊?”

    叶轻飘好像还没听懂,手就被一把抓了过去,还没搞懂自己怎么没反抗就感觉右手食指一阵生疼过后又是一阵挤压的刺疼。

    “哇……”后知后觉的叶轻飘刚张嘴大叫,手就被扔了回来,所以后半句叫唤被生生给憋了回去。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血还在顺着碑上那些奇怪的符号往下流淌的时候,唤蘅一刀割破自己的食指,用中指和拇指一挤,几滴血也顺着那些符号一路弯弯拐拐很快追上自己的血,到那个符号的最后一笔上如同进入旋窝一般,旋转几下没了踪影。再察看那些符号上,哪还有什么血的痕迹。

    “你果然是叶芦栩的女儿!”唤蘅重重地扭过头来看着叶轻飘,严肃得让人心生畏惧。

    “我,我……”叶轻飘第一次感觉到秘密被别人当场揭破原来是这种感觉——犹如漂亮外衣的里面穿了一件不适合见人的里衬,却恰好被别人看见。

    事后叶轻飘想当时就应该脸皮厚些打个马虎眼过去,怎么就被她用那种眼神看得如芒刺在背了。

    随着唤蘅那可怕的眼神撤离,墓碑上传来“嘎吱吱”的声音。接着一道口子打开了,里面灯火通明,一道楼梯直通看不穿的底下。

    “原来你是叫我一道来开这扇门的。”不知怎么的,想到这里叶轻飘就脱口而出了。

    “你高看自己了!没有你,最多我下去后多避开几道机关而已。”唤蘅头都不回就往里面走去。

    “能跟我多说一点吗?”叶轻飘站在门口忽而不动了,唤蘅也转身看向她。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一路跟你到这儿了,自己却什么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很不好!”叶轻飘抱住胳膊就那么堵住门,后面的“宿掩”一个也进不来。

    “不过就是多知道你一点秘密,这点亏都不愿意吃了?”

    唤蘅说到这里居然抿嘴笑了:“说吧,想知道什么,不要太多,你要知道子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本来也不稀罕多知道!”叶轻飘耸了一下眉毛:“这个墓碑和血的事,还有为什么要我进来?”

    “要你进来,一是进一步确认你和叶家的关系;二是你需要一个机会去为常集做点什么,从这一层来说你欠我个人情。关于墓碑,既然叶家先祖和袅幽共同建造了整个墓地机关群,那么这个墓地里就会有很多你我两家共同的地方。这个墓碑上如果只有你或者我的血门都会开。只不过那样的话,一旦从这道门进到里面就会启动所有的防御装置,可是你我的血都有的话就不会。不知这个回答算不算全面?”唤蘅的声音袅袅娜娜,甚是动听。

    “那走吧!”叶轻飘下巴往前一扬拔腿就走。

    唤蘅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翘,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好奇妙。

    灯火通明,这些光源自墓室中墙壁上的石头,倒也不是整个墙壁都是,而是间隔一段距离就有那么一块自然发光的石头。

    “别动!”从刀身上反射过来的光直逼眼睛,脖颈处冰凉的刀锷紧紧顶在颈间要害处。

    叶轻飘第一次被人用刀架着,而且这个人真的是在意料之外,这样的场景也是真的很难想象。

    叶轻飘被生拽着从楼梯上下来,也就只差那么一步就下到主墓室了,没想到……

    唤蘅示意“宿掩”通通往后靠,直到叶轻飘被茱萸用刀架到最中央,这时才从周围的棺材旁陆续站起一些人。

    叶轻飘试着用最小的力去与刀对抗,以便不伤到自己又能环顾全场。很是出乎意料,她能想到的人都在了,除了她自己此行的关键人物。

    “织织呢?”叶轻飘找到常集所站的位置急迫地问道。

    见叶轻飘被刀架着脖子,常集一着急往前走了两步,但被凤尾一把抓住肩膀制止了。

    “她在外面,以桑榆的规矩,我恐怕她进来治好了现在的病却也没有命回去。估计现在她和我的手下一并都被茱萸关起来了。”

    “总算是有一个好消息了。”少一个需要救的,叶轻飘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进来这么久还没有达到目的么?看来你也就这点本事!”唤蘅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狠起来。

    被这么一说,茱萸恨恨地咬紧牙逼视着常集:“按时间来算,那时你在位,袁碎和方梧是你下葬的,为何我们从那头一直找到这头都没有结果?你再跟我们打马虎眼,我先杀了她。”茱萸说着把叶轻飘往前搡了一把,可没想叶轻飘脚下没留意就势往前一靠,脖子擦在了刀刃上。

    “嘶!”不管是叶轻飘还是茱萸都没有想到。

    当叶轻飘感觉到疼,当茱萸看到她脖子上的那一道殷虹,两人目光在这个墓里第一次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有说不尽的眼底意。

    可就在那一晃神里,“宿掩”中的一人抬手从袖中扬出一把短剑,人剑合一朝着茱萸后背就刺过来。

    速度之快,让正对着的七姊妹和凤尾只能目瞪口呆,那一剑早已过来。

    茱萸只感觉握剑的手被一把反扣脉门,一阵酥麻,刀已“哐当”掉地。叶轻飘就势翻飞过去挥脚直蹬那“宿掩”握剑的手腕。

    当“宿掩”一个滑步到达茱萸身后时,才反应过来剑已不在手,立马屈身一脚横向扫至茱萸下盘。

    依然背对着的茱萸尚且不知身后情况,一脚刚落地的叶轻飘翻身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双脚挥至半空把一心攻击茱萸只为救叶轻飘的“宿掩”狠狠踹了回去。

    情急之下的茱萸以为叶轻飘即将从自己手中逃脱,脚下迅速交叉换位反转身体一把扣住了叶轻飘的颈间动脉。用尽全力对付“宿掩”的叶轻飘尚未落地就被一把抓住脖子,险些没被拧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茱萸,其余的人都替叶轻飘捏了一把汗。

    “你敢再伤她分毫,我必连地皮一块端了你母亲的坟!”

    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唤蘅脚下一挥一块大石顺着地面刚好滑到叶轻飘脚下,让她有了力的支点,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茱萸看着唤蘅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清醒过来,这才看到地上被踹飞的那个“宿掩”。一时间理顺了事情的原委,他手里有些微抖,稍稍松了些劲儿。

    叶轻飘双手扶住他的手挣扎着,一通咳嗽下来,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茱萸没有看她,脸上难以掩盖的痛苦表情很快把他逼得面目狰狞。

    他松开手指,绕过叶轻飘的头用胳膊挽住了她的脖颈:“带我去方梧和袁碎的坟墓!”他声音嘶哑着朝常集低吼。

    “每六十年一次的招灵过后桑榆墓地从内到外都会自动重新排列过位置,没有人知道它重新排列的路数。”可以看得出常集是真的不知道。

    “啊……!”茱萸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汗珠大颗大颗从他的每个毛孔里往外涌。

    “我带你去。”正当全场都被他喊叫声里的绝望和癫狂惊到时,唤蘅平静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到绕了千山万水,事情的结果还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唤蘅慵懒地抻了一下眼皮,满眼的瞧不上他。

    “不要跟我耍花招,为了这个目的绕过什么山水,付出什么我都不在乎,你知道的!”

    唤蘅最后看了一眼叶轻飘折身朝里走去,她身后紧挨了凤尾和被押着的常集。

第三十四章 忆忧烟波之花干了

    事已至此,茱萸反却没了眼泪,全场和他一样平静的还有唤蘅。过了好久,茱萸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衣服现在基本都被浸成了绿蓝色,那是凤尾的痕迹。

    茱萸站直腰板,把手伸到后腰的地方将满手的血肉揩拭干净,腿成弓形立稳,两手至丹田处运足气力,眼睛血红看向那口内棺。

    “我来。”茱萸刚要推掌至棺材,唤蘅一如既往厉声喝住了他。

    茱萸只抡了一下眼皮,搞清楚发声的人是谁后,欲继续刚刚的事情,却被唤蘅单手挡住,并一把将他搡到一边。

    茱萸怒火攻心,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正欲与之拼个你死我活,常集过来一把把茱萸的手紧紧夹在自己的胳肢窝底下。

    唤蘅站到棺木旁,手掌在棺盖上空缓缓拂过,至最边角时用力往边上一拨,棺盖慢慢顺着她手的方向滑开了。

    茱萸赶紧一步上前探头往棺材里面看。

    “你……你骗了我们!”茱萸此刻巴不得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不,这就是。”唤蘅眼睛往上轻挑,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整个过程中眼神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聚焦过,一股邪魅之气从她颈间升腾而起。。

    “你当我瞎!就一堆女人的衣物?”茱萸说着,手换成钳状一把伸向唤蘅脖子处……如果可以,他真想听她脖子断裂的那声脆响。

    “宿掩”和七姊妹同时出手,但却形成了瞬间彼此牵制的局面。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唤蘅一把先抓住了茱萸的脖子,而茱萸的手似乎离唤蘅还有一段距离。

    “说清楚!”

    唤蘅撤回手在衣服上拍拍:“你大概不知道你口中的方梧在这世上最后的请求是:把他和袁碎葬在一起,合棺!”唤蘅说着袅袅地眯了一下眼睛,仿佛觉得那是闹剧一般。

    合棺!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回音无限。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对我母亲!”茱萸嘶声咆哮。

    “别误会,他不是因为爱我母亲,只是内疚和自责。而且正如你对他分析的那样,这或许只是他一时冲动。”唤蘅竟然在嘴角自然地露出个笑容。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方梧到死都没有想到他连想弥补都不可能,因为袁碎和刚刚凤尾一样。”

    唤蘅轻叹着:“那个血祭不只是用血那么简单,它背后还有个契约。这个契约是你要和血祭赌,赌注是血祭者的世代轮回。如果血祭后结果和你预想的一样,就是血祭输了,那么别客气,你无需为使用这个秘术而付出什么。反则,就会化成一滩血水,永无来世!而这个秘术就是靠一个个的契约日益变得强大,因为很少人赢过。”

    这么阴狠的秘术,练制的人内心该是有多倔强……

    众人都被惊呆了,更让大家难以想象的是这个袁碎居然会这么选择,怕是脑子有毛病!

    “我母亲大概到死都没冷静地去想过,要不要跟这个血祭交易其实就是让她去权衡:有些问题是不是只要不惜代价就可以解决!”唤蘅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大家听。

    “对于你母亲来说她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做,方梧就可以不要忆忧阁的祖产,不要忆忧阁一脉世代振兴桑榆的职责和荣誉而守护在她身边。可是我母亲用性命用生生世世作为唯一的筹码来血祭,也留不住她爱的尊严。所以后来我懂得了‘血祭’并不阴狠,因为它逼你去思考的不是值不值而是行不行。”唤蘅说得云淡风轻,就如同那个正被谈论的人是别人那样。

    “那为什么这……”听得这么说,尤其是这么说的人还是唤蘅,茱萸的心里好受多了,整个人也缓和下来。

    唤蘅再次看回棺木。现在大家都暂时把凤尾的死放在一边,围拢到棺木边来,双方人员虽然还是警惕心高悬,却也不再剑拔弩张。

    棺内只有一整套淡绿色的衣物平铺在底部,包括鞋袜都是完备的。没有任何陪葬品,就连这套衣物似乎都是旧物,且是寻常衣物。

    “这是我母亲未出嫁时在娘家穿的衣服。按制,她必须葬入忆忧阁的墓地。但是她的娘家觉得她委屈,即便是衣冠冢也不愿以忆忧阁的方式,所以用了她还留在娘家的最喜欢的一套居家服。”

    “那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半天后,明白,相比起来这个女人更惨,心里平衡了,所以现在的茱萸恢复了平常时的状态。

    “方梧并不葬在这里……”

    “为什么,即使是衣冠冢,为什么都没有合葬?”事情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茱萸彻底懵了。

    “方梧一自尽,老阁主就立马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所以基本上没有人知道袁碎等到尸体冷却后化为血水一事。在整理遗物时,我外祖母在母亲的榻下找到一封留给老阁主的遗书。她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血祭中她连一滴血都没保住死了,那么这个遗书自然会被发现。”

    唤蘅深邃的眼神把大家带到对那封遗书的神思里:“我深深地记得她在遗书里说‘爱他是基于他至少也和我一样爱,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小时候偷看到,我不懂。后来明白了:方梧爱袁碎,袁碎才爱方梧。如果不是,那么一切说收就收。”

    “这和合葬有关系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轻飘在心里跳出这三人的纠葛去看这件持续了二三十年的事情,觉得桑榆人真是复杂极了!

    “有。”这次说话的是常集:“袁碎的意思很明了。如果血祭中她有幸活下来——事实上那时她有把握活下来,也肯定方梧只是贪玩。即使她活下来,如果方梧真的变心了,不爱了,那么她会主动退出去!老阁主明白得很,袁碎是个刚烈的人,那么死了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同处一个墓穴,所以打算遵照她的意愿把方梧尸体还给柳绫。只是那时老阁主连失两个亲人,深深自责的同时又在气头上,所以不待见茱萸的母亲。方梧的尸体没法久放,于是当时烧成了骨灰等待时机给茱萸和茱萸的母亲,不过后来却找不到他们了。”

    “你,你是说……”

    万万没想到!一时间这些年来的付出、吃的苦,违背内心做的事,伤害到的人一股脑统统涌上头来,在他脑子里争吵打架,折磨得茱萸扶在棺材沿上的手一滑,险些摔倒,离他最近的洛语伸手欲扶,他却抬腕拒绝了。

    “等等。”茱萸使劲把满眶的眼泪逼回去:“我想得到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答案。”

    唤蘅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问。

    “你是说你们本来就打算把方梧的骨灰还给我母亲?”

    “不错,只要知道你们的下落,你不开口我也会上门的。对我母亲来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于我和忆忧阁来说,不管方梧到哪里他都一样是忆忧阁的人。”

    “也就是说我不择手段谋划多年的事情,其实只要来找你开口或者亮明身份在桑榆大街晃悠两趟就可以?”

    这很明显。可是茱萸说了他要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答案,所以唤蘅点点头。

    “啊,呵,呵呵,呵呵呵呵……”两大滴眼泪开启了茱萸的崩溃。他捻着衣服上凤尾的那些残迹,呜咽着瘫倒在地,那里是一汪绿蓝色的血水。

    “公子……”七姊妹围拢过来,大姐洛陶正面对着唤蘅张开双臂欲保护大家,再不像被关起来的那个时候,脸上毫无畏惧。

    唤蘅以为她是要为被拘禁这么多年而抱仇,这么一想反而变得轻松了,示意‘宿掩’退后。

    “你刚刚杀了凤尾,现在又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嗯?”唤蘅一脸懵相。

    “进了桑榆墓地就不能活着出去。除了落瑛刺,还有什么就请出招吧!”见唤蘅没明白,洛陶干脆挑明。

    “唤蘅,七姊妹当年初为人不懂人的相处之道,造下孽果,被关押那么多年,日日夜夜以苦力赎罪,为此也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凤尾对她们好不仅是当年有以花蜜滋养的恩情,更多的是对她们的怜悯。如今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赎,有些事我来了结或许更好。只请你回去后把方梧的骨灰葬在我母亲旁。”

    茱萸在洛语的搀扶下站起来,脸色愈发的惨白,大伙儿还以为是深受刺激的缘故。

    “你为什么非要夺回方梧的骨灰,且不惜牺牲你在乞桑的大好前程?”问话的是常集。

    是的,他有权力这么问。

    “抱歉,对于你和织织,我没法弥补。”茱萸好像困了,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我和我母亲搬到离桑榆很远的偏僻处偷偷地活着。起初还好,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她似乎再无法默默压抑心中的思念。她经常乔装过后,走老远的路去到忆忧阁的门前观望。似乎对于她来说我没有那么重要,她每次去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说带着我去容易被人认出。有时她会去好几天才回来,我没有吃的只好上山摘野菜野果,好几次差点被毒死在荒山野岭,被野兽攻击也是经常的事。有一次正在烧火做饭的她突发奇想就出门去忆忧阁,灶里的火蔓延到整个屋子。熟睡中的我被烟呛醒躲到地窖里……直到整个屋子化为灰烬,直到天黑,直到天明,直到大雨过后,我再无法只是躲在里面瑟瑟发抖,于是壮着胆子从里面爬出来,她依然没有回来。”

    茱萸尽情回忆着这些,有些悲伤又觉有些好玩。

    “年龄更大些时,我暗自跟在她后面,发现她蓬头垢面整日整夜不吃不喝如同乞丐般躺在能看得到忆忧阁大门的街角。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每次来的时间都那么久,为什么每次回去她都能胃口大开。守着忆忧阁大门,想象他活着的时候意气风发地在那里进进出出,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那一次回去,我跟她说我要出去去做些小生意,赚些钱让她过得好些,这样她就能把他忘得快些。因为她不让,所以我们之间吵得很厉害。我数落那些年她对我的亏欠,她后来妥协,答应在我回来之前不再去忆忧阁,就老实在家等着,等着我回来光明正大地一起去。”

    茱萸说着鼻子有些发酸,却没了眼泪。

    “那次我去的时间很久,第一次做生意就如有神助,收获颇丰。我从中重新认识和定位了自己,满心欢喜,以为她会因为我而过得放松些。可是等我回到那里,却发现一直靠墙站在拐角处朝着大门张望的早已不是我以为的样子:一群鸦雀正在啄食她的皮肉。走近看,全身有上百种虫类正在从她身上搬运着食物,千疮百孔的尸体令人作呕,整个院子都是死亡的腐臭。那一刻我很自责,怪自己把她一个人留下,也怪自己没本事,更怪那个抛下她的男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她喜欢。她害怕违背答应我的事又渴望他,所以宁愿等死在那里,我发誓不折手段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

    茱萸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摆着的,他心里顺畅多了。

    因为众人都听得见那长长的舒气声犹如山路十八弯,不知颠簸了多少次,才把压抑许久的波澜起伏连压带挤通通碾出来。

    可是听的人却压抑极了。

    “你受苦了,孩子!”常集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指间用合适的力道揉摩着。

    “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突然被人宽容、理解的人往往会瞬间放下所有桀骜。茱萸双手撑在地上,看上去无比沮丧:“我母亲糊涂,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我变本加厉继续着她的糊涂,稀里糊涂地过完我的一生,也害了别人。”

    茱萸的手颤抖着,没有人发现他的皮肤上正在迅速冒着一颗颗红点。

    “别说这丧气话,我去跟城主谈,老祖宗的规矩也不能死死的一直没有人情味,人生正当时,出去后再从长计议!”常集安慰着别人,仿佛忘了自己也是违反了规矩还不知该怎样开脱的。

    “来不及了……害人终害己,这样的下场我很服气!”

    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说,大家这才注意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迅速暴起。脸上,脖子上,耳朵,手臂,手背……那些本来即便看得见也该是青色的血管,现在全部呈血红色如同深深扎在皮肉里的树根。

    “这?公子……”七姊妹一窝蜂扎到茱萸身旁,个个花容失色。

    茱萸一下子变得看上去很是亢奋,一拳重重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向四周抬着,示意七姊妹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

    一头雾水,七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眼神又都回归到茱萸那里。

    “对不起,嗜血咒是为你们准备的!”茱萸惨淡地微笑着。

    “什么?”七姊妹以为茱萸只是指错人了,可是都朝自己身后查看过后,确定这说的是她们。

    “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总说:这辈子的债下辈子偿。她这辈子太苦了,如果说不顾一切地和方梧在一起,还可以用真心和真情来开脱的话,我以为她在袁碎死后连方梧的尸体都不放过是真的过分了……”茱萸看着唤蘅。

    “所以我想为袁碎彻底除了你们,也算是还了一些债,让我母亲少欠她些,下辈子过得简朴些,平淡些。”

    “可是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门在哪里?”很少说话的洛洛在众姊妹中天真得像冷静。

    “袁碎的时代过去了,恐怕现在只有我知道。追根溯源,你们是花朵,而命门就在老蔷薇下。”茱萸脸上的血管犹如平地上的山川。

    “老蔷薇早就死了。”洛鸾说道。立在一旁的唤蘅也觉纳闷。

    “当年它就枯萎了,可是袁碎照样用它唤回你们!”茱萸俊美的脸此刻五官早已被隆起的血管遮挡,说话也渐渐变得很困难。

    他正欲往下继续说,却忽然想到什么……他从血管之间的缝隙中在人群里困难地找到叶轻飘,可是叶轻飘根本看不到他在看她,更看不到他的眼神,因为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早已被血管掩埋得不知踪影。

    “飘飘……”他嘶哑着嗓音。

    “在!”突然被点到,叶轻飘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地报道,她以为他现在一点都看不见,要靠声音来辨别。

    “抱歉!初相识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打开忆忧阁七姊妹机关的人,只觉一切都好美好。后来利用了你,刚刚又胁迫你,现在还变成这样吓唬你,很抱歉!答应我,从现在起你转过身去,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我……”

    “就算是我请求你!”

    叶轻飘不得不从。

    “老蔷薇有很多根系分散在了泥土里,源源不断地汲取养分,所以你们可以好好活着,而且不可能死去。我学了嗜血咒,不是为了昨天晚上用,而是为了让那些蜘蛛每晚潜伏进忆忧阁去啃食那些老蔷薇遗留下来的根。昨天子时之前,它们已经最后一次喝饱掺有我血的动物血液后出去彻底把那些根清理完毕。我查到,那个卷堆擅长幻术,想必他已将那些蜘蛛困在院子里了。等第一缕阳光到来,所有暴露在阳光下的蜘蛛都会死去,我的命早与它们绑在一起,所以我会和它们一样的死法,而那时老蔷薇没有任何形式的遗留,你们也将终结。”

    没有人看得到茱萸这时候的表情,但听得出他的无悔。

    “别怪我,相信这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嘣!”

    干脆利落的声响。

    血肉横飞。

    犹如早就算好了时间,茱萸说完最后一个字,大家都吓懵了,眼前的一切就像变戏法一般。

    “茱萸……”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叶轻飘,她转身跑到刚刚茱萸在的位置,用手在地上一阵摸索,可茱萸连血肉都没留在这里。

    “天亮了,姐姐!”洛语抱住洛茹的手臂。

    “不怕,不怕,妹妹们,我们终归是要回去的,这一天我们已经战战兢兢地想了很多年。现在想来变为人的这么多年,好像一直都过得稀里糊涂。与其这样,那么不如回去!”大姐洛陶用手把大家围拢过来,七姊妹抱在一起。

    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人无暇去释放内心的情感。

    先是凤尾再是茱萸,现在七姊妹相拥在一起,旁若无人等待死亡的到来。叶轻飘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两个拳头紧紧握着紧紧顶住一直互相敲打个不停的门牙。

    一阵碎碎的“扑簌簌……”的声音,七姊妹慢慢萎缩直至只剩下一枝七朵的干花,没有褪色没有凋零,只是干了!

    ……

第三十五章 忆忧烟波之“拥钓”

    “飘飘……”更云代表性的一声终止了三人内心等待的焦急。

    “看,我就说会安全出来的吧……”卷堆也迎上去,与两人相比站得相对靠后的寸言也把心踏实地放了回去。

    这是一个晴而转雨的早晨。墓里似乎没感觉到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总之三人全身都湿透了。荒坡总是这样,下雨就会雾气缭绕。

    叶轻飘、唤蘅、常集三人并肩出来。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想象中里面浩浩荡荡的队伍,实际上却是这样,难免让外面等待的人不乱想。

    “嗯,那,如果都出来了,我们就回去吧!”更云试探着问,但又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问谁。

    “走吧!”雨不大,只是那种密密集集的毛毛雨,但很快也淋得大家眼都张不开,唤蘅眼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宿掩呢?”发生的事情太多,叶轻飘不知道自己这一路都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原打算回头再看一眼这个让世界很快平静下来的地方,这才发现原来出来的人真的那么少。

    “他们有他们的宿命。”唤蘅一只手背着轻描淡写地自顾自离开。

    “站住!”叶轻飘从未有过的愤怒,更云和卷堆都吓了一跳。

    寸言默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早料到里面的事情会深深触动她,但以为她只会当个旁观者去有自己的理解,没想到……

    “说。”唤蘅并未回头,但停了下来,并收回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朝前制止了在不远处等待她的忆忧阁仆人。

    “为什么,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宿掩’还是不能活着出来,这一路我们一直在一起,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难道他们的命就这么没有份量,连死都要偷偷摸摸的吗?”叶轻飘浑身颤抖着,或许她没有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跟着颤抖。

    “这是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我不管……”

    呃,叶轻飘呀叶轻飘,你不管人家的狗屁规矩又何必在意人家多死几个人,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而且还以这种不愿意讲理的方式!

    唤蘅慢慢扭过头看着她,很久。

    叶轻飘一下子没法下台,不过她好像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尴尬处境。倒是把旁人憋坏了,正愁既不知事情真相,又不能问,那就不知怎么才能得体地把叶轻飘劝下来时,忽然听到一阵“嗯……啊……”奶声奶气的叫声。

    嗯?那家伙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所有眼睛都同时看向同一个位置——叶轻飘脚下。

    “奶猫?”更云一脸的不敢相信。可感到诧异的又何止更云,就是叶轻飘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沾惹的它。

    “这是老虎,不是猫!”叶轻飘朝更云嚷到。

    “哈哈,飘飘,你在哪里见过这么瘦不拉几、长毛嗦嗦、满眼眼屎的老虎,老虎都是很威风的好吗,你看它可怜得都站不稳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啊,咳,嗯。”更云忘记了现在的气氛很是严肃,自己这样前俯后仰地笑真的很不合适,笑了半天发现也没引起什么共鸣,只好硬生生把后面的笑给憋了回去。

    “呃,这是……‘拥钓’?”在出陵园的路上听唤蘅讲城主已出手营救织织的常集绕着它几番打量,似乎知道这动物,慢慢挪得近些,想要进一步确认。

    “嗯……嗯……”不料那小家伙真的是凶得很,朝着常集龇牙咧嘴一顿嚎叫,常集不得不收回手去。

    叶轻飘蹲下来轻轻摸着它的头顶,它又变得安静下来。别看它虽小,但一身白色棕色相间的条纹皮毛,绒绒的耳朵,虽真的是布满眼屎但确实有掩不住的威武,这不是老虎又是什么,不过是白虎罢了。

    “我怎么没看见你,你从哪儿来的呀?”叶轻飘伸手扒拉着它腿上裹着地稀泥。

    “这确实是‘拥钓’。”唤蘅肯定了常集的说法。

    “什么‘拥钓’?”卷堆追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将这样的疑问带到寸言那里时,寸言也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哈……说起来,这是桑榆的一种传说,我们也没想过会有幸见到真的。”

    常集有些小激动:“传说袅幽自幼时就喜欢在大雪天举着钓竿坐在大雪中在旱地里垂钓。桑榆很难有下雪天,所以袅幽每次在旱地里垂钓都要从下雪钓到雪融化,然后几乎每次都空手而归。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连续在雪地里坐上十天半个月回去,满脸冻得都是血口子,大家都背地里笑她装模作样,可她自称自己这是‘拥钓’,因为她钓的是一种比鱼更好的东西。起初大伙谁都不理解,可是每‘拥钓’一次回去,袅幽都会有新的幻术想出来。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很是崇拜她,觉得这‘拥钓’中一定暗藏玄机,于是再下雪时就会有很多人坐在离袅幽一段距离的地方和她一起‘拥钓’,曾经很多年‘拥钓’在桑榆那可是很时兴的一件事啊!。”

    常集说到这些时满眼放光,情绪激动,显得自豪无比。

    众人都觉得奇妙,尤其是卷堆就更是几度发出:“哇,哇……”的羡慕声。

    “很是出人意料,袅幽最后一次‘拥钓’,在连续坐了一个多月后,雪还未化,这时居然有一只白虎咬着她的钓钩一路匍匐来到她面前。众人惊诧,但那白虎却乖顺地伏在袅幽膝下。那白虎威而不怒长得甚是漂亮,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眼光炯炯有神,两只耳朵犹如两个盘子。桑榆城中人人羡慕极了,要知道桑榆可是不产老虎的。自这只老虎出现,袅幽之后创下了许多的幻术,其中最出名的就要数联合叶家的机关术一起打造的桑榆陵园了。”

    唤蘅听了也点点头。

    “那后来呢?”更云真的很讨厌讲故事的时候中间还带停顿的。

    “后来袅幽先祖年纪轻轻就走了,那只白虎也不知去向。桑榆后来的人都把那白虎叫做‘拥钓’以此来纪念袅幽。传说‘拥钓’不是寻常老虎,当时它就是从桑榆最原来的那些墓地群里出来的。这个说法流传很久,但是谁都没有再见过白虎,于是大家解释‘拥钓’也是要见到有机缘的人才会出现的。几千年过去,这自然就变成了传说,我们这也都是第一次见!”

    唤蘅也很好奇地折回来蹲下远远地打量这只白虎:“看来你确实和‘拥钓’有缘!”

    “你是想借一只老虎就把‘宿掩’的事情给敷衍过去吗?”叶轻飘很有骨气地站起来用脚把那只‘拥钓’推到唤蘅脚下,可那老虎立即又抱住她的脚嘴里哼唧哼唧地随着她的脚被拖回来。看来一只老虎确实没能把叶轻飘的注意力转移开。

    “哼。”唤蘅冷笑一声:“真是好笑,你觉得关于这件事情我该给你交代吗?”唤蘅确实说得很对,叶轻飘再无话可以说。

    唤蘅转身离去,她的仆人赶紧小跑着过来给她撑开伞。

    “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你却可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叶轻飘朝唤蘅大声喊道,可是对方很快上了马车消失在雾霭里。

第三十六章 忆忧烟波之偷核桃

    毛毛雨还真是不容小觑的,这一天一夜下来,到处湿漉漉的不说,就连气温也降了不少。

    “七姊妹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们几个是不是要各回各家了呀?”卷堆往火炉边又挪了两下屁股把手伸到边上烘烤着,一只胳膊肘拐碰着正在翻阅一长卷书简的寸言。

    “恐怕是的。”寸言并未抬头。

    “那你本来打算去哪里的?”

    “都可以。”

    “你们呢?”光是烤火还不够,卷堆干脆把两只手放在旁边暖和得正昏昏欲睡的更云腿上手掌手背翻来覆去地捂着。

    更云眯着眼把腿往自己方向收了一些,但卷堆的手像黏上了一般跟着挪过去,屁股也同样跟着挪。

    “问你呢,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听飘飘的。”更云翻了个身背对着卷堆,手肘撑在软席上,一手拄着头很快进入半睡状态。

    “说到飘飘,她还没有出来?”

    寸言听到这里,不由得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虽然眼睛还在书上,但脑子里也是很想知道眼前这两人对话的下文。

    “是呀。昨天从陵园回来后直接进了自己屋就再也没出来过,连饭都戒了。哼,看来那个茱萸的死对她来讲影响很大。苏桂也留信说回家去了,连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

    烦躁又气愤的更云!这个时候很容易就会把他惹毛,卷堆识趣地撤回在他腿上摩擦取暖的手。

    寸言一言不发低着眉眼又看了几排字,然后整整齐齐地把书简捆好,放在身边的矮几上,果断起身朝屋外走去。

    “去哪儿呀?”卷堆扯着嗓子叫唤,然并无应答。

    叶轻飘的屋子房门紧闭,门口那只小老虎紧贴着门槛缩成一团在微风中瑟瑟发抖,但不管怎么缩还是有些雨丝被风送到它身上。桑榆人民要是看到他们传说了几千年的神秘‘拥钓’现在被如此这般怠慢,恐怕会有一万个人跳出来不答应叶轻飘把它带走吧!

    听见有响动,那小家伙埋在两腿之间头上的那两只小耳朵先抖了一下,然后抬头“咻”地朝着有声响的方位警觉地望去,眼睛精明又凶狠。

    见是寸言,小老虎眼皮立马又慢慢垂下去一些,全身肌肉也放松下来,那些绒毛又在风中抖动着。

    “……嗯……啊……”这真的还是一只奶老虎。

    寸言双手搂起它,软绵绵的身体很是暖和。他把它放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揩拭着它被毛雨打湿的地方。

    “叶轻飘。”寸言把老虎抱在怀里,轻轻扣着门环,里面没有应答。

    “谈谈吧。”

    寸言等了一会儿,既没有应答也没有人开门。

    “我数三声的时间给你准备一下,例如穿个衣服,擦个鼻涕眼泪什么的!”寸言这样的哄人方式真让人觉得生硬。

    三声过后,寸言缓缓推门进去,在推门这个过程中随着视野的变化他把屋子里打探了一周——叶轻飘并不在房间里。

    一颗心“咚”地往下掉了一截,走到屋子正中才看到门正对面的屏风处一截衣角露在外面,寸言这才缓了口气。

    这屋的那头算是个檐廊,有门有窗,只不过平时都是用屏风隔开方便采光。叶轻飘整个人抱腿窝在竹椅中,眼光盯着走进来的寸言然后锁住他直到他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雨丝从檐外斜飞进来,偶尔也会有那么三两滴拍打在脸上,让人愈加灵台清明。

    坐定后,寸言扭头从栏杆外看出去:青瓦飞檐、木梁铜铃,风景倒是独好,繁华到喧嚣的桑榆竟也有如此斜风细雨的宁静时光!

    跟想象的不一样,以为她至少是埋头不想见人,但是她却一直盯着他看,他已经坐下了还是依然紧盯着,整个人有一种少见的成熟。

    本来是设定好了进来后自己对其察言观色的,这反转就反转吧,关键在于叶轻飘盯着自己看的时间太长了。这,哪有姑娘家这样毫不避讳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看的!

    寸言以为凭自己对凡事的一贯漠然和淡定,掌控全局毫无悬念,于是心里略作思量收回目光也不言语笃定地接住她的眼神,但一种尴尬的感觉在胸中轰然膨胀又说不上来为何尴尬,所以很快败下阵来,目光不由得转向别处。

    内心从未有过的慌乱,又不由得想要去对抗。再看她时,她已经低头去逗他怀中的小老虎。

    白皙的脸庞,扑簌着的睫毛,侧影下挺拔的鼻梁以及微翘有些调皮的嘴唇。第一次目光如此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女孩子脸上,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内心的波澜无法平静下来,他甚至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使劲蹦跳。不是宠溺可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他想要好好看她,哪怕看到的就是这样口眼鼻唇零散的感官反馈。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把她当成是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姑娘,而是一直放在和自己一样的高度,而且很近,要不然也不会急匆匆赶过来。

    掣荡不缺好看的姑娘,到了桑榆更是,可是“女孩子”这个词却第一次让他在心尖上有了明明白白的强调,毋庸置疑,她在自己眼中很特别。

    “呸,寸言,你在干什么?”这样有失分寸让寸言一时间陷入恐慌,他在心里使劲啐了自己一口。

    他为自己有这样龌蹉的想法而感到手足无措,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坦荡的人,可是这一刻……“不,不,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寸言,这是一个人生最美好无忧的年龄,你只是欣赏罢了!”寸言这样小心翼翼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可是他突然间又想起昭枣,只比叶轻飘大一岁,可是怎么就没对她这样想过……

    刚刚找到的还能凑合的理由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攻破,寸言的一颗心跳跃摇摆得毫无节奏感,额头上不由得急出了汗珠。

    “你,怎么了?”

    寸言回过神来,眼前叶轻飘一双纯净清澈的大眼。

    “哦……”寸言抖抖衣袖,眼光闪烁了好几下:“你还好吗?”

    叶轻飘咬住嘴唇低下眉眼轻轻摇头。

    “是因为茱萸?”这话一出,寸言对自己真的感到失望,明明知道这不是主要原因,可还是脱口就出。

    “不仅仅。”叶轻飘眉头紧蹙:“我想不通为什么死去那么多人,都是围绕她,她却一点都不动容,还有为什么她要用落瑛刺杀死凤尾,还有‘宿掩’,他们真的非死不可吗?”

    “你是因为对唤蘅失望才有这样的想法?”一说到正事就变回心无旁骛的样子,寸言感到很放心。一辈子内心恐怕也再不会像刚才那样拧巴和纠结,这让从小就只有一种感情模式的他很是惶恐。

    “在我长大的地方,篱酿带领大家生活得很艰难,省吃俭用,甚至常年隐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只为大家可以好好的活着。从我记事开始,她和六四就一直很珍惜每一个人活着的时光,珍惜到哪怕有人生病她都会变得焦虑,害怕生病也会夺去人的性命。我一直笑话她肯定是过去遭遇过什么不测才会如此战战兢兢,可是直到在桑榆的陵园我才发现原来生命要失去真的可以如此简单。我很难过,明明他们都不用如此的……明明那些人熟悉的不熟悉的,我盼望的都不是只见这一次的……”叶轻飘说着,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眨眼时又被挂在眼皮之间,朦胧了双眼。

    “你的问题或许我也无法乐观地来看待,只是有一件事或许你知道后会好过些。”寸言温暖的眼神看着叶轻飘。

    她用左右手的食指交换着擦拭着眼泪,一瞬间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又回来了。寸言心里更加踏实了,他在心底反复对自己强调:“没事,她只是和昭枣一样的小姑娘。”

    “我听常集说了里面的情况。凤尾的死其实是个意外。落瑛刺是个钝器,且是木制的。它除了可以破‘顾盼流连’和伤到幻蝶外,无非就是材料很罕见炼制工序很复杂而已。我想事情的真相是唤蘅见母亲的秘密就要被发现,情急之下抛出了落瑛刺,那个落瑛刺即便穿过‘顾盼流连’砸到茱萸也最多是砸痛,唤蘅朝着茱萸的方向抛出,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但是她没有想到凤尾会去挡而且挡住了。”

    “真的吗?”叶轻飘问这话时早已泪眼婆娑。

    “其实你心里早已有数,只是需要另一个声音给你些肯定。以唤蘅的实力要杀凤尾机会很多,我想她早多次斟酌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即使不是落瑛刺,恐怕结局也不会美好。唤蘅她要捍卫桑榆,那么茱萸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况且你知道的,有一种不伤和气的方法是‘直说’,可是茱萸把事情搞复杂了。”

    叶轻飘刚刚高兴一点,可马上又沮丧地垂下头。

    “飘飘,其实唤蘅也有很多无奈。你说错了,这些人的死不是因为她,事实上她也是父辈的受害者。何况这些人的死,她要从心底里承受更多,桑榆的制度很多很森严,所以它能够被治理得很好,桑榆人民才能够有尊严地、从容地活着,从这点来说是值得的,你觉得呢?”

    此刻的叶轻飘憋了很久的眼泪已成小溪顺流而下。寸言给她推过去一杯茶:“我根本不相信这些你没有想到,你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唤蘅的无奈,因为那意味着有一天你也必须去学会承受和权衡,而且不会有人理解这其中的残忍。”

    叶轻飘使劲擤了一下鼻子,透过泪花看向正在奶声奶气哼叫着的小老虎:“给我的老虎取个名字吧!”

    说收就收,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寸言不禁莞尔。那小老虎刚被放在桌上,就自己爬到叶轻飘怀里去了。

    “叫干净吧!”寸言知道她不是在征询意见,因为她本来就很有主见。果然她刚问完就立马自己回答。

    “你嫌它脏啊?”

    “不是,我希望我们的相处永远干净透明,没有杂质,没有试探和拐弯抹角。”

    一种甜蜜悄然蒙上寸言的心头,只不过他没有发现而已。

    “去吃好吃的吧。”尽管她已经试图把干净放在肚皮来挡一挡,但肚子里“叽里呱啦”的翻滚声穿透力还是太强。

    这个声音乍一上来还是让寸言愣住了,因为防不胜防,而且,真的是很大声。然后接下来的反应是避免尴尬最好装不知道,不过所有的表现都太生硬。呃,与人相处从不像今天这样的别扭过,却又很回味这种别扭!

    “嗯,好。”寸言真想侧过身去擦擦额头的汗珠。

    “你给钱!”

    “没问题。”

    “叫上大家吧,热闹些。”

    “好。”

    两人前院后院找遍了都没有见其他两个人,诺大的宅子一片空寂,还真不免让人有些后背发麻。

    “哎哎哎,又打下一个来了。”

    “哪呢,哪呢?”

    “草丛里,哎呀,笨死了!”

    “草丛里你捡啊,那么深的草。”

    两人正纳闷这恍若做梦的空院子时,后院围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听得出这是卷堆和更云的声音,而且好像是在干什么坏事。

    叶轻飘给寸言递了个眼色,她以为很好懂,递完就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角找到那两个声音的所在开始翻围墙。几番狗撒尿的姿势下来,拿那个墙壁真是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任何可以踩或是攀的地方。

    苦苦思索一番,叶轻飘以为自己机灵地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于是示意还站在原地的寸言过来蹲下驮她起来。

    好容易才看懂她张牙舞爪的手势,寸言真是被她的想法所深深折服,苦笑着摇头轻撩衣服一提脚步便上了围墙,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往围墙外一望,一脸的不可思议。

    叶轻飘幡然领悟,一拍脑门,一字步一脚蹬在墙壁上如蜻蜓般落于围墙上。

    吁,围墙的那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呀!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一农家的开放式院落,在与这个院子交界的地方有两棵核桃树,核桃结得并不多但是看上去个大皮薄。微雨里,一个个核桃一张张树叶都被一片湿润包裹,绿绿葱葱,一派生机。

    大树下,更云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竹竿正朝着那些够得到的个大的核桃一阵拍打,不远不近跟着他的是手提小水桶在草丛中一阵扒找的卷堆。更云每拍打几次核桃,树上就会噼里啪啦掉下一阵大的雨点,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好一对偷核桃的贼!

    叶轻飘和寸言成排蹲在墙头,起初还只是想看个笑话,但看着看着,两双眼睛也开始满树地寻觅着那些大核桃,这一寻觅就开始忘我,就不再安安静静的,直到墙下两人目瞪口呆看着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两个比他们还上心的人。

    “喂,我说你们俩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个的?”发现被发现了,叶轻飘压着声音问道。

    卷堆一头一脸的雨水,竖着指头往上指。

    “哦,原来……”顺着他指的方向,叶轻飘和寸言看到他们刚刚休息的敞厅,从那里探个腰往下就可以看到这满树的硕果,也不知这两人是谁这么无聊先发现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到树上去摘,这么打很费力呀?”叶轻飘手作喇叭状。

    “你蠢呀,人家都说打核桃,哪有说摘核桃的!”更云无限鄙视墙上那两人的没有常识。

    是这样吗?叶轻飘挠着后脑勺向寸言求助。

    “我也不知道,我家那里不种这个。”寸言也是觉得新鲜又好奇。

    “那打下来和摘下来有什么区别?”叶轻飘又问道。

    “啰嗦,被人发现……”

    “啊,更云救我……”

    “嘎儿嘎儿嘎……”

    “啊,起开……”

    “啊,我的小腿肚包……”

    毫无预兆,围墙下面的混乱几乎始于突然间的大喊大叫,更云和卷堆嚎得都破音了,到处乱蹬乱跳不说,还有一群白色的东西在扑打着翅膀追着两人到处连飞带跑。

    再仔细看,是不知哪里悄无声息钻出来的一群鹅,十来只的样子,一个个扑棱着雪白的翅膀对两人进行围追堵截。还有几只那橙色坚硬的嘴壳还叼在更云和卷堆的腿上,只见他俩以各种方式挣脱、甩开,不仅不管用,还撩拨起了其他鹅的兴致,一个个扇着翅膀跳起来往他们的屁股、腰上叮。

    下面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上面干着急的两人也没折。

    鸡飞狗跳间,一根细长的竹棍伸过来轻轻赶着这些鹅。墙上的两人先冷静下来,只见一挽着高低裤腿,脸上褶子深长的老者嘴里边唤边往回赶着鹅,很快那些在后面追的鹅就都回去了,可那些还紧紧咬住腿的鹅怎么也不愿意撒嘴。两人使劲甩着腿,可越使劲那些鹅叼得越卖命。

    “抓住它的脖子。”老者声音洪亮吐字很快。

    果然,手一把握住那些鹅的脖子,它们就松开了,老者这才用细竹棍作出赶的样子,它们立马“咕咕”叫唤着乖乖往家的方向伸缩着脖子一路摇摆着回去。

    “你们俩回去换了衣服再来,要快。”老者用赶鹅的竹棍指着更云和卷堆。

    “哦。”

    “你们俩下来,跟我走。”

    “哦。”

    “哈哈哈……吓坏了吧?”寸言和叶轻飘都小心翼翼地跟在老者后面,直到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人才从老者背后闪出。

    房舍的正门之外还套着两扇矮门,估计是用来挡挡外面的小动物,冬天用来遮遮寒气同时又不影响采光。笑声就是从扶着矮门立在门口的老妪那里传来的,小个子、慈眉善目,穿戴简单但浆洗得很是干净。

    “老妈妈,我们……”做贼心虚,现在连想跟老人亲热些都怕被当成是在套近乎。

    “不碍事儿,我们牙口都不行了,每年也等着核桃仔掉落下来,捡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吃。”老妇人拉住叶轻飘的手把她带进了屋,家里最吸引人眼的恐怕就是那几个用稻草新打的草墩,上面还用鲜艳的布料做了套子,成了这个家里最醒目的家什。

    寸言和叶轻飘刚坐下,老妪就为他俩一人冲泡了一碗糖水,干净的土碗边氤氲着甜蜜的白气。正好叶轻飘饿了,一口气就把那碗糖水干完,又伸长眼珠子看着寸言的。

    “啪。”进屋后就消失了一阵的老者从里间出来把一个竹簸箕扔在两人面前。

    “哇!”看着簸箕里的,糖水什么的瞬间丧失了吸引力。

    叶轻飘从草墩上滑蹲到地上捧起一大捧核桃嬉皮笑脸地仰头看向老者,他已一声不吭又回了里间。

    “这样。”老妪勾腰到簸箕上方捡起一个已经褪去苦皮的核桃碰碰叶轻飘的手示意她看自己。

    老妪一手拿核桃一手拿锤两下就把一个核桃壳砸裂,然后放在手心里碾捏几下再摊开掌心,核桃仁就已经被剥出来了。

    叶轻飘吃着核桃,但还是对老妪的熟练钦佩不已。在寸言以前住的地方并不产核桃,更觉奇妙。

    老人示范过后,两人就陷入了各种砸核桃吃核桃的乐趣,后来更多的就是砸核桃。鉴于只有一把锤子,但又都想尝试,叶轻飘很快发现利用门的开合掌握好力度也是可以夹出很完整的核桃仁来的。

    当卷堆和更云磨蹭半天才来且看到叶轻飘和寸言砸好的那一大堆核桃仁,立马后悔自己没有硬着头皮赌一把:或许老人并不会责罚他们。

    几个年轻人立马把欢乐和闹腾装满了整个屋子,老妪那满是褶子但饱满白皙充满光泽的脸上也是幸福满满。

    刚刚忘忧,老者又从里间出来了,板着一张脸,脚步声铿锵有力,四人闻声立马端坐回草墩上。

    老妪看看瞬间安静下来的孩子们再看看老伴板得僵了的脸,没憋住“噗哧”笑出声来。

    老者从卷堆这头开始,从怀里的钵中拿出一个大鹅蛋递到卷堆面前。真是意外!

    卷堆在边伸手试探着去接的同时也仰头看着老者那一脸的严肃,像犯错的孩子看大人是否真的消气了。

    老人本是干脆利索地递过去,可是就在卷堆仰头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了,卷堆以为老者不给了,悻悻地欲将手抽回来,老者这时偏又往他手里塞。

    卷堆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还以为要被抽打的!

    “吃吧,吃了鹅蛋身体里干净!”

    老者乍这么一说,四人又不免去琢磨这其中的意思。

    刚刚进去里屋现在拿着几块青菜叶出来的老妪赶紧补充道:“鹅蛋可以吸附身体里的脏东西。你们可别多想呀,我家这倔老头只是不太会把心意表达清楚。我们家里没有孩子,但是都很喜欢小娃娃。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只要见到别人家的孩子都会逗,但是那些孩子见了他立马盯着他哇哇大哭,有好几次都让人家误会是他吓唬或是打了人家孩子哩……哈哈哈……”这真是个爱笑的老妪,老者在一旁看着听着又不知道怎么说,直把胡子吹得呼啦啦的。

    老妪说着笑着都忘记要事先说明了,直接就上手掀更云的裤腿要扒他的靴子,更云吓得一把摁住,老妪这才反应过来:“啊啊,瞧我这脑子不够用得,说着话就忘了。是你们俩被鹅叨了吧?”老妪看看更云又看看卷堆,两人使劲点点头。

    “来,用青菜叶包着冷饭揉揉搓搓,可以去去毒气,会好得快些,如果是被叨破了皮就更要这样才不怕得病。”更云恍然大悟赶紧很是听话地脱靴搂起裤脚,卷堆更是把已经剥开的鹅蛋壳又包回去,立马脱鞋排队等候。

    四人一直等待着人家跟他们算总账,可是一直没有什么这方面的迹象。寸言看到屋外檐下有一大堆刚从地里拔回的红豆,于是主动提出帮忙剥豆子,然后一个下午的腰酸背痛换来一大簸箕红色新鲜的大豆子和老妪用这些豆子为他们炖的红豆汤。

    吃饱喝足后,带上老人家送的核桃,四人才从围墙边准备绕到正门回家。

第三十七章 叶藏馆

    雨已经停歇,昏沉的门前灯笼下,远远地大伙儿就看到有人立于自己家门前。

    “只有一位姑娘,看来就定是飘飘姑娘了!”借着更云举过去的马灯,大家看到那是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一副儒雅装扮,直到四人走近看清楚了他才朝着叶轻飘拱手作揖。

    “是大先生?”

    “正是。”

    “先生确定是来找我的?”

    “那当然,早该邀请您了,只不过知道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一直在等。”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真是小瞧了叶轻飘,就连更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在这里认识一个叫大先生的人了。

    那位大先生抬起头,手短暂地收回后立马取出并送上一封粉色套壳的请柬:“姑娘,眼看您最近得空了,我们才敢上门叨扰,不知叶藏馆是否有幸邀请您到府上一叙呢?”他的声音略带些天生的喑哑,甚是好听。

    叶轻飘翻开那请柬仔细看了时间:“是明天呀?”

    “姑娘明天没有时间吗?”

    “哦,不。既然来了这里,您不邀请我我也是要上门去拜访的,只是我可以带上我的朋友们吗?”

    “您做主。”

    “你们想要跟我一起吗?”叶轻飘问自己的伙伴们。

    这很是令寸言和卷堆吃惊,从刚刚的谈话中大致已经知道事情的梗概了,去了势必会谈到一些个人秘密,没想到叶轻飘现在居然不避讳他们。

    “诶,呵呵呵……求之不得呀,不去岂不是白来桑榆啦,可是方便吗,飘飘?”卷堆又腆着一张丑脸。

    叶轻飘朝着他使劲点点头。在征询到另外两人主要是寸言的意见后,叶轻飘答应了第二天的邀约。

    感恩又挑衅大概是叶藏馆建造者当时的秉性与毫不掩饰的狂傲。

    “问天地试锋芒,与日月争光辉”——

    像叶藏馆这样巍然耸立于一片空旷之地且把“日月”的形象搬到人间试图加以改造的建筑无疑是赤裸裸地跟老天叫板,这样的手笔当年的建造者岂止是意气风发,简直是狂妄至极!

    叶藏馆远离桑榆的繁华甚至地处偏僻,其中必然途经的就是桑榆的陵园,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当时叶轻飘会发现陵园盗尸的事了。

    所属面积随意,因为此处仅叶藏馆一家别无邻居。平坦开阔的地势让整座叶藏馆肆无忌惮的宏伟霸气又美轮美奂。整个建筑的构造很简单,没有围墙圈地,没有树木掩蔽。

    日与月,就这么简单却又不简单。

    叶藏馆由一弯玄月半包裹一轮浑圆的太阳坐西望东,寓意永远向着希望,也象征万物的生生不息,生命的轮回交替。

    在玄月的下方立两根方形石柱中间便是入馆处,人但凡走到“月”下一股清凉之气沁入肺腑,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在上空流淌循环至两根方柱,脚下阳光穿过水流形成斑斑点点的亮影在地面晃动。

    经过“玄月”的光线同样投射到圆形的馆内外,使整个圆形主馆内外皆散发着有异于日光的光芒,这样的光芒更为耀眼,更为璀璨,但明明这些光线又都是来自于天上的那颗太阳。

    到晚上,圆形主馆内各种照明的光线又照射到玄月形虚馆的水流里,在四周形成一片摇曳的光影。

    叶藏馆整个白天和夜晚从不曾灰暗,但有别于天上的日与月。叶藏馆不管白天晚上日月同辉,相互照耀,沉浮与共。这其中也暗示着在人才辈出的桑榆没有男女的明确划分。

    加之虚馆内流淌的是长流水,主馆内地上部分自二楼起是藏书,地下部分是藏酒,就这样的功能分区其中也有很多学问和奥妙。

    迎接叶轻飘一行的不仅有那个大先生还有一个二先生,以及一群家丁奴仆。大先生对叶藏馆作了一番讲解,但目的并不是带几人参观而是针对叶轻飘,需要让她掌握。

    整个叶藏馆除了绿色的树只有一种花,那就是梨花。

    这些梨花整整绕馆一周,且奇怪的是初秋时节这些梨花却是开得最盛。大先生说,叶芦栩最喜欢的就是梨花,但这些梨树也是先人时期栽种的,只是到叶芦栩这一代的时候,他照顾得特别好。

    这些梨树本也是春华秋实,遵循着自然的吐与纳。但就在叶芦栩开始长眠后的那一年春天梨花开后就再未谢过也并未长出那些翠绿的树叶,一直维持现在繁花拥枝的样子,算算也是十六年了。

    同一年的夏末,馆内无端地就多出了一个只穿红裙的姑娘,她出现时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十六年过去,按道理说她应该三十多岁了,可依然还是当初年幼的样子。

    “骗子,这个骗子……”叶轻飘恨得咬牙切齿。

    “噢,姑娘为何这般感慨?”那二先生看上去风流倜傥,据大先生介绍他管地下,大先生管地上也就是藏书。

    “哈哈,我居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谁让她平常总是倚小卖乖,打着弱小者的旗号横行霸道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卷堆抖擞着两只不太明显的高低肩。

    “也没那么讨人嫌啦,就是让你一天有三次想把她毒死的冲动。”关键时刻更云从来都没有什么立场可言:“两位先生,请问你们说的可是苏桂,她人呢?”

    “那姑娘正是苏桂,她胡言乱语说自己在馆主叶芦栩房内的书柜里藏匿了一年,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啼哭之声,又亲眼瞧见有婴孩出生,突来的惊吓才让她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所以她给自己起名叫苏桂。”

    “骗子,大骗子……”叶轻飘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却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

    “谁骗啦,我看见的那个出生的毛孩就是你啊!”

    循声望去,苏桂正甩开膀子大外八字迈着两条腿迎面走来。

    “睡得可好啊,小桂桂!”一见到她,二先生立马热情无比,看来她在这里混得还不错。

    “你过来,我保证分几十次才把你打出原形!”叶轻飘掐腰吼道。

    “你打呀,我求你了,赶紧打,不要分几十次了,最好可以一巴掌搞定,我肯定感谢你的前十八代爷后十八代娘。”苏桂也掐着腰头一直顶到叶轻飘胸前,倒让叶轻飘不知如何下手如何开口,只好一再往后退缩,把旁边的卷堆可乐惨了。

    “看叶轻飘平时吵架那泼妇样,秉着‘老子就是不要脸,有种你比我不要脸的’的一贯做派,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哇!”自己乐还不够,卷堆凑近更云耳边分享着他的称心如意。

    “你怎么这么缺德?她俩哪不要脸啦,她俩那是压根不知道自己长了脸!”更云有模有样、一本正经、严厉严肃。

    一开始,卷堆还以为更云要帮叶轻飘训斥他,等一听完立马捂着嘴“嘿嗤嘿嗤”笑得喘气。

    两个小姑娘打架不是撕扯抓挠咬踹就是互吐口水,一群老爷们也不知如何劝架,你推我我推你,最终二先生过去在扭打成一堆的人影里瞅准了红色,无极限地快和准一把逮住苏桂先拉着腰带拖甩开,然后一把拦腰抱开,避免了叶轻飘狗刨式的追打。

    被抱着的苏桂虽一时间落了下风,但手脚还在空中不停地挥舞抓挠,叶轻飘也是穷追不舍。

    “停!”

    两人的拳打脚踢全部落在二先生身上不说,抓和挠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待到他大喝一声,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时,大家看到他双手高高把苏桂举成四脚朝天,叶轻飘呈鹰式停留于他前面五分的距离。他自己已经是披头散发,脸上脖子上好几道浸着血的抓痕,满脸的口水也不知是谁吐的最多,更腾不出手去擦一擦。

    “我说单独看你俩谁都可爱,怎么凑到一起就成疯狗啦……”二先生快气炸了,旁边看热闹的倒着实看了一场好戏。

    “关你屁事!”

    两人反应过来,又开始张牙舞爪。二先生无奈一手举着苏桂飞奔逃走,后面的叶轻飘誓要撕碎苏桂,使出吃奶的气力穷追出去。

    一时间场上没了热闹,大家也就当小憩片刻了,可没一会儿,三人精疲力竭地回到原地,都累得不可开交。

    “喂,喂,我说你们俩……俩到底因……因……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呀……啊?”二先生喘得一句话都要分几段说。

    “是,是呀,我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的呀?”叶轻飘稍微轻松些,但也是满头大汗。

    “放,放,放我下来。”苏桂在空中挣扎累了,现在死尸般的仰躺在那只手掌上。

    “不放,放你下来接着打啊?”二先生很快调顺自己的呼吸。

    “打什么打,不打了!”苏桂逮了一个二先生松懈的机会自己翻身下来。

    场上早笑成东倒西歪的一片。

    叶轻飘和苏桂互相帮对方整理着头发衣服。二先生一边整理着自己,尤其是那些一碰就火辣辣的疼的抓痕,一边跟大先生埋怨:“老大,你也真是的,也不来帮着点,你看我这一脸一脖子的,都不敢进城了。还有这满脸的口水,这要搁其他人,谁敢这么对我喷口水,看我不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口水!”

    “胡说,怎么帮,你要我去像你一样把飘飘姑娘举起来,这使得么?”

    “说得也是,她俩毕竟不能用同一种方式对待。”刚刚还怨气冲天的二先生被大先生三两句话就说得服服帖帖。

第三十八章 叶藏馆之不如归去

    短暂停留后,大先生就带着几个年轻人进了主馆,当然只是一楼,因为要看二楼以上的藏书首要条件就是桑榆人,叶轻飘也不例外。

    大先生再三解释虽然大家都知道叶轻飘是叶家人,但成为桑榆人的证明是桑榆籍证,有些死条件大家都不得不尊崇。

    叶轻飘松了口气,自己本来就不喜欢看书,还好还好!但她同时也为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认定为叶家的人而感到尴尬,因为她还没有见过那个人!

    “呃,你们说叶芦栩……那个,嗯,叶芦栩沉睡了很多年对吧。我也听常集说过,他的所有身体特征显示他还活着。”

    “是的。”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母亲吩咐过此生我必须要亲自见过他本人。另外我都需要证明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可你们为什么就认定我是他的孩子?众所周知,叶芦栩并未婚配。”叶轻飘百无禁忌,开门见山。

    “从你第一次接近叶藏馆开始我们就反过来琢磨你了,常集家暗室里的试探,以及桑榆古墓中都是很好的证明。老实说我们连十六年前我家馆主是否有相好的姑娘都不能确定,就是馆主自己也不知道他那时经历的是梦还是真实。他说他只一眼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他还说恐怕那位书中记载的美人——掣荡国破月也生得不过如此。他说初次相见及后来的每次见面都是在一片红色的花海,那是一片梦幻般的树林,只生长一种植物,树上大朵大朵火红的花有着很大片的花瓣,落英缤纷,霞光漫天,那景岂是人间物!他说后来查过真的有文字记载下这样的地方,但唯只言片语,说那是笔什花海,可记载里说那只是传说,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时空,言外之意就是不存在!”

    “笔什花海?”寸言和卷堆几乎同时惊呼。

    大先生只轻轻看他们一眼,继续说道:“馆主自招灵过后就经常长眠,每次醒过来都会一个人默默把自己关上很多天,有时也会出很多天远门。他会突然间满心欢喜说自己真的到过那个地方见过那个女人,一下子又失魂落魄地说一切都是梦。时间久了是梦还是现实他自己都没有分清过,所幸就不分了,我们后来也就没当那么回事,直到他最后一次长眠再也没醒过来。”大先生说着说着不免伤怀起来。

    “所以我们连馆主是否真的有个在一起的女人都不能确定,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有孩子。可你确实是叶家的孩子,这你知道已经确认过了的,而且叶家独门独户到馆主这一代就他一个孩子。”

    这么一说,叶轻飘想起在桑榆墓地,唤蘅割她血的情景,其余的人虽好奇但始终非礼勿言。

    “在见他之前,不知可否请二位看一副画?”与刚刚跟苏桂打得鸡飞狗跳不同,此刻的叶轻飘礼貌沉稳,真真让两位先生欣慰。

    “什么‘请不请’的,可使不得,姑娘你直接吩咐就好。”大先生上前微微欠礼,二先生也收敛了自己平日里的放纵和不拘毕恭毕敬起来。

    叶轻飘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得很是整齐的丝绢,慢慢展开,上面画的是一个男人的半身侧像,眉目开朗,明眸漾波,轮廓分明,整张脸果敢刚毅又俊美灵动,看得出画画的人很是爱慕与了解画上的人。

    “这是我母亲画的,请问二位这画上的可就是叶芦栩?”

    大先生与二先生各自凝神很久,神色凝重,一时间大家都以为是叶藏馆将叶轻飘认错了,准备迎接那尴尬时刻的到来。

    “飘飘姑娘,你自己去看个究竟岂不更好?”一开口,二先生就巴巴地看着讲话的大先生,一眼就可以看出谁才是那个可以做主的人。

    大家一根弦被绷了又绷,却又不知道紧张个啥。

    “那好吧,有劳二位!”

    “我带路!”一听说要去看叶芦栩,睡得正香甜的苏桂立马苏醒过来。

    没有想到外面看起来结构如此简单的内馆里面竟别有乾坤,九曲八折到了一个别院。可以很负责任地说除非你有惊人的记忆力否则即使来过十次八次你还是会在这曲曲折折中迷路。然而你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别院的中庭完全吸纳了蓝天白云,从外观上你根本无法想象原来里面真的别有洞天,且毫无坐井观天的压抑感。

    院里同样只有一种植物:老梨树。

    这些梨树恐怕和外面的一样都具有上千年的树龄,且也都是繁花盛开,这种如此的逆天行径,让人觉得像是被诅咒了一般。

    从在外面开始,卷堆似乎就对这种永开不败的梨花特别感兴趣,一方面有意隐藏自己的在意,一方面又止不住的好奇。

    叶芦栩的房间宽敞十分,但所有东西还是摆放得很紧凑,因为这里稀松平常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着实不少。

    榻上的叶芦栩十分年轻,比画上少了些韵致,长卧使得他的面色过于苍白,说实话他的五官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看,但是整体联系在一起又让人觉得很舒服,看来画画的人是真的很喜欢他,画的恐怕更多是心中的那个他。

    叶轻飘是故意落在人群后最后一个见到叶芦栩的。亲眼看到的那一刻,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又放回心里。

    “他和画上一样年轻,这些年他就没有变老么?”叶轻飘很想伸手去碰碰那张曾经对着画无数次勾勒的脸庞,但这太年轻了,自己竟然找不到父亲这个词的感觉。

    “你们都看到这些油灯和酒灯了,现在的馆主就是靠这些灯打通一个身体与灵魂连接的通道,但是他一直回不了神,所以相貌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如何能让他回来,我想要见到的是形神具备的父亲。”

    “不知道,我们也很苦恼。他不在,我们都不知道这叶藏馆该如何支撑,光是酒我们就十几年未出过新的品种了,还有事关桑榆招灵的大事,就连城主都很是头疼……”二先生一股脑往外倾诉着,仿佛小小年纪的叶轻飘就是那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好在大先生给了他暗示——叶轻飘刚来,怎么能就吓唬她?

    “可有方法能将他唤醒?”

    “我们也一直在四处寻访良方,可是没有一种方法是可以随便尝试的,因为很容易就会彻底让他不再醒来。”大先生一筹莫展地跟叶轻飘说诉,语气谦恭有礼,更多的像是在报告。

    “你说十六年前和飘飘的母亲在一起,他自己就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你们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他之前阶段性的长眠就是在做很长时间的梦,但同时他也会出远门很久,出远门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去见飘飘母亲的?”卷堆的说法着实让大家都震惊,但唯独叶轻飘没有,她似乎早就听过类似的说法,在场的所有人除更云和苏桂外大家都注意到了这点。

    “他长眠的时候是不是在做梦我们无从得知,但是馆主每次出远门都是去见一位叫歌颂的老朋友,可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啊!”二先生找出反驳的理由。

    “哎,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跟飘飘的母亲私会过嘛,要不然哪来的飘飘?”更云一摊手,关键时候好像把复杂问题简单地说通了,但是叶轻飘暗自啐了他一口“流氓。”

    “这就都对上了,他应该是做梦和现实都见过飘飘的母亲,因为无可救药地爱上,所以只要有飘飘母亲的梦都会很长时间不愿意醒过来,你觉得呢,飘飘?”

    寸言开口问叶轻飘,她立马变得柔和起来:“实不相瞒,他那时这样的经历其实跟我母亲一模一样,地点也是一个开满红花的地方,”只不过后来她再没去过,甚至都没有机会跟他说她怀了我。

    “那就简单啦,说明他还在那个梦里,哎,飘飘,你母亲现在还做那样的梦吗?”

    叶轻飘摇摇头:“母亲说很是奇怪,最后一次跟他相约见面,他却爽约了,之后母亲不仅再也到不了那个地方而且连做梦都再也梦不到。”

    “天哪,该不会那个叶芦栩还傻傻地在梦里等吧?”只要闲下来就会瞌睡的苏桂很难得的清醒。

    经苏桂这样一提醒,大家都看着叶轻飘。

    “我,我不知道啊,大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叶轻飘弱弱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问题是可以解决的,我们可以到他们说的那个开红花的地方去看看啊,那里是问题的根源。”寸言提议,刚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两巴掌,忆忧阁七姊妹的事情刚刚完结又揽一个事情回来,自己之所以能够出掣荡,那也是肩负重任的。

    “你们要去吗,可不可以带我?”卷堆比任何人都要兴奋。

    “嗯?”大家“噌”地都看向他,几时他变得这么热心了,其中必是有诈。

    “呃呵呵……”卷堆再次腆着那张三角脸:“两个原因,一是我本来就是出来长见识的,所以当然是哪里稀奇往哪里去;再则我想弄清楚你们这里的梨花为什么可以一直像生活在春天那样?”

    “梨花生活在春天?”大家异口同声,本来好像谁都没有把这个看成是重点的。

    “嘻嘻嘻……这对我来说或许很重要,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们!”

    “那我们就再约着一起上路怎么样?”寸言说完立马在心里反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掌控不了自己的内心。

    “可是怎么去,我们连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新的问题又让叶轻飘陷入失望。

    “或许歌颂可以帮助你们。”

    “歌颂?”

    “对。”

    日落西山。

    “为什么要来这里?”西下的日头给一切镀上黄色系的所有色彩,暮光里的桑榆陵园愈加显得瑰丽神秘。

    “知道我们脚下踩的是什么吗?”唤蘅没有直面叶轻飘的问题,眯着眼直视对面的霞光万丈。

    叶轻飘当然不知道自己脚下的是什么,唤蘅说完也并没有补充说明,但她的沉默似乎又不是在等待叶轻飘思考。

    良久之后她说:“我们对面是桑榆的陵园,而现在脚下的正是桑榆老祖宗的坟墓所在。”

    “你说什么?”叶轻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你听到的没错。”唤蘅看了叶轻飘一眼,意味深长,然后继续说道:“从这里看出去,你看到了什么?”

    “桑榆陵园的全部。”

    “是的,尽收眼底。”

    “可是这里不是葬‘宿掩’的地方吗?”叶轻飘看着脚下。

    “桑榆老祖宗就是第一个宿掩,只不过他是死了才成为的。你知道桑榆陵园原来是什么吗?”

    “是?不会是……”

    “大胆地说。”

    “乞桑老祖宗的地盘?”

    “不错。对面的每一寸沙土都和着榆城老一辈的血和肉,你无法想象眼前令人心驰神往的美丽曾经血染焦土、尸养蛆虫。那之后的好几十年,我们的老祖宗不知有多少个黄昏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这样看着那片土地。他一辈子活了很长的时间,我不知他内心有没有过煎熬,但是桑榆陵园最核心部分立的就是在那一战中榆城死去的所有人的墓碑,每人一座,每一座棺盒里放的都是一抔黄土。”

    “我可不可以猜想桑榆陵园中最大的秘密其实是老祖宗心里的那道坎,不一定是后悔,不一定是愧疚,也不一定是自责,是一份无法估量的代价。所以不让人闯入,是为了不让人打扰?”

    “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老祖宗葬在这里,守望着那里,千秋万载,而且没有名字没有墓碑,甚至连个土包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他葬在脚下的哪一寸土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你心里已经有了无数种猜想,但是我并不擅长告诉你哪个是我的理由。这个秘密恐怕我之外世上无人知晓……对了,在你之前,昨天我带常集和织织来过了,看来知道的多了一些人。”

    “他们来过了,那织织的病?”

    “我找到了老祖宗的墓室,在培养‘宿掩’的时候就特意研究过这里。老祖宗的墓室里早对此有过指示:‘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是。”

    “是织织要回去,和常集分开的意思吗?”

    “恐怕他的心也再无法任性下去,一切只愿乞桑人民心里舒服就好。”

    “那么,他们……”

    “分开不代表失去,他们本就不是普通人,注定需要承担。”

    天边浑圆的太阳下,一行人爬上小山包朝这头张望。

    “接你的人到了。”

    叶轻飘看了一眼那边,转身朝唤蘅拱手告别。

    “如果你唤醒了叶芦栩,会把他带回你母亲身边吗?”就在叶轻飘转身的那一刻,唤蘅问道。

    “如果他去,篱酿会把他赶回来。”叶轻飘从未有过的笃定。

    “嗯?”

    “她只要求我来见他一面,因为这很有必要。如果她把他带走,桑榆会随便答应吗?她很忙,再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解决这样的麻烦。”

    叶轻飘说完扭头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不跟我过去见见寸言吗?”

    “不了。”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会后悔的。”

    “那就后悔吧,和谁的任何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去吧,不用替我道别!”

    这一天的最后一寸日光里,一道窈窕的身影一直看着天边的山头上那人渐渐和另外四人一起消失在天幕,一大滴泪深深戳进脚下的泥土中,砸出一个坑。

    “明明天未荒地未老,明明你我的生命都刚刚启程,明明我的心还有所期盼……可是我却说‘此生再不相见!’”儿女情长,有些人拥有不起。

第三十九章 鸿毛飞音

    “菜青虫,我猜你们肯定已经到过你朋友父亲的家中,真的很好奇,很想看到那样的场面。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是不是还在和你抢青梅竹马的姑娘呢?这么说来,你那个飘飘肯定是除了长得好看根本就是脑袋缺根筋,要不然怎么这么没有挑选男人的眼光呢……”

    “哇,哈哈哈……”捧着一片灰色羽毛的苏桂笑得前俯后仰,在她面前的是手脚被叶轻飘和卷堆一人一边摁住的更云,同时他嘴里还被塞了啃完玉米粒后的玉米棒子。

    不单是苏桂笑得不可开交,卷堆也“噗哧”一声笑开了,叶轻飘揪住更云手臂上的一小块皮使劲拧了几圈,可怜更云痛却叫喊不出来。

    “还有那个丑哭蛤蟆,吓死乌鸦的丑八怪卷堆还死皮赖脸跟着你们吗?我跟你说丑不要紧,你要劝他多读好书少研究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免得再平添一些猥琐气质……”

    “啊,哈,哈,哈,哈……笑死我啦,哈哈哈哈……哎哟喂,我的肚子……”苏桂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笑趴在地。就连忍了再忍的寸言也无法再绷住一张一本正经的脸。

    叶轻飘一听到卷堆被说成这样,心里立马平衡了不少。当然罪魁祸首更云,肯定是少不了被卷堆折磨的。

    “大雁已全部飞回去了,这一次用了布谷鸟的羽毛来替代,下次或许又是别的。在我的家乡现在是春天,我最喜欢的季节,到处都充满了生的力量。母亲说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我就会从早到晚站在山墙边等待着布谷鸟。从第一只布谷鸟叫响第一声开始,我就会跟着它一起朝着空荡的田野学叫道:‘布谷……布谷……’。可是没有哪一年我真正地看到过布谷鸟的长相。

    母亲讲布谷鸟其实是灰色的鸟。真是遗憾!我以为能在这么灿烂的季节啼叫,它定是彩色的。母亲还说布谷鸟也叫杜鹃鸟,古人说的“杜鹃啼血”,事实上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山中的赤索梅熟了,于是布谷鸟就来啄食,贪吃到索梅汁把它的嘴壳都染红了,然后春天过去它再回去四处张扬自己把嘴都叫得流血了。唉,真是宁愿没有听讲过这样的故事!

    长大了的我终于明白:那些年等待春天第一声布谷鸟叫声的我只是太孤单了,离群索居恐怕是母亲生生世世的无奈吧。

    现在好了,我即将第一次出远门,去为我父亲了一个几十世的孽缘,听起来很悬很扯吧?但我母亲说这是真的,所以她现在正四处虔诚地为我积福袋,希望可以帮到我些什么……呃……读到此处你可以想象我耸眉三百次的样子,你懂我的心情的,对吗?期盼你的来信。芙蓉鸟”

    “芙蓉鸟?说,那是什么鸟……哇,呸,说,那是什么人,你这个奸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一个鸟了?”

    叶轻飘两手使劲掰扯着更云的一条胳膊,一只脚蹬在他的背心,使上了吃奶的气力,更云痛得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掉。

    “说吧。”卷堆好心把那截玉米棒子取出来。

    “什么勾搭呀,你听不出来吗?我们都是男的。”更云被折磨惨了,一肚子委屈。

    “你还有本事叫板了,说!敢撒谎,我就让你变成女的。”叶轻飘一甩头发松开了手。

    “呃……”一身冷汗。听叶轻飘这么一说,卷堆感觉自己满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浑身拧在一起打了个寒颤,眼珠不禁往自己的某个部位瞄了一眼。

    “那都是苏桂自己跑上门的那天,你们在前面先回屋了,我在后面走着走着忽然一片羽毛飘到眼前,刚接到手里那羽毛就自己发出声音。当时没在意,后来你不是整天和那个茱萸在一块吗,又没人跟我说话,所以我就试着对它倒苦水,谁曾想我刚说完这羽毛就飘走了,过一段时间又来了另一片。喏,这是第三片,每次都不一样。”

    “你骗鬼呢!”叶轻飘抬起手掌就削了更云脑袋上一巴掌。

    “叶轻飘,你,你,你……男人的脑袋是可以随便拍的吗?”更云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蹬地就蹿起来,吓得几人都倒退一大步。

    可是当更云的英勇遇见叶轻飘瞪圆的眼,立马就蔫了回去。

    “你一试就知真假了啊!”此刻气鼓鼓的更云像极了一个叛逆的少年。

    叶轻飘示意苏桂送过羽毛放到更云面前,他恶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遍,开口说道:“芙蓉鸟,你可把我害惨了,这次大家都知道了。然后这几个人非说我是奸细,轮流着对无我进行了惨绝人寰的严刑逼供。呜呼!这群小题大做小肚鸡肠的人呐,恐怕我已再没命收你的信了,你要保重!菜青虫。”

    更云说完,那羽毛在苏桂手中停留片刻,磕磕绊绊像喝醉酒那般在苏桂手中四处碰壁,然后飞至更云额前,尽管更云一再避让,那羽毛还是凑过去,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蹭几下算是安抚之后才飞向高空,直至看不见。

    “估计那位芙蓉鸟也只是千里寻个朋友,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歹意。”

    寸言在其中调和,叶轻飘和卷堆一时间都忘了两人火冒的原因不是菜青虫和芙蓉鸟交朋友,而是信里那些坏话。

    闹也闹了,气儿也消了,眼看大雨就要来临,五人又开始赶路起来。

第四十章 千里之行

    “昭枣的千里之行,永远都在被动接招!”好多年以后,笔石跟叶轻飘这样描述昭枣。

    “孩子,尽管此行是源于你毫无根据的执著,可你要记住,父母亲之所以狠得下心来让你去经历那些本不必要的冒险和吃苦,是因为我们懂得:你需要见过世面,需要真正生活在世态里走过更多的路、看过更多的山水、吃过更多的食物,认识更多的朋友、爱过不止一个人,然后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决断。虽然你会说那也不过是平庸的经验论,可那样我们才可以对你的将来真正放心。”

    黑暗中昭枣抱紧了自己的双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临行前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畔,害怕和孤寂让她不得不眷念起家的温存,可是很快被另一种心里的渴望替代了,这种渴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是的,一盏茶的功夫之前,她梦魇了。

    她自己头脑清醒知道若是再不睁开眼睛就会在梦中窒息而死。可是潜意识里她拼命挣扎甚至于用捶打、掐和拧等方式虐待自己,想用疼痛让自己醒来,可是没用。

    于是她开始停下来,用意念逼迫自己的大脑回到现实,睁开双眼去看到眼前的黑。

    有那么一瞬,她感到自己已经气息游离,胸口憋闷,全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捆住。

    越反抗越痛苦,算了吧。她决定放弃,大脑渐渐失去意识,全身如同一缕轻烟正慢慢消散。

    “寸言哥哥!”

    一个空灵的声音穿透山林。

    不,我不能死去,她一下子撑开眼皮,全身的酸痛感和疲乏告诉她梦魇已经过去。是的,这世上若有什么东西是能让她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的,那就是他了。

    山谷的夜里阴冷,昭枣摸了一把冰凉的脸庞,全是水,头发也被露珠打湿,紧紧贴在脖子里、头皮上。

    若是有一盆热水该多好,她抱紧自己的双臂,白天满身的臭汗,晚上满身的露水,从离开家到现在,全身就没有干爽过。

    瑟瑟抖动间,她感到腿脚上一阵酥痒,有什么东西正以很快的速度往上爬,顿时全身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到那里,撩起裙裾,伸手一把抓住,那东西在手里扭来扭去,她心里颤抖着举到眼前。

    “啊……”

    借着密林里树叶间投下的微光,她看到那是一条青头的蜈蚣,那许多条腿此刻正跟着它的脑袋一同肆意地扭动。

    昭枣一把把那蜈蚣甩出很远,陡然站起,原地不停地跳动,双手使劲拉扯抖动着全身的衣服,她总觉得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有刚刚那种蜈蚣爬过的感觉。

    跳着跳着,一种挫败感袭上心头,她哭泣着抱着自己蹲下来,所以有了刚刚脑子里回响的父亲的话。

    风吹日晒雨淋,躲逃野兽,摔跤受伤,孤独恐慌……所有用来克服这些的意志力就这样被一条蜈蚣瓦解。

    哭到鼻塞,终于还是想明白了:一条蜈蚣算得了什么,打算去找他的时候不是明明做好了吃一切苦的准备么!擦干眼泪站起来,既然睡不着,那么就继续赶路吧。

    黢黑的夜,连天上的星星都被所有的大树遮挡住。即便是白天,这样的密林里怕是也没有可以用来判断方向的标识。

    怎么就走到这样的丛林里?昭枣开始在心底里骂自己蠢。可是很快她脑子里就有各种恐怖的想象,比如是那些阴晦的东西,比如一根蛇从树枝上伸下头来,比如脚下的树叶里突然就伸出一只手拉住自己的脚踝,比如寂静里突然有不合时宜的声音……这些平日里从来不曾有的想法在脑子里抹去一个立马又钻出另一个,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想又这么胆小。

    她感觉到胸口那颗心脏快要顶破皮骨冲将出来,身后总是窸窸窣窣似乎有东西穷追不舍,猛地回头又是什么都看不见,脚下也开始磕磕绊绊起来,全身的汗珠在衣服里汇集成溪流。

    “寸言哥哥……”

    她开始猛烈地大步朝前奔跑,嘴里大声喊叫着,时不时被树枝挂住衣服,被树根绊倒或是撞到树上……

    但不管哪种,她都没有停住奔跑的脚步,被挂住了就使劲往前挣破那截布料,撞倒绊倒了就立马爬起来,仿佛只有奔跑才是安全的,不管跑向哪里。

    起初还有气力大声叫喊,也不知跑了多久,摔了多少,她的脚掌依然如同蹬在弹簧上根本停不下来,可她明明心口疼得快炸裂,整个丛林里都是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恐惧像黑夜的阴影无孔不入。

    “啊……”撕心裂肺地喊叫,不知是哪一步没踩实还是踩得太实没有及时拔脚,昭枣整个人往下坠去,很快是屁股着了地,这似乎是下坡,速度越来越快往下飞快滑去。

    她的嘶喊声已经随着声音的喑哑只剩下了堵在喉咙里的齁声,可是人还没有停下来,看又看不见到底身处何处,所有的一切只凭感觉。

    她张开双臂四周到处抓和挠,妄想抓住根茅草之类的好停下来,可一切都是徒劳。

    到后来因为精疲力竭,她不得不停止了一切动作,直到身体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上。

    来不及感觉痛,她先是方向被改变了,紧接着姿势也从坐着变成了侧身且头朝下,身体下的地面也从平滑变成了坎坷,可依然是往下的走势还变得更陡。

    她都还没来得及体会更多,只听耳畔“轰”的一声猛烈撞击,突如其来的强大阻力差点让整个脑袋都被塞回脖子里,然后脑中“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整双腿上都暖烘烘的,如同每一个醒来的早上,一切都慵懒舒适。昭枣甚至还没有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不,不仅是昨晚,这小半个月以来发生的所有。

    迷糊中她企图把双手举过头顶伸个懒腰,然后等着玉案过来侍候穿衣。

    “嗤……”透心的痛,不仅是手臂,在意识恢复那一瞬间,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在朝大脑发射着痛的信号。

    相比之下,皮肤上那些伤口、溃烂、青淤、脓肿算得了什么,它们连被神经感受到痛的排队资格都没有,那些骨骼上、脏腑里、经络上、皮肉里的酸麻胀、撕烧爆才是痛的头号。

    她慢慢张开眼睛,天亮了,灰蒙蒙的,斜斜的雨丝密密麻麻。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头无法动弹,准确地说是脖子无法动弹,她木滞的大脑没办法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疼痛是个好东西。

    很快脖子后侧的一种拧痛让她龇牙咧嘴,然后是脑袋上的酸累之外一种焦灼感让她口水哗啦啦的往肚子里咽。举到一半的手臂上除了青、红和紫,死灰色就是打底色。接着入眼的是那些溃烂皮肤间的鸡皮疙瘩,一阵冷得发昏的感觉从胃里往外涌。

    她眯着眼望向天空,嘴角微微向上翘着:谢天谢地,还能感觉到痛和冷!

    不对,腿,为什么腿上是暖和的,且是热烘烘的?

    无法抬头,昭枣眼皮向下耷,试着去察看,可是不用了……

    因为一头脑袋上长着弯角的水牛转身迎着她的脸过来,“你,干什么,过去……”所有的声音都只能是喉咙间的“呼呼噜噜”。昭枣使劲推着那牛的大脸,瞪着眼试图恐吓它,可是要比眼大的话,能比得过牛吗?

    “噗……”两股热乎的气流从那牛的两个大鼻孔中钻出,扩散到她的脸上,有些青草的腥臭,可是异常暖和。

    然后那牛的整张脸都要落在自己的脸上了,她无力的两只手此刻一点用都没有,只能闭着眼随它去了。

    哇,好舒服!一股柔软的暖流流淌在脖子上,像母亲温暖的手,昭枣眯着眼看去……“可,这是什么?”

    一个巨大的黑色东西对着自己,刚对准,停稳,一股黑色的东西就呈喷射状流淌下来,昭枣使劲闭紧了嘴巴,迟钝的大脑艰难地搜索着。

    “莫非这是……是牛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她哪还有什么可吐的。

    一回正脑袋就看到那往下飙着牛屎的牛屁股——这是一头拉稀的牛。

    她不知它要拉到什么时候,也从来不知道牛可以拉这么多,因为昭枣感觉到自己好像整个上半身都被覆盖在牛粪里,或许腿上那个也是它拉的粪便,自己这是要被粪便活埋么?

    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了些温暖,昭枣干呕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是因为暖和而是脸被火辣辣地炙烤着。眼睛闭成一条缝,每次试着多睁开一点,也不知试了多少次才完全张开适应这样的强光。

    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前一次醒来还冷得如同凛冬,现在却骄阳似火。

    随着意识苏醒的是身体,昭枣稍微仰头朝身上望去,全身都盖满了牛粪,而且现在已经干成了壳,随着自己身体的抬动,那些干壳上有了裂缝。

    咦,脖子……脖子能动了,而且身上也使得出气力,因为可以撬动那些干在身上的牛粪!

    她慢慢坐起来,虽然全身依然有很多地方疼痛难忍,可好歹是能动了。

    和想象的无异,满身都是牛粪。

    或许是那些牛粪帮助她熬过了寒冷,让她有机会缓缓,争取一些时间来康复。坐直身体才发觉后背被炎日一晒竟然开始冒出热气,疼痛里还奇痒无比,伸手一摸,贴在地上的皮肤上全是疹子。也是,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也不知睡了多少天,能不长疹子吗?

    干脆站起来晒吧。

    忍着全身的各种痛,昭枣慢慢站起来,佝偻着腰,把整个身体后面朝向太阳,就这么站了好久,整个人的意识才全部回来。

    从乱发中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看到面前就是一条小溪流,很浅但是有清澈的流水。

    一阵腐臭的味道渐渐在鼻孔中明了起来,耳朵里也渐渐听得见那嗡嗡的声音,她使劲嗅着扭头寻找,在离自己一段距离的草棵里隐约一个大的物体倒在其中,一群专吸牛血的牛蜂、苍蝇围绕着它飞舞。

    是那只水牛。

    记忆里还是它朝自己拉屎的场面,现在却死成这样,看来自己必是昏睡了很久。

    沉思间耳边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响起,昭枣聚集了所有气力飞速挥出手腕,一只小鸟应声落地。

    她收回手臂,看着腕间手掌根部那形似手串实则为一个简易机关装置的东西,谁都不会想到这么精美的首饰其实是个暗器盒。

    要说自己还会什么,恐怕就唯独这个了,这都还是寸言哥哥为她做的用来防身的东西,没想到此刻竟用来填饱肚子。

    昭枣瘸着腿捡回尚未死去的鸟,先从它的伤口处抠出那颗弹珠装回腕间的手串。接着她死劲吞咽了一口气,眼睛深闭片刻再张开,逼自己直视那只鸟开始拔它的毛。

    随着鸟毛越来越少,她的眼泪开始像雨水般止不住,眼睛憋到通红。然后她吃力地站起身,提着那只一毛不剩的鸟开始在地面到处寻找,最后在小溪边捡了一块薄而尖的石头。

    不错,是给小鸟开膛破肚,不仅吃肉还要喝血。

    因为寸言哥哥说过并不是所有山间的溪水都可以喝,比如刚刚这头死去的牛,如果它是得病死的,那么溪流下游的水很可能就是有毒或是带病的,可是眼下的又饿又渴还有其他解决的方式吗?

    在现在之前,哪怕是已经馊掉的干粮,但起码还是有吃的,可是现在醒来除了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的长盒子,什么都不剩。

    她先把小鸟割喉,然后举着鸟脖子仰天开始往嘴里倒血,血还没倒出来,胃里一股滚烫涌过喉咙从嘴里汩出来,黑里带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胃里的焦灼感立马蔓延至食道。

    咬紧了牙关,她闭上眼睛重新开始“喝血”这件事,只不过她逼自己把脑子里所有的景象都换成寸言哥哥的脸。

    胃里开始温暖起来,几次往上涌出的咸甜腥都在嘴里装了一会儿又被咽下去。

    她不敢去想象自己从来没有干过这么恶心的事情,总之脑子里一有异常的想法她就立马逼迫自己换成那张美好的脸庞,想一些过往美好的事情。

    那只被倒空血的鸟被她割成了各种形状的肉条放在滚烫的石头上很久,她知道石头没法把它烤熟,太阳也不能把它晒熟,只不过她需要时间来忘记刚刚的事情。或许等会儿再来吃就会忘记它原来的样子,她其实也这么盘算。

    肚子里有食物,体力会恢复很快,何况她喝的是血。一会儿功夫,她的气色就好了很多,开始有力气嫌弃自己的满身污秽和臭气熏天。

    仰头看去日头尚早,环顾四周全是高山。

    昭枣先捡了一些石头把溪水拦住形成一个水坑,把全身那些褴褛的衣衫一件件脱下来泡进去,然后开始赤条条地洗起衣服。

    她甚至不知道该要怎么去洗一件衣裳,但她知道最起码要把那些牛粪弄掉,即便那些牛粪因为干成一块块的早已被剥落,但一定要洗。

    她洗了很久,不是因为要洗多干净,实在是身上很多伤口碰在水里就疼得钻心。

    空旷的山谷里,她一丝不挂,好久之后终于把大大小小的衣服一件件铺在草地上晾晒完,又开始蹲到溪边捧起水拭洗着身上的污垢,小心揩拭着身上那些伤口和淤青,然后是那些打结沾满了泥和草的头发。

    在这样的几个时辰里,她似乎忘了在掣荡的时候,她连跟母亲一块洗澡都不愿意,即便一个人泡澡也要在浴池边遮满帷幔。

    而她真的爱这个时候的自己,哪怕是很多年以后也还是回味无穷:赤条条坦荡荡立于天地之间,俯仰间皆是自由与满足,吃的每一点苦受的一寸伤都让自己觉得心里踏实。

    白,是她的骄傲。她从未如此放肆地欣赏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哪怕此刻它伤痕累累,色彩斑斓。阳光下缎子般的柔滑细腻让她看上去像半遮于这万里草场的一朵白色雏菊。

    “我应该是配得上寸言哥哥的吧?嗯,是的,应该没有问题!”

    当费了很大劲把自己打理干净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丝自豪,觉得自己离寸言哥哥近了很多。因为他从小就不需要太多人照顾,这样自食其力的自己准保会让他大吃一惊!

    “不过,洗澡这件事对他一定决口不能提!”昭枣这样想着,脸颊竟也绯红起来,不由得再次四周打量一番……还好,这个山谷这一刻除了自己连一个带眼睛的活物都没有,没人会发现自己的害臊。

    除了发觉自己很蠢,常常在该作选择的岔路口选了自己认为的捷径,然后绕个几天几夜又绕回原点重新选择另一条路外,基本上一切都很顺利,当然这个顺利是基于昭枣的要求真的很低。

    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出来以前,她觉得自己和废物等同。

    人海茫茫,要找到寸言哥哥谈何容易!可是这不代表着毫无希望,因为掣荡的古籍记载着:在太阳落下的地方,如果你的速度够快,快过太阳的东升西落,就可以穿破那无形的边界到达另一个世界。

    寸言临走时说过如果一个月后他没有回到掣荡,那么就证明这是真的,昭枣是在寸言离开刚好两个月后出发的,一切妥妥地,只要按那个方法去,铁定就能找到寸言。

    可是速度怎么办?昭枣早有计划,那就是金乌鸟。

第四十一章 分享食物的翠蛇

    “啊……”,这可能是昭枣这辈子喊得最多的话了,不得不说人生处处有意外呀!

    尽管处处小心,可还是在一个看似实在的草垛上吃了亏。明明只是山里的一条小山沟,沟水浑浊但水流平静,不时转着小漩涡,昭枣知道它肯定有些深,可事实上它岂止是有些深啊!

    在一丛草上落脚时她整个人猛地就陷落下去,意料之外!本以为这么窄的沟,即便掉下去也会卡住,不想其中有大乾坤。

    像是个会伸缩的口袋,这一掉就没了底,这样的场景甚是熟悉。当水没过头顶,昭枣憋住了气儿,可是很快水就变得湍急起来,不仅仅是向底下坠这么简单,一股暗流似乎在把她往下游送。

    先甭提是不是足够能憋气,这事儿根本就是在她的认知和能力之外。水底下的暗流涌动全靠身体去感知,她在底下毫无章法地旋转,晕头转向地不停与各种障碍物打交道。

    胸腔不断地被灌着水,喉咙里分明是抗拒的却又咽都咽不过来。失聪的感觉里耳膜上充斥着自己“咕嘟咕嘟”浑浊轰鸣的吞水声。

    来不及悲伤和恐惧,也没有时间转换感情色彩,有一个声音从心底里升腾起来:“完了。”

    恰巧这时水流突然变得更加湍急起来,一声振聋发聩的水浪声……比一直在深水里呛水更恐怖的是被裹在一大股水流里飞快地往下掉。昭枣大气都喘不过来,觉得七窍通通被往里灌塞着东西,很想要身体就这么炸开了,好歹也算是解脱。

    昭枣还尚有知觉的最后一个感知是:自己犹如一团未经捏造天然形成的泥土坨子从高空坠入深潭,在被潭水裹挟的那一瞬就已全部被泡发飘散成颗粒不复存在。

    天高地窄——

    眼皮一张一合中,昭枣看到了褐色的高山和旋转着的天空。用尽全身气力换来的是眩晕和呕吐感。

    睁眼已耗尽所有,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一丝也勉强不来。她只能任凭那些呕吐物顺着嘴角流淌至脸庞至颈窝。

    还活着,真好!昭枣嘴角调皮地翘起来,笑得如同夏日的花朵,即便又昏睡过去,那丝笑依然绚烂无比。

    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阵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脸上,冰凉清爽。浑身酸痛极了,她手撑着身下的鹅卵石坐起来,这才感觉到屁股底下硌得很痛。

    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光秃秃的山,没有一棵绿色的植物。夕阳投过的山的影子叠在对面山上,有着褐色和金色的美,却让人绝望极了。

    “是太阳雨啊!”昭枣扶着肩膀站起来,在这个山谷里打量着一切。

    这里很久以前应该是有河流的,只是后来慢慢断流了,所以变成满是鹅卵石的山谷,在很远的山谷尽头一道彩虹弯成拱桥。

    拖着疲倦的身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没有任何吃的,或者说没有找到任何活物,这真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昭枣在河边捡到一些和自己一样不知从哪里冲击来的腐木,用这段时间学会的方法在山洞里生起一堆火。

    有了温度,身体各个机能很快恢复过来,于是胃肠开始叽里呱啦吸着肚皮。怎么办?已经找过好多遍了,没有任何可以当作食物的东西。

    直到夜幕上演,突然听到外面“吱,吱,吱……”一阵欢快的鸣叫。

    几乎是弹跳,昭枣顺手抄起身边一块薄石子,风般扑到洞口,目光所及之处,石块同步到达那里——她刚在脑子里形成鸟的影像,那群鸟中的一只也笔直地坠落下来。

    娴熟的动作,她强力控制住因为饥饿而引起的浑身颤抖,很快那只鸟就变成了熟食。

    一个多月的独立生存,她已不会再为一只晚归的鸟被自己捕杀而难过或是难以下咽。

    平时母亲唠叨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说过越是饿的时候进食越是要有节制。

    昭枣把其中一半包好准备明天在路上吃,然后把留在最后享用的一只鸟爪啃完往身后把骨头扔出去。

    正欲弯腰给火堆添点柴却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少了些步骤……不只是刚刚,仔细回忆的话,整个吃的过程都是!

    她慢慢扭过头去,在火光的映衬下一条绿色的蛇正叼住刚接到的骨头,显然它也被昭枣突如其来的扭头给吓住了。

    “咦……”昭枣起身滑步同步完成,不错,现在她的身手就是这么敏捷!

    那条蛇还原姿势愣在原地,显然被吓得不轻,恐怕在这深山里它也没想过还有长成昭枣这样的物种吧。

    “你,哪里来的?”昭枣用手中的柴禾指着那蛇,然后四处打量洞里,据说蛇的报复心极重,轻易不要招惹它,可是这一路实在没办法所以吃了不少的蛇肉。

    确保只有那么一条后,昭枣松了口气,再转向那蛇时,它一口把那个鸟爪骨头吞了下去,在脑袋下方的皮相上甚至形成了一个鸟爪的形状一路顺着身子滑进去,它恐怕以为昭枣是打算要回那个爪呢,所以吞得很是急迫。

    一条小蛇而已,要是没有那群鸟的出现,恐怕晚餐就是它了。昭枣放下防备,就地坐下,指着那条蛇:“你,吃饱了还不赶紧跑,人类的肚子饿对你来说是件危险的事情,知道吗?”

    太久没有说话对象,所有的语言只剩下了唱歌和自言自语,此时说的话有直指的对象,别说,还真有点兴奋。

    那蛇就地盘成一盘对着昭枣吐着信,昭枣对着它瞪大了眼睛,努嘴恐吓,那蛇连续吐了好几次信,伸缩几下脖子顺着地面的小石子爬了出去。

    亲眼看到它出洞去,昭枣又在洞口也铺了柴禾点着,把拾来的所有腐木铺将好,把自己围在火堆中央的空地上才敢入睡。

    习惯性地在黎明前的黑夜里醒来,然后往右边翻个身去摸水杯,那里会有玉案准备好的茶汤。往往在小幅度的动作无法摸到,换成大幅度的还不行而烦到醒过来,她才发觉这不是在家里。

    火光映着这个陌生的山洞。昭枣把脸放在膝上,心肠一下子软下来,好想父亲母亲,想自己熟悉的那一切……不要这个,不要这种每一觉醒来都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可是她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下去只会如同情景再现,毫无作用。所以收回脆弱,任凭那泪水刺痛着脸上的伤口,她小心翼翼打开和生命一样宝贵的长盒,从中取出那柄战刀,那刀的每一寸都透露着作为“刀”它曾经的历程,仿佛也在诉说着曾经它的战功。

    “风起而云涌,日新则月异……”母亲说过作为父亲的孩子,不论男女,世世代代都要记得这口诀,所以幼时还不会写字,昭枣就熟记了这口诀。

    直至决心要一个人出来,母亲才告诉她这是一段刀谱,从不要求她练会,但她需要知道。父亲说天下之大,如果有一天不知道如何寻找寸言,那么就去找那个认识这把刀的人吧,找到她就一定会等到寸言。

    起初昭枣无意于武功这种智慧之外的东西,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手上的那个机关盒让她尝到了甜头,所以有了好奇心。

    不曾想到她还颇有些天资,加之时常也和母亲一起在旁陪父亲习练,所以这事情也是耐不住琢磨的。何况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如果找到寸言了,自己反成了他的拖累,岂不是少了好感还让他空添反感,她就更加上心起来!

    从夜最黑的时候练至天明,然后朝着日落的方向继续赶路,这是昭枣这一个多月来雷打不动的日常。

    从山洞出来才第二日她就发现那条小翠蛇居然跟了出来。是这样的:头一天吃那只鸟的时候昭枣想着第二天一定能走出那个山谷,何况像打下来那只鸟那样大的还真是少有,所以吃肉时还吐一下骨头。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肚子已经饿得叽里咕噜,喝水喝到怕是连肠子都已经洗干净了还没发现有食物的迹象。

    再不能忍的时候昭枣开始吃那剩下的半只鸟,那样炎热的天气,一打开包裹了好几层的树皮,一股馊味就热晃晃地飘出来,不过昭枣闻到的却是美味。

    这次以防万一要饿肚子很久,她把大的骨头又包回去,小的骨头就一块嚼到肚子里。吃的过程中就几次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

    就在吃最后一块皮时,她却斜眼看到那蛇就盘在她眼前,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即将被吃掉的最后一点希望。

    仔细一想,那蛇恐怕是一路跟着她到了这里,见她开始吃东西了,起先躲在背后等着昨晚那样的事情发生……可等着等着,小蛇发现大事不妙才爬到前面来。

    昭枣看看那蛇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东西,轻轻跺了一下脚,那翠蛇往后仰了一下身子,证实只是吓它的便又回正,看一眼昭枣的眼睛吐着信又看回她手上的肉。

    昭枣假装要把肉丢过去,小翠蛇张嘴就准备接却发现被骗了,只好盯着昭枣的眼睛吐信吐得更急。

    “咯咯咯……”这样反复逗几次,次次那蛇都中计,昭枣乐得不行。整个只有石块和流淌在石块间的小水流组成的空旷里荡漾着昭枣的笑声,她都没留意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笑出声来过了。

    当然最终昭枣把手上剩下的鸟皮以及裹在树皮里的骨头全部给了那条蛇。

    这一顿过后直到第二天晌午都没有见到任何可以吃的,昭枣相信哪怕眼前有片草她都可以过去把草皮给啃了。

    可是比前一天好些的除了能见到湿润的土壤,就再没有什么惊喜。那条蛇也在昨天吃饱后被自己轰走了,为的就是有限的食物不用再被分享。

    看似夕阳美得让人不想动,其实是饥饿不仅让她饿得不想动,就连看夕阳也觉得是在耗损气力。

    昭枣一屁股坐在那些石块上,也不嫌硌屁股,坐下就挪都没有挪一下。

    觉得坐了很久,因为太阳只剩那么一点还露在外面,根据经验很快就会全部落下去。按以往的话,天黑就要去拾柴禾生火,那样野兽才不至于来攻击。可是现在既没力气去找柴更是巴不得有野兽来,那样她会为了食物去跟它殊死搏斗。

    食物,野兽。

    昭枣有些后悔昨晚不该把那条翠蛇赶走,它要是在的话随时可以填补这样的食物空缺。

    她举起之前用兽皮做成的水袋喝完里面的最后两口水,准备趁着夕阳的余辉再越过那边的大石头,因为这里一览无余,可偏偏那块大石遮挡住了那边的视线。

    就在要起身的那一瞬间,昭枣突然看见那条蛇居然就在眼前,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

    她把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去仔细端详那蛇,正准备嘲笑它的自投罗网,却发现它是有神情的,因为它正跟自己同方向偏着头盯住自己的眼睛。

    发现昭枣也在看它,那蛇又开始吐信点着头往下看。由于它重复这样的动作特别多,顺着它的动作,借着渐渐淡下去的光线,昭枣终于看到就在它与地面贴近的身体前面有一些正蠕动的蚯蚓和一些胖乎乎的白色虫子,少说也有一小把。

    “呃,你是让我吃这些虫子吗?”昭枣把双手搁在双膝上,下巴放在双臂上。

    那蛇含着信听完又吐着信频频点头。

    “呃,你也太可爱了吧,我不吃虫子,我是打算吃你的!”那蛇听完竖起的身子往后一仰,盘起的身子猛地往后挪了一截。

    “哈哈,但是因为刚刚你送我虫子,所以现在我打算不吃你啦!”昭枣伸手去想要摸摸那蛇的头,但吓得蛇把身体的一部分又缩回去。

    “我真的不吃你了,因为你送我虫子我很感动。就像我给你吃骨头,你会想到送虫子给我吃那样。”

    嘴边叼着信的蛇听完迟疑了一小会儿,见昭枣又对着自己点头才往前挪了又挪,比一开始的距离又近了些,然后直直地竖着一截身子立在那盘起来的部位上,朝昭枣吐着信。

    “你肯定也还没吃对不对?因为这里要找这么多虫子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蛇明亮的眼睛看上去水水的,微微点头。

    “那你吃吧,我不吃虫子,你吃饱了我们要再赶一段路。”

    那蛇看看面前的虫子,有些已经爬开了,昭枣用石块把它们扒回来。

    “快吃吧,待会儿它们全溜了。”

    那蛇吃了一根蚯蚓又抬头看着昭枣,昭枣立马说:“快吃快吃。”

    就这样,昭枣说一句“快吃快吃”,蛇吃一根虫子,说一句吃一根,直至那堆虫被吃完。

    “好啦,你可以回去了,不用报答我,因为你已经给我抓过虫子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去,也可以像之前那样用你的方式跟着我。”昭枣抚慰着吼声如雷的肚子站起来叮嘱完蛇立即上路,这时天已经黑了,可是天上的月亮却是异常的圆和亮。

    月光下,那蛇翠绿得甚是好看。

第四十二章 一碗“涨水泡饭”

    果然,一段路之后,昭枣再次回头,身后已不见翠蛇的踪影。

    绕过那个大石——说到大石,那可不是一般相对于“小”的大石,它真真是遮挡住了视线内一半的西边。它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跟周边的这些碎石块相比显得很是突兀。

    昭枣本是打算来到石下找个缝隙过一夜,有个遮挡的地方心里总是要踏实些,也可以碰碰运气,万一石头周围会有比虫子稍微大些的活物呢!

    到了石头边才发现真是想多了,大石头下还是小石头,干焦焦的一堆石头渣子,怎么可能有吃的!不过这不是常事么?

    既然到了石头边,昭枣在心里怂恿自己不妨多往前走点,干脆住到石头的那一头,明早肚子会更饿,今晚多走些罢了。

    无比意外和惊喜,简直是可以欢呼雀跃,卯足了劲也要一跳八丈高来释放内心的激动——!

    到了石头的那头,昭枣看到在不远处月光下明朗朗的有窗户里和敞开的门户里透出的灯火。

    天哪,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有人间烟火味的场景了,喜不自胜,眼泪“唰”地流满了整张脸,身上似乎充满了力量,昭枣朝着屋子奔去。

    那屋子简直就是眼睛所能及的整块大地的分界线,屋前全是石渣子,屋后就是肥沃的土地,借着月光,地里的庄稼影影重重。

    “我爱死了这世间的热闹!”站在院子前昭枣心间迸发着这句话。

    她都还未靠近屋子,就有不止一条狗在那院子里狂吠起来,所以现在有两个老人手举着马灯试图探清楚状况。

    她迎着那灯光一步步走近,光线逼得她不得不用手去遮挡住那些耀眼。

    “噢哟,是位姑娘!”老者先发话了,对着老伴。

    “是呀,吓我一跳,多少年没有这样狗娃子都叫得撒欢的时候了!”老妇答着话。

    “姑娘,来,到家里来!”老妇一只手扶住老者的手臂,一只手把灯举得与昭枣的方向错开些。

    “谢谢婆婆!”

    昭枣走近了,老两口借着门里照出的灯光,把昭枣上下打量了一遍也不说什么,就把她往屋里让。

    进了院子昭枣才发现岂止不是一条狗啊,这前院里根本就是有四只嘛,听声音后院还有两只。

    简单干净又舒适的屋子,这是以前在掣荡不曾有的体验,这一切让人觉得很舒心。

    进了屋,老两口再把昭枣看了一遍,只见小姑娘浑身上下衣服都已经烂成布条,连基本的遮蔽功能都已不完备。脚上早已没有了袜子什么的,最好的一只鞋也是五个脚趾头都调皮地往外蹦挤着,就靠中间的布条夹在脚趾间来挂在脚上,另一只也完全是靠在鞋底上穿了好几根草绳又绑在腿上来固定。那清秀干净的脸上完全是皲裂的血口子,糙得让人直想往上面抹一大坨猪油,两个颧骨下两团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没少被风吹日晒。

    老妇看得很是心疼,姑娘刚坐下就赶紧让老头去杀羊。

    “婆婆,可以给我一碗涨水泡饭吗?”察言观色后,昭枣断定这屋主人必定是良善的老人,所以屁股都还没坐稳就又拉着老人的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欲出门抓羊的老者也停了下来,与老伴对望着思忖半天也没明白“涨水泡饭”是什么好吃的。

    “就是把水煮开了再泡饭,什么饭都可以。”其实她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涨水泡饭”,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现在可以对吃食提要求的时候,她脑子里就晃着这么一碗饭。

    老两口终于明白过来,赶紧烧了水,特意烧得滚烫,把那饭——已经冷了的米饭先过一道滚烫的水,控干,再次倒入烫水才把饭端到昭枣面前。

    眼睛望过老两口的双眼,昭枣开始吃那碗“涨水泡饭”,就着脆生生有淡淡酒味晒得半干后揉搓上辣椒和盐盛装在土坛子里做成的萝卜皮,昭枣吃得很是舒爽。

    老两口就这么坐在桌对面看这孩子的津津有味,也不知是饿很了还是这碗饭真的是美味?

    一碗已空,老妇准备转身去再做一碗,昭枣赶紧拦住了,在哪里都不能忘记母亲说的“再饿都不能吃得过于饱!”

    “孩子,我们老两口去给你找点干净衣服,然后你可以好好洗个澡。”老妇把一筐洗干净的生花生放在桌上示意昭枣吃,然后拉着老头的手臂出去了。

    老两口刚出门,昭枣就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立着耳朵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又是那条翠蛇,一半身体还担在自己坐的板凳上,另一半身体已顺着桌子腿快爬到桌面了。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昭枣伸手摸摸蛇头,顺便剥了一颗花生递过去,那蛇也不客气,舌头一卷就把那花生叼走了,然后又面对着昭枣在桌面上盘成一堆。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夫妇才回来,说是家中的孩子们都已分家出去,住得远些,所以老两口是跑到邻居家才借到的衣服。

    这里还有邻居!这倒是让昭枣很是吃惊,来的时候只看到这边的灯光,还以为只有这一家,也没有去细想有什么不对。

    更令人吃惊的是:在掣荡的时候,洗澡用澡池子——那已经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了,可是在这个院子南侧单独搭建的几间瓦舍,里面居然是直接从地底涌冒出热水的汤泉。老妇人说在他们这里这并不稀奇,得天独厚,家家都有。

    往泉水中一坐,浑身的疲乏渐渐褪去,就连累日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似乎都得到不同程度的治愈,由内而外的舒适感传来,困意也席卷而来,昭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除了偶尔的“叮咚”泉水声,昭枣觉得似乎还有其他声音……

    “咻”地张开眼,她瞅到翠蛇正东张西望爬到泉边,头刚转到昭枣这边,只一眼,昭枣的笑意都还没有表达出来,翠蛇立马调头“唰唰唰”以飞快的速度爬将离开。

    “还不好意思?你不是人,我也不是蛇,再说我都不怕被看!”昭枣嘟囔着起身准备穿衣,带起的水花落回泉内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老人家借回来的一身布衣大小很是合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料子上还有白天太阳的味道,鞋袜也都很合适。

    坐在铜镜前,老妇人边梳理着昭枣好久以来都只是用手捋捋的头发边夸奖着“好俊的姑娘!”,一遍又一遍。夸得昭枣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

    昭枣把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两位老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掣荡国。

    昭枣心里暗自忖道:“一路走得极为艰辛,以为离家还不远,看来某些捷径恐怕不知不觉间已发生在那夜的黑窟窿和那深不见底的流水之下”。想来吃些苦也算是值得的,只要命还在就好。

    说到太阳落下的地方,老两口“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

    “孩子,祖辈们都说我们这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那不就是说我们这里是天尽头呗,可是我们世代住在这里,就我们老两口那也是生活了好几十年了。等到明儿早天放亮了你去看就知道啦,除了朝着西边,要不然我们这四周可都是村连着村、畦挨着畦,没有天尽头的那种荒凉哩。”老者说完抿了口茶汤,吧唧着干瘪的嘴笑得甚是开怀。

    “可不是嘛,姑娘,那都是祖辈们为了打发时间编出来的,可不能认真的。再说了,西边虽说是没有人居住,可我们年轻时也去过,根本没有什么尽头,那里还有很大的一片扶桑林,没有人走完过那片林子。”老妇人在灯光下给昭枣修剪着参差不齐呈锯齿状的手指甲。

    那么扶桑林的背后又是什么?

    如果他们没有告诉她那片林子没有人走完过,她或许多少还有些放弃的念头,可是现在又有了一丝可能,这已足够支撑她继续往前。

    再说,不往前,回去,还找得到回家的路么?

    丝毫没有松懈,昭枣依然还是按每天那个点起身练刀法。那老两口也是跟她差不多前后脚起床,见她在院中一个人把刀使得甚是顺溜,也没有打扰而是这屋那屋,院前院后,忙进忙出。

    天色发白,昭枣准备出门,可是老人家切了肉煮了瓜叶花生浓汤,烙了饼,昭枣也清楚此去恐怕又要挨饿好多天,于是少不了说很多感激的话留下吃起早饭来。

    见昭枣吃的同时不停地看天色,老者捋着胡须眯着皱成一条缝的眼睛说道:“孩子,莫慌,耽搁不了,你吃饭的这点时间我老汉保准给你省回来!”

    老妇人也是,昭枣吃着,她自己又翻箱倒柜,只把那烟熏过的猪臀腊肉往芯子里切出两坨红彤彤的塞进一大早忙里忙外准备好的包袱里。

    临了,老妇人告诉昭枣这包袱的外层其实是个羊皮毡子,夜里湿气重,往地上一铺,暖和又隔潮。还千叮咛万嘱咐,姑娘家一定要爱护身体,尤其不能受寒了。

    “哎呀,这么俊的姑娘,可怎么舍得你去吃苦哟,要是找不到你就回来啊,我可是一辈子就缺个闺女,像你这模样我指定十里八村给你挑最顶尖的郎君!”临出门了老妇还一直拉住她的手,犹如真的是自己的亲儿出门。

    打开院门,昭枣才明白为什么老者说耽搁不了时间,因为门口刚到一辆三头羊赶的羊车,赶车的就是老者分家出去的其中一个儿子。

    老者说:有时候你以为目标在那,向着它就是最短的路途,实则不一定,就比如现在从村子里绕过村庄去会省时省力很多,因为这条路羊车可以通行。

    坐在羊车上,一路迎着朝阳,昭枣才发现这里真的是村挨着村户连着户,够两辆羊车并排通过的路两旁肥沃的土地里一片片金豌豆正值花开时节,更远些的稻田里穿着花花绿绿的人们正收割着沉重的稻穗。

    时有迎面走过的小伙子跟老者的儿子打过招呼后见到车上的昭枣,要么只一眼就瞬间脸变得通红,很不自在地加快脚步离开,走远了却又频频回头一直看;要么就是站在路上眼睛一直盯着她,目送羊车走远;又或者是边走边看,最后走到沟里还不自知……

    这时候的昭枣反而没有因为被盯着看而像在掣荡那样感到羞怯或是不好意思,或是觉得他们不怀好意,相反她会掩面“噗哧”一笑,跟赶车的大哥说说笑笑走过。

第四十三章 蜕皮了

    按照那老夫妇的叮嘱,羊车驶离村庄把昭枣送到扶桑林便被赶回去了。

    在林子前站定,昭枣猛然拍脑门:“糟糕,把小翠蛇给落下了,羊车的速度它肯定跟不上的!”左右环顾,确实没有它的踪影,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和惋惜。

    很确定这是扶桑林的地盘,因为这一条羊车跑了一个黑夜白天的路到此活生生地就这么被一片林子给截断了,前左右都看不到尽头。

    记得寸言哥哥看书的时候,自己在一旁看到过扶桑树并不是什么特殊罕见的树,不过在掣荡是真的没有,书中也没有记载原来扶桑花有那么多种颜色。

    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前面就只有茫茫的树林子。根据之前在丛林中穿梭的经验,谨防迷路,昭枣需要边走边做记号。

    可是转念一想,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可能退回来么,丛林里都没这么干过,何况这里尚且可以见得到太阳,尚且可以辨别方向。

    完全没有路,完全没有人或兽历经过的痕迹。

    昭枣进入林子的时候是午时左右,太阳当顶。虽然里面又闷又热,但心情还算是轻松甚至是兴奋的,可是渐渐地昭枣发现这里完全没有辨别方向的可能。

    的确,这些树木没有那么茂密,甚至蓝天白云一样不差。但这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地方,事实上可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起初昭枣很奇怪地觉得在这片林子里完全没有时间感,且只能凭直觉来选择要走哪几棵树之间。走很久之后又觉得哪里都一样,同一个位置不同树的树影走向也不完全一致,各个方向甚至交叉重叠的比比皆是。

    真是见了鬼了,只要动脑子想就知道唯一的一个光源下,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她仰头看天却看不到太阳在哪里,明明刚进来的时候推想过不会有问题的。

    昭枣知道自己该要停下来,选择对方向很重要,所以一直搜寻太阳的踪迹。

    可是很奇怪,看得见树林里傍晚的余辉却看不到落日,所有的光线都是渐渐褪色变成灰白,然后没有,这就意味着黑夜的降临。

    日落前,世界变成黑白的,这是这片林子很恐怖的地方。

    昭枣可是极为的有耐心,她安慰自己还有机会的:看不到日落,那么可以等日出,即使看不到日出,也可以观察日光进来的方向,即使见不到它照射进来的方向,也可以观察它渐渐明了起来的变化……

    所有的情况她都考虑过了,真地做到了“退一万步讲”,毕竟错过了,那么就要再等。

    为了曙光来临的那一刻,她凭这么久每天早上养成的习惯,在夜最黑的时候醒来,第一次没有练习刀法,就这么在黑夜中守着,撇开外部环境的影响,按记忆中在老者家里那一夜的时间长短来计算这里日出的时间。

    死寂的夜,在昼即将来临的那一霎那,昭枣的胸膛起伏着,靠呼吸来倒数着时间。

    人间的光明并不是同时来到的,但是也不可能见到一天当中的第一束光,这她懂,这意味着她可能会受到日落时同样的困扰,所以想极力去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用的,哪怕她的眼睛真的在那一刻没有眨过,可是所有的一切如同“隐”和“现”的两个极致,没有过渡——由夜硬切到阳光最灿烂的时候。

    昭枣的眼睛差点没被闪瞎,一切如同幻想。

    为了迎接日出时分,昨晚有意养精蓄锐。好了,现在吃饱了肚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是却不知道往哪儿走。

    昭枣深思如果不走这片林子继续走那些石块路会不会好些,可那一定也有困扰,说不定最终都是要绕到这里来的。

    唯一没有计划周详的是在村子里就该摸清楚这片林子当中的古怪,可是老者一家也没有跟她提及过这其中有特别的情况,他们只说没有人走完过,没说这片林子进得了出不去哇!

    昭枣心中有很多疑问,可有一点她很肯定——村子中一定会有记载才对,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不可能一无所知!

    “老人家,你们坑苦我啦!”昭枣只觉太阳穴眩晕得厉害,揉搓了一会儿,稍有缓解便起身开始凭直觉继续前进。

    犹如无底的深渊。

    昭枣很肯定自己头脑一直保持得很清醒,所以所有走过的路其实不一样,可就是这林子没有个头。

    正午的天空和天亮时一模一样,找不到太阳在哪里,但是温度明显上升了。

    一整天一个林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诺大的林子连个鸟都没有。

    “这个林子肯定有古怪,只是为什么两个老人没有告诉自己,还有一开始在夜里自己只见到一户人家,为什么第二天就变成许多连片的村子?”

    在这么静的林子里,如果不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就很可能被自己内心的细思极恐吓死,所以在乱七八糟的想象里昭枣自然想到了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约摸午后开始昭枣愈发地觉得胸口闷得慌,犹如千斤的大石压在上面,她开始面如死灰。

    洒满阳光的林子里她开始浑身冒冷汗,全身发麻,就连双手也开始无法握拳。

    包袱里有很多扛饿的东西,比起那些要吃很多果实才能饱腹的日子,现在只需要一小块肉或压制的豆制品就可以了。虽然没有了气力,但是她知道这个包袱不能丢,里面的水更是要省着喝。

    “吃的……”在天旋地转中,昭枣忽然想到那些吃的东西。是呀,这一路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艰难险峻没有经历过,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不就一片树林吗,不就才在里面呆了一天吗,就会有如此消怠的想法?这其中到底有哪里不妥?心中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想法,可是她不敢找那些蛛丝马迹去证实。

    温度愈发高起来,整个林子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空气仿佛也是凝固住的。一身汗水包裹住了昭枣那冰冷纤细的身体,汗水打湿衣襟顺着头发开始流淌。

    肚子里的所有都在往上翻涌,她看到林中所有的树木一根根向她密密麻麻地挤过来,天也开始褶皱着从头顶压下,胸中的一口气就那么憋了很久也没有吐出来……

    在闭上眼睛前她心里再次想到那对老夫妇的好心,心中升腾起最后一丝质疑,可是她嘴里却说着:“只要到这个林子外头一切就会好的……”

    她以为她会炸掉,如果注定会死在这片林子里,那么最好也是炸掉,或者至少这身子该有一个出口,这么堵塞压抑的死该是最惨的吧!

    可是她醒过来了,睁眼就是漆黑一片,想来应该是夜幕下气温没那么高,自己才得以清醒。

    按份量有计划地吃了些食物,她开始沉下来为第二天做谋划——可不能再这样莽撞了,得用脑子,不然的话,别说会不会把命给折腾没,就是这些食物和水也不够那么久的。

    “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那么它就一定有迹可循,我还不信了它真能把我困死在这里!”昭枣信心百倍——慢思考快决定,那么明天先去摸摸这片林子的底吧!

    身上一下子由内而外充满了用不完的劲儿,昭枣开始抽出那把战刀,摸索起近来一直琢磨不透的那些招式,可无论做怎样的理解和尝试,均无所获。

    仰头倒在落叶上竟发现这片天空是如此的奇怪,没有星宿没有边际,什么都看不见的纯黑让人不禁想象那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呢还是真的那样黑?

    假使现在的夜空不是夜空,那么出路会不会在上面——

    假使那对老夫妇没有撒谎,那么为什么他们不会被困在这片林子里,他们长了和自己不一样的眼睛么——

    为什么白天在林子里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挤压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天旋地转,为什么明明是白天却看不到太阳经过,而这些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发现,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没有说——

    十万个疑惑,昭枣快把自己给问晕了。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问题越多越容易被迷惑和自我催眠。

    她使劲晃晃脑袋坐起身来:会不会玄机在于扶桑树上,可是这是一种普通的树,是不管哪里的扶桑花都有那么多颜色吗?昭枣有些后悔没有多读些书,现在真的嫌自己懂的太少。

    她边思考着边挥着那柄战刀,一个踉跄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她使劲闭上眼睛,回想刚刚险些摔跤的瞬间,使劲把那个灵光一闪慢慢放大变明了——

    那是关于这柄战刀的。这一踉跄,昭枣忽然明白这战刀本是父亲的,掣荡的重组,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多少,哪一场恐怕都没有少过这把刀,这是用人血喂出来的锋芒,它也是有傲气的,自己征服不了它。

    况且贯穿于整个刀谱中讲究的是“蓄势迸发,一泻千里”。

    最难在于“蓄”,关键在于“迸”,而真招在于“泻”,这就需要纯刚纯阳,势与力并济,不隐藏欲望更不渲染野心。

    这样的战刀自然不甘心被一个小姑娘驾驭。这也怪不了它,刚刚那一踉跄不就是因为自己根基不够,力量不够吗?

    昭枣突然想起掣荡的那个传说,据说掣荡有三兵器,一开始均为男儿打造。然而最终被用的最活的却是破月的那一件。父亲讲他的这把战刀如同自己的心:太想爆发而最被压抑!

    昭枣突然想起那个谜一样的女人,那么她能用得了,自己一定也能。她开始慢慢摒除心中的杂念,专注于对那把刀的感知。

    大汗淋漓带来酣畅淋漓的一觉。

    这次她是被一阵“吱吱”声叫醒的,少有的还未睁开眼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因为这“吱吱”声实在是出乎意料。

    这声音来自胸前,真是长了见识,第一次听见蛇会叫。

    昭枣从睡梦中直接转换到现实里,睁眼就看到那翠蛇盘成一堆堆在自己脖子根,一个蛇头都快杵到眼睛上了。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大天亮,准备要观察的环节错过了一个,昭枣脊柱一抬坐了起来,那蛇没有防备,骨碌翻天就滚到地上。

    呃,对于翠蛇,昭枣只有短暂的惊讶,似乎也没有很高兴嘛!

    她环顾着四周,周围的一切好像和往天没有什么不一样,脚下的蛇依然“吱吱”叫个不停。

    “好啦,知道你饿了!”昭枣重新盘坐下,从包袱里取出水袋,用树叶裹成一个锥形,盛了一些水,又把那些腊肉削了一些放下,转身再次投入到这片树林里。

    还是毫无头绪,昨晚的乐观似乎太过盲目。

    她有些泄气,站在原地任凭天旋地转,也不去管是自己感觉的天旋地转还是这片林子自身就在转。

    脚上一片凉意传过来,昭枣低头看到那蛇堆坐在自己脚背上,吐着信与自己对视。

    对呀,那蛇并没有跟自己一块进来,至少没看见它跟着进来,虽然晚了些,但它终究还是找到自己了,说不定它能带路!

    翠蛇见成功引起了昭枣的注意,扭头爬下昭枣的脚背开始爬行。毫不迟疑,昭枣捡起包裹就跟了上去。

    一整天过去,还是没有出林子,但是神清气爽,没有再眩晕,昭枣有一种直觉:这种方式是对的。

    又一夜过去,昭枣不再执着于要观察昼与夜的交接,由于晚上练刀到很晚,所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使劲拉扯着每根骨头伸着懒腰,她觉得其实这样的早晨也很惬意。可是觉得不对,是手上的触感不对,她扭头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这是什么?

    一个蛇形的白色丝带一样的东西挂在手上方的树枝上,那尖尖的尾巴状正搭在自己手腕上。

    我的天——

    真是瞠目结舌,昭枣都快把手指头咬破了!

    她在树下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条小翠蛇,很明显它长大了一些:“哇,你昨晚蜕皮啦,真可惜我没有看见。”昭枣蹲下来对着它的眼睛:“恭喜你,你又长大了!”

    翠蛇伸缩几下脖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尔后仰头向四周转了一圈再次看向昭枣。

    可是昭枣并不明白它的意思,没办法它再数次重复着刚刚的动作,昭枣依然不懂。

    真是急死这二位了。尽管昭枣也比着它的样子扭动着脖子,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当她准备把这理解为它的调皮时,突然悟到:要看而不是只扭脖子就行。

    对,怎么往日就没有发现:扶桑树上所有花的颜色似乎比前一天淡了一些。

    这欣喜若狂的发现很快就被昭枣视为无用而让她再次蔫了回去。

    傍晚时分,绕过一棵又一棵的扶桑树,正精疲力竭的时候蛇突然停了下来。低头擦着汗水的昭枣险些一脚跺到蛇身上,这才抬头查看情况。

    被困在里面七八天,总算是见到这林子里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什么都还没弄明白,但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看到了希望。

    蛇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前方立着一个巨大的椭圆的东西,也分不清是蛋还是石头。

    昭枣在心底分析这肯定是个石头,因为这世上不可能有能生这么大个蛋的鸟!

    那个被昭枣认为是石头的东西上刻着几排字,乍看张牙舞爪,也不清楚写的什么。旁人肯定会束手无策,可是对于昭枣来讲却是最擅长的事了。

    小时候母亲逼迫她练字的时候,她心里不服,故意把字写得左右相反上下交换去气母亲。所以现在,她一眼就能识出这其中的蹊跷。

    “昼与夜均分,色与色归一,子成大道,三思其行!”昭枣出口念出那几排字。

    再三琢磨,她还是无法懂得其中的意思。

    不过这是这片林子里到目前为止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了,老夫妇说过这片林子没有人走到过尽头,那么他们是没有到过这里吗?

    守着这东西也没用,因为自己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小翠蛇也不再走了,嘴里一直“吱吱”叫个不停。

    昭枣以为它饿了,但是给它削肉,它又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吱吱”地叫唤,到最后竟然盘到昭枣的脚背上,以盘着的姿势在那样窄的空间里左右上下颠簸着自己的绿皮身子。

    搞了半天,昭枣终于明白,它是让自己看那几排字,见她明白过来,翠蛇终于安静下来。

    可昭枣还是明白不了这其中的奥妙,迷茫地蹲下对视着蛇的眼睛。

    想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居然会想要向一条蛇求救。不过翠蛇好像对她刚刚有仔细研究那些字很是满意。

    尽管她一脸的“不懂”,但是它没有刚刚那么着急了,引领着昭枣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四周的扶桑树。

    没有学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榆木脑袋,看得晕头转向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昭枣突然间想到寸言哥哥,想到这样的自己定是配他不上的,一时间气馁极了!

    伤神间那条蛇已顺着一棵树干爬上树枝,在枝头上叫唤着。循声望去,翠蛇边对着枝上的花朵“嘶嘶”地吐着舌头,两只眼睛却一直看着昭枣。

    “莫非……”一种想要喷涌而出的想法让昭枣在继续想下去之前急于进一步证实,她再次仔细看向那些色彩各异的扶桑花朵。

    谁说这个林子每天都一样?

    那些花朵明明就有变化,不管它们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统统都变淡了,无一朵例外。

    “色与色归一……难道说的就是这扶桑花的颜色么?”昭枣目光再次回到那些字上。

    她做着这样的猜想,也同时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正顺着树干往下爬的蛇,头朝下看似好艰难。

    昭枣过去拧着尾巴把它提在半空对着它问道:“你说这一点我悟对了吗?”

    那蛇在空中晃悠着身子,想要点头,无奈以这个姿势似乎做不来这个动作。

    “好吧,你都觉得对了那就对了。”

    倘若那蛇能说话,它肯定会说:“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说对了!”

    “既然色与色归一,那么会都变成哪一种颜色呢?这和出这片林子又有什么关系,这暗示着什么?”

    那种自卑还在心间萦绕,不过她还是想挣扎一番:“昼与夜均分,这好像很好懂的样子,就是白天和夜晚一样长……一样长?”昭枣若有所悟。

    “这是暗示时间的,对不对,指的是白天和夜晚一样长的那天,所有扶桑花的颜色都变成同一个的时候,是不是?”

    昭枣对着蛇噼里啪啦一阵分析,那蛇已不在半空晃悠,早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肩头。她这么一问,它实实在在地点着头。

    就好像蛇的点头就是铁板钉钉的肯定,昭枣忽然觉得自己有用极了,世间万物霎时变得美妙起来!

    她控制住自己的激动,静下来往下分析:地点是翠蛇找到的,时间有了。尽管最后两句实在不懂,但前两句应该足够了。她选择相信翠蛇,接下来的时光就是等待,等待“色与色归一”,等待那预测不了的瞬息变化。

第四十四章 偷听鸟悄悄

    昭枣例行公事地睡了几个小时,也是千奇百怪一大堆梦,却在醒来后什么都没记住。

    她睡着了,小翠蛇就堆在她耳边的空地上,她醒了坐起来,小翠蛇就爬到她肩头,这蛇似乎特别喜欢离她的耳朵很近。

    与往日一样,世间一切由黑直接硬切到阳光明媚。

    天亮了,她迫不及待地去观察那些扶桑花朵:果然没令她失望,所有花朵一夜过后颜色都褪成了深深浅浅的透明。逆光下,花瓣的经络布局各异,成为证明这花朵确有的唯一存在。

    她相信这还不算完,也就意味着时机尚未成熟,因为透明本是无色,还达不到“色与色归一”。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紧盯着那些花朵,生怕错过什么。可是只有在不停地变换观察的方位时,才能发觉这些花瓣颜色又渐渐加重了。

    没有太阳就无法分辨时辰。在昭枣的感知里那应该是在午后某一个很特别的时刻……

    因为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天气转凉了,也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本以为盯着看反而会发现不了的一幕——所有扶桑花同时变成了金色!

    那只是霎那的事情,所有的花无一例外同时达到了透明的巅峰,也就在达到极致的那一瞬间过渡到晃眼的纯金色,这个过程不过弹指,可是她没有错过,连眨眼都没有过!

    如此良辰,纵然再也出不去又何妨!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突然想到寸言哥哥。这样的人生际遇,日后自己恐怕没有那样的语言天赋去恰如其分地讲给他听。

    一时间她忘了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在这满目的金色里晃神很久,直到一束刺眼的光芒乍然出现,让她不得不回到现实。

    天呐,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太阳光……

    那束并非来源于天空正中的光线,刚直射在第一波金色花瓣上,立马就被挡住变成很多束,随即通通反射回对面树林里的金色花瓣上。

    同样的方式,那些光线刚到达,就又变成更多束或宽或细的光,从不同角度再折返到不同方向的花瓣。

    昭枣的眼睛飞速跟着这些光的轨迹在不同的方位间穿梭……就在光线借助金色花瓣充斥满整个林子的那一瞬,所有花瓣上的光都猛然抽离出一束同时直指同一个地方:那块卵形大石。

    电光火石的一眼,那明晃晃的光芒险些让她失明,她本能地举袖遮住并使劲闭上眼。

    若是她能敌过本能,那么她会选择死扛,因为什么她都不想错过。可就在刚紧闭上的那一瞬,眼睛周围一阵火辣辣的灼痛让她心底很快明白自己的眼睛被灼伤了。

    庆幸本能快过思考!

    顾不了痛,也只是那么一闭过后,她立马张开眼睛,眼前早已是另一番乾坤——

    还是那大石头的形状,只不过已不再完全是原来的那个。她以为眼前会是光芒万丈,不想里面竟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墨蓝色世界。

    一眼看到的就是:墨蓝色的波光摇曳里,一艘篷船在上面微微摇晃着,橘黄色的船灯光铺在粼粼的波光里。船灯旁坐着一个被黑色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昭枣不敢贸然行动,哪怕只是动一动身体,更别说往前走,她深深探着腰用无比温婉的声音问道。

    那背影并未作任何回答,过了良久才轻轻抬手,离昭枣最近的船尾立马出现一道旗帜,上面写着“犀渡”。

    “哦,原来是条渡船啊,那请问船要开向哪里?”

    昭枣以问完话后的姿势等待着,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答,那个背影依旧是静默的背影。

    她很是好奇,里面的世界好像是在深夜,单调到神秘,神秘到让人心里不安。

    这时她才想起来回头看看身后的世界。

    当你的眼前是黑夜,你可曾想过你的身后一片阳光灿烂,恐怕这很难想象!所以当昭枣回头的那一瞬间,她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明明就是同一处,却如同以自己所在的面为分界线,被隔成了两个没有瓜葛的世界。

    身后还是那片充满阳光的扶桑林,还是金色的花瓣,还是阳光裹挟在每一片树叶每一瓣花里。

    那些光线也往这个方向照过来,可是却如同照不过来或如同被吞了那样,无法驱使黑暗照亮前方。

    昭枣甚至留意到就以自己肩膀的中线为界,她整个人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试着往后退一步,她便沐浴在暖烘烘的阳光里,就连肩头的翠蛇都欢愉起来。往前一步,她便身处黑暗之中,肩头的翠蛇连忙缩成更小的一团。

    “你如果不走,我就要走了。”那个背影冷不丁地发出声响,昭枣被吓得心都骤停了一会儿。

    好熟悉的声音,可是又不确定是不是听过。不敢花时间去思虑更多,她怕对方是个急性子,又怕显得失礼,所以赶紧问道:“可是这船去哪的?”

    “你不知道去哪里的话为什么还来?”

    “我……”这话真把昭枣给问住了,她知道再问也得不到更明确的信息,于是看向肩头的翠蛇。

    这次她没有嘲笑自己竟然去找条蛇要主意,相反她渴望得到一个答案。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声音来说出她心中那一早就有的想法。

    这次翠蛇没有给她任何提示,而她终究是踏上了那条名叫“犀渡”的船。

    那背影在船头始终没有回头,她在船尾一直注视。

    “姑娘,想好了吗?这可是一条单向的船,回头万事休,所以才需要你三思其行!”在上船的时候,那个背影说道,可是没有谁比昭枣更明白自己的这点执拗了。

    这是一条黑水河,黑暗中看不尽它的边缘。纵然那个背影也在摇着船桨,可是没有一丝水流声。

    一片漆黑,所以无法找到可以参照的东西,她并不知道船走得快不快。

    昭枣只知道在上船的那一刻,她回头时身后就已经没了那片扶桑林,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前方那样无尽的漆黑和墨蓝。

    说实话,尽管见过了太多的黑暗,可是这一路她内心的恐惧还是需要努力去压制的,那是一种对未知无法预测、能否应对的不自信。

    似乎没有走多久前方就隐约有淡淡的荧光传来,那背影依旧很是淡定地划着船桨,似乎没看见那样。

    一路上昭枣已经试过:不论你问他什么他都不会理睬,所以不如省点力气。

    随着船渐渐逼近,一大团大红色也在那片荧光里显得格外耀眼。昭枣使劲睁大了眼睛意图去判断那究竟是何物,可是凭她有限的经历,实在是难做进一步的联想。

    已经到那红色跟前,昭枣结合远处和近距离所看到的,这才在脑中拼成一个形象:这是一个巨大的树洞,大到光是树上的洞就把这片黑水河上的航道给截住了。

    每一块都比自己还大的快掉落的树皮一半还贴在树干上,一半翘得如同岩石。

    在远处所看到的这个黑幕里的影影绰绰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树的树冠。黑暗中也无法判断这是什么树。

    直到船头已经贴紧了树干,昭枣还是不知道树洞里那填充满了的大红色究竟是什么。

    站在船中央,她试着用战刀刀背轻轻去戳——软软的,但也没戳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禁使上了更大的力气,这次才刚一用力,那红色就往里缩了一下,紧接着整个身子在里面挪了又挪,竟换了一侧来对着树洞口。

    那红色的东西转过来一动不动半天,正当昭枣以为它仅仅只是转个身时,它竟显得很急躁地在里面转得哗哗啦啦起来,费了很大劲儿才转过正面来。

    原来是只鸟,一只红色巨大的鸟!

    如此硕大的体形虽着实让昭枣觉得惊讶,但看它沉重的眼皮撑了半天才张开又爱搭不理地眯下去看了昭枣一眼,似乎毫不意外那样,昭枣的警惕性放松下来。

    “真是烦,你说你要挠就多挠一会儿,就那么戳两下,现在反是搞得我全身都痒!”那鸟身子在里面蹭得“呱咂”直响。

    “你你你,你怎么会说话?”昭枣惊得舌头都打结了。

    “废话,作为一只偷听鸟,不多学几种语言,我怎么偷听!”

    “啊……?”

    借助船灯光,昭枣上下仔细打量这鸟:它虽是正面转过来了,但是整个儿依然被困在恰好能装住它身体的树洞里,根本不可能出来。但是这一望无际的大树挡住了前方的道路,船该往哪里去?

    “那请问偷听鸟,我怎样才能过去?”

    “谁叫偷听鸟啦,会不会说话?”那鸟真是易怒,这么简单的话就把它点着了。

    它那长长的喙噼里啪啦上下拍打着吐出这些字儿,要不是被树洞禁锢着,它恐怕要一步跳到昭枣面前,啄着她的鼻子让她把刚刚这句话原封不动吃回去。

    “呃,呵呵,抱歉啊!可,可不是你告诉我你是偷听鸟的吗?”昭枣和小翠蛇同时被吓得脖子都往身体里收回去一截。

    “我是偷听鸟可我叫偷听鸟吗?啊!”这鸟不讲话则已,一讲话实在像破铜烂铁摔打在一块的声音,聒噪得紧。

    “呵呵,呵呵,呵……那敢问这位矜持又稳重的鸟,你叫什么名字啊?”昭枣迅速摸准它的脾性,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这句话果然很受用,那鸟的语气缓和下来,虽然调子依旧尖锐又刺耳,但显然它脾气好了很多。

    “我叫悄悄!”

    “哦,呵呵呵,悄悄啊,这名字果然很合您的气质!”昭枣违心地说完红着脸看了一眼小翠蛇,小翠蛇吐到一半的信就那样悬着,满眼的鄙视,看得昭枣悻悻地回正头。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可是如果你像我一样千年万年都在这个树洞里和它一起成长,在里面听到一件又一件的八卦、秘密、真话、假话、好听的、伤人的,最重要的是那些很想跟别人一吐为快的、或想去通风报信的话,却找不到人来说,那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会胖到对不起‘悄悄’这个两个字了!”

    呃……这什么逻辑,“悄悄”二字和胖有交集么,胖和偷听多了有因果关系吗?昭枣觉得自己理不清。

    “可是,悄悄,你既然那么苦恼偷听给你造成的困扰,为什么不试试不偷听呢?”

    “什么!”它真的很易怒,而且讲话都是用吼的,一吼就地动山摇:“我是偷听鸟,这世上只有这一只,就像你肩上的那条绿蛟世上也只有一条那样,不偷听我会饿死的!”

    “等等。”昭枣不在乎它那难听的声音了,撇了一眼翠蛇,问道:“你是说它是绿蛟,它分明就是绿蛇嘛,哈哈哈!”

    “你到底会不会听重点?”那鸟的声音又大了好多倍:“我是告诉你我要靠偷听才能活着,那是我的食物,食物,懂不懂?”那鸟咆哮着,脸使劲往外挤着,不过这下它好像挤出来一些了。

    “你,你……”

    “没错,只要有人类听到一个我知道的事,我就会瘦点,你总算是把脑子带上了。”那鸟愤愤的,很是不爽又不耐烦,就像跟昭枣讲话它很跌档次那样。

    昭枣思忖着悄悄的话,突然满脸堆笑:“既然说出你偷听到的事就能瘦,那我可以帮你呀!”

    “狡猾的人类!”

    悄悄歪扛着脖子满眼鄙夷,但又扛不住这个建议的诱惑。

    因为这样肥胖的身躯刚好能挤在刚好合身的树洞里,着实不舒服,所以它的傲娇也只是意思一下,随后眼珠往下翻示意昭枣可以问。

第四十五章 战悄悄

    “第一个,你知道寸言现在和谁在一起吗?”

    “三个人。”悄悄刚说完身体立马小了一些,舒服得在里面抖了三抖。

    “有漂亮姑娘吗?”

    “有。”同样的,话音一落,悄悄又感觉自己的身体舒爽了很多。

    “比我好看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悄悄在树洞里一副爽炸天的样子,此刻已经能试着微微抬起一丢丢翅膀了。

    它正等待着痛快淋漓地一路回答一路瘦下去,可是却中断了,这让它很是鬼火,眼睛犀利地看向昭枣,洞外的她有些失落和慌神,但很快就恢复神采。

    “通过这里是不是到达寸言那里的方法之一?”

    “哎呀,你问得太慢啦!我告诉你吧,通过这里可以到达他那个世界,但不是唯一的方法,寸言用的就不是这个。”

    “那他喜欢上他身边那个姑娘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是偷听鸟,他不说,我怎么听。你,问点我知道的!”

    听到寸言身边有一位姑娘,昭枣有些慌了。寸言哥哥一向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多了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姑娘且能留下,昭枣担心夜长梦多。看来需要问些有用的。

    “你听说过破月吗?”

    “破月?”悄悄的两只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个不停,看得昭枣有些眩晕。

    终于它的眼珠停止转动了,看来是想起来了:“那好像是很多年前了,我听说过她是有记载以来最美的女人,打过很多胜仗。哎呀……”

    悄悄的眼珠又开始死命转着,最终耷拉着眼皮停下来:“时间太久了,我每天都偷听到那么多信息,从来都不挑选的,所以记不清了。”

    “那这棵树我要怎么绕过去?”

    “我出来你就能过去了呀!”

    “可是……”

    “你留下来听我把我知道的都讲完,等我变苗条了,我就能出来了,说不定还能飞,你就可以从中间穿过去啦!”

    “那要多久?”

    “我边跟你讲边又听到,少说也要百八十年吧!”悄悄身边似乎有了些空,开始在里面小幅度地晃荡着。

    百八十年?开什么玩笑——

    昭枣的目光里只闪过刹那的绝望立马变得凌厉:“不对,你见到我的时候一点惊奇的样子都没有,证明我不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如果每一个要经过这里的人都需要陪你百八十年,你至于长成这样吗?”

    “放肆,我哪样啦?”那鸟真是在意别人说它胖,哪怕暗示也不行,愤怒到毛都冒烟了。

    “你可以活千千万万年,可是我这一辈子只有这几十年,我必须经过这里,而且就在今天!”昭枣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力量。

    “呵……那我也老实告诉你,不错,陪我说话等我瘦那是没有人做过的选择,因为还有其他可选的,可是对于你,给你这个已经算是赏你脸了。”

    看到对手怒了,这鸟反而很是平静,除了每吐一个字就翻一次小白眼,其他的就连吐字都变得慢悠悠的。可是正因为如此,就更加激怒了昭枣。

    “为什么,你我初次见面,此生或许我们也只见这一次,何故为难于我?”

    “因为我不喜欢你。”悄悄一个白眼翻完这一整句话。

    “可是我并没有招惹你。”昭枣这句话有很多委屈的味道,说得像个和邻居小孩吵架的孩子。

    “你没有过这种体验吗?有些人没有为什么,你就是第一眼见到就很讨厌!”

    “你!”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这让她的自尊心很是受辱,她甚至另一只手已经握住战刀刀柄了。

    悄悄只是上下嘴壳轻轻吧唧了一下就欲转过身去。

    “此行千难万险我都拼命去把它踩在脚下,这条河我是必须渡的,得罪了!”

    悄悄还在树洞里艰难地转动着笨拙的身体,昭枣已提刀朝着树洞正中劈过来。

    尽管昭枣的功夫还是处于诸多迷惘中,但请不要忽视那柄战刀,随着“吭当”的声响,几块树皮朝着四周迸飞出去,树返还给战刀的威力让昭枣无法招架被弹回船上。

    才刚费劲地转了一小点的悄悄又“呼啦啦”地转回来,似乎比转过去轻松多了,然后一动不动歪扛着脑袋看着昭枣。

    这整个过程里,船头的那位都一动不动保持一开始就有的姿势,如同死人一般。

    悄悄一副无赖般挑衅的样子更加激起昭枣非过去不可的欲望,她颤抖着的双手再次握紧了战刀,拣着那个树窟窿的一边死命砍去。

    只要洞口比悄悄大一些就可以把它揪出来让道——短暂的时间里,她是如此打算的。

    一气呵成的数百刀。

    昭枣已经精疲力竭,她停下来拄着刀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下来,可是她的眼里只有树上刀痕里的那藕断丝连。

    四周水面上皆数漂浮着木屑,始终在肩膀上的翠蛇以她衣服上的丝带为轴死死盘住。

    只差一刀,如果力道够的话……

    昭枣在眼睛里把树上被砍数百刀后的凹槽里那些牵牵绊绊放大了,用心去感悟刀锋,然后两相结合。有那么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刀谱中所谓的“蓄势”与“迸发”。

    蓄一击即中的“势”,迸一招必破的“功”——

    昭枣感觉到浑身如同雷击般酥麻,一声并不响亮的木材落水声,她轻点于水面上,一种成就感涌上心头。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群密密麻麻的东西正席卷天地、奔涌而来,眼前哪还有什么树洞与偷听鸟!

    拾还未收完的刀韵,昭枣朝着那些奔腾不息挥刀斩去,可那感觉却仿佛只是在空气中走了一遭。

    如同一阵遮天蔽日的狂风,来得没有防备,去时毫无预兆,昭枣只来得及挥那么一刀,眼前的乌泱泱一片立马烟消云散变得清静……

    还是那只红色的偷听鸟,还有那个被劈掉一块的树洞,悄悄现在已能多露出一大块身子来,看似可以直接蹦出来,可是它却依然被禁锢在其中。

    “莲相刀!”悄悄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只有掣荡三阙中随意一件可以劈得动这绵弹的木质。”

    好不容易这两位都可以同时平静地说话了。

    “你明明往前一步就可以恢复自由,为何不肯?”

    “我告诉过你了,只有听完我偷听到的才能出来,可你偏要按你想的来。我是一只受罚的鸟,你说了不算。”

    “可我也说过这条河我必须要过,如果你不能活着出来,那么我就只有采取其他办法了!”昭枣说这话其实只想诈它一诈。

    “好呀,但是现在我要开始偷听了,一起呀!”悄悄的声音越说越小,嘴壳也越动幅度越小。

    一阵“沙沙沙”的蚕食声如同小雨变成大雨继而是暴雨,拍打着昭枣,拍打着黑水河,拍打着这静谧的空气。

    昭枣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急躁,慌忙四下里探寻,却发现身边一如之前毫无异样。

    “知道这声音在传递着什么吗?”悄悄一副正在看好戏津津有味的样子。

    不等昭枣回答,它继续说道:“我在这洞中千万年了,这树没有任何兵器可以破得了,唯独掣荡三阙,虽然今天只见了莲相刀,但也算是长了见识。千万年来这树洞中可不只有我这只胖鸟,你以为我真的胖到塞满了树洞么?不,还有鸟虱。”

    悄悄说着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昭枣,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依然没有想到更多。“那么就给她加点刺激的吧”——偷听鸟以不易察觉的表情奸笑几下。

    “你听,这声音好像渐渐远去了。”悄悄戏虐地看着昭枣:“你肯定没有听过这声音,但你定见过扶桑林外那些连片的村庄里一望无际金灿灿的稻田,今年是个丰收年啊,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

    随着悄悄那如梦似幻引导的声音和神情,昭枣想起了在羊车上看到的那些成群在地里收割的庄稼人和那天早晨炊烟袅袅的村庄。

    “你想到刚刚那蚕食声是什么了吗?”一个突然爆炸式的声音把昭枣从遐想中惊回来。

    “是蝗虫啃光稻田的声音!你没见过,但你肯定可以想象,它们只要像刚刚那样席卷而过,这些饿了上万年的蝗虫就可以让那些庄稼连渣都不剩。”一声炸雷般的声音过后悄悄的声音又变得平滑下来,甚至十足的绘声绘色、声情并茂。

    “你肯定能联想到这些蝗虫就是刚刚从这里奔涌出去的鸟虱,被禁锢了那么多年,现在能在外面为所欲为,我好羡慕!”悄悄抬起一只翅膀贴在胸前,一副向往的神情。

    此刻昭枣脑中全是自己拼命劈砍的那几百刀和那些奔涌而出的鸟虱,还有那些蝗虫过后光秃秃的田野……

    尤其是自己提刀给的那最后一击,关键时候那自己最为得意的“顿悟”现下竟成了莫大的耻辱,这一切不停地撞击着她的良心。

    “那你快救他们呀!”也不知为什么,昭枣使出浑身功力朝着悄悄大声喊道。

    “吼什么吼,又不是我放出去的,我凭什么救!”像是比声音大那样,悄悄以更大声音吼回去。

    “放心,你见过的那些村子它们已经啃完了,现在肯定是奔其它地方去了,你听……声音都要小些、远些了。”抑扬顿挫,悄悄的声音一下子又小下来。

    “你,你可知道,那些百姓一年的指望就没有了,明年他们怎么活?”昭枣眼泪都急出来了。

    “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可是你知道你还是亲手把它们放出去了。”

    “我……”昭枣提着刀往前一步,竟无语凝噎。

    “别着急,它们浪够了自然会回来。吃得饱饱的最好,就可以至少几百年不用再吸我的血了。”悄悄说着,满眼的憧憬,不禁捂住那尖嘴壳独自乐起来。

    “你……”昭枣不知道还可以做点什么,只想着不愿意再跟它废话了,再次提刀踏河而去——

    说实话,此举一出就连她自己也感到很是惊讶,因为这不仅是在劈那棵树,若是这柄莲相刀真的是可以劈开这树的,那么极有可能这一刀下去会连悄悄一块儿伤到,有树洞的束缚,它连躲都没有办法。

    昭枣将全身气血分成两大股,一股顺势猛然提速运行,一股在体内反向飞速逆转。

    她想要借助体内两股高速飞转的力量在相遇碰撞的那一瞬间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从而借势一招即中。可是这种破釜沉舟的选择,她极有可能爆裂而亡。

    昭枣看到悄悄瞳孔上殊死一搏、坚定无比的自己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炸雷……成功近在咫尺——

    突然间,一阵扑面而来的飓风夹杂着许多粗犷尖锐的东西,将昭枣的眼前顷刻变成一片漆黑,裹挟着她以无法感知的速度旋转坠向无边的黑渊。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谁还没有个不得已必须呆的地方,不赏你点颜色,你还真以为我只是这里的摆设了?”昭枣耳边狂怒的风声里,悄悄的声音如同两片碎瓷互相划拉着。

    “寸言哥哥……”

    这是多无力的挣扎,成败与生死都只在刹那。那一瞬,昭枣的世界便被这股飓风裹成无边的荒凉。

    她体内两股相向而来的力量势同脱缰奔涌的洪水猛兽,相遇之处,你死我亡,喷涌爆发。

    “这么不要命的打法真的就是那口诀的奥妙吗?”黑暗中她多此一举地闭上眼睛,一个声音在心底里问道。

    昭枣的这具躯壳轰然成为碎片。

    黑暗中传来光明,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前全是被自己制造的那股力量震散以及划破自己全身的羽毛,那是悄悄的羽毛。

    那些羽毛后面是悄悄静默而不通情理的脸,它哪会知道对于昭枣来说,这种发疯的举动连她自己也不懂,却多渴望能一举成功。

    悄悄是那只旁观的鸟,唯有那些羽毛“扑簌簌”飘落在水面的声音为昭枣支离破碎的身体吟唱着悲歌。

    经历太多次直面死亡,但每次都意外地发现没死成。

    “砰……”水花四射,原来黑水河的水并不是黑的,只不过这水底下全是无边无涯的黑。

    第一次在水底下那么清醒,可是她命悬一线无力挣扎浮出水面,只能听之任之坠落消亡。

    “不论此行还是此生:遇水则生,遇火大劫,须知进退、懂取舍”!

    这是临行前占命占卜的结果,昭枣不敢占姻缘,不想占前途。但“占命”,这是掣荡每个出行的人临行前的职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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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72/ 第一时间欣赏堪寻最新章节! 作者:周喃所写的《堪寻》为转载作品,堪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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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寻介绍:
肩负掣荡国使命的清冷公子寸言,四方寻父的神秘少女叶轻飘,只为“两小无嫌猜”的翩翩少年郎更云,说是为了“好玩”却处处透着古怪的三角眼卷堆,睡神级别的红衣少女苏桂,五人在桑榆城遇见并结伴而行。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也都心照不宣地不说不问。
但那不重要,痛快的是恣意飞扬的时光,一起见过最深情的人,经历过最凶险奇特的事,吵过最“鱼般记忆”的架……一起贼精,一起犯二……哪怕明天就会翻脸!
同一时间里或许他们在各自的空间彼此来来回回无数次擦肩,而在这同一时空里他们莽莽撞撞、并肩同行,是最好的伙伴!
与此同时,那些背后的故事也渐渐显露出来……堪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堪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堪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