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莫百三局之昆桦剜心
四周安静极了,夜幕上空一片漆黑,唯独那轮在外面就已经看到过两次的月亮孤寂地挂在那里审视着一切。
大家早已默契地攒到一起,六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卷堆的珠子在从袖中取出的那一刻让所有紧张得到了缓解。珠子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切跟阿幕印象局中是一样的,就连更云刚刚撞过的树都在,只不过现在是棵更粗壮看上去树龄更大的枯树罢了。
黑暗并不意味着一切回归正常!
没错,进入这个荒村的时候是夜晚,可是更不要忘了大家在村子里逗留的时间实在是有些长。难不成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这里还在是夜晚?
这个问题越是深思越觉得蹊跷,几人一合计都觉得应该跳出去重新审视这个村子。
牌坊的方向并不难辨别,如果这里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如果大家现在面对的仅仅只是一个荒村而已,那么没关系走出去就好。
尽管谁都没有说,可谁心里都清楚这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所以当走了几次,且次次都是走直线,不拐弯,路上也没有遇见岔道,可最终的结果都是又回到这棵老树下,而牌坊似乎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为什么阿暮印象局破了之后村子里还是漆黑一片?这其中一种可能的原因不明而喻。
“既然往牌坊的方向出不去,那么说明我们与这里主人家的意愿背道而驰了。好事也是成套的嘛,毕竟还有个‘往生局’。朋友们,走不走?”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卷堆的语气兴奋极了。
他摊着手等了半天没一人回应。只好一拍巴掌:“嘿……我说,行不行的,你们倒是吱个声啊!”
“还能有得选吗?”此刻只想在梦中的苏桂拖着两条疲惫的腿率先朝着村子的更里头走去。叶轻飘和更云互相一抬眼皮,有些激动地跟了上去。
伸手不见五指,所以看不见荒村该有的颓败。残檐断壁、蛛网遍地、腐败霉臭、阴森荒颓等等这些这里通通感受不到。相反,空气中有丝丝暖意,置身其间整个人自然地松弛下来。
道路似乎很好走,脚下并无磕磕绊绊。走的时间并不短,但路途毫无艰辛感。在卷堆珠子的印证下,一种越来越开阔的感觉得以印证——大家似乎已经走到村子的外围了。
遥远的天际有些淡淡的白和在这白的烘托下有些微微的连绵起伏。
“嗷……我们都忘记了这莫百村是有一条路围着的,还记得吗,在牌坊门口路上还架了一座桥的。”站在穿过村子而出的路与村子周围那条路的交叉口,苏桂恍然大悟。
“是的,但也别忘了这条路的初衷是什么!”卷堆一提醒,大家都闭口不言了,心里顿时有些发毛,一个个小心地察看着四周。
“那我们怎么办?”更云直截了当。
“怎么办?”卷堆一副当家的口吻:“不能后退,不能左右,那就只能朝前走咯!”
“可这是一条‘丁’字路!”叶轻飘提醒。
“老天爷给你双脚掌而不是给你两轱辘的原因就在于有了它们你啥地方去不了啊!”卷堆说着已经带头往前走去。
“可这明摆着是有人故意要我们做这样的选择!”笔石扶正帽子着急地追上卷堆。
“那我们就遂了人家的心愿嘛!”寸言看了一眼说说笑笑的叶轻飘让她走在前头,自己断后。
仿佛是一片沼泽地,脚下有踩在稀泥里的咕唧声。四周一片空旷,一眼可见天际,虽说那真的很远。
前方逐渐出现一丝微光,大家心里顿时有了奔头。身后的莫百村不知几时就已经消失不见,犹如身处莽原,毫无方向感,所谓的“前方”早不知偏离了多少次。
这下好了,目标一旦出现,一切似乎变得轻松起来。天边的那丝光亮渐渐有了光芒,再渐渐地有了色彩。
天快亮了。大家也真的走了太久。
“二十年来你们三人是我唯一的真心,昆桦!”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叶轻飘等人一跳,不过很快大家又激动起来,有人的说话声且日出那岂不是意味着大家走出莫百村了?
“等等!”卷堆一把拦住欢呼雀跃欲往前冲的伙伴:“他说‘昆桦’!”
更云和苏桂这才停下来抓着脑门。
“管他说谁呢,先过去看看。”叶轻飘一撸袖子就欲走。
“可是我们没有走过上坡路,为什么前面却有个小山包挡住那边的情况?”卷堆十分小心,不过他的担心是有必要的,正如他所说,明明这一路平坦得要死,可临了却听得见声音而眼睛似乎总有什么东西遮住视线无法穿过去。
“这般前怕狼后怕虎,请问你还有其他选择吗,过去看清楚不比在这里瞎猜测强吗?”笔石此话一出,立马让叶轻飘等人对他刮目相看,本来这几个人就算是虎的了,没想到这伙子竟比他们还要初生牛犊一些。
不过,言之有理。几人迈大步子朝那里走去。
“如果是纯粹的真心,您为何又要为难他们?”与上一句话隔了半晌,才有人说出这句。大家推测这是昆桦的。
说来也是,在阿暮的印象中这个昆桦似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总有一天掬浓她会明白这不值得!”
掬浓?
几人不禁有些傻眼,这个名字似乎听过。
“明明他们很相爱,连死都不怕面对,明明他们可以妥妥地走一辈子。这是可以预见的。您却硬要推翻这个结果,想方设法逼迫结果得以改变。为什么?借以证明您是对的?”
“一辈子?你确定?你知道掬浓的一辈子有多长吗?没有谁能阻止她的孤寂。”
“是,掬浓的一辈子无边无涯,可伏流不是只有一辈子。您真的对他们没有信心吗?你说的您的真心是我们,可您真的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真的信我们吗?”
在阿暮印象局中从不知道昆桦是这么话多的一个人,六人终于越过所谓的障碍物,看见对话的二人了。
其实没有什么障碍物,不过是爬了一段山路而已,这也是脚下走出来的感觉,因为刚刚经历过的这一段路在大家眼里其实是平缓的。
“可你们是我的心血。”
“哈哈”,这里的昆桦比在阿幕印象局中的那个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年龄似乎比更云都还要长些。他脸上已不是当初那自带暖意的神情,黝黑的眼中透露着失望和痛苦:“哈……”
他苦笑着膝盖慢慢着地:“二十多年的美好毕竟不再,我们还是当初那三个承欢膝旁的少年,一点没变。可您不一样,九天之上有您的渴望。”
昆桦像一个失宠的孩子,眼里的痛苦和失望变成了稚子般的心伤,一滴泪落上他覆在膝上的手背。他的脸触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阿爷,谢谢您的养育之恩,人情债最难偿,是我们负了您。我们一直只把我们之间当成单纯而又亲密无间的天理伦常,是我们想得太少。您的心血我只能双手原样奉还!”昆桦的嘴角抽搐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让人好不心疼。
“你,你要干什么?”那个满面慈祥,一身出世风骨的老者手颤抖着伸向离自己并不近的昆桦。
“美好就留在最美的时候吧,再多一分,我怕一切变得狰狞!”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匕首已经伴随着‘嚓’的一声狠狠地喂进了昆桦的心口,从那里喷溅出来的血和着他嘴里吐出的血一起在他白净瘦削的脸上交汇又滚落下来。
叶轻飘六人刚捂紧自己的嘴,又听见“咔咔”的声音,只见依然在地上跪得笔直的昆桦脑袋已经向下耷着,手握匕首在胸口果断利落地旋了一圈。
咳。哇。
一大口血从他口中喷向他的正前方,他的阿爷似乎毫无心理准备,机械的腿迈了很多次都是在原地屈膝而已。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昆桦两只手往心口上一接,再一捧,从他怀中慢慢往前面呈出的是鲜血淋漓的皮肉和碎骨上一颗尚且搏动、在这清凉的晨雾里依然热气腾腾的心脏。
一种声音在阿爷的喉咙里咕哝着,他的眼睛里模糊起来,他似乎一下子想起什么,手剧烈颤抖着朝昆桦迈步而来。
昆桦张了几次嘴,然而一句话都没能说,就被几口鲜血堵了回去。
已经来不及了,阿爷好不容易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手往前一抛的同时,腾空而起。
然而昆桦比他的速度略快一步,一颗心脏往下放的同时,他趁着最后一股劲一拍身边的惊眠,随着腾起的惊眠一根琴弦划过他的脖颈……
险些晕过去的阿爷笔直从半空坠落。
如同做梦,六人一动不动好久,一直呆呆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谁都没有说话,四周静极了。
“更云!”许久之后,叶轻飘愣愣地唤道。
“啊?”更云也愣愣地回道。
当叶轻飘转到更云的方向时,大家看到她的一脸哭相。当更云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似乎放心了一些,认真地看着他:“还好!”
这两个字一出,叶轻飘满目的眼泪即刻决堤,无比伤心地蹲到地上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膝盖里,她的双肩剧烈耸动着。
“她……她怎么了?”笔石好奇地问道。
其他人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大家都有类似于叶轻飘的心情,只不过没有她那样强烈罢了。
“好了!”更云蹲下去拍着她的肩膀:“不是我,我在的呀!”。更云心里涌动着一种情感,眼睛竟也有些潮热。
他按捺住心口的哽咽:“你抬头看看,真的是我!”
“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叶轻飘哽咽着抬起头来:“更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许离开!”
“那是。六四、篱酿、你、我,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更云正正经经地帮她把沾在脸颊上的头发一点点轻轻拨开。
“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去,以后我再也不去六四那里告状,再也不冤枉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记得哦!”正经真的是维持不了多久,更云很快就恢复平时的样子,跟叶轻飘开着玩笑。
“一定不食言!”叶轻飘却极是认真。
没有下文,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这六人看见昆桦剖膛挖心的过程。这个过程结束了,眼前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这种情况,笔石或许还会有多多少少的惊讶,可是对于另外五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新颖的趣味可言。相反,倒是在他们不经意回望走过的路时,身后的情况让他们无法相信那是一步步踏过的地方。
第一百六十八章 莫百三局之往生局
红日喷薄。
身后是万丈悬崖,原本走过的一马平川现在是一个略微狭窄的漏斗状仿佛笔直延伸至地心深处。
霞光万丈,层林尽染,红遍万山的不仅是身后的一望无涯,还有刚刚昆桦剜心的地方以及由此波及到的尽头。
说起尽头,其实大家脚下站的无非就是一个山头。叶轻飘等人走到最中央才发现,山头的另一边和他们刚刚看到的身后是一样的,都是一个深不见底略显狭窄的漏斗状。
身处一片红色的天地,并未有任何的不适感,反而耳畔不时会传来“沙沙”的树叶儿声,四处一片祥和之气。
“你说这里会不会就是踞霞巍?”卷堆朝寸言问道。
“就是踞霞巍啊!”还不等寸言说话,笔石就抢答了:“嗯,这里跟我母亲说的踞霞巍几乎一模一样!”见大家一脸疑惑,笔石又补充道。
“踞霞巍!”更云眼睛一阵放光。
“想什么呢?一辈子够长的了!”叶轻飘鄙视地瞪了他一眼。除了笔石,大家都知道他是想起了幽兰楫。
“二十年来……”略微有些熟悉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年轻人们同时惊讶地朝那声音看过去。
是刚才和昆桦在同一情景中出现的那个老者。瞧他的目光是盯在大家身上的,几人不由得相互一看才发觉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大家正和那个昆桦站在同一个地方。
这种情景在莫百村见得多了,想必这二人也是只看得见他们彼此而已,故也没啥好让的,六人干脆就那么原地抱手站着。
无非是把刚才那件事情的整个过程又上演了一遍,显然这次已少了先前的兴趣,大家开始打哈欠走神。
“哇……”只听更云吃惊的一声,眼前昆桦已经双手捧着一颗鲜血淋漓、热气腾腾的心。
然而更云“哇”的绝对不是昆桦挖心,而是他脸的一侧感觉到了一阵温热。
他伸上去试探的手还没伸回来就已经从伙伴们吃惊的瞳孔里读到了事情的不妙。不过,更云还是把四个手指凑到眼皮子底下,然后他就有了和伙伴们一样的神情……
他的四个手指上都是血,那些手指上的血来源于他的脸颊,而他脸颊上的血当然是来自于昆桦取出心脏时从胸腔里喷迸出来的。
谁让他站的位置几乎是紧挨着昆桦的!
可真的是因为他紧挨着昆桦站立的原因吗?苏桂也紧挨着昆桦的呀!
尚有些体温的昆桦依然跪立在大家面前,如果撇开远处的老者不看又恰有旁观者的话,还真会误以为是这六人逼死了他呢!
叶轻飘看了一眼吃惊中的更云,伸手往昆桦尸体上一碰,如同触碰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她抬眼示意更云,更云也并不是那懦弱怕事的人,果断把手伸向昆桦。
随着那只手移动的大家的目光几乎同一节奏移回他的脸上,更云也万分不愿意地缩回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指腹相互捻着,他并没有看而是把那几个手指头直接交到大家的目光处。
那几个伸出去时还只有些泥土污渍的手指头,现在每个上面都沾了昆桦的血。
简直无法相信!
苏桂一撸袖子欲亲自去证明,可眼前哪还有半点昆桦的影子,刚刚溅在地上的血、身后的老者……什么都没有了。
更云突然收回刚刚还在举着的手一下子捂到心口上,神色有些慌张。
“疼?”叶轻飘立即按着自己的理解和猜测问道。
“不。”更云镇定地回答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叶轻飘脸上很久,从没见他有如此深思熟虑的时候。
在叶轻飘再三询问的目光下,更云一只手扒开了胸前的衣服,伙伴们不由得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使劲去看,甚至有人捏紧衣袖揩拭了眼角的黏稠,最后大家都不由自主往更云身旁靠了一步。
在更云左胸的位置,那里有颜色比周围皮肤颜色更暗沉的一个圆环,如同比着模具画出的一般,圆得十分规矩。
之所以大家要靠近了去看,不是说不明显,相反太过于明显,以至于如果不凑近了就会误以为那是一道疤痕,然而不是,那真的只是一个颜色深些的圈而已。
“这……”寸言看向卷堆。
“这个大小几乎就是他心脏的大小。”卷堆把他没说出的话说完。
“我真的和他没关系啊!”见大家都看着他,更云立即大声解释,可是声音大不代表他就真的有底气。
“这会不会就是莫百三局中的往生局?”叶轻飘试探着问道,不过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叶轻飘你是在急着把我往那人身上推吗?”更云十分不高兴。
“呃……这……也不丢人嘛……呵呵!”
话还说着呢,大家的眼角余光就瞟到一个不属于这个小团体的身影飘忽起来,仔细一看还是那个昆桦。
新一轮的重复又开始了。弄清是怎么回事后,现实的情况既让大家觉得没什么看头,又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说,他能看见你吗,菜青虫?”笔石绕昆桦一圈后说道。
笔石这么一说,更云还真的就在昆桦眼前晃了几下,结果当然是可以想象的,昆桦看不见他们。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那两人的对话声在这静默中显得有些尴尬,所以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成了拖沓的故事情节。
不看都已经能够在脑海中自行构思的故事脉络走向总算是到了昆桦挖心的那一步。
“阻止他!”来不及喊出名字,卷堆突然抬头推了一把更云。
更云根本就没有去想“要阻止谁?”“可行不?”,就着卷堆推他的一把,他身体斜倒过去一巴掌拍掉了昆桦手中的匕首。
这下吃惊的就不只是叶轻飘他们这些局外人了,那个昆桦显然也甚是讶异。
要说他之前的自杀是为了得以解脱的话,现在在匕首被击落的那一瞬这种初心已经变成了应该履行的责任。
只刹那的出乎意料,他甚至只朝更云的位置撇了一眼,便伸手去捡那匕首。
“咣!”
这次不用卷堆提醒,更云自觉地一脚踹开了那把匕首。手已经触到那里的昆桦愣了一下,接着手又伸向更远些的匕首。也不知是不是他真的没有看见更云,这次他的目光只追随匕首。
站在另一头的老者本欲上前阻止,可眼前这莫名跳来跳去的匕首把他弄糊涂了,他本以为这孩子是要寻死来着,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真的是看不懂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昆桦一声怒吼,朝着更云的脸。原本踢得很开心的更云一下子愣住了,他刚又踢了一脚的腿停在了收回来的半途。
他以为他看不见他的,所以他戏弄他戏弄得有些得意。
那昆桦一声吼过后,一把拾起匕首猛地就朝自己的心窝猛扎过去。
“更云!”叶轻飘嘴里喊着还在发愣的更云人已经朝着昆桦的匕首而去。
然而一把扑了个空不说,自己背上还狠狠地挨了一个撞击,叶轻飘成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刚侧个身子,一条胳膊已经被人一把抓住并甩向半空,就在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有人接住了她。
撞她的是更云,把她拎起来甩出去的还是更云。她弄懂这一点的同时也弄明白这些都白挨了,因为此刻更云正和那个昆桦打得兴致勃勃。
两人打架的目的都是围绕着那把匕首。对于此刻的昆桦来说自杀成了一种执念,而对于更云来说阻止他自杀成了一种挑战。所以两人越打越来劲。
空气中全是两人拳脚相对的声音。那边昆桦刚抢到匕首,更云已经直奔目标,生扑落空卷腹反转双脚蹬去的同时,昆桦已经刺向胸前的刀锋一错,他双小臂一并照着更云小腿骨用手拐子的尖点猛戳下去……
不料更云两腿一劈,一只脚绕过他的双小臂,腿弯处一卷,另一只腿一并夹住了昆桦的手臂,他刚欲旋身带动腿扭翻昆桦,昆桦双手一松,一只手退出,另一只一把抓住更云的脚踝。他刚欲把他甩出去,更云腹部一收,接下来蹬腿的同时双手臂一挥带动身子如蛇一般朝着昆桦的上身缠绕而去。
这两人打了半天谁都没有实实在在地挨了谁的拳脚,也谁都没有离开过谁的身体,一直纠缠在一起。知道的明白他们是在打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在修炼呢!
卷堆和寸言不由得去看那个老头,只见他满眼莫名其妙跟着昆桦的招式在移步、蹲下、站起、甩头、斜身……一副中邪的样子。再细一看,这些都是昆桦的大致招式走向。
卷堆和寸言不由得相视一笑。
“他估计是以为昆桦这孩子疯了!”卷堆无奈地耸耸肩,寸言也卷了卷嘴角。
“也就是说老者并看不见更云,他以为昆桦是自己在跟自己打斗?”笔石问道。卷堆朝他眨了两下眼皮子。
“行,给你!”先行闪开的人是昆桦,在他与更云剥离开的同时他把那把匕首扔向更云。
“还有那个!”更云一把抓住匕首,手腕处转个圈接着指向地上的惊眠。
无奈的昆桦气极了,怒视着更云摇摇头把那把琴一掌推向老者。
“即使不是今日,我定当给你一个交代!”昆桦朝老者说道。而那老者一脸懵,莫名地接住了琴。
就在昆桦转身的那一瞬,老者抚须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手指一卷握住了自己的胡须,他眼神突然亮起来,脸上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
犹如有旋转的开关,太阳光仿佛一下子被调亮了许多。
“你们看!”苏桂惊喜地指着山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光线不够所以没看见,在老者站的那个地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通向山下,虽说铺满了厚厚的积叶,且看不见路的远方,可总算是有了一条路。
“我想这个就是往生局,而你……”卷堆指着更云:“你和这个昆桦有关系!”
“我?”看着一个个从自己身边经过踏上下山的路的伙伴们,更云想争辩几句,却发现不知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笔什花海之回到老胡家
“所以老胡叔和薄倏婶家的石头是你?”
路越走越熟悉,笔石认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的话就能够到达自己家,而卷堆他们则凭着这一路的景致和方向一盘算知道这是又要绕回老胡家去了。
“不觉得我们这一趟很亏么?”叶轻飘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困惑地看着伙伴们:“我们本是去找古莫百村的,结果在里面绕了半天,破了几个局,最后连村子长什么样都没见着!”
叶轻飘这么一说,大伙儿都觉得有理,纷纷挠着脑壳皮试图能够找出些许收获。
“其实那莫百村也没什么稀奇的,和一般长期荒废的村子大同小异,所以诸位也不必觉得遗憾!”笔石安慰道。
“你的母亲多少岁了?”卷堆突然问道,可是话刚说出口,方觉失礼。
“哈哈,不妨事!”笔石看出卷堆的窘迫:“快四十了吧,和我父亲差不多。说起来惭愧,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我母亲的生辰。”
“你见过阿暮印象局中那个薄倏吗?”寸言问道。
“嗯?”寸言和卷堆的话让笔石觉得有些没头没尾的:“那是我母亲的名字啊!”
“他是说阿暮印象局中有个姑娘叫薄倏,你觉得她和你母亲长得像吗?”叶轻飘替大家把话补充完整。
“没有留意。”
“一路上都有她,你没看见么?”更云都不相信。
“没有一路上啊,我是遇见你们的时候才看见你们所看见的,其他时候一路上连老鼠都没见着一只。”笔石依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莫百三局的前面部分你并没有经历?”
“嗯嗯……”笔石摇头:“这次的羽毛信没有很快消失,它一直在我眼前晃,直觉告诉我这不寻常,于是我一路跟着它找到了你们。”
这就奇怪了。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空寂的路上只有脚下树叶的“咯吱”声。
“父亲……母亲……”
笔石的声音让大家不禁抬眼望去,明明还在是一片云霞般的天地,可笔石就是激动地朝着前面括手唤道。
“朋友们,这就是我家啦!”笔石走到最前面扭回身子兴奋地跟寸言他们说道。
大家把眼神调到最犀利的状态,可依然觉得这里还在是荒郊野岭。
“你们看……”笔石一指脚下:“这里的叶子比其他地方要薄很多!”笔石说完后抬眼看着他的朋友们,似乎在询问发现没有。
“这是你父母今天刚打扫过的!”在他的提醒下大家都发现了这里的树叶确实要少些,不过卷堆却比别人先一步想到更远。
“是的。”大家都懂了,笔石很高兴,脸上露出简单的笑容:“我们每天都打扫落叶,且每一天打扫的范围都会比前一天扩大一圈。”
“可是打扫这么大的范围,你们又不经过这些地方呀!”苏桂问道。
“母亲说打扫落叶是她跟某一个人之间的契约,人家就是这么要求的!”
“那完全是浪费人力嘛,我觉得没有必要!”叶轻飘说着叹了一口气。
“母亲说打扫落叶是她毕生的修行,何况没关系呀,父亲说陪她打扫一辈子!”笔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炫耀。
尽管人家笔石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拿得出手了,可更云依然十分不解地说道:“何必呢!”
直到已经能听见竹扫帚在地上划拉的声音了,笔石还在一路上用各种语调语气唤着他的父亲母亲。
直到能看见一路腻歪喊着爹娘的儿子已经到家门口,老胡夫妇依然只是卷着嘴角笑,用帕子擦着汗水朝家门口走过来。
对于之前来过家里的几个孩子竟然是儿子的好朋友,而且他们的相识还是因为羽毛信,老胡夫妇既觉不可思议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对此虽然他们都没有想要做出解释的意思,但寸言他们也都已经合算好了,今夜的美好就暂且不去破坏了,但是一定要寻一个时机把所有疑问都挨个问一遍。比方说阿暮,比方说镂花女薄倏,比方说莫百三局,比方说踞霞巍,再比方说踞霞巍上听到的掬浓……
老胡夫妇不一定都答得上来,但大家相信他们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
当然这么说不是意味着这家人是坏人,相反寸言他们相信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家。通常情况,故事里的某些边角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果老胡夫妇愿意把这些边角料说一点点的话……
故事通常都会说起来话长,所以寸言他们决心一定要寻一个坐下来就可以安心聊半天的时机。
一大群人的农家院落里,气氛融洽到了极致,大家都无比放松,即便是苏桂。
一夜纵情,年轻人们都起得很晚。当大家互相叫醒彼此打算去跟老胡夫妇打扫落叶的时候,那夫妻二人已经回来了。
“咦?”叶轻飘把手遮在眼上方,使劲张望着:“今天好像没有再落叶子!”
“是哎……我也发现了!”笔石也惊奇地站在院子门口张望着那条干干净净一张叶子都没有的路。
那条路上每时每刻都在哗啦啦掉叶子,这让人很吃惊,它几乎可以在打扫干净后的顷刻间就被树叶又盖满。
现在,那条全被树荫笼罩的路上一片叶子都没有,这也是让人觉得过于梦幻。
“今早一开门我们就发现今天没飘叶子,所以你母亲和我扫完一遍后又沿路捡了一遍,现在是一片叶子都没有的!”老胡说完侧眼看着和自己一样累得嘴唇都干了的妻子,眼里满是成就感。
“今天大家要记得不可以出门!”薄倏叮嘱完孩子们,随即起身去把院子门从里面给锁死了。
“为什么呀?”显然笔石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落叶子的情况,兴致还没消呢一切就被老母亲锁在了外面。
“回吧,听她的没错!”老胡像老母鸡扇着翅膀赶小鸡一样把六个孩子都往屋子里赶。
一早上都窝在屋子里,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动地被要求留在屋子里,就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觉得时间过得不是那么快了。
本来笔石家是有个院子的,薄倏连院子都不让大家去,八个人就挤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大白天还得点一盏灯照明。
一般情况下,晚上薄倏还会多点几盏灯说是这样热闹。现在可好了,薄倏昏黄的一盏油灯,灯芯还不时被她剪到最小。
习惯了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们立即嗅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再用心一察,不难发现笔石和老胡也是一脸懵,可这爷俩又谁都不问。
“婶儿,可是家中有了什么困难,你不妨说与我们,你看我们有八个人呢,总比你一个人面对要好,不是么?”寸言对全场最淡定的人说道。
寸言说这话的初衷完全出于一片赤诚,就是老胡和笔石也期待地看着这个家的女主人。
薄倏柔软地看了一眼丈夫和儿子,心平气和地说道:“没事,就是有这么一天我们需要安安静静地在家中度过。”
“母亲,什么样的秘密是连我跟父亲都不能说的呢?今天有何特殊?不再落叶是一种暗示么?”
笔石一番话问得中间一点停顿都没有,问完后,胸口起伏得很是厉害,到最后语调都有些变了,看得出他是个基本不会忤逆父母的孩子,而问出这番话定是在心中已经打了好久的腹稿。
看着儿子激动又隐忍的情绪,老胡起身蹲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子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站到我和儿子前面,但你要知道你的后背我们誓死守护,如果你要,我们也时刻准备好与你并肩。”
什么后背?什么并肩?卷堆、寸言与叶轻飘相互看过对方,倘若只是山中一个普通家庭,哪会就到了如临大敌的境地!
“严重了,不过是今日有些与众不同,我觉得我们应该安安静静在家里而已!”薄倏宽慰着自己的丈夫。
“薄倏婶儿。”叶轻飘喊了一声薄倏,然后看了一眼伙伴们。薄倏扭转身子朝向叶轻飘这边,可她的手却反过来握住老胡的。
“婶儿,我们在古莫百村遇见了所谓的莫百三局,在阿幕印象局中我们看见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也叫薄倏,你……”
“是我。”
叶轻飘正不知如何将话问完,薄倏就自己答道。她的话一说出口,包括笔石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那你……”
“正如你们想的那样。”
大家又一愣。
“这是踞霞巍下,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卷堆说道。
“比如幽兰楫他们五人,就是因为到过踞霞巍,所以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更云接话。
薄倏仔细听着,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不,我和你们说的情况不一样……”
仿佛有所顾虑,薄倏低下眉眼,沉了一会儿:“这是一种交换。”
这次是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包括她的丈夫和儿子。
“什……”
嚓——
似乎滑行而又戛然止住的声音。
什么样的滑行遇见什么样的阻挡才会有如此大声传进院子里?大家立即起身。笔石刚欲代表所有人问的问题被抛在脑后。
“母亲……”
笔石手已在门闩上,在启动之前他扭头看着薄倏。
“开吧,该来的总会来!”她一如开始般淡定,所以在所有人眼中她更加神秘了,包括她的丈夫。
门打开了,刺眼的强光让每个人都禁不住躲了一下眼。在大家都跨过门槛迈出脚步的时候,老胡把薄倏往身后一塞,先出门去。
其实出门后是院子,谁都不必抢,可每个人的内心都首先把外面的世界想象成了灾难现场。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世间万物如同定住,一切宁静得让人不敢打扰。
像是怕吵醒沉睡的大老虎,大家并成一排在心中默数着节拍,伸长脖子,脚掌轻抬轻放,一步步朝着院子的竹篱笆走去。
这阵仗或许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基本算得上是屏住呼吸,几人踩稳最后一步同时把脖子伸出篱笆外……
嚯——
第一百七十章 笔什花海之绿色虫子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叶轻飘的红稀剑依然没有完全归回鞘中。说是松口气,其实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在老胡家门前,几乎是紧挨着院门的地方蹲着一只硕大的虫子,绿色虫子。
你要说它是毛毛虫吧,它身上还驮着一坨红色的东西。你要说它是背壳的蜗牛吧,它长得干净漂亮甚至有些呆萌可爱。
突然从篱笆上方伸出一排脑袋似乎也不是那虫子预想到的,所以在大家失望地缩回脑袋的时候,它也被吓得收回张望的脖子。然后它就那样盯着所有人。是所有人!
它看上去蠢蠢的,似乎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叶轻飘的剑慢慢送回鞘中,大家绷紧的全身也慢慢松弛下来。
“母亲,你之所以紧闭着大门就是怕它来家里?”可不是吗,那虫子就在人家大门前张望,一看就是想要去人家家里的。
“呃……”薄倏似乎也很是惊讶,看了一眼儿子又看着其他人:“实话说每隔一百年就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条路上不再落叶子,而我要做的就是足不出户在家里度过这一整天。这一次是我第一次出家门,所以我并不知以前是不是每一次门口都会有这样一只……”薄倏话到嘴边却不知是不是该直接说“虫子”,所以只好顿住了。
在天地都是浑然一体的暖色里这只绿色的虫子显得很是特别,也让人心里平静,可它背上那摇摇晃晃的鲜红色东西又让人万分不解。
那虫子驻足好久,叶轻飘他们基本采取它不动大家自然不动的策略。任凭它再大只,可是那人畜无害的样子无形中就让人把它当成是弱者了。
那虫子的目光很快在人群中锁定了更云,它果断地舍弃院子大门,卷曲着身体,一点点朝大家在的篱笆下爬过来。
它很准确地卡住更云所在的位置,停下后一抬头便正对着更云。
叶轻飘和苏桂两个小姑娘乐嘻嘻地伸手欲摸摸它的脑袋,不想它很灵巧地避开了,两只眼珠子始终没有离开过更云。
大家都一脸好奇仔细查看更云有何特殊才让这虫子如此着迷时,苏桂突然紧紧抓住叶轻飘的手并倚靠着她往地上滑去。
“苏苏!”叶轻飘一慌,一把抓住苏桂的手随她一起蹲到地上。
“别!”,对于跟着人群一起围拢过来的老胡,苏桂忍住痛苦伸手止住他。
对于此举,老胡一家都不懂,可叶轻飘他们是懂的。只是这时候苏桂脸色已经全然惨白,浑身打着摆子,一身冷汗让她一时间虚弱得几乎危在旦夕。
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且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卷堆借着不知是谁谁谁的推搡拉扯,几下腾到苏桂身旁,膝盖刚挨地立马就拉起她的手腕。
然而还没搭到脉上,手突然被抽回去了。
“哎哟……”苏桂一声强有力的叹息:“我刚才定是撞了邪,险些要了老命!”
“苏苏……”
刚才的苏桂只差口吐白沫、两脚一蹬了,可前后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差距竟如此巨大。叶轻飘简直不敢相信这短短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那虫呢?”只听笔石一声,大家起身朝篱笆下看去,哪还有绿虫子的身影。
“那里。”随着寸言平静的语调,大家看到就在那条老胡夫妇打扫干净的路上,那只绿色的虫子还在艰难地的往前爬行,她身上那红色的东西似乎有千斤,压得它举步维艰。
“原来……”薄倏的话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然而大家还是都听见了。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一直在晃神中的薄倏回过神来,霎时间有些乱了分寸。她那样的神情更加让叶轻飘他们坚信她一定有某些秘密。
“你是想到了什么吗,母亲?”
薄倏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他似乎对大家都感兴趣的那件事情并无期待,所以只不过是始终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而已。
“三千年来,我每日打扫这条路,原来只为它百年经过一次!”
几个年轻人听完一头雾水,可薄倏似乎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神情都在她的丈夫身上。老胡伸手拢过她散下来的头发,接住她的深情。
“我们跟上去,一切就都明了了!”薄倏对老胡说道,仿佛旁边并无别人。
“明不明白没有那么重要,剩下的时光不多,我只想跟你和石头一起!”老胡的眼角有几丝皱纹,或许是山间生活辛苦,他看上去真的有些苍老。
“不,我想替你弄个明白!”
一直旁观的几个年轻人简直被这妇人的勇气惊呆,什么都还没有听明白,更不懂是什么给了她弄明白的底气。
大概也是瞎替她着急,一看那虫子已经爬远,再匆匆想想刚才那虫子看更云,还有苏桂撞邪般的反应,大家火速决定跟这两夫妇一起。
那虫子爬过的路完全是上坡,而脚下的路面似乎也是它的专属,从左到右,宽度刚刚够。
那虫子爬过的地方树上又都重新开始飘起落叶,所以即使是紧跟着,但也如同在两个世界。
虫子的世界有一条干净安静的道路,那条路今天一大早老胡夫妇才打扫得一尘不染。
老胡夫妇的世界满目落叶、飘飘洒洒。
路上很快被各种黄色红色的叶子覆盖,那绿色的虫子在林间在路上都是如此的显眼。
不知不觉中身边的树开始密集起来,叶子也落得更加肆意,天地间除了前方的一抹绿再无其他异于这些叶子的颜色。不时在眼前飘落的叶子使得大家判断那虫子的唯一标准就是绿色。
树密集得大家要侧着身子才能够从树木之间挤过去,然而那绿色一直没有被跟丢。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样窄的树间距,那虫子如此硕大的身体是根本过不去的。可就是谁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每个人都在急着跟上别人的步伐也跟上虫子的速度,否则这样的地方很是容易就迷路走丢。
跌跌撞撞中大家走得心烦意乱,仿佛在树林中穿梭时头上被裹上了厚厚的蛛网,脑壳中所有的智慧都被用来抑制随时可能会暴发的烦躁。
每个人都不停地在脑袋上挠着,仿佛想撕开某些让人心里躁动的东西,它让人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更无法思考。每个人也都不停揉搓着眼睛,似乎总有一层东西与眼珠子无比贴合但就是阻挡你看清楚。
不停在身边横生出来的树枝欢乐地裹挟着、纠缠住、抽打在大家的脸上、脖子上、小腿上、腰上……无法再安分守己的血液时刻在企图冲破血管爆裂开去。
煎熬。
这种情绪是不可以的,它让人迷时心智,让人癫狂……得及时调整——这个谁都懂,但是谁都做不到!
万万不能跟丢虫子,也绝对没有跟丢,大家都有信心,因为那抹绿色一直在前方密集的林子里。
就在每个人都焦躁到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一了百了的时候,六根似乎清净了下来。
大家都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周身一片清爽,整个人轻松下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每一个人都暂时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笔什花海之花辰煞
这世上恐怕再无比这里更安静的地方了吧!
安静到天上那丝丝云朵飘过的声音都能一下子就判断出,安静到大家心里的甜美都能一下子就感受到。
除了蓝天白云,这天地间恐怕就只有棕色的树干和红色的树叶了吧!
是最纯正的红色,那树叶硕大无比,每一片叶子都直接从枝桠上长出叶柄然后垂到地上……等等……
卷堆突然瞪大眼珠子朝寸言看去……这是……
“我来过这里!”不等大家把那几个字说出口,苏桂就脱口说道。
“别闹,苏苏。”说正事的严肃时刻,叶轻飘不得不提醒苏桂。
“我真的来过这里!”苏桂无比诚挚而又热烈地看着伙伴们,仿佛大家的相信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飘飘,我真的来过!”苏桂激动地抓住叶轻飘的手:“这里有一个很美的姑娘,她只穿绿色的衣服……还有后来来了一个男子和另外一位姑娘,他们在这里……”苏桂似乎想起什么,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
“那个男的你见过吗?”苏桂的话一下子让叶轻飘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或许能有些什么特别的。
“我……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是后来……”为了让大家相信,苏桂拼了命地回忆着:“后来我好像裹挟在他的衣袖里……后来我好像又附在他家书柜上……书柜上……”
苏桂回忆得很是痛苦,可是她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很少上心的人,所以一时间谁都不忍心去打断她。
她的表情由想不起来的痛苦到记忆凌乱的挣扎,最后她也十分不自信地紧紧握住叶轻飘的手:“气流……不可能啊……我怎么能被裹挟在叶芦栩的衣袖里……”
她这般说着,眼睛死死又迷离地盯住叶轻飘的,可是却又是自说自话。当她说到叶芦栩的时候,四人都忍不住集中所有意识看向她。
寸言伸手阻止了叶轻飘的激动,她把刚要问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换了一种温暖的声音说道:“苏苏,时间很多,我们就不刻意想了,如果什么时候你突然想起来又跟我们说一说……嗯!”叶轻飘扶住苏桂的肩膀,鼓励地看着她的眼睛。
苏桂的慌乱暂告一段落,她急促的呼吸慢慢缓下来,“你们相信我说的?”
“我想那会是个美丽的故事,等你全部想起来就告诉我们!”老胡父亲般慈爱的笑脸让苏桂更加安心,可是她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或许她是怕他靠近他又会心口痛。
可即便如此,接下来的一刻苏桂还是看到老胡牙关一咬捂住心口险些一步没站稳跌倒下去。
苏桂一惊,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个距离已经算是不会对老胡造成影响的了。可为什么……
这让苏桂很是恐慌,看着已经围到老胡身边的笔石和薄倏,苏桂连连后退,可老胡的痛苦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解,相反,他看上去疼得快死,他抓住心口的那只手几乎快要嵌进肉里,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所有能看得见的皮肤,可是却没有一颗化成水流淌向别的地方。
耳边充斥着薄倏和笔石呼唤老胡的声音,扶住苏桂的叶轻飘跟着她已经退后了好远并且她们依然没有停下来。
全身几近痉挛的老胡整个身体不停扭曲着,这导致卷堆没有办法准确查看他的脉象。一旁的更云和寸言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现场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沉浸在疼痛中无法自拔的老胡突然抬起眼睛直愣愣地盯住前方,众人只道他是疼到昏厥前的麻木,可是他却突然安静下来,之前仿佛定在脸上的那些豆大的汗珠一下子汇成溪流集体汹涌而下。
他眼睛泛红,眼珠子就要从眼眶中冲将出来。那张被农活和岁月渲染过、轮廓分明的脸瞬间只剩下了一种表情,什么痛苦,什么挣扎,什么为人父的慈爱、为人夫的烟火气通通被那些汗珠冲刷干净。
“……掬浓……”他的嘴唇嗫嚅着,声音千百次颤抖才换来无比清晰的一声呼唤。
众人都傻眼了,第一反应:这莫不是疼糊涂了吧?
起身到一半的老胡膝盖一软,单膝又跪了下去,他嘴角的抽搐和喉咙处干涸吞咽的一下告诉所有人刚才有更加厉害的疼痛袭击了他。
可这并不妨碍他,他的膝盖刚点地立即又站起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正前方,所以众人没道理弄不明白他绝不是痛糊涂了。
掬浓——
在老胡第二次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位一袭绿衣正浅步朝这边走来的女子。
与薄倏相比,这女子的气度、长相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大家都不由自主看向薄倏,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惊讶。
对面的女人正朝着自己的丈夫走来,而这个已经和自己十世夫妻的男人此刻已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何许人也,他连此刻身上那蚀骨的痛都没了知觉。她看他比看她更多。
笔石一看母亲的反应,再看看父亲,一下子着急了,使劲拽了一把依然挽在手中的父亲的手臂。然而薄倏却绕过去拉开了儿子的手。
老胡就站在那里,那个掬浓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两人相视很久,就那样看着彼此的眼睛,什么都没说,可是千言万语早已满溢。
二人还没说什么呢,旁的已有人开始抹眼泪,却又不知道是哪里让他们感动了或是伤感了,总之没缘由。
“还和当年一样!”掬浓说着上前一步,几乎和老胡贴在一起:“伏流!”
伏流——?
“你还记得?”老胡,不,伏流的笑意中带着久远的心痛,他伸手覆上掬浓在他脸上停留的手:“对不起,我原不知你不死不灭,那一跳……”
“伏流。”掬浓打断了伏流的话,摇着头:“辛苦你了,这三千年!”
“可是……”原本平静的情绪突然间掀起波澜,伏流一下子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却忘记了你三千年!”
“人有三魂,你一魂留在笔什日夜伴我,一魂成红痣世世提醒这世上有我。伏流,够了。”
“可我终是留你一人笔什三千年!”
“每一百年我都去看你。”掬浓微微笑道。
“嗯?”
“花辰煞。”
掬浓一说,大家都留意到薄倏脸上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她无法掩饰,但却刻意按捺住了。
“阿爷给了她花辰煞,许她三千年不死,两千年替你修补失去的魂魄,一千年与你朝夕相伴。而这些的代价是为我扫三千年落叶。每一百年我去看你们一次,前两千年看她为你苦苦煎熬,懂得原来世间最动情并非就是与你相约跳下踞霞巍,后一千年看你们把最平凡的日子过成诗,懂得原来阿爷说的是真的!”
“你每一百年去看我们一次,可我……我……我竟每一次都没有把你认出来么?”老胡,不,也可以说是伏流,此刻他的痛苦几乎快把他这个人撕裂。
“别说你们还没见到我,就是见到了你又怎会认得出?守护笔什花海是我任性怂恿你殉情的代价,所以我每一次去踞霞巍下的另一端都必须化作虫子背负着整个笔什花海,你认不出的。”
“掬浓!”伏流想说“你肯定伤透了心”,可是话到嘴边换成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我终究是欠你。三千年前坠地却发现你不在的时候,我突然明白阿爷为什么说你的一生我陪不了,我懂得你去了踞霞巍的另一端,一想到你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笔什花海千千万万年,我死也不安心,所以在最后的时刻我逼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随你到笔什花海,同时我保留自己的另一缕魂魄化作朱砂痣印于心口,我怕我在世代的轮回中忘了你!”伏流摁在心口上的手青筋暴起,可似乎还是没法子安抚那里的疼痛。
“更可恶的是三千年里我从未记起过你,而你,而你却要每一百年都看到我……我……”
“伏流……”掬浓拍着在她面前佝偻下去的伏流:“三千年前,我们选择一起去死,是因为那时我们彼此选择的是对方。可三千年是很长的时间,在那个过程里你在你的角度做你的选择,没有对与错,更不能被责备。就像现如今,你可以选择为我去死,却不会选择与我同生共死,你会选择她,那个三千年前在莫百村匆匆见过你一面,她瞬间对你动心而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曾经见过的那么一个姑娘,纵使你清晰地记得你我曾死也要在一起!”
“掬浓!”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内心一翻又一翻激流涌过的薄倏两大颗眼泪放心地滚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笔什花海之寻找
“我知道这里!”大家都沉浸在掬浓、伏流和薄倏三人故事的后劲里时,苏桂说道。
“苏苏!”大家都看向突然说话的苏桂,可是她却没有延续她刚才的这句话,而是一步步迈向掬浓。掬浓旁边可是站了伏流的,她似乎忘记了她不能靠近他,所以伙伴们一时着急赶紧唤了她一声。
也不知苏桂听见了没有,她没有理任何一个自己的伙伴,更没有停下脚步,她眼中闪着别样的情愫一步步离掬浓和伏流越来越近。
“我认识你!”她走到掬浓面前,神色有些落寞。大家本以为她是冲着伏流去的。
“嗯?”掬浓有些不解,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在脑海中使劲翻找了三千年前的记忆,可似乎那有些模糊了。
“你日日站在这样的红花下面,有时一站就是一整天!”苏桂眼中闪着回忆的光:“你的背影就是我最好的催眠,有时我一觉醒来,你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而我看着看着又总能睡着。”苏桂又走近了她一步,犹如她和她亲密无间。
“你就是那缕魂魄?”掬浓有些恍然大悟后的忧伤:“我知道你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见过你!”
一时间所有一切似乎成了掬浓和苏桂之间的故事,一旁的伏流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竟成了局外人一般。
“可你……”掬浓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苏桂,又看了一眼伏流,还是不解。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到她出生了,一时好奇……”苏桂犹如一个不知犯了什么错却独知道自己错了的孩子,怯怯地看向伏流。
“苏苏,你在说什么?”在一旁越听越糊涂、越听越着急的叶轻飘终于忍不住了,疾步走到苏桂身侧:“你不要乱说话,苏苏,更不要乱认亲戚嘛,我以后还要把你还回叶藏馆的!”
叶轻飘的语气中藏着一种她自己都不了解的担忧。
“叶轻飘……你看,都怪你,我本该是个男人的,可是就因为看见你,所以以为变成人就都是你那样,嗯……”苏桂一副既怪叶轻飘又遗憾的口吻,可是却掩饰不了“人世间”这几个字里她对叶轻飘的依赖。
“呃……好冷!”每每气氛酝酿到佳境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声音把一切拉回到眼前,此刻更云就是这个人。
“热!”更云说的冷大家刚感受到,笔石立即又说到,可大家刚感受到冰与火如同幻觉般的闪现,却又换成一切刚刚好!
刚有这样的想法,一阵微寒的风吹过,大家立即感觉到鼻孔前面凉凉的,用手一摸,是些快结冰的鼻水,鼻尖冻得有些疼,紧接着是脚尖,好些年没有这样冰冻的感觉了,即便是才从冰天雪地的剥麻营村出来。大家四下一看,周围的笔什花上竟有一层白白的东西,那都是大家熟悉的——打霜了!
随即,大家脸上的各种惊讶被接下来的一阵寒风削没了,那种凛冽一扫过后,大伙儿都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耳朵,心中暗叹:还好,还在!
风暴很是干脆,一卷而过说没就没,可是大雪接踵而至!大家都还没感叹完自己穿得单薄可如何是好,天气似乎又转好了!
和风细雨,一种万物复苏的力量让大家心里好不感动!
这是四季的轮回!没有谁比卷堆更快地反应过这点来。然而他却没有说,不是不可以说,而是他还在联想更多的东西。
“这里的四季一直更换得如此随心所欲吗?”不用猜,掬浓都知道是在问她。
“不,严格地说,笔什花海没有四季之分,没有花开花败,没有日起月落,也没有夏雨秋风、春花冬雪。”掬浓说话的过程中随手抚摸了一下离她最近的一片笔什花,是的,那不是花,其实是叶子。
“那么……”寸言说着转头看向叶轻飘。
“和叶藏馆、半城类似,也就是说叶芦栩……”五人同时想到同一个点上,大家不由得望着彼此,每个人心中的目的似乎都已经很接近了。
“所以你们到笔什花海是寻人的?”旁观半天,掬浓问道。
见这里的主人都已经这么问了,叶轻飘赶紧恭敬地一拜,然后起身问道:“请问您见过一个叫叶芦栩的男人么?嗯,约莫四十来岁。”
掬浓微微卷动嘴角:“没有,阿爷说为了让我能潜心留在这里千年万年而心无挂碍,我的某些感知变弱了,所以,或许你们要找的人在,不过是我没有察觉!”
“那我们……”苏桂知道这有些不合适,所以试探着想问。
“你们去吧……不过,笔什花海鲜有人进来,所以你们未必会有收获!”尽管不愿意泼冷水,可掬浓还是忠告年轻人们。
“我们可以带着苏苏一起么?”卷堆刚问完,寸言立即感觉到他思虑问题的周全。
这话,伏流和掬浓都同时看着对方片刻,然后掬浓说道:“只要她愿意!”
“如果我跟你们一起,会不会妨碍你们?”年轻人们都已经走出去了,薄倏突然急迫地说道。
大家都愣了一下,“据说不是谁都能跟这里有机缘的,来都来了,我想长长见识!”薄倏冲自己的丈夫说道。
“你们一起去走走看看吧。”不待伏流搭话,掬浓就冲他说道。
“哎……不要,机会难得,我想看看年轻人们都是怎样交朋友的!”薄倏连连摆手。
“快快快,母亲!”笔石懂事地跑回来牵住薄倏,很快加入前方等待的队伍里。
转了半天,这个笔什花海似乎很大无边无涯,似乎很小几近原地踏步。这主要原因就在于哪里好像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参照就是大家确实是离开了伏流和掬浓。
没有风,所以连树叶儿都懒得摇动。仰头一片蔚蓝,所以没有任何辨别方向的依据。大家所有的行动都是盲目的。掬浓说得对,这里除了她不再有别人。
再次决定了一个方向后,大伙儿又开始这捉迷藏般的前进。“你母亲还给了你其他什么提示么?”卷堆边走边回头问。
“没有啊,她只告诉我去桑榆城。”
“苏苏呢,你有其他印象吗?”
“其他……”苏桂开始绞尽脑汁,毕竟大家把她要来可不仅仅因为她是同伴,“就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啊,所以当我裹在叶芦栩,啊不,是飘飘的父亲,我附在他身上回到叶藏馆,后来不知为什么冥冥中看到一个小女孩的出生,一着急自己也变成人之后首选的衣服颜色就是红色。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想当然地以为世上只有两种颜色,绿色和红色。”
“嗯……”大家都沉默了,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苏姑娘,即便是红色,你记忆中的红还有什么特别的吗?”本来一直都只是旁听者的薄倏见大家都沉默了才问道。
“嗯……”在薄倏的引导下,苏桂再次绞尽脑汁,“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那里的红色会动。”
“会动?”大家齐声重复道,同时纷纷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桂,一脸不解。
“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这种!”别人都盯着苏桂的时候,更云一回头恰好盯住了苏桂身后的树林。
“哇……真的是会动的红色!”面对差点就错过的苏桂斜后方的一片笔什花林,大家不由得感叹道。
那片林子的确与众不同,但是所谓会动的红色其实是那些大片的笔什花微微摇动着,加之这里的林子比其他地方要密集些,所以大片的红叶子一片挨着一片一直垂到地面,所有叶子都摇动起来的时候竟如大片的红色波浪一般,场面甚是震撼。
“哇哦,飘飘,你父母真是很会选择谈情说爱的地方!”笔石的口水都快流成河了:“要是枣在就好了!”他的表情一看就是正陷入某种幻想里。
“谁是枣?”一个陌生的名字被儿子喊得如此亲热,作为亲娘的薄倏甚是敏感。
“哦……”笔石一阵脸红:“我是说这样的美景你该和父亲一起赏!”
薄倏刚才还一脸不知答案不罢休的表情突然间沉了下去,笔石自知这时候不该说这样的话,赶紧把嘴紧紧闭上了。
“快来……飘飘……”大家都在外面惊叹,但总有人实惠地觉得美景这种东西毫无用处,所以更云早已经钻进林子里去了。现在他一喊,大家只见到他在叶子间忽隐忽现正向外挥舞的手。
“快来,我找到你的名字了!”掩在林子里的更云异常兴奋,
名字还能被找到?这倒新鲜了,大家相互一看,纷纷会意,赶紧朝更云的位置钻去。
“叶轻飘,缘轻起!”笔石小声念道。尽管六个字而已,一目了然,可大家还是静心听笔石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似乎那里面含有另类的味道。
“直觉告诉我这里就是你母亲和父亲梦里梦外分不清楚的那个地方。”卷堆看着叶轻飘甚是笃定地说道。
“同感。”叶轻飘回应。
“还要继续往里面吗?”一时兴起的更云对林子的更深处充满了好奇心,根本不满足于眼下的发现。
“当然。”
看着前方一直摇曳着的挤挤挨挨的笔什花林,年轻人们个个精神百倍,满脸充满了所向披靡的干劲!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笔什花海之如影随形
吆吆喝喝丹朱色,晃晃悠悠旧时光。
几人在林中嘻嘻哈哈,互相吹捧这样无聊的话题竟聊了一路,更出乎意料的是薄倏居然在这样的气氛中忘记了自己的丈夫此刻正跟别个相爱千年的女子在一起。
不是说她真的忘记这件事了,而是某个瞬间想起来就只是单纯地想起来那么简单。
“嘘……”
走在最前头戛然停住的更云害得后面的人依次来了个连环撞。
“你……”
“唔……”
紧跟在更云身后的叶轻飘刚欲开口咒骂,立即被更云抱住脖子捂住了嘴。
她眼珠子一斜看到身后的别人都在侧耳倾听,赶紧停止了扑腾的身体,也去细细聆听。
一阵水流的声音……
更云放开了叶轻飘,并拉过旁边的红色叶子擦了两把掌心的口水,气得叶轻飘直想跺脚,奈何大家又都在用心感受周围的动静。
后面的卷堆和寸言示意后,更云带头,队伍继续前行。
本以为笔什花海就是一片山凹子,没想到在这林子深处竟还有叮咚的山泉。泉水咕嘟往上像串串葡萄般往上汩的同时,在对面泉岸的树下一股山泉水也在哗哗啦啦流得很是欢乐。
这泉水只进无出,却一直不溢出泉去。泉上唯独一艘小船从泉的那头打着转游到这头又打着转游到对岸。
“哇,不知那船上不需要划就能自己动起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这林中唯一有别于他处的地方有这样一只船,叶轻飘说着禁不住左右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其他人。
“它一直这样转着,上去吐不死你!”看着前进中还不忘了自己打着圈圈的小船,也不怪更云要这样说了。
“不会呀,人家怎么就不会。”苏桂站到了叶轻飘一边。
“哪个人家,你呀?”
“自然是划船那个,要不然你以为这船是怎么动的!”苏桂不仅说着还蹲下来朝那船的方向招了招手。
大家都不由得定睛细看,甚至跟她蹲到同一位置,哪有什么人,更别提划船了。
可是,不对!
这船在水中打转这没毛病,可是能直直地不停在两岸间往返穿梭,这就不是几个泉眼就能解释得通的。
“叶轻飘,我觉得他很面熟。”大家正欲作进一步追问,苏桂皱着眉头冲叶轻飘说道。
“啧……”叶轻飘对于她装神弄鬼的神情很是不屑:“演够了就起来了,我们还要考虑是不是绕过去。”
“不,我见过他,我就是跟他去的桑榆,那么……”苏桂咬着手指头:“还有你那幅画上……”
“喏……”叶轻飘把叶芦栩的画像递到苏桂眼前:“够配合你演戏了吧!”
“这……”苏桂展开画像,只一眼,再看一眼泉中,立即傻眼。
“难不成是真的?”看她如此认真,叶轻飘一改神色赶紧跟着她蹲下来。
“当然是……”苏桂煞是严肃地紧盯着她的眼睛:“当然是假的……嗯哈哈哈……”
“苏桂,你找死……”
“你们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某些不一样?”正当大伙儿都被叶轻飘和苏桂的打闹扰得耳根子不清静的时候,笔石神叨叨地轮番盯过每一个人的眼睛,并且他本人几乎是钉在了原地,木偶般一动不动。
“似乎竖了一下汗毛,可我偶尔确实会那样。”更云准确地描述着自己记忆中忽咻而过的感觉。
“好像有风。”卷堆说道。
“废话,没风这些叶子怎么会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更云白了卷堆一眼。
“你呢?”所有人都说了自己的感受,唯独寸言,所以卷堆问道。
“综合你的和更云的……”
呃——
要说之前的感觉可能会是错觉的话,那么刚刚悠忽过去的,恐怕是每个人都切身感受到了,就连寸言的话都只说了那么一半。
“不,是两阵!”卷堆和笔石同时说道。
“可只有后面那阵才带来刺骨的寒意。”寸言补充道。
同时,大家都注意到泉中的小船似乎直线方向上的移动和这两阵风节奏是一样的:风经过大家身旁,船恰好也刚移到这边;风过去,船又原路返回。
所以是有什么东西拉着这船在水上跑吗?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在大家心中升腾起。可是怎样验证,又怎样让那东西现出形状?
“你真的没看见某些我们也无法见到的东西么?”想了半天没法子,卷堆不由得再次问苏桂。想想她原本是什么。再想想半城水下她可以穿过毫无缝隙的泡泡,可以感知到大家都感受不到的存在。按理说,她应该有所看得见才是。
“我也以为我会看见些什么,也或许是这里本来就真的没有什么!”气喘吁吁的苏桂扶着腰再次密集地扫视着四周:“还有可能是我出了问题,这里一定有某些与众不同!”
“如影随行!”卷堆心中的重重疑虑忽然被苏桂的这句话点破。
“幻术?”寸言问道。
然而卷堆直接面向叶轻飘:“桑榆的幻术注重因势利导、就地取材,只要懂得这点,这个幻术并不难破,可是叶藏馆并不擅长幻术!”
“是不是叶……咳……是不是他,也要破了才知道啊!”叶轻飘知道卷堆所顾虑的。
“我……”
“你还有其他顾虑?”见卷堆欲言又止,寸言不禁问道。
“我还没有想通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桑榆的幻术,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会不会是你判断错了?”
“不,但凡会些幻术的人必然知道‘如影随行’,因为它是极为基础的。”
“而且你还担心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笔石又补充道。
卷堆有些为难地点头。
“动手吧,我们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叶轻飘鼓励道。
会不会太鲁莽?卷堆看着寸言,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觉得忐忑。
一阵淙淙的流水声——
卷堆的忐忑还没有得到任何应答就被忽略过去了,大家不约而同朝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只见泉中的水此刻正形成一股水流被引向岸上,但并未落地,而是形成一股柔韧的水柱绕泉穿梭。
就在大家再次感受到那两阵风经过身旁,那水柱也随之而来时想避已来不及,尽管被这水柱浇成落汤鸡将是必然,情急之中几人还是忍不住以各种方式遮挡。
然而,感觉中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大家似乎丝毫没有被淋湿的感觉,这才露出眼一看,那水柱子已经绕到另一边去了。
不仅如此,那泉中的水依然还在不停地形成飞升的水柱与前面的连成延绵不断的水圈。并且那水圈很快就已经到了在眼前根本看不到尾的地步。
大家很快就一致发现这牵引泉中的水能够形成水圈而不落的原因在于叶轻飘。
是呀,在半城的时候她也是跟卷堆学过三招两式的,刚刚听卷堆说这是入门级别的,而卷堆又一直犹豫不决,于是她便有了亲自动手的机会。
“这如影随行是这么解么?”一看四周被水包围,而这水经过人的身体时又似乎不具备水的特性——不会把人弄湿,寸言不由得着急起来。
“是的。要破那两阵风就要用这泉中的水。”卷堆答道。
大家都安静地听着卷堆的寥寥数字,看着叶轻飘一直没有停歇地往外牵引着泉中的水。
那泉水在岸的上空首追上尾形成完整的一圈后,接下来的水柱便紧挨着第一圈,在内部开始绕第二圈,然后是第三圈,第四圈……
泉中的水渐渐浅下去,露出些红的颜色。
“为什么这些水明明从我们身上拍打而过,可我们却丝毫没有沾染水汽?”在确定眼下暂时不会有什么其他新状况出现后,寸言问卷堆。
卷堆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恐怕是眼下最着急的人,显然事情在朝着他没有想明白的那一方面发展,他舔了一下嘴唇:“我也不知道啊!”
“别着急!”寸言按了一下他一直在相互绞来绞去的双手:“我们随时准备好的。”
自从第一圈水圈形成,那两阵风再也没有经过大家身旁。天与地之间很快被一圈圈水圈形成的水面隔开了。
被隔在水面底下的那一层,泉中的水已全被抽引到上面去,那原来流水的地方现在也不知具体是何处,总之就是已经没有了进水口。所以泉中已经干涸得一滴水都没有,大家看到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笔什花。
“糟糕……”叶轻飘收住手朝卷堆望去:“这似乎不是幻术!”
计划中,只需要这水沾湿那两阵风,那么背后的真相自然会显出其本来面目。
可是没有想到这水竟不是寻常的水,也不知道这水曾经追上过那两阵风没有,更糟糕的是那两阵风现在不知在何处。
“别急,还没完呢!”卷堆的眉头依然紧皱,不过看上去他比之前要镇静了许多。
“你看够了吗?”一个嘹亮婉转的女声忽起,让人顿时觉得花开云舒,精神振奋。
叶轻飘和更云相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震惊。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笔什花海之灵气
眼前那片泉中的笔什花陡然一震,视线内忽然出现面对面站立的两人,正对着所有人的不用想都知道就是刚才说话的女子。
那女子估摸着有二十六七岁,明媚如万里碧空中的太阳,皎洁如蛐蛐声中的明月,嘴角有不羁,眉梢有娇媚,雍容于额间,颏下藏英气。
“母亲!”
叶轻飘不由自主往前一步,更云赶紧拉住她,小心地往四周一看,似乎没有人听见刚刚她那足够让那边的二人都听见的呼唤声。
“是篱酿没错,可你想她现在没有那么年轻!”更云附在叶轻飘耳边一说,她立即镇定下来。和更云一样,她发现谁都没有听见她的话,也没有听见更云对她说的话,即使是薄倏。
眼下怕是没有一个人记得要呼吸吧!叶轻飘顿时羡慕起那边的篱酿,她伸手挨个在他们眼前试探过后,失望地在寸言身边站定。
“你们长得挺像的。”
“呃……”寸言木偶般的样子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旁边的叶轻飘一阵“手舞足蹈”。
“和……和谁?”
“你叫母亲的那位。”寸言转向叶轻飘。
“你不是也看傻眼了吗?”叶轻飘不知该紧张还是欢喜。
寸言稍稍偏头抡了她一眼,微微翻起的白眼已经说明了他对她这话的无奈,就只差叹那么一口气了。
叶轻飘心里一阵莫名的窃喜。
“篱酿?”
所有人云游的神思被这两个字拉了回来,因为这两个字叶轻飘时时刻刻挂在嘴边,都已经到了大家没见过其人,但她却已经扎根在大家心里的地步。即便是薄倏母子也在相处的这短短时间里从她的口中与之成为了熟人。
“她是……”大家纷纷扭头看向她。
“呃……呵呵……”平时叨了那么多,现在面对大家迫切的目光叶轻飘反而有些扭捏了。
“喂……怎么那里还有一个叶芦栩?”苏桂乍起的话让大家十分肯定了背对着所有人的就是叶芦栩,因为她此刻指的是站在和大家同一高度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花海中那两人的男子,也是大家在画中见过的那位。
“好吧,就允许你且叫我篱酿!”林中的女子手往身后一背,美得让人的呼吸卡顿。
“糟了,这……”卷堆忽然慌了神,大家继续往下看的思路被他打断了。
可是大家越是着急他越是只更着急地看回去,使得身边一群人直想打他。
“这是叶芦栩的梦境。”
就在大家都快要被吊胃口憋死的时候,寸言的话让每个人舒畅了一瞬,尽管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梦境?”笔石惊讶地重复道。
“会怎样?”叶轻飘问道。
“或许是因为你父亲在梦中一直未见到你母亲,所以不愿醒来,留在梦中一直回味等待。也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沉溺在有你母亲的梦中。”
“他问的是结果?”更云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眨巴着眼睛打断卷堆。
这下更云问对了,卷堆果然是无法预料后果,所以采取扯原因的方式。更云的话让他不知所措地去寸言那里寻求安慰。
“嘶……”微微的树叶颤抖中,不知谁抽了一口凉气,随之大家都不由得打起了寒颤,而且一打就停不下来不说,那突然而至的寒冷只刹那就透过皮肤钻进骨髓。
“结冰了!”不知谁很是寻常地说了一句,寻常得犹如冬天的早晨推开门。
顶上水圈形成的一片不知何时成了悬空的一层冰,透过它,蔚蓝的天空似乎属于那遥远的夏天。
“结冰了……!”卷堆自言自语重复着这句话。
“怎么了?”看着兴奋、激动都已经无法隐藏住的卷堆,寸言郑重地问道。
卷堆的三角眼中闪着熠熠光辉。这是相识一场,他释放自己最多的一次。他抬起眼来看着叶轻飘:“传说在这笔什花海的上空有四团灵气,它们分别代表春夏秋冬,这四团灵气一直在笔什花海的上空盘旋,却不属于笔什花海,它们在笔什花海之外的地方形成四季。可是十几年前有一个地方它的冬季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迎来过其他三个季节。”
卷堆突然停住了,他眼底有按捺不住的激动。
“你说的那个地方离笔什花海很近,冬季的那团灵气逗留在了笔什花海的某个地方,所以导致其他季节无法交替,致使那个地方永远处于冬季?”
“是的。”寸言以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紧盯着卷堆,可是他此刻完全兴奋沉醉,忘记了隐藏。要知道,那个没有了春夏秋的地方在经历过战乱后雪上加霜的已经好些年没有收成了。
谁都没有留意到卷堆嘴角一晃而过的会心一笑。
嘎吱……
咣当……
劈头盖脸一阵掉落,等大家能睁眼看身旁时,身边是一堆冰渣子,不过也很快化成了水珠。
“叶芦栩……”叶轻飘的声音里充斥着着急和焦虑,她拔腿往刚才还有叶芦栩和篱酿两相说话的地方飞奔下去。
望着上空已经消失的冰层,卷堆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身上的千斤重担终于可以暂时卸一卸。
没有猜错的话,冬天过去了!!
卷堆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某种感觉让他清醒过来:这段旅程里自己不是只身一人!他环顾四周,身边所有人都不见了,他赶紧朝那个大家都最可能去的地方跑去。
之前是站在高处俯视这林子,所以林中的一切尽收眼底,可是真正进入林中才发现就连刚才叶芦栩和篱酿站的具体位置都没有办法划个大概,更何况是找到他二人了。
“你应该感到高兴,如果这只是梦的话,梦醒了,你父亲也就醒了。”慌里慌张在这林子里差不多跑了一个时辰的叶轻飘丧到了极致,寸言气喘吁吁跟上她的脚步安慰道。
“可若这不是梦怎么办?或者即使是梦,可是刚才那些冰明明是碎成了块掉落下来,如果这预示着叶芦栩的梦碎了,万一他没有醒过来怎么办?”
越往深了思考,事态似乎越是不容乐观,叶轻飘越说越着急,这一路上不管遇见任何事情但都是有希望的,可是现在似乎前头没了想象中的结果在等待,叶轻飘的不安和忐忑换成了黑色的心殇,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
“怎么办?”叶轻飘耷拉着脑袋:“篱酿要怎么办?如果知道她满怀希望的憧憬现在已经没有了可能,她会不会发疯?”叶轻飘似乎在自说自话,问题被她一步步扯到了死胡同里。
“飘飘。”寸言扶助她的肩膀:“一切没有根据的猜测都是属于瞎想,都是没有必要也毫无用处的,我陪你回桑榆去验证,如果他真的醒了,我们也恰好可以把他带回你母亲身边,对不对!”
“我也陪你!”说话间,其他人也追赶了上来,恰好听到关键几句话的更云立即跟到叶轻飘面前说道。
“到了这一步,也不瞒各位了,我也是带着使命出来的,并非单纯的游历学习。现在我恐怕不得不回去复命,不能与你们同行。但是,飘飘,你信我,我有九层的把握他应该是在现实中找不到你母亲所以自己甘愿沉迷于梦境不愿醒来,现在我们能很轻易的破了这个‘如影随行’,并非仅仅因为它很简单,而是这其中少了跟我们对抗的东西,他应该是自愿醒来的,听寸言的!”
带着追赶后的上气不接下气,卷堆一口气说了一堆,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他急于劝说叶轻飘,而是他在一开始提到的那些原因要解释实在是不容易,所以不妨借此岔开话题。
对于这一点,寸言已经注意到了,但是就如同这一路上他想的,只要他的目的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那么谁还没有点不愿意说的秘密呢!
“那我要先回去跟篱酿说一声,此去不知又是多久,总得让她知道事情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听大家这么一说,叶轻飘总算是平复下来。
“嗯。我在半城或是剥麻营村等你们,我们原路返回。”寸言看看叶轻飘再看看更云。
“你跟我们一块去嘛!”叶轻飘朝寸言走了一步,无比诚恳。
“可是……”寸言先是一喜,但某种顾虑爬上心头:“可是方便吗?”
“你想好了?”在叶轻飘回答寸言之前,更云拉住了她。
“当然,决心开始的时候我就都想好了。”叶轻飘看着更云微微笑着。
“方便呀,你迟早也是要见篱酿见六四的嘛……”更云抱着手:“反正我这关你是勉强过了的。”
“你……愿意吗?”尽管见更云说得挺开心的,可叶轻飘还是试探着问寸言。
“我原想腆着脸提出跟你去,又怕你为难。现在……自是求之不得!”突然而至的幸运激颤着寸言的言语,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如此不受控制一直出卖着他的内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笔什花海之坠落
“你们快出去吧!”大家正好戏看得上瘾呢,掬浓跟着伏流急匆匆地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笔石先薄倏一步跳到父亲的身旁,后赶过来的薄倏迟疑了一下,在离那二人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掬浓注意到了薄倏的举动,但她并未理会,而是冲大家解释道:“每一次我从踞霞巍下赶回来,笔什花海只开放半天的时间,现在只剩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再不出去,依我所知道的途径你们恐怕得再等上一百年了。”
这一听,大家纷纷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包括薄倏,她在转身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后果决转身牵住儿子的手。
“薄倏。”在大家都已经动身的时候,身后的伏流突然叫住她。
薄倏怔住了,她那满是不舍和痛苦的脸上一下子被一种油然而起的激荡取代,她无法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尽管她很想。
伏流冲回过头来的薄倏卷起嘴角,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让她踏实的熟悉感。
“掬浓,我……”伏流转身面对着跟前的掬浓,此时的她和他之间一步的距离都没有。
“你们为我扫了三千年落叶,而我踏着你们扫干净的路看了三千年你们的恩爱!”看着离自己如此近的伏流,掬浓没有退分毫也没有进分毫,她只恬淡地仰头看着他:“正如此刻你内心想的,我也一样。所以你看,三千年的时光我们见与不见,最后彼此的选择都一样。安心地去吧!”
伏流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没有拥抱,没有互道珍重,也没有后会有期。而这些即便是老朋友之间也会有的。
伏流知道,这一百年过后他再没有轮回。
掬浓知道,另一件早该开始的大事就要到来。
沿着掬浓指示的方向,笔什花海似乎就快要到尽头,因为前头的树越来越稀疏。
“啊哟!”出去这件事情刻不容缓,大家跑得眼前都已经模糊了,全是重影。突然间更云眼前一道人影一晃,接着传来了叶轻飘的喊叫声。
更云迅速反应过来叶轻飘是被撞飞的,他即刻做好攻击的准备,因为跑在第一位也就是叶轻飘前头的寸言已经在第一时间横荡过去一把拉住了其实已经摔在地上的叶轻飘。
“寸言哥哥!”
“枣!”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大家都愣住了,除了那两两之间的当事人,其余人一脸懵。
寸言在和撞飞叶轻飘的那姑娘相认之前看了一眼笔石,有些不可思议地朝他问道:“她就是你在羽毛信中提到枣?”
“是……是呀!”比起寸言的惊讶,笔石心中有一堆疑惑。
寸言满脸皱得不能再皱了,他无意识地放开叶轻飘朝那姑娘走去,他看着她布满皴裂红扑扑的脸,再看向她一头稻草般的枯发,然后是全身烂成布条的衣服鞋袜。
那姑娘并没有躲避他从上到下无数次打量的目光,她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喉咙处一次次无声地呼喊着:“寸言哥哥!”
“枣儿,真的是你!?”
第一次叶轻飘听到寸言哽咽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很慌,她很想要上前去一把抓住他,她的手指互相无力地摩挲着。
“寸言哥哥,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呜呜……”那姑娘两行泪水突然决堤,再也收不住,在她哭泣得崩溃之前,寸言一步过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叶轻飘的心抽了一下,她的大脑深处嗡的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还好在瘫软下去前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紧接着她被箍紧然后不得不像滩泥听之任之地散在那箍起形成的空间范围内。
“有什么出去再说吧,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大致情况卷堆猜到了,几人如此叽歪,他不得不提醒道。
“飘飘。”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叶轻飘脑中嗡嗡吵闹着,她脚下飘忽得紧,似乎自己被人提着,脚尖在地上一路刮着。
“蠢货!”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叶轻飘脑子里像突然被人泼了一瓢冰凉的水,她认识,这个声音是篱酿的,在半城,第一次,她这么骂她。
一股莫名的劲儿从心头喷发而出,叶轻飘一咬牙关,脚尖一踮,整个人一下子脱离拽着她的那人,卖命地超前奔跑起来。
大脑渐渐恢复清醒,前面空无一人,后面全是喘气声和此起彼伏、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叶轻飘知道自己在人群的最前面,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寸言,然后那姑娘……
可是她立马又想到了篱酿,在悲伤和猜测升腾起来之前,她使劲晃荡着脑袋,把一切摇碎。
啊——
不只是自己的,叶轻飘也听到了别人的喊叫声,那喊叫属于同一种撕心裂肺,然后眼前一片漆黑,脚一直无法着地,笔直坠落而心里没底的恐惧袭上心头。
篱酿说她已经有七年的梦境完全是在黑暗之中,哪怕是再美好的事情都从来不会发生在光明里!
不知为什么,叶轻飘突然想起这样一件当时只在膝边听大人聊起的事情。
随后六四的解梦让叶轻飘心生恐惧——这预示着此后至少有七年的时间,羌泥恐有连绵的灾难,甚至覆灭!
整颗心脏在颠簸着,她恐惧、焦虑、躁动和不安,此时黑暗中的坠落成了她不能一步踏回羌泥的阻碍。
黑暗中她扑腾着,尽管她没想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以及该怎样扑腾。
“笔石,照顾好昭枣!”黑暗中寸言一把把昭枣塞进自己刚刚确认的笔石手中,加快了自己坠落的速度。
“飘飘呢?”寸言两只手一把抓住前方,应该说是下方的两个人,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他甚至没弄清楚这是哪两个人,也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就逼着全身的劲儿往下俯冲而去。
“寸言哥哥……”黑暗之中大家听到那个姑娘在呼唤着寸言,寸言也听到了。
寸言忽然感觉到脚上被人一把抓住了,心头一喜,立即卷身朝身后双手抓去:“飘飘!”
“寸言哥哥,是我!”
“枣儿。”来不及失落,寸言一把松开昭枣:“你尽量和他们在一起,不要走散!”
寸言刚往下加大力量冲坠而去,手又被抓住了:“寸言哥哥,《穗卜》已经有人送回掣荡,我们回去吧!”这次昭枣靠近了寸言,小声说道。
“父亲来信,说有人把《穗卜》送回去了,只不过没有具体说是从何处得到的。”见寸言无动于衷,昭枣又说道。
“枣儿,此事稍后我们再议,现在我必须找到飘飘!”不由分说,寸言挣脱昭枣以更快的速度往下追去。
无边无涯的黑暗中叶轻飘的思绪万千里忽然闪过一丝熟悉感:这样永不触底的坠落像极了当初在桑榆常集的府上。尤记得当初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为何现在胆子反而变小了?
叶轻飘试着安慰自己,四周一片孤立无援,她想到寸言,可也立即想到那个千里迢迢来找他的姑娘。恐惧继续从四面八方肆意席卷,而她脆弱得还没交手就已经求饶,她期盼有一只手一把拽她进入光明,也或者有一个人同她一起坠落,给她点直面的勇气。
然而不可能!
她深知这点。
从小篱酿就跟她说过你越是渴望得到救赎的时候,八方回应你的均是绝望,最终你不得不奋起反抗。记得,不是自救,是反抗,因为听之任之随之放纵同样难以等到结果,你承受不起堕落、被蛀蚀的煎熬。
“并不害怕……”她收起无用的挣扎,一遍遍给自己强调着这句话,同时用左手食指轻轻在右手中指上甚有节奏的从下往上刮走。
这很有用,很快她平静下来。大口喘气变成均匀呼吸,然后是不被自己感知的正常身体运转。
四周一片寂静,恍惚中她听到有呼喊自己的声音。再细细一听,果然,且那个声音是寸言。
“寸言!”
叶轻飘大声回应着,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到,但她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再然后,那声音又没有了!
现在那声音消失不见,叶轻飘才觉察到刚才自己的激动,此刻她安静地听了许久,一点声音都没有。
或是自己幻觉了。内心有些失落,但很快调集所有注意力,她必须做好应对某些突发状况的准备。
“啊!”刚收回心,腰上就被什么东西缠住,这不是她预想中的突发状况,所以她一惊,大喊出来。
“是我!”一个轻柔的声音把温暖从耳边传递到心里,随之有另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
“寸言!”无法抑制、毫不掩饰的惊喜,叶轻飘搂上他的脖子。随即,她似乎又想到什么,都还没靠踏实呢,她主动与那个温暖的怀抱分开一些距离。
“你不该来!”
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如同看得见那样,认真地盯着寸言的方向。
“我碍着你自由地坠落啦!”寸言调侃道,用额头找到她的额头。
“前路艰险,我怕你不在身边我摇摇晃晃站都不敢站起来!”叶轻飘的话说得从未有过的惹人怜。
“你是不要我跟你去见你母亲了么?”寸言任叶轻飘把额头挪开,也如同什么都看得见那样盯着她眼睛的位置。
“当然不是!”
“那……”
“那个姑娘……她……”话到嘴边,叶轻飘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一切听起来很正常。
“她怎么?”
“她是来接你回去的。”心里的话有一千种说法,可她也不知道为何选择了这种没想过的事实。
“哦……”寸言又把额头靠回去:“原来你是想把我推给别人!”寸言重重的鼻息透露着让叶轻飘误以为的失落:“既然如此轻易就要放弃我,当初为何又要用成婚这种让人难以抗拒的事情来撩拨我!”寸言说完还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咽不下去的口水,如同吞难以下咽的不甘。
“我……”叶轻飘一激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是她也很喜欢你,一个柔弱的姑娘风尘仆仆、漂洋过海、翻山越岭只为找到你!见到她那一眼的时候,连我都感动了。何况,倘若真如金丝鸟所说,她或许还因为你曾经酿下大错。寸言,她对你的这番真心,我比不了,我拿不出比这更伟大的付出来说我喜欢你。现在想想我对你的那些撩拨,真是幼稚又肤浅!”
“飘飘。”寸言一本正经,身体稍与叶轻飘的分开,给了她一些空间:“我们的父母曾经为了某些利益给我们订下婚约!”
“那……”
“此生唯你,无他!”寸言打断叶轻飘:“我说的是没有原因,也没有别人!”
“可你们有婚约,她为你……”
“为我怎样?”寸言甚至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说完,然而叶轻飘却顿住了。
他一只手抚住她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肩上,心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叶轻飘,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以任何理由把我推开!更不要以任何道德的制约把我推向别处,我会不知所措。”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她又长高了,他想到。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去处理好的,他也想到。
“在回桑榆之前,你把我娶了吧!”叶轻飘欢快地从寸言怀中挣出,兴奋地说道。
“你不是说要等到十九岁?”
“反正迟早你都是我的,那不如早点成为我的!”
唉……这样的姑娘家!如果此时有光,那么叶轻飘一定会看到寸言脸上难以言尽的各种复杂。
“娶定了……夜长梦多,半城还有个沈远江和长得好看的曳心!”寸言重新把那个总是不安分的脑袋摁回自己怀中。
两个人的坠落,黑暗延时了逍遥。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笔什花海之此生最美……
当叶轻飘和寸言在突然而至的光明中还无法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时,昭枣已经在那里等候。
“寸言哥哥!”
“啊……哦……哦……枣儿!”对于光明处已经有人在等待,寸言已经吃了一惊,对于那个还抢先一步到达的人居然是昭枣,寸言再次受惊。
本以为大家都在身后,不曾料到昭枣已经不知在何时何处超过他们,那么自己和寸言说的那些话……!自责和不忍立即爬上叶轻飘心头,她把目光锁死在昭枣脸上,等待她看自己的那一眼,届时她将抓住机会用自己最好的状态来向她示好。
然而,昭枣的目光从始至终连斜都不曾向叶轻飘的方向斜一丝。
“枣儿,你现在……”寸言眼中完全是止不住的惊喜,这是从小到大的十几年中,寸言从未给过昭枣的回馈。
昭枣很满意,突然间,她觉得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即将要去受的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甚至她要感谢这些曾经的坎坷磨难。更或者如果那些艰难险阻更加让人觉得挺不过来,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会更厉害。
现在此刻站在寸言面前,她衣衫褴褛、满面污垢,谈不上妆容、更顾不上气色,可她就是能够昂首挺胸、满面笑颜地面对他。
就连声音她现在都能够毫不考虑动不动听而肆意地跟他说:“寸言哥哥,我们回去吧。你父亲和我父亲母亲都等着我们回去,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到家就可以成亲!”
刚从黑暗中出来的笔石本就没有站稳,现在好了,直接保持在他趔趄到中途的姿势。
“枣儿,你现在很厉害咯,那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从阁楼上摔下来。”寸言从未对谁保持如此长时间笑眯眯的样子。
“寸言!”见寸言并未开口就直接拒绝,更云提醒的音量比平时大了几倍。
寸言朝更云努嘴稳稳地点了一个头,更云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枣儿,父母辈操心的,有你足够了。我会经常回去看你们……”
“寸言哥哥,我们先离开这里!”昭枣上前一步,撒娇的模样歪着头看着寸言。
“枣儿,从前、现在、不管多久的将来,我们之间都如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那样。”说这话的时候,寸言散尽温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寸言哥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以后的话以后再说。”昭枣过来拉住寸言的衣袖。
“寸……”
“寸言哥哥……”
自己也是和她一样深爱寸言的人,叶轻飘实在于心不忍,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尽管昭枣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可昭枣每笑着喊一声“寸言哥哥”来回答寸言的拒绝,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刀绞。最终她忍不住了,可开口刚叫了个“寸”字,就被昭枣打断了。
叶轻飘已经迈出的一只脚缩了回来。
“寸言哥哥,我衣服还破着,脸还花着!”现在她双手抓住寸言的一双衣袖,笑靥如花,让人无从拒绝。
“嗷……”寸言一敲自己的脑袋,以便假装无意识地扯回衣袖,转向笔石一家:“叔,婶儿,笔石,能拜托你们……”
“寸言!”叶轻飘实在看不下去,喝住了即将把昭枣拜托给别人的寸言。
“如果你不嫌弃,去我家里穿我的衣服吧!”叶轻飘笑语盈盈,然而昭枣看都没看她一眼。
“飘飘!”叶轻飘的决定似乎令寸言极为震惊,某种一直在极力杜绝的情况突然摆在眼前,他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走吧,寸言哥哥!”似乎刚才所有的话都是白说,她的、寸言的。全场依然是她笑得最开心。
薄倏说她知道有一条路能很快到达莫百村,也说笔石从小就没有什么伙伴,所以她和老胡都允许儿子跟更云他们一起去见见世面。
“去哪里都可以!”笔石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昭枣。
“叶轻飘,我要和你分开了!”当大家都举步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苏桂的声音。
“哎呀,女人真是麻烦,个个啰里啰唆!”回家的脚步随时被刹住,更云很是苦恼。
“苏苏!”叶轻飘跑回去抓住她:“你是要跟老胡叔他们回去吗?你本就是他的一缕魂魄,如果你这样选择,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不。伏流的魂魄早在一千年前就有薄倏替他修补好了,他不需要我。”苏桂故作潇洒,可嘟起的嘴角明明显露的是委屈。
“咳……掬浓也不需要我了!”另一重委屈。“我最后的作用是带你们到一个可以成全你们所有人的地方,四面八方,从这里出发都可以到达!”
“出都出来了,肯定一起走嘛!”叶轻飘双手揉搓着苏桂的双颊,不想苏桂的两大颗眼泪被她挤得滚落下来。
“叶轻飘,你要好好的……咳……”苏桂嘟住的嘴一下子松开,变成很难看的瘪嘴。
“苏……”
叶轻飘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因为刚刚还捧在她手中的苏桂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袅袅青烟,然后那青烟的颜色变淡……散去。
发生了什么?
叶轻飘似乎没看明白。她傻愣在原地。无比平静。
“飘飘!”寸言以为叶轻飘是伤心傻了,扶住了她的肩膀。
“呃……哈……”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在叶轻飘喉咙里咕隆着,她没有理肩膀上寸言的手,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整个人似乎佝偻了些。
如同吃太饱后的饱嗝,叶轻飘机械地朝前走着,喉咙里高频率地发出那样的声音。
没有给他留只言片语的苏桂,老胡没有太多的印象,但相识一场的惋惜令他在原地驻足而又感慨。
“更云。”在重新启程的时候,老胡叫住更云:“掬浓让我告诉你:欢迎回来!”
“啊?”更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欢迎回来!”老胡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这是代表伏流说的。”
“啊?”
虽然不敌叶轻飘,可苏桂的事对大家、对他的打击都不小,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空缺来想老胡的话是几个意思。当然依其他几人现在的心情,他们听没听进去都不知道,也是不可能有人来替他答疑解惑的。
顺山直下,纵使没有路,但视野越来越开阔,约莫半天的功夫,不见人的踪迹却已有人间烟火气。
不过越往山下走越是奇怪,明明山的上半段郁郁葱葱,可渐渐地先是寒气越来越重,渐渐地有了皑皑的白雪,然后就是仿佛进入了冰雪的世界,到了山脚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村庄的模样。
一个到处透着荒凉气的村庄,在白雪中微微露点屋顶或是露点檐角的窝棚破败不堪,看上去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却在门口挂了破破烂烂的衣服。因为天上有太阳。
那厚重层层累积的冰雪看上去并非一两年就能成的,因此也能判断太阳出来不久,因为事实上现在算是毒辣的太阳也只不过令那些冰变得有些油亮而已,并没有即将融化的任何迹象。
冰天雪地里村民的哼唱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也听不清唱的什么,只能说是些民间小调,也或许是即兴起的韵。
寸言和昭枣相视很久,更云和叶轻飘也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一头雾水的笔石实在是搞不懂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碍于喜欢的姑娘在眼前,又不好直接问。
他转向卷堆这个和他一样没有人可以互看的人,却发现他眉眼间有异于寻常的兴奋,尽管他已经很克制了。
“寸言、飘飘、更云,还有你们两位,我就要在这里与你们分别了。山高水长,希望我们不要再见!”卷堆退出大家所站的圈子。
“啊?”更云甚是意外,叶轻飘和寸言脸上的表情都甚是凝重,他们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都没有言语。
“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分别要不要这么没有预兆啊?”更云真是觉得猝不及防,他一脸的没想明白:“这苏桂刚……”
“苏桂”这两个字才吐出来,更云就已经注意到大家突然转换的神色,所以他的话随着音量变小气息变弱而逐渐中断。
“从这里可以到你们家吗?”叶轻飘关切地问道。
“嗯,可以。我认识路,苏苏说过,我们都可以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卷堆眼中也有不舍。
“据说有个小国家,从十几年前开始,他们那里便没有了除冬季之外的其余季节。他们国家举全国之力都在找原因想办法欲请回那些播种的季节、收获的季节。卷堆博闻,不知可曾听说过?”寸言闲谈般跟卷堆拉扯道。
“当然。这个国家曾经被一个叫掣荡的国家收服,掣荡假道一个叫羌泥的国家攻打这个国家的回程中顺道灭了羌泥。本想以此扩大自己的疆土好直接管辖这个国家,可不曾想这个国家遭受连年的凛冬,半点作用没起,反要跟掣荡的子民分摊食物。这哪成!所以,他们很快成了掣荡损失一个破月城主才换来的弃子。我知道的还算完整吗?寸言。”卷堆的神色不堪玩味。
寸言抿嘴一笑,可昭枣却大惊失色,手上已经做好了准备。
“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临分别了话还不说清楚。要么就别说,要么就别含沙射影!”叶轻飘抱手站到二人中间。
“诸位,此生最美……不过《羊羊书》。就此别过!”卷堆说完,深深地施了一个礼,果决地转身,潇洒地离开。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血染羌泥之提亲
烟波浩渺,枯冢黯然。
走出那个冰雪的世界,几乎是毗邻,但却是不一样的天地,不过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步入其间也仿佛迷失其间,一眼看不到头的凄凄坟冢被掩映在累了一季又一季的枯草中,致使今年绿草的蓬勃生机也没能感染这里的半点气氛。
天上再明媚的太阳也无法驱散氤氲在四周的湿寒水汽,使得大伙儿的身畔总是被一波接一波的灰色阴霾缠绕。
寸言、昭枣和笔石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寒颤,却发现叶轻飘和更云似乎并未受半点影响,不仅如此,在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毫不加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寸言猜到这里就是二十年前覆灭的羌泥国,是掣荡历史上的最后一次战场。
掬浓说得没错,果然苏桂带大家出来的路可以通向每个人想要去的地方,假如自己想,那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掣荡。
就是因为相邻,所以当初父亲休堤、昭枣的父亲莲相还有破月才会决定在灭了另外一个小国的回程中顺道灭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国,其原因是它迟早都要被灭。
本来要灭这个国家轻而易举,它又穷又破,弱到可以任掣荡的军队穿过它的城门大街,弱到那个被灭的国家生凭一腔守卫家园的热血负隅顽抗也没有考虑过要向它求援。
凭当时破月的能力,真的只是路过而顺带的事,然而破月和她的一支轻骑连着这羌泥国一同消失了。
当时破月命除她的轻骑之外的人即刻回掣荡报喜讯,而她自负地只带了少量人马留在羌泥。对她的实力,另外两位国主相当放心。
庆功酒早已摆上,然而迟迟不见破月归来。掣荡三番五次先后由莲相和休堤带人前去寻找,然而不见尸骨不见人,只有城中遍地垒起的新坟。
所有坟墓都被刨开过,所有房屋也被掀翻,原就破败的羌泥被简简单单就夷为平地,然而破月和她的轻骑依然没有踪迹。
和破月一同消失的还有暗藏掣荡国运的《穗卜》,它不仅是占卜的重要依据,还是稳定民心的重要法宝,它一旦外露,就意味着掣荡的命运不再掌握于掣荡百姓手中。
这是多么令人惶恐的事呀!所以二十年来寻找破月慢慢地变成了寻找《穗卜》。
如今看着眼前的一片凄凉荒芜,寸言心中百感交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世上似乎连当年的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从桑榆到半城再到剥麻营村,一路上叶轻飘身上的疑点实在是有些多,本想着这事结束了大家也就不再见面了。到后来也觉得只要自己不回掣荡,那么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可是现在要跟叶轻飘回去,回去也不怕,所有的一切即便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也无所谓,他可以完全装作不知情,一辈子装下去。
可是……可是昭枣要跟着去,叶轻飘这个笨蛋!寸言想如若事情真的是想象中那样,那么一定跟昭枣交代好。
思绪万千,寸言走神走到根本忘了自己一直在前进中,等他回过神来,大家已经站在江边。
“篱酿!”
就在三人都因为这里的荒无人烟而内心被揪紧时,叶轻飘手舞足蹈朝着江边跑去。
江面一片朦胧,烟雾中大家隐约看到有一叶扁舟急急朝这边驶来。
那舟上的人根本就只看得见一小个身影,连是男是女都无法辨别,偏生更云也是眼睛好用得很,定睛快速辨别后,整个人都由内而外透着喜悦一趟小跑跟到江边朝着那船又是跳又是叫。
船渐渐驶近,雾气中船上的人一身朴素打扮,但修长的身姿、干练的气质与眉宇间的英气使得那一身粗布面料的衣物有了另一番特别的味道。
是篱酿没错!
寸言还记得在笔什花海见到的她的样子,只不过那时的明媚换成了她现在每一个眼神中流出的睿智。
“飘飘的母亲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了!”笔石话说出口,全然没有发觉他自己的失态以及昭枣从他身上投向寸言的目光。
“的确是飘飘的母亲!”对于昭枣的眼神,他没有读懂那其中的意思,只能这样说道。
“寸言哥哥!”
就在寸言也要跟上去的时候,昭枣叫住了他。那是叶轻飘的母亲,第一次见,寸言自是要积极些的,船已经靠岸,寸言怕失了礼数,只回头冲昭枣一笑便跑了过去。
“篱酿!”
“还是这么莽撞,白出去两年了!”篱酿明明也很高兴但嘴上还是挑剔着自己的女儿。
确认完是自己的孩子且完好无损后,篱酿的目光立即传到更云身上,更云似乎很怕她的样子,肩膀立即缩了一下。但篱酿却对他无比温柔的一笑,至少是比对叶轻飘温柔的那种。
所以一旁的寸言和笔石都很好奇,为什么更云要怕她呢,她明明看上去很好相处。
篱酿的目光很快经过笔石经过寸言经过昭枣然后回到寸言身上。
只一眼,三人立即明白了为什么更云会表现得看上去似乎很怕她?
因为他们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东西就是会让再开朗的人也一下子变得内向,而且连假装着撑一下门面的底气都没有。
“篱酿,他叫寸言,他叫笔石,她叫昭枣!”叶轻飘赶到母亲身边,迫不及待地介绍着:“他们是我和更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个叫卷堆的,不过他已经回家去了!”
耐心听完叶轻飘的话,篱酿才又重新看回寸言:“你叫寸言?”
“是……是的。”寸言拱手作揖,尽管他很好奇为什么她要重复自己的名字,但那个好奇心还是被自己生生压住了。
“篱酿,我想要带他们到家里做客,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跟六四替我做主!”叶轻飘蹭到篱酿身旁。
“你自己做好判断了?”篱酿望着女儿的眼睛:“这是你第一次带朋友回来还说要带到家里。”
叶轻飘知道篱酿指的是什么,羌泥……这是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存在。
可是寸言以为篱酿指的是他们俩的事情,所以连忙再次拱手:“伯母,对飘飘我是真诚的!”
篱酿一下子晃过神来,原来这其中还有另外的名堂,她的目光经过叶轻飘看向更云。
刚刚才舒展开些的更云立即又缩了回去,“寸言就是我在信中跟您提到的多次救我和飘飘命的人!”
叶轻飘一听,原来这一路上更云竟然背着自己一直在给篱酿报告行踪,这个卧底、走狗!只可惜,她恶狠狠的目光丝毫没有被在篱酿面前懂事又听话的更云感受到半分。
“你的决定如果是深思熟虑的,那我们就走吧!”篱酿再次跟女儿确定。
“当然。”叶轻飘笃定。
大家以为是要上船,但篱酿手一扬,一些粉末状的东西被喷洒出去,那船一沾染上这些粉末立即消失了踪影。
好不容易大家才离开那些坟冢,没想到现在又要跟着篱酿走回头路再经历一遍。
“寸言哥哥!”落在最后面的昭枣再次叫住了寸言。
“走不动了吗?”寸言扭头朝昭枣关切地问道。
“来,牵着我!”走在寸言和昭枣之间的笔石一听,赶紧退到和昭枣并排的位置。
“哦……没……没什么!”昭枣支吾着,寸言虽说也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但一想到前面还有叶轻飘的母亲在,又不好几人在后面嘀哩咕噜,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谁都没有留意到一个哨子样的东西从犹豫再三的昭枣手中溜了出去。
穿过荒草掩映的残垣断壁,绕过破败不堪连泥土都快要被草根吸食干净的坟冢,脚下并没有路、到处磕磕绊绊。
寸言一路留心细细观察,除了阴森凄凉的寒意沁入骨髓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听说你们是在桑榆认识的?”一直走在前面的篱酿突然慢下来,边走边扭头朝寸言问道。
寸言一见是和自己说话,连忙紧赶几步,走到只与篱酿维持在前后一步的距离上。“是的,伯母,我们刚进桑榆城就在幻阵‘镜花水月’中遇见了,之后的一路上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寸言的话让篱酿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她侧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伯母,此次跟着飘飘一起来见您,我是为了娶她!”
这话犹如惊雷,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即便是叶轻飘!走在他身后的昭枣拳头握得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她的眼睛猩红,全身震粟着,突然刹住而撞在石头上的脚趾几乎欲流血,但又怎比得上她此刻被凌迟的心?
说这话的寸言和有如此表现的昭枣,以及不知该如何关心这般样子的昭枣的笔石全部被篱酿看在眼里。
见篱酿的脚步只是多举了一会儿才落下去,并未因此而停止前行,寸言一时间无从判断篱酿的意思,但她没有说出来的话他懂,于是他又紧追半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只有半步。
谁都没有察觉到篱酿嘴角卷起的笑,一闪即过的心底起伏。
“伯母。我比飘飘大三岁。目前背井离乡,也并没有打算回去。老实说,现在我的状况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甚至连落脚地都没有,此时和飘飘成亲算是高攀。但以后我会依着她,在我跟她回桑榆找到伯父后,如果她想要安稳地过衣食无忧的日子,那么经商也罢种田也好,我都会一切以她为中心满足她、宠着她;如果她有一番事业要去闯荡,那么我也会一直陪着她、护着她、并肩支持她。还请您放心地把她交给我!”
寸言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直接跑到最前面去,并不是有意的,但这相当于是把篱酿拦了下来。
“寸言哥哥!”在寸言说这些话的时候,昭枣已经无数次伸手拉扯他的衣服,然而寸言如同感受不到那样。在寸言挣脱她冲上去的那一刻,昭枣大声喊道。同时,两大颗泪滚了下来。
“你们这些孩子!”篱酿还是没有回应寸言,但是碍于他在前面把自己拦住了,她很聪明地转身拉住了已经追赶上来只是没有跟寸言一同跑到最前面去的昭枣。
“姑娘,你叫昭枣对吧。”篱酿对昭枣的温柔,让本来一心盼着她答应寸言的叶轻飘都有些错愕。
“伯母,寸言哥哥他不能娶您的女儿!”昭枣一着急,已经语带哭腔。
“哦,不着急,慢慢说!”
“他与我有婚约。”
篱酿拉住昭枣的手,用手指轻轻揩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对一时语塞但又跟了过来的寸言只当没发现。也似乎把刚才发生的这些只当作孩子之间相处的正常矛盾。
“伯母,我求你,你别让寸言哥哥和你女儿成亲!”昭枣说着就要往下跪,篱酿一把抓上了她的双肩紧紧提住。
“夭夭!”
正当气氛尴尬又关键和紧张的时候,一个不属于大家的声音传到耳边。
尚未查看是谁,寸言心里就嘎登响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声音呼唤一个不曾听到过的名字,莫非是……
“啊……六四……”只见叶轻飘张开双臂像远远见到水的鹅扑腾着翅膀朝前方一个素衣打扮的清瘦女子飞奔过去。
“嚎……我好想你,六四!”叶轻飘跑过去直接就扑到那人身上,刚才见她自己的亲娘,都没这么热情。
“都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说,要站在大路口?”六四拉开叶轻飘冲篱酿说道。
家门口?
寸言这才往四周一看,这哪还是之前的荒坟枯冢乱葬岗,现在大家身处的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
如同变魔术,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怎么变的?傻眼的不止寸言,还有笔石,当然不包括昭枣,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里头。
“姑娘!”六四拉着叶轻飘过来,“你们刚才的话我听到了一部分,但猜了个大概,先去吃饭吧!飘飘,她得十九岁才成亲呢,现在她还小。”六四说着拉起昭枣朝前头的屋子走去。
与篱酿不同,这个六四犹如这个村庄里偶尔吹过的一缕清风。
寸言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篱酿会突然停下来问一个最终都没有显示出她有半分关切的问题。
这恐怕是这世间最好的障眼法,即便要回忆也无迹可回忆。大概她就是在昭枣和自己都处于内心捏得最紧的那一瞬从荒冢直接进入到了这个清秀的小山庄吧。
是幻境还是阵法?其实不是很重要,寸言也庆幸自己不知道。包容和尊重恐怕是这一路来都未曾变过的吧。
“云哥哥……”
寸言的思绪被一群小孩子的声音打断。骄阳下,七八个穿着打满补丁或是依然有破烂口子衣服的小孩争先恐后朝着这边奔跑过来。
“夭姑娘回来啦……”几乎同时,身后也有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寸言一回头,身后是一条延伸至远方的宽阔大路,打扫得干干净净,路两旁整整齐齐地码着小石块。
“啊……七奶奶……小幺婶儿……”叶轻飘放开六四的手朝着寸言身后那几个扛着锄头的人又跑回来。
“哟……”一个语气粗壮,像是从喉咙深处呼出的惊讶声让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寸言一愣,前后一看,只见大人小孩全部都在盯着他和笔石还有昭枣看。
“有……有……有陌生人……!”那个惊讶时才粗壮的声音来自于叶轻飘口中的七奶奶。
“啊……七奶奶,他们都是我在外面曾经共患难过的好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你不要担心!”说着话,叶轻飘已经在那个七奶奶的篮子里刨了半天,最后掏出了几个番茄一一丢给了她的三个好朋友。
“哦……那就好那就好!”
刚刚中断的叽叽喳喳又恢复了,更云显然是个孩子王,不停有大到十几岁和他年龄相当,小至四五岁纯粹属于凑热闹的小孩子从别处赶过来把他簇拥在中间,他立即开始各种侃大山滔滔不绝说起他在外面的见闻,一路被孩子们带到别处去了。
“金丝鸟!”在大家就要跟着六四和篱酿进屋的时候,更云在远处大声呼唤。
笔石一听,高兴极了,兴高采烈地看着寸言和叶轻飘,又看着六四和篱酿。
“去吧,跟着更云也有好吃的!”六四的嘴角挂着自豪的笑容。
被准许的笔石高兴坏了,如被解开缰绳的小马驹撒欢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血染羌泥之昭枣傻等
篱酿似乎很忙,到叶轻飘的家已经有好几日,但总是已经深夜了篱酿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每每这时,叶轻飘又不能半夜三更还拉着寸言去跟她谈成亲一事。
对于回桑榆去找叶芦栩这件事情,篱酿的原话是:“我儿,安危相易。你只要见过他就行了,而他醒来后也定会有人告知有你。”
叶轻飘细细琢磨着篱酿的话,她知道重点在前半句,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导致她要放弃寻找叶芦栩一事?要知道她动这个念头可是下了十几年的决心,她以为她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叶轻飘拉着寸言去问六四。
“还记得出行前我给你卜的卦吗?”六四看上去淡定得很。她说完这句话,脸贴近手中的衣物用牙齿咬断线头,站起身来抖了两下然后把衣服给一个坐在草墩上乖巧得令人生怜的孩子穿上。
“去吧,墩儿。去跟哥哥们玩。”六四拍着小孩开裆裤后面露出来的白屁股。
“六四!”叶轻飘蹲过去把下巴搁在六四的膝盖上,磨蹭着。
六四刚放下针线又提笔蘸墨在草纸上勾画着,这一幕让寸言有些心酸,看着整整齐齐码在几边各种材质的书籍,以及六四已经边边角角都利用殆尽糙得还看得见原材料的草纸,寸言心中五味杂陈。
闲散不羁最是让人身心消乏,可贫困得无能为力却又让人惶恐不安。他终于懂得为什么叶轻飘都那么大了,而篱酿却从未出门去寻找过叶芦栩。恐怕她的日子没有一天是敢轻松自在的吧!
“我当然记得,你说那日庭前百花忽败,其实不宜远行;柳絮翻飞,卜绳难结,此行离别之殇始料未及!”
六四把笔放下,认真地看着叶轻飘,等待着她的下文。
“可是,你看,我已经回来啦。不仅没有离别,还有世间最美好的相聚!”叶轻飘说着背过手去拉住寸言。
“飘,这世上该来的终归是要来,那个时间上的劫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面对,你愿不愿意它都会经过。篱酿她深知这点!”
“可是我和寸言……”叶轻飘有些委屈,毕竟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和篱酿都相信那是你深思熟虑好的!”六四轻轻捏住叶轻飘的下巴,眉眼一挑,叶轻飘立即乐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寸言……我们可以……”叶轻飘激动得跳起来,一把从身后把寸言盲抓过来。
六四点点头,像慈爱的老父亲给小女儿最真诚的忠告:“篱酿让我告诉你,一生当中可以任性的时刻不多,值得为之任性的人更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好运。有的人一生都在权衡利弊,以为活得很明白,可终了却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她希望你没有活得不甘心!”
六四的话,叶轻飘还在不懂,不过她简单地理解为篱酿答应她和寸言的婚事了。
毕竟,在羌泥,成亲并没有什么繁重的礼俗,他们需要在夕良地找到两棵不一样的相思树,然后把两棵嫁接成一棵,并且在那里一直等待嫁接成的相思树开始长出新的嫩芽,那么算是礼成。两人正式成为夫妻。但如果在那里守候一个月,相思树死了或是一直没有冒出新芽,那么不好意思,你们没有成功成亲,还得下一年再来。
相思树最容易嫁接成活的季节在羌泥只剩下一月不到了,所以叶轻飘才会着急地天天晚上等待篱酿回来。现在既然六四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叶轻飘一点都不想再多等了。
她把合种相思树的事情跟寸言一说,两个年轻人立马激动成一片,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任何事情都可以等相思树种活再说。
两人从六四家出来后直奔夕良地,谁都没有告知,也吃的喝的穿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成亲之外的其他事情。
昭枣一觉醒来才发觉竟比往日多睡了一个多时辰,昨夜乱七八糟做了一堆梦,醒来后没有一个是记住的,虽是睡得时间久,却比没睡还更累。
更重要的是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寸言,并且和寸言一起找不见的还有叶轻飘。
起初因为更云和笔石也不在家中,昭枣还想着说他们会不会一起约着出门玩耍之类的去了。所以便自己一个人在四周转悠了几圈。
一个朴实贫困但老百姓很是热情的地方。
路上擦肩而过的村民们总是客气地点头微笑,遇见坐在门口纳鞋底的村妇们总是热情地邀请她去家里坐坐,这其间昭枣还被强拉到某户村民家里蹭了个早饭和晌午。
明显地感觉到村子中的人比刚来的时候少了很多,但这似乎是个很大的村子,因为一整天昭枣也没有把村子逛完,她只当是田地在村子的周围,所以大家早出晚归都到地里去了。
她数次返回昭枣家的院子,均不见有人回来。更云和六四就住在她家隔壁,也是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她每次回去都在树下短暂休息,然后又出去到处闲逛,也算是找他们了。
昭枣最后一次返回院子,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相邻的两家人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昭枣只好爬到屋顶上,一是这样心里面觉得好像离黑暗要远些,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回来的话好提前看到。
别人家的屋子里渐渐亮起油灯,夜幕正式上演,昭枣看到有许多屋子都是黑灯瞎火一片。莫非家里没人?
她立即想到倘若自己不在的话,更云家和叶轻飘家是不是也会通宵漆黑一片?
应该不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或许为了省油大家都坐在家门口三五成群地聊着天,然后等时间晚一点直接回家睡觉呢!
她正用这个想法把某些问题自己理清楚的时候,院子的门被打开了。昭枣还来不及欣喜就听见更云和笔石的谈话声,她刚刚提起来的兴致又跌落回去。
听昭枣说一整天没看见寸言和叶轻飘了,更云和笔石也觉得奇怪,因为他们俩出门更早。
更云历来就有早起习武的习惯,现在有笔石在他肯定迫不及待把自己生活的全部展现给这位靠羽毛信误打误撞结识的知己好友。
关于武功招式、关于喜欢的姑娘、关于这次外出的轶闻趣事两人说也说不够,晚上躺在被窝里聊总要被六四告知不利于养生。好不容易耳根清净没人打扰,两人自然是聊到不得不回家为止。
“这得问篱酿或者是六四,他们肯定知道。因为对于叶轻飘来说,六四是这世上对她最护短的人,而篱酿是她最怕的人。她不敢偷偷出去。”更云拍着胸脯跟昭枣保证。
然而夜已深,寸言没有回来,叶轻飘没有回来,篱酿和六四也没有回来。
“哎呀,别担心!”更云又甚是有把握:“肯定是篱酿和六四有什么事情需要办,带上他们两人当帮手去了。因为以前她们就经常带我和叶轻飘出去啊。”更云用事实说话宽慰昭枣。
“不过。”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被更云说得跌宕起伏,害得昭枣的一颗心跟着浮浮沉沉。
“就不知她们的事情需要多久才能办好了,以前我们跟着她们出去动辄就是十天半个月,那是常事。”
更云的话说完,昭枣沉默了,她还能说什么,只能怪自己那天为什么要睡那么晚。
更云说的十天半个月真的是半个月,十五天的时间昭枣都快把整个村子摸得差不多了。
村中的人在她发现变少的那天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怎么变过,于是昭枣更加相信那时恐怕是自己的错误判断。
一个平静的村子,除了热情淳朴的村民们话实在是太少之外似乎没什么特别。也正因为这里的村民不论你问他什么,他黝黑偏黄色的皮肤上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都在满脸笑容的配合下有些生怯地看着你,所以就越发会觉得他们是令人心生怜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莫非是我判断失误,她们只是长得像而已?毕竟我看过的也只是一张画像,而且还是有人凭着记忆画的。这天下午昭枣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屋顶坐下来分析着这个村子的一切。
如果是我的判断出了问题,那么父亲他们……事态发展的后果让昭枣不敢往下想。
“什么,你说寸言和叶轻飘去了夕良地?”伴着“吱呀”的开门声,昭枣听到更云家的院门开了,她连忙顺着瓦楞爬到能看见更云家的那一面。
“是呀,一个月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如果他们真的有缘分,那棵合种的相思树应该已经成活了。”六四搂着衣袖在院中树下的石缸里舀了一大瓢水咕嘟嘟灌了下去,然后边擦着嘴边往里屋走去。
“你们都不了解他,怎么能让他们成亲呢?”
成亲呢——成亲呢——
犹如五雷轰顶,昭枣感觉到天黑了,她脚下一虚一跟头从房顶上倒栽下来。
跟她一样被这句话吓懵的人还有笔石,所以当昭枣从房顶上坠下来的时候,更云和六四都进屋里去了,但他愣在园中恰好发现昭枣并接住了她。
身体在笔石怀中的一震,让昭枣吐了一大口血。
笔石被吓坏了,刚要喊更云却被情急之中的昭枣一巴掌捂住了嘴。
老实说,或许是昭枣的意识没有那么清醒,所以她捂嘴的一巴掌让笔石觉得自己的嘴火焦焦的痛。
“别,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狼狈和脆弱!”昭枣说这话之前已经迅速擦干了嘴角的血迹。
“所以你才一直没有告诉寸言你为了找他吃了多少苦?”笔石心疼死了,本为那句话对她的打击,再为她的倔强。
“我没有听错,他二人是去成亲了,而且是半个月前就去了?”
“枣,你值得更好的。”笔石开解道。
“半个月……半个月……”昭枣默默念着,眼睛迷离得快得失心疯,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地一下子站立起来:“我得去找他们,我得去阻止,他们……他们不可以这样对我,我,我……寸言哥哥还没见到过真正的我……可,可,可是十五天……”昭枣像热锅上又迷路的蚂蚁,原地抱头团团转,笔石完全不知道该针对她的哪一个想法来宽慰她。
“十五天……”昭枣突然以欲哭的表情无辜地看着笔石,她的样子让人心都快碎了,任谁见到都会生出怜惜。
“不……”昭枣的眼神顿时又变得犀利且让笔石觉得陌生;“我得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也许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她走得很快,但事实上她脚下踉踉跄跄,像是喝了几大坛陈年老酒。
她猛地忽然回头,盯着笔石:“他们说夕良地,那是……什么地方?”
“据更云说那是他们这里最神圣的地方,相爱的男女把两棵相思树嫁接成一棵并成活,那么他们就算是成为真正的夫妻。”笔石不敢煽情铺垫只做最客观的说明。
“呵……”这句话分明让昭枣觉得心如刀绞,但她面上却偏偏要嗤之以鼻。
她转身朝院门外走去,整个人找不到重心所在,也不识地面的高低,就那样歪歪倒倒深一脚浅一脚。
她扬手制止了身后才刚提步却一步都还没有踏出的笔石,笔石深知她的脾性,只得痛心又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艰难地找到院门并出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染羌泥之正面交锋
“你果然就是破月!”
严格地说,篱酿先是听到背后有人进来,她都没有经大脑反应条件性地挥枪旋身正面迎敌,然而——
她的枪刚挥至正前方,瞳孔咻地放大,她似乎想起什么,握枪的手临时向手臂对面方向一折,然后昭枣刚从她后背收回的刀立即拦腰劈去,她来不及想更多,腰部一弓,连退数步,但腹部已然受创,虽不敌背挨得那么结实,但要知道昭枣握的是什么兵器。
“莲相刀!”篱酿面不改色吞下创痛,看着昭枣手中的大刀,再仔细打量昭枣:“你是莲相的女儿?”
“我本以为光凭你的长相断定你就是破月恐怕有失偏颇,可现在掣荡三阕的破月枪就在你手上,恐怕你应该没有理由再赖掉吧!”
“姑娘,你父亲难道没有告诉你掣荡三阕不只是莲相刀、休堤链、破月枪三件兵器吗?”篱酿手一放,抽手一掌拍向枪头,外面传来破月枪破窗而出后插在树上的声音。
昭枣的目光从那个窗户收回,只见篱酿已用包裹破月枪的布袋利索地捆扎好腹部的伤口。
“你是我父亲和寸言哥哥的父亲这辈子绝口不提的女人,而你害了我母亲也害了寸言哥哥的母亲。你说除了兵器他还能告诉我些什么?”昭枣声色俱厉,目光恶狠狠地盯着篱酿,或者说是破月。
“所以你是替他们来寻仇的?”破月淡然地问道,似乎昭枣刚刚说的那些根本激不起她内心的半点浪花。
“你刚刚为什么不用破月枪,那样的话你只需要付出背上那一枪的代价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当我不再属于掣荡三阕那一天,破月枪就已经留在过去。”破月明媚的脸上微微一笑都让人心神荡漾:“哦,掣荡三阕一开始并不是指这三件兵器,指的是三个人!”破月补充道。
“可刚才你险些丧命!”
“呵呵。”破月没有半点妆容甚至疲倦不堪的脸上哪怕微微露出一点点笑意都足以让这世上任何一种美丽的色彩变得暗淡无光,这让昭枣厌恶无比。
“呵什么?”此时此刻昭枣实在是太敏感太容易被激怒。
“人的一生总该有所坚持。”破月像个长辈般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是么?坚持到处释放你的魅力,让别人的丈夫对你念念不忘,然后又放任你的女儿勾引别人的未婚夫婿,还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成亲?”
昭枣目光中近似癫狂的戏谑让破月低头暗自抿嘴一笑,某些疼痛浮上心头,她眉宇间有一晃而过的紧皱。
破月不再言语,不是被人家问得哑口无言,而是没有必要,澄清也好、解释也罢,不管是替自己还是替叶轻飘,她知道当别人认定了一个事实,那么不管你说什么在别人那里都是无谓又无耻的狡辩。
“为什么,为什么我求过你你还是要让你的女儿来抢寸言哥哥?”或许是破月的沉默不语让昭枣有了酝酿情绪的时间,她郁结在心早就已经膨胀而被死死压制的失望、埋怨、愤怒甚至是焦虑瞬间通通释放出来,她的刀直逼破月的脖子,刀锋散发着她内心的杀气。
莲相刀刚至,破月脖子往后一仰,暂时避开的同时昭枣握刀柄的五根手指朝五个方向死命抻开,刀柄在掌心旋一圈,刀锋也随之横向平面划了一个圆,破月的鼻尖几乎紧贴着刀面与它同时同向划了一圈。
昭枣动作迅速干脆,刀柄一圈旋完她一把逮住刀一点没有丝毫卡顿停留,刀已经朝着根本没有半点喘息机会的破月削去。
如果这一刀成功,那么破月的半个脑袋半张脸都会不保。
可是……
破月似乎早料到昭枣前面的铺陈完全是为了这既要命又要“脸”的一击,她身子下沉,腰胯带动整个上身往刀下一滑,浮光掠影恐怕都没留给昭枣,更不提反应时间了。
还没完呢,整个身体刚刚成功从刀下溜走,膝带动膝盖以上传到腰,腰带动上部整个身体,破月脚尖旋转、划走并用……昭枣的刀还没有在挥出去的那个方向上落稳,肩上已被破月翻起的手掌轻轻砍了一下。
莲相刀在前进的途中突然颠簸一下,紧接着往下倾斜而去,还没开始下坠呢已经被破月一把捉住。
“莲相刀是一把男人的刀,并不适合你。”破月的脸上还是之前的柔情,毕竟昭枣是个孩子,是她曾经出生入死的伙伴的孩子。
“哼……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的破月枪也是把男人用的兵器,你可以别人就不行?”
唉……破月摇着头。
“告诉我怎么去夕良地!”昭枣一把夺过自己的刀。
“不可能!”破月肯定地告诉她。
“你要你的女儿和你一样当个坏女人?”
破月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她侧耳,即刻脸色大变,一把抓过桌上叶轻飘还给她的红稀剑就近夺窗而出……
第一百八十章 血染羌泥之“三阕”重逢
混战中……不……认真来说,是激战。
激战中,破月一眼看到了同样当她一出现就一眼看见她的休堤。
凝视。
潮红的眼眶中他们仿佛一起回去重新经历了这二十年的时间。
岁月从不败美人,可是境遇让此时此刻的破月看上去狼狈不堪,她腰上裹着的旧布袋子已经浸出血来,她后背上被砍坏的衣服翻飞着。
二十年后的重逢本就让休堤一路上酝酿的激动达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这二十年来一直活在他幻想中的人一下子让他这一生的不甘全部顶到一起,他一下子没憋住,嘴上“噗”的一声险些哭喊出来。
二十年前战无不胜的破月即使血染战袍、穷困敌阵可英姿勃发的气势从来不输,她是多少男人的梦,是美梦也是噩梦。
不是说现在的她不再美好了,二十年前她目光中潋滟着锋芒,如今她身上那沉淀过后的从容和睿智让他比二十年前更加痴迷。
然而二十多年前为了掣荡的政权他娶了寸言的母亲以获得邻国的财政支持,他以为以此为代价打下的江山她有三分之一,也算是让辜负她的心得到些慰藉,况且她总算是在身边的。
可是她却在大业完成之际消失了。
他以为她是负气地消失,可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如今,他丧妻,他自由了,可是他找到她,并不是重续前缘。昭枣的信和这么多年的调查,足以可以说明她的确是羌泥的新国主。
也就是说当年她制造了羌泥灭国的假象,然后带着那些残余的百姓建立了一个新的羌泥。
倘若如此就算了,可是根据昭枣信中的蛛丝马迹莲相已经改变方向立即着手调查,得知她这些年一直在养精蓄锐,带着羌泥的百姓囤粮草、提高老百姓身体素质并几乎是所有老百姓半种田地半服兵役。
这还了得!
掣荡和羌泥之间可是有灭国的仇恨,纵然当年带兵的人就是破月,可正因为如今她在,且正值壮年,休堤和莲相才会坐不住。
所以,这次休堤来只要一个结果,要么带回她的人,要么带回她的尸体。
可是,他了解她。
所以,他痛心疾首,当他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选择,当他能选择了,他依然不能选择!
“哐当”两声,前后夹击刺向破月的两柄剑被休堤链击落,随之他正面凌空跃起的前后脚分别令那两人如石弹般原路返回十数丈远。
他看着她手中拖地紧握的剑,再看向她。
“红稀剑,飘飘的父亲替我铸造的。”如同故友重逢,破月莞尔,可就这一笑也足以让休堤的内心再次天下大乱。
“那么……破月枪呢?”休堤迫切地看着她,希望能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莲相刀如今不也是在昭枣手上?”破月的眼神中有些淡淡的凄凉。
是的,当情真意切的过往变为一声叹息,任谁都会心里凄凉。
“你怎就知莲相的本意不是让你在看到莲相刀的时候想起掣荡三阕?”尽管机会渺茫,可休堤在寻找一切可能。
“二十年前我没有办法赶尽杀绝,现在我也没有办法让他们苦了二十年、藏了二十年后前功尽弃、自觉弃国。”尽管身边打打杀杀一片,可两人还是静下心来做最后的谈判。
“赶尽杀绝?”休堤重复着这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词:“大小征战上百场,赶尽杀绝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新鲜吗?”休堤的嘴角带着别样的笑容,他的语言里戏虐地以为她在敷衍他。
“可羌泥不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太贫穷了,当初我就是不动手看着他们逃跑他们都没有那个能力,甚至当初不用我们动手,不出一年,饥荒和疫症足以让羌泥的贵族向掣荡投诚,让平民自然消亡。”
“所以你动了恻隐之心?”
“篱酿——”
还来不及回答休堤,已有人紧紧从背后抱住她,随之背上的那个身体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至地上,她感觉到后背一阵温热,她从那里伸回来的手上全是红色的液体。
她转身,脚下的那个十来岁的孩子背上还插着她的破月枪,站在前头刚刚掷出破月枪的昭枣已经拔出莲相刀。
她的身边立即有一大群掣荡的士兵围杀过来,同时当年她带到羌泥的那些旧部也蹿进、厮杀。
身边全是刀刃相交、血肉横飞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你们只要藏起来,最多三个时辰你们就安全了吗?”破月捧起那张瘦弱苍白的脸。
“老人们说你能护着我们,我们也能护着你。篱酿,你忘了我们还在同一块田里插过秧苗?”
“当然记得,孩子,我当然记得!”破月的声音哽住了,往昔那个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直跟在叶轻飘和更云屁股后面在她们家里跑进跑出一直到长大的小男孩模样印在眼前。
啊——
破月还没有从眼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已经又有另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妇女直接倒在跟前,她的后背上莲相刀划过的口子从脖颈一直到尾巴骨。
“快走,篱……”还没有说完的话被一口血堵了回去,一起堵没的还有这个妇女的命。
破月环顾四周,自己的那批老部下还好,毕竟他们曾经都是自己手底下最得力的,可一股脑围上来的百姓却如同被砍瓜切菜般纯粹是来送死的。
而这个手笔基本上完全来自于昭枣。
“你不是很有恻隐之心吗,为什么唯独对我没有?”昭枣手下一用力,本就无坚不摧的莲相刀从破月手下那个少年的肩膀一路向下,一只胳膊连着肩膀连着侧身的皮肉如同削土豆般一刀划拉而下,白森森的骨头刹那间被一涌而出的鲜血淹没。
那孩子喊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后,看了篱酿一眼,卷起嘴角身子一侧,脖子主动磕向莲相刀,一颗头颅轻飘飘地滚开了去。
破月的眼睛、破月的心脏、破月的一切情感有关掣荡的有关羌泥的有关莲相的……在不断地受着刺激。
“小小年纪为何就如此暴虐?”破月的声音嘶哑。
“这就暴虐啦?哈哈……”此刻的昭枣近乎癫狂:“为了寸言哥哥,死在我手下的无辜百姓还少吗?现在在乎这几个,你以为苍天会跟我少算一点?哈哈……”
破月的眼睛血红,某种情绪被逼成泪水无知觉地夺眶而出。所有的计划都被这“不听话”忽然冒出来的百姓打乱,她再不能袖手旁观。
她轻轻把红稀剑放在干净的土地上,拔起破月枪,枪头拖地,她的脚步一路急行,这个气势压得昭枣连连后退。
然而她根本不想再等到逼近她的时候了,她努嘴咬紧了牙关,双脚一蹬腾空跃起一丈双手握枪使出全身气力,奋力往下连压带打,干脆而又拼尽全力的一击……
破月枪被当成棍棒使,枪身落在莲相刀刀背上继而又弹起,昭枣几乎全身受到不见外伤的重创,有种腰被打折的感觉,心上猛烈一颤一口血喷溅得差点肺部爆裂。
她眼色发狠,勉强地重整旗鼓,提刀便朝着破月冲将而来……
然而人才到半途,她突然脚步偏折,大刀一挥,直击旁边毫无准备的四五个百姓……
在她转移目标前一刻的目光忽闪,破月已觉不对,纵步推枪一步至昭枣身侧,一枪挑开莲相刀。
随即,破月枪枪柄在她手中一转,她反手一抓,再一送……
这一枪本可以直击昭枣腹部,只需二次补力,完全可以保证昭枣当场毙命……
可是,临了,破月手一松,来不及换手掌,她直接手背一击枪柄侧面,枪头擦着昭枣的腹部滑到侧腰,紧接着她反手一握,往内一甩……
破月枪再次被当成棍棒用,用来鞭笞昭枣,昭枣腰上受了狠狠的一棒。
可昭枣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棒,接着这一个趔趄,自下而上起刀锋,冲着破月的心口就来。
破月本只想教训她一下,没想这姑娘眼下是根本不顾死活的,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由于她们的出击时间隔得实在太近,她要后滑躲闪已来不及。
情急之中她扬起破月枪枪尖直对莲相刀刀尖,先避开这一刀吧,她想。
确实,刀枪相撞,力量无穷,但两人在之后的缓冲中也避开了彼此的兵器,然而没有下一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染羌泥之死别
心口的冰凉让破月不得不低头去看,她看见了红稀剑冒着寒气的坚韧,剑锋上向下坠着的黏稠液体像极了那年的笔什花!
篱酿——
就在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松开了破月枪,她很想转身去看一眼那个呼唤她的人,那又一个不听话的!
她突然很心酸,本来一切在计划中,可是……
泪眼中她看不清叶轻飘的脸,一场本可以天下太平的死亡计划,可现在却要死不瞑目了。
不甘心啊——
她的泪夺眶而出,从来没有哭过,从来没有,可是现如今她能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可是却无能为力了。
“篱酿……”叶轻飘嘶吼着,浑身颤抖着。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回来了就要面对……”篱酿抚上她的脸:“孩子,辛苦你了!”
“篱酿,我有个朋友叫卷……”
咔嚓——
突然而至的撕裂声凝固了周围的厮杀声。
叶轻飘只有两个坐骨沾地,她的腰斜挺着,她的两条腿斜冲向天空,她的身上扑着尚且温热但已经死去的篱酿。
叶轻飘的呼吸保持刚才呼吸到的一半,她的哭泣保持刚才的含在喉咙里,她完全木讷,而天地融为一体一起沉沦了。
昭枣再次朝叶轻飘劈来的一刀被寸言截住了,她被推搡了回去。
“昭枣!”一声厉呵,昭枣被震在了原地。
一切都变得懵懵懂懂,休堤手中的休堤链掉落在地,他闭目一口冷气差点把自己的心肺拔将出来。
他深知他是失手,他以为破月要杀昭枣,可他也知道即使不是失手他也要杀了她的。
他捡起她的破月枪,重回杀戮。
“父亲!”阻止得了昭枣,他却无法阻止发疯的休堤,寸言不知该替哪边出手。
父亲——!
这犹如狂风骤雨中的惊雷,叶轻飘几近僵硬的姿势终于不经意改变。
“他是你父亲?”叶轻飘扭头看着寸言,她的眼神几乎可以将他万箭穿心:“羌泥的荒冢下藏着羌泥的老百姓,二十年了。我们过着像老鼠一样的生活,小心翼翼地躲藏,原来是你……”一直没有淌出来的眼泪此刻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什么意思?
寸言一下子转不过这个弯来,她是怀疑自己把羌泥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吗?
“不,飘飘,不是我……”
“呵……”叶轻飘的冷笑凄惨至极:“确实不是你,是我,是我把你带进来,是我挖空心思想要嫁你,是我,我该以死谢罪……”叶轻飘话音刚落,手就已经抓向了篱酿背上的红稀剑,她想要让穿过篱酿的剑再刺穿自己的胸膛。
然而她被身后的寸言一把抓开,她身上的篱酿被休堤一把提走。
“还我篱酿……”叶轻飘突然咆哮起来,扭头一口咬上寸言抓住她的手,因为疼痛寸言手一松她立即挣脱,吐了一大口带着寸言血液的口水,她恶狠狠地瞪着他,面朝他,一屁股一屁股地挪向身后,直到她在身后摸索的手抓住篱酿的腿。
她竟已经忌讳他到了这个地步!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合种的相思树已经发出几个嫩芽,这代表上天认可了他们是有缘分的,他们已经礼成并且也在昨天晚上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甚至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说着调皮的情话……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满地的尸体,寸言百口莫辩。
叶轻飘继续坐着倒退一直到她能搂住篱酿的尸体,此时此刻她能在乎的也就只有这点了,她根本没有顾及到她的身后,甚至已经紧贴上去的是昭枣的腿。
刚才昭枣还挥刀要劈死她,再说远一点,之前这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才跟别人一起杀了自己最亲的人。
有些人她从来不是你生活的主角,却毁了你的生活。叶轻飘甚至和昭枣一句话都没有搭上过。
叶轻飘自己送上门来了,昭枣岂有不动手的道理。
“枣儿!”
昭枣的刀尖已经抵上叶轻飘的背心,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寸言的心险些炸裂,他几乎是把丹田连着这句话一起吼出来。
“寸言哥哥,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昭枣的刀停住了,血从叶轻飘的后背顺着刀锋流至与刀柄的接头处才滴淌下来。
寸言似乎傻了一般愣在原地。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昭枣是暂时被稳了下来,但是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其实无非就是两种选择:要么带着叶轻飘远走,要么带着叶轻飘跟父亲一起回掣荡。
可是现在的叶轻飘又怎会跟他走?何况如果他们一起走了,还会因为他的原因,连累叶轻飘被四处追杀。更云呢?寸言早已在死人堆里寻找过,更云不在。
只有把叶轻飘交到更云手中他才放心。
“寸言……”
寸言回过神来的时候,休堤已经叫了他好多声,可最后那一声过后他还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杀了吧!”见自己的儿子半天愣在原地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休提已经下令。
“父亲!”休提的命令犹如当头一棒,寸言几乎是用吼的,从小到大他都怕他的父亲,他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所以他从未有过的大吼真是令休堤吃惊,他扬手制止了昭枣,好奇地扭头看着他这突然“出息了”的儿子。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有名份有夫妻之实!”寸言恳切地看着休堤,他的目光在他面前从未如此的笃定而坚强。
五雷轰顶!
一时间昭枣失去所有的意识,她觉得似乎是在做梦。今日非昨日,一切变得太快!
孽缘。
休堤无奈地摇着头,他不敢断言遥远的未来,只知此刻应该随了他。有些话如果不说完,只怕自己这个儿子会步自己的后尘。孽缘自有孽缘的了断方法,留给他自己吧。
“带回掣荡。”休堤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寸言刚松一口气,眼角余光收到的惊魂一幕就让他几乎心跳停止,他已经是灵魂抽离肉体般扑向叶轻飘,迟些到达的双腿仰翻出去双脚恰到好处地把握住时机夹住莲相刀。
昭枣兵器被夺,充斥着杀意的双目一瞪,一条腿朝着被寸言扑倒在地的叶轻飘横向扫来,目标就是她的脑袋。
刚才寸言就已经显得吃力,现在刀还在脚上呢。他只能身体朝昭枣的方向猛烈一提,一脚踢开莲相刀的同时另一只脚脚下一绊,紧接着自己的身体随着昭枣的一起倒下去。
当他二人几乎无时间差地先后倒在地上时,昭枣意外地发现寸言的手已经掐上自己的脖子……
万万没想到!
昭枣几乎快窒息,不是因为被掐住脖子,而是因为这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脑海中突然忆起自己在悄悄鸟面前逼翠蛟穿回蜕下的皮变回小翠蛇,她突然忆起自己放出毛孩连同放出灾难和瘟疫祸害人间,她突然忆起给过自己一碗开水泡饭的老夫妇他们的村庄却是自己毁掉的第一个,她突然忆起自己被成千成百的穷苦百姓无力地追杀如同过街老鼠无处可逃,她突然忆起日日夜夜自己清醒无比、恐慌无比、自责无比……
可是……她在自己晶莹的泪光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们之间曾几何时也这么近,可是……
“因为她,所以你要杀我?”昭枣美丽的脸都快憋皱成一团。
“她是我的妻,我曾在心里暗许这一生都要护着她,纵着她!”
“可你该娶的人是我!”昭枣早已在眼中摇晃的泪此刻才流出来。
“即便我们一直在掣荡,我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其他人,亲如兄妹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可如今,枣儿,我们只能是仇人和敌人,因为我与她早已是一体的,生死与共!”
“你是要与整个掣荡为敌吗?”寸言的话让昭枣感到惊惧。
“世间安得双全法!”
寸言的手从昭枣脖子上松开,他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背影。夕阳西斜,那串背影中的最后一个是叶轻飘的。
不用人抓,只要抬走篱酿的尸体,她就如同撞邪的人偶机械地紧随其后。
她失魂落魄。
寸言连搂带扶让她倚靠着自己,从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她这么安静,这么“安分守己”。这让寸言心里踏实些,他只希望能尽快联络上更云。此刻安静是为了保住她的命,可时间久了他也担心她会一直这样下去,她必须要尽快得到修养和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