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相拥而眠
已经遣了高士领五千人赶过去,不过我担心这只是日后这样的暴动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归根究底,还是战事太过频繁,养活了军队便养不活百姓,如今汛期将至,而南方历来水患严重……无双,我们根基不稳啊!”
“明日便抽调五万人赶赴水沿岸修筑河堤。”公子无双秀眉微蹙,说道:“原本我并不担心鄂兰仕,但是目前来看,战事拖延愈久,他与封国的贸易便阻断愈久,从利益上来计较于他不利,我担心他会在后方搅扰。”
“他会发兵攻打我们后方?”
“发兵或许不至于,但他只要派极少数的人来,令水河堤决口,就能让我们焦头烂额。”
“抽调五万人是不是多了点,仰昭关一战可是重中之重。”明末迟疑问道。
“仰昭关打不下,我们还可以退回南方,若是后方局势不稳,我们则退无可退。”
明末略带沉重的点点头,一句话想说,却又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上天,似乎始终不曾眷顾过锋南军啊
“无双,这几日心情可好了点?”沉默了一阵,她顾及无双的身体,不再议论军中之事,而是挤到无双身边坐下,轻声问道。
公子无双了解他心中所想,也不再说其他,只是淡淡笑了笑,“没事了,末儿。”
“小时候有一次经过无双地窗前。听见无双在里面读书,读的是‘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当时就记下了这一句,如今,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明末仰头看着公子无双,“身边人去了,心里总有些伤心难过的,无双,近日你又瘦了很多……”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公子无双低吟出这一句,然后低下头看着明末。“末儿,你看军中那些将士,他们或许前一日才掩埋了自己兄弟的尸骨,或许明日就轮到自己埋骨他乡,可是只要有一堆火,一壶酒,便依旧能笑谈畅饮,憧憬日后的人生,死者长已矣,生者。更要开心活下去吧……”
“无双,那给我讲讲炎伶地事吧……”或许是出于内疚,或许是因为羡慕,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炎伶的事?”公子无双微怔了怔。
“对,你们如何遇到,如何相识。炎伶如何嫁到无双身边……”
“炎伶……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清远府上,她千里迢迢的从南方来到京城,只因为得了一包生于绝壁,一年只出四两的好茶,急匆匆的赶了上千里的路来送给自己的哥哥。”公子无双似乎无心隐瞒什么,应了明末的要求,缓缓说道,“清远告诉我。他们父母早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乡里替人写字画画谋生,炎伶年纪小。便独自在家读书习字,两人相依为命,直到遇见改变他命运地那个人。当时我有些惊讶,因为炎伶的举止气度十分不凡,和宫里的姐姐们相差无几,我是第一次见到宫外这般知书达理的女子。”
“所以无双就看上她了么?”明末伸长了脖子有些紧张的问道。
公子无双笑着摇摇头,“清远的妹妹,即使我有那份心思,清远也未必会答应。更何况,当时你还远在西丹,京中局势又不稳,更无心想这些事。但是过了几日,清远却告诉我,炎伶愿意留在我身边,不要名分,不求富贵,只要能待在我旁边就好……”
“无双这样的人,只要是女子,都会第一眼就喜欢上的。”明末这话虽是出自真心,听起来却总有些酸溜溜的。
公子无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起初我有些意外,但是清远从不曾求过我什么,愿意将唯一地妹妹送到我身边来,单是这一份情就让人动容,于是,我答应纳了炎伶为侧室。”
“为何不娶了她?”
“炎伶说她才疏学浅,毫无背景,没有资格为正妻,因此,我并没有勉强她。”
“谢清远当日愿意将唯一的妹妹送给无双为妾,最终却仍是回到了君可载身边,这中间是不是……”明末心里祈祷着,希望谢清远是将谢炎伶作为一颗棋子留在无双身边……
“清远与我,名为主仆,实为知己,即使最终得知他是皇兄派来的人,也不曾怨憎过他什么……只是,对于炎伶,心中仍是多了几分防备,后来便对她日渐冷淡。”
“无双也怀疑过炎伶来到身边的目的么?”
公子无双沉默了一下,还是面带歉疚的点了点头,“得知炎伶有身孕地那一刻,我心里才彻底放下了疑虑,谁知……”
明末凝神看着公子无双,看着他俊秀的眉眼里,哀伤如同悬浮的雾气,隐约晃过,然后归于平静。
心又难过的揪了起来。
“无双,若是炎伶
的是心怀不轨的,在她怀了身孕之后,你会原谅她么
“即使没有怀上身孕,我亦不会怪罪她。因为这样的乱世里,女子的命运比之男子更为凄悲飘零,炎伶若是真地是清远派过来的棋子,想必也并非出于她本意,我又如何忍心怪罪她呢?”
“那么,若是末儿犯了错误,很严重很严重的错误,无双会不会如同宽待炎伶一般,原谅末儿?”明末的声音有些不稳,她屏息等着公子无双地回答。
公子无双只是微微一笑,“年少时候,末儿总是喜欢偷偷从营地里跑出来找我,有一次被将官发现,被狠狠的训了一顿。末儿当时在军营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样一来,日子就更加难熬,于是我佯装生气,不理你,想要你日后减少偷跑出来的次数,结果,你却跪在我书房前一天一夜,说我若不原谅你,你便跪倒死为止,末儿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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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轻轻的将身子滑了下去,下颚抵在无双膝上,抬起眼看着他,“怎么会不记得,后来无双实在没有办法,答应了末儿,日后不管末儿犯了什么错,只要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无双就会原谅……”
公子无双没有再说话,只是含笑的看着她,那目光让她心头倏然一暖。
“无双……自从成年起,我们便没有再一起睡过,今晚末儿留下来和无双挤着睡,好不好?”明末尽量装作平常的说道,却仍是不由自主的红了面颊。
公子无双放在明末鬓间的手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明末的心沉了下去,“若是不方便,那末儿还是回去……”
“叫安禄再去搬一床被子来吧,可不能让末儿在我的营帐里冻病了。”公子无双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
拿了被子过来,明末脱了铠甲,外袍也未脱便跳上床榻。
公子无双坐在一侧看着她,略带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明末看了看公子无双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再看看自己多日未曾换下的战袍,顿时一阵窘迫。
“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粗陋惯了,平日里怕有紧急情况,都是脱了外面的铠甲直接躺下,却忘了无双一直都是喜欢洁净的人……”她红着脸讷讷说道。
“没关系,末儿就穿着外袍睡吧,半夜里我若睡死了,顾不上替你盖被子,穿着衣服也没那么容易着凉。”公子无双示意她躺去里面,“末儿踢被子的习惯恐怕这辈子都改不好了……”
“因为是一直以来的习惯,所以以前死皮赖脸跟无双挤在一起睡,半夜里总是被热醒来,捂紧了反而睡得不那么舒坦了。”明末冲公子无双一笑,顺溜的滑进被子里,拍了拍床榻内侧,“无双睡里面,半夜里若是有军情,我随时都要起身的。”
公子无双站起身,将手伸入明末颈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轻轻将她送进床榻内侧,“高的人睡外面。”
明末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公子无双吹熄灯,听着他在黑暗中“窸窣”的脱衣声,心里突然满溢从未有过的感动与幸福。
寻常人家的夫妻,便是如此吧,男人保护他的女人,夜里哪怕进来洪水猛兽,也有男人在外边抵挡着,女人丝毫不用惧怕。
若是从此远离伤痛,远离战火,远离纷争,和无双一起,过上寻常人家的生活,夜里两个人躺在一个枕头上,睁开眼便看见所爱之人清晰的眉眼,闭上眼便可听见他均匀的呼吸,该有多美好。
公子无双躺进被子里,明末立刻像章鱼一般缠了上去,她衣服穿得厚,丝毫不用怕女儿身被发现。
公子无双穿着中衣,质地光滑而柔软,明末将脸贴着他的手臂,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
“无双,你身上好香。”
“有么?”黑暗中,公子无双似乎仍在浅笑着,“何以我自己不知道?”
“就是有,你们皇家人果然血统尊贵,生下来便带有体香,君可载那个猪头身上也有一股子香味,却跟他的人一样,太过雍容华贵,气势逼人,怪怪的,还是无双闻起来舒服。”说着,明末将头埋得更深,几乎要枕上公子无双胸膛。
公子无双索性翻过身,伸出手将明末的头揽入自己怀中,“或许是从小就在香料里熏着,久了就熏出味道来了,末儿喜欢闻,日后送你一件贴身的衣服,裁减了做枕头,夜夜闻着,可好?”
黑暗中,明末仰起头,感觉无双的脸近在咫尺,她面上绽出笑容,“想不到无双也会说这样的玩笑话。”
第九十章 夜半偷吻
在公子无双怀里偎得更紧,一点没有发觉这样的姿势只是开心笑道,“只要无双肯送,末儿肯定当作珍宝好好藏着,哪里舍得做了枕头……”
黑夜里,整个锋南军大营一片寂静,偶尔有巡查的士兵整齐列队经过帐外,脚步声“咔嚓咔嚓”整齐有力,似乎要踏裂这冬日的千里冻土。
明末始终睁着眼,小心翼翼的遏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过重的呼吸惊扰了逐渐睡去的无双。
寂静的黑暗中,时间静静流逝,公子无双的呼吸渐趋平稳,仿佛已经熟睡。明末偷偷仰起头,迅速的在公子无双面上印下一吻,随即烧红了脸庞。
心里“砰砰”狂跳,她仿佛做贼一般,仔细观察着公子无双的反应,见他睡得很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踌躇片刻,又忍不住低下头,在靠近他唇角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
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跳出胸口,她的呼吸因为紧张而不可抑制的变得粗重起来。帐门有细小的缝隙,外面的火光透过缝隙投进帐中,映得无双沉睡的面容如玉一般沉静。
她抬起手,想轻轻抚上公子无双无瑕的面容,却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爱慕了那么久啊……久得连心脏都要疼痛起来。
从十岁开始,到今年她已经二十二岁,可是光阴之于她,已经没有了概念。无法和无双相爱,所以连光阴亦没有了价值,她不知道还应该为谁留住自己地青春年华。
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恩人,亦是此生最爱的男子,在他面前,连时光都已经不再重要。
良久。她的手轻轻放下,重新将头埋进公子无双怀中,微微闭上眼。
若是就这样睡去,从此不要醒来,该有多好。
依旧是持续的寂静,依旧有火光从门缝里透进来,黑夜仿佛有一百年那般长久,沉溺在这片刻的幸福与温暖中。她终于熟睡在公子无双怀里,可是她头顶上方,那双温润地眼,却黑暗中缓缓睁开,整夜再也没有闭合过。
战事始终呈胶着状态,锋南军先后几次对仰昭关发起了进攻,始终无法攻克,直到守军将城墙那块大面积的破损的修补好,锋南军也没能占过一次上风。
而南方棋梁城里的暴动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冬日大雪冰封。百姓食不果腹,要求驻守棋梁的将领拨下兵粮赈济,遭到拒绝。
被强制征收了一部分土地的地主大户趁机煽动,说棋梁的粮仓里囤积了大量地粮食,只是为了日后长期的征战做准备,军方才始终不肯发放下来。
而实际上。锋南军接手棋梁之际,粮仓里便没有几粒粮食,连驻守的锋南军都是勒紧腰带度日,哪里还有余粮来赈济居民。
棋梁的民众以为守军偷偷转移了粮食,愤怒的居民们聚集在一起,包围了总兵府,将锋南军两名重要将领围困在里面,随后赶到的锋南军又将闹事的居民团团围住。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高士奉命率了五千人赶赴棋梁。,一进城正好遇到这副场景,二话不说对着百姓就开打,因为饥饿和寒冷而聚集在一起的百姓如何能够抵挡正规军队的攻击。三两下就被打得鬼哭狼嚎,顿时散去。
高士虽压制了一时,却激起了棋梁民众更大的愤恨,几日之后,一场更大地暴动爆发,棋梁民众举城皆出,口里高喊着战死也是死”,和棋梁守军展开了激战,虽然最终仍是被镇压下去,锋南军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此后,棋梁的民众与锋南军便势同水火,虽没有能力再组织大规模的动乱,却也小乱不断。更为严重的是,私自逃出棋梁的流民将这个消息四处散步,一时间,整个南方都笼罩着对锋南军极其不利地谣言。
在攻下的其他城池里,百姓对锋南军的态度日渐恶劣。
如今汛期将至,今年恐有洪水袭来,锋南军上下皆是忧心不已,若是烨水决堤,百姓战乱之际再遇天灾,只怕整个南方都不稳。
“照这种情形下去,只怕我们不要有所动作,锋南军也会自乱阵脚,殿下,要不要请几位天师来设个坛求雨?一来缓解北方今年秋季以来的干旱,二来也好让水的水位再涨高一点,省了我们的许多事。”仰昭关内,谢清远陪同君可载缓缓登上一处高阁,谢清远走在后面,摇着手中骨扇说道。
“不过是让你指挥一场战斗,你就被吓傻了不成?”君可载没有回头,只是沿着栏杆往高阁上方慢慢往上走,“今年的雨水不用求,看这天就知道必然雨水丰沛,你去求天师倒不如来求我,还省了香火钱。”
谢清远跟在后面,“当日在城墙上,史将军说明末下了战场必然是个赌徒,依我看,殿下也和明末差不多,虽只是偶尔去烟花地逛逛,从不涉及赌场,却也生性喜欢赌,而且每次下注必然极大,堪称豪赌。”
“可是,我不是赢得比较多么?”君可载走到了最高处,回过身朝谢清远微微一笑,那笑容俊美绝伦。
“赢是赢了,可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却每次都要被吓出一身冷汗,殿下下次再要开赌,千万要知会清远一声,清远这条小命经不起殿下几次折腾。”
“既然清远这样说了,再不透露点小道消息给你,你又要说我不厚道了,”君可载凑近谢清远耳旁,“我三日后回京。”
“回京?”谢清远一惊。
“仰昭关里都是一堆石头,见到地也个个是冷冰冰的披甲之士,实在无趣,”君可载有些慵懒的伸了伸懒腰,“京城里虽然有一堆烦人的老头子,可比起这鸟不生蛋地地方来,还是有趣多了。”
“那仰昭关的防卫怎么办?”
“我呆在这里有什么用处?不过给了你们四万人,让你们自己去打,不也抵抗住了锋南军几十万人么?”君可载笑得灿烂,谢清远却觉得那笑容里分明有几分奸诈。
第九十一章 遣使和谈
那殿下何必要来走这一遭?一开始就留在京城不更好
“我若是不来,这些武人不知轻重,伤了末儿,又该如何是好?”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他转过头盯着谢清远,“清远,史大邱昨日告诉我,自锋南军兵临城下那日起,就没有见到过公子无双的身影,这不大寻常,你可猜到了其中原因?”
“公子无双是锋南军的精神支柱,几场攻城战都不见他的身影,最有可能,是生病了。”提到公子无双,谢清远眼中掠过一抹暗淡的光芒,随即被他迅速的隐去。
“清远果然跟我想到了一处,”君可载点点头,“这么重要的场面他不出面,想必是有不由已的缘由。他若是生病了,想来锋南军里主持事物的,就变成了我的美人儿……”
谢清远闻言立刻警惕的看着他,“殿下,你……”
“我想去见末儿一面再回京。”君可载敛了面上的笑意,负手看向关外,“送走她……已经快四个月了。”
谢清远面上浮起复杂难辨的神色,他镇镇的看着君可载,随即叹了口气,“想不到殿下这样的人,竟也是颗痴情种子……那么,殿下打算如何去见她?”
“化装成朝廷的使臣,说愿意与锋南军停战和谈,这个理由可好?”
“和谈?”谢清远吃了一惊,随即又平复下来,无奈笑笑。“清远不便说什么,殿下应该和部下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和谈?!”史大邱一双浓眉竖得老高,半晌,才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下又在开什么玩笑?”
于隼也挤了过来,“殿下。万万不可!如今形势于我们一片大好,只要再守得几个月,锋南军必然自乱阵脚,不战自退,根本就没有和谈地必要!”
君可载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你们个个领兵打仗,修城驻防,算来算去。只有我闲人一个,让我找点事做有何不好?”
“我军正处于上风,突然遣使要去和谈,锋南军被鬼掐了才会相信!”史大邱憋了一肚子火说道。
他实在弄不懂眼前这个比女人还漂亮的殿下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战火纷飞之际不忘四处寻欢作乐;城墙坏了也不管不顾,任由他们苦苦抵抗,不肯增援一兵一卒;如今形势一片大好,他居然又异想天开要跑去与锋南军和谈!
他忍不住琢磨,眼前人根本不是君可载,真正的君可载可能早已被那个明末做掉了。眼前这位是锋南军派过来的假冒货。
“和谈?是否是朝廷的意思?”一名年纪较大地将领谨慎问道。
“不,是我的意思,朝廷根本不知情……”
诸将愕然,半晌,才有人不敢置信的问道,“殿下是要和锋南军两分天下而治?”
“我说过么?”君可载挑眉看了那名将领一眼。“所谓和谈不过是个幌子,我此行,不过是潜入敌营打探一番虚实而已。”
“军中能当这一任务的大有人在,殿下何必亲自前去,以身涉险?!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若是谈不拢,那么放回使者也是一战,撕破脸皮也是一战。锋南军里那些人可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菩萨!”
“这个……要我如何跟你们说呢?”君可载困扰的按了按额际。
他生平做事最喜欢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做,旁人只要看成绩便可,要把自己心里每一步算计都详细说出来,还真是个大难题。
“殿下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诸位……信不过殿下么?”谢清远无法再对君可载频繁地使眼色无动于衷,终于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这……”将领们面面相觑。君可载的才干他们从不曾怀疑,否则平日里也不会唯他的命是从,但是这次的计划,实在是太悬了点。
君可载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仰昭关只怕就守不住了,虽说他在这里也只是每天看看风景,躲在士兵们后面烤烤火,喝喝茶。
“好吧,我再透露点消息给你们,”君可载微微躬下身子,示意诸将靠近点,“我和锋南军如今的大将明末之间,还有点小纠缠……他欠我一个人情。”
锋南军大营。
明末手支在矮几上,看着公子无双一口一口,将她亲自熬好的药喝下去,面上略带几许忧虑。
半晌,公子无双才将碗中的药喝完,轻轻拿起旁边的一副锦帕,拭了拭嘴角,才看向明末,“末儿给我喝的是什么药,我怎么尝着有南瓜叶地味道?”
“听军中将士们说南瓜叶可以治……”明末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止住,面色如常的换了话题,“无双这几日可感觉身体舒服点了?”
“好多了,多亏末儿精心调理。”
“这是应该的……”明末转身,给公子无双倒了一杯水,面上仍有挥之不去的忧虑之色。
这几日她以照顾公子无双为名,每晚挤在他身边睡着,半夜里,经常被他的咳嗽声惊醒,虽然他已经竭力压抑,却仍是惊扰了她。
喝下去的药根本就没有效果,难道,日后这种折磨就要跟随无双一辈子么。
她正怔忡间,颜锦舟地声音突然从帐外传了进来,“将军!”
明末连忙起身,一边偷看着公子无双的脸色。
这些日子她严令军中上下有事直接禀报她,不是非要公子无双处理的事尽量不要来打搅,以免他心有忧虑,身体状况愈加恶化。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却也等于是在军中架空了公子无双。
她一直担心无双会误会什么。
公子无双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淡淡笑道,“末儿快去吧,锦舟想必有要紧事。”
明末松了一口气,将手中倒满茶的茶杯轻轻放在公子无双面前,又替他扯了扯膝上的毛毯,才大步走出帐外。
“何事?”走出公子无双营帐很远,明末才问道。
颜锦舟神情严肃,“君可载派人来谈判了!”
第九十二章 军营相见
谈判?”明末一惊。
“正是!今日一早,仰昭关突然开了中门,出来三骑人马,都穿着黑斗篷,看不清面目。到了营地里自称是君可载派来的使者,要求务必和将军单独谈。”
“人呢?”
“在我的营帐里,君可载派来的人,又指名要见将军,我担心和将军被囚宫中那段经历有关,便直接将人带到了我的营帐里,不准任何人接近。”
“做得好,锦舟!你去告诉军中其他人,不要让无双知道有使者前来的消息,我现在就去你的营帐!”
“是!”
严锦舟的营帐外,围了一些下级将官,正好奇的往里张望,见明末来了,立刻作鸟兽散。
明末在帐门前站定,手触上帐门的那一刻,突然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随即她自嘲的摇摇头,他那种步步为营的人,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深吸一口气,她一掀帐门走了进去。
营帐的正中间站着两名披着斗篷的黑衣人,身形高大,腰间佩刀,微躬着身子。正前方坐着一名同样服装的男子,姿态优雅,黑色的斗篷下露出形状优美的下颚,同样看不清容貌。
明末拧着眉,仔细观察着那名男子,突然身子一震,是他!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会有一种莫名地压迫感。淡淡的,缓缓的散发出来,即使他面上带着无害的微笑,那种感觉仍是挥之不去。
他竟真的来了!
营帐里还有四名锋南军士兵,想必是严锦舟派来保护她的安全地人。
“你们下去吧。”心里震惊,她面上却仍是镇定的神色。吩咐身侧的几名锋南军士兵道。
几名士兵面有疑惑,却也没有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奇怪的是,营帐中间的两名黑衣人,居然也跟着走了出去。
营帐里,只剩下她和正前方那名黑衣男子。
“你……”
“是我,”黑衣男子站起身,轻轻摘下斗篷。漆黑的斗篷下,赫然是君可载精致绝伦的面孔!
明末深吸了一口气,即使早有准备,她却仍是被这瞬间迸发出的惊艳所震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多日未见,这个男人居然愈加地……美丽!
君可载趁她发愣间,慢慢走上前,执起她的右手,放在唇间浅浅的亲吻着,嘴角弯出一抹俊美的笑容,“见到我不高兴么?”
明末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已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滚烫的吻随即印在她的耳际,面颊,唇上……
灼热而微颤的气息,混合着浓郁而华贵的香味。让人瞬间失神……
“想你了,末儿,”伏在她地耳际,君可载轻轻说道,低沉的话语近乎呢喃,带着勾人心魄的暧昧。
明末的双眸逐渐恢复了焦距,微冷的光芒浮起,一言不发。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滑向腰间地佩剑。
“多日不见,末儿似乎又清减了不少,”君可载说着,只用一只手。便将明末的身子紧紧的环在胸前,而另一只手则轻轻滑下,按住明末几欲拔剑的右手。
明末右手微微用力,却感觉到更大的力量压覆在手上,让她无法施展力道。
低笑声从耳际传来,“还是如以前一般,一有机会,便想杀了我么……”
明末的脸瞬间变得滚烫,她突然发觉,自己的身子已和面前的男人贴合得如此紧密,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你……你放开我!”她面红耳赤地说道。
君可载却没有出声,只是一只手将她揽得更紧。
明末双手都被钳制,动弹不得,偏偏这样的状况下嘴巴也开始变得不利索,喘着粗气,她恨不得一口咬死面前人。
见明末快要动怒,君可载才犹带些不舍的松开了她。
他的手刚一松开,一柄明晃晃地剑立刻压到了颈上。
“你来干什么?!”明末面上的红潮仍未褪去,此刻刻意板起脸,一副声色厉荏的模样,却让君可载忍不住一笑。
“来看你。”
明末根本不信,双手加重了力道,“胡说!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舍得么?”君可载并没有半点动作,只是一双黑眸深深的看着他,幽如深潭。
明末心中恼恨,刀锋又压进皮肤几分,一线殷红的鲜血缓缓自刀口处渗了出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君可载叹了口气,迎着刀锋又上前一步,“在死之前,末儿……可否让我再一亲芳泽呢?”
明末咬了咬牙,心里羞愤交加,可是对上君可载的双眼,手上却再也无法再加重半分力道。
他虽说着轻浮暧昧的话语,可是一双黑色的眼眸里,却没有半点绮艳浮,只有深入骨髓的思恋,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着自己深爱的女子,一片澄静如水的深深情意。
明末一跺脚,扔了手中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君可载上前,从后面再次环住她,声音里分明有几分愉悦,“我说是来看你,你偏不信,难道非要说成是来使离间计的你才肯信么?”
明末没有再说话,只是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他若是要用计,大可不必亲自前来,随便派个军中比较有分量的人物即可。来和谈?正占上风的朝廷脑子抽风才会和处于劣势的造反部队和谈。
难道,真的只是来看她?
不可能,她摇摇头,立刻在心中否定。
君可载不同于幕颜赤,他绝不会做出这般疯狂不计后果的举动。
君可载贴着她的面颊,看着她一会儿低头沉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摇头,忍俊不禁。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明末转过头怒视着他,“你就是专门来送死的!”
“明将军!”不待君可载说什么,帐外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公子说要朝廷来的使者立刻去见他。”
明末闻言身子一晃,脸色“刷”的一下变白,无双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想我去见他么?”君可载站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她。
明末呆立半晌,突然快步上前,扯住君可载的衣袖,仰头看着他,“无论什么事都请跟我讲,我尽可能满足你,不要向无双提任何不合理的要求!”她咬了咬嘴唇,“拜托了!”
无双的病情反复,再经不得任何忧虑情绪。
“我不会向他提任何要求。”君可载看着她带着乞求之色的面容,双眸逐渐黑如浓墨。
第九十三章 营帐会谈
子无双仍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坐在几案前,面上礼的笑容,“皇兄,请坐。”
君可载在公子无双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棕漆的矮几,几案上摆着一束扎得整整齐齐的小野花。
君可载举目环顾四周,干净的营帐里,一应物件都码放得整齐有致,一尘不染,室内漂浮着淡淡的药味,一切看上去都透着闲适和宁静,想不到军营里竟也有这般宁馨的所在。
修长的手轻轻执起桌上的植物,放在削挺的鼻下轻嗅,他轻叹,“想不到这冬日里,竟还能找到开的这么漂亮的小花……”
“这是末儿利用闲暇时间,走了很远的路替我寻来的,她说病中之人需要静养,放一束植物在营帐里可以使人心境平和。”公子无双亦不主动提及当前事,只是神色淡淡的说道。
“说起来,末儿的性子,和这束小野花还有些相似……”君可载轻笑,将植物放回原位,然后抬头看着公子无双,“无双,我们有多久没有这般面对面的坐在一起过了?”
“似乎是从父皇有意改立储君之位起,就没有这样平和的坐在一起过了。”
“知道为什么么?”
“父皇不公,皇兄心里有怨……是应该的。”
“不,”君可载缓缓摇头,“那个昏庸的老头子并不能决定什么,说起来。我们刻意保持距离,应该是从有人告诉父皇,我并非皇家血脉那日开始地。”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不是么?”公子无双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的波纹。
“从青云之上,突然跌落地狱……”君可载撑肘看着公子无双。面上始终带着悠游的笑容,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弱冠年纪,便被流放南,从此远离亲人,独自面对荒蛮……如今,我是否应该感谢父皇,当初没有一刀杀了我。让我最终得以回到京城,向皇室众人寻仇呢?”
“咳咳……”公子无双执着一副绢帕,捂住嘴轻咳了一阵,才缓缓说道,“当时荧阳公主和皇四叔已经缔结了同盟,明复渊将军亦是岌岌可危,父皇早已无力操控封国的权柄,他最终将皇兄送往南……或许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
“不,心里有了猜忌,便如同有了魔障。哪怕是真相也无法平息。”君可载一双黑眸幽若深谷,“无双,你还是如年少时一般,秉性仁慈。”
“皇兄也还是如年少时一般,锋芒毕露。”
“皇位……本该是你地。”
“我决定夺回来,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更适合坐到那个座位上的人。”
“但是你没有掌控整个封国的能力。”君可载凝视着他。直言不讳。
“皇兄何出此言?”公子无双面上依旧是有礼的微笑,仿佛是张永远无法取下的面具。
“很久以前,便有人用行动做出了预言。”
“是谁?”
君可载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公子无双,“知道么?当初明将军和父皇之间有一项协议,他愿意毫不抵抗的交出手中兵权,而父皇,必须留住我的性命。同时……杀了你。”
公子无双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眼里出现了一丝隐约地波纹,他微闭上眼,掩去眼中情绪,“明将军这样的抉择。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只是预见了我们如今的局面。明将军用血液中最后一分对皇家的忠诚,和父皇对他最后的一分信任,换取了这份协议,”君可载轻轻靠上椅背,“只是父皇并没有遵守诺言。”
“我不过是想要封国的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有错么?”第一次,公子无双的话语不再是平淡无波,而是
深的疑问。
“可是,如果你不在南方起兵,封国仍是完璧江山,百姓,也不用再忍受离乱之苦。”君可载地话一针见血。
“若我不举兵,最终操控整个江山的,就会是皇兄你。”
“有何不可?”君可载笑望着他,那笑容竟是美如莲花绽放。
“白牛峡十万守军,西北边境几十万百姓,只因为皇兄的一句话,全部付诸牺牲,”公子无双微闭上眼,“皇兄生性……过于残忍。”
“无双,你可知乱世里,什么该舍弃,什么该抓牢?”面对公子无双的指责,君可载并没有恼怒,只是轻轻问道。
“我……不知道。”公子无双略显瘦削的身形纹丝不动,“但是为上位者,当爱民如子,而不是将万民视为手中棋子,博弈天下。”
“天下本来便是棋局,置身其中便要学会搏杀,连身下的位子都坐不稳,又谈何爱民如子?”
公子无双似乎有些疲倦了,轻咳了两声,眼下一轮黑色愈加明显,但声音却仍是平稳无波,“皇兄是来劝服我投降地么?”
“可以这么说。”
—
“锋南军并未到绝路。”
“无双,因为我们这场争战,死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
公子无双面色愈加的苍白,“我……没有统计过。”
“锋南军战死五万六千三百余人,仰召关守军战死近万人,南方战乱,几十万百姓举家北迁,而北方秋季大旱,农田颗粒无收,根本无法养活众多人口,即使开仓赈济,仍是饿死了十万人之众。南方经历二十年前的图南国入侵,死伤甚居,至今元气未复,高士和严昌的叛乱无疑是雪上加霜,随即是你举兵,战火延续数年,屋舍被焚,良田被毁,南方百姓至今仍在水生火热之中煎熬。”
君可载语调不高,却字字锋利,“你说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如今你看,无论北方还是南方,皆是饿琈遍地,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整个封国民怨沸腾。这,便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
公子无双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幕颜赤侯在边境上虎视眈眈,北方鞑靼亦是卯足了劲要在封国的内乱中分一杯羹,我们手足相残,最终得利的,却是曾经屠我国人千万的边地蛮夷。这,也是你想要看到地结果?”君可载修长的手指交握着,轻轻放在桌上,俊美的面容上,隐约露出一丝冷漠的神色。
“咳咳……”公子无双再也忍不住,用手中绢帕捂住嘴,用力地咳嗽起来,面颊微红,清润的眼睛里,却宛如星子坠落一般一片死寂。
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竟被君可载三言两语便击了个粉碎……
“若是皇兄站在我的位置,会如何做?”良久,他才平复下来,凝视着君可载轻声问道。
“很简单,交出兵权,投靠强者。”
公子无双摇了摇头,“不,锋南军还没有到那一步。”
他的气势并不若君可载般咄咄逼人,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初衷不曾动摇,如同树林里纤弱却挺拔的竹。
君可载颇为玩味的看着他,“无双,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固执。”他站起身,走向帐门外,故意大声的问道,“我决定回仰昭关,无双可愿派人送皇兄一程?”
“要末儿送你,可好?”公子无双并未起身,只是淡淡说道。
君可载背对着他站着,面上的笑容却缓缓的扩大……“多谢……无双的好意。”
第九十五章 夜半箫声
凉如水,公子无双的营帐里并没有点灯,只是翻卷着门,清冷的月光斜斜的照了进来,映得满室寂然。
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桌上的玉箫,放在嘴边,徐吹出婉转的曲调。
箫声清扬,时缓时急,缓慢处如远山孤寒,激越处如金石相撞,转折处突如其来的一抹喑哑,更让人觉得揪心的哽咽。
毕竟是深宫里生活过的人,箫声里有几分贵族的雍容,但是更多的,却是如同长河落日一般的苍凉悲远。
如同大漠里经年不断的狂风,裹挟着风沙,一直刮去世界的尽头。
在这时刻上演着伤痛和死亡的军营里,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这夜半的一曲箫声,埋头被褥无声哽咽……
明末贴着帐门站在营帐外,听得入了神,待到箫声停止,一抬手才发觉已经是满面泪水。
她无声的走进营帐中,公子无双坐在阴影里,看不清容貌。
她轻轻走到旁边坐下,仍是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的心里,究竟要有怎样的寂寞和悲切,才能吹出这般悲愁的箫声。
“末儿,最近越到夜深,耳朵便越灵敏,将官们压制着伤兵,不让他们在半夜里哀嚎出来,可是我在自己的营帐里,却总是能够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呻吟,哪一声重,哪一声轻,哪一声隐没在含糊的哭声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公子无双坐在阴影里,声音依旧是如同平日里一般地淡淡然,却又仿佛饱含了某种情感。
“要不,明日命人将无双的营帐搬得离伤兵营远一点?”明末自幼长在军营,对这样的声音早已习惯,只是心疼着无双。想着他最近眼下总是挂着一轮淡淡的青黑,轻声说道。
“咳咳……”公子无双又咳嗽起来,他在黑暗中摆摆手,“不必了。”
明末不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片刻,她才又问道,“无双,今日你是如何得知朝廷有使者到来的?”
“两名穿黑斗篷的人不识路。错走进我地营帐,我心里觉着奇怪,就盘问了几句,才得知朝廷里有使者过来。”公子无双转头看向她,面色沉寂,“末儿,皇兄此行的目的……本来便是要见我。”
明末点了点头,垂下眼,将一瞬间涌上来的情绪掩去。
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其实早应该知道。他这般心机深重的人,又怎么会因她一个人而以身涉险。
“无双决定放他安然离开么?”
“是。”
“为什么?”
“皇兄是有能力重振封国的人,这样的人物,应当交由时势去评判。”
明末听不懂公子无双话中地意思,但是不知为何,她竟没有再出声。
即使明知道。这是杀掉那个男人的绝佳机会。
即使明知道,杀掉那个男人,他们就不用再这般苦战,锋南军的胜利便指日可待。
即使明知道,杀了那个男人,她便再不必履行所谓的三年之约,可以长久的呆在无双身边。
可是,她却只是呆呆的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末儿今晚要留下来和我一起睡么?”不知过了多久,公子无双仿佛倦了,轻声问道。
“当然。”明末仰起脸,在黑暗里搜寻着公子无双的一身白衣。心里却突然毫无来由的涌过一阵恐惧。
仿佛总有一天,她会再也触不到无双的一身如雪白衣。
“早点休息,明日由末儿送皇兄回去,可好?”
“嗯,都听无双的。
明末站起身,“我去给无双端药,睡前再喝一次药,晚上就不会咳嗽得那么厉害了。”
“去吧。”公子无双点点头。
明末走出帐外,然后轻轻放下帘子,隔去满室地月光。
—
在帐门前伫立半晌,轻叹口气,她才心思沉重的转过身,却惊然发觉一身黑衣的君可载正站在她身后!
“今晚还留下来和他一起睡?”月光下,君可载俊美的面容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寒冰,如同精致却冰冷的塑像。
明末心里一紧,突然觉得紧张得要喘不过气来,“不是……我们……”
君可载一把抓起她纤细地手腕,将她扯近自己身边,微凉的气息轻轻拂在他耳边,“每晚都睡在一起?嗯?”
“我们睡在一起,可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袭来,明末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什么都没有发生么?”君可载逼近两步问道,声音依旧低缓,仔细一听,却又可以察觉出隐藏极深的怒意。
明末感觉到君可载施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疼痛使她猛然惊醒,她开始用力的将自己地手往外抽,“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她仰头看着他,有些气急败坏。
“我不该如此信任你……”君可载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双眼是比夜空还要沉郁的浓黑,“我应该将你锁在身边,哪里也不准去!他有没有碰过你?有没有……如同这样……”说着,他突然低头,用力的吻上明末地唇。
这个吻如同他的语气,带着强自压抑的怒潮,霸道而浓烈,让明末几乎站立不稳。
军营里还有巡查的士兵在四处走动,见到这一幕,皆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意识到这是在公子无双的营帐前,明末心里发急,用尽力气推着君可载,“都……都听你的……嗯……”
她的语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道道复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射过来,让她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居然……居然在无双的营帐前……
君可载轻轻放开她,双眸里,仍是狂涛席卷。
明末只觉得从头一直凉到脚底,第一次,君可载在她面前毫不掩饰他的怒意。
不会声色厉荏,不会嘶声怒吼,没有喷涌而出的怒火,但是冰冷的面容,漆黑的眼眸,以及与生俱来的逼人气势,却更加让人从心底里觉得畏惧。
她垂下来的双手,竟在轻微的颤抖着。
“看来我有必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君可载背负着双手,站在月色下,俊顔上终于不再是玩世不恭的神色,“末儿,我只说一次……”
明末站在他面前,在他强硬的气势面前,觉得自己似乎瞬间矮了一大截。
“此战公子无双必败无疑,若他还有良心,就不要白白赔上诸多无辜性命。还有,末儿,我已经不想再把这个游戏玩下去,不论用什么手段,哪怕是背弃自己的承诺,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他转过身,背对着明末,月光洒落在他的肩头,清寒冷冽,“这些话,可以告诉公子无双。”
言毕,他大步离去,留下明末一人,呆立在空地上。
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挡的月光,悉数落在了她身上,她的眼底,有一抹毫无焦点的空白。他……要动真格了!
第九十六章 军队调动
日一早,君可载与两名随从离开锋南军营地。
公子无双披了厚厚的玄裘,亲自走出营帐送他。
两人并肩走在薄雾里,边走边谈。
跟在公子无双身后的诸将都是一副怪异的神色。
原来此次朝廷的来使,居然是明将军的相好。而明将军的相好,居然还是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似乎又与公子无双交情匪浅。
好复杂的关系……
“无双,我即将回京城,仰昭关的防务全权交给了清远,希望你能够在我下次来仰昭关之前改变心意。”君可载在一匹骏马前站定,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是无比锋利冰冷。
公子无双浅笑,“希望我能在皇兄下次来之前打下仰昭关。”
“那么,再会了。”君可载回过身,拍了拍公子无双的肩膀,随即抬起眼,望了望公子无双身后,连绵起伏的大片营帐。
“末儿昨夜说身子不舒服,便一直睡在自己营帐里,到现在还未起来。”公子无双仿佛看透了君可载心中所想,轻声说道。
“照顾好她。”黑色的斗篷下,君可载的眸中掠过一缕光芒,转瞬即逝。
公子无双轻轻点头。
君可载转身,跨上马,突然又转过身看着公子无双,“毕竟都是封国人,日后交战,希望能在休战后各自收殓亡兵的尸首,互不干扰。”
公子无双看着他。若有所思,良久,终于点头表示同意。
君可载不再说什么,一扯马缰,朝仰召关巍峨地城墙奔去。
严寒的风里,他身上黑色的斗篷高高扬起。如同临风欲起的鹰。黑色的斗篷下,隐露出一角俊秀的面容。
站在一侧地严锦舟面上不禁掠过一抹惊愕之色。
他方才是不是看错了?!斗篷下的那个人,似乎是封国大皇子君可载!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仰昭关内,君可载跳下马,一边解着黑色的斗篷,一边往关内的议事处走,“我明日回京。汴都的十五万人马必须重新调配!把史大邱他们都叫过来,我有事情吩咐。”
“是!”
似乎是一夜之间,北方的军队调动突然频繁起来。
京城至仰昭关的官道上,开始出现了一批又一批加急行军的部队,南方地往北调,北方的往南走,让沿途的封国百姓看得眼花缭乱。
京城里,自从绪王爷死后便始终不曾安稳过的京都军,近几个月因为一个人的重新被起用,而渐渐稳定了下来。
这个人便是绪王爷曾经的心腹唐卫羽。一年多前,因为私放了公子无双,他被雷霆震怒的绪王爷调去养马。绪王爷死后,他便接到了朝廷的命令,令他全权接管京都军。
曾经是绪王爷的心腹,如今。又成为朝廷的兵器。朝中人纷纷猜测,唐卫羽地新主上并非当朝皇帝,而是手握重权的君可载
君可载从仰昭关回来之后,唐卫羽便异常忙碌起来,京都军开始一批一批的往外调拨。皆是往南走,而南方之前调去汴都的二十万君可载嫡系部队南方军,却又完好无损的调回了京畿重地。
军队的调动完成之后,唐卫羽亲率十五万京都军精锐。进驻了仰昭关。
封国边境,序阳。
“陛下,君可载终于不再是消极防御,十五万京都军已经调入仰昭关。看样子,他是要与公子无双决战了。”
“是么?”高高地石台上,幕颜赤临风而立,手里逗弄着立在肩上的一羽白雕,表情淡漠的问道。
“不会有错,我们……是不是还要再等等?”
“再等等吧,看看他们最终谁胜谁负。”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幕颜赤一把揪下肩上的白雕,往下一扔,白雕扑了扑翅膀,随即振翅刺入高广的天空。
“最近,为何没有了她的消息?”看着越飞越远的雄鹰,幕颜赤仿佛无意地问道。
“不知道,似乎有人刻意封锁了有关她的消息,我们的人丝毫打探不到。”
“既然可以封锁与她有关的消息,那么其他地消息也同样可以不让我们知道……”幕颜赤转过身,犀利的双眼盯着身侧的夜疏朗,“再增派一些人手,十日之内,我要知道她的近况!”
暮色四合,明末独自一人登上瞭望哨,抬目看向远远的战场。
这片广阔的空地上,尸横遍野,苍鹰孤旋,死亡的气息如同早晨弥漫的薄雾,缓缓的笼罩这方天地。
身着铠甲的士兵们来回穿梭着,抬回一个又一个的伤兵。
两军似乎都遵循着某种约定,互不干涉,只是沉默着,在四处散落的尸身中搜寻着同伴。
又是一场苦战。
她的双手撑住面前的栏杆,疲倦之色缓缓浮上面颊。
与重新调派过来的京都军交战,已近十日,双方都损伤惨重。
京都军的攻势迅速而凌厉,不再是死守不出,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出击,一改之前的被动局势。
与守军的顽强不同,此次京都军的攻势虽然迅猛,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却很弱,据锋南军将士的汇报,往往是一刀过去,京都军士兵便鲜血喷涌,顷刻之间丧失战斗力。
明末锁着眉头,不由得伸手按了按额角。
这不对劲。
自小,她便置身京都军大营里,直至西丹入侵才离开。身边的将士们究竟作战能力如何,她心里十分清楚,不可能会是如今表现的这么弱。
君可载究竟想要干什么!他在示弱么?示弱给谁看?!
第九十七章 蠢蠢欲动
步声从一侧传来,披着玄裘的公子无双出现在台阶之忙过去扶着他。
“无双,身体还未复原,怎么又出来了?”
“无妨,今日已经感觉好了很多,”公子无双缓缓朝前走了两步,在栏杆前站定。看着远处的战场上,旌旗斜竖,尸横遍野,清俊的眉眼逐渐暗淡了下去。
“今日战况如何?”
明末垂着眼,不敢直视公子无双的眼睛,“仍是两败俱伤。”
“京都军的精锐,就这般消磨在内战中……”公子无双微闭上眼,掩去眼中焚心的忧虑。
“无双,此次京都军的表现……似乎不大对劲。”犹豫片刻,明末还是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怎么不对劲?”
“京都军比之仰昭关守军,无论是军械还是素质上,都要胜出许多,可是此次作战,京都军竟是死伤惨重,他们的作战能力甚至比不上我们未经多少训练的锋南军!”
公子无双没有出声,只是微拧着眉,仔细思索。
“而且,正因为他们表现出来的弱势,所以我军才被死死拖住,脱不开身。”明末望着远处继续说道,“军中将领大多认为只要坚持下去,十五万京都军照样要被我们打败,我曾经提议退回庆城,重新制订战略,却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如今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每日出现在我们面前地。仍是相同数量的京都军,而我们的军队,却在不断的损耗之中!无双,这样下去我们会功亏一篑啊!”
公子无双迎风站立着,沉默无言,俊秀的面上竟是沉寂如水的神色。
明末呆立在他身侧。看着他,早春地风不似隆冬时那般严寒刺骨,可是她的心,却一分一分的冷了下去。
良久,她才盯着公子无双,缓缓问道,“无双,你……是不是想要放弃了?”
公子无双注视着远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一双温润的眸子里,隐约浮起如秋风一般的悲凉之色。
明末脸色煞白,她一把抓住公子无双的手臂,说了什么!告诉我!”
公子无双修长而冰冷的手,缓缓覆上明末的手背,却没有丝毫地温暖,只有比冰棱还要刺骨的寒冷,丝丝缕缕的传了过来。
明末瞪大了双眼。可是漆黑的眸子深处,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其实早该知道,无双愿意放君可载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认输,其实早该知道的!
“无双,你背负着谋反的罪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局面,如今,因为他地三言两语就要放弃么?”
“不,末儿,我并没有要放弃……”良久,公子无双才转过头,看着明末。声音淡淡的,目光里却仿佛仍有一丝温暖。
明末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如同平日一般激昂,“无双,我们还没有被逼上绝路。南方诸城都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募兵,只要坚持下去,并非没有丝毫胜算……”
公子无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只是无言倾听着她说话。
明末说着说着,突然停住,心里涌起几乎要痛哭出声的奔腾情绪。
造反者地身份,大批大批死去的士兵,南方四处爆发的动乱,还有北方汹涌而来的大军,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不堪忍受的重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不能在无双面前表现出来,她知道,目睹着如此惨烈的死亡,无双的心里比她更为煎熬。
近些日子,他伤痛缠身,神思忧虑,似乎又清瘦了许多……
她如何能将心里地苦,再倾诉给一个比她更苦的人……
伫立良久,夜色终于笼罩了下来,寒意逐渐倾入皮肤里每一处细微的毛孔。
“无双……我扶你回营帐休息。”
公子无双点头,两人并肩走下高高的塔楼,月色下,两抹被月光拉长地身影投在地上,隔得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西北边境,序阳。
“陛下,京都军与锋南军在仰昭关前交战近十日,双方皆是伤亡惨重!”夜疏朗从殿外飞奔进来,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具体数目?”幕颜赤擦拭着一柄锋利的大刀,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问道。
“数目不明!”夜疏朗沉思片刻,又抬头说道,“但是死了很多人却是真的,每天他们都要往营地里拖回上万具尸体!”
“君可载的南方军呢?”
“大军在封国京城昶安休整了数日,随即开往了北方!”
“往北去?”幕颜赤一震,幽蓝的双眼里极快的掠过一缕锋芒,“北征鞑靼?!”
“臣认为极有可能,与锋南军交战,骑兵最占上风,君可载想必是让京都军去死缠住锋南军,而自己的二十万南方军则北征鞑靼,掠夺战马!”
“消息是否已经确定?”
“但凡报到陛下面前的消息,都已经经过层层确认,万无一失!不过……”夜疏朗停顿片刻,才说道,“南方军一进入北面的揭华山脉,就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踪影?”幕颜赤皱眉问道。
“揭华山脉地势陡峭,丛林茂密,道路交错纵横,我们几路人马尾随大军后面,都是跟至揭华山脉前便失了踪迹,想必是君可载刻意隐瞒了行迹,怕被鞑靼人发现。”
“揭华山脉离封国的鞑靼的国界只有几百里,虽然险峻陡峭,却极其隐蔽,一旦越过陡峭险峻的揭华山脉,君可载的南方军就可以直接刺入鞑靼草原腹地,而不被发现,但是……”幕颜赤的双眼微眯起来,如同敏锐却危险的鹰,“从揭华山脉,却也可以绕到封国的西北边境上来!”
“这么说,君可载是料到了陛下会趁乱出击,故而让大军绕过揭华山脉,出其不意的出现西北边境上,将陛下的大军阻拦在沧州城之外?”夜疏朗调高了眉问道。
“有可能,不过绕过揭华山脉来到沧州,却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幕颜赤突然抬起头,盯着夜疏朗,“夜疏朗,我们要在两个月之内攻下沧州!”
第九十八章 再次入侵
城昶安
君可载与一名体态修长的男子并肩走上位于皇城北侧的观星台。
男子长发倾泻,如瀑布一般垂在腰间,一袭黑色的长袍,看上去神秘而柔美。
君可载在台阶下站定,看着他慢慢走向高台中央。
锦阳山上常年不断的风吹得男子的黑色长袍猎猎作响,男子仰头,看着渺远的星空,一双狭长的双目仿若盲者一般空洞无物,可是仔细一看,却又能发现隐晦的光芒,越过茫茫的夜空,射向星辰深处。
“如何?”良久,君可载才轻声问道。
男子躬身走下高台,在君可载身侧站定,“今春水必有洪灾。”
“看星星就能看出名堂来?”君可载看着他,眼神冷然。
男子头垂得更低,“观星只是应皇室所求而进行的一项仪式,这一结论,是微臣亲自考察后得出。”
“很好,你果然不敢欺瞒本殿。”君可载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他转身走下台阶,“你的话我素来信服,明日,把你夜观星象的结果告诉朝中百官,记住,是你夜观星象得出的结论。”
“是。”男子躬身应道。
一个月后,锋南军大营
传令兵脚步急促,飞速跑进明末营帐。
“报明将军!西丹幕颜赤亲率十五万大军全面入侵!沧州失守!惠阳岌岌可危!西北边防军全线溃败!”
“什么!”明末从座上霍然站起。手中长剑“哐当”掉在地上。
一旁地魏林大步上前,一把扯住瘦小的传令兵,“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沧州失守了消息才传过来!”
“不,不知道!”传令兵被凶神恶煞的魏林吓得魂不附体,颤抖着说道。
明末脸色煞白,站在原地。好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不要告诉公子……”
“已经晚了!”严锦舟一脸肃杀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抓到一名俘虏,逼问出了这个消息,如今全军上下都已经获悉!”
“而且还有消息传来……”他咬着牙,垂在身侧的双手捏得“咯吱”作响,“沧州……惨遭屠城!”
“屠城?!”
“十万军民就地活埋,无一生还!”
“这也是那名俘虏说地?!”
“我们留在北方的探子利用信鸽传过来的消息!”
明末颓然坐下。双手无意识的抓紧了手边的茶杯,细细的瓷杯竟被她捏碎,尖锐的碎片划入手掌,鲜血缓缓的涌了出来,她却全然没有察觉。
屠城!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这两个字始终盘旋回荡。
只有三年!不过才三年而已!幕颜赤冷峻地面容浮现在她眼前,带着锋利冰冷的目光,冷冷的看着她,仿佛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
“王八蛋!”魏林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低声咒骂道。
三年前西丹第一次入侵。便夺走了封国位于西北边境上的三座重镇登梁,无疆和序阳,如今最后一道屏障沧州已经被破,广阔的东陵原便再没有障碍可以挡住西丹的铁骑兵!
“西丹入侵,是不是可以牵制君可载的兵力,为我们赢得喘息之机?”严锦舟上前两步。向明末问道。
明末摇头,脸色惨白,“仰昭关的京都军一旦撤往西北,仰昭关必然守不住,君可载不会这么蠢!更何况,我们与十五万京都军相持近一个月,京都军死伤惨重,也根本没有多少人可以调去西北了!”
“西丹鞑子长驱直入。烧杀抢掠,屠我国人,而封国最精锐地部队却仍对峙在仰昭关前!将军!”魏林看着明末,眼睛里有几抹暗红的血丝。是他的双眼看上去一片赤红,“与君可载和谈吧!以仰昭关为界,暂时休战,全力击退西丹鞑子再说!”
“如今只能这样了!”严锦舟亦是点头赞同,“将军,去禀报公子吧,只要公子同意,我们立刻退回庆城,锦舟愿意独自前往仰昭关与守军谈判!”
严锦舟和魏林都是在边境上呆过的人,知道鞑子的厉害,第一时间提出了最正确的建议。
“和谈?!”明末却想起那日君可载在她地营帐里,笑着对她讲的那句话,“我说要和谈,他不同意。”
“将军不要再犹豫了!鞑子的铁蹄不会给我们机会犹豫!”魏林是急性子,见明末尚未有动作,高声说道。
严锦舟在一旁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躁,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明末,“将军在担心什么?”
明末仍是苍白着脸,站在原地,脑袋里一片混乱。
她不敢去见公子无双……
若不是他在南方举兵,幕颜赤便不会趁乱入侵;若不是他默许锋南军与京都军在仰昭关前对峙,拖住君可载十多万兵力,西北的防线也不会如此快就崩溃;若不是他拒绝与君可载和谈,如今他们早已班师回庆城,诸多无辜的士兵,也不会死在自己国人的刀下!沧州的十万军民,也不会惨遭屠戮!
如此沉重的责任,她纵有千万张嘴,亦说不出一句开脱之词……
无双那般品性地人,必然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而她却无能为力
她怕啊……怕无双从此背上沉重的桎梏,永远活在自己给自己编制的囚笼里,挣不出来……
严锦舟仿佛看透了明末内心所想,“公子从不会为自己地喜怒而影响整个大局,将军放心去吧!我们都等着公子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明末点点头,步伐沉重走出自己的营帐。
公子无双的营帐里,帐门紧闭着,她在帐门前伫立半晌,终于掀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营帐里,依旧是药香弥漫,公子无双坐在桌前,手持书卷,面上依旧是谦和宁寂的神色。
“无双……”明末轻唤他。
公子无双抬眸,见是明末,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来。
明末有些拘束的坐到他旁边,双手不安的扭绞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末儿是来跟我商议和谈之事的么?”公子无双面容平和,伸手给明末倒了一杯水,轻轻搁在桌上。
他的神态淡然,淡然到……连眼眸中都没有了光芒浮动,如同一块深嵌进墙壁的玉。
“无双觉得如何?”明末连忙转过身子,目光殷切的看着他,“让君可载全力抗击西丹骑兵,我们也可以退回南方,暂时缓一口气。”
第九十九章 拒绝和谈
都听末儿的。”公子无双似乎没有什么意见,捧着微的震颤都没有,只是目光柔和的看着明末。
明末只觉得心里的石头缓缓落了地,“只要无双没有意见就好。”
她不敢在无双面前提及西丹的入侵,提及蛮子对西丹百姓的屠戮,甚至不敢提起军营中的任何事。
哪怕此刻只要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就是那副没有亲眼看到,却仍旧无比惨烈的场景……
公子无双亦是什么都没有说,面容沉寂如水,一如往常。
明末看着他俊秀的侧脸,心却缓缓的,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近些日子,无双改变得太多,虽然看上去还是如往常一般淡然谦和,可是他原本不问世事,与世无争的内心,却想必已被战争和时局的残酷磨得薄而脆弱。
或许,已经暗自碎裂成灰……
无双,再也不是从前的无双。
那个温润如玉,如阳光般照耀着身边人的俊逸男子,再也不是……
沧州城内,总兵府。
“混账!”一身铠甲的幕颜赤重重一掌,掴在面前跪着的披甲将领脸上,英武的面容上怒焰高炽,“是谁准你屠城的!是谁下的命令!”
被踢翻的将领挣扎了爬起来,重新跪在幕颜赤面前,虽然低着头,面上却是倔强至极地神色。“所有将士一致要求,封国狗曾经杀我西丹子民千万!我们好不容易攻下沧州,不杀光难泻心头之恨!”
幕颜赤反身坐上正中的椅子上,一双幽蓝的双眼盯着面前跪着的人,声音低沉,“蠢材。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要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一侧的夜疏朗出声道,“将军,当日沧州城下,封国人用巨石和滚油便屠杀了我西丹两万精锐,我们西丹武士不能白死!活埋他们,已经是最仁慈地做法!”
幕颜赤坐在座上,没有出声,只是一双蓝眸里怒意深埋。
不过晚了三日到达。沧州就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封国人对西丹的仇恨,将会沸腾如滚水,他们此后休想再轻松拿下任何一座城!
而那名女子……
眼前又浮起她漆黑的眼眸,幕颜赤的瞳仁蓦然收紧,一种近似于慌乱的情绪突然涌上他的胸口。
她又会怎样的再次恨他入骨……
“传令下去,再有滥杀无辜者,军法处置!”幕颜赤盯着跪在面前的人,“把他拖下去,除去军服,鞭刑一百!”
“什么?!拒绝和谈?!”军帐里。一众将领闻言惊起,皆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严锦舟。
严锦舟刚从外面回来,连头盔都没来得及取下,“守军根本不开门,我命几名士兵对着城墙上喊话,表达了我们想和谈的意向。可是城墙上回报的,却是一阵弩箭!”
明末站在最中间,眉头越拧越紧,“拒绝和谈?君可载是想腹背受敌么?”
“他如此强硬的拒绝和谈,想必是有了同时应付我们和幕颜赤的把握!”魏林也皱紧了眉说道。
“两边开战,面对的又是幕颜赤这样的人物,他君可载哪怕是君天再世也顾不过来!明将军,不如我们再一鼓作气。攻下仰昭关!”有将领出声道。
“继续攻打仰昭关?”严锦舟摘下头盔,重重扔在桌上,抹了一把脸说道,“现在和京都军交战。我们每日歼敌无数,可是只要过得一夜,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精神抖擞数量庞大的整齐军队!这样打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的将士们会被累死在仰昭关前!”
“当初我说要投毒,公子说什么不是君子作风,如今仰昭关驻军十几万,我们就是投几万斤毒都毒不完啊!”严昌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魏林却忽视了他的话,只是皱着眉,用力的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锦舟说的对,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京都军似乎越杀越多了?”
立刻有人接口道,“对,根据将士们报上来的歼敌数,京都军起码已经被我们消灭了七八万,可是如今据我们观察,仰昭关里至少还有兵力十万!这是为什么?!”
“会不会是……战场上那些士兵根本没有死?”站在明末身边的君出云轻声说道。
这名瘦弱地少年这些日子里一直在前方战斗,勇猛无畏,战功显赫,俨然是一名新生的优秀将才。
“没有死?”明末挑了挑眉,脑中隐隐想到了什么,可是却又抓不牢。
“笑话!我们的将士连对手有没有被自己砍死都看不出来了么?”有将领立刻出言反驳。
“可是……为什么以前打仗,都没有听说过要替亡兵收殓尸体!独独此次就和朝廷达成了协议,可以派人上战场搜寻伤兵和收殓尸体呢?”君出云一眼指出问题所在。
明末心头一跳,突然想起那日在营帐里,公子无双无意间告诉她,君可载向他提出了要收殓亡兵尸首的要求!
君可载绝对不是如此慈悲的人!他这样的要求绝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会是什么?!
明末拧紧了眉头,苦苦思索。
“难道君可载掌握了什么法子,可以让我们地将士们以为已经置敌方于死地,而实际上,他们的人并没有死?”魏林狐疑问道。
“明将军!近些日子有不少士兵抱怨,说与京都军搏杀的时候,往往一刀过去便鲜血横溅,弄得他们的军服上满是血迹,军营里没有衣服可换,不少士兵地军服都被那些鲜血沤臭了!”一名中年将领突然出声说道。
“对,还有士兵说京都军身上流出的鲜血是冷的,比他们手中的兵器还要冻人!”马上有人又说道。
“鲜血?这么说……”明末眼中极快的掠过一抹光芒,她看向魏林,“魏林,你想到了么?”
魏林还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严昌和君出云却几乎是同时出声,“我知道了!”
第一百章 烨水决堤
很简单,每个士兵身上揣一包鲜血,遇到攻击的时候然后躺在地上装死,等着战事结束后被人抬回去。”严昌一肚子阴谋诡计,立刻便想到了原委。几句话并没有什么气势,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君出云随即接口道,“此举需要大量的鲜血,他们必然是先采集好,放在冰窖中冷冻起来,用的时候再调出来,所以我们的人才会感觉京都军身上的鲜血,是冷的!”
“怪不得君可载突然提出要求要收殓亡兵尸首,原来他是在利用公子的善良,蒙骗我们!”有将领愤愤出声。
明末神色严峻,点了点头,她看向帐内众人,“若是这个推测是真的,那么之前我们所认为的两败俱伤的局面便是假的!实际上,锋南军死伤惨重,而京都军元气未伤!”
“如此一来,君可载拒绝和谈,便也是情理之中!”严锦舟亦是神情严肃,“二十万京都军,再加上二十万南方军,陆上再没有哪一股力量可以单独与他抗衡!君可载如今已是陆上实力最强的人物!”
营帐里诸人面面相觑,许久没有人再出声。
“请公子出来吧!公子一定有办法应付目前的形势!”有将官提议求助于公子无双。
明末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无双或许有足够的才干与君可载抗衡,可是他绕不过自己心头地坎。巨大的阴影自他起兵之日起便覆盖了他,让他不堪重负,最终,满腹才华无法施展。
无双那样的人,本来就不该与战争这两个字挂在一起……
“诸位,我们不能再硬拼下去。班师回庆城是目前唯一的退路!”
“明将军能够保证我们退回庆城时,不被京都军追击么?明将军又如何保证,大军一旦全部退回庆城,君可载不会绕过庆城,将我们攻下的南方诸城又重新打回去?我们若是分散兵力驻守各座城池,又如何保证京都军不会各个击破,将我们的军队分别歼灭?”严昌抬眼看着明末,眼睛里皆是疑问。
“南方诸城都已经开始新一轮地募兵。我们只要退回庆城,马上就可以补充兵力,京都军里大多是北方人,不擅水战,要攻下一座南方城池,需要比我们多一倍的时间。”明末锋利的目光盯着严昌,“严将军又开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么?”
“明将军说的对,与其在仰昭关前白白消耗兵力,不如以退为进。班师回庆城,养精蓄锐,实力增长了之后再前来攻打仰昭关。”严锦舟点头赞成明末的话,“并且汛期马上就要到来,如今有奇怪的谣言散布在军中,说今春水必有洪灾。我锋南军多为南方人。家眷亲属都在南方,弄得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再战下去,将对我军极为不利!”
“谣言?”明末蹙眉,“从何而来的谣言?”
“不知道,不过听将士们的语气,似乎都对这一传言深信不疑,依我看……”严锦舟顿了顿。才谨慎说道,“只怕又是敌方地诡计,意在扰乱军心!”
“无风不起浪,”魏林接口道。“大雨已经接连下了数日,今天的春汛本来就是我们的心头大患,我也赞成立刻班师,否则南方危急!”
“就这么决定了,大军三日后班师!”明末点头,抬眸看着在座诸将,果断下令!
“无双,我方才召集将领开了军情会议,决定大军三日后班师回庆城。”掀开帐门,明末快步的走近公子无双身边,
“是大家商量出来的结果么?”公子无双倚在软榻上,听见明末的声音,微微抬起头,
“是,”明末点头,在公子无双膝边蹲下,“京都军用死人血蒙骗了我们,这将近一个月的相持,他们根本没有多少兵力损耗,我们不能再跟他们耗下去。”
“死人血?”公子无双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微怔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皇兄果然深谋远虑,我不如他。”
“无双说的什么话!”明末连忙抓住他的手,“这都是些阴谋诡计,无双光明坦荡,没必要和君可载争高下。”
公子无双柔和笑笑,摸了摸她的头,“末儿说地对……”话未说完,他又转过身轻轻咳嗽了起来。
—
咳嗽声被极力的压抑,可是明末放在公子无双膝上的手,却仍是明显的感受到了他身子的震颤。
“无双,”她的神色严肃起来,“快两个月了,为何病情丝毫没有减轻?是不是药不对症?”
公子无双一边咳嗽,一边摆着手,“无妨……咳咳……回了庆城就好……”
明末不再说话,只是坐起来,不停地轻拍着公子无双的背,助他理顺紊乱的呼吸。
“末儿,这两年你无论是用兵还是行策都已成熟不少,再假以时日,必然能够直面皇兄和幕颜赤等人的锋芒,”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公子无双转过头看着明末,眼睛里闪烁着惯有的清明睿智,“当初我教你的一些破敌之法,可还记得?”
明末点头,“无双教的东西,末儿哪里敢忘,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她随口背了一段,突然笑道,“以前一直认为无双教的这些东西太高深,觉得打仗就是看地兵多不多,将猛不猛,这些字面上的东西都没什么用。如今自己用兵了,才发觉里面的玄妙,其实要做就做无双一般的儒将,风姿卓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比战场上打打杀杀,空有一身蛮力地将领高明多了。”
公子无双温和的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过她的话茬,而是语气中带着肃然,说道“末儿,我所能教你的,年少时便已经都教给了你,但是要做到真正的融会贯通,体会到其中深意,还是靠从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磨砺,日后……”仿佛顾虑着什么,停顿了一下,他还是说道,“日后若是我们再度分别,难以见面,你就必须自己认真的去体会,面对皇兄和幕颜赤那样的人物,光有刚毅和决心是不够,还要有足够的智谋!”
明末听着公子无双的话,觉得有些不对,“无双,我们回了庆城,就安稳的守着南方,末儿还要帮无双分忧解难,又怎么会分别呢?”
公子无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眼睛清冽如同一泓幽泉,“傻末儿,日后若是带兵去很远的地方打仗,一去便是好几年,不是分别又是什么呢?”
明末这才放下心来,随即笑道,“都听无双的,回去一定把无双教的东西好好温习一遍。”
“明将军!急报!”急促的呼喊打破了帐内宁馨的气氛,帐外的脚步声沉重而凌乱,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急。
“什么事?”明末连忙起身,一掀帐门走了出去。
“……水决堤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迅猛洪水
使跪在地上仍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旁边一匹油马已经累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是南方棋梁城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明末身子一震,只觉得手足在瞬间冰冷了下去,天地间刹那间一片漆黑。
恍惚间,她脑中只剩几个悲怆的字眼盘旋,天欲亡我锋南军。
“来我营帐详细汇报!”低下头,她掩去眼中那一瞬间涌起的绝望,压低了声音对信使说道。
“末儿,让他进来。”身后的营帐里,公子无双平稳却有力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
明末的脚步一滞,转头盯着公子无双紧闭的帐门,呆立半晌,终于沉默的走了进去。
信使躬身跟在她身后。
“把方忠要禀报给明将军的话,都说给我听吧。”公子无双坐在座上,淡淡的神色,却清冷仿若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明末浑身僵硬的站在一侧,凝视着公子无双清俊的脸庞里,隐隐透出的一抹苍白,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八日前深夜,水位于棋梁城上方五十里处的堤岸突然崩塌,洪水迅速冲出河床,水势无比迅猛,棋梁城内大水一夜之间猛涨一丈六尺!驻军连夜出动,拼尽全力,也没能将城内百姓全部撤往高地!”信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顿了顿,又带着哭腔说道,“第二日收到附近各地来地急报。烨水沿岸六郡几乎全部受灾,水平原一带已成泽国,南方最高的化大桥几至没顶,还有诸多地方交通完全断绝,至今未有消息传出!”
信使跪在地上,哆嗦着。持马缰的手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他将头重重的抵在地上,声音颤抖,“公子,马上派兵去救援吧!上天……上天要灭我南方百姓啊!”
公子无双缓缓的闭上眼,掩去眼中所有情绪,手中一直握着的一管玉箫,却“啪”地一声断裂城两截。
明末站在一旁。已是面色铁青。
连化大桥都已经没顶,那水平原的千里良田,连片屋舍,哪里还有半点幸存的可能。
“人呢?各地驻军有没有及时救出当地百姓?!”她转过头问道。
“洪水太过迅猛,各地大水几乎一夜之间就涨了数十丈,而驻军船只紧缺……”信使低垂下头,“方将军命将士们舍弃船只跳入水中救人,他本人也一直守在最前方,救起不少百姓。而高士高将军却说军队要留着打天下,已经率了五千亲信独自走了。其余诸郡纷纷效仿,真正留下来救人的寥寥无几!南方百姓亟需军队救援!”
“这群混账!”明末忍不住骂了一句,她转身看向公子无双,“无双,我们即刻拔营,大军急行前往南方诸郡。不能再等了,救人要紧!”
“将军!”严锦舟和魏林突然掀开帐门大步走了进来,“仰昭关内蠢蠢欲动,此刻拔营,只怕他们会趁乱出击!”
“如今驻守仰昭关的主帅是唐卫羽,曾经救过公子的性命,”明末转过头看着公子无双,咬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无双,我们立刻派人去向唐卫羽求情吧!”
公子无双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沉默片刻。方轻轻点头,“去吧。”
仰昭关内
哨兵飞奔下城墙,跑至正在地图前与几名将领讨论军情的唐卫羽面前,“唐将军,锋南军派出使者,要求入关谈判!”
“哦?”唐卫羽一身白色铠甲,从地
起头,英气地眉头微皱,思虑片刻,还是下令道,“来!”
“是!”
报信的哨兵刚走不久,唐卫羽的贴身护卫便走了进来,附在唐卫羽耳边低声说道,“唐将军,殿下派来的信使已经抵达关内,正在前厅等候。”
“嗯,我马上去见他。”
会议结束时,君可载派来的信使已经在偏厅里等候多时。
见到唐卫羽,身量修长的斯文男子轻轻做了个揖,开门见山的说道,“唐将军,殿下派我来有两件事想要转达。第一件事,是请唐将军斩了锋南军来使,将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然后趁乱出击,死死咬住锋南军的尾巴,不让他们走远;第二件事,则是殿下已经命人连夜赶制了大量船只,五日之内会送到关内,要唐将军做好去南方救人的准备。”
—
信使几句不明不白地话说完,唐卫羽浓黑的眉已经拧到了一起,刚欲开口询问,那名信使又先他一步开口说道,“殿下还说了,他的命令唐将军可能暂时不会明白,所以唐将军要做的,只有听从命令。”
唐卫羽被这句话哽住,再也没有说什么。
面前的信使温文有礼,语调不高不低,可是他分明看到这个修长瘦弱的信使身后,那个无比强大地身影。
君可载,是不容反抗的……
“请转告殿下,末将唐卫羽坚定服从殿下,不敢造次。”
“唐将军,封国连年灾祸不断,因为各种天灾**,近几年死去的人口数目,仅官府登记在册的就有百万之众!如今南方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水沿岸良田被淹,屋舍被毁,已经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还有诸多无处安置的百姓等待着救援,军队晚一日抵达,因为饥饿和疫病死去的人数就要多一倍,……”已显老态地锋南军将领跪在地上,涕泪泗流,声音凄怆而悲切,带着毫无顾忌的恳求,“唐将军,还请看在同是封国子民的份上,放弃对我军的搅扰,让我们顺利回到南方,拯救南方百姓于水火之中。”
唐卫羽坐在座上,一言不发,只是一双漆黑地眼眸里,似有烈焰燃起。
使者见唐卫羽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心头一凉,更加用力的将额头砸向地面,直至鲜血溅出,“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厅堂里。
在座的诸位将领脸色都不好看,本是同根生的道理谁都明白,可是主帅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多言半句。
“史大邱。”不知过了多久,坐在上守的唐卫羽终于出声。
“在!”史大邱站起身,看向主位上的年轻将领,目光炯炯。
“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锋南军大营!”
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锋南军使者立刻抬起头,不知所以的看着唐卫羽,不知他此举意欲为何。
看了跪在地上的锋南军使者一眼,唐卫羽唤来亲信,轻声吩咐,“剥了他的军服,给他一笔钱,送到两百里外的地方去,记得告诉他,不要再用原来的名字。”
“是!”
第一百零二章 全军后撤
南军大营。
身披朝廷铠甲的将官端坐在椅子上,声音平稳而略带冰冷。
“唐将军给出的条件已经十分优厚,只要你们投降,大批的军队将以最快的速度开赴水平原,我们有鞑靼良马,行军速度将比你们快上一倍不止。而投降后,公子的部下也都将重新得到朝廷的重用。如今幕颜赤率领的西丹骑兵,正以每日百里的速度向京畿之地推进,西北战线越来越往东靠拢,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相信决不会薄待在座诸位,与其将满身才干浪费在与自己手足的争斗中,还不如投诚朝廷,远去西北,建立不世功勋,流芳千古……”
公子无双坐在上首,始终不曾出声,明末站在一侧,面色愈加难看。
“这是唐将军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寻了使臣说话的空隙,她冷冷问道。
“唐将军奉朝廷之命行事,又岂会擅作主张。”使臣纹丝不动,声音平板无漏可循。
“那劳烦使臣回去转告唐将军,若是不同意暂时休战,就不要多说废话,要我锋南军投降,除非我等全部战死沙场。”
“这么说,是没有商议的余地了?”使臣的声音在明末激越的声音下显得微弱许多,却带着冻透人心的冰冷。
“我遣人跟你一同回去,劝降唐将军,可好?”怒极,明末眼中反而没有了火苗,只是面上浮起讥讽的笑容。
这种时候。朝廷还在计算着自己地利益,与他们讨价还价……
在座将领面上或多或少都浮起笑意,有性情直爽的将领已经哄笑出声。
使臣的面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他站起身,朝正中间的公子无双微微躬身,“那么,在下回去复命了。”
公子无双仍是坐在座上,始终不发一言。一双清明的眼仿佛勘透世间万事一般。寂然无波。
明末扭头看着他。忍不住极低的叹息了一声。
无双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他必然是早已料到。
“被拒绝了么?”
仰昭关内,唐卫羽站在城墙上,盘问着归来的使臣。
“是。”
“公子无双有没有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始终是明末在和末将交涉。”
唐卫羽不再说话,英挺地眉宇间,渐渐染上极尽无奈之色。
抬头看着仰昭关上方地天空。他微闭上眼,鼻息间逸出沉重地叹息。
果真……是天意么?
城下营地里,锋南军大军迅速拔营。
沉重的攻城器械都被抛弃,大军只带七日的口粮,无用的东西全部留在营地里。
来不及训示,在将官指挥下锋南军士兵们一队一队整齐列队出营,速度快而整齐,带着沉重压抑的肃穆气氛。
明末全副铠甲坐在马上。瘦削的面容隐没在头盔里。只露出紧闭的唇和一双严肃地眼眸,她身后,是一万精锐重装步兵。若是仰昭关守军出关追击,她将率领这一万人全力挡住守军,为前方的急行军队赢得撤离的时间。
公子无双身披濯银轻甲坐在马上,白色的披风在春日仍显阴寒的风里高高扬起,如同晚风中张起的白帆,他近侧的军士都举头仰视着他,如同仰望天神降临。
可是明末远远站在营地另一端,却只看到一抹比天壁还要苍白的影子。
她扭头看了看仰昭关巍峨地城墙,转过头看向身侧地少年,“怎么样?有没有动静?”
君出云跳下马,将耳朵贴在地上,皱眉细听。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抹凝重,“有不同寻常的声响。”
“怎么个不同寻常法?”
“若是战马集结,应当是错落杂乱的声音,且伴有群马地嘶鸣,可是这回传来的,却是整齐有序的声音,如同雷鸣阵阵,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两种可能……”瘦弱的少年突然紧闭了嘴,凝视着明末。
“说下去。”明末看着他,神情掩盖在铠甲之下。
“第一种可能,仰昭关守军派出的人不超过一万,且都是步兵,已经靠近城墙,随时都有可能开城出击。第二种可能……”君出云再次转头看了一眼高山仰止的仰昭关,才慎重说道,“守军集结了五万以上的骑兵部队,以及数量庞大的步兵部队,正向城门汹涌而来!步兵步伐的整齐,骑兵脚步的钝重,再加上一定的距离,形成了出云所听到的声音。”
“你早就已经确定了,对么?”明末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守军不可能只派出一万步兵,白白放过这个将我军集中剿灭的大好机会。”
君出云不再出声,只是低着头,站在明末身侧。
“跟上队伍,我去请示公子。”明末吩咐着身边的少年,目光却始终落在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上,说话间,已经一抖马缰疾驰而去。
“无双!”骏马飞奔到公子无双近前,她翻身下马,扯住公子无双的马缰,高声说道,“守军马上要出城,苦战不可避免!不如无双先行离开,这里有末儿守着,无双不必担心!”
公子无双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一行孤雁高高越过天际,鸣叫着飞往北方,声音低回而悲凉。
“末儿,说起来,我们都是北方人氏。”公子无双低下头看着明末,黑白分明的眼睛,仿若极北之地的昼夜交融。
明末这才发现,今日公子无双穿的,是初次奔赴战场时先皇赏赐的濯银轻甲,银质的铠甲带有皇家的尊贵气息,掩去了他身上的儒雅气质,更衬得他的眉宇朗朗如玉。
“无双想要回北方看看么?”明末有些不解公子无双为何在这种时候问出这个问题,略带疑惑的看着他。
“北方,毕竟是我们的故乡……”公子无双重新抬起头,看向远处,声音有些苍凉,仿佛带着深入骨髓的悲切,仔细一听,却又仿佛平稳无波。
明末转身,望向公子无双目光所及的方向。
那是一片延绵的山川,位于仰昭关之北,如同一片锋利的刀刃,割开北方苍茫的天空。
她突然想起,无双离开京城已经近两年,而以后,或许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去。
第一百零三章 阵前约定
总有一天,我要拆掉这座仰昭关,让整个东陵原不再限。”明末绕过公子无双的战马,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认真说道。
公子无双面上缓缓绽出笑容,衬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竟恍然有了与君可载相似的倾城美丽。
“末儿,我相信你。”
明末呆呆的看着他,好半晌,才轻声说道,“现在,无双你跟着前军一同离开,去南方,哪怕是以客人的身份。”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乞求。
“今日感觉已经好了很多,末儿,我已经痊愈了。”公子无双的声音并不强势,却让明末无从辩驳。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重新跨上马,她奔向营地中央,“我去叫锦舟他们过来保护你!”
公子无双看着她远远奔去的背影,双眸渐渐的暗淡下去,宛如繁星坠落。
大军只撤出一半,仰昭关守军便出关发起了攻击。
果然如同君出云所推测,守军派出了近五万的骑兵部队和近三万重甲步兵,铺天盖地而来。
如同一片硕大的乌云,逐渐覆盖住仰昭关下大片的空地。
面对一眼望不到边的守军,明末身后的一万重装步兵犹如汪洋中的小岛,尖锐的矛尖高高竖起,直指天壁,却隐约有风雨飘摇之势。
一万对八万,还有五万是令锋南军闻之色变的骑兵部队。实力太过悬殊,留下地这一万人,已经注定了要牺牲。
明末站在阵前,脸色有些发白,她身后的一万军士都已经摆好了阵势,随时准备承受守军的冲击,而漫长的战线后面,是以极快速度撤出营地的锋南军。已经没有人再行走。所有人都是迈开步子飞奔。甚至有好几个营的士兵连营帐都已经扔弃,只背了食物和水便往南奔去。
这是极其紧张的撤离,每多一刻钟,便可多撤走上千人。
明末已经下令,留下的一万人哪怕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抱住马腿,死死拖住守军追击地步伐。
公子无双骑在马上。被一群士兵牢牢围住,但他一身濯银铠甲,置身锋南军棕色地队伍中,仍是无比醒目。
明末来回逡巡在阵前,走到公子无双面前时,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地黑色披风,扔给公子无双,来不及说话。骏马已经驮着她往前奔去。整齐站立的将士们只听见她的声音远远的从风里传回来,“无双,披上披风!”
而守军却似乎并不急着攻击。而是渐渐的放慢了速度,骑兵从后往前,一层一层的停了下来,最终在离锋南军近两百步的地方完全停住。
队伍自动分开,白袍地年轻将军从城墙下走到了阵前。
唐卫羽!
明末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长枪,吞了口唾沫,她死死的盯着唐卫羽脚下的马蹄,计算着还有几步他可以走入自己的射程中来。
可是让她失望的是,唐卫羽最终在离她的最远射程还有两步之处停了下来。
端坐在马上,唐卫羽抬起头,苍茫的目光穿过枪林剑雨,投向锋南军正中的那抹卓然身影。
哪怕人数再多一倍,他也能准确地分辨出,那个人是谁。
他地背上背着一个箭筒,里面插着三支羽箭。
君可载派来的使臣最后仿若无意的告诫又在他耳边响起,“唐将军,这次是殿下对你地考验,立下这一战功,日后你就是平叛的大功臣……”
修长有力的手握紧了手中的弓,掌心的汗水濡湿了弓上缠着的布条。
他不想得到什么功勋,不想名垂青史,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将仰昭关前对峙长达半年的封国精锐全部投入到西北边境上去!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封国人继续死在自己同胞的手里!
唐卫羽没有下命令,明末亦没有任何动作,两军相持在阵前,竟是惊人的静默。
只是这静默里,绷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刀刃,连天上的飞鸟都被骇得高高掠起。
“南方洪灾肆虐,西北鞑子入侵,本是国家之难,”唐卫羽身下的战马终于停止走动,如同木桩一般定定立在阵前,唐卫羽端坐在马上,紧盯着对面的锋南军将士,凛然出声,“我相信无论是我身后的京都军,还是你们锋南军中的将士,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想做乱国逆贼,我相信诸位都想保家卫国,重振我大封国祚!”
有力的手臂突然抬起,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只羽箭,唐卫羽的声音依旧铿锵如铁石,“我敬二殿下是封国有名的贤达之士,不想与之交手,今日阵前,我唐某人只放三箭,若三箭不中,我唐卫羽立刻自刎于阵前,所有京都军立刻退回仰昭关,绝不阻拦诸位南撤!南方百姓的生死将交由诸位手上!苍天为证!”
他抬臂高举起手中长弓,黑色头盔下,剑眉斜插入鬓,目光如炬。
阵中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出声。
京都军里诸将面上皆是一派惊愕之色,很显然唐卫羽这个决定他们事先并不知情,性情冲动的史大邱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扯马缰就要驰去唐卫羽身侧,却被几名士兵同时拦住。
而另一边,锋南军精锐的重重保护之后,公子无双嘴角轻轻牵起一抹赞赏的微笑,淡得如同一缕波纹,转瞬即逝。
“应下他的请求。”略低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一个士兵飞快的跑到明末身边,将公子无双的命令转达给她。
明末骑在马上,双目隐在头盔之下,只看得到紧绷的尖削下颚。
抓着缰绳的手逐渐收紧,胯下的马开始有了轻微的躁动,她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射向公子无双置身之处。
严锦舟和魏林以及一众将领围在公子无双身前,只能透过缝隙,隐隐的看到一色黑披风中,微露出的一角濯银铠甲。
严锦舟和魏林同时朝她点头,示意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唐卫羽的三箭决对射不到公子无双。
明末放下心来,轻夹马腹,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唐卫羽,“唐将军好气魄!只是不知这三箭怎么个放法,我军可否派人保护殿下?”
“我只放三箭,至于如何应对,那是你们的事。”唐卫羽盯着明末,眼睛里隐隐有一丝异样的波纹。
第一百零四章 决然赴死
那好!唐将军的要求我军应下了!三箭不中,京都军内,不得阻拦,苍天为证!”明末声音沉稳有力,没有半点波动。
唐卫羽不再出声,右臂抬起,缓缓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一排士兵立刻散开。
尚未等所有人看清他的姿势,只听见一声马嘶,他胯下的骏马已经如同雷电一般往东侧驰去!
明末立刻一扭缰绳,驰近公子无双身侧。
“左肋!”不知是谁的声音,突然在阵中响起,公子无双身边的士兵立刻收缩,举起长盾,将公子无双密集围在其中,公子无双的右侧更是被围得密不透风。
破空之声如同惊雷,突然在锋南军方阵上方响起,唐卫羽在马上一个迅如闪电的俯身,飞射如电,箭锋笔直,带着强劲的风,直直射向人群中。
明末飞奔而近,手中长矛用力一掷,黑色的长矛刺入空中,准确击中飞射过来的箭支,却只听见“铿锵”一声,箭锋稍偏,却仍是飞速射向了公子无双的方向。
“铮!”金铁撞击的声音随即传出!
一阵寂静之后,一名士兵高举起手中长盾,“箭在这里!”
半人高的盾上,紧紧嵌着一支羽箭,箭端竟没入长盾一半!
明末微眯起眼,盯着那支羽箭,额上已经渗出汗珠,方才若不是她的长矛阻拦,那支羽箭想必已经穿透铁盾,射中无双!
扭转头。犀利的目光盯着对面地唐卫羽。
他的箭法竟如此了得!
人群里,公子无双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一箭,若不是明末的长矛阻拦,将会射空,而不是如此准确的刺入他左侧的长盾上。
唐卫羽已经奔出近一里,回头看了一眼,他一勒马缰,身下战马长嘶。返身折了回去。
战马疾驰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末死死的盯着他的马蹄。计算着他将在什么地方射出第二箭。
横向奔出近两里,他突然从用双脚勾住马身,矫健地身体迅速垂至马腹,电石火光间,已经倒挂着完成了搭箭张弓地动作,箭支以双眼无法看清地速度离弦!
第二箭比第一箭更快,也更低。飞速的斜插向上而去。
明末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公子无双身边的将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长盾都是拦在胸前,而腿下还有狭窄却能通箭的空隙!
第二箭要从下往上射中无双!
“放下盾牌!”之前传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青涩而喑哑。
但是已经来不及,第二箭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尖啸,稳稳的刺入了人群。
又一次让人心惊地寂静。
缓缓地,围住公子无双的人群中走出一人一骑,棕色的战袍。黑色的铠甲。无比坚毅的眼神。
明末身子一震,那是魏林。
魏林的胸口,斜插着一支羽箭。穿胸而过,箭尖从后背刺出近六寸。
“魏林!”明末飞奔过去。
“将军,我没事。”魏林捂住胸口,脊背挺直,他回过头,看向公子无双周围的人群,声音无比沉重,“第二箭,应该射死了我们一个兄弟……”
几名士兵拖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走了出来,“明将军,他死了!”
那名士兵地胸口,有一个箭尖大小地伤口,正中心脏。
“第二箭穿过他的胸口,刺向公子,我挡了下来。”魏林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将军,还有一箭……”话未说完,他已经身子一软,一头栽了下去。
锋南军对面,唐卫羽已经取下最后一支箭,握在手中。
几名士兵上前,抬走了已经昏迷的魏林。
明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头,看向公子无双身侧地士兵,
以公子为中心绕圈,不要让唐卫羽找到空隙!”
士兵们依言而行,将盾高举到眼下,死死盯着唐卫羽的手,然后一步一步,围着公子无双绕圈,彼此之间也贴合得更为紧密。
唐卫羽将箭搭在弓上,胯下之马不再走动,只是正对着公子无双,缓缓举起了手中长弓。
英武的眉眼间,沉稳没有一丝波动。
明末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握住缰绳的手,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聚集了八万人的空地上鸦雀无声,只有无数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唐卫羽手上的弦逐渐绷紧,公子无双身前重重围住的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人人瞪着一双眼,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唐卫羽控弦的手上。
公子无双坐在马上,看着围在他身前的卫兵们快阔的后背,然后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
北方的天苍茫辽阔,南方的天阴霾低垂。
广阔的东陵原需要一双无比巨大的手,绞碎这分明的界限,让满天的浮云自由流淌。
他深爱的封国子民,需要一双强有力的手,将他们带离黑暗,步入阳光之中。
轻轻叹了口气,他抬起头,解开颈间系着的黑色披风,濯银的铠甲在日光下,散发出尊贵而耀目的光芒。
骏马昂首长嘶。
毫无预警,高举着盾牌的士兵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冲倒在地,倒地的士兵惊恐的看见,黑色的骏马载着那个身披濯银铠甲的人,高扬铁蹄,飞速从他们身上跨了过去!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让他们惊惧得口不能言!
“无双
“唐卫羽,射出你手中的箭!”激昂的声音如玉石相撞,如高山飞流,带着颠覆所有的强大力量!
唐卫羽呆在了马上,看着人群中突然策马而出的那个纯白身影,挽弓的手全然僵硬。
所有的士兵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
从人群中高高跃起,冲向敌军的那个人,恍然间,竟是如同天神降临,一身银色铠甲,披拂了满身的光芒,决然奔赴死亡。
果真是公子无双么?!
不是么?那般俊秀如玉的眉眼。
“不!无双!不!”明末尖锐的嘶吼划破了天空,她用力的扯住缰绳,策马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这声嘶吼猛然惊醒了唐卫羽,他不再犹豫,迅速的拉开弓,第三支箭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厉啸而去!
箭锋笔直,如同一道快极的闪电,又如同凌空而起的一道冰凌,罔顾一切,瞬间穿透那抹银色的身影!
巨大的力道使马背上的人重重滚落了下去,银色的铠甲沾染了地上的灰尘,依旧散发出不可掩盖的光辉。
“不要!无双!不要这样!”嘶吼着,明末飞奔过来,几乎是滚落下马,她连滚带爬的挪到公子无双身边,面上惶急恍如苍穹即将覆灭。
瘦长的手指一把扶起公子无双,濯银的铠甲上,一蓬鲜血已经绽放如同湖水中盛极而放的莲花。
铠甲下,公子无双的眼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垂落,气息已经紊乱。
什么都来不及说,明末一把将公子无双背在背上,往己方阵地中狂奔去。
但是为时已晚,凭空飞来的第二支箭,悄无声息,绵软如同江南的水,却准确的射中公子无双的后背。
那是心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