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内战点燃
王城虽大,但是街道宽阔笔直,一万忽颜卫很快就驰近宫门口。
慕颜赤骑在马上,紧扯手中缰绳,对王宫的守卫说道:“慕颜赤请求面见大王。”
王宫的守卫远远看到慕颜赤率一万忽颜卫疾驰而至,立刻抽出腰间大刀紧握在手,如临大敌。
进去通报的卫兵很快出来,“大王令慕颜将军解甲单独进入王宫。”
慕颜赤冷笑一声,“告诉他,先把隐匿在各处一万王宫守备军撤下来,我再考虑解甲进入。”
片刻之后,卫兵又跑出来,“大王说了,只要慕颜将军不带兵进入王宫,就一切好商量。”
慕颜赤翻身下马,一把揪住卫兵的的衣襟,“没得商量,他要我的命,我同样要他死,让他马上撤出守备军!我没那么好的耐性!”
卫兵本来便忌惮慕颜赤的威势,被如此以恐吓,立刻软做一滩烂泥,“我这就去,就去```````”
谁知那卫兵进去许久都不见出来,整个王宫里没有任何动静,忽颜卫胯下的战马已经开始骚动不安。
沐彦从一侧气喘吁吁的驰过来,“将军,明末,明末混入了忽颜卫当中跟过来了。”
慕颜赤扬头一看,一万忽颜卫密密麻麻塞满了街道,黑压压的一片,一时半会哪里能够分辨出谁是明末!
“一群蠢猪!”他咬牙低声骂道。
此时,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从王宫金碧辉煌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沙哑的声音生硬的挤出喉咙,“慕颜将军,你要造反么?”
慕颜赤回过头,“沙劫国师?”
西丹大国师沙劫信步从王宫大门的台阶上走下来,面对一万杀气腾腾的忽颜卫,干瘦的面上居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如同毒蛇一般棕黄的干涩眼珠里闪耀着冷酷残忍的光芒。
“大王刚刚得到将军回国的消息,已经在王宫里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他扭头看了一下围满皇宫的忽颜卫,“不过现在看来,将军似乎是不准备领受大王的好意了。”
“大王如此盛情,我又怎么会不领情,只是,”慕颜赤神色一凛,“既然设宴款待,为何宫门后还隐藏了两排弓箭手?大王莫非是要用我等的鲜血来接风洗尘么?!”
沙劫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满守卫的宫门,“将军还没有进去,怎么知道宫门后藏有人马?王宫门前这样胡言乱语!要惹得民众都来看我们的笑话吗?”沙劫嘶哑的声音森冷严厉,虽然音调不高却颇有气势。
“不要以为只有大王可以安插眼线在我身边!王宫里同样有我的心腹,我不想和大王兵刃相见,立刻撤出守备军,我要和大王面谈!”
“幕颜将军好大的口气,你在沧州城下折损近两万兵力!回国后不立刻面见大王交出兵权,反而带兵在王宫门前叫嚣!种种行径,都是杀头的大罪!现在解甲进宫向大王请罪,说不定大王还能看在你这次的战功上饶过你的性命!”
慕颜赤心里一紧,一万忽颜卫压近王宫大门,八万大军主力驻扎城西大营,王宫里一万守备军根本无力抵抗,这种时候,沙劫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王宫里还有其他的力量?
他突然反应过来,该死!沙劫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
他立刻扭过头发令,“立刻传令城西大营,全军主力扼守城门!忽颜卫的狮子们,跟我杀进王宫!取得西丹王人头者,即刻封爵!”
一万忽颜卫瞬间沸腾,封爵!对于他们这些低阶出身的士兵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至高无上让人从来不敢仰望的奖赏!
西丹人向来没有谁为王谁为臣的观念,崇尚沙漠之狼的他们只尊崇强者!只追随强者!谁手中的力量强大,他们就心甘情愿的跟随!
立刻有士兵高呼出声:“誓死追随慕颜将军!兄弟们,冲啊!”
沙劫国师脸色惨白,他没有想到慕颜赤居然反应这么迅速,只能在几名卫兵的掩护下狼狈朝王宫里退去。
汹涌的黑色军队如同狂啸的怒潮,迅速涌向辉煌华丽的王宫大门,宫门口的一群卫兵立刻被忽颜卫的狂潮席卷进去,顷刻间粉身碎骨!
沸腾的士兵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街道的尽头,一个瘦削的黑色人影迅速策马朝城门狂奔去。
一进宫门,忽颜卫立刻遭到了弓箭的袭击,躲在楼阁和花园中的王宫守备军奋起抵抗如同狂嚣的兽一般汹涌进入的忽颜卫!弓箭一阵一阵的射下。
但令守备军们惊恐的是,铁箭居然穿不透忽颜卫身上的黑色铠甲!箭尖射过去只听见“锵锵!”的沉重撞击声,密集的箭雨在杀气腾腾往王宫深处涌进的忽颜卫面前,就如同一阵轻飘飘的羽毛,根本不能阻拦忽颜卫前进的势头!
守备军们瞠大了双眼,无法抑制的恐惧终于染遍了每个人的面容,原本就强大的忽颜卫,经过战场上血与火的洗礼!如今已经是一股黑色的魔潮,所向披靡!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尸山血海!无人能挡!
王宫里来不及躲避的侍女和奴仆纷纷惨叫着被忽颜卫横手一劈砍成两段!鲜血飞溅上王宫雕有华丽图案的墙壁,凄厉醒目让人胆寒!
慕颜赤身披银色战甲冲在前方,身后围着大群卫兵,一柄阔刀横握手上,见人便杀!
压抑了多年,嗜杀的恶魔终于伸出了犀利的爪牙!胸中翻滚多年的仇恨,终于要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的宣泄!
那个跋扈的男人,今日我便要你偿还所有的债!
忽颜卫终于和身着红色甲胄的王宫守备军正面交接,黑潮汹涌而至,守备军在忽颜卫的大刀砍杀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红潮迅速的被黑潮吞噬!
城门处,一匹黑马如同闪电一般疾奔而近,马上的人矮小瘦削,凌乱的黑发下面居然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封国人!是随慕颜将军一起回来的那个封国人!”城门守军惊呼出声。
明末驰近城门,马还未完全停下,便利落的单手一撑从马上一跃而下。
“慕颜将军围攻王宫,守备军节节败退,快开城门,援军马上就到!”
守军们面面相觑,城里的打斗声嘶喊声一直不断,他们一直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就等一个实权人物来给他们下命令。
结果最先来的居然是这矮小瘦弱的封国少年!
“谁派你来的?有没有令牌?”守城队长不敢大意,迎上前来问道。
“情况紧急!再不开门你们的大王就要被忽颜卫杀死在王宫里头!这个罪责你们担负得起吗?”
“你不是慕颜将军麾下的人么?”守城队长惊疑的目光扫视着明末。
“我不属于任何人麾下!慕颜赤狼子野心,西丹王室岌岌可危!我特意来给你们忠告,今天不开城门你们都得死!”明末气势迫人。
“君主一死,慕颜赤掌握整个大权,立刻就会在王城里来一场大清洗!你们这些给大王看过门的人不会有活路!怎么抉择你们自己思量!”明末的声音清亮有力,如同重锤砸在守军心上。
守军队长脸色惨白,“我们只是奉命守城,不站在任何一方!”
“一旦慕颜赤行动成功,城中原有的守军必定一个不留!不论你们站在哪一方!”
守城队长还在沉思。
军队整齐前进的脚步声已经从城西“轰轰”传来,震得守军们心惊胆寒!
与此同时,城外也传来军队开近的轰然脚步声!
守军的脸色越来越白,谁都知道,另外一支数量庞大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明末趁机高声说道,“形势所迫!此次不论你们开不开门,都不会有好结果!现在开门放援军进来,城内立刻陷入混战,你们还有充分的时间逃亡!”
明末最后一句话让守城队长坚定了决心!
战火已经点燃,内战不可避免,自己的性命要紧!
“开门!”
军队整齐前进的脚步声已经从城西“轰轰”传来,震得守军们心惊胆寒!
与此同时,城外也传来军队开近的轰然脚步声!
守军的脸色越来越白,谁都知道,另外一支数量庞大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明末趁机高声说道,“形势所迫!此次不论你们开不开门,都不会有好结果!现在开门放援军进来,城内立刻陷入混战,你们还有充分的时间逃亡!”
明末最后一句话让守城队长坚定了决心!
战火已经点燃,内战不可避免,自己的性命要紧!
“开门!”
王宫内,锐不可当的忽颜卫在慕颜赤的亲自带领下节节逼近王宫深处,眼看黑色的铁潮已经如锋利的剑刃一般就要插入王宫主殿,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惊呼,“不好,哈耶王领大军进城了!”
惊呼声如同一声惊天炸雷炸开在厮杀混乱的王宫中!
“什么!”站在最前的慕颜赤闻言大惊,哈耶王居然进城了!
他眼中瞬间掠过一抹血红的颜色,那个男人,居然联合了始终敌对的胞弟!为了对付他甚至不惜将祸水引进王城?!
奋力往前冲忽颜卫听到这样的消息势头明显的慢了下来!
哈耶王克伦沙居然进城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多听到的,一直与西丹王室站在敌对面,常年骚扰王国边境的哈耶王,居然带兵进城支援西丹王?!
城西大军没能守住城门么?
惊愕的目光全部投向最前方的慕颜赤。
慕颜赤站在最前,背对着所有人,手臂用力往前一挥,“什么都别管,继续进攻!”
得到明确的指示,忽颜卫立刻重拾起方才的势头,高举手中大刀,高呼着朝主殿杀去!
地面上已经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王宫守备军,以及王宫里的奴仆侍女和来不及躲避的西丹王姬妾,都被忽颜卫如同凶猛的兽一般撕碎在争战中!厚重的血腥味笼罩整个王宫!
片刻之后,忽颜卫终于击溃了最后一股守备军,呼喊中杀入了王宫主殿!
主殿内灯火通明,身着白色织锦长袍的男子被卫兵重重保护在最中间,只露出狭长的双眼,凌厉的目光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头,射在手持大刀缓缓进入的慕颜赤身上。
慕颜赤快步进入主殿,同样注视着那个男人,目光中透出几乎要将骨血揉碎的恨意。
心底潜藏多年一直被苦苦压抑的渴杀之气如惊天的浪潮层层翻涌上来,慕颜赤用力抓紧手中的刀柄,直至指节发白。
杀掉他,杀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让他的鲜血如同岩浆一般喷溅,让他的四肢血肉断裂粉碎成粉末,让他坠入地狱永远见不到人世的阳光。
让他为他所造的一切罪孽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忽颜卫迅速涌进,空阔的王宫主殿里,挤满了佩刀披甲的武士,鲜血的刺鼻味道充斥整个华丽恢宏的宫殿。
黑甲的士兵将簇拥在西丹王身侧的卫军团团围住。大刀横架,一片寒光交错!
慕颜赤从士兵们让出的路中缓缓走了过去,暗蓝的眼眸如同海洋深处凝固万年的坚冰,不带有半分温度。
围在西丹王身侧的卫军紧张的举起手中大刀。
但是他们还尚未反应过来,高大的身影已经如一阵风一般急速上前!
“刷刷刷!”最外围的守备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犹带着错愕神色的头颅就已经高高扬起,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鲜血喷溅!
慕颜赤持刀站在最中间,刀削般的脸上一道鲜血缓缓流下,英俊的面孔此刻阴寒冷酷如同地狱修罗!
包围在西丹王身边的王宫卫军都不寒而栗,没有人敢正面当其锋芒!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步一步后退,将保护圈一点一点缩小。
正中间衣饰华丽一言不发的男人终于开口,“苏阁尔,哈耶王十万大军已经进城,你们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慕颜赤身体往前敏捷一扑,不过电石火光间,已经进入守备军的保护圈,一柄长刀架上西丹王的脖子,“下令,要哈耶王立刻退出王城!”
立刻有士兵上前缴去卫兵手中的兵器,在威势摄人的慕颜赤面前,平日狐假虎威惯了的卫兵终于软成了一滩烂泥,顺从的让忽颜卫收缴了武器。
西丹王嘴角居然扯出一抹冷笑,“这种时候,除非我答应亲自给他戴上王冠,否则休想让他后退半步。”
慕颜赤神色一凛,眼神阴鹜如暗夜苍狼,“看来你早已经准备让西丹的实力全部在这场争战中消耗殆尽了?”
“我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你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西丹王面对慕颜赤手中的大刀面上冷静没有一丝慌乱,狭长幽蓝的幽蓝的眼眸里闪烁着冷酷嗜血的光芒。
慕颜赤不再跟他废话,一声低喝,“绑起来!”
此刻,靠近西边城门的城区已经是一片混乱。
城门打开后,城外的大军立刻汹涌踏入,为了在巷战中取胜,哈耶王把战马留在城外,下令全军步行进入。
在赤棱雪山下禁锢多年的士兵第一次踏入王城,许多人激动得双眼血红,宽阔的道路和华丽的建筑让他们惊喜欲狂!许多人第一次发现,原来王国的国都这般恢宏华丽!比起赤棱雪山下那些简陋的小镇来,简直就如同天庭神殿一般耀目!
大军一进入王城立刻失去的控制,没有了战马,士兵们就像无孔不入的蝗虫!黑茫茫的大军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冲进一处又一处民宅,见人就砍,见到金灿灿的珠宝财物便动手掠夺,没有丝毫纪律可言!一时间,城内陷入一片混乱,来不及躲避的乌登居民惨叫着被士兵们砍杀!全副武装的士兵居然对手无寸铁的居民举起了屠刀,方才还沉浸在慕颜赤回国的喜悦中的乌登居民瞬间从云端跌入修罗地狱!
一帮土匪!
明末骑着马站在街道尽头,看着从城门处涌来的大军狂流,咬牙咒骂道。
她用力一夹马腹,冲入左侧的王城主要街道!
街道上还有行走的乌登百姓,明末抽出腰间长鞭策马狂奔,长长的皮鞭抽打在路旁百姓身上,“哈耶王手下的匪兵进城了!巷战马上就要开始,想要活命的快回自己的住所,关紧门窗不要出来!”
严厉的吼声震慑了路旁的乌登百姓,人们纷纷加快了脚步往路旁的建筑里奔去,街道两旁传来“砰砰!”的关门声!
明末单人一骑奔走在西丹的宽阔大街上,呼喝着把最后一个西丹百姓赶进路边的建筑中,然后往下一条街道驰去。
街道的尽头,身披银色甲胄的慕颜赤带领着沾满血腥的忽颜卫疾驰而来。
远远看着高扬手中皮鞭冲往另一条街道的瘦削人影,慕颜赤面上掠过一抹错愕的神色。
黑压压的西丹正规军从城西的主道开了过来,沉默着和慕颜赤身后的忽颜卫合成了一大股黑潮。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所有西丹士兵脸上都浮起悲壮莫名的神色。
王国的工匠精心打造出来的锋利兵器,最终要用到自己的同胞身上了么?
第三十章 激烈战斗
城门处,疯狂涌进城来的哈耶王大军堵塞了整个街道,后面还有长长的部队堵在城外,听着前面先进去的士兵欣喜若狂的呼叫,后面的士兵心痒难耐,高声叫骂着催促进城的士兵加快脚步。哈耶王手下的军官骑在马上不停吼叫,试图维持队伍的纪律!
突然一声惊呼划破天空,“慕颜赤的军队开过来了!”
伴随着惊呼声出现在街道尽头的,是一股沉郁肃杀的黑色铁潮,铺天盖地从王城西面汹涌而来!
沉沉的冰冷气息,鲜血的刺鼻味道!那是刚从血与火的战场上下来的铁血军队,是经历了生死考验锐不可当的精锐大军,没有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咔嚓嚓”逐渐逼近,却如同死神的召唤,即使隔了整条街道仍让蜂拥进城的军队心惊胆寒!
“西丹王国军过来了!兄弟们,上啊!”哈耶王的私人军队毕竟是出自彪悍之地,短暂的惊惧后,立刻回过神来,与生俱来的悍勇血液涌上,士兵们抛开对前方军队的恐惧,吼叫着的朝王国正规军冲去!
两军迅速交接,立刻一片惊天的刀剑碰撞声响起!哈耶王大军体型彪悍,如同来自山地中的野狼,举起手中大刀怒吼着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而西丹王国军则如同一面铁壁,队伍丝毫不乱,即使几万人马挤在街道中,依旧维持着整齐的队形,前排的士兵手持长矛,一米一米的推进!
冲在最前的几排人还没靠近王国军就被长矛戳成了筛子,跟在后面的士兵连忙顿了顿脚步,等大股的军队从后方过来之后,才举刀往前冲刺!
哈耶王的部队异常强悍凶猛,前面的被长矛刺死了,后面的一把拖开前面的人继续挺上!王国军铁壁一般的阵型很快就被冲出了一个缺口,然后被敌军汹涌切入!
王国军被迫和敌军近身肉搏!
哈耶王的私人军队从建立开始,就一直以打垮王国正规军为目的,始终灌输着打败王国军便是无上胜利的观念。因此在直面王国正规军的时候,每一名士兵都激动得怒吼,连性命都不顾的奋力砍杀!
而在慕颜赤统帅下的西丹王国军却目的并不明朗,刚从封国边境回来的士兵们还来不及体验回国的喜悦,便立刻又投入战场,而且这次长刀指向的,居然是跟自己有着同样肤色同样根源的西丹人!
士兵的杀气仍在,可是比起面对封国军队时已经截然不同。
战局朝着不利于王国军的方向发展!
无数身披黑色战甲的王国军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敌军冲上前划破了喉咙,敌军敏捷的速度和凶悍的作战方法让他们措手不及,跟软弱的封国军队交锋太久,他们几乎都要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如此凶残的军队!
王国军开始步步后退。
哈耶王手下的士兵们嘶喊着,奔跑着,咆哮着,手中的大刀挥舞成了一片银色的海洋!
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无论是王国军还是哈耶王手下的军队,都拼尽了自己最后一分力气厮杀!
激战一直在王城的大街小巷中进行,从下午一直厮杀到晚上,王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激烈搏斗的士兵,哈耶王身披棕色皮甲的部队和王国军黑色的铁潮交织在一起,已经没有丝毫的阵型队伍可言!
哈耶王的部队杀红了眼,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色,他们唯一的动作就是举起手中的大刀,拼尽全身的力气砍向涌来面前的黑甲士兵!
鲜血不停的溅到士兵们身上,片刻之前的鲜血还没有变冷,有一股灼热的鲜血横溅上脸庞,每一个在街道上搏杀的士兵都浑身浴满鲜血,仿佛刚从血海中浮出来!
短暂的退缩之后,王国军开始奋起反击!漫天飞溅的鲜血让他们觉醒,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国家,种族,血液!此刻眼前晃荡的只有赤棱雪山来的那帮野蛮人手中雪亮的长刀!
鲜血的惨叫激怒了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王国狮子们,他们开始迅速的组织起三人或者四人的作战队形,围聚在一起,每个人不停的挥舞手中大刀砍向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敌军!
正规的训练和沙场上的作战经验在这时候体现出了它无与伦比的优势,哈耶王的大军虽然悍猛,可是却是一盘散沙,只知道用力的挥舞手中的武器不顾一切的向前冲,没有丝毫的战术,往往是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战斗力虽强,死伤也大!
可是王国军则不同,他们小型的作战团队在混战中占据了极大的优势,每个人只要抗拒正面来的敌人,不用顾后方的威胁,整齐划一的动作,训练有素的招式,在没有丝毫纪律和阵型可言的敌军面前愈战愈勇,周围的敌军被极快的被消灭干净!
哈耶王的部队惊恐的看着越来越团结,战斗力越来越强,声势越来越浩大的王国军,逐渐开始露出颓势!
来自赤棱雪山下的士兵生来有一股彪悍的血液,却不能持久,一鼓作气发起冲锋之后,若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后面的攻击将会越来越疲软。因此战斗的时间拖得越长,他们的战斗力就越弱。
而久经沙场的王国军则是越战越勇,鲜血和死亡时刻刺激着他们,作为一个团结整一的部队,同伴的鲜血无疑是最好的战鼓和军乐,根本不需要任何指挥官,他们的士气自发的越来越振奋!
局势逐渐掌握在王国军手中!
明末躲在一处民宅的茅草堆中,透过木质的窗棂往街道上张望。
一个哈耶王部队的士兵站在她躲藏的窗前,咆哮着砍杀面前一个一个涌过来的王国军,随着围聚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终于体力不支,最后一个不小心便被面前的王国军劈手一刀划下,直直从喉咙一直划到腹间!鲜血顿时喷溅!随后花花绿绿的肠子一股脑流了出来!那士兵哀嚎着抓起自己的肠子想塞回腹中,却被旁边的王国军用力一刀砍过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瞪大眼睛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躲在窗后目睹这一切的明末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双手几乎要抠入窗棂中。
这不是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国人,为了让深爱的国人安稳的生活下去!战场上没有仁慈!她咬紧了牙齿这样告诉自己!
夜幕降临整个王城,白天时容貌整洁的乌登王城此刻已经是遍地火光,尸体横陈,经过一个下午的激战,哈耶王的部队死伤惨重,在王国军的步步紧逼下,迫不得已终于撤出了城外。
王城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是奔走的士兵,伤兵被源源不断的运往城西大营,横七竖八的尸体被抬往王城中心的空地上焚烧,火光冲天,整个王城都弥漫着难闻的焦臭味。
王城的百姓开始走出自己的房门清理自己的家门,下午的激战让他们每个人心惊胆寒,幸好王国军训练有素,大部分都自发的把敌军往居民并不密集的地方引,百姓所遭受的损失并不大。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慕颜赤麾下的王国军更得民心。
路旁的民宅里,一身西丹长袍的梦鲁略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微微叹了口气。
“明将军,现在整个王城都在慕颜将军的控制下,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明末盘踞在梦鲁的床上一动不动,“我知道。”
“慕颜将军刚刚和哈耶王的军队打了仗,情绪肯定不好。”
“我知道。”
“即使是明将军,也可能受到责罚。”
“我知道。”
“那梦鲁现在就送明将军去王宫?”
“不去。”
梦鲁轻呼一口气,秀丽的面容上尽是无奈之色。
她下午从王宫里出来就是一个错误,看到角落里的明末摘下面纱唤了她一声又是第二个错误,把明末带回家是第三个错误。
“慕颜赤为什么一回国就有这么大动作?”明末突然开口问道,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地面,完全无视面前女子的困扰。
“这个,西丹王室里的渊源,我也不是很清楚。”
“王室的渊源?梦鲁,你不会要告诉我,慕颜赤实际上是你们西丹大王的儿子吧?”明末略带讽刺的说道。
梦鲁艰难的点点头,“一直以来就有这样的传闻。”
“真的是这样?”明末挑了挑眉,“嘿嘿,那看来是慕颜赤要夺宫了。”
“这中间有很多曲折,”梦鲁见反正赶不走明末,干脆坐了下来说道,“我听王宫里的老奴仆说的,慕颜将军的母亲是大王的一个姬妾,而且很受宠,进王宫的第二年就生了儿子。”
“这跟慕颜赤夺宫有什么关系?”明末皱眉。
“当然有关系,就是因为慕颜将军的母亲,所以慕颜将军和大王关系一直很紧张,直到现在兵戎相见。”
“慕颜将军出生后,大王没有认他做儿子,反而把他们母子都驱逐出了王宫,因为慕颜将军的母亲,是封国人。”
“封国人?”明末一惊。
“对,当时王国里正是饥荒,大王正与封国边防军交战,当然不是这次这么大的规模,只是很局部的争斗。封国的大将明复渊镇守西北,我们根本进不了封国半寸国土。饿死了很多人。”
听到明复渊的名字,明末脸色稍白了白,“继续说下去。”
“国内对封国人的仇恨情绪高涨,大王也不好在风口浪尖把一名封国女子娶进王宫,因此在宫外找了处房子,把他们母子安置了进去,对外就说是某个战死的将领遗孀。”
“大王对那名女子的疼爱其实是超乎所有人的,宫里的老人说那时候不管事物有多繁忙,他一个月总要抽出三五天的时间去陪那名封国女子。”
“慕颜将军就和他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他从小就很出色,十五岁的时候,就第一次登上城楼用计击退了哈耶王的进攻,王国里无人不知。”
“慕颜将军生来便是耀目的角色,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人物将来必定不凡。可是慕颜将军心底最崇敬的,却是他的母亲,那名坚毅的封国女子。”
“他对他母亲的感情甚至超过了母子之间的感情,明将军,你能明白我说的么?”
明末似懂非懂,什么叫超过了母子之间的感情?
“你继续说。”
“那种感情非常炽热,甚至比一般的男女之情还要炽热,慕颜将军年少,控制不住自己,终于有一天侵犯了自己的母亲!”
“什么?”明末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侵犯自己的母亲?”
梦鲁点头,“是的,男人对女人的侵犯,无关任何伦理界限。慕颜将军的心底,想必是挣扎了很久的。”
“明将军是封国人,想必也知道封国女子注重名节,嫁了人之后就只能一辈子跟随自己的丈夫,慕颜将军的母亲也不例外。”
“她第二天就跑去王宫找了大王,回来之后就自杀了,在自己身上划了十七刀,死在自己的床上。”
“起初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自己身上划上十七刀,直到很久以后的某天,大王喝醉了酒才说出来原委,原来那名封国女子遇见大王的时候,是十七岁。”
“她就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洗刷自己的耻辱,同时向西丹王昭示她对他的忠贞。”
“那名女子死后,大王雷霆震怒,下令囚禁慕颜将军。”
“母亲死后,慕颜将军心如死灰,仇恨的种子同时埋下,他对大王的恨意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因为,他的母亲是从王宫里回来之后便自杀的,没有人知道大王对她说了什么。”
“慕颜将军被囚没多久,哈耶王又来进犯,大王没有办法,只好把慕颜将军放出来,让他领兵上战场,这一次,慕颜将军又是大获全胜。”
“至此慕颜将军在军事上的天赋完全显现,即使是大王,也不忍将这样的人才囚于牢笼之中,于是他将慕颜将军安置进军队,同时委派了很多心腹监视在慕颜将军周围。”
“这么多年过去,大王对慕颜将军既重用又猜忌,一直这般斗争着过了下来。”
“在大王的压制下,慕颜将军想必是度日如年,每天面对着自己最痛恨的人,委曲求全,忍气吞声,这都是需要极其坚忍的秉性才能够坚持下去。”
“但这么多年过去,慕颜将军还是忍下来了,暗中在军队中培植亲信,拉拢大王派过来监视他的心腹,收买军队中的实权人物,此次出征的十万西丹精锐,事实上已经不属于西丹,只听从慕颜将军一人的命令。”
“一个多月前,大王突然接到一个封国人送来的信,信上说慕颜将军已经和封国人勾搭,进入封国之后便自立为王,与西丹为敌。”
“大王惊惧不已,立刻传令慕颜将军班师,否则就要切断军队的补给。”
“慕颜将军此次回国立刻发难,想必也是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为之。”
明末疑惑的看了梦鲁一眼,“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作为一个随军女侍,她未免知道得太多了。
梦鲁嫣然一笑,“我就是大王派过去监视将军,反而被将军收服的人之一啊。”
明末这才了然,原来梦鲁是西丹王派过去安插在慕颜赤身边的眼线,结果现在却成了慕颜赤麾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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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诸将问罪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齐刷刷的脚步声行至梦鲁的房子前停住,然后一只穿着皮靴的脚一脚将门踢开!
“原来你躲在这里,”踢门的是夜疏朗,他扫了明末一眼,“带走!”
几个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拽住明末的胳膊。
明末面上没有丝毫诧异之色,毫不反抗的跟着他们走,心知如今的情况根本容不得自己反抗。
“请问要带明将军去哪里?”一旁的梦鲁连忙站出来问道。
“去她该去的地方!”夜疏朗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杀意。
明末心中低叹,看来开城门的事情瞒不住了。
她抛给梦鲁一个“别担心”的眼神,然后被士兵们带出了门。
城西大营里人来人往,一派战后纷乱的状况,到处是哀号呻吟的伤兵。
指挥处位于大营的北侧。
明末一踏入指挥处,立刻被里面的阵容吓了一跳。
慕颜赤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两侧一片战甲闪耀,全是西丹的实权将领,一个个面带杀气,不怒自威。
一个身着华丽织锦长袍的男子坐在慕颜赤的身侧,两旁有士兵持刀看守。
而正中间的空地上,跪着两个身穿西丹士卒服装的男人,明末瞟了一眼地上那两个人,立刻心底一沉。
果然还是有人被抓了。
“你们两个抬头看看,是不是这个人煽动你们开门的?”一个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明末抬头一看,居然是老将依势末!
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将如今眼底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沉沉压抑的怒火。
地上的两个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刻转头说道:“正是他!他说慕颜将军取得王城的控制权之后就要清洗全城,我们所有人都要被处死!”
依势末扭头看向慕颜赤,“苏阁尔,你有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慕颜赤幽蓝的眼睛紧盯着门口被士兵反剪着双手的明末,深不见底。
片刻之后,他缓缓点头,“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意向```````”
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一片吸气之声。
慕颜赤旁边的锦衣男子低声笑道:“苏阁尔,你留了个残暴的好名声啊。”
慕颜赤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一旁的夜疏朗激愤的开口说道:“即使将军曾经有过这样的意向,但明末借此恐吓守军开城门,放哈耶王的大军进城,害得我军损失近万人,无论怎样都是死罪!将军,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军中!夜疏朗恳请将军立刻处死明末!”
“我赞成!”二营佐将呼漠阖低沉出声。
“我赞成!”沐彦高举双手。
“我赞成!”五营佐将兀卒同样坚定出声。
老将依势末缓缓举高双手,“我也赞成。”沉沉的声音里,包含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一度很赏识的少年明末,终究还是走上了与整个西丹人为敌的道路。
其实当初就应该看到,这个少年身上除了无可摧毁的坚定意志,还燃烧着炽热的复仇火焰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慕颜赤,等待着慕颜赤的最后决断。
慕颜赤狭长的双眼微眯起来,看着被士兵反剪着双手站在门口的明末,薄唇微启,“我赞成夜疏朗的提议。”
夜疏朗刚欲开口下令,却听见慕颜赤接着说道,“在处刑之前,先把她带到后面我的卧室里去,我还有事情要问她。”
说罢转身往他军营中的卧室走去。
众将一阵愕然。
但慕颜赤的话终究没有人敢违抗,静默了片刻,夜疏朗还是亲自带着明末往后侧走去。
被卫兵看守的锦袍男子突然望向明末,正对上她漆黑的眼眸。
“原来是这样```````”略带皱纹的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浅笑,“不过那双眼睛还真的是有点像呢``````”
慕颜赤在军营中的卧室十分简陋,一张床,一张方桌,四把矮凳便是全部摆设。
明末一进入卧室,慕颜赤便挥手叫夜疏朗等人退下。
简陋的卧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了片刻,慕颜赤开口说道:“我军损失这么多人,王城被毁掉一半,现在心里舒坦了?”平稳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明末扭头不说话,神情倔强。
“哈耶王虽暂时退出城外,但是好不容易如此逼近王城,他不拼尽最后一兵一卒是不会甘心的。西丹的内战战火已经点燃,十年内再次踏入封国的梦想只怕无法实现,看来你随我回来的目的达到了。”
明末转过头,“你早就知道?”
“是毒蛇就一定会开口咬人,你的时机选的很对。”慕颜赤低叹一口气,“如今,我不得不集中精神来对付克伦沙那只狐狸,你今天的举动,把原本就要到来的内战硬生生提前了好几年。”
“你既然把我带回西丹,就应该早有这样的准备,我三万战俘营士兵不能白死,如今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要杀要剐请便。”
“既然是迟早都要来的事情,提早点也无妨,只是我那些部下看不透这一点,如今大家怒火高涨,连我都无法公开护你。”
“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担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明末低声说道。
即使马上要面对的就是死亡,她心里却没有一丝不甘,战俘营枉死的那些将士们,西丹士兵今日所流的鲜血,已经足够慰藉他们屈枉的灵魂。
“我不会让你死。”
明末愕然,“为什么?”
“不为什么,即使是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慕颜赤蓝色的眼眸直视明末,“战场上很多人是必须要牺牲的,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赎罪,今晚上我就放你走,与战俘营那些人无关,只是因为我不想看你死。”
“你要放我走?”明末细眉一挑。
慕颜赤点头。
“哈耶王的大军驻扎在王城西侧,出城门往东走,不要停留,快马一个月可以到封国边境。”
“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末仍是一脸惊愕,她如今可是整个军队的罪人啊!
慕颜赤幽蓝的眼睛里掠过一抹隐藏极深的情感,“很久以前我没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这一次,我不能容忍自己再次犯错。”
他突然一把拉住明末的手臂将她拖入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在封国等我。”
明末瞠大了双眼,靠在慕颜赤的怀里,听到强有力的心跳声从他的胸口传来,头脑一阵晕眩。
这般```````柔情却坚定的话语``````
仿佛干涩已久的沙漠突然注入甘泉,在旷日持久的战争血火中,她的心脏几乎要被磨砺成铁!
不能容忍自己再次犯错。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柔软过了啊```````
突然,她眼睛用力一睁!沧州城下惨烈悲壮的一幕幕画面如同闪电一般掠过脑海!
狂风中凄厉的怒吼!横溅上苍天的鲜血!一个个笔直倒下的熟悉身影!
她几乎都要忘了,三丈高台上,她的额头重重砸下时横溢的鲜血!
那般疼痛屈辱,是一句“不想看你死”就能够弥补的么?
当日在塔楼上,他冰冷坚硬的表情,几乎要让她绝望致死,那般惨痛刻骨的记忆,一句温言就能抹去吗!
他居然说要保护她!
他摧毁了封国三十万边防军,他在沧州城楼下屠杀了她视作兄弟手足的三万人,他一直都以强硬冷血的姿态面对她,让她痛恨入骨!
可是如今,这个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行的男人居然说要保护她?
把她所珍视的一切狠狠的毁灭!然后以强者的姿态站在她面前,伸出救援的双手,这就是他惯用的手腕么?
她用力的挣脱慕颜赤的怀抱,仰头看着他幽蓝的双眼,牙齿几乎要被咬碎,“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这些话留着给你死去的母亲好了!”
慕颜赤眼眸的颜色迅速加深,他一把攫住明末纤瘦的手腕,“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造的孽还怕被别人知道吗!”
“谁告诉你的!”慕颜赤突然吼道,蓝色的眼眸里波涛涌动!
明末不再出声,只是一双眼睛毫无畏惧的直视着他。
慕颜赤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终于放下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件事,以后不准再提!”
停顿了片刻,他又说道:“你跟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也是我不想杀你的原因。”
明末咬紧嘴唇,竭力压下心底突然涌上的酸楚,一双漆黑的眸子小兽一般倔强的瞪着。
这算什么,自己借了别人的影子,保住了一条性命,实在是无比侥幸的事情!
这般阴嚣狠厉的一个人,他的忍让仁慈又怎么会如她所想的毫无缘由。
“那我还要多谢她了!”她咬牙说道。
慕颜赤认真的看着她,突然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你跟她也有不同的地方,如果是你,必然要先杀了我再自尽!”
不等明末有所反应,随后他便手臂一挥,“好了,不要再说这些,我床上有一套西丹军服,你立刻穿上它。”
明末扭头,简陋的床上果然摆放了一套整齐的西丹军服。
“你早有准备?”
“在大街上看到你拿鞭子抽我王城百姓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是你在城门处捣鬼!”
明末低头,原来他都看见了。
“你要笑我就尽管笑好了,我始终认为战争是军队与军队之间的事情,百姓无辜!”
“这便是老师所说的仁慈了。”慕颜赤轻叹。
也是让他迷恋她的地方啊。
明末抓起床上的军服,“我走了,你怎么跟你那些部下交代?”
“明末打伤主帅,夺门而逃。”慕颜赤面不改色的说道。
明末下巴都要掉下来,“这便是你想出来的理由?”精明睿智的慕颜赤,居然想出了一个这么高明的借口?
慕颜赤微微一笑,“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穿好衣服立刻从后门出去,会有人把你送出城门。记住,在封国等我,不要嫁人,我迟早要再次入侵封国,到时候无论你多老我都会娶你。”
“我此生不嫁。”明末冷着脸说道,手脚麻利的把西丹军服套在身上。
夜色掩映下,两匹黑马疾驰出了军营。
慕颜赤背负着双手看着远去的那抹瘦削人影,暗自收拢了双拳。
终于,还是放走了她。
罪孽太深的人,果真抓不牢自己想要的么?
第三十二章 私放明末
指挥处
一干将领都已经等得颇为不耐。沐彦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神情阴郁的高声说道:“当初那小子进军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天到晚不知道和战俘营那帮奴隶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我要是将军,早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一万次了!”
“就是,将军说爱才,可我们也没看出来那小子到底有多少才干,除了能煽动士兵之外一无是处,要是上了战场,他那两把骨头只怕还没和敌人交锋就被自己人给挤死了。”有将领语气刻薄的接口道。
“对,这个明末就是懂得怎么煽动人,别说封国人,我西丹王城的守军不一样被他三言两语便哄得开了城门?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妖孽,即使将军不愿意动他,我登阁拼了这条命也要砍下他的脑袋,要不对不住今天战死的兄弟!”
夜疏朗和依势末沉着脸没有说话,作为慕颜赤最信任的两个部下,他们当然知道明末没有众人所想的那么简单,至少他能跋扈这么久而没有被将军除掉,这就非常人所能做到。
被卫兵看守的锦衣男子轻咳了一声,略带诧异的问道:“各位,我有一个疑问,莫非你们都没有看出方才那少年是女人?”
“女人?!”众将齐齐转过头看向上首的锦袍男子。
夜疏朗“腾”地站起身,“陛下,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锦袍男子轻哼了一声,一抹冷笑浮上略带皱纹的嘴角,“我还当苏阁尔收拢了一帮什么不凡的人才在身边,原来都是些只懂得打仗的莽夫。那少年喉间没有喉结,肩膀宽不过十寸,腰间明显填了东西来掩饰真正的腰身,这些你们都看不出来么?”
众人一阵愕然,常年征战的这群武夫确实不曾注意过这些细节。
依势末缓缓开口,“陛下,你方才所说的并不足以证明明末就是个女人,有这些特征的男人随处可见。”
“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也不敢确定,可是方才我却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他停顿了一下,扫视在座的诸将,“一个对于我和苏阁尔来说都无比重要的人。”
在座诸将面面相觑,沐彦莽撞出声问道:“陛下可是说的慕颜将军的母亲?”
西丹王睥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略带皱纹的脸上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即使如今身为阶下囚,却仍然难以掩盖曾为王者的尊贵之姿。
“我不会看错,两人的气质太过相似,苏阁尔不会找一个跟那个人相似的男子放在身边,方才那个少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她身上必定有什么特质让苏阁尔迷恋!”
当下诸将发出一阵惊呼,夜疏朗和依势末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惊诧的神色。
西丹王的话说得极其肯定,让人不得不相信。
怪不得将军如此纵容明末,原来早已知道她是女子,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那个瘦弱却倔强的少年,即使面对死亡时也不曾低下过他高傲的头颅,始终是以最勇敢无畏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居然是一名女子!
依势末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拥有那般如崖壁青松一般顽强孤高的秉性,却愿意为了士兵的性命抛开所有尊严向痛恨的人下跪,不顾自己的性命只身来到西丹,只为了一个复仇的愿望!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一般燃烧着,不放尽最后一丝光芒就不会熄灭。
如此平凡却又如此耀眼,让她身边的人都情不自禁的被她深深吸引住。
奇女子啊!
“难道将军是被她美色所惑?所以一再纵容么?”有将领不敢置信的出声。
这下有多位将领都听不下去了,“你哪里看出她是个美人了?她身上有哪一点让你看出来她是个女人了?稍微秀气点的男人都比她有味道!将军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为什么不可能?”低沉的声音从指挥处的后门响起,慕颜赤背负着双手慢慢走了进来,英武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将军!”夜疏朗立刻上前,“明末呢?”
“走了。”慕颜赤慢悠悠的坐上自己的位置。
“走了?”众将领大惊,齐问出声。
“我放她走的。”慕颜赤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将军!”夜疏朗不敢置信的出声,“明末可是我西丹的罪人啊!”
“一个异族人,居然能煽动王城里地位至为重要的城门守军开门,你们还有脸来追究别人的责任?!”慕颜赤抬起头,众人这才看到他眼中燃烧的两簇怒火。
“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丢的可是我大西丹的脸!王城的守军是谁指派的?你们可查清楚了?今天死了多少人?垮了多少房屋?多少百姓财物被掠走?你们关心了吗?克伦沙陈兵王城外你们可想过要怎么退敌?西丹王余孽甚多,你们可想过要去清剿,一大群人聚集在这里找一个弱女子的麻烦,你们,当得起头顶上西丹武士的称号吗?!”慕颜赤声音里难掩激动之情,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语气森冷的说道:“明末是我放走的,你们谁有疑问,可以直接向我提出来!”
慕颜赤平日总是不动声色,将领们都没有见过他发过如此大的火,当下噤若寒蝉不敢出声,连夜疏朗也只是红着脖子站在中间,没有说话。
一侧的西丹王慢慢开口,“守军固然有责任,可是苏阁尔别忘了,直接导致克伦沙进城的,可还是那名女子啊。”
诸将虽然没有出声,可是纷纷点头表示他们赞成西丹王的话。
慕颜赤站起身,走到西丹王面前,俯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凑近他的耳际低声说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叫你死。”
西丹王被扯着衣襟,不得不更加靠近慕颜赤,他低笑了两声,“如果你想和克伦沙两败俱伤,那你立刻就可以杀了我。”
慕颜赤锐利的双眼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松开手,转过身面对在座的诸位将领,“那看来各位是不认同我放走明末的做法了?”
诸将面面相觑,最终沐彦站起来说道,“将军,现在派人去追还来得及。”
“来人!”慕颜赤眼中厉光一闪,突然喝道,“把沐彦的军服给我扒了,立刻拖到营地里抽一百皮鞭!”
什么!沐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一百鞭,足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完全断气!
两行士兵闻声立刻持刀进入。
“将军!”夜疏朗立刻上前,高声说道,“将军要为了一个封国女子分裂我们整个军队的指挥中枢吗!”
依势末也站起身,“苏阁尔,行事请顾全大局!”
慕颜赤背负着双手站在主位前,冷冷的看着房内众人,“大局?今天死了这么多人,你们不但不思反省,反而处处追究一名女子的责任,居然还有脸跟我提什么大局?!”
“将军!我们立刻召开军情会议,商议如何退敌!”沐彦顾不了那么多,跪到地上高声说道,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他心知慕颜赤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今日本来就是他没有看好明末,若要真的追究起责任来,他是第一个罪责难逃。
如今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就是退敌立功!
慕颜赤犀利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
夜疏朗跟随慕颜赤多年,知道今天慕颜赤今日要东真格,立刻开口说道:“我赞成沐彦将军的提议,立刻召开军情会议!”
其他将领连忙附和,“我们都赞成!”
依势末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忧虑的看着慕颜赤。
“既然大家都赞成,那么我也暂时放下这件事,毕竟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保全王城!明末的事若还有谁提起,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最后这句话威胁的意味颇深,让在座的人都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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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闭的房间,只有一扇狭小的窗,窗上覆着厚重的布帘,只有一线微光从布帘的缝隙中透了过来。
黑暗中,仿佛有人幽幽的叹息。
第几天了?被关在这个地方,不见天日,不知今夕何夕。
光阴如同地底暗自汹涌的水源,奔腾过去,外间喧嚣如顾。
可是对他来说,整个世界安静得如同埋藏地底千年的陵寝,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这个世间,去和她相聚了。
阴阳相隔的十几年啊,每每一想起当初那些过往,左胸处便如同被人揪紧一般疼痛不已。
一辈子,就要这样的完结了么?
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哪。
厚重的门被人用力推开,刺眼的阳光瞬间透了进来,让人睁不开眼,高大的身影静静的站立在门口。
“再不吃东西,我就要命人来灌了。”冷冷的声音响起。
黑暗中传来两声轻笑,“我已经把克伦沙的软肋告诉了你,你还想要什么?我可是已经被掏空了。”
慕颜赤慢慢的走进黑暗的房间,看着椅子上衣冠整齐的男人,被关了这么些天,他的皮肤愈加苍白如纸。
“你就这么想死?”
“嘿嘿,迟早要被你弄死的,倒还不如这样安安稳稳的死了,省的受罪。”
静默了片刻,慕颜赤低低出声,“只要你不出来捣乱,我不会要你的命。”
“为什么?”
“当日她进宫,根本没有见到你,只见到了王太后。得知她自尽的消息之后,你软禁了王太后,直到她去世。”
“你怎么知道的?”西丹王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
“沙劫告诉我的。”
“哦?沙劫那只老狐狸也被抓了吗?看来,你坐上王位真的是大势所趋啊。”
“如果不是我动作够快,现在被囚禁在这里的人,只怕就是我吧?”
“当然,我费那么大劲把你叫回来,不会只是叫你陪我喝茶聊天,我的确想要你的命,就像你一直想杀了我一样。”
“之前那么多机会,你为什么没有杀我?”慕颜赤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情感。
在他年少的时候,身为西丹王的他,实在有太多的机会杀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虫子一样轻而易举。
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仰望,给他重权而又处处压制,只是为了培养他隐忍的秉性么?还是,他也和自己一样,在仇恨和相连的骨血亲情中浮沉挣扎?
“因为我高兴。”西丹王嘴角扯出一抹微笑,脸上的皱纹愈加明显。
慕颜赤沉默的看着他,眼睛里有复杂的情感。
恨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结果却在彻底反目之后才发觉,原来自己恨错了人。
争斗这么久,最终却无奈的发现,原来自己以为的对手其实根本无意与自己为敌。
世事果然弄人。
“算了,你攻入王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胜者王败者死,我认命。”西丹王又轻轻闭上眼睛,曾经威严的面上只有深达骨髓的疲累。
“你果然老了。”
西丹王微笑着紧闭双眼,不再出声。
慕颜赤沉默的看着他,片刻之后,轻轻转身离开。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听见房间里传出来一句话,“如果想夺得这个天下,那个叫明末的女子,非死不可。”
随后门被重重的关上,慕颜赤静静的站在门口。
手指垂在身侧,微微的屈伸。
父亲。
幽蓝的双眼中阴霾滑过。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告诫。
请原谅我,无法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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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重回沧州
黄沙漫漫,延绵起伏的沙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翻过一个高高的沙丘,展现在眼前的,仍是一望无际如同大海一般莽莽黄沙。
棕色的瘦削人影牵着马,步履蹒跚的走在沙地中,烈日当头,整个大地的水分仿佛都要被烤干,明末微眯起双眼,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沙丘,只觉得头晕目眩。
来时慕颜赤为了不让西丹王获知大军回国的具体时间,走的路线十分的飘忽,让人根本无从记起。
半个月了,在这漫无边际的沙漠中已经跋涉了半个月,她却觉得自己仍然处在这片沙漠的最深处,东面的峪西山脉仍然遥不可及。
三天前从那个绿洲里出来之后,就没有了方向,水壶里只剩最后一口水,马已经虚弱得站都无法站稳,这时候,她倒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力比身边这匹马还要顽强。
再次伸长脖子望了望远处,除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什么都没有,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等待着她的只有死亡。
意识到这一点,她抓紧马身上垂下的缰绳,拼尽全身的力气,抬起磨出了血泡的脚一步一步往前挪。
也许跨过前面的那一片沙丘,就能看见峪西山脉的轮廓。
太阳缓缓落下,然后在她昏睡之际又迅速升起。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还是没有方向,仍是让人眩晕的滚滚黄沙。
她虚弱的趴在沙堆里,半边脸被沙粒掩住,眼神有些涣散,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绝望神色。
难道要死在这片荒脊的大漠中了么?
还真是丢人啊。
在战场上混了这么久都活了下来,结果却因为迷路死在了沙漠里,要是被慕颜赤那家伙知道,肯定会被他笑死。
口唇干渴得要裂开,胸口处如同蕴着一团火焰,喷出鼻孔的都是滚烫灼热的气息。
原来活活渴死就是这种感觉!
她轻轻闭上双眼,眼前仿佛有无数幻想闪现,手指还在微微的屈伸,似乎想抓住那眼花缭乱的幻象中最为清晰的一抹身影。
那般温柔含笑的眉眼。
无双,干裂的嘴唇微翕,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每次快要死的时候,脑中唯一清晰的,都是他俊秀的面容。
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沧州一别,果真就成了诀别啊。
如果身体里面还有最后一滴水,那它一定会变成一滴眼泪流出眼眶。
为了那个仰慕多年,却再也无法见到的人。
她轻轻闭上双眼。
就这么死了吗?还真是```````不甘心啊!
※※※※※※※※※※※
“想不到峪西山脉过来,还有这么浩大的一片沙漠!西丹国土除去这一大片沙漠,恐怕剩不了多少能够放牧的土地了吧。”头裹白色布巾的高大男子骑在马上高声对身边的人说道。
“穿过这片沙漠就是赤棱草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之养活了西丹近百万人口,驯养出了整个陆地上品种最为优等的骏马,整个西丹的重要中枢之地都集中在那里,这片沙漠,只能算是到达西丹人聚居地的一个走廊。”答话的灰衣男子扯下头上的包裹的布巾,露出英气勃勃的面孔。
“哦?沙漠过去还有草原?可是我们都在这个走廊上走了半个月了,连个草原的影子都没看到,锦舟,你不会带错路了吧?”
“我心里也没底,不过一直往西走不会错。”颜锦舟抹了抹额上的汗,看了看远方,“当初要是动作快点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追上慕颜赤的大军,沧州城里的瘟疫爆发的真不是时候,也不知道将军现在怎么样了。”颜锦舟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慕颜赤既然费这么大劲把将军带回西丹,就肯定不会再加害于他,只是我担心将军性子高傲,在慕颜赤手下受不了气,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到时候即使慕颜赤想保他,西丹国内其他重要人物只怕也不会放过他啊。”
“我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将军就是性子倔,从不肯服软,如今在身在敌国,只怕要吃大苦头。”思及此,颜锦舟面容更加焦虑,用力一夹马腹,往前驰去,“卫忠,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他刚往前跑几步,突然听见后面卫忠惊呼,“锦舟,你过来看看,这里有个人!”
颜锦舟眉头一皱,调转马头奔了过去。
沙地里一个瘦削的人侧躺着,身着棕色西丹军服,薄薄的黄沙覆盖了他的大半边身子,只露出半面脸孔和一只细瘦的胳膊。
颜锦舟骑在马上眯起了双眼,细细辨认着地上的人,突然神色一变,急速一跃下马!
修长的手指迅速的拨开那人身上的黄沙,把身子掰过来一看,两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将军!”
※※※※※※※※※※※※※※※
仿佛一直在马上颠簸,起起伏伏,高低不平,就像当初在京都军的校场上,他们故意给她一匹劣马,暴躁的跳跃着,想把她甩下去。她只能惨白着脸紧紧的抱住马脖子,一动不动,指甲都快要陷进那匹马的皮肉中。
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手在腹中用力的搅着自己的内脏,快要炸裂一般的难受。
一个紧张的声音不时在耳边响起,“将军,马上就要到沧州了,一定要挺住!马上就到了!”
然后是更加剧烈的鞭子抽打的声音。
迷蒙中心底仍是剧烈的酸楚,这不是那个人的声音啊,不是自她年少起,便一直在梦里面萦绕回环的那个温柔的声音。
快要死去的人,果然都无比贪心。
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颠簸终于停止,她陷入了一个柔软的床榻,耳边一声一声的惊呼响起,“将军!”
“将军!”
络绎不绝的脚步声,惊呼声,包围着她,让她仿佛在大海波涛中起伏翻滚。
随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将军需要休息,你们不要围在这里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酷刑终于停止了么?还是,另外一场酷刑就要开始。
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她缓缓睁开双眼,一抹刺眼的日光瞬间如同利剑刺入双眼,她略微不适的微眯起眼睛。
“将军!你醒了?!”床边一个人影一跃而起,声音激动的问道。
明末艰难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颜锦舟焦灼的面孔。
“锦舟```````”喉咙仿佛被火烤焦一般,发不出丝毫声音,她的呼唤根本微不可闻。
可是颜锦舟却激动的连连点头,用力的抓住明末的手,“将军,我在!我在!”
迷蒙中感受到的一切又在脑海中浮现,那个一直在耳际萦绕的声音,原来就是锦舟啊!
“我去给将军倒水!”颜锦舟手忙脚乱的去给明末倒水,一连碰翻了好几张椅子。
清凉的水经喉管缓缓滑下胸腔,瞬间浇灭了明末胸口一直燃烧着的那团焦灼的火焰。
“这是在哪?”一杯水喝下,明末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她四下环顾了一番,出声问道,声音依旧有些嘶哑干涩。
“沧州。”颜锦舟接过明末递过来的杯子,转身放到桌上,又去拧了一把毛巾过来,“将军,我们在大漠里发现的你,当时你已经昏迷不醒。”说着,轻轻的把毛巾按上明末的脸颊,为她擦去汗水。
“沧州?”明末沉吟,“我在沙漠中迷了路,找不到水源,还以为自己会死在沙漠中,”她扯出一抹微笑,“锦舟,你又救了我一命。”
颜锦舟摇摇头,“将军不要跟我讲这样的话,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失职。”
“锦舟,以后不准再这般不顾自己的生死,我知道你去西丹是为了赶去保护我,可是西丹是什么地方?慕颜赤又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一去十有八九要丢性命你知不知道!”明末抬高了声音,气息有些跟不上来,不由得轻喘了几下。
颜锦舟连忙拍拍明末的背,“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不会这般莽撞了。”
明末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锦舟虽然从来不反驳她的话,可是认准了的事情,即使她严令禁止,他也会照做不误,只是嘴上还是顺从的应着。
她实在是无奈得很。
“战俘营的兄弟们呢?”
“魏林带着去了公子无双的封地署业。”
“怎么没有被遣散!”明末猛然坐起,瞪着颜锦舟。
“战俘营的将士都不愿意回乡,说要保持军队的编制等待将军回国。”
明末慢慢的靠回床头,幽幽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他们啊。”
“无双已经不在沧州了吧?”沉默了片刻,她又出声问道。
“慕颜赤退兵的第三天,公子就随大军一起离开了沧州,回了京城。”
“回京城?”明末一惊,下意识的问道:“京城里现在谁掌权?”
“还是绪王爷和荧阳公主的同盟。”
“还没有立新君么?他们如何向世人交待?”明末皱眉,先皇驾崩这么久,居然还没有立新君,未免太不合情理。
“立了三皇子君效文,不过将军应该也知道,三皇子天生愚笨,大权仍然掌握在绪王爷一党手中。”
明末冷笑,“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无双挤出皇家了。”
颜锦舟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将军,如今不是担忧别人的时候```````”
明末转过头盯着颜锦舟,“锦舟,我要去京城。”
颜锦舟低头不语,半晌才低声说道,“将军好不容易才回国``````”
明末轻轻把手放在颜锦舟肩头,“京城险恶,我不放心无双。”
“将军什么时候也替自己着想想?”
“好吧,在白牛峡一战之前,整个朝廷都知道我是无双一党的人。如今我想要回京城,重新找一处立足之地,就必须尽心尽力的扶植无双,无双手中权力越大,我的日子越好过。”明末抬眼看着颜锦舟,“明白了么?”
“将军,你在西丹做的事情已经传回了封国,现在全国上下都在称颂你的英勇之名,即使没有公子的庇护,朝廷仍然会重用你。”
“传回了封国?”明末一愣,“怎么会这么快?”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应该是慕颜赤放出来的消息。”颜锦舟静静的看着明末。
“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大漠中发现将军,要回沧州,还要经过登梁,无疆,序阳三镇,现在这些地方都被慕颜赤的军队占领着,如果没有将军身上的令牌,我们根本无法通过。”
“什么令牌?”明末一头雾水。
“藏在军服夹层里的令牌,将军一直没有发觉么?”
军服夹层里藏了令牌?
这身军服是慕颜赤给的,那么令牌想必也是他放的了。
想起慕颜赤那双幽蓝的双眼,明末心底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看来慕颜赤有心帮扶将军,因此我猜将军在乌登引哈耶王进城的消息,也是慕颜赤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将军回国后的安危铺一条道路。”颜锦舟轻叹一声,“慕颜赤对将军的情意只怕不输将军之于公子无双。”
明末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颜锦舟,嘴唇发白,“锦舟,你``````你知道了?!”
她连忙低头看一看自己身上,果然衣服都已经被换下!
颜锦舟点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将军,你实在隐藏得太好了,连我都被隐瞒了这么久。”
明末咬紧下唇,“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换衣服时只有我和卫忠在场,我一看不对劲,立刻让他出去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
“卫忠是谁?”
“将军忘了么?当初进圈马营时,你下令让魏林射伤了一名士兵,制止了混乱,卫忠就是那名被射伤的士兵。”
“哦。”明末点头。
两人都没有再出声,房间里一阵颇为尴尬的沉默。
明末心乱如麻,女儿身已经让锦舟发现,那么以后,锦舟是不是会轻视甚至讨厌自己呢?
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一个弱女子对自己颐指气使这么久吧?
最后还是颜锦舟打破了沉默,他仿佛看透了明末的心思,伸手为明末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若不是将军,此刻我只怕还在京都军中一名士卒,处于军队最底层。将军之于我,有知遇之恩。所以不管将军是男是女,锦舟对于将军的忠心,绝不会变。”颜锦舟声音低沉轻柔,让明末心底一阵阵心酸。
她想起当初在京都军大营里第一次看见颜锦舟时,他还是沉默寡言眼神坚硬的少年。即使被军官们百般欺凌也只是握紧拳头不发一言,那般绝强坚忍的神情,跟她自己太过相似。
她出声解救了他,并把他留在身边亲自训练,直接任作自己的近卫队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话语不多的少年总是让她无比信任。
重要的任务,她总是第一个交给他去完成,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也往往是他,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对他极其依赖。
“锦舟,我不是有意要欺瞒,只是``````”
“将军不必多说,我知道将军有自己的难处。”颜锦舟打断了她,“身为女子,能有这般胆识与谋略,更值得锦舟追随!”
明末咬紧嘴唇看着颜锦舟,心底一阵感动,“锦舟```````”
“将军如果要回京城,那么,请在京城附近等我十日,我去署业把两千战俘营存活下来的士兵调来保护将军,”他顿了顿,“如今他们都是封国最优秀的骑兵!”
第三十四章 帝都昶安
帝都昶安
空旷的昭舞殿,狂劲的风怒吼着击打着这座年代久远却依旧最华丽辉煌的宫殿,高高耸立在锦阳山上的昭舞殿周身涂成至为奢丽华贵的明黄,如同一个身着锦衣的巨人,在京城上方长年不断的风中稳稳屹立,以世间最为高傲的姿态向天下人昭示着皇家的的雄伟威严与贵胄傲然之姿,
这是整个京城最高的地方,站在昭舞殿前空旷的广场上,能看到整个京城如同一盘棋子一般在东陵原的中心铺展开去,雕梁画栋,青瓦红砖,贵族世家府邸前大红的灯笼如火红的长蛇一般逶迤盘绕,寻常人家的白墙黑瓦亦能连成独到的风景,奢华与朴素交织,混乱与太平并重,延绵数百里的城市,巍然透露着盛世最后的繁华与颓靡。
无论再过多久,封国的都城昶安,都是天下至为繁华至为喧嚣的城市,是广阔的东陵原上一颗最耀眼的明珠。
白玉栏杆的扶手,一双xiu长如玉的手轻轻抚上,白衣无暇的旷逸男子凭杆而立,狂啸的风吹乱了他原本整齐的发髻,可是岿然不动的身形却让他在风中更显挺拔。
“战事拖延了这么久,京城倒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茶楼酒肆还是照旧开放,青楼妓寨也依旧门庭若市,士兵们在边地苦苦抗敌,这些蛀虫们却躲在京城里日日饮酒作乐声色犬马,若不是慕颜赤主动退兵,只怕真的要亡国了。”青衫男子轻摇手中折扇,静静站立在白衣男子身后。
“已经很久了,”白衣男子低声自喃,清俊的眉眼间忧虑深植入骨,“早在先皇当政的时候,君氏就已经开始从中枢一直腐朽糜烂,到如今只剩一个华丽的躯壳,这种时候若是有人趁乱起事,只怕顷刻之间就能击垮帝国早已倾斜的躯体。”
“朝廷现在成了各党争权夺利的地方,绪王爷和荧阳公主躲在幕后冷眼旁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君天帝所创的以考取士,到如今你看看,取得都是些何种嘴脸的人?”青衫男子语速虽缓,却犀利无比。
“文官互相勾结,内阁一手遮天,选拔上来的士子不是门阀之后便是商贾子弟,一年一年下来,朝廷里真正从百姓中来的官员已经寥寥无几,这些富家子弟根本不懂得民生疾苦,一遇到战事便要增加赋税,前方打了败仗立刻就下征兵令,也不管百姓死活。那些在武义堂培训出来的武官,也都是些夸夸其谈之辈,要真上了战场看见西丹人的高头大马便立刻吓得不知所措,哪里还能抗敌。若不是明末这次立下大功,延缓了西丹再次东进的脚步,我们只怕会让西丹骑兵一直攻进昶安城楼下。”
白衣的男子双手抓紧手中冰冷的白玉栏杆,沉默不语,温良幽静的双眼如今染上了层层叠叠的焦虑,视线锁定西边的巍峨陡峭的揭华山脉,仿佛要洞穿那幅遮天蔽日的巨大屏障,直达山的另一侧那座在一直在战火中飘摇的城池。
“末儿,”他低喃,“末儿虽不是我君氏之人,忠心却远胜绪王爷之流,封国若是多几个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在这一战中落得如此狼狈,被西丹鞑子踩在脚下。”
“公子可曾听说了明末回国的消息?”
“听说了,能够在慕颜赤的眼皮底下做出这般危险的举动,最后还能全身而退,末儿此番动作的确令人惊叹。”
“依我看,不出一个月,明末就会返回昶安。”
“末儿忍辱负重这么久,也是应该回京城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了。”
“还自己一个清白固然重要,可是她急切赶回来,却必定是因为公子。”谢清远微笑说道。
“哦?此话怎讲?”
“公子现下的处境可是十分不妙啊,昨日又有数千人跪在宫门口请愿,要求君效文下台,恳请公子登基,为首的人口口声声叫唤,上有长而不立,有违礼教。”
“宫里什么反应?”
“当场砍了为首的几个,驱散了请愿的人群。这种时候,除非公子突然暴毙,否则不会有安宁的一日。所以说,公子目前处境十分危险,以明末和公子的交情,她势必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谢清远静静凝视公子无双。
公子无双静默不语。
“其实公子继承皇位实在是大势所趋,若要说身份地位,公子是正宫皇后所出第二子,上面仅有一个多年驻守边地早已放弃储君之位的兄长君可载,下面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有谁比公子更加名正言顺?若要说名望,自君天帝创立封国以来,有几个名动天下的贤人能有公子这般让世人都折服的声望,更不要说现今遍地垃圾的朝廷。若要说治国的手段,其他皇子的封地都是民不聊生一片混乱,只有公子的封地署业一派欣欣向荣,难道这些都还不足以让所有的人承认公子的治国之才?先帝虽没有立下遗诏,但是从他赐给公子的名字便可以看出在他心中公子才是皇帝的不二人选,无双,便是举世无双的俊杰,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
“新君已经继位,年号已定,岂是说改便能改的?百姓不懂规矩,清远你也跟着胡闹么?!”公子无双的声音有些严厉。
“绪王爷和荧阳公主当初是打着公子已经伙同明末降敌的名号,才立了三皇子君效文,如今西丹退兵,公子随着大皇子的军队安然回了昶安,凡是拥立公子的人心里都会为公子抱不平!我倒是觉得拥立三皇子登基是绪王爷和荧阳公主一党弄出的一幕闹剧,真要把国家交到那样一个草包身上,只怕谁都看不下去,公子若不继位,任由局势发展下去,内乱不可避免。”
“三弟继位确实不妥,不过当年皇兄放弃储君之位也是被逼无奈,现下皇兄既然已经回京,又手握重兵,比起手中没有兵权的我来,当然更有继位的资格。”公子无双平静说道。
皇位,是那些纷扰的最中心,他无心介入。
“大皇子?”谢清远剑眉一挑,“公子可看出他有丝毫要继位的意向?回京这么久,整天不是四处闲逛就是关在府中沉迷于声色犬马,要不就是去调戏京城青楼里那些美人花魁,依我看他是在蛮荒之地呆久了,借着这个机会来京城好好享乐一番,享受够了又要回滇南去做他的土霸王。”
公子无双讶然,“清远,皇兄率重兵盘踞京城,隐然有和京都军相抗之意,绪王爷他们此刻只怕寝食难安,怎么你一说起来就变得这么```````”
谢清远低头笑了笑,“我曾经跟大皇子打过交道,他的确有野心,想要征服整个天下,可是他又是一个奇懒无比没有丝毫紧迫感的人,推翻现有的朝廷对他来说势在必行,可是推翻了之后谁来管理呢?到时候你就是把皇位奉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
公子无双有些糊涂了,“清远你这话的意思是?”
“君可载要控制整个封国,可是他不愿意承担治理的责任,他要做的,是一个站在幕后的实权者!”
“清远是说,皇兄要像如今的绪王爷和荧阳公主一样,站在君主的背后操控整个政权?!”
“可以这么说,总之他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公子,如果你不想看着君氏打下的江山被旁人窃取,那么就要和大皇子联手。你打理整个朝政,经营国计民生,而他则控制军队,抵御外侮,这样君氏的政权才会是一面铁桶江山,不可动摇!”
“清远是要我做一个傀儡皇帝么?”公子无双低笑。
谢清远沉默片刻,才退后一步,朝公子无双鞠了一躬,“公子见谅,方才清远放肆了。”
公子无双摇摇头,“清远不必见外,我不会放在心上。”他转身眺望远方,“我的叔叔和姑姑联手要置我于死地,我却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清远,一个皇子做到这个份上,着实丢脸了。”
“公子何出此言,其实若是公子想要造反,只需振臂一呼,必定应者如云,只是公子胸中没有那把龙椅,所以说再多也是枉然。”
公子无双轻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谢清远无奈的摇头,“即使公子无心皇位,绪王爷他们只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公子,为今之计,只有效仿大皇子,沉迷酒色不问世事,或许还能求得一时的安稳。”
“依我看,皇兄的颓靡只是假象,他不会放着兵力空虚的滇南不管,呆在京城里无所事事。也许,一切已经开始在暗中运作,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看似平静的京城,或许已经酝酿了一场风暴的前奏。”公子无双将手背往身后,若有所思的说道。
谢清远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凝视公子无双俊逸的侧脸。
狂风骤起,公子无双如雪的白衣在风中翻飞如同层层碧浪,眉宇间虽有愁思,面容却依旧朗朗如美玉。
风华绝代
谢清远看着身边人,不由得一阵感慨,也只有这风华绝代四个字,才足以衬眼前之人举手投足间的风雅高华。
“如果最后真的要诉诸武力才能决出新的统治者,清远倒是宁愿公子出面,以最和平的方式结束这场纷争。”他低低出声,话语间仿佛蕴藏无尽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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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重重薄纱的华丽宫殿,镂空的金兽焚着丝丝缕缕的龙涎香,四根雕龙的朱红大柱竖立殿中,正中几行台阶之上,层层叠叠的金色纱幔背后,横陈的妙曼躯体若隐若现。持扇的侍女跪坐一旁,轻摇手中长扇。
一袭紫色锦袍的俊美男子随意坐在帐外的太师椅上,轻轻摇晃手中琉璃杯盏,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荡。
“每次踏入姑姑这紫阳殿,总有步入天上宫阙之感,不说四周环绕的如云美人,就说这地底埋藏五十年的美酒,就足以教侄儿沉迷不已,不知今夕何年。”
金色纱帐中传出来的声音虽然不再年轻,却依旧绵软魅惑人心,“侄儿说笑了,京城里这些稀罕物还不都是下面奉送上来的,比起物产甚为富饶的滇南来,实在是贫乏有限得很,我这紫阳殿比起侄儿的凤南帝阙来,只怕还差得远了。”
俊美男子眸光一闪,面上却扯出一抹美极的笑容,“原来姑姑深居宫中,却是掌尽天下之事,连侄儿修来解闷的凤南帝阙也难逃姑姑法眼,看来日后若要做什么亏心事,可要左右环顾小心翼翼以防有什么把柄被姑姑抓住了。”
“呵呵呵呵,”一阵低笑从帐后传来,“侄儿原来早就有做亏心事的打算,枉我还拿出这珍藏多年的美酒来招待你。侄儿下次若是准备做什么亏心事要惹得姑姑不高兴,可就要想想这美酒的滋味,卖个面子给姑姑,不要一意孤行。”
“姑姑下次要给侄儿美酒喝,也得先说清楚价钱,别让侄儿稀里糊涂的,就欠下了姑姑一个大人情。”紫袍男子放下手中杯盏,收敛了脸上笑容,“我手下二十万南方军如今在京城里做客,朝廷却不闻不问,实在有失为主之道,不知姑姑对此作何解释。”
纱幔后面的人影缓缓起身,立刻有侍女上前为其披上外袍,片刻之后,纱幔缓缓拉开,身披金色外袍的绝色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台阶,行至紫袍男子身边坐下。
“说了这么久的废话,侄儿终于转入正题了么?”荧阳公主凤眼朱唇,乌发随意挽成髻,面目虽已不再年轻,举手投足间却仍风韵无比,自有一派魅惑之色。
秦无年低头浅笑,“我若再不切入正题,只怕在这里坐到天黑也等不到姑姑出帐一见。”
荧阳公主涂着金色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捧起手边一杯碧茶,粲然一笑,“侄儿放着兵力空虚的滇南不管,来我这紫阳殿喝酒,不出来让侄儿见上一面又怎么说得过去。”
第三十六章 复杂形势
如今京城的局势可谓是复杂之极。
荧阳公主牢牢控制内阁,统管整个帝国的各项政务,掌控国民生存大权。
原本内阁官员由考试选拔再经皇帝挑选任免,但先皇昏庸,不理朝政,翰林院大权完全落入首辅大人伍翼德手中。
民间传闻,如今荧阳公主能站在幕后操纵整个内阁,全因当年她与伍翼德大人之间有着一重暧mei不明的关系,传闻已故的伍翼德大人对荧阳公主痴迷不已,对其惟命是从,导致原本以考取才的内阁如今皆是荧阳公主的党羽。
荧阳公主躲在幕后,暗中操控整个帝国的政务。
她是优秀的政治家,对于玩弄权术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但是对于打理朝政却是蹩脚得很。
数十年下来,封国内政一片混乱,帝国的躯体早在先帝在世时便已倾斜,到了荧阳公主手中,更是岌岌可危,朝中买官卖官现象严重,商贾子弟充斥官场,文人抱负无法施展,只得隐遁山林不问世事。
朝廷从上至下贪污腐败眼中,赋税逐年增加,民众肩上负担愈来愈重,对于荧阳公主的统治,百姓间已经多有怨言。
而京城中另一位重要人物绪王爷则掌控军务处,封国无论是边防军还是京都军,甚至地方驻军,将领都由军务处调遣,军队的编制和供养也由军务处负责。
而监察司是独立于两个部门之外的监察机构,负责官员的监督。监察司的官员通过严格的审核才能上任,必须具有刚直不阿清正廉明的特点。
现今监察司首辅赵驰章是三朝老臣,在朝中颇有清誉。但是在皇帝无能,荧阳公主和绪王爷一手遮天的年代,监察司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功效。
绪王爷久居京城,对军务处的管理日趋懈怠,边防军将领常年驻守边地,多年未曾轮换,军队和将领常年相处,已经形成了亲兵体系,到如今想要轻易调换将领,只怕会引起内战。
所以军务处名义上虽掌管天下兵马,实则手中牢控的只有驻守京城昶安的京都军。
而朝廷每年却仍要拨巨款给军务处,军务处经济上依赖朝廷,而荧阳公主能够在幕后操纵朝政也是因为背倚绪王爷手中重兵,两者互相倚仗,合作长达十多年。
但是,这个原本相辅相成互相支撑的关系,如今却出现了裂缝。
荧阳公主不满军务处越来越无能,南方军原本就等同于君可载私人部队,军务处不管也就算了,如今西北边防军和北方军诸将领大有拥兵自重的趋势,军务处却不闻不问,此次西丹军入侵,西北边防军不堪一击,军务处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干实事,却年年伸手向朝廷索要巨资供养军队,钱都流入了以绪王爷为守的军务处首脑囊中,这让荧阳公主恼火不已。
而绪王爷则不满荧阳公主私自削减军费,甚至在朝中屡次指责军务处无能,让其面上无光,他不是没有动推翻荧阳公主的念头,但是推翻了荧阳公主又找谁来执政?既要足够强势又要能够每年给他提供巨额财富,他自己完全没有执政的能力,管管军队还可以,要每天面对那些叽叽喳喳的文臣,他还不如去撞墙。
所以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下来,表面上仍保持着合作的关系,暗地里却都在寻觅着新的合作对象。
此刻,多年不曾露面的大皇子君可载出现了。
这位面目俊美的皇子一进京城,立刻引起了二人的关注,君可载手握重兵,目的不明,回京后也没有拜访两位手握重权的长辈,而是安置好了军队便每天四处游荡,不务正业。
荧阳公主和绪王爷皆是忧心不已,此刻若是君可载插一脚,那他们两人之间薄弱的合作关系可能就此终结,京城里表面上的平稳立刻就会被打破。
权力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君可载站在哪一方,另一方必败无疑。
※※※※※※※※※※※※※※※
“君可载要和荧阳公主结盟?!”明末猛然站起,不敢置信的出声问道。
“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不过我打听到了,近来大皇子出入荧阳公主的紫阳殿频繁,让人不得不起疑。”方忠气喘吁吁的擦了把脸上的汗说道。
明末背负着双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眉头深锁。
她原本便是京都军副统领,京中有一处宅院,如今她和方忠便是置身在这处宅院内。
“如果君可载和荧阳公主结盟,那么绪王爷必败无疑,绪王爷若是败了,京都军必然落入野心勃勃的君可载手中,这样一来,无双岂不是再无登上皇位的可能?”她喃喃自语。
方忠在一旁插话,“明将军,你回京来朝廷不闻不问,似乎不大对劲,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明末瞥了方忠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她已经查清楚,那晚出现在无双身边的女子,名叫谢炎伶,是军师谢清远的胞妹,被无双的风采所折服,自愿留在无双身边为婢。
无双也颇为欣赏她满腹才华,便将她收做侍妾收在身边。
侍妾。
她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
这么多年她将无双奉为神祗,早已忘了无双也是凡人,终有一天要为人夫为人父。正当盛年的男子,收一两名女子在身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终究还是她太过狭隘。
“难道京城里荧阳公主和绪王爷一手遮天,就再没有其他有实权的人物了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方忠表情木然,他行伍出身,以前从未踏足京城,对朝廷的事自然也是狗屁不懂。
“若是监察司那几个老朽还没死的话,说不定还能制约荧阳公主。如今京城里就只有分管皇家成员和朝中官员律法的监察司游离于翰林院和军务处之外,不受他们二人控制,从那里着手,是否能够拖延荧阳公主的动作,给绪王爷喘息之机?”明末面对着墙上的字画低喃。
“既然不受他们二人管,那就应该有用吧。”方忠不大确定的说道。
“对,应该是有用的。”明末眼睛一亮,“方忠,备马,我要立刻去找无双!”
方忠愕然,“将军你……?”
那晚他从沪昌一路追进城,在公子无双的府邸前遇到牵着洌炎宝马失魂落魄的明末,当时明末脸色惨白如纸,眼眶泛红,一脸恍惚,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从未看到过明末这幅样子,显然是在公子无双的府邸中遭遇了什么伤心事。能让向来倔强要强的明将军如此失魂落魄,必然是极其惨重的打击。
看当时的状况,他以为明末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公子无双的府邸,却没想到此刻明末居然又眉飞色舞的要他备马去公子无双处。
他一边不满的嘟哝一边出门备马,“真是小孩子脾气,跟人吵了架过不了几天又巴上去了,说不定人家气还没消呢……”
※※※※※※※※※※
回京第二次踏入这座府邸,明末站在门前,却突然有了一阵畏惧之意。
抬眼望向大门上方翘起的檐角,她犹豫着迟迟没有进入。
方忠从后面走过来,“将军,既然来了就还是进去吧,别让人家看门的看了笑话。”说着随了一个小厮去栓马。
明末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他是天上明月,她是地底虫蚁,他们之间本来便隔着万丈深渊,就此绝了念想未必不是好事!
听闻明末到来,本来在院中舞剑的公子无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朝前厅赶了过去。
一见面便紧紧将明末拥入怀,“末儿!”
激动的呼唤从耳际传来,明末身子瞬间变得僵硬。
如雪的白衣,熟悉的清香,那是无双特有的气息。
渴盼了那么久的一个拥抱啊。
那一瞬间,明末闭上双眼,几乎要铺天盖地的幸福中沉溺至死。
“公子,这位便是您常提起的明将军么?”婉转如黄莺初啼的声音从走廊处传来,明末抬起头一看,纤细秀丽的女子端着茶从门口处缓缓走来,袅袅婷婷,清丽的眉眼纤尘不染。
是那天晚上那名女子。
她的神色瞬间暗淡下去,轻轻推开无双的怀抱,她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无双你真不够意思,得了佳人居然也不通知我。”
“末儿你这就冤枉我了,那天晚上明明到了府中,却连面都没见上又走了,我还没有责怪你,你倒责怪起我来了。”公子无双微笑,暖如春风,他走过去拉起女子的手,“这便是我们的大英雄明将军,快过来见礼。”
女子走过来微微屈膝,“见过明将军。”
明末摆摆手,皱眉说道,“无双,半年未见,你跟我也生疏了么?”她扶起那名女子,“那晚上实在是太晚,我又怎么好意思扰你清梦呢?反正迟早是要见着的。”
公子无双轻叹,“末儿,如今身在京城,处处掣肘,我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若不然,得知你回来的消息我立刻便要去找你……”
“无双,我们两人什么都不必多说。”明末打断了他。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今无双身份敏感,稍有不慎便是杀身大祸。
谢炎伶站在一侧静静的看着明末,眼中奇异的光芒掠过。
“看来我今天来的正巧,明将军,好久不见啊!”谢清远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明末转头,一身青衣的谢清远手持骨扇,悠然的从门口走了进来。
“谢军师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
三人并排走在府中的花园中,谢清远的声音闲适平缓,“要说荧阳公主的罪行那可多了去了,女子擅权,贪污腐败,私动国库,要动起真格来,随便哪一项都是死罪。至于明将军所说的私自蓄兵,我们虽有耳闻,却没有切实的证据,沪昌的那支部队,听说是安化郡的地方驻军,前往邻郡扫寇回来,没有人能够证明那就是荧阳公主的私人部队。”
明末双颊通红,“地方上的武装部队能用得起那么精良的兵器?谢清远你没看见他们身上的军服,都绞着金边呢,若不是素来注重那些虚浮东西的荧阳公主,谁会无聊到在军服上绣花?”
“末儿,如果我是姑姑,必定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公子无双说道,“私自蓄兵可是大罪名,姑姑不会做的这么明目张胆,让人一看便知。”
明末跺脚,“无双,荧阳公主正是利用了你们这种心思,无论谁都会觉得她不会这么胆大妄为,可是她实际上却真的有这般胆大妄为。如今京城里局势紧张,君可载和绪王爷都手握重兵,唯一没有兵权的是谁?那支部队停留沪昌近一个月,其中的不正常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谢清远看了公子无双一眼,叹气道:“明将军,我相信公子比谁都早看出来,但是不愿去管而已。”
明末一把抓住无双的手臂,“无双,如今不是坐在自己的府中什么也不管便天下太平的时候,君可载和荧阳公主一联合,绪王爷必败无疑,到时候第二个要收拾的人就是你啊。”
“末儿想对付荧阳公主?”公子无双挑眉问道。
明末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如今京城里原有的平衡要被打破,权力要重新分配,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我不能袖手旁观。”
她转头看向谢清远,“麻烦军师替我将荧阳公主的罪行一一列出,我会逐条取证。”
“末儿,如果你要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冒险,我决不允许!”公子无双严厉出声。
“明将军,如今你的身份敏感,既是败军之将,又是帝国功臣,朝廷对于如何处置你大概也十分为难。回来几天这么平静只是表面现象,我相信你已经处于荧阳公主一党的严密监视下,这种时候如果强要出头,只怕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谢清远提出忠告。
“我知道,但是我们目前手中没有实权,难道就只能坐等刀锋落到自己头上,任别人宰割么?无双,谢军师,我相信世间自有公道在,几个奸臣可以权倾一时,却不能永远只手遮天!我生来是一个愚蠢的人,所以,我仍要做一件愚蠢的事,还请你们见谅。”说完,她转身跑出花园,到了拐角处又停下,转过身远远朝谢清远喊道,“谢军师,三日后我来取罪状。”
公子无双转过身面对谢清远,“清远,不能给她,末儿太胡闹了,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又要搅入帝都纷争的漩涡,实在是教人不知说什么好。”
谢清远却悠然一笑,“公子认为明将军想要做的事,有谁能够拦得住么?”
他转身看着明末远去的背影,目光深远。
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反悔。
既然你不是池中之物,那么,我便让你得到更多的历练,直至你成为真正的凤凰翱翔天宇!
第三十七章 朝堂之争
原本风雨欲来的京城最后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一纸措辞严厉证据确凿的诉状如同划过暗夜的一道闪电,瞬间惊慑了所有人的眼。
刚从西北边境回来的原镇国大将军明末,居然一纸诉状将如今朝中权势喧天的荧阳公主告到了监察司!
诉状上罗列荧阳公主四大罪名!
罪一,私自蓄兵,图谋叛变。
罪二,勾结首辅,女子擅权。
罪三,谋害忠良,包庇奸臣。
罪四,私挪库银,贪污腐败。
每一条罪状都有据可查,言辞犀利,证据确凿,任何人只要稍微看一眼诉状的内容,都可以感知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任何人犯下这样的罪行必死无疑!
这纸诉状并不是明末亲自执笔,而是谢清远代劳,拿到诉状的当日,明末也目瞪口呆,她只要谢清远搜集荧阳公主的罪行,却没想到谢清远早已写好诉状,并且连时间地点证据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谢清远这个人城府太深,不可估量。
拿到这样一份诉状,明末心底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
哪怕荧阳公主权势滔天,这样一张诉状下来,她百口莫辩,即使监察司不能拿她怎么样,影响已经造成,荧阳公主再要有什么动作,便是燎原之火,民众积压已久的怨愤会在一夕之间爆发。
让荧阳公主坐立不安,将对付绪王爷的事情暂时压下,等待绪王爷整理军队,做好应战准备,这样平衡的局面又会暂时回归。
无双,也就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这是明末打的算盘。
监察司
须发皆白的赵驰章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一纸诉状。他面前分坐着监察司另外几位大人。
锐利的目光扫视在座众人。
“诸位,对这张状纸你们有什么看法?”
“我们秉公判决,然后交由皇上决断。”左侧官员缓缓开口说道。
立刻有人冷笑,“秉公判决,荧阳必死无疑。”
“她作恶多年,死有余辜。”右侧官员愤愤说道。
“那我等立刻人头落地,王大人以为还是君天帝时期,任何事只要照章办理,上头自有青天么?”
“对,皇帝昏庸,交给皇上就等于直接交给荧阳公主,与她作对,我们还有活路么?”
“状纸不止一份,明末已经四处散发,如今天下人都看着,我们决断稍有偏颇,必然引来骂声一片。”
“的确是个大难题啊……”赵驰章叹息。
监察司自君天帝创立以来,便是京城中最为清正廉明的一股力量,无论政治如何黑暗,朝野如何腐败,只要是告到监察司来的,必然能有公正的决断。
君天帝毕竟是空前绝后的天才人物,他深远的目光早已看到,权力中枢需要互相制衡才能平衡。
在封国创立的几百年中,监察司的确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制裁了大批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处置了不少犯下罪行的皇室贵族。
但是监察司的决断毕竟要通过皇帝的首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皇帝贤明监察司才能发挥其应有的成效。
现今的状况来看,皇帝简直就是个摆设,荧阳和绪王爷一手遮天,所以监察司十几年来一直游离在敏感事件的边缘,遇到触及荧阳公主和绪王爷一党的奏章或者诉状,都一概含糊带过,不了了之。
一般不用等多久,找事的人都会被荧阳公主他们偷偷干掉。
所以往往告状的人都力求身份保密,唯恐被知晓惹来杀身之祸。
而明末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她一开始就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也公开了诉状的内容,把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涉及当权人物的审判上。
这样以来,荧阳公主反而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不然就会落得残害忠良的名声,明末可是私闯敌营的大英雄!
监察司也面临着尴尬的局面,公正审判则得罪荧阳公主,不公正则得罪天下人。
“这个明末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啊……”
“为今之计,只能不做决断了。”赵驰章叹了口气,“只是牺牲了明将军……”
几日之后,监察司审判的结果公布,鉴于监察司中有重要成员为荧阳公主一手提拔,所以监察司在这个问题上失去了公正判决的立场。
诉状直接交给皇上判决。
皇上的旨意在第二天立刻下来,荧阳公主为朕的长辈,朕不方便审理,还是交给内阁处理。
转了一圈之后,明末的诉状最终进入了荧阳公主一手操控的内阁。
至此,监察司的立场已经完全表明,他们不愿插手这件事。
监察司中有重要成员为荧阳公主一手提拔,这个借口确实毒辣。即使让这位成员不参与审判,也难保他在监察司任职的这些年没有私结党羽,监察司确实没有资格再来审荧阳公主。
明末还没来得及为监察司的行径咬牙切齿,皇宫中的太监已经来到了她府上。
※※※※※※※※※※※
时隔多年,再一次踏上昭舞殿高而长的走廊,已完全是另一番世相。
那时,她是定国大将军之子,皇宠加身,皇宫里任何一处她都可以随意进入,即使是
至高无上的昭舞殿。
而今,她的身份已经是叛将之子,她自己又在边境上丢了十万人性命,荣宠不再。望着铺展在眼前如同一副锦绣图画般华丽恢宏的昭舞殿,她内心感慨良多。
随着太监的脚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明末被昭舞殿内的气势吓了一大跳。
文武百官立于殿中两侧。
一身龙袍的当今皇帝端坐在昭舞殿正中的龙椅上,表情木然。荧阳公主坐在龙椅左侧偏下处,一袭金色织锦长袍,头饰镂空金冠,雍容华贵,比起龙椅上毫无表情的皇帝来,一派皇家尊贵风范显露无遗。
明末心中一紧,荧阳公主大权在握,排场自然不小,却没想到她这般张狂,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坐在皇帝的一侧。
权势滔天,如此不知收敛,必然树敌众多。爬得这么高,必然摔得重。
明末心底暗想。
多日不见的君可载,不再是在西丹军营中的一袭黑衣,而是一身紫金蟒袍,含笑立于荧阳公主一侧,看着明末的目光里蕴藏了几许复杂情感。
几月不见,想起西丹军营里种种,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再扭头四顾,内阁几位机要大臣皆立于文官一列的上首,连监察司几位大人也在场。
皆是目光深沉的看着明末。
“明末,你可知罪?”荧阳公主坐在一旁缓缓开口,声音不紧不慢,却饱含威势。
“明末不知。”明末仰头直视荧阳公主。肩膀有轻微的颤抖,即使是打定主意要与这个权力忠心的女子为敌,在面对如此摄人的气势时,说没有半分畏惧是骗人的。
“那么,我来告诉你,”荧阳公主微微一笑,笑容中蕴藏无尽心机,“白牛峡一战,指挥不当,损失我大封十万士卒,这是罪一;抗旨不尊,私自出逃,这是罪二;泄露机密,私通敌将,这是罪三;一介庶民,诬陷朝廷重臣,散布谣言,煽动民众,这是罪四,”她转头看向一侧的赵驰章,“赵大人,犯下本殿方才所述的罪状,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赵驰章躬身出列,“按封国律法,罪一当流放,罪二当砍头,罪三当凌迟,罪四,当活烹。”
此言一出,满殿一片吸气之声,明末浑身一震,立刻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同刀剑一般射了过来。
荧阳公主果然毒辣,自己将她的罪行公诸于天下,她同样将自己的罪行公布于朝堂之上,既可以除掉自己,又能堵住悠悠众口。
“殿下,损失大军草民承认,抗旨不尊草民也承认,但是罪三和罪四,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还望公主查明再做决断。”明末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高声说道。
“本殿既然能够当着满朝文武列出你的罪状,必然是有所依据,你只需回答认罪,还是不认罪。”荧阳公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隐然有威胁之意,熟知了荧阳公主狠辣手段的诸臣都低头不敢出声。
“那么,殿下之前也犯了四大罪行,不知翰林院最终如何判决!”明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周围大臣们皆是摇头叹气,姑且不论明末有没有犯下那些罪行,在朝堂上公然顶撞荧阳公主,就已经是必死无疑。
荧阳公主一双凤目盯着明末,眼角稍露狠厉之色,她还没有出声,一旁的翰林院首辅大人冯之境已经出列。
“内阁已经查明,明末诉状上所列罪行,纯属诬陷。”
说完,他退回文官一列中。
只是一句话,却让明末瞬间脸白如纸。
环顾四周,皆是低头俯首不敢出声的臣子,皇帝表情木然事不关己,荧阳公主端坐上首,手掌大权。
难道她已经陷入一张遮天大网,无法挣脱么?
不,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她。
决不能认罪!
“殿下,若没有切实的证据摆在面前,请恕草民难以认罪。”明末昂首,肩背舒展挺直。
清澈的双眼中有杀意呈现,若是能逃过这一劫,荧阳公主,必杀之!
荧阳公主冷冷一笑,“明末,你本是罪奴之身,父皇封你官职已是皇恩浩荡,你折损朝廷兵马,叛国通敌,诬陷朝臣,犯下滔天罪行,死一万次不足惜!光是诬陷朝中重臣一条,便已是死罪,”荧阳公主厉声喝道,“拖出去,即刻行刑!”
她素来果断,已懒得跟明末纠缠下去。
立刻有侍卫从殿外小跑奔入,一左一右架起明末双臂。
“慢着,”一旁始终静默的君可载悠然开口,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到他身上,“明末四条罪状,有三条事关军务,是否应该等绪王爷到场再做决断?”
此言一出,荧阳公主立刻朝他投过去怨愤一瞥。
君可载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如今朝中之事不是你荧阳一个人说了算,不要忘了绪王爷也是跟你平起平坐的人。
明末朝君可载投去感激的眼神,这种时候他表明立场,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
“朝中居然瞒着我做这么重大的决定,荧阳,你们当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中了。”略带怒意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一身棕色朝服的绪王爷从突然出现在殿门处,银白须发,高大身形,说话间已经大步进入了正殿。
“明末是京都军里派出去的人,即使朝廷要杀,也要过了军务处这关!”绪王爷步入大殿,见到皇帝并不下跪,反而负手而立,高声说道。
霸道之色溢于言表。
明末不为人注意的吁了一口气,救星到了。
“四皇兄这话只怕欠妥,军务处只负责将领的调遣,明末在白牛峡一役之后便被剥去帅印,如今是一介草民,军务处何来插手之理?”荧阳公主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早是咬牙切齿。
“当初朝廷听信谗言放弃沧州,是谁冒着抗旨的危险死守沧州?西丹国内政权交迭,西丹大将慕颜赤发动政变,是谁在紧要关头放西丹敌对势力进入王城,导致西丹再次东进的步伐受阻?封国几百年历史,能立下这等功勋的有几人?即使不能封官进爵,功过相抵也完全说的过去,你们这帮蠢材,要把朝中会打仗的人才都杀光心里才舒坦么?”绪王爷声音洪亮,朝着周围低头的臣子吼道,话尖却直指荧阳公主。
荧阳公主当即脸色一变,“四皇兄,照你这么说,边境上十万边防军就这么白白丧生,罪魁祸首朝廷还要给他赏金封侯了?”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西丹军若是再次入侵,死的又何止这十万人?照我看,明末不仅无罪,反倒是应该赏金封侯!”绪王爷面有怒容。
荧阳公主亦是怒极,用力一拍座椅扶手,“明末一纸诉状将本殿告上监察司,捏造罪名,诬陷本殿,同样是罪大恶极,这也是战功能够抵过的么?!”
“有何不可,诬陷不诬陷还有待查明,功勋却是不可掩盖!”
“你!”荧阳公主猛然站起,“四皇兄是说明末诉状上的罪名确有其事了?”
第三十八章 被迫下狱
“是真是假皇妹自己心中有数!”
“好,很好,皇兄果然维护我这个做皇妹的,”荧阳公主怒极反笑,她眼神阴冷,一字一顿的说道,“今日明末非杀不可,一介庶民,以下犯上,死罪难逃!”
“哼!要杀明末你还得过了我这关!”绪王爷负手立于大殿正中,与殿上的荧阳公主遥遥相对,浓重的火yao味弥漫整个大殿之上。
表面的和平终于被撕破,暗中对立的荧阳公主和绪王爷终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第一次露出早已互指的刀尖。
殿上无人敢出声。
“杀或者不杀,都不是好办法,”不疾不徐的声音陡然在大殿一侧响起,这回出声的,又是大皇子君可载。
“封国自有律例,罪行属实该当如何处罚,战场立功又该如何褒赏,交给监察司必然会得出公正的决断。依我看,不如先将明末下狱关押,等监察司按封国律例审断之后再做处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诸臣面面相觑,大殿上一片沉寂。
最终内阁首辅大人冯之境最先出声,“微臣赞成大殿下所言。”
随后监察司赵驰章大人出列,“微臣亦认同大殿下的提议。”
两位地位关键的大人不愧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臣,天生敏锐的政治直觉立刻告诉他们,彻底决裂的时候还远远未到,大皇子君可载的提议是如今最佳的解决办法!
绪王爷冷哼一声,没有再出声。
“立刻将明末押入昶安狱!”荧阳公主闻言亦没有再出声反驳,而是伸出涂着金色蔻丹的修长手指指向左侧监察司的官员,“半月之期!半月之内若是没有得出一个公正的结果,你们通通罪责难逃!”
皇家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明末架出殿门。
明末面如表情任由侍卫动作粗鲁的驾着自己往前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于如今的形势她已经彻底清晰。
只要不是一面铁壁,就必定有其突破口。
荧阳,我相信你不会跋扈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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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殿
“侄儿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实在是让本殿失望!”荧阳公主在女侍的搀扶下,缓缓步上台阶,明丽的面上依旧是一派怒容。
君可载慢慢走在后方,听闻荧阳公主犹带怒意的话语,只是微微一笑,“既然诉状并没有对姑姑构成威胁,姑姑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没有构成威胁?”荧阳公主的脚步顿住,她转过身冷冷注视君可载,“如今封国的局势侄儿是装不明白还是真不明白?前几日本殿收到一纸急报,富理和资南两地几乎是同时出现两股义军,矛头可都是冲着本殿来的!这时候明末告这么一状,无疑是在一旁煽风点火!义军只会成蔓延之势,现在本殿若有任何轻举妄动,星星之火便转瞬燎原。侄儿居然说没有对本殿构成威胁?”
“义军?”君可载皱眉,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那如今形势如何?”
“早在前两年就已经有苗头出现,都被镇压了下去,到如今报到我这里,只怕是地方部队已经控制不住了。”荧阳公主在软榻上坐定,结果侍女递过来的茶端在手上,胸口仍是起伏不已。
君可载思虑片刻说道:“义军之事我会处理妥当,既然还是火苗就不难压下去,但是明末一事姑姑却得卖个人情给侄儿,不要再深究。”
“明末不过是一介败军之将,如今居然能够得到你和四皇兄两人的庇护,满朝上下有这等能耐的人可不多啊!”荧阳公主眼中掠过一缕锋芒,显然已经对明末的身份起疑。
“已故的明复渊大将军于我有恩。”君可载淡淡说道。“至于四皇叔,相信姑姑比我更清楚,如今的情势下自然是姑姑要谁的命他便保谁了。”
“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不会因为一个无关轻重的人而伤了与侄儿的和气,明末的事,就暂且放一边吧。”荧阳公主轻抚额发,隐去美眸中一抹杀意。
略显松弛的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冷笑,在有名的昶安狱里,不声不响的逼死一个人,实在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
昶安狱
幽暗阴沉的监狱通道,两侧是并排的监房,沉寂阴森,通道两旁的火把静静燃烧,沉沉的死气扑面而来。
这是让所有人闻之胆寒皇家监狱昶安狱,只有犯罪的朝中官员和罪大恶极惊动中央的人物才有资格进入。昶安狱的狱吏以冷血酷刑闻名全国,不论下狱之前曾经位极人臣,万人之上,如何尊贵风光,只要被剥了官服送进昶安狱,便成了任由狱吏ling辱虐待的鱼肉。
无数曾经身居高位风光无限的朝廷要员,因为触犯天颜或者被政敌击败而进入昶安狱,便被狱吏凌虐至死,再也没有出来过。
在所有人尤其是朝廷官员眼中,昶安狱便等同于人间地狱。
明末双手被锁在沉重的木枷里,艰难的抬着上了镣铐的双脚随着狱吏缓缓往前走,凌乱的头发散落在额前,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幽暗的火光中仍是闪耀不已。
以自己一介庶民的身份,居然被关进了天下闻名的昶安狱,荧阳公主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走到通道的尽头,最前的红衣狱吏打开一扇狱门,一名狱吏立刻上前打开明末颈上的木枷,然后明末感觉肩膀上被人一推,她便直接被推进了监房中。随后一条粗大的铁链贯穿狱门,“咔嚓”一声,铁索正式锁上。
几名红衣狱吏朝明末投过去冷冷一瞥,转身离开。
明末呆愣愣的看着那把落下的重锁,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刚从战场上回来,又进了名动天下的昶安狱,常人能有几个有这般殊荣?她这一辈子,也算是精彩至极了。
她随便找了个墙角靠着,眯上眼睛准备睡一觉,既然已经被关进牢房,便听天由命吧。
不知睡了多久,她才幽幽醒转,只觉得一阵寒意袭人,肚子“咕咕”直叫。
扭头看看四周,仍是来时的一片昏暗,不知是什么时分。
瞥一眼狱门处,空空如也。
莫非昶安狱里不包伙食的?她狐疑的想,似乎也没听说过有人饿死在这里头吧。
脚步声从通道尽头响起,明末连忙抬头,几个人影远远走近,一身红衣如同地狱中熊熊燃烧的杀戮之焰,血腥刺眼。
“出来!”红衣狱吏打开狱门,面无表情的低喝道。
明末拖着沉重的脚铐慢慢起身向前,“要审讯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几个狱吏的面容冰冷仿佛冰刻。
身后狱门重重关上,明末随着几名狱吏往通道另一头行去。
出了通道再拐个弯,便是一间宽大的刑讯室,昶安狱毕竟是皇家监狱,所有刑具一应俱全,木槌,大斧,钉板,炭盆中烧红的烙铁,应有尽有。
明末一眼瞥见墙壁上挂着的几截皮鞭,足有手臂粗,鞭尾还装有倒刺,不由得心里一凉,监察司的官员并没有来审讯,难道这几个狱吏要私自用刑么?
谁知为守的狱吏在刑讯室里摸索半天,找出一块抹布扔给她,“把这里所有的刑具都擦干净。”
明末接过抹布目瞪口呆,擦刑具?
红衣狱吏投过来冷冷一瞥,目光中大有不耐烦之意。
明末连忙低头,拖着脚铐走到一个木质的刑具架前,抓起一柄大斧用力擦了起来。
心里念叨着,娘的,虎落平阳。
“两个时辰后我再来检查,有任何一样没有擦干净就全部重新擦一遍。”搁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几名狱吏便离开了刑讯室。
明末咬牙忍住腹中饥饿之感,擦拭着手中刑具。
毕竟一天没有进食,片刻之后她便头晕眼花。
重重的呼一口气,她把手中抹布往旁边一扔,这样下去非累死不可!
这显然是荧阳公主的诡计,对她用刑身上会有伤痕,绪王爷会追究。这样不给饭吃把她叫来做苦力,只要反复几天,不饿死也得累死!
她愤愤的想,既然不敢用刑,那么她甩手不干了,看他们能拿自己怎么样。
她刚一停下动作,立刻有狱吏进来,让她惊愕不已的是,狱吏手中还抓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那老者面上惊惶不已,一进入刑讯室立刻嘴唇哆嗦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显然是在这刑讯室中吃过大苦头。
明末还没反应过来,那狱吏已然抓起老头背上的衣服,右手长刀一挥,一道殷红的鲜血立刻喷溅,那老者犹带着惊惧神情的头颅顷刻之间重重砸落在地!
明末双眼瞬间瞠大!
“你做什么!”
“这是京城里有名的柳青天,本来他还有出狱的希望,但是你方才扔抹布的动作杀死了他!”狱吏转身往外走,“明将军,劝你还是尽快捡起地上的抹布,乖乖把刑具擦干净,否则,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一个犯人死在你面前!”
明末瘫坐在地,浑身颤抖着看着那名老者发丝凌乱沾满鲜血的头颅,犹是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柳青天!那个曾经清正廉明,体恤百姓,敢于直接和荧阳公主相抗的官员,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如此草菅人命,如此嚣张狂妄!
紧握双拳,她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自己的肉里!
不能对她用刑,便用其他人的性命来要挟她。
荧阳,你不怕那些忠魂化作厉鬼来取你性命么!
她慢慢起身,捡起地上的那块抹布,紧紧揪在手里,漆黑的眸子里泪光闪烁,仇恨如狂潮般翻滚。
轻视了对手的手段,让一个无辜的忠臣惨遭屠杀。
她身上又背上厚重一笔债!
日后若能翻身,荧阳公主,必杀之!
※※※※※※※※※※※※※
不知是第几日了,昶安狱,便是如地狱一般永远不见日光,明末静静的倚着监房的墙壁,神情木然。
稍微挪了挪脚,便“听哐”一声碰翻了脚边的白瓷碗,碗中色泽艳丽看起来煞是诱人的食物洒了一地。
她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在面上扯出一抹无力的苦笑。
荧阳,果然狠毒。
这几天里,每隔几个时辰,狱吏就把她拉出去找一些活让她干,脚上的镣铐并没有解开,她不得不拖着几十斤的镣铐在狱中不停的替他们干活。
膳食便是每日送来一碗看上去极为可口的饭食,可是一入嘴便比黄连还苦,苦涩中带着一股极酸的味道,根本无法下咽。
她为了维持自己的性命,曾经尝试着咬牙吃下去,结果刚一入口那怪味便直冲鼻腔,当即熏得她一通狂吐,吐得涕泪泗流,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如今别说吃下去,哪怕是放到鼻子处闻一闻都让她腹中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她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可是那红衣的狱吏依然如同厉鬼一般,每隔几个时辰便来一趟,不让她睡觉,不让她有喘息之机。
这几天她没有吃过东西,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一接到干活的命令,她即使浑身已经几近虚脱,也仍然摇晃着站起来,拼尽全身力气一次次跟着狱吏们走出狱门。
因为她不能够倒下,她倒下了,就会有人被杀死,那些人都被精心挑选过,忠心耿耿勤政爱民,唯一的罪过,便是曾经忤逆荧阳公主。
只要她还拼着这一口气,他们便能够多活一日。
那些关在监房中同样受尽折磨的官员们,每次看到明末拖着虚弱的身体跟着狱吏们缓缓走出通道的时候,都悲愤不已。
在这个地狱一般的监牢中,这个瘦削的少年,便是如同尘世射来的一抹阳光,拼尽他身体最后一丝力气,维护他们的生命。
这样的人,本不应该来这污浊的世上啊!
脚步声又在狱门处响起,明末的几近模糊的意识又被脑中尖锐的警告惊醒,他们又来了!必须清醒过来!
她挣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的却不是那艳丽恐怖的红衣。恍惚间,竟然看见了门口静静站立一抹白色人影。
那模糊却仍然精致如画的眉眼。
无双!
她猛然睁开眼睛,是无双来了么!
白衣男子慢慢的走近她身边,皱眉端起地上的瓷碗,“为什么不吃东西?”
明末仔细看了来人一眼,然后颓然靠上墙。
原来不是无双啊。
君可载伸出手轻轻抚上明末瘦削的脸,几日不见,居然憔悴成这般样子!
“为什么不吃东西?”他放柔了语气。
明末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靠着墙坐着,浑身再没有半分力气。
他把瓷碗轻轻放到鼻尖,一股奇异难闻的味道扑鼻而入!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来人!”
几名跟随他而来的侍卫立刻进入。
“把这拿去检查,看是否有毒!”
再回过头,他把意识已经陷入昏迷的女子轻轻拥入怀,修长的手指抚开她额上零散的碎发,一张清秀的脸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他轻叹一口气,用力的搂紧了怀中瘦弱的人。
“再忍耐几日,再过几日我便接你出去,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不会再有了。”他将下颚抵在女子额上,声音无比轻柔。
刑讯室
红衣的狱吏排成一排跪在白衣男子面前,衣衫褴褛的几名犯人跪在另一侧。
“殿下!救救那个少年吧!”花白须发的老者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语音颤抖。
君可载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握紧身侧扶手,俊美的面容上是无可抑制的怒潮。
不停的干活,无法下咽的食物,在她面前杀掉清廉的官员!
知道她仁慈的秉性,知道她宁愿自己丢掉性命,也不愿牺牲别人,利用她内心的善良,用这样的方式逼死她!
他的姑姑,果然手段高明啊。
“谁上的镣铐?”他坐在椅子上,低低出声。
“回殿下,是我。”一名狱吏低头畏缩答道。
“谁上的饭食?”
“回殿下,是我。”另一名狱吏出声。
“谁砍的柳大人?”
“回殿下,是我。”
“把他们几个拖出去,砍了喂狗!”
“殿下饶命!”红衣狱吏惊惶出声。
佩刀的侍卫上前,不由分说,拖起他们便往外走。
片刻之后,外间传来几声惨叫,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君可载起身,扫视刑讯室众人,“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们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剩下的几名狱吏冷汗直流,磕头如捣蒜。
他慢慢走到幽暗通道口,看着通道尽头那间幽暗的监房,一双黑眸幽深如井。
再忍耐几日,我亲自来接你。
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再也不会了。
在边境上放走了你一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你走!
第三十九章 风暴前奏
黑暗中,明末背倚着墙幽幽醒转,稍微抬了抬手,一角棉被从肩上滑落。她微怔,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身上居然盖了一张厚实绵软的棉被。
怪不得睡梦里有了一丝暖意,不再是蚀骨的寒冷。
耳边又响起那个低回的声音,“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不会再有了……”脑内仍然浑噩不堪,可是那个声音却始终盘旋萦绕。
君可载,她抓紧身上棉被,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无力的苦笑,那个男人,永远这般深不可测。
阴暗的通道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几抹红色的身影远远走近。
这次来的不是这几日来的熟面孔,几名狱吏依旧一身触目惊心的红衣,面目却不再是阴沉冰冷。
“明将军,请用。”一名狱吏放了一个食盒在明末面前,揭开盒盖恭顺说道。
一股食物的香味扑鼻而入,明末看了一眼食盒中丰盛的食物,空空的腹中立刻开始痉挛。
“明将军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们。”放下食物的那狱吏又说道。
明末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之前那几位呢?”
几名狱吏对视一眼,皆是低头不出声,面上隐隐有愤恨之色。
明末皱眉,难道君可载有所动作?
他究竟是什么立场?
不过既然他愿意帮她,那么大好机会不能放过。她略微思虑片刻,说道,“帮我拿一套文房四宝来。”
“文房四宝?”狱吏愣了一下。
明末点头,“对,还有,去我府上把方忠叫过来,我想见他。”
“这……”
“有什么问题么?”明末轻声问道。
“没有。”狱吏连忙摇头。
“那就快去吧。”她料想这些狱吏也不会有胆子违抗。
几名狱吏重新锁上狱门离去。明末看着他们走远了,才从食盒中端出食物艰难的吃了下去。
几天未曾进食,她其实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饿过头了再香的食物也勾不起她的食欲,只是没有办法,不吃东西便无法继续战斗。
君可载很显然在是帮她,姑且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如今的形势下,对自己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
狱吏很快送了文房四宝过来。
明末提起笔,铺开一张白纸,然后握笔凝神挥舞。
“无双,荧阳多有忌惮,我在狱中并未受到亏待,你且放心。我之前的举措证明,如今的监察司已是污浊不堪,我们无法从这个途径撼动荧阳分毫!时局紧迫,你务必派人去各州郡联络,庙堂之上有人蒙蔽圣听,必要时刻要联合忠于皇室大宗且手中有实权的地方将领,以清君侧的名义杀入京城!无双,以你在民间的声望,必然是一呼百应,还望你明辨当前形势,听我一言!”
皱眉思虑片刻,明末又刷刷写道:“荧阳对我已经动了杀心,如今我们若不能制住她,他日她必然要谋害我之性命!救我!”
她轻呼一口气,她太了解无双,若不这样写,无双只怕不会听信自己所言。
方忠很快被带到,一见到明末,方忠立刻靠近监狱的狱门,低声呼唤道:“将军!”语气中难掩激动之情。
明末走近,瞥了方忠身后的几名狱吏一眼,几名狱吏立刻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
明末抹了抹自己的乱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才说道,“方忠,我没事,荧阳没有对我用刑!”
方忠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抓牢木柱,“将军,自从你下狱,公子无双便一直四处奔走,为营救你而努力,他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在狱中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绪王爷已经首肯,过几日便设法将你救出!”
明末脸色一白,“无双怎么能这么做!他不知道他如今的处境比我更危险么!”
“将军,公子自从你下狱之后便一直忧心不已,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这时候,谁来劝都是没用的!”
明末默然,片刻之后她拿出一封信,递给方忠,“这封信交给无双。”
方忠微楞,“将军,出了牢门必然要搜身……”
明末怔了一下,果断道:“你记忆如何?背了!”
“背了?!”方忠捏着信深吸一口气。
※※※※※※※※※※※※※※※
烟雾萦绕的紫阳殿,偶尔有风刮进,重重垂下的金色纱幔随风摆起,如同长袖起舞的婀娜女子。
一身华贵盘蟒锦袍的君可载负手立于宫殿正中央,看着纱幔背后横卧的女子身影,被风扬起的黑发下,一双黑眸寒意掠过。
“姑姑前几日派人送来的名单上所列的人数,是不是太少了点?和皇四叔合作这么多年,若是只安插了这么点人在京都军里,说出来恐怕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
“侄儿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调查。”纱帐后的声音慵懒却略带尖刺。“本殿对于你我之间的合作,可是一片坦诚。”
“姑姑这话实在让侄儿疑惑,既然是一片坦诚,那为何答应了侄儿,暗地里却又在狱中欲置明末于死地?”
“那几名狱吏即已被处死,侄儿又何必再追究,更何况,本殿给了明末选择,她大可不理会那些人,安安心心的坐在牢里等着四皇兄将她放出来。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本殿无关。”
君可载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眼中却锋芒毕现,“姑姑果然步步为营。”
“过奖了。”帐内传出的声音依旧慵懒无比,“明末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一介败军之将,不仅和公子无双交情甚笃,还能左右你的决定,看来本殿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姑姑对明末的看法我无心探询。但是侄儿还是得提醒姑姑一句,明末之事,看似是冲动,实际背后大有深意,若是不想因一颗棋子而打乱全局,姑姑还是趁早把人给放了,免得皇四叔又来找麻烦。”
“什么时候放人我心里有数,”荧阳公主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悦。
“还有,姑姑若是诚心与侄儿合作,还请将京都军中终于姑姑的将领详实名单交给我,否则,坏了大事你我谁都承担不起。”
纱帐中不再有声音传出来,整个华贵辉煌的紫阳殿死一般的沉寂。
君可载负手立于殿中,良久,转身离去。
细长的美眸透过重重纱幔看着渐行渐远的那抹挺拔身影,荧阳公主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想如此轻易就架空她在京都军中的权力,她的侄儿,未免太过稚嫩了点。
※※※※※※※※※※※※
三日后,明末被放出昶安狱。
站在昶安狱漆黑高耸的门口,她回头看向门内阴森幽暗的监牢,面上浮起悲愤之色。
在狱中数日,她亲眼目睹了名震天下的昶安狱是如何对待那些清廉的官员,幕幕惊心,称之为地狱毫不为过!
昶安狱,若有一日我能主宰昶安,我定要将你的每一根柱子每一个块瓦片都捏碎成灰!
公子无双的府邸,亭台水榭,曲径通幽,比之其他皇庭贵族华丽恢宏的深宅大院,多了几分雅致的情趣。
明末静静的穿行在回廊中,天色尚早,府中一片寂静,只有清扫庭院的家丁和准备早膳的侍女在无声穿行,见到明末,都低头行礼,仍是口称“明将军”。
公子无双睡觉的地方在池塘的另一侧,明末制止了通报的下人,一个人静静坐在池塘边的假山上。
时光仿佛回到初被领回的那一年,她是脏污倔强的少年,而他,早已是京中声望隆重的青年才俊,他如同天神一般骤然降临,把她从地狱边缘拉回人世,将她安插在京都军中任职,教她读书认字,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很忙碌,经常有人仰慕他的名望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也经常有人嫉妒他的名望在朝堂之中对他无情的攻击。
所以,她无数次清晨领兵巡逻回来,放弃短暂的休息时间,拖着疲累的身体跑到他府中,坐在这块巨石上等他起来,只为了见他一面。
安静的看着他房间的灯亮起,看着他在窗口读书,看着他推开门走出房门,然后错愕的发现早已等候几个时辰的她。
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体会的细微幸福,就这般支撑着她熬过京都军中最初艰难的几年。
她对无双的仰慕和爱恋,便如同一个信徒之于他所信奉的神祗,几近盲目,她却始终甘之如饴。
黑漆的门悄悄的打开了,明末立刻一跃而起,跳下假山。
披着藕色外衣的女子整了整头发,从门内走出,然后轻轻搭上房门。
明末僵立在院子里。
女子扭头看到呆立在院中的明末,脸上掠过一抹错愕之色,但瞬间被关心的神色掩饰,她快步走近明末,“明将军,你出来了?”
“恩,荧阳公主下了命令,把我给放出来了。”明末生硬的答道,两眼直直的盯着公子无双的房门。
他们,昨夜睡在一起么?
身旁的女子浑身散发让人沉醉的馨香,举手投足间已经沾染了无双特有的儒雅气质,却让明末心头一酸。
“回来了就好,公子这两天着实担心不已,昨天方忠来了之后,又一个人在书房里关到天快亮时才出来,现在刚刚睡去没多久。”谢炎伶眉宇之间有心疼之色。
“哦,”明末连忙应着,“那我不打扰了,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来告诉无双一声我回来了……”
“末儿!”公子无双的声音突然响起,明末抬头一看,公子无双随意披了件白色外袍便走出门,急急向她走来。
“末儿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公子无双一边把手伸进袖子,一边急切的问道,一旁的谢炎伶连忙走上前去帮他整理衣服。
明末微微一笑,“今天早上,大概是绪王爷给荧阳公主施了压,荧阳公主一早就派人来把我给放了出来。”
公子无双点头,“狱中有没有受人虐待?”
“没有,毕竟绪王爷还是帮我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帮我。”
公子无双皱眉,俊逸的面容陡然变得严肃,“末儿,来我书房,我有事情与你商量。”
天色已经明朗,公子无双整洁的书房中透进熹微晨光,明末略微憔悴的面容在晨光下是几近透明的苍白。
谢炎伶没有跟进来,书房中只有她和公子无双。
公子无双略带心疼的端起明末的下巴,“末儿,你还说狱中没有受到亏待,不过几日未见,下巴便瘦了一圈了。”
明末心头一暖,轻声说道,“没事的,无双,毕竟是下了一回监狱,身上没有挂彩已经是万幸了。”
公子无双轻叹,“末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为自己想想?这样以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你有你坚持的,我也有我坚持的。”明末倔强的别过脸,面上有难过的神色。
无双,你不会理解我对你的感情,永远都不会理解。
“好吧,”公子无双无奈的转身,在桌案前坐下,“最近姑姑盯得紧,方忠昨日才找到机会来找我,你在狱中的提议,我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
“为什么?”明末快步走上前问道,“我此番举动,也只是暂时稳住了荧阳公主。但是荧阳公主和绪王爷之间的纷争终究不可避免,无论谁赢谁输,最终都是要对付你的啊!”
想要谋取皇位的人,又怎么会放过一个在民间声望超过自己的人存活在世。
“不,末儿,目前来看,我们暂时可以联合绪王爷。”公子无双淡定说道,“既然荧阳公主对你动了杀心,我自然有义务要保护你。”
他起身从墙上暗格中取出一封信,打开摊在桌上,“末儿,你来看。”
明末疑惑的伸过头去,看见纸上列着一长溜名字。
“胡士邦,高定边,楚参……无双,这不是京都军中的将领名单么?”
“对,但是这份名单大有玄机,纸上所列的,都是荧阳公主暗自布置在京都军中的棋子,也就是说,京都军并不是皇四叔一手操控,真要操戈相向,皇四叔不见得能指挥得动。”
明末闻言脸色立刻惨白,她一把抓起那张薄纸,“居然有这么多人!我在京都军里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他们原来是荧阳公主的部下。这些人,可都是封国优秀的将领啊!”
“是的,我回京的这段日子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越往深调查越心惊,姑姑的谋划已经到了让人胆寒的地步。这些棋子都是潜伏了多年,只等她一声令下,立刻便与京都军倒戈相向,所以,姑姑手中不仅掌控了将近一半的京都军,而且还有五万装备精良的私人部队驻扎在沪昌。”
“那这样以来,岂不是绪王爷根本不能与她抗衡,她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起先是正在和西丹军交战,军队的事情上少不了皇四叔,如今战事结束,皇兄领重兵盘踞京城,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姑姑在封国民众中已是臭名昭著,所以任何行动务求一击即中,若不能取得最高权柄主宰天下,便是沦为囚徒处以极刑。”
“那你方才所说的与绪王爷合作,是什么意思?”
公子无双微微一笑,“末儿,你也不要小看我了,早在多年前,我就已经在京城中布下一张情报网,京都军中自然有耳目,这份名单来源绝密,没有人知道已经外泄。”
明末立刻领悟了公子无双话中含义,“无双的意思,是要将这份名单交给绪王爷?”
“是的,并且越快越好,最近姑姑突然有异动,这份名单上有一部分人已经被以各种名目调离,只是一些隐藏更深手中职权也越大的将领暂时还没有动静。根据我的估计,可能是皇兄要对付皇四叔,所以要抽离出这些将领,让京都军的一半指挥系统陷入瘫痪,最后他要对付的,就只有一半京都军,谁胜谁负,自然是一目了然。”
“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被一夕之间拔除,荧阳自然心有不甘,依我看,这些人都是她瞒着君可载私自留下的。”她冷笑一声,“果然是妇人之见,不论那些将领再如何忠心,在京都军中呆了这么久,是否仍忠于她尚未可知,君可载的计划无懈可击,她的自作聪明却无疑让我们有了空子可以钻。”
“正是如此,我们得抓紧时间和绪王爷联合,若要在他们二人之间选一个,我更愿意面对虽然有野心却为人坦荡的皇四叔。”他负手立于桌前,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是无法掩饰的无奈和感叹。
明末沉默不语,皇室之间的争斗,残忍血腥至此,素来仁爱宽大的无双,心中的无奈与沉痛又如何能用言语表达?
“无双,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他们把持朝政多年,封国一派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苍生何辜啊!身为皇室中人,便背负着拯救天下万民的责任,无双,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请以苍生为重。”
公子无双清俊的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末儿,我一直觉得你从战场上回来,身上的气质便有不同。如今来看,便是你的目光更为广博,看的比以前更远,我相信不久后,你便要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成长为真正的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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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东东东。。灵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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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流血暗夜
绪王爷府
一身青衣发髻高束的明末坐在绪王爷左侧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低头浅饮一口,才缓缓说道,“王爷实在是待我不薄,当日朝堂之上,若不是王爷挺身相护,只怕明末此刻尸骨无存。”
绪王爷声音如洪钟,“荧阳实在过分,我已经忍她多时,不必谢我,这时候无论是谁,只要是荧阳要杀的,我都要保。”
“王爷果然是直爽人,”明末放下手中茶杯,“那么我也不绕弯子,我今日来访,是想将一份东西交给王爷。”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上前递给绪王爷,“请王爷过目。”
绪王爷略带惊疑的看了明末一眼,抖开信凝神一看,立刻变色,“这是什么?”
“京都军中另有其主的将领名单。”
“另有其主?”绪王爷神色一凛,再次仔细看了手上名单一眼,“这些人效忠谁?你又是从哪得来的?”
“如今京城里王爷和荧阳公主两派对立,效忠谁王爷还用问我么?至于名单的来源,相信王爷也猜得到,我明末是二皇子一党之人,名单自然也是从二皇子处得来的了。”
“无双?”绪王爷皱眉,“那么,这份名单的真实性有几成?”
“王爷若要追究起来,每个人都能查出无数罪证,不过如今来看,王爷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此话怎讲?”
“王爷莫非没有注意到?最近有将领因为各种原因要求调动,请王爷仔细想想,那些人的名字是否就在这份名单上面?”
绪王爷低头一看,点头,“确实是在这上面。”
“这说明荧阳公主已有行动,如何取舍还请王爷早做决断。”
“是无双派你来的?”他将信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将名单交给我,并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荧阳公主把持朝政多年,相信王爷隐忍已久,如今荧阳公主和君可载更是已经结成同盟,二十万南方军,加上荧阳公主私自训练的部队,已经对王爷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如今京都军中居然还鱼龙混杂,王爷,你难道还没有觉出危险来么?”
“那你如今送来这名单,是要跟我表明立场了?”绪王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明末镇定以对,“没错,荧阳公主若是总揽大权,我和无双都得死,但若是最终王爷取得胜利,结果必然不同!”
绪王爷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你如何知道会有不同?”
“王爷的心腹主要植在军队,朝堂之上遍布荧阳公主的党羽,若是荧阳公主垮台,朝廷之中必然有大批官员要跟着治罪,许多重要职位都被空了出来,直接影响整个帝国政局的稳定!到那时,无双这种治国的贤才只怕王爷要亲自登门去请,还会愚蠢的杀害么?”
“嗯,”绪王爷满意的点头,“无双果然找了一个正确的人来说服我,”他站起身,“回去告诉公子无双,我这个做叔叔的,决定与他合作!”
※※※※※※※※※※※※
京城昶安争斗的火种终于在几日后的深夜被点燃!
那日晚,绪王爷趁着夜色亲自率领两万亲兵无声进入京都军大营,兵分十路冲入各营房,随着绪王爷一声令下,士兵们迅速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以京都军副统领高定边为首的一批牢牢控制住,随后解除他们身上所有的武装提至大营校场,没有说明任何原因便将这批将领当场杀害!
被惊醒的士兵都被眼前血腥的情景震慑,呆立在大营中不知所措。被杀害的将领所统辖的部下随即发生动乱,绪王爷当即指挥军队封锁各出口进行血腥镇压!那一晚,京都军大营中鲜血横流,片刻之前还睡在同一营房的士兵顷刻之间挥刀相向,京都军自组建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在绪王爷一手导演下拉开了序幕!
就在哗乱的军队奋力反扑的时候,两千披重甲持大刀的骑兵突然杀入!任何上过战场的军人都能一眼看出,那是一支真正精锐的军队,沉沉杀气隐而不发,就如同藏在刀鞘之中的锋利匕首,一出即断喉!
即使是见识过忽颜卫的士兵,也被那支军队所散发的如大山压顶般的威势所震慑!那支骑兵队如同一支闪着寒光的厉箭,在哗乱的士兵中一阵狂风般掠过,所过之处,断尸横陈,血流成河,瞬间让失去统帅毫无组织的哗乱军队崩溃!
随后,刚从西北边境回来的原镇国大将军明末策马出现在大营中,先前进入的两千骑兵立刻在一名青年将领的带领下齐齐下马,面向明末行礼,他们居然是明末从西丹军营里救下来的战俘!绪王爷当众宣布恢复明末在京都军中副统领职位!
当初受到无尽排挤和冷落的罪臣之后明末,如今居然成为了帝国功臣,成为了京都军中仅位于绪王爷之下的实权人物!这个转变让京都军中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切都在深夜进行,到天快亮时,京都军中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启明星一升起,士兵们照样列队出营,在校场上操练,巡逻的部队照常轮换,一切平静得让人心惊!
只有京都军的指挥上层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掌控全国兵马大权的绪王爷对自己一手操控的京都军产生了怀疑,一夕之间,原来共事的同僚居然全都消失不见!与他们并肩出现在士兵面前的,都换成了他们并不熟识的新面孔,许多原本处于京都军底层的人物在新任副统领明末的提拔下,一夜之间跻身京都军最高指挥层!
这样的巨变让存留下来的将领和士兵都恍惚不已,一切太过迅速堪比夜空闪电,短短一夜,绪王爷通过强硬的手腕以最快的速度清洗了军队,其手段和谋划让所有将领都胆寒!
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一切幕后的谋划者,是素来与世无争的二皇子公子无双,和败军之将明末。
“皇兄如何获得名单的!”紫阳殿上,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荧阳公主披散着头发,杏眼圆睁,厉声喝道!
拼死从京都军大营中逃出的将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沉痛无比,“殿下,末将无能!”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荧阳公主美颜的面孔如今是吓人的惨白,她哆嗦着,扭头转向身边的宫监,“立刻给我传君可载进宫!”
宫监哆哆嗦嗦的往殿门外跑去,刚走出殿门便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大皇子君可载!
君可载大步进入内殿,“姑姑,方才我已经获知了消息,立刻传令沪昌的五万精锐进城!”
荧阳公主美目中厉光一闪,“你的南方军呢!”
君可载立在高高的殿堂中,明黄的灯光下,俊美的面目愈加精致无比,他轻声吐出几个字,“南方军不会出动。”
荧阳公主脸色一凛,“你这话什么意思!”
“姑姑不听从我的劝告,没有将所有的棋子撤出,不仅损失了大批可用的优秀将领,也给了绪王爷重新整肃了军队的机会,如今有明末以及她的一批部下加入,再加上公子无双的才干,京都军已经是铁板一块。姑姑莫非还要陪上我的二十万南方军么?”君可载面无表情的回答。
荧阳公主全身发抖,她尖锐的手指指向君可载,“你,你要背弃我们的约定?!”
“一切,都是姑姑咎由自取。”薄唇轻轻吐出这句话,君可载堪比天人的面目上,是如同寒冬风霜一般的凛冽冰冷。
荧阳和绪王爷,都是他通往皇权路上的绊脚石,利用荧阳来对付绪王爷,还是利用绪王爷来对付荧阳,都没有什么区别,这两个人,迟早都得死。
“好,很好,”荧阳公主慢慢部下台阶,美艳的面容上浮起凄艳阴冷的笑容,“我的侄儿,果然狼子野心!”
她突然从袖中抽出随身的匕首,奋力朝君可载刺去,精致的眉眼骤然扭曲,“我要你死!”
君可载皱眉,微微侧身一躲,荧阳公主身披薄纱的身躯便扑了个空,君可载迅速伸手抓住荧阳的手臂,“姑姑,你可别忘了你那五万精锐部队。”
荧阳公主回过头瞪视君可载,目光阴冷如毒蛇。
“京都军刚刚颠覆了指挥中枢,必然会有骚乱,即使被血腥压制下去,也只要有人去煽动,有人接应支援,就必然会再一次暴动起来。”君可载缓缓说道。
“你是想让我的部队和京都军自相残杀,最后等你来坐收渔翁之利?!”荧阳公主尖锐问道。
“不管我的目的如何,南方军保持中立,内阁那帮文官这时候自身难保,姑姑能依靠的便只有那支军队,”君可载松开荧阳公主的手臂,“那支军队已经不是秘密,若不想让皇四叔关上城门将他们挡在城外,就必须赶快下令!”
荧阳公主瞪着君可载的双目几近血红,君可载所说她如何不知,如今她已是必败无疑,即使那五万士兵能够进城,她也根本没有胜算,只能争取到逃离的时间。
天下之大,离了这权力的中央,何处还能容得下她?
她望向君可载的目光几欲疯狂,这个男人,她的侄儿,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
君可载只是静静站立在紫阳殿华贵的大殿中,眼神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他的姑姑,毕竟目光太过短浅,失败早已注定。
如果是那名女子……他脑中浮起明末瘦削却笔直骄傲的身影,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如果是她的话,必然是拼了性命也要杀了他吧……
“传令,沪昌五万甲兵立刻进城!”荧阳公主终于下定决心,大势已去,她唯有孤注一掷!
※※※※※※※※※※※※※
昶安城正门,几乘黑骑从远处疾驰而来,为首的是绪王爷最得力的部下,京都军中军统帅唐卫羽,一身戎装的唐卫羽高举手中令牌,人还未到守军便已听到他高声呼喝,“王爷令!立刻关上城门!”
昶安城厚重坚固的城门被缓缓关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城门重重关上,就此切断了荧阳公主最后的救援。
紫阳殿内,荧阳公主已经脱下一身华丽宫装,换上一袭素色布衣,遣退所有侍从,她再次环顾这个七岁时先帝赐予的锦绣宫殿,面上浮起苍茫恍惚之色。
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处心积虑的权力争斗,十几年的苦心部署,一夜之间便要全部舍弃么?
两道凌厉的细眉下,一双美目仍是带着不甘,她的侄儿可以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她同样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转身掀开明黄床榻的丝缎被褥,她掀开一块床板,床板下是一个黑暗的地道入口。
多年争斗,她早已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这条地道便是她秘密挖掘的逃生密道,一直通往城外。
出生之时便天有异象,若非她是女儿身,皇位又岂是以驾崩的皇兄能够坐上的!她荧阳不会就此失败,只要能逃出皇宫,最后谁胜谁负还没有定论!
黑漆漆的地道口有冷冷的风吹过来,荧阳公主一咬牙,抬腿跨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历喝,“拿下!”
她立刻扭头一看,凤目立刻圆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殿内顷刻之间涌入了大股黑衣甲兵!身着铠甲的明末站在最前,冷冷的看着她!
两名士兵一拥上前,一左一右,牢牢的制住她。
正中的明末比那日在朝堂之上所见更加清瘦,但立于殿中披甲的士兵前面,却不怒自威。
“荧阳,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明末直视着荧阳公主,语气中不带丝毫的温度。
※※※※※※※※※※※※※※※※※
三十九章分为两次更滴。。请各位读者大大表疏忽了~~
第四十一章 荧阳垮台
坐落在皇城中央的紫阳殿突然刮起了大风,高而空旷的紫阳殿内,满室的金色纱帐随风扬起,如同遮天蔽日的金色流云。
荧阳公主静静看着满殿肃杀的黑衣甲兵,不再年轻的面容上,扯出一抹悲凉凄厉的笑容。
果真是荣华要到头了么?
“荧阳,你擅权多年,一手遮天,蒙蔽圣听,残害忠良,致使如今封国朝政腐朽,民生凋敝,虽万死不足惜!”明末手持长刀,苍白瘦削的脸上,是竭力压抑的肃杀悲怆,她盯着荧阳公主仍是一派冷漠高贵的面庞,缓缓说道:“我不会杀你,是因为我相信世上还有公道在,监察司必然会做出正确的决断!”
她随即喝道,“绑起来,送往寒蝉宫!”
寒蝉宫是历代帝王软禁获罪妃嫔之地,将荧阳公主送往寒蝉宫,是公子无双的命令。
没有下到昶安狱去,这是他对自己这位姑姑最后的仁慈。
荧阳公主经过明末身边的时候,嘴角扯出一抹诡谲的冷笑,“你以为你赢了么?一帮蠢货……”
明末一惊,待她回过神来,荧阳公主已经被士兵拖着远去了。
她只看到一抹明黄的身影缓缓步下台阶,如同一簇缓慢熄灭的火焰,渐渐隐没在台阶之下。
※※※※※※※※※※※※※※
昶安城高耸的城墙上,公子无双和明末并肩缓缓走过。极目远眺,昶安城墙和锦阳山上一派恢宏殿宇遥遥相望,帝都上方浮云压顶。
“君天帝是只能在权势顶端生存的男人,他将皇城的中心修筑在昶安城最高的锦阳山上,或许是想抬手便伸入天宇,九天星辰可以任他操控于掌中。”
公子无双略顿了顿,才微笑说道,“但是,这样一来,皇城中生存的人便成了站在最高处,却旷世寂寞的一群人。他们生长的权力的中心,眼中所看到的,课堂上所学到的,都是如何勾心斗角,如何主宰天下。慢慢的演变下去,就渐渐成了极端,或者,玩弄权术,妄图颠覆。或者,厌恶一切,远远逃离。”
“那无双想必就是第二种人了,”明末闻言静静说道,她转身面向昶安城内,“无双,荧阳公主倒台,处死了很多人,京城里动荡不安,富理和资南的义军规模越来越庞大,绪王爷只怕独力难支。对此,你作何感想?”
“自然是尽全力辅佐皇叔,朝廷根基尚在,平定国内局势应该不难。”
“辅佐?”明末眉头一皱,“无双,难道你真的没有想过将昭舞殿中那个蠢材拉下龙椅,自己取而代之么?”
公子无双微笑摇头,“末儿,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是皇位之于我,实在是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更何况君氏一门中,能够抗此大任的人数不胜数,我又何必去凑这份热闹。”
明末跺脚,“无双!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你能够登基做皇帝?君氏里再也找不出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公子无双无奈的微笑,“末儿,你又执拗了,皇帝岂是说当就当的,三弟已经登基,就让他安心当下去吧,我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去搅这趟浑水。”
“只要名正言顺就可以了么?”明末停住脚步,严肃问道。
公子无双愣了片刻,才点头道,“是的,名正言顺。”
明末脸上扯出一抹笑容,“无双,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
“喂,锦舟,老子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讲义气,被老大骂的时候头一个出卖的就是我!当初可是你说那些人可怜,能救多少救多少我才去救的……”明末宅中,魏林火大的说道。
一旁的颜锦舟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我的确这么说过,可是你连一个偷了捆柴的贼都要追出去几百里地,这难道也是我交待的?”
“我不管!”魏林一挥手,“反正这次来迟不是老子一个人的责任,将军你要罚一起罚,不然我可不服!”
“那次不算,经过棋梁的时候,是谁说好久没有摸过女人了,带了两百人冲进棋梁最大的青楼,把里面的人全轰走,在里面花天酒地了一晚上?还把棋梁的知府都招过来了。”颜锦舟慢条斯理的说道,“要不是公子无双给我们配了军马,那些官兵们追不上,说不定我们现在还被当作流寇关在棋梁的县牢里,这难道也是我的责任?”
“我们又不是没付钱!锦舟你这话什么意思?说老实话,你是不是还在记恨老子没把那个常春楼的花魁让给你……”
“我是那种人么?我会把赶路的时间用来喝花酒?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花魁确实先看上的我……”
“你们两个……”正中的明末忍无可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月别想领军饷了!”说罢瞪了两人一眼,摔门走了出去,远远还听见她在怒骂,“一群臭男人!”
明末前脚刚走,方忠便气喘吁吁的从外面回来,冲进书房,大声问道,“将军呢?”
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颜锦舟先开口,“方忠,你这时候最好别去惹将军,我们路上耽搁太久,将军现在正发火。”
“我有重要的事……”方忠张口说道。
魏林一手搭上他的肩,“有什么好差事也说给兄弟听听,让我们也到将军面前邀邀功,这次我跟锦舟可是把将军给惹毛了。”
颜锦舟也插话,“我们都以为将军留在沪昌,是你没有把将军看牢,所以真要说起来,你也有责任!”
方忠抹了抹脸上的汗,“你们两个路上耽误了关我屁事?别耽搁了,快告诉我将军去哪了。”
“你说了我们再告诉你!”魏林开始耍无赖,“方忠你小子可别忘了,那时候可是老子一箭把你从小兵射成将军近卫的,报答老子的时候来了,说吧,你又掌握了什么新情报!”
提到这个事情方忠气焰矮了一截,他四下看了看,才轻声说道,“那我说了你们可别到处讲,这个事情目前知道的人不多,连公子无双都不知道!”
颜锦舟皱了皱眉,“什么事?”
“将军这几天一直借着清剿荧阳公主余党的名义派人在宫里找一个人。”
“找谁?”
“先皇驾崩时第一个赶到的人。”
颜锦舟皱眉,“最先到达先皇身边的人?难道……”他蓦然瞪大了眼睛。
“嘘!”方忠连忙点头,示意颜锦舟不要声张,“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这事没有天大的胆子谁都不敢做,但是从将军最近的举动来看,似乎又是那么回事。”
魏林也张大了嘴,“将军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绪王爷和君可载坐拥重兵在京城里,这么做可是要杀头的!”
颜锦舟脸色凝重,仔细思虑片刻后他说道,“不管将军干什么,咱们反正是无条件服从!魏林,你拿出在边境上收服士兵的那一手来,这段日子尽量在京都军中多拉拢一些实权军官,我估计荧阳公主倒台还只是纷乱的开始,日后必定还要大动干戈!”
“这么严重?”魏林也皱起了两道浓眉,“看来将军是拼了命也要把公子无双推上皇位了。”
方忠颇有感触的点头,“对一个人好到这份上,我还真没见过,将军也算是对得住公子无双的提拔之恩了……”
颜锦舟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我倒是宁愿将军那时候没有遇见公子无双,那她这辈子也不用过的那么辛苦了……”
※※※※※
“见到明末了?”上寅宫,君可载与谢清远并肩走在高高的走廊下。
上寅宫是君可载身为储君时先皇赐予的寝殿,如今他回京,仍是住在上寅宫中。
“见到了,瘦了不少,不过精神还是挺好。”谢清远回答道。
“本来想亲自去接她,但转念一想,她那时候最想看见的人只怕是公子无双,我去了只会遭她白眼,踌躇再三,最终还是没去。”君可载负手走在长廊下,随意的一身紫袍,愈加衬得他贵胄之姿,尊贵非凡。
谢清远声音中透着笑意,“殿下这话听起来可有一股酸意啊。”
“清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上她了,何必还说这些促狭话。”
“殿下,其实依我老辣的目光来看,明末的事,没希望。”谢清远毫不留情的说道,“除非公子无双死了,不然任何男人都别想进入她的眼。”
“是么?”君可载面上浮起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除非公子无双死了……”
“殿下,玩笑话而已,可千万别当真。”谢清远连忙说道,“在西单军营的时候,慕颜赤对明末好到了何种地步?犯下那么大的罪行都偷偷放了回来,明末依然不曾正眼看过他一眼,殿下自认能做到慕颜赤那样么?”
“如果是我,宁愿将她永远锁在后宫也不会放她走……”
“明末作为一名将领来说确实不错,体恤下属,忧国忧民,但是作为一名女子来说,实在是……”谢清远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实在是怎么?”君可载面上似笑非笑,却让谢清远感到一阵寒意。
“好了清远,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明确告诉你吧,明末我要定了!不管她心里有几个公子无双,我都要一个一个拔出来,她的心不大,装下我一个足够了!”君可载的声音低缓,却异常坚定。
“殿下既然已经决定,那清远也不便再说什么,”谢清远的脸上有忧虑之色,“只是,明末绝非池中之物,殿下若想她死心塌地跟在身边,恐怕还要经过一番争斗。这次联合绪王爷扳倒荧阳公主就已经很不简单,最重要的是,她还算准了殿下你会袖手旁观……”
“是啊,她比我的姑姑聪明太多了。”君可载脸上浮现一抹美丽的笑容,“清远你说,这样的女子我不要,难道白白送给公子无双么?”
谢清远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殿下当年连皇位都送给公子无双了,还有什么不能送的。”
“皇位是他自己不知道珍惜,这次,我已经不想给他了……”
“那么,殿下除掉了绪王爷之后,准备扶植何人登基?”谢清远愕然。
君可载略带神秘的一笑,“一个你绝对猜不到的人……”
第四十二章 宅中会面
夜已深沉,一顶青色软轿在昶安城的小巷中快速穿行,软轿后面跟着一队家丁,那队家丁衣着普通却步伐稳健,腰间隐隐露出一缕刀兵的寒光。
明眼人一看既知,那队沉默行进的家丁都是乔装过后的高手,轿中人非富即贵,甚至极有可能是皇城中人。
一行人迅捷而无声的穿过巷子,在一处青瓦民宅前停住。
家丁上前轻叩门扉,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脑袋伸出来往外瞅了瞅,见到那顶软轿,立刻拉开了大门,放这一行人进到宅中。
偏厅里,明末披了件外袍匆匆走了进来,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身后跟着衣整齐的颜锦舟。
“苏总管,让您久等了。”
一袭青色灵鹫纹锦袍的白发老者从椅子上站起身,一双敏锐的眼睛淡淡的扫视明末。
“无妨。”
明末走到老者身边,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待老者坐下后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苏总管,路上可有什么情况?”
“一路过来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我绕了些路才过来。”老者的声音略微有些尖细。
“辛苦了,”明末坐直了身子,“苏总管可还认得我?”
“与当年比起来,明将军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跟乃父愈加相像了。”苏瀛海不着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明末。
当年泪眼婆娑羸弱无助的少年,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青涩,举手投足间散发锐利的锋芒。看来这么多年的磨砺,他长出了坚硬的翅膀,掌握了如何在乱世中生存的法则。
明末轻叹一口气,“苏总管还记得在下就好,跟当年比起来,总管也苍老了不少,想必是宫廷争斗复杂,消磨了太多心力。”
苏瀛海点点头,“我们都是老宫人了,这些年看够了宫里头那些勾心斗角,实在是腻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时光不待人啊,皇宫里的老人眼看着一个一个过世,当初那些个不到我大腿高的皇子,如今却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比起他们的父辈来毫不逊色。”苏瀛海的话中别有深意。
明末闻言静默了片刻,终于说出正题,“苏总管肯扶植无双,实在出乎在下意料之外。”
苏瀛海摆了摆手,“我答应你的请求,与乃父分不开关系。”
苏瀛海既当年来明复渊府上传旨抄家的太监,他在入宫前便已和明复渊交好,进宫后从下层小太监迅速的当上御前太监也皆因明复渊相助。
后来他深得先皇欢心,在宫中权势越来越大,引起了荧阳公主注意,于是荧阳公主用尽手段将他拉拢至身边,他才和明复渊逐渐疏远。到最后,先帝下旨处死明复渊的时候,他和明复渊已经彻底反目,甚至承接了前去传旨的差事。
“苏总管,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提起明复渊,明末的额角血管忍不住轻轻的跳动,那个火光喧天的夜晚,是他父亲生命的结束,是她此生所有苦难的开始。
怎么能不恨?
只是自己那些仇恨和无双,和封国的兴亡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
苏瀛海点点头,抬起虽有皱纹却依旧白皙修长的手捂住嘴,轻咳了几声,才说道,“最近身体不适,明将军有什么谋划,还是尽早实施吧,再等上三五个月,只怕我就熬不住了。”
“恩,”明末点头,“当日先皇驾崩时,苏总管是第一个赶到的人,先皇可否跟你说了什么?”
苏瀛海脸上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这个问题,几乎所有敏感的人物都当面或者私低下问过我了,”他缓缓看向明末,认真说道,“可是,明将军你相信么?圣上一直到断气都只跟我讲了一句话,那便是,‘朕想洗澡’。”
明末细眉一挑,“朕想洗澡?”
“是的,”苏瀛海点头,面上浮起悲愤之色,“那段时间荧阳和绪王爷知道皇上不行了,便将皇上身边所有的宫人都撤走,留下几名被毒哑的侍女在皇上寝宫,每日送两次饭食。那两个月皇上的寝殿前都有卫兵把守,我根本无从入内,连皇子们都只能在外殿由侍女传话,见不到皇上一面。所以,皇上实际上过着囚犯一般的生活,”苏瀛海的脸上浮起怀念之色,“皇上多年前自从皇后去世后,便始终不让除了我之外的内侍服侍他沐浴,因此那两个月,病重的皇上都没有沐浴净身过。”
苏瀛海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心忧皇上,终于买通了几名侍卫,在一个深夜进入了皇上寝殿,那是皇上已是弥留之际,整个龙榻散发出阵阵臭味,皇上一看到我便如小孩子一般的哭了起来,什么都没讲,只是反复的说着‘朕想洗澡’,”苏瀛海的眼中泛起泪光,“都是些畜生啊!”
明末连忙示意下人给苏瀛海手边的茶杯中添了些茶水,“苏总管,我知道你对皇上情深义重,只是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让明将军见笑了,”苏瀛海轻轻拭去眼角两滴浊泪,“如今我不行了,也快要追随皇上而去。皇上没有留下遗诏,但是我服侍皇上多年,知道皇上在诸多儿子中最喜爱的还是公子无双,所以,明将军的请求,我当然是要答应的。”
明末神情凝重的点头,“苏总管果然是以大局为重之人,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查出来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苏总管可要想清楚了!”
“我这辈子无亲无故,唯一的朋友便是明复渊将军,唯一的亲人便是皇上,他们都已经过世,明将军,你说这个世上,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苏总管果然是重情义的人,还请苏总管跟我来书房,我们仔细谋划。”明末眼中满是尊崇,起身肃然说道。
※※※※※
晨光乍现,皇城东门处一群身着整齐朝服的官员守候在宫门外,等待上朝。
犹豫时刻尚早,官员们三三两两站立着,闲聊最近京城中发生的大事。
“今日怎么没看见监察司的几位大人?”有人发问道。
众官员伸长脖子看了看,果真没看到以赵驰章为守的几位监察司大人。
“莫非他们也暗中跟荧阳公主有勾结?”有人发出疑问。
自从那日晚绪王爷清洗军队,拿下荧阳公主之后,朝廷也开始了整肃,几名跟荧阳公主关系密切的官员已经处决,其中包括内阁首辅冯之境。
调查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大批官员被查出与荧阳公主有勾结,被剥去官服下往昶安狱。每日上朝时都有官员无故缺席,众人心里都有数。
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连监察司的几位大人都不见了!
两名红衣宫监远远从昭舞殿的方向走了过来。
“皇上有旨,今日不上朝。”宫监扯长了喉咙喊道。
官员们一阵错愕,联想到最近的局势,纷纷摇头叹息的离开宫门处。
“突然不上朝,怕是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不太平啊……”
此刻,监察司的几位大人已经朝服齐整,肃立在昭舞殿外静静等候。
昨日夜里宫里突然传旨,今日一早,宫中要汇集所有皇族宗室,审判荧阳公主的罪行,令他们几人避开众人耳目秘密进宫等候。
从寅时等到卯时,他们已经在昭舞殿前的空地上候了两个时辰,狂啸的风把他们几人的脸都吹成了铁青色。
“赵大人,近日你府上还安稳吧。”监察司官员马疏低声问道。
“哎……”赵驰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们府上刺客都来了好几拨了,更何况赵大人?这份差事不好当啊。”一旁的刘广衡同样叹道。
“荧阳余孽甚多,早点审完也好,绝了他们的希望!最近几日我真的是提心吊胆,唯恐突然冲进一伙蒙面人,将我剁成肉泥。”马疏说道。
“他们也是狗急跳墙,我们都是奉旨行事,荧阳倒台是绪王爷取得的胜利,哪里是我们的判决结果能够决定的。”
“哎……”赵驰章又是长叹一声,仍旧一言不发。
此刻,一行人出现在宫墙拐角处,几位身子已经站僵了的大人立刻迎上前去。
明末踏进昭舞殿的时候,殿中已经或站或坐聚满了皇室中人,略显瘦弱的当今圣上端坐在龙椅上,面对着殿中许多比自己高出几辈的老王爷们,苍白的面上有不安之色。
第四十三章 伪立遗诏
荧阳毕竟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要处决这样一个人物,必然要聚集所有皇室宗亲。
明末快速的扫视了殿内一眼,发现君可载和公子无双皇子置身于一干皇子当中,皆是一身镶片金的明黄朝服,翩翩风姿耀人眼目。
她朝龙椅上的皇帝叩拜后,低头走进一侧监察司几名大人当中。
皇族的审判她本没有资格进入,但她手中掌握有荧阳的罪证,同时是阻拦荧阳逃匿的功臣,在她的几番请求下,绪王爷终于答应授予她进入的资格。
“监察司的几位大人,半个月已经过去,不知你们的审判可有结果?”绪王爷彻底取代了荧阳公主的位置,正装坐在皇帝的左下方,见皇族中人基本上来齐,才威严开口道。
赵驰章连忙出列,躬身答道,“禀王爷,审判已有结果,经查证,荧阳犯了谋逆篡权的大罪,按封国律例当凌迟处死。”
赵驰章说完,昭舞殿内一派寂然,绪王爷扫视殿内众人一眼,缓缓说道,“不知各位皇叔们对此有没有异议。”
年迈的孝王抖动着唇上的白须,坐在座椅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皇族之人血统纯贵,量刑不应依照封国律例,更何况荧阳乃昭瑾嫡后所出,凌迟之刑,我认为不妥!”
几名年迈的王爷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孝王的话。
绪王爷脸色一凛,“那么,不知几位皇叔认为什么刑罚更加妥当。”
“软禁终生足矣!”这几位老王爷辈分颇高,连先帝在他们面前都要退让三分,放眼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手握重兵的君可载,也只剩他们几人能够在朝堂之上对绪王爷的话提出质疑。
“皇室中人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谋逆的罪名,几位皇叔祖的提议,侄孙认为不能采纳!”有皇子见绪王爷变了脸色,连忙跳出来说道。
“侄孙同样认为谋逆罪名不能轻饶,若只是软禁终生,那么日后谁都可以谋逆篡权了!”又有皇子高声说道。
如今荧阳垮台,谁手中权势最大,明眼人一看既知。
孝王鼓着浑浊的双眼,被突然跳出来的晚辈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室中人犯法,你们非得要这般昭告天下,将天家颜面都丢尽么?!”另一位老迈的王爷缓缓开口,语气中带有浓重的怒意。
绪王爷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沉思了片刻,突然望向皇子们站立的方向,“可载,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君可载精致的面容上迅速掠过一抹惊愕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他低头出列,“侄儿同样认为凌迟之刑不妥。”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明末更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君可载的目光多了几许深意。
能够看清眼下绪王爷得势不过是虚有其表,实际上根基不稳。皇族血脉渊源复杂,真正要登上皇位,还得得到几位皇室长辈宗亲的认可支持。
这个男人,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果然隐藏了一颗熊熊野心!
绪王爷脸色铁青,“那么可载的意思,也是认同几位皇叔的看法,将荧阳软禁终生了?”
“谋逆可是大罪,软禁终生未免量刑过轻。侄儿认为凌迟就不必了,赐一杯鸠酒让其自行了断即可。”君可载淡淡说道。
殿内又是一阵沉寂,几位老王爷亦没有再出声。
在宫中鸠杀既达到了处死荧阳公主的目的,又保存了天家的颜面,只要两方各自后退一步,问题便可解决。
绪王爷阴沉着脸,沉默良久,才说道,“可载的提议,不知诸位皇叔可否有意见。”
没有人回答,几位老王爷虽面上仍有怒容,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么,还请监察司几位大人将应施刑罚拟奏,尽早送至皇上案头!”绪王爷明显在强压满腹怒火,一张威严的面容紧绷到了极点。
听到绪王爷的命令,殿中之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再好不过,若是真的和几位快入土的老王爷们起了争执,只怕事情绝对无法收场。
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紧张的看着殿下诸人,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稍稍缓和,他向绪王爷投过去一个探询的眼神。
绪王爷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这次会议结束。
“等一下,我有要事上奏!”一个略微有些紧张的声音从殿中左侧的角落响起。
众人惊愕的扭转头,只见身着武将朝服的明末挺直身子从角落里走出,面色严肃而紧绷。
“天奂四十年,先帝驾崩时留下了一份遗诏!在我这里!”
此言一出,立刻如同一颗惊雷重重砸落!几乎所有人面上都现出无比震惊之色!
先帝暴毙而亡,储君未立,是一切动乱的渊源!如今这名青年将领居然当着所有皇室宗亲的面,说先帝留下了遗诏?!
君可载和公子无双皆是一脸错愕,明末从哪里得来的先帝遗诏?!
绪王爷脸色铁青,定定的盯着明末瘦削的面容,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呈上来!”
明末一言不发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雕金锦盒,双手捧着送到绪王爷面前。
绪王爷打开锦盒取出明黄封底的遗诏,将锦盒随手一扔,那铁制的锦盒居然在地上裂成了两半!他心中强抑的怒火已经快到忍耐极限。
殿中众人皆是一脸忐忑的看着绪王爷的脸色,几位老王爷甚至紧张得面颊泛红。
绪王爷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他“啪”的一声将手中遗诏合拢,高声问道,“谁给你的?”
“请王爷容我唤一个人上殿!”明末完全不惧绪王爷咄咄气势,镇定说道。
一身整齐太监袍服的苏瀛海缓缓步入殿内,面上无比平静,他没有朝当今圣上行礼,反而是朝着一干皇子所站立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磕头之后才站起。
“王爷,遗诏是我给明将军的!”
几位老王爷都认识苏瀛海,孝王沙哑着声音吼道,“苏瀛海,当日在先帝灵柩前,你当着所有皇室成员的面发誓先帝未留下遗诏,如今这份遗诏从何而来!”因为太过激动,年迈的王爷声音略微有些尖利。
“当日我赶到圣上身前,圣上神智尚且清醒,将遗诏交至我手上的时候,圣上再三叮嘱,此遗诏一定要等皇后所出的三子齐聚之时才能拿出,缺一不可,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便交给天意抉择!否则,内乱必起!”他锐利的目光扫视殿内众人,“圣上驾崩时,大皇子远在滇南,二皇子远在沧州,我如何能将遗诏公布于世?”苏瀛海尾音颇重,尖细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具有极其雄浑的气势。
“遗诏的内容是什么!”一位王爷颤抖着声音问道。
“当立者,乃公子无双!”明末满面肃杀,高声说道!
什么!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公子无双俊逸的脸上皆是震惊之色,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震撼!几乎让他措手不及!
只有君可载面无表情的站在皇子中,双眼是幽暗如墨。
“你用什么证明这份遗诏是真的?!”孝王激动不已,颤声问道。
若是公子无双即位,他们这群老骨头死也瞑目了!
明末转身面向绪王爷,“想必王爷早已有了答案。”
清澈的双眼掠过一抹锐利的锋芒,这个天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伪立遗诏,那便是在皇帝身边呆了三十余年的苏瀛海!
“我等要求亲眼一览遗诏内容!”几位老王爷几乎同时站起,殿中其他亲王亦是齐齐望向绪王爷。
绪王爷面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仔细盯着手中遗诏看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遗诏,是真的!”
这句话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泊,在殿中掀起滔天巨浪!
“不可能!先帝的遗诏为什么要由一个叛将之子出示!这份遗诏不可能是真的!”八皇子君昌舜激动出声!绪王爷此言一出,等于绝了他们攫取皇位的梦想!
公子无双是什么人,当初费劲手段舍弃沧州,就是为了阻拦公子无双回京!
一旦公子无双登上皇位,将是众望所归,再想将他拉下来,无疑是向所有封国民众宣战!
“放肆!”绪王爷怒吼,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倾泻而出,“将君昌舜给我拖出去,杖刑五十!”
“皇叔!那份遗诏不可能是真的!”君昌舜挣扎着吼道,“明末只是一介败军之将,勾结公子无双篡权夺位!父皇不可能将遗诏交到他们手上!皇叔明鉴!”
君昌舜歇斯底里的声音消失在了殿门外,偌大的昭舞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父皇的遗诏出现了!他这个皇位保不住了!
“既然是先帝遗诏!那么,我等应当遵从!当立者,乃公子无双!”孝王沙哑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激昂
第四十章 上寅之宴(上)
“皇叔,请容侄儿一览父皇遗诏!”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公子无双快步从皇子中站出。
绪王爷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将手中遗诏交给旁边的宫监,红衣宫监连忙躬身送到公子无双手上。
接过遗诏,公子无双皱眉细细浏览。
朱墨,先皇的笔迹,印玺,一应俱全,手中的遗诏无论从哪里看,都看不出半点破绽。
公子无双心底一沉,锐利的目光射向身后的明末。
明末咬紧嘴唇,迎向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长叹一声,他将手中遗诏交还给宫监,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一言不发的退回到皇子一列中。
被逼到这份上,他若有半分拒绝之意,明末必死无疑。
末儿,你是在用性命来逼迫我正视皇位么?
绪王爷坐在皇帝一侧的椅子上,肃然出声,“诸位的意思,是都赞成改立新君么?”
“赞成。”
“赞成。”
“我赞成。”
皇室众人纷纷表态。皇帝坐在龙椅上,浑身如同筛糠一般颤抖。
绪王爷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随后站起身,“明日召开大臣会议,再议另立新君之事。”目光投向明末,他又说道,“请明将军出宫后到我府上来一趟。”
※※※※※※※
“你好大的胆子!”绪王爷坐在座上用力一拍扶手,怒吼道。留着花白胡须的脸上怒意毕现。
明末直立在厅堂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遗诏究竟是真是假!”绪王爷身子前倾,森然问道。
明末扬起头,一双黑眸清澈见底,“绝无半点虚假。”
“那老东西为何把遗诏交给你?!”
“公子无双不愿继位,苏总管辗转数番才找到我,先皇遗旨,明末不敢忤逆!”明末低下头。
“那你为何不跟我商议后再拿出来!”绪王爷咆哮,“朝堂之上,视我为何物,视皇帝为何物?!”
“王爷恕罪,明末也是今日上朝前才获悉,时间紧迫,苏瀛海手握先皇遗诏之事已经泄露!如果不立刻呈上,只怕他等不到下次皇室宗亲聚首!”
绪王爷一双鹰眸死死的盯着明末,“你是笃定了我不会反对,所以才这般恣意妄为!”
明末身子一震,“王爷,当今皇帝是荧阳公主决出的人选,王爷若想大权在握,改立君主势在必行!明末所作一切都是为王爷着想!”
“哼!为公子无双着想才是真吧!”绪王爷冷哼。
“王爷,自明末将那份名单送到府上之日起,公子无双便和王爷同在一条船上!“明末高声说道,“若要和君可载相抗,京都军胜算不大!只有公子无双顺应民意登上皇位,才能号令各地驻军回京勤王,我们才有实力和君可载决一死战!”
“你如何笃定君可载会与我们作对?”
明末一时噎住,竟说不出话来。
那双幽深如井的黑眸又在脑中重重掠过。
她猛然发觉,是啊,即使是在西丹军营的时候,他也只是承认要摧毁封国现今的朝廷,却从未说过,自己要登基当皇帝!
他假意扶植荧阳,却在荧阳落难时袖手旁观。他手握足以对抗京都军的二十万重兵,却每日游戏于京中,没有丝毫要篡权的迹象。
他露出了他的锋芒和野心,但却都没有指向具体的方向,没有人知道他最终想要征服的是什么,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可是,潜意识当中,她仍把那个男人当成最重要的敌人,似乎目前所作的一切,最终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要击败那个男人,即使他曾三番五次的救过她。
为什么!
“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我们才不能轻举妄动!如今你要将公子无双推上皇位,可算到了君可载下一步要做什么?”
明末缓缓摇头,一双黑眸直直望向绪王爷,“我之前所做的打算,都是如果无双继位后,他发兵夺权我们该如何应对。”
绪王爷摇摇头,“所以说,你们的心机都不及他半分,连我都猜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明末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那王爷的意思是?”
“若是真的到了最后关头,就只有打一场了!”绪王爷略带周围的面容上浮起冷峻的神色,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当真是胜生败死,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那我立刻回大营准备一应事项!王爷可以派出去各州郡联络的人员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绪王爷点点头,“你回去吧,注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明末鞠躬告辞,瘦削直挺的黑色人影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
绪王爷府
“王爷,有大殿下派来的侍卫求见。”一名家丁前来书房通报。
绪王爷坐在书案前,眉头一皱,君可载的侍卫?
“请他进来。”
几名侍卫一身紫衣,进来便恭敬的朝绪王爷行礼,然后说道,“王爷,大殿下邀您今日到上寅宫一叙。”
“哦?我的侄儿这么有心?”绪王爷眉头一挑,冷笑一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殿下说了,绝对不是鸿门宴,王爷若不信可带兵入宫。”
绪王爷脸上浮起惊愕之色,君可载居然连他要问的话都算准了?
“我这个做叔叔的又怎会不相信自己的侄儿?告诉他,今晚我一定赴宴,并且除了近卫队不带一兵一卒!”
“王爷好气魄!”那侍卫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躬身说道,“口信已经带到,我等告辞。”
绪王爷点点头,看着远去的几抹紫色人影,若有所思。
几个时辰后,他命人传来了自己的心腹唐卫羽,“卫羽,告诉明末今晚一定要戒严,南方军大营那边一有任何动静,我们立刻也要有所动作,另外,给我挑五千精锐弓箭手埋伏在皇宫四周,尤其是上寅宫附近!”
年轻将领面上浮起不解之色,“皇宫?”
“不错,今晚上我要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宴会。”绪王爷脸上浮起狡黠的笑意,“我有预感,这次进宫的结果,将会左右整个封国的局势变化!”
“领命!”唐卫羽低头,然后转身出门。
“等等!”绪王爷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唐卫羽,“封锁我进宫的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明末和公子无双!”
※※※※※※※※※※※※※
昔日作为太子寝宫的上寅宫如今已经不复当年的华丽,空旷多年的殿堂恢宏不再,可是比之整个皇城中繁复且浮糜的风格来,上寅宫无疑是皇城中最为独特的所在,可见昔日的华美,却又隐然有致命的森然,仿佛是整个皇城腾然上升的紫气中唯一一处下陷的漩涡。
绪王爷缓步走进上寅宫,身后果然只跟了几名贴身侍卫,一排红衣宫监匍匐地上迎接他,这是至高无上的皇室礼节。
上寅宫主殿正中的景龙宴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席美馔,两把纹龙椅相对摆放在餐桌两侧。
君可载一袭平常的四爪龙纹锦袍,黑发用紫金发冠束起,难掩身上华贵气息。见到绪王爷进殿,他连忙起身,精致的面容上浮起无懈可击的笑容,“皇叔您来了。”
绪王爷大步走入殿内,“侄儿这般盛情,我这个做叔叔的怎能不给面子!”说话间已经进入正殿,他也不客套,直接拉开椅子便在宴桌边坐下。
一名身着流云宫装的宫女手捧青花桃形酒壶,纤纤素手微斜,给绪王爷面前的银酒杯斟满酒,然后又轻移到君可载面前,替他将酒杯斟满。
君可载隔着餐桌在绪王爷对面缓缓坐下,修长的手端起桌上一只银杯,轻举到绪王爷面前,“侄儿先敬皇叔一杯。”
绪王爷瞟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银色酒杯,清冽的美酒在杯中晃荡,他却并不动手,“不知侄儿此番是何用意。”
“皇叔果然是爽快人。”君可载不着声色的收回举杯的手,“那么侄儿便开门见山了。”
他示意身侧的侍女给绪王爷布菜,才后微笑说道,“今日请皇叔来,是想让皇叔见几个人。”
他向宫门处站着的一名宫监点点头,那名宫监立刻躬身出殿。
片刻后,领了几个人进来,绪王爷仔细看清那几人的面目,脸上立即变色!
跟在那名宫监背后的,居然是他暗中派出去联络各州郡郡守的部下!
“这几个人相信皇叔一定认识,”君可载俊美的面上依旧是一派无害的笑容,“我的部下一共抓获了二十四名这样的人物,有一部分被当作敌国的奸细,已经秘密处死。这几个人,是嚷着要见皇叔一面我才留了下来,不知皇叔对此作何解释。”
二十四人!绪王爷脸色一沉,他派出去的二十四人居然全部被抓获!一个都没能逃脱!
他转头看着对面的君可载,镇定说道,“最近我身体不适,太医说需要新鲜童男的血液做药引,我便派了这些人出去采集童男,侄儿连这都要插手么?”
君可载面上浮起追悔不及之色,“皇叔不早说!误会!纯粹是误会!侄儿改日送百名鲜活童男到皇叔府上赔罪。”
绪王爷冷哼一声,“无妨,最近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侄儿的好意我心领了!”
“皇叔心胸广博,实在令侄儿羞愧不已,”君可载再次举起手中酒杯,“说到太医,侄儿最近倒是打听到一个事,听说太医们最近闲来无事研制出了一种加在熏香中的毒物,闻之一个时辰内必然七窍流血而死,不知皇叔听说过没有。”
绪王爷瞳孔一缩,端起面前银杯,“那些毒物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对侄儿接下来要让我见的人更加感兴趣。”说罢,他仰头一口喝尽杯中美酒。
果真是美酒,入口极醇,绪王爷轻轻擦了擦嘴角。
宴桌对面,君可载俊逸的面容在满殿辉煌灯火中几近完美,他微眯起双眼,眼前的青年男子,他的侄儿,眉眼间一闪而过的锐利锋芒,居然让他想起了传说中战无不胜,天神一般的君天帝。
难道,六百年后封国还要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