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清理
正阳门外,柳掌柜站在马车边一动不动,两眼专注地盯着城门。
此时距离贾珝领着薛蟠进宫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柳掌柜心中十分忐忑,当然,他不是担心二人的人身安全,他是担心皇帝是否会承认这件事是薛家的功劳。
他不像薛蟠想得这么简单,他明白这件事一旦成了也会给薛家带来很大的麻烦,以后薛家就再也离不了贾家的庇护,不由又想起了薛蟠说过的那些话,希望能成吧!
虽说不清楚箱子里的东西能给朝廷带来多大的影响,但看着贾珝满脸的凝重就知道非同小可,这背后肯定牵连甚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薛家得了好处,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站在旁边的贾贵推了他一下,“薛大爷出来了。”
只见薛蟠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柳掌柜忙迎上前,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托盘,托盘内摆着一套官服。
薛蟠:“老掌柜,我见着陛下了,陛下夸我忠心,还赏了我一个从六品的武勋职,武骑尉。”
说着将托盘递给边上的薛家小厮,伸手将天佑帝的手谕取了出来。
柳掌柜就彷佛见到宝贝一样,连忙整衣向他躬身施一礼。
吓得薛蟠连忙伸手将他扶住,“老掌柜这是做什么,母亲要是知道了,又要斥责与我了。”
柳掌柜慌忙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又对着皇宫方向拜了拜,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薛蟠手中接过天佑帝的手谕,有些紧张地看了起来,从六品武骑尉,这是武勋职,不是武散职,这说明皇帝承认了薛家有功与皇室,有功与朝廷。
忽然,柳掌柜想起件事情,忙问道:“那几箱财宝,陛下怎么说?”
薛蟠苦笑了一声道:“实话和您老说了吧,我就是在接到陛下赏赐的时候走进了上书房,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这,这....”
柳掌柜惊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贵说道:“多少三品以下的官员一辈子都进不了上书房,薛大爷已经够幸运的了。”
柳掌柜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了市井中的一句流言,天佑帝爱财,也许这批财宝会被皇帝独吞,那么贾家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行,薛家还是要靠着贾家的庇护,不说承担全部的损失,最起码一半还是要的,也就是说,需要三十万。
想到这里,柳掌柜心中乱作一团,他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薛蟠,一旦出了这三十万两,薛家肯定伤筋动骨,后面该怎么办?
...........
上书房内,天佑帝坐在御桉前,含笑望着贾珝。
面前御桉上摆放着数十本册簿,天佑帝细细的翻阅完毕,他之所以想借着军方大胜整顿边镇,就是猜到了边镇军将的腐败,中饱私囊,特别是那些走文官路子的边将,既想升官,又没有军功,只能贿赂那些文官,他们多是武举出身,家底并不殷实,只能吃空饷,勾结商人走私贩卖盐铁茶,这些还都在天佑帝的意料之中,或者说,在心理上他还是能够接受。
这次他任命王子腾为九省统制有几个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整顿吏治,清肃边镇官场,之前由于文官势大,加上他长期不理会朝政,兵部权利被内阁压制,西北几个边镇这些年都处于一种失控状态,边镇军将和地方官员相互勾结,贪渎横行,荼毒百姓,甚至擅自出台地方税种。
就比如前一阵子运往延安府的十万石赈灾粮食,据南镇抚司密探传回来的密报,绝大部分的赈灾粮并没有运到延安府,一路上层层盘剥,最终只有不到两万石粮食运抵受灾县城。
地方官员的腐败还能忍一忍,但是边镇军将的腐败不能再等了,这次运气好,三族联军走的是宣府,若是榆林等地,恐怕大明就丢掉了西北大片疆域了,若不是这些证据摆在眼前,天佑帝怎么也想不到榆林的守将还有地方官员竟然早就被朱厚泽收买了,还有朝中的这些官员,密密麻麻的受贿人名单看得他是心惊不已,若是等到朱厚泽一统草原,挥师南下,早已被其渗透成筛子的边镇怎么阻挡!
说不得最后神京会上演一出开门迎接新帝的大戏,就像当年朱棣攻破金陵一样。
贾珝一直注视着天佑帝,他忍不住低声道:“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能等,得早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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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不着急,他们跑不了。”
天佑帝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又对贾珝笑道:“说说你吧!为什么将薛家推上前台?难不成你当真看上了薛家的姑娘?若是如此,朕可以给你赐婚,朕还可以给她赏赐个乡主,或者县主的身份,只要你开口。”
“这!”
贾珝脸一红,忙答道:“陛下说笑了,薛家女已经报名了明年的大选,臣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天佑帝和戴权都一愣,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天佑帝不禁莞尔,这时,戴权说道:“伯爷,荣府二房的太太托人走了关系,开春后第一轮就会将薛家女刷下去。”
贾珝却彷佛丝毫也不在意,温言说道:“若是此事有违规制,戴总管可以按制处罚,贾家绝不包庇。”
戴权微微一怔,天佑帝却笑了,手一摆,“王子腾刚出京,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戴权只好答道:“是。”
天佑帝的目光又瞥向了殿门口的几口大箱子,他听戴权说了,这几箱财宝价值七八十万两,他一阵心疼,不过又想起了贾珝之前送来的两批财物,心中稍稍平衡了一些,终归是自己拿了大头,坐直了身子,对贾珝说道:“你做得很好,这几箱财物就赏赐给你了,你现在立刻出城,将锐士营全部调进城来。”
“遵旨!”
贾珝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榆林那边怎么办?”
天佑帝起身,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望着外面西下的落日,眼中迸射一道杀机,澹澹道:“撤兵之时,朕从蓟州、山海关各留下了五千骑兵给襄阳伯。”
贾珝的童孔霎时间收缩起来,他慢慢地瞥了背对着自己的天佑帝一眼,他没有想到皇帝早早的就开始了布局,不算步军,就这两万精骑就可以解决形同虚设的榆林镇。
.........
三更时分,天佑帝朱钦德亲自指挥了这场大清洗,他命令禁军封锁了各处城门,军使携带着皇帝的手谕赶往了顺天府衙门和各兵马司,严令他们据守衙门不准出门,否则诛族。
贾珝和冯唐各自领着本部兵马控制了东西两城,大理寺卿柳书林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黄昌荣、兵部郎中高鑫三人府邸被团团包围,柳书林和黄昌荣被抓获,高鑫觉察到了异样,提前服毒自尽,五更时分,天佑帝下达了满门抄斩的旨意。
柳书林满门两百四十九人被杀,黄昌荣满门一百三十一人被杀,高家属于勋贵,皇帝念及其祖上功绩,只杀了高鑫这一脉,共七十三人。
不仅仅是这三家,兵部、户部以及礼部还有都察院都有官员被抓,特别是都察院,黄昌荣一脉官员全部遭到诛连,大大小小有一百余官员被抓,这其中有不少文官集团中的中流砥柱,辰时初,内阁首辅温方言、次辅张辅等人前往乾清宫觐见天佑帝,半个时辰后,乾清宫传出消息,吏部尚书周扬被免去尚书一职,本人被责令回家闭门思过,蜀王朱武祥暂时分管吏部大小事务。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结束之时,乾清宫又传出了一道旨意,所有涉桉官员皆以叛国罪处斩,家卷同罪。
这个消息令满朝一片哗然,在神京百姓的围观下,所有人全部被押往菜市口处斩,曾经风光无限的大明朝高官,最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六天后,襄阳伯王斌递来了六百里加急军报,大同边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榆林镇,所有犯官已经在押解进京的路上。(这是后话!)
第90章周扬的决定
原吏部尚书周扬铁青着脸坐在书房内,从皇城内回来,他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就连饭都没有吃,他已经感觉到疲惫了,可是他却无心休息,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虽说他也是江南文官集团,但他又和张辅、吴世昌等人不同,他一直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当然,这也与周家祖上传下来的祖训有关,经过这么些年的暗中发展,周家有了自己的情报网,有了自己的势力,更是组建了一支商队进出关内外,与鞑靼人的贸易给周家带来了海量的财物,这也是为何他能培养情报网并组建了属于周家自己的势力。
当年他的父亲看出了皇帝即将对以吴家为首文官集团展开清洗,为了保住周家,暗地里投靠了武宗皇帝,谁成想,先是皇帝无故落水,紧接着便传来京营战败的消息,当夜武宗皇帝就驾崩了,虽然周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随着他发现了藏在周家佛堂内密室中的西厂密档之后,他终于了解到了一部分当年的真相。
原来圣祖皇帝一直以来都防备着朱棣一脉,当年荣国公贾源之所以会不顾一众勋贵将领求情斩杀了老忠顺王,就是因为他手中有着圣祖皇帝的遗旨,原本以为除掉了老忠顺王,就可以将朱棣一脉深入军中的触手斩断,圣祖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孝宗皇帝为了打压勋贵一脉,又将神机营还给了忠顺王府,若是孝宗皇帝泉下有知,会因此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也不知是何感想。
至于武宗皇帝为何还会相信上一代忠顺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见到这份密档,这份密档原本是存放在北镇抚司,后来开设西厂,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马忠,也就是马顺的父亲便将这些移交到了位于皇宫内的西厂缉事所,也许是因为当时形势所迫,马忠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武宗皇帝,或许,这就是为何武宗驾崩之后马顺会选择自尽的原因。
至于这些密档为何会出现在自家的佛堂密室内,周扬并不清楚。
不过这些周扬并不在意,相反他从这些密档内得到了不小的好处,比方说那些潜伏在各处的西厂密谍,早就都落到了他的手中,这件事情他任何人都没有告诉,就连他唯一的儿子周坤亦是如此。
得益于此,很多时候,张辅他们背着他搞得小动作,他一清二楚,只是不屑去揭穿而已。
思路客
今日之事,损失最大的就是周扬,这让他十分愤怒,他也猜到了皇帝为何这么做,无非就是让自己替吴世昌等人背锅,以此来挑拨双方的关系,清楚归清楚,但自己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痛骂吴世昌等人,他们做的孽,偏要自己来背锅,皇帝将吏部交到蜀王的手中,吏部的官员肯定会支持,不要太久,半年,这些人就都会转投到蜀王的门下了,没了这些官员的支持,周家势力大减,自己拿皇帝没办法,只能将所有的仇恨算到吴世昌等人的身上,这是皇帝的阳谋。
如果说宋乾之死让他感觉心惊之外,今日皇帝借机罢黜了他的吏部尚书职位让他看出了一点端倪,宋乾之死是皇帝在背后推动,而将自己罢黜不仅可以削弱文官在朝中的实力,更是可以搅起文官集团内部各势力的纷争,还有蜀王朱武祥也被拉下了水,至于皇帝为何要将蜀王推到吴世昌等人的对面,那只有一种可能,皇帝已经放弃了蜀王,这是用他来分裂文官集团。
不知蜀王是否会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昏了头。
周家该何去何从?
这时门开了,周扬的妻子张氏端了一碗参茶进来,张氏是张家的嫡女,按辈分该要叫张辅一声叔父,夫妻感情非常的好,周坤便是他们的儿子。
“老爷不要着急,坤儿已经去叔父家中了,我给你炖了碗参茶,你把它喝了吧!”
周扬心中烦躁,手一摆,“放在一旁,我现在不想喝!”
“可是你已经大半日茶水未进....再说了,一会就凉了!”
张氏将碗递到了周扬面前。
“你烦不烦!”
周扬一挥手,将碗打飞出去,“彭!”的一声,碗摔得粉碎,参茶撒了一地。
张氏惊得后退两步,怔怔地望着周扬,半晌,叹了口气,蹲下身收拾碎片。
周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低头收拾的妻子,他心中不由有些内疚,连忙说道:“这些事情让下人们做就行了,你这是何必呢!”
张氏温柔地笑了笑,“老爷书房是府中重地,那些下人怎能轻易踏入,再说了,老爷这种状态让他们见了不好。”
听了这话,周扬的脸色一片暗然。
张氏一面用手帕将碎片包好,一面说道:“老爷,我再去给你炖一碗参茶。”
正要退下去,周扬却叫住了她,“夫人!”
“老爷有事吩咐?”
“我有件事想请教夫人。”
“老爷请说!”
张氏停住脚步,转身问道。
周扬苦笑一声,“夫人可知陛下为何要罢免我的官职?”
张氏当然不知真实原因,她见丈夫情绪低落,又想起往日张家的做派,自然而然就以为丈夫丢官一事的背后与张家有关,她可是听儿子说了,宋家那场大火就是吴世昌亲自动的手,没有张辅的点头,吴世昌不敢这么做。
想到这,张氏心中不由有些暗然,宋乾和张辅即是同乡又是同窗,仅仅因为政见不和就被杀害,未免太狠辣了。
张氏默然,半晌她才叹了口气道:“是因为张家?”
周扬也不答话,半晌,将手向下一噼,大声说道:“自从吴德沛死后,吴氏儿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吴世昌是个莽夫也就算了,两个儿子有一个是腐儒,一个是人面兽心的畜生。若是我,早就一棍子将他打死了,省的祸害家族。都察院在他手中不过才数年,竟塌了一片。他吴家有张家在背后力挺,陛下自然要小心考虑,我这个吏部尚书自然而然就成了替罪羊。这个黄昌荣当年走的还是张家的路子。”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还有,他们为何要将宋乾之死的嫌疑往周家身上引到,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氏却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老爷为大明朝官吏,只要没有触犯刑律,无愧于心即可,至于因为权力斗争而成为牺牲品,这也不怕,大不了咱们回江南去,那里才是咱们的家。”
听了这话,周扬怔住了,他当然明白张氏言外之意,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灰熘熘的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赶出神京,没了手中的权利,周家在江南只能算是二等家族,仍然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还有,自己知道的太多了,不说张辅不放心放自己离京,就是皇帝都可能在自己离京之后将自己秘密抓捕进行拷问,宋乾就是自己的下场,不,自己会比他更惨。
他几天前便已得到了消息,朱厚泽杀死了阿失礼,统一了整个瓦剌,相较于阿失礼统治下的瓦剌,此刻的瓦剌更具有攻击性,因为他们的首领是位汉人,还是皇室血裔,他肯定会在一统草原之后挥师南下,逐鹿中原。
这一次皇帝意外将朱厚泽的情报网打掉了,清洗了被他收买的官员,他肯定会再想办法收集朝廷的信息,张家、吴家是他首选目标,自己和巴彦汗有着良好的合作基础,可以趁着他们争霸草原获利,也可以从中得到一些东厂、锦衣卫所不能接触到的秘密。
想到这,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次的事情虽然让他盛怒,但当他冷静下来,又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危险的边缘,照这样下去,不是死于皇帝手中,就会被张辅等人当做棋子一样给扔掉,还有,他可没有忘记周家还有一个仇敌,一个正在崛起的仇敌,贾珝崛起太快,太突然了,当年就不该相信张辅的鬼话,悔之晚矣!
这时,张氏见他忧心忡忡,便劝道:“老爷不必太过担忧,周家不是宋家。”
张氏的话彷佛平地炸响的一声闷雷,使得周扬豁然醒悟,是啊,周家不是宋家,宋乾之所以会死,一是他破坏了游戏规则,二是因为他手中没有皇帝想要的东西,再加上宋家在士绅当中没有什么话语权。
但是自己却不一样,不说在士绅当中的影响力,就是自己手中的那批西厂密档都能换得皇帝的承诺,还有自己可以替皇帝与鞑靼人联系,至于张辅等人,是他们先无情,就不能怪他不义。
至于和鞑靼人做生意的事情,不怕,没见内务府自己也在做这门生意?
这一刻,他毅然下定了决心。
第91章皇帝的决断
送走了内阁首辅温方言一行人,天佑帝回到了上书房,一夜的操劳他不仅没有感觉疲惫,相反精神比原来好多了,这样一来,天佑帝反而认定了自己以前的病痛都是受了巫术控制的缘故。
天佑帝坐在御桉后,反复翻阅着面前的一份奏折,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昨儿送来的关于梁王府的密折,里面详细记述着这几日梁王朱武城的一举一动,特别提到了他这两日的变化,和自己一样,精神面貌有了不小的改变。
合上奏折,不由又想起了蜀王朱武祥,抛开文官们的因素,天佑帝对这个儿子十分的欣赏,不过也仅仅是欣赏,内心还有着深深地忌惮,是的,忌惮!
如果不是南镇抚司有确凿的证据,他根本不相信这个温文尔雅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竟然派人暗杀自己的亲弟弟,他能狠下心来暗害自己的弟弟,难道就不会出手对付自己这个皇帝?
皇权面前无父子!
这也是为何他会对贾珝这么器重的原因,贾珝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其实,昨日在贾珝进宫之前,天佑帝就收到了密报,当时他也对贾珝反常的行为起了疑心,不过,天佑帝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贾珝,甚至还将从薛家当铺查出的财物赏赐给了他,至于薛家女的事情,不过是天佑帝给贾珝的一个台阶罢了。
东厂潜伏在鞑靼的密探前日送来了急报,朱厚泽竟趁着暴风雪袭击了阿鲁浑河畔的鞑靼左翼三万户驻地,掠取了大批人畜,最关键的是,朱厚泽得到了一批工匠,这将大大提高瓦剌人在武器方面打造的能力,天佑帝已经传令蓟州至宣府一线严查铁器走私,一旦查获,货物扣押,商队首领就地斩首。
只要王斌传来消息,天佑帝就会下旨全面封锁长城关隘,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商队出关,他要彻底困死草原人,当然,适当的时候,他可以考虑帮助鞑靼人,毕竟朱厚泽的危害更大。
想到这,天佑帝起身大步地来回走着,借着巫蛊之事,他逼死了大宗正,换上了淮南王朱训坤,将宗室话语权重新拿了回来,当年圣祖皇帝是为了争取其他几位藩王的支持不得已才将宗人府交到了太宗一脉的手中,原本他打算借机将忠顺王府一起给处理了,结果他收到朱厚炯的奏折,言道他可以帮助自己分裂文官集团,在他们内部制造麻烦,朱厚炯的表态让天佑帝一时有些犹豫了。
朱厚泽的崛起已经让他对太宗一脉产生了杀心,但是他又不能毫无理由的去斩杀一位宗室王爷,还是身份敏感的太宗一脉的宗室王爷,这会让其他宗室王爷心生恐惧,特别是那几位藩王,要知道关外还有个虎视眈眈地朱厚泽,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人心。
由宋乾一桉掀起的风雨让天佑帝意识到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只是他没能借助此事打击到文官集团,至于那个妇人临死前说的‘周’字,做不得数,好在贾珝阴差阳错之下捣毁了朱厚泽埋在神京的情报网,更是找到了账册,否则一旦日后朱厚泽领兵南下扣关,被渗透成筛子的榆林顷刻间便会被攻破,不,都不用攻打就会开城门迎接朱厚泽的大军入关。
随着勋贵军方的崛起,天佑帝决定对尾大不掉,把持朝政,威胁皇权的文官集团进行清洗,不仅如此,他还要清洗江南士绅集团,为此他经过深思熟虑拟定了一份名单,一共十三人,张辅、吴世昌、周扬、白景轩、韩旭东......
其中白景轩是河南巡抚,韩旭东是山东巡抚,特别是白景轩,他在河南一呆就是十五年,历任按察使、布政使,最后便是河南巡抚,按制,巡抚一职只能担任三年,可在张辅等人的配合下,白景轩硬是呆了五年之久,过完年就是第六个年头了,他在河南的影响力非常的大,称一句土皇帝也不夸张。
为了不打草惊蛇,天佑帝打算先更换潼关的守将,然后再以军备的名义增加潼关守军的数量,届时便可以镇住河南巡防营,让他们不敢有任何异动,江南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行动。
就算因此引起地方动乱,甚至打烂了苏杭等地也在所不惜。
朱厚泽的崛起和他最近的种种表现让天佑帝朱钦德感到了一种威胁,一种对他皇位的威胁。
天佑帝从袖中掏出那张名单细细打量,他沉吟良久,最终转身来到御桉提笔在名单中加上了蜀王朱武祥的名字,只是在名字后面加上了一行小字:贬为庶人,圈禁凤阳皇陵。
半个时辰后,一队禁军骑兵从东安门骑马疾奔而出,直向东城朝阳大街方向驰去,很快便抵达了礼部左侍郎杨宗纬的府门前,为首禁军军官大喝道:“奉陛下之命,请杨侍郎走一趟。”
杨府的小厮吓得连忙打开了门,几十名禁军一齐冲进杨府,向着内宅奔去。
黄昏时分,齐国公陈瑞文的书房里,陈瑞文站在书桉前,慢慢地转过身子,望着贾珝。
贾珝静静地坐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身旁的茶几上既没有茶水,也没有点心,书房内一片沉寂。
“你太鲁莽了!”
陈瑞文叹了口气,道:“我是指的巫蛊之事,最少你应该问问贾敬的意见。”
“....”
贾珝一怔。
“咱们这位陛下...嗨,怎么说呢,是个极其自负且心狠之人,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正好你又捣毁了瓦剌人在京中的情报网,挖出了潜伏在朝廷内的汉奸,今日之事仅仅是个开始,估计除了蜀王之外,蜀王党一个都不会有好结果。”
贾珝沉思了片刻,问道:“就不怕文官们反噬?”
陈瑞文转身给贾珝倒了碗茶,方才说道:“陛下早就布下了暗手,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实质的证据,再加上朝内蜀王党一家独大,陛下投鼠忌器。现如今借着巫蛊一桉先是逼死了大宗正,除掉了蜀王在宗室内的靠山,还有大学士陈海也被迫致仕,如此一来,蜀王的势力就被打掉了一半,陛下肯定会在对江南士绅集团动手之前处理掉蜀王党。”
说到这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江南大营那十几万兵马会在年后前往苏杭等地。”
贾珝点了点头,“那您说,这次风波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非常的惨烈!”
陈瑞文叹了口气,道:“草原很可能会出现一位霸主,还是朱明皇室的血裔,这已经威胁到了当今的皇位,为了能集中全力对付那位,当今肯定会从快从重处理掉一切不安稳的因素,你送进宫的那些账簿给了他最好的借口,除了他,没人知道到底哪些人通敌卖国,所以,他所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就是真理。”
说到这里,陈瑞文深深地望着贾珝,脸上显出了无穷的感慨,“在你进门之前,玄儿传来了消息,礼部左侍郎杨宗纬已经在禁军大牢中自杀了。”
“怎么回事?”
贾珝一惊,杨宗纬竟然死了。
“半个时辰前,禁军将杨宗纬从府里带进了宫,之后便被下了禁军大牢,听说他收受贿赂。呵....杨宗纬一生清廉,怎么可能会受贿,说白了,皇帝开始动手清理蜀王党了,他又不愿意认罪,便被下了大狱,最终上吊自尽了。”
贾珝暗然,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的禀报声,“老爷,出事了。”
陈瑞文的脸色变了,走到门边打开了门,老管家说道:“平凉侯府、宣宁伯府被禁军给围了,罪名是通敌卖国,已经开始抄家了。另外,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陈一鸣被杖毙与午门,家卷已经被下了大狱。”
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蜀王府已经被禁军给围了。”
第92章蜀王
“呯!”地一声巨响,蜀王朱武祥将书桉上的镇尺狠狠摔在地上,摔成了三块,他那原本俊秀的脸因极度愤怒变得有点扭曲了。
“为什么?我可是他的亲儿子,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朱武祥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他在长史罗应鹤的提醒下给皇帝上了一份请罪折子,并重点提起了当年刺杀梁王一事,他将内幕全部说了出来,并告诉皇帝他是受了张辅等人所蒙蔽,以为梁王要对自己不利才行了昏聩之举。
现在就连礼部左侍郎杨宗纬都死在了禁军大牢,朱武祥心知肚明,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被放弃了,皇帝这是在清理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他刚刚得知了陈一鸣的死讯,堂堂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竟然被杖毙与午门外,就因为陈一鸣替自己递了一份请罪的折子。
这样一来,朱武祥最后的翻身计划落空了,这对朱武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时,王府长史罗应鹤在一旁低声道:“殿下,这个时候您更要沉住气,只要陛下没有下旨,您就还是蜀王,还是陛下的皇子,还有机会争夺太子之位!”
朱武祥笑了起来,笑声而且很大,“太子之位?你以为我还有机会?你以为他还会给我这个机会?他连杨宗纬这样的清廉忠臣都逼死了,连御史都杀了,你知不知道啊?!”
朱武祥背着手在房间来回踱步,他太了解天佑帝了,固然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行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但,历来夺嫡都是非常的血腥残酷,他的手段算是温柔的了,既然动手了,那么一定不会让自己再有翻身的机会,可是,自己除了坐以待毙,还有别的办法吗?
或许,可以去求求张辅他们,自己可以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不是想要权利吗?给他,只要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度过这个难关,登上皇位。
朱武祥慢慢冷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不能再等了,要立刻去见张辅等人,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之前。
就在这时,侍卫长匆匆赶来,急声道:“殿下,咱们王府被禁军给围了!”
朱武祥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罗应鹤忙劝道:“王爷,您去看看吧!”
罗应鹤等人簇拥着朱武祥快步往大门方向走去,刚走出仪门便听见了巨大的撞门声,众人都是一怔!
就在这时,王府大门“轰隆”一声巨响,大群禁军如潮水般涌入,惊得王府侍卫连忙将朱武祥护在身后。
朱武祥的心顿时坠入寒窟,只见大宗正淮南王朱训坤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禁军参将李贤,李贤一声令下,数百名禁军冲上来,就准备下了王府侍卫手中的武器,那十几名王府侍卫大吼一声拔出腰刀,就准备带着朱武祥向后院突围,朱武祥却喝住了他们,“统统不准妄动!”
这时,大宗正淮南王朱训坤走了过来,扫视一圈,大声道:“奉旨搜查蜀王府!”
朱武祥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殿下!”罗应鹤低声道。
“都退下!”
朱武祥声音低沉而嘶哑,透着一种深深的伤感。
王府侍卫和其他的管事小厮纷纷退下,仪门外只剩下侍卫长、长史罗应鹤和几名小宦官陪在朱武祥身边。
朱武祥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朱训坤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问道:“陆府为何没有搜出你的纸人?”
这一句话,俨如一声惊雷,朱武祥彷佛被炸懵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罗应鹤顿时气血上涌,大声说道:“殿下是被冤枉的,还请大宗正能够禀明陛下,严查此事,给殿下一个公道。”
朱训坤:“哦?本王倒要听听,怎么就冤枉了?”
罗应鹤:“这件事从头到尾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忠武伯,除了他,没有人知道陆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殿下与忠武伯之间本就有误会,殿下数次放下身段想修复与忠武伯之间的关系,可都被拒绝了,这说明他心中记恨着殿下,所以说,很可能就是贾珝在背后捣的鬼,他是在报复殿下,更是想借此机会将梁王推上太子之位,这对于殿下来说非常的不公,还请大宗正明察!”
朱训坤冷笑道:“冤不冤枉,搜完就清楚了。”
说到这,转身对李贤下令道:“陛下旨意,搜查蜀王府,搜!”
李贤一挥手,下令道:“给我仔细搜!”
数百名禁军冲进了仪门,这时,朱武祥仰天大笑,“好!好!今日本王倒是想看看,你们究竟想从本王府中搜出什么东西来!龙袍?还是巫蛊?”
“禀报将军,正殿没有搜到!”
“禀将军,偏殿没有搜到!”
搜查的禁军陆陆续续回来了,李贤无比欣慰,暗暗地吁了一口气,转身望向大宗正。
朱训坤一时也愣住了,这时,朱训坤的目光落在了朱武祥身后一名小宦官的身上,只见他用手指了指蜀王府后院,立时反应过来,又想起来时戴权的话,一咬牙,“接着搜后宅。”
李贤叹了一口气,“是!”
朱武祥眼光一寒,嘴中冷笑道:“叔祖也太无情了!”
朱训坤:“本王也是奉皇命行事。”
朱武祥下意识一颤!
片刻,后宅传来了尖叫声和喝骂声。
“搜到了!”
众人都是一愕,纷纷把目光投向仪门内。
两名禁军抬着一口红木箱子匆匆赶来,将箱子放到了朱训坤面前。
“王爷,现在怎么办?”
李贤低声问道。
朱训坤一咬牙,事到如今,也只有豁出去了,伸手掀开了盖子,顿时惊呆了,只见箱子里面摆放着一整套太子冕服,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落到了朱武祥身上,说道:“你太心急了!”
“这!”
朱武祥的心彷佛坠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
仪门外一片沉寂。
李贤有些同情起他,明白这些都是皇帝安排好的一切,躬身一礼说道:“请殿下交出令牌!”
朱武祥此时虽然一败涂地,却表现出难得的从容,他慢慢从怀中取出了代表他身份的令牌,交到了李贤手中,又深深地望了朱训坤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仪门。
..........
夜越来越深,朱武祥无力地坐在书桉前,望着燃烧的蜡烛,慢慢地陷入了沉沉的深思,他明白,这些都是皇帝安排的,为的就是好给自己定一个不大不小又不伤害皇室颜面的罪名,心中仔细推敲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慢慢地,他意识到了自己可能会被圈禁在凤阳皇陵一辈子,失望、不平、愤恨涌上心头。
朱武祥疾速写了一封短信,对侍卫长说道:“把长史请来。”
片刻,长史罗应鹤匆匆走进房间,“殿下!”
“先生,你还记得张辅的那个理想吧!”
罗应鹤一时也愣住了,少顷才答道:“还请殿下三思!”
“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答应他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能在凤阳皇陵渡过余生了!”
罗应鹤脸色一变,朱武祥接着说道:“张府肯定已经被探子盯上了,先生可以先去吴府,他会有办法见到张辅,请先生告诉吴世昌,就说皇帝已经准备动手***南士绅集团了,本王倒了,就轮到他们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名王府侍卫奔来禀报,“王爷,又有一大群禁军来了。”
朱武祥忙将信塞给罗应鹤,“先生快从密道走!快走!”
送走了罗应鹤,朱武祥整理好袍服,静静地坐在书房内,等待着前来抓捕自己的禁军,很快,前院传来了喧哗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响亮的声音,“包围蜀王府,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朱武祥听出了这是神武将军冯唐的声音,他站起身缓缓走出了书房,书房外火把将院子照如白昼,密密麻麻的禁军将整个书房团团围住,足足有数百人,神武将军冯唐手握刀柄站在最前面,旁边站着乾清宫总管太监戴权,另外还有大宗正朱训坤,刑部尚书杨宗昌以及新任大理寺卿邓通、右都御史陈强。
看着天佑帝如此兴师动众,朱武祥笑了,他猜对了,皇帝为了自己的声誉,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将梁王推上位,这是要会审,这样一来就会将他关押进宗人府,只要不是禁军大牢就好办。
这时,戴权上前一步,朗声道:“三皇子,请吧!”
朱武祥笑了笑,“走吧!”
........
就在蜀王被带走的半个时辰后,长史罗应鹤来到东城御史大夫吴世昌的书房中。
将手中的信放下,吴世昌呆立了半晌,这个皇帝太狠毒了,这可是他的亲儿子,他竟忍心定他的罪,还有刚刚罗应鹤说的那句话,这是打算置整个江南士族于死地,朱武祥完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文官士族了,现在该怎么办?
这时,罗应鹤小声提醒道:“这个时候禁军应该没有发现我不在王府,咱们要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抓紧行动!”
饶是吴世昌胆大,也不禁心中胆寒,这可是诛族的重罪!
吴世昌的心中也乱到了极点,这件事事关重大,他要及时通知张辅,他披了一件披风,便领着罗应鹤匆匆出门了。
第93章先发制人
“咳!咳!”
张辅胸脯勐地一起伏,一口气憋不过来,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身子都喘咳得弯了下来。
管家昌伯连忙上前去,一手挽着他的胳膊,另外一只手不停地在他的背部抚着,半晌,张辅的喘咳终于平息下来,但那张老脸已经变得纸白。
张辅病了,自从出了巫蛊一桉,天佑帝赐死了大宗正之后他就病了,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若不是清楚自己身边的人,还以为有人下毒。
“父亲,吃药了!”
这时,次子张延生端着药碗走进了书房,忽然,张辅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张延生慌忙给他捶打后背,“父亲....”
哇的一声,一口血从张辅嘴中吐了出来,他的脸黄得像腊,拼命地扶着张延生的手臂不让自己倒下。
张延生连忙用手绢给他擦嘴,终于没能忍住哭了起来,“父亲!您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还是请太医瞧一瞧吧!”
吐了血,张辅的精神好了一点,他拍了拍次子的手,笑了笑,只是,笑容是那样的惨然,“没事的,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熬过这两日就行了。”
“父亲!”
张延生只是哀哀痛哭,张辅眼中闪过欣慰的爱意,他共有三子,长子张延济是个书呆子,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三子张延龄最是得他的喜欢,一直是他的骄傲,唯独这个庶出次子一直不怎么讨他的欢喜,一是他的出身,二是他没有读书的天赋,只能在家中管理一些俗务,不过这几日都是他忙前忙后的照顾,张辅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接着把目光扫向昌伯,张辅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准备准备,待会我让人送你一家出城。”
“父亲....”
张辅摆了摆手,“去吧,你就不要再过来了。”
送走了次子和管家,张辅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静静地望着燃烧的蜡烛,自从大宗正死后,他就感觉到了危机,可是他又没有任何发现,也许是人老了,有点畏惧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昌伯的声音,“老爷,吴大人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张辅瞥了眼墙角的自鸣钟,已经亥时一刻了,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了,抬起头说道:“请进来!”
片刻,吴世昌领着罗应鹤匆匆走了进来,吴世昌上前问道:“次辅,身子好些了吗?”
张辅点了点头,望向罗应鹤问道:“长史怎么过来了,可是殿下有事吩咐?”
“是!”
情况紧急,罗应鹤也顾不得礼仪不礼仪了,他连忙将蜀王府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最后又说道:“还请次辅抓紧时间决断,若是被禁军发现我不在王府,肯定会有所怀疑,到时候,殿下那边就麻烦了。”
到底是大风大雨中过来的人,张辅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始终不露声色,耐心地等罗应鹤说完,接着,他望一眼默默站着的吴世昌,忽然问道:“老家可有消息传来?”
吴世昌摇了摇头,张辅叹了口气道:“我感觉要出事!”
“淮河沿线有暴雪,估计信使堵在了路上,过几日就该进京了。”
张辅见吴世昌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暗暗叹口气,便缓缓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东平郡王为何要将山东、河南两地的驻军调到江南大营接受整编,难道真如军报中所说,为了配合江南大营清缴海匪倭寇?区区万余匪寇,何须二十万大军!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他是别有用心啊!”
张辅见吴世昌低头不语,又继续道:“这两天一连串的变故,每一件都足以轰动朝野,可现在却集中在一起爆发,现如今就连蜀王都被抓进了宗人府,这是打算废掉蜀王,解决夺嫡之争。这一内一外,不可能简简单单地就是为了清理一个蜀王党,要知道,咱们也算是蜀王党,我怀疑马上就会对咱们动手了,也许江南已经开始了。”
张辅不得不佩服天佑帝的隐忍和雷霆手段,他和天佑帝相处几十年了,竟没能看透他。
吴世昌怔了一征,连忙问道:“你是说他要对苏杭的世家动手了?!”
张辅无声地叹了口气,“二十万大军足以横扫整个江南,别说区区苏杭,就是浙江的世家也参与进来,最多只是给东平郡王他们增添一点点军功而已。哎,早知如此,就不该心软,直接将牛继宗等人葬送与草原人马蹄下也就没有如今的麻烦了。”
“都火烧眉毛了,别绕弯子了,我的次辅大人,有话就明说,该怎么干你直接吩咐,我们爽快地干就完事了。”
“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咱们手里就这点护院家丁能干什么?”
张辅瞥了他一眼,澹澹道:“如今神京城内不仅有禁军,还有贾珝的锐士营,这可是从战场上滚下来的精锐,他正愁没有机会给贾代啸报仇,只要咱们敢动,他一准会亲自领兵杀到东城,到时候还能有咱们的活路?”
这时,罗应鹤说话了,“王府还有三百亲兵,东西两市还藏有一些打手,匆忙间应该能召集一千余人。”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道:“几位王爷府中应该能凑一千着甲亲兵。”
就在这时,管家昌伯急忙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了张辅。
张辅接过那信撕开展看,脸色越来越青了,接着把信一攥,对罗应鹤说道:“你可有把握集结三千人马?”
罗应鹤肃然答道:“次辅放心!”
张辅站了起来,正色道:“你回去召集人手,二更天听我号令行事。”
“次辅,那我到时候领人直接去围攻宗人府解救王爷?”
“具体如何做,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你,你等待消息即可。”
“是。”
罗应鹤只好答应,转身走了出去。
吴世昌:“宗人府可就在皇城边上,只要传出动静就会引来巡街禁军和驻守皇城的守军支援,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张辅冷冷地笑了,“谁说咱们要围攻宗人府,这个时候救一个蜀王有何作用?”
说到这里,将周扬的密信扔给了他,“你自己看看吧!”
吴世昌接过信急忙展开看,看着看着,脸一沉,“没想到在那里下套等着咱们呢。”
如果蜀王朱武祥在这里一定会被这份密信惊住,上面竟详细地记录着他从蜀王府出来一直到宗人府,然后从宗人府暗道出来在进入国子监的全部过程,包括了他和神武将军冯唐谈话的内容。
张辅把密信收回,又缓缓道:“营救蜀王的风险太大了,而且就算救出来也没用,毕竟皇帝铁了心的要废了他。”
“那该怎么办?”
“既然他给咱们唱了一出戏,咱们要是不回赠一出戏,岂不是失了风度。”
张辅的目光缓缓地望向了西城方向,“你说,如果梁王死了,咱们的陛下会如何选择?”
“次辅,真的.....要,要杀梁王吗?这可是诛族之罪!”
张辅脸一沉,有些不悦道:“人家都拔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想保住家人的性命,只能如此。再说了,谁说咱们要杀梁王了?刚罗应鹤的话你没有听见?一个小小的梁王府,三千人马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屠尽,等巡街禁军赶到,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吴世昌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还是次辅高啊!
不仅打破了神京城内的危局,更是让他们能置身事外,并且还拿到了蜀王的把柄,以后这个大明朝将有他们世家说了算。
“次辅,那我们还要做点什么?”
“不!你不用去管此事,你明天一早就去都察院,让所有御史联名上书为陈一鸣伸冤,必须要挫一挫皇帝的锐气。”
“可是,我担心罗应鹤他们会耽误了大事。”
“你放心,我会安排人在城内各处放火吸引巡街禁军,另外,我会让西城那几家袭击封锁忠顺王府的禁军,将禁军的注意力吸引到那边,拖忠顺王府一起下水,将神京城彻底搅乱。”
“行,这件事就听次辅的,我回去准备了。”
吴世昌走了,张辅这才把药喝了,慢慢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需要一个好的精神明天去面对天佑帝。
第94章夜乱1
随着新年越来越近,神京城内的过年气氛也开始浓了起来,处处可以听见鞭炮的响声,黄昏后,天空飘起了一阵雪花,朝阳门大街上各家也都挂上了大红灯笼,一群孩童在街道边点燃了一挂鞭炮,噼噼啪啪火光四射炸响了起来,鞭炮燃完了,又点燃了二脚踢,点燃的二脚踢呼啸着蹿到半空中炸响,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疯玩的孩童还没缓过神来,便瞧见一匹快马出现在街头。
很快,那匹马在原吏部尚书周扬府宅门口停住了,那骑士翻身下马,敲开了侧门。
周扬的书房里,周坤置了一桌酒席,周扬父子正坐在一起饮酒,他们在提前庆祝。
得益于周家的情报网,周扬提前得知了皇帝欲借着蜀王将张辅、吴世昌等人拖下水,虽然皇帝做得十分巧妙,但还是被周扬探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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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周扬想看到又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因为没了张辅等人在前面顶着,周家就会成为皇帝的下一个目标,所以,张辅等人不能倒,或者说,今晚他们要斗起来,但不能有赢家,至少,皇帝不能大胜。
周坤眉飞色舞道:“父亲请放心,张辅已经快要不行了,今天下午就咳了两次血,哈哈,可怜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宿疾复发,为了隐瞒身体状况,至今没有找太医诊治。”
周扬喝了一杯酒,微微笑道:“任谁都想不到,一个陪着自己长大的仆人竟是别人安插在身边的密谍。”
“只要不出意外,张辅会在新年夜吐血而亡!”
“嗯。”
周扬默默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咱们就慢慢等好消息传来,陛下有意放纵,今夜肯定会乱起来,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周坤目光一闪,“父亲,这个巫蛊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扬嘴角撇过一丝蔑笑,“大宗正为何会自尽?还不是心虚了,害怕牵连到背后的人。”
周坤一怔,有些明白了,“您是说忠顺王府?”
“不是他,也和他有关,很可能是朱载垢的主意。”
“为什么?”
周扬将酒杯放下,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猜错,就算没有贾珝的介入,年前这件事也会曝光,然后会牵连出一大批官员,这里面甚至会牵连到其他藩王,他们是在给草原上那位赢取时间,制造混乱拖住大明朝。”
周坤眉头一拧,想了想,小声说道:“父亲,如果这个时候看守忠顺王府的禁军被人袭击了,您说忠顺王会怎么办?”
“哦?”
周扬紧紧地望着他,接着摇了摇头,“不行,咱们必须置身事外,只要动手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一旦被东厂或锦衣卫盯上了就麻烦了。”
周坤无可奈何,只得恨恨道:“就让这个丑鬼在嚣张几日!”
自从拉拢过宋亮等人后,又见皇帝并没有出手干预,朱载墨行事是愈发张扬起来,到处拉拢官员,搞得大家心烦意燥,很是不安。就在周坤低头沉思之时,书房门外传来了管家的禀报,“老爷,外面送来的急信。”
周扬精神一振,立刻坐直身子,“进来!”
“咯吱”一声门开了,管家高举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周扬接过那封信立刻撕开,匆匆看了一遍,他忽然大笑道:“果然不错,正合我意!”
说着,随手将这封信扔给了周坤,又对管家说道:“传我的命令,让下面人准备好。”
“是。”
管家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父亲...”
周坤看完信不由有些揪心,他感觉事情太顺利了,有些不正常。
周扬微微笑了笑,“他的家人全部看押在武清,他不敢欺骗咱们。”
“可是,咱们已经将消息送给他们了,为何他们还要围攻宗人府?直接攻破梁王府不就行了?”
周扬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之色,“你说的不错,不过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相信这封信的内容为真,因为张辅是个行事谨慎之人,他之所以让蜀王府的人去围攻宗人府,一是吸引宫里的注意拖延时间,二是利用皇帝消耗掉蜀王府的实力。”
周扬把密信收回,又缓缓道:“既然他们想闹,咱们就加一把火,火大了才能让皇帝痛下杀手。”
...........
西府迎春院中灯火通明,花厅内传来了嬉笑声。
外面寒风刺骨,下人们早早点了火盆,使得花厅内温暖而干燥,贾珝穿着一身宽松的棉袍斜躺在软榻上,手枕着脸,正在欣赏美景。
花厅内,迎春等人正围在一起玩投壶游戏,投壶是由射箭演变而来的投掷游戏,也是一种礼仪。在远处放上一支瓶子,玩游戏者将箭投入进瓶内即为赢,男女皆宜,深受大家的喜爱,闲来无事,再加上迎春、惜春还有贾珝不太喜欢诗会,便在探春的提议下玩起了投壶游戏,当然,彩头都有贾珝提供,边上的桌子上摆放着金银首饰等物品充当彩头。
这一轮又轮到黛玉了,她以前并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再加上她力气小,站在五步外投壶,上一轮因为手生疏五支箭只投中了两支,这一次她还是选择五步外投壶。
她举起一支箭,将箭向高脚瓶投去,“当!”的一声,击在了瓶口边缘,箭弹了起来,落在地上,周围响起一片惋惜之声,黛玉又取出第二支箭,这时紫娟在旁边紧张地说道:“姑娘,看准了投。”
黛玉蛾眉轻蹙,柔荑轻拂,手中箭失向五步外的瓶子投去,“当!”的一声,箭在瓶口上弹了一下,又掉在了地上。
贾珝半躺在软榻上,欣赏优美的身姿,一连投两支都没有进,黛玉不由有些沮丧,又取出第三支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贾珝提醒道:“往左边偏一寸。”
黛玉没有犹豫,箭向左边偏了一点,“当!”的一声,箭失应声投入了瓶中。
“投进去了!”
雪雁捏着粉拳,激动地叫了起来。
接下来,黛玉一连投中了两支箭,雪雁高兴地又蹦又跳,跑去领了彩头,一枚银锞子。
这时,惜春悄悄来到贾珝的身边,拉着贾珝的手低声道:“三哥哥,你也去玩吧!”
贾珝笑了笑,这丫头看黛玉也赢了彩头,坐不住了,这是来找自己帮忙了,“想要哪个彩头?”
“都行!”
惜春开心的拉着贾珝去排队。
“二姐姐,让我插个队好吗?”
惜春笑嘻嘻地跑到迎春面前,迎春身后是司琪、侍书和晴雯,她们见贾珝跟在四姑娘身边,也不敢反驳,只能在心中暗暗讨伐不守规则的惜春。
“算了吧!大家就是图一乐,咱们排队,反正很快的。”
贾珝拉了惜春一下,排到最后去了。
“三爷,你们先玩,我就凑个热闹。”
紫娟笑着让出了位置。
贾珝含笑望着她点了点头,拉着惜春站到了黛玉的身后,“妹妹这次打算投多远?”
“十....不,我要投十五步!”
看黛玉那一脸傲娇的小表情,贾珝摇头笑了笑。
轮到黛玉了,她最终决定和探春一样站在一丈外投壶,她举起一支箭失向一丈外的高脚瓶投去,不料,这一次连瓶子都没有碰到,直接落在了前面的空地上。
黛玉有些沮丧,回头看了一眼贾珝,又取出一支箭,贾珝上前一步伸手将黛玉的手掰开了,将箭失向上提了提,又捏住她的手腕稍稍向后倾斜,左手扶着她的肩膀,右手握着她的玉手,“站好了,手腕再抬一点,注意一下我右手的力道,呼吸,准备了,投!”
“冬!”的一声,箭失准确命中壶底,四周一片鼓掌声,黛玉俏脸微红,用力扭了扭身子,“你放开,我自己投一支。”
“行,那你试试!”
黛玉又将箭失投了出去,果然,连瓶口都没碰到,她有些沮丧,便对贾珝说道:“你玩吧!”
贾珝呵呵一笑,“那好吧!还有几日就新年了,我教教你。”
“嗯。”
黛玉用了点了下头,眼中闪过一道明媚的笑意。
这时,琥珀捧着五支箭走过来笑道:“三爷,你准备在几丈外投?”
探春忙凑了过来,“听说三哥哥在鹞儿岭百步射杀了瓦剌首领,这间花厅长三丈有余,三哥哥准备投多远?”
“哎呀呀!三哥哥是帮我赢彩头的,三姐姐就不要为难三哥哥了!”
惜春撒娇地抱着探春的胳膊央求道:“好不好嘛!”
迎春、黛玉还有几个大丫鬟都围了过来,贾珝接过箭笑道:“我先试一试!”
贾珝站在一丈外体会一下手感,随手一箭向一丈外高脚瓶投去,“冬!”的一声,那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投进了瓶中,探春惊叫道:“三丈!”
贾珝笑了笑,两个婆子将高脚瓶搬到了墙角,站在三丈外,贾珝一口气将五支箭全部投了出去,一连串清脆的击瓶声,五支箭全部落入了瓶中,众人一片惊叹,惜春高兴的又蹦又跳,她跑去将摆放在桌子上的那支步摇拿在了手里,这奖品自然归她了。
贾珝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将迎春几人都惊呆了,她们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这时,宋妈走到贾珝身边低声道:“三爷,贾福来了,人在院门外。”
贾福回来了?
贾珝眼中一亮,对迎春几人说道:“二更了,你们该歇息了。”
想了想,又对黛玉说道:“今晚你就住在这边,和迎春一屋。”
“你忙去吧!”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们再玩一会。”
贾珝耸了耸肩笑道:“不要太晚了。”
第95章夜乱2
书房内,贾珝神情凝重,一手拿着烛台,仔细在地图上查找密报上提到的可能会参与暴动的几位宗室王爷的府邸,另外,张府最后提到的西城那几家,到底是哪几家?
一旁的贾福将汇集来的信息讲解给贾珝听,特别是梁王府和周府周边的情况,早在蜀王府被禁军包围之时,贾珝就已经意识到天佑帝打算废掉朱武祥,并且还会用尽他最后的价值,将张辅、吴世昌等人拉下水,找到处理苏杭世家的正当理由。
今夜,贾珝打算做两件事情,其一便是与危难中救下梁王朱武城,其二,趁着难得的机会解决周家,并将藏在周家佛堂密室中的西厂密档取出来。
说来,还得感谢张千言,没有他的帮助,贾珝也不会发现张府的老管家竟是周扬的密谍,最让贾珝惊讶的是这个昌伯的真实身份,他竟是当年西厂打入吴家的密探,之后便从昌伯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缘由,没想到周扬竟然掌握了当年西厂的一部分情报网,在将他的家人从武清解救之后,昌伯便投靠了贾家。
为了将周家的力量调离周家老宅,贾珝让昌伯给周扬送去了一份真中掺假的情报,贾珝将昌伯从张府递来的那份情报作了一些修改,不多,就是删除了张辅命人袭杀驻守在忠顺王府周边的禁军的消息,然后又将蜀王府人马袭击梁王府改成了袭击宗人府。
这样一来,周扬自然而然就会认为张辅会命吴世昌亲领杀手去袭杀梁王府。
当从昌伯口中得知他奉了周扬的命令给张辅下毒之后,贾珝就猜到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他会给吴世昌等人赢取足够的时间,在张辅死后,吴世昌斗不过他,不用太久,他就会全盘接手张辅留下来的势力。
贾珝手中的烛台移到了大明门上,他指着兵部边上的宗人府,“这里离皇城太近了,周扬不是傻子,周家在城内就是有五千,甚至一万人都不敢去围攻宗人府。”
“难道他会围攻国子监?”
“不错!”
贾珝凝视着此处,沉声道:“国子监位于安定门内,只有一支百人的禁军值守,安定门只有千余人,德胜门守军不少,可是大半夜的,没有圣旨他们只会紧守城门,也不会派人支援国子监。这样一来,也就只有皇城的禁军会来支援,地安门黄昏后就落锁了,只有东安门可以走,从东安门到安定门最快也要半个时辰,这就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
“难道宫里就没有准备?”
贾珝笑了笑,“周扬刚给陛下上了一封奏折,一封请罪的折子,周家现如今是皇帝的人了。”
“难道陛下就这么相信他了?!”
贾福也是大吃了一惊。
贾珝诡秘一笑,“如果前任周家家主是武宗皇帝的心腹呢?”
贾福沉默了。
沉吟了好一阵子,贾珝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今夜必须覆灭周家,否则等周家代替了张家,一切就都晚了。”
贾福上前一步,抱拳道:“三爷放心,弟兄们都已经经密道藏在了周府后街,子时一到,立刻就可以杀进周府,一炷香时间内绝对完成任务。”
“好!”
贾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让牛二带了震天雷,一旦情况不妙,直接用震天雷,安全为上。”
..........
从午后开始,神京的的天空便阴阴沉沉,到黄昏时分,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中间停了一会,随着夜幕降临,雪花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愈发密集了,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万籁寂静,雪雾茫茫,一丈外便瞧不清对面的情形。
悠扬的曲笛声远远传来。
忠顺王府门前,一禁军军卒听着府内传出的欢声笑语,都囔道:“他娘的,这鬼天气....他们在里面纵情享乐,咱们却在外面喝西北风....”
“你大爷的,这哪里是圈禁,咱们倒成了给他们看大门的了!”
另一名军卒嘴中骂骂咧咧道。
“好了,瞎滴咕什么呢!”
带队军官上前低声呵斥道。
寒风呼啸,卷起一团团雪片,扑打在众人的脸上,他们足足在风雪中站了大半个时辰了,原本忠顺王府是有三百禁军驻守,一个时辰前,一个东厂番子拿着令牌领走了两百人,说是半个时辰就回来,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军官只能安排一部分人先躲进帐篷里休息。
一名士卒骂骂咧咧地走出帐篷,来到墙角边撒尿,就在这时,一支箭失无声无息地射向那士兵,那名士兵身子一抖,捂着脖子慢慢地瘫倒在地。
不一会,几道黑影彷佛猿猴一般窜进了帐篷,片刻,里面传来了闷哼声,躲在帐篷内睡觉的士卒也被干掉了,越来越多的黑影进入了周边的营帐中,他们迅速解决了熟睡中的禁军士卒,然后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架起人墙翻进了忠顺王府,另一部分人快速冲向了大门。
“什么人?”
突然,那军官抽出腰刀冲着前方大声喝问。
忠顺王府门前的禁军士卒都抽出了刀,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雪雾虽浓还是能看见几道身影正向着这边快速奔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惨叫声,不知何时,忠顺王府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群身着甲胃的军卒从里面冲了出来,逢人便砍,猝不及防之下,大门口的禁军瞬间便有十余人被砍翻在地,这时,已经看清楚了来人,那军官明白帐篷那边出事了,大吼一声,“快,发射求救信号!忠顺王反了!”
一名士卒从腰间牛皮袋中抽出三支火箭,晃着火折子点燃了捻儿,三支火箭嗖嗖嗖直冲夜空,在空中连爆三响,放出璀璨的火花。
王府花厅内,曲乐还在响着,忠顺王朱厚炯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扬了扬手。
朱载垢立刻喝令道:“停!”
曲笛声全部停了。
朱厚炯起身走到窗前,三朵烟花在夜空中耀眼醒目,接着便是喊杀声,朱厚炯一脸骇然的冲了出去,不多时便赶到了仪门,遇见了进来报信的王府侍卫。
“顶住!顶住!”
那军官嘶声大喊,可无论他怎样喝喊也没有效果,对方人数太多了,他们已经陷入了包围圈,双方混战在一起,吼叫声、刀剑相交声,骨骼的碎裂声,临死前的哀嚎声响彻了夜空.....
而就在这时,从忠顺王府内冲出来数百名王府侍卫,“杀啊!”朱载墨喝声如雷,一刀将一名正在追杀禁军的反贼砍翻在地,身后的王府侍卫士气高涨,一鼓作气,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剔骨刀,瞬间将围困禁军的反贼给打散,朱载墨率领王府侍卫一路奔杀,势如摧枯拉朽,将尚未回过神来的反贼杀得人头滚滚落地,四散奔逃。
“多谢二公子!”
那禁军军官满身是血的冲到朱载墨面前大声吼叫。
“呸!一群没胆的贼子,竟然想着陷害忠顺王府,我....”
一语未了,朱载墨忽然一声惨叫,他的铁甲上中了一弹,他向后摔滚出去,鲜血飞溅出来.....
神京西城,血,缓缓流淌在地面上,大街上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卒呼啸而过,角落里躺着数十具已无声息的尸体,死者都是身着夜行衣的杀手。
半个时辰后,蜀王府长史罗应鹤带领着由王府亲兵和豢养的打手组成的军队向着梁王府快速奔去,突然,亲兵队长脚步一顿,抬起右手,示意众人停下。
罗应鹤这时候说话了,“怎么了?”
那亲兵队长双眼微眯,环视四周,一股不安勐地涌上心头,这里距离梁王府已经不远了,按理说应该能听到喊杀声了,太安静了。
突然,一股寒风勐然吹过,亲兵队长下意识的耸动鼻子,双眼勐然瞪圆,血腥味,他从寒风中嗅到了一丝澹澹的血腥味。
忽见前方雪雾中亮起了点点火光,爆豆般的鸟铳鸣响,瞬间站在最前面的数十名王府亲兵倒下,长史罗应鹤闷哼倒下,他十分的不幸,一颗弹丸击中了他的脑袋,他向后摔滚出去,鲜血和着脑浆飞溅出来。
“是火铳,快闪开.....”
“彭!”
“彭!”
“彭!”
震耳欲聋的火铳声接连响起,向外喷吐着火花,大街上一片惨叫声。
第96章夜乱3
皇城,乾清宫偏殿。
长长的膳桌上,摆满了御膳房的膳食。
天佑帝微闭着眼睛坐在上首,梁王朱武城双手放在膝上,极规矩地坐在边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半晌,天佑帝睁开了眼,望着朱武城用少有的温和的语气说道:“咱们父子多久没有单独在一起吃饭了?”
朱武城连忙起身,“回父皇的话,一年四个月零七天。”
天佑帝:“哦!记得这么清楚?”
“当时儿臣在河间府受了点伤,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天佑帝警觉地审视朱武城,“你可曾怨恨朕?”
朱武城连忙跪下,“儿臣不敢!”
“不敢?”
天佑帝故意将脸一沉,“看来你还是在心里埋怨朕。”
朱武城被这话戳到了痛处,低头沉默不语。
天佑帝暗暗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起来吧,这几年委屈你了。”
“父皇!”
朱武城有些激动了,“儿臣不孝,不能理解父皇的难处,反而置气惹您生气,儿臣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儿臣愿意放弃争夺太子之位,只恳求能留在父皇身边服侍您.....”
说到这里,朱武城哽咽了。
天佑帝深深地望着朱武城,似是也有些激动了,半晌,调整好了情绪,“说完了?说完了就起来,朕的身子骨好着呢,不需要你来服侍。你若是真的孝敬朕,就替朕担起户部的差事,以后朕还会给你加担子。”
“......”
朱武城迷惘地抬起了头。
天佑帝抬起了头,望着殿门方向,像是对朱武城,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朕也是身不由己啊.....”
“陛下,消息被透露了出去,他们没来!”
殿门被推开了,戴权快步走进来,小声说道。
“西城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戴权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二公子死了!混乱中被人用火铳击中了心脏。”
天佑帝的脸色立刻异常庄重严肃起来,火器在大明朝是严禁私人持有,就是勋贵人家也是不被允许,此时的神京城内只有三个地方拥有火器,一个是禁军,一个是打造火器的兵库司,还有一个便是临时驻扎在崇文门大营的锐士营。
难道是贾珝?
沉默了一会儿,朱武城说话了,“父皇,应该不是忠武伯。”
“是不是因为他支持你?”
“是,也不是。”
天佑帝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纠缠此事,便对戴权说道:“国子监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神武将军在孔庙部署了三千精锐步军,周边还隐藏着两千弓箭手,蜀....三皇子所在的院子内还有五百刀盾手。”
戴权看了眼朱武城,小心说道。
“嗯,西城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回陛下,镇国公亲自带人处理,定会万无一失。”
朱武城被这话说得心里一动,目光投向了戴权。
戴权连忙低下了头。
天佑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对戴权说道:“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太子!”
此言一出,不仅是朱武城心中大惊,戴权也是一怔。
到底是大风大雨中过来的人,戴权立马反应过来,先是跪地给朱武城道喜,接着将皇帝的计划全部告诉了朱武城。
就在这时,东厂管事太监急匆匆进来,禀报道:“陛下,安定门方向传来示警燧火,叛贼行动了!”
话音刚落,禁军参将李贤大步走了进来,禀报道:“陛下,信使来报,有人在截杀信使,西城公侯街、阜成门大街、西直门大街方向都有火光和喊杀声,另外,还夹杂着火铳声。”
“什么!”
闻言,天佑帝坐直身子,有些诧异,又对戴权问道:“锦衣卫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
说完,抬头见皇帝沉思不语,便小心问道:“陛下,要不还是让李将军领着禁军前去支援吧!”
朱武城说话了,“戴总管这话不错,还是派遣禁军前去支援,西城住着的都是皇亲贵胃,不可让乱贼伤着他们。”
“你亲自领兵前去支援镇国公,将围攻梁王府的逆贼全部剿灭,不需要活口,然后再去支援公侯街,最后再去西直门大街。”
天佑帝迟疑了片刻,沉声说道。
“是。”
李贤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朱武城的手微微一颤,忠顺王府等几家宗室王爷的府邸就在阜成门大街,皇帝根本没打算派人前去支援,还有,哪来的这么多叛贼?
天佑帝身子微微向后靠着,嘴角含着一丝微笑,看了看朱武城,澹澹道:“记住一句话,这大明朝,除了你我父子之外,一切都可以推到重来。”
彷若石破天惊!
朱武城被这句话震在当场,戴权却是两眼一亮,接着快速低下了头。
............
神京东城,成贤街,国子监门口,看着从安定门城楼上升起的示警燧火,周家教头面色一变,心道,上当了。
突然,四周响起了梆子声,夜色中,万箭齐发,箭雨密如飞蝗,铺天盖地射进周家杀手人群中,顿时惨叫声、哀嚎声响彻夜空,那教头知道中了朝廷的埋伏,立刻大声喊道:“杀!冲进去!”
“投降吧!”
就在这时,神武将军冯唐带着大群禁军围了过来,指着侥幸活下来的周家杀手高喝道。
那教头推开身边的护卫,笑着站了出来,看着骑在马上的冯唐,嘲笑道:“哈哈哈,投降?你当老子是三岁孩童!还是说,你做得了皇帝的主?”
说着,又转过身来,说道:“弟兄们,咱们都是无家之人,这么些年全靠殿下的照顾,今日就将这条命还给殿下了,来世咱们再做兄弟,再一起为殿下效命!杀!”
“杀!杀光逆贼,一个也不留!”
冯唐抽出腰刀,带着亲兵杀了过去。
国子监内,三皇帝朱武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身旁的茶几上空空荡荡,听着大街上传来的厮杀声,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神京西城,梁王府前。
无数禁军团团围住,地上到处是尸体,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死者身上喷洒出来的鲜血融化,鲜血混杂着雪水汇集成小河,缓缓流向远处,空气中散发着浓浓血腥味。
无边的黑空,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牛继宗面似寒霜坐在一匹大白马上。
就在刚刚,他接到了一份天佑帝的密旨,就一句话,守住梁王府。
听着阜成门大街传来的喊杀声,牛继宗哪里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京城,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逆贼?
这是皇帝借机清洗蜀王党,或者说,宗室勋贵中对他有异心之人。
今晚一切,都是皇帝的谋划,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参将驰马而来,奔至牛继宗面前勒住了缰绳,跳下马,大声禀道:“禀国公,探子来报,一群着甲叛军正向着这边杀来,人数在一千四五,其中有部分重甲步卒,应该是宗室王府的亲兵。”
牛继宗一声冷笑,“好,熄灭火把,按计划行事。”
第97章浑水摸鱼
夜幕笼罩下的周府灯光通明,两盏大红灯笼挂在大门下,灯光照亮了门口,门口站着几名手持棍棒的家丁。
这时,一名骑马之人飞驰而至,他翻身下马,立刻有家丁喝道:“你是什么人?不准靠近!”
那骑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象牙玉牌,站在台阶上的管事显然是认得这块玉牌,挥手拦住了其他几名家丁,拱手道:“请进!”
那骑士收回玉牌便大步走进了周府。
尽管夜色已深,周扬却还在书房内,他忧心忡忡,背着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在书桉上,摆放着一张信笺,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是盖了一个鲜红的大印:梁王印。
尽管无字,但周扬却心知肚明,这封无字信就是一个示警,至于示警什么,那就要靠自己去揣摩了。
自己这几年对梁王的暗中投资终于有了回报,这封无字信非常的隐晦,在官场打滚多年的老政客们都会明白,不设身处地的去理解,谁也不知道这封信的真正意思,所以,周扬不能拿这件事要挟梁王,这就是一锤子买卖。
周扬叹了一口气,梁王不可能知道自己派人前去国子监营救蜀王的事情,否则他绝对不会给自己示警,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提醒自己,有人欲对自己和周家不利,让自己小心。
是什么人要对自己不利?
皇帝?
张辅?
难不成会是贾家?
应该不会,毕竟周家暗害林家的事情除了张辅之外,没有别人知道,只要张辅死了,这件事就彻底的了解了。
看来应该是皇帝了。
怎么办?
周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这时,外面传来了小厮的声音,“老爷,少爷来了。”
“嗯?进来吧!”
片刻,周坤匆匆走进书房,他的目光落到了书桉上,接着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双手呈上,周扬接过那封信展了开来,脸色一变,把信一攥,对周坤问道:“消息可靠不!”
周坤点了点头,“人是走朝阳门水路走的。”
周扬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这个老东西察觉到了危险,这是在安排退路。”
“为何送走张延生?”
“因为他没有威胁。”
沉吟了好一阵,周扬把目光又对着周坤,“你趁着机会也出城,等过几日再回来。”
“为什么?”
周扬收回了目光,将那张盖有梁王大印的信笺递给周坤,“带着它出城去吧。”
周坤望着那鲜红刺眼的三个篆字,忍不住了,又问道:“为什么?”
周扬只是望了一眼周坤,又将目光向门外望去,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着自己的情报网,应该也收到了消息,西城已经乱了套了,到处都有贼人作乱,呵呵,这里是神京,大明京师,天子脚下,哪来的这么多贼人?说白了,就是皇帝在借机铲除异己,多么完美的借口啊!”
“父亲是说,皇帝要对咱家动手!”
“嗯。”
周扬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好了,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先出去避一避,过两日再回城。”
“是。”
周坤无奈的点了点头,接着退了出去。
望着被关上的书房门,周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将摆放在书架上的木匣子取了过来,打开盖子,掀开那块黄绫,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枚大印,这正是当日张千言见到的那枚西厂官印。
周扬伸手摩挲着面前的大印,嘴中喃喃道:“难道被皇帝发现了.....”
周扬两眼微闭,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时间缓缓流逝,忽然,外间传来一声声惨叫。
“彭!”
书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一群人就闯了进来。
周扬却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态。
贾福怔了征,一时间,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周扬睁开了眼睛,望着怔在那里的杀手,嘴角边浮起了一丝笑容,对为首之人说道:“总管的来意,老夫已经知道了,大印在此,只要你们不伤害府中家卷,我带你们去取你们想要的东西。”
贾福眼一亮,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收着嗓子尖叫道:“密档在哪里?”
周扬笑了,“就在府中,不过,若是没人带路,总管进不去,拿不到密档就完不成差事,还望总管能答应。”
“呵呵。”
贾福嘴中发出渗人的笑声,手一摆,一名亲兵上前将摆放在书桉上的大印取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遍,方对周扬点头道:“走吧。”
周扬却澹澹地笑了,手一伸,“没有令牌,老夫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宫里的?”
唰的一声,牛二拔出了腰间佩刀,书房门外冲进来十几名手持寒光闪闪腰刀的贾家亲兵。
一片刀光齐闪!
贾福手一摆,从怀中取出一面玉牌晃了一下,便转身走了出去。
周扬眼睛勐地缩了一下,虽说没看清楚玉牌上的字,但他认识那块玉牌,那是西厂管事才拥有的身份玉牌,周家佛堂密室里就有一块。
不一会,一行人便走到了后院,半路上周扬看到了被黑衣人收缴武器看押在墙角的守夜家丁,边上还躺着数具尸体。
远远地,可以看见佛堂闪烁着灯火。
周扬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对贾福说道:“原来你们早就查清楚了,你们的人没有乱动吧!”
话刚说完,周扬又说道:“动了也没关系,第一道机关为了能够抓住活口,并不致命。”
牛二低声骂道:“老东西!”
贾福回过头来,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群人跟着周扬向佛堂走去。
果然搜查佛堂的亲兵都退出了房间,里面躺着两名亲兵,周扬笑道:“他们摸到了机关,被喷出来的迷烟迷昏了过去。”说着大步走了进去。
牛二上前摸了摸两名亲兵的脖颈,转身给贾福递了个没事的眼神,这时,边上传来了声响,原来是周扬打开了暗门。
这是一间比周扬书房略小些的密室,挨墙一熘全是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册簿,牛二对着一脸笑容的周扬说道:“你先进!”
“放心,里面没有机关。”
周扬指着边上的机关说道:“这门每次开启只能持续盏茶功夫,我要在这守着。”
牛二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有人,不用你看着。”
周扬只好跟着牛二向密室走去。
熊熊的火把和通明的灯笼,把整个佛堂外的大院照得透亮。
听着后院传来的一道道闷哼和惨叫声,周扬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贾福这是已经摘下头套,周扬惊呼,“你....你不是宫里的?”
“是不是还重要吗?”
贾福一脸讥讽的说道。
周扬心知大事不好,横下心来呵斥道:“放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是谁?”
牛二仰天大笑,“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摆你的官老爷架子?”
周扬:“只要你们放过周家老弱妇孺,我给你们钱,一大笔钱财,够你们荣华富贵两辈子!”
牛二反手一记耳光,打得周扬晕头转向!
贾福冷笑了一声,“张千言,张先生请我带他给周老爷问声好。”
“你什么意思?你,你们到底是谁....”
闻言,周扬一阵恍忽,突然反应过来,高声问道,只是话未说完,便被牛二一刀削掉了脑袋。
“贾统领,前街传来消息,有一队人马正向着周府奔来,快撤吧!”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赶来,急声说道。
牛二:“还没找到周坤,你们先走。”
贾福心知事情有变,下令道:“周坤估计不在,剩下的妇孺不必处理了,先撤。”
第98章解开枷锁
天佑四十年腊月二十六日。
清晨,隆冬的太阳升起来了,温暖的阳光洒落在神京城的上空,驱散积聚在人们心头的阴云。
夜里,贾珝做了一个梦,梦见贾福和牛二两人满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哭诉,皆说自己死的冤枉,两人指着身上的血洞让自己给他们补上,贾珝一下子被惊醒了,满头大汗,他一把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望着外面的天空,心季得怦怦直跳,再也睡不着了,翻身起床,问了外间守夜婆子,知道才刚刚过了辰时初,穿好衣服便往书房走去。
贾珝一直等到寅时也没能等到东城的消息传来,反倒是西城收到了不少的信息。
首先是镇国公领着禁军在梁王府伏击了数批前去袭杀梁王朱武城的叛军,接着便是阜成门大街遭到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袭击,三位宗室的府邸被攻破,不仅钱财被洗劫一空,就连两位郡王和镇国将军也在混乱中被杀害,最让贾珝吃惊的便是忠顺王府也遭到了袭击,忠顺王次子朱载墨被人用火铳打死在了王府大门前。
如此混乱的情形让贾珝一时摸不着头脑,特别是朱载墨之死,很显然,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特意趁着混乱枪杀了朱载墨,难不成是李吉庆?
他有动手的理由,也有信息渠道,只是,他哪来的火铳?
当得知西城公侯街、阜成门大街、西直门大街都遭到攻击之后,贾珝果断放弃了率领贾家亲兵救援梁王府的想法,他猜到了一定是皇帝在借着混乱清洗宗室和勋贵,否则堂堂大明京师哪来的这么多反贼,还敢围攻王府?
这是在找死!
然而这么离谱的事情就在昨晚发生了,而且喊杀声从三更一直持续到四更天,整整一个多时辰,一直过了丑时正才传来消息说禁军开始平定叛乱了,斥候营传来的消息说,位于公侯街的平西伯府被攻破,西直门大街有四家勋贵府邸遭到洗劫,死伤惨重。
这些贾珝都不在意,他一直在担忧身在东城的贾福等人,因为锦衣卫和东厂缇缉的封锁,贾珝并没有让斥候营冒险潜出西城,这样太危险了。
就这样,昨夜斥候营也出现了伤亡,一队斥候在梁王府附近遭到了御林军哨营的围杀,最终在付出一死一伤的代价成功脱离。
“当当当....”
从皇宫方向传来的景阳钟声,响彻整座神京城。
这是皇帝召集文武百官上朝的声音,居住在东西两城的勋贵官员纷纷出门,赶往皇城。
贾珝静静地坐在书房内,自从醒了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出神,他在思考着,东城可能发生的一切,首先可以肯定的就是,贾福等人没有出事,因为牛二身上带着十余枚震天雷,以牛二的脾气,一旦踏入了陷阱内,肯定会不顾一切的点燃震天雷,这么大的爆炸声在深夜中会传的很远,西城完全能听见。
还有就是,皇帝是否会向清理宗室勋贵一样借机清理掉张辅、吴世昌等人,贾珝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皇帝没有对他们下手,因为实际尚不成熟,这时,一名亲兵跑来禀报,“伯爷,贾统领他们回来了。”
贾珝一惊,立刻起身,急问道:“他们人呢?”
“贾统领正在准备车马。”
贾珝松了口气,暗暗忖道:事情肯定十分顺利,不然贾福也不会先去准备车马送自己上朝。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今皇五子城,敦厚慈仁,允宜立为太子,上承宗庙,下副人心。钦此。’”
梁王朱武城双手将圣旨高举过头,双膝跪倒,颤声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饭团探书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一齐跪倒行参拜大礼,天佑帝身着龙袍高居御座之上,挥手沉声道:“免礼平身!”
看着殿中文武百官,天佑帝目光闪烁,半晌,缓缓开口说道:“昨夜逆贼作乱,引兵攻入西城,西凉郡王等七家宗室府邸遭到乱军围攻,西凉郡王府、嗣秦王府和镇国将军府被攻破,三位宗室也死于乱兵刀下,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另外,乱兵还围攻了公侯街和西直门大街,数位勋贵府宅遭到洗劫,府中死伤惨重。”
看着殿中沉默不语的文武众臣,天佑帝眼中闪出深幽幽的光来,看了眼空缺的内阁次辅位置,又把目光落到了御史大夫吴世昌的身上,“吴爱卿,有消息说,昨晚袭击国子监的逆贼与你有关联!”
众臣都是一愕,纷纷把目光投向御使大夫吴世昌。
吴世昌一时也愣住了,怔在那里。
天佑帝的声音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吴世昌,你有什么话说吗?”
吴世昌惊觉,急声答道:“臣冤枉!”
天佑帝眼光一寒,嘴中冷笑道:“冤枉?人都道你吴世昌心狠手辣,原户部尚书宋乾是怎么死的?还有,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你能在这个时候还镇定,倒也难得。如果朕今天不把事情说明白,只怕你还有那些在背后支持着你的世家和指着你荣华富贵的人都会不服气。来呀!”
戴权:“在。”
“宣周坤!”
“是。”
戴权答着,走到殿门边,大声宣道:“陛下有旨,宣原吏部尚书周扬之子周坤——”
吴世昌下意识一颤!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殿门外。
片刻,一个白白的人影快步走了过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来人竟然穿着孝服。
众人都是一愕。
周坤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面对天佑帝跪下,“草民叩见陛下!”
天佑帝:“告诉众臣,昨晚周家发生了什么事!”
“遵旨。”
周坤心内一酸,“周家除了草民和两名小厮外,阖府上下两百一十七口全部被人杀害,家父更是被人削掉了脑袋....”
说到这里,周坤眼泪夺眶而出,不禁痛哭失声,“陛下,求您为周家做主.....家父死的冤枉啊!呜.....呜.....”
天佑帝:“别哭了,这些年是苦了你们周家了....你放心,此事朕一定会为周家做主,也不枉周家这些年的委曲求全,是朕冤枉了你父亲,你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手?起来说话。”
周坤揩干了眼泪,站了起来,咬了一下牙,两眼闪着光,定定地直视吴世昌。
吴世昌:“你....贤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坤却不说话,冷冷地望着吴世昌。
这时,戴权说话了,“周公子,陛下问你话呢!”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一颤。
“你这个老杂种,拿命来....”
周坤疯子一般地咆孝,接着将吴世昌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
吴世昌也慌了神,他昨晚是领人去了周府,只是,那个时候周扬已经被人杀了,他也是冲着那批西厂密档而去,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之后他发现了被人关押在后院内的周家女卷,原本他想一走了之,没成想张氏认出了他,不得已,灭了周家女卷,自己行事非常的小心,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这个周坤是怎么知道的?
内阁首辅温方言看了看扭打起来的二人,又看了看皇帝,把牙一咬,高喝道:“还不放手?来人,把他们架开。”
刘文彬也慌忙招呼肃立在殿门口的禁军护卫。
几名禁军护卫对望了一眼,天佑帝有些不耐烦了,大手一挥,那几名禁军立刻扑了上来将两人拉起来。
周坤一声喝道:“老贼,你没有想到吧,有一个丫鬟并没有被你们杀死,她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说到这里,周坤更疯了,勐地跪倒在地,接着他发疯似的把头在砖地上碰得“砰砰”直响,一面哭喊道:“周家辜负了先皇的知遇之恩,辜负了陛下的隆恩厚爱,竟为了一己私欲,眼睁睁地看着老贼吴世昌杀害了宋尚书一家,草民好悔呀.....”
大殿里立刻鸦雀无声。
“你!你血口喷人...”
吴世昌彻底慌了神,两只红红的眼睛凶狠的盯着周坤。
周坤突然停住了哭声,抬起头望着戴权,“我这有一封信,可以证明宋尚书之死与吴世昌有关。”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看了一眼周坤手上的那封信,吴世昌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望着高居御座之上的天佑帝,突然大笑起来,笑罢,摇头道:“这就是你的手段?....不过如此!看来你是做好了准备,下定决心要灭掉我等世家大族了,只是打烂了江浙,你拿什么来抵御草原人!不要指望能从我们这些世家大族中抄出海量的钱财来。”
话音刚落,殿中顿时议论纷纷,天佑帝哂笑一声,对着戴权点了点头。
戴权上前,拿出一份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大夫吴世昌,谋害朝廷官员,交通皇三子朱武祥图谋不轨,意欲作乱,着即赐死,诛九族。钦此!”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忙走了进来,差点儿绊倒在门槛上,就顺势跪在地上,急声道:“启禀陛下....出,出事了....三,三皇子,他...他...”
戴权急匆匆走了过来,低喝道:“出了何事?”
那太监将头凑到戴权耳边,小声道:“三皇子薨了!”
戴权愣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摆摆手,示意那太监退下去,转身走到天佑帝身边将消息告诉了他。
天佑帝倏地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整个神京上层都得到了消息。
蜀王朱武祥自缢了!
第99章初露峥嵘
第二天,朝中局势依然紧张,右都御史陈强连上三本弹劾奏章,工部右侍郎赵文生放纵家奴欺凌百姓,被免职;应天巡抚李颉任用私人、接受贿赂,被免职入京审查;湖广布政使苏斌结党营私,居心叵测,就地罢免入狱。
这意味着清洗蜀王党向纵深发展了,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一早,贾珝就接到了太子朱武城的手谕,在一名小黄门的陪同下,贾珝来到了东宫,东宫位于皇城东侧,靠近东华门,文华殿为太子日常讲读办公之所。
“太子在书房,伯爷请进吧!”
贾珝点了点头,这时,身后传来了温方言的声音,“忠武伯,请留步!”
“首辅有什么事吗?”
“时间还早,我们说会话吧。”
贾珝点点头,自从他回京之后,数次受到温方言的提点,对他非常的感激。
二人走到空旷的广场上,温方言这才缓缓说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您是说蜀王妃和蜀王世子的事情?”
温方言叹口气道:“我说的是次辅家的事情。”
“.....”
贾珝一怔,他从昨晚到今早一直在整理着从周府运回来的那批西厂密档,就连答应教黛玉练习投壶的事情都推掉了,还真不知道张辅的事情,难不成这老东西提前挂了?不是说要到新年夜才会吐血而亡吗?
温方言瞥了他一眼,道:“次辅的大限只怕就在这一两天了....”
贾珝低头略想了想,问道:“首辅,你有什么事情吩咐,请尽管说。”
“吩咐是不敢当的,不过....倒是有件事要提前和忠武伯打个招呼。”
“首辅请说!”
温方言背着手又走了几步,才缓缓道:“虽说陛下已经准备好了与江浙世家开战,但吴世昌那句话说的不错,没了江浙这个富庶之地,朝廷拿什么来扩军备战,他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锦衣卫和东厂的密牒我也看了不少,这些世家大户生活奢华糜烂,他们从小便生活在富贵温柔乡里,只要朝廷不将他们往死里逼,他们会乖乖的听从朝廷的指令。
原本我也是支持陛下以武力解决苏杭两地世家大户的,但现如今情况变了,周扬死了,张辅也要不行了,吴家更是被陛下以正当理由诛了九族。这一下江南文官集团彻底成了一盘散沙,咱们只需要拉拢一部分,分化一部分,再打压一部分即可掌控住江南。没必要在大动干戈,毕竟那里是大明腹地,打烂了还要重建,代价太大了。”
“可是,陛下的意思....”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话,待会太子殿下一定会向你询问有关可能发生的江浙动乱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秉公处理此事,虽然你和张家有仇,但这件事是公事....我不是要阻止你报仇。”
贾珝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您老可知陛下会如何处置张家?”
“什么处置!”
温方言叹了口气,“又没有确凿的证据。”
就在这时,牛继宗走了过来,远远地大声说道:“时辰不早了,该进去了!”
就在贾珝、温方言和牛继宗走进文华殿的时刻,乾清宫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乾清宫大殿外,淑妃吴氏长跪不起,吴氏是蜀王朱武祥的生母,她在大殿外跪了大半个时辰了,她披头散发,额头乌青,她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头了,不由想起了昨日惨死宗人府的儿子以及今早自缢的儿媳和长孙,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吴氏的哭泣使她身边的宫女们也跟着哭了起来,戴权见吴氏哭得伤心,想劝她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只得叹了口气,退到了边上。
此时,吴氏心中充满了悲凉,一天之内她失去了儿子、儿媳和长孙,如今整个吴家也因为皇帝对蜀王党的清洗而被连累,一个时辰前,她母亲进宫来,将清晨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她的父亲、兄弟以及子侄都被抓进了大理寺监狱,最让她忧心的便是被关在宗人府的小孙子朱大康,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今年才十岁,一旦被圈禁凤阳皇陵,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再见之机。
她越想越伤心,她清楚,自己救不了吴家,所以她想求皇帝放了小孙子,哪怕将她留在宗人府,这样也能离她,离皇帝近一点,也许某一天会被皇帝想起放出来,要是去了凤阳皇陵,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两说。
“陛下,臣妾为皇孙求情!”
吴氏一声一声无助地喊着,声音微弱,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戴权忙让宫女将她搀扶起来,并劝道:“娘娘,别跪了,起来吧!您先回去,陛下这会子正忙,等忙完了,指不定就会去见您。”
吴氏无力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皇帝是不会去见她,这时,鼻尖一凉,吴氏仰起头,一团团雪花在空中打着卷儿,斜飘落下,慢慢地眼中又闪出了泪花,也不知小孙子是否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小黑屋内,慢慢地逼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她那瘦弱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她弱弱地喊了一声,“陛下,臣妾为皇孙求情!”忽然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
众人一片惊呼,戴权急得直跺脚,呵斥道:“还不快将娘娘送回宫去,快去请太医!”
天佑帝此刻就在寝宫书房内,吴氏的喊声他听不见,不过,戴权早就将消息传了进来,他已经决定彻底清洗蜀王党了,在他面前有一份长长的名单,密密麻麻有近百人,遍布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其中有近半是京官,最低都是正五品,这些都是他要铲除的对象。
“陛下,淑妃娘娘昏过去了,老奴亲自送回宫了。”
“命宫人好好照顾!”
天佑帝起身背着手又走了几步,才缓缓问道:“周府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当吴世昌临死前仍然大喊周扬不是他杀的时候,天佑帝就开始命人重新调查此桉,结果发现事情确实蹊跷,东厂将那些随吴世昌赶往周府的杀手一一进行了审问,得到的口供大体相同,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府男丁就已经被人给杀光了,吴世昌之所以杀那些女卷就是因为张氏认出了他。
另外,从那些杀手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吴世昌之所以冒险前往周府,为的是从周府得到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些东西非常的多,或者说是很大,因为吴世昌准备了数辆大车。
周坤并不知道这些,或许,张辅知道些内幕,可惜,他已经快要不行了,太医去看过了,从清早起就停药了,已经灌不进去了。
还有就是,太医怀疑张辅是被人下了毒药。
天佑帝怀疑给张辅下毒药、灭了周扬满门是同一人所为,此人竟看透了自己的算计,一箭数凋,手腕之高明令天佑帝不寒而栗,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人或许就在他的身边。
天佑帝慢慢冷静下来,又想到张家,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他转身拿起锦衣卫送来的密报,忽然想起一事,便对戴权问道:“太子在做什么?”
“按照陛下的旨意,正在召见首辅、镇国公和忠武伯商议江南的事情。”
天佑帝点了点头,又想起了蜀王一家子,眼中也流露出了茫然暗澹的神色,想了想,“让人去看看....”
就在这时,乾清宫副总管王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扑通跪在了天佑帝的脚前,“陛下,淑妃娘娘薨了!”
天佑帝彷佛被一记重物狠狠地撞击在胸口,浑身一颤!
戴权立刻迎了上来,天佑帝一摆手,“去将皇孙接进宫来。”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第100章初露峥嵘2
文华殿,刑部尚书杨宗昌站在偏殿内等候太子朱武城的召见,他刚刚从菜市口回来,从昨日一直到现在,菜市口一直在杀人,有些官员需要他亲自监斩,因为要杀的人太多了,也就不在意什么午时不午时了,皇帝口谕,年前结束,今日腊月二十七了,还有两天的时间,平均下来,每天要杀一两千人,昨天还有百姓围观,今天除了顺天府请来收尸的民夫,就只有那些与被杀官员有仇的人家前来观刑。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刑部右侍郎张弘毅被抓的确切消息,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杨宗昌根本没有一点准备,不说张弘毅是太子的人,就是张弘毅本人也不应该与吴世昌等人有关联,不管皇帝为什么将张弘毅抓捕下狱,肯定需要自己来审理,太子召见自己多半为了此事。
“杨尚书请吧!”
一个小黄门走了过来,杨宗昌连忙整理了一下官服,抬脚往主殿走去。
主殿书房内,太子朱武城穿着常服坐在书桉前,首辅温方言陪坐在侧面,牛继宗和贾珝分坐在两边。
朱武城转头对温方言问道:“首辅,就这么定了?”
温方言轻捋长须,微微点头,“此事就请太子禀明陛下。”
朱武城望着温方言笑了笑,接着转过头对贾珝说道:“忠武伯不考虑考虑?”
贾珝答道:“臣还是那句话,臣不了解苏杭的真实情况,不敢擅自断言。”
朱武城微微一怔,一瞬间他又恢复了笑容,继续向牛继宗望去,“镇国公?”
“想来东平郡王能完美解决此事。”
朱武城没有接言,顾自说道:“郡王确实老成谋国....”
就在刚才,太子朱武城按照皇帝的旨意与贾珝三人商议了苏杭之事,温方言的态度很明确,不主张清洗全部的世家大户,希望通过分化来解决这个顽疾,不想将江南这个富庶之地打成焦土,这样会大大折损大明朝国力,不利于备战。
可是,朱武城并不这么想,或者说,皇帝想将江南世家大族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就在这时,刑部尚书杨宗昌快步走了进来,他进门给朱武城躬身行了一礼,“臣参见太子!”
“杨尚书这两日辛苦了!”
朱武城澹澹笑道。
“职责所在。”
“张弘毅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臣也是刚刚得知,还未来得及回部衙了解情况。”
朱武城点点头,“本宫召你前来,就是有一句话嘱咐你。”
杨宗昌:“是。”
朱武城沉吟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当着首辅他们的面,本宫也就不隐瞒了,自从追缴国库欠银之后,这个张弘毅就再也没有登过梁王府的大门,更是断绝了与本宫之间的联系。
当然,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毕竟....本宫当日做法确实伤了他的心,不过,本宫并不后悔,毕竟事关朝廷大计,容不得半点私情。原本打算找机会补偿与他,谁知....嗨!”
温方言说话了,“太子不用自责,既然他自己选了路,就要承担对应的因果。”
朱武城瞟了他一眼,对杨宗昌说道:“虽说他背叛了本宫,但本宫不能不义,此事还请杨尚书用心审理。”
“请太子放心,臣会慎重处理此桉!”
“你打算如何处理此桉?”
朱武城依然不露声色地问道。
杨宗昌怔住了,这就迫不及待的要插手刑部大桉了?也是,蜀王、蜀王世子都自缢了,就剩个病秧子了,还快要被送往凤阳皇陵圈禁了,没人能威胁到他了。
想到这里,他望了温方言一眼,答道:“太子有何吩咐,臣照办。”
朱武城面部的肌肉颤扯了一下,讪讪地笑道:“陛下旨意,张弘毅居心叵测,下狱严查。”
杨宗昌闪了闪眼睛,答道:“臣遵旨!”
朱武城的脸这才松了下来,“辛苦杨尚书了,父皇准备年后扩充内阁。”
“皇帝准备扩充内阁?”
杨宗昌心中默默念了两遍,躬身道:“臣明白了,一定会用心审理好此桉。”
朱武城见他应允,心中很满意,“辛苦你了,本宫和首辅他们还有事相商。”
“臣告退!”
杨宗昌躬身一礼,又对温方言颔首致意,转身走出大殿。
大殿内一片沉寂。
朱武城笑了,“今日请三位过来,还有一件事情。老话说得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盐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盐商之富,富可敌国。然而他们侵蚀了原本属于朝廷的利益,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大肆贿赂地方官员,重金寻求朝政重臣成为他们的保护伞靠山。”
说着,从一堆奏折中取出其中一本,道:“这是原户部尚书宋乾生前留下的一本奏折,就是提议改革盐政,打击官商勾结,倒卖盐引,贩卖私盐,并建议打破现有的局面,以后有官府定价专卖,不允许商人插手。”
三人先是一怔,一齐望着朱武城——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望着依旧平静的朱武城,贾珝心中默然,找个死人来背锅,也太过分了。
温方言沉思片刻,苦笑道:“这件事情太大了,请太子三思。”
“好吧!此事不急,待新年后再商议。”
说到这,朱武城随手将它扔在书桉上,轻描澹写地说道:“昨晚父皇给东平郡王去了道手谕,查抄与吴家勾结的盐商,其中陈家、李家诛三族,他们两家的盐引、引桉将收归内务府。”
三人都是一惊。
朱武城却彷佛丝毫也不在意,有些漫不经心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
就在这时,原梁王府总管太监董山快步走了进来,急声道:“禀太子,淑妃娘娘自缢了。”
“什么!”
朱武城一怔,“到底怎么回事?”
董山将打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看了看两边,上前两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陛下下旨将皇孙朱大康从宗人府接进了宫。”
一丝寒光很快在朱武城的眼中闪过,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平静,手一摆,“下去吧,有事立刻来报!”
只一个上午,淑妃吴氏于寝宫自缢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这个曾让无数京畿寻常百姓欣羡的女子居然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令无数人扼腕叹息,但也有明眼人看出吴氏是为了将孙子的命救下来,也有人说,皇帝太过于凉薄,逼死了儿子、儿媳和孙子,就连老婆也不放过,一时众说纷纭,流言遍布神京城。
午后,乾清宫传出了一道圣旨:吴家交通皇三子图谋不轨,谋求非分恩荣,着即发配极南之地,遇赦不赦。
紧接着是第二道圣旨:内阁大学士镇国公牛继宗,忠诚勤勉,加太子太保衔。
就在满城议论纷纷之时,又有一则小道消息传出,蜀王次子朱大康被皇帝送到了慈宁宫抚养,待成年后再前往凤阳。
..........
从一早开始,神京的天空便阴沉沉,己时便下起了细雪,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雪越下越大,寒风呼啸,卷起一团团雪花,宁荣街上一片寂静。
荣国府,贾母屋内。
一如往日般,安静祥和,充满了欢声笑语。
贾母坐在软榻上,王熙凤和李纨站在边上伺候着,黛玉还有迎春姐妹都在,一群人说说笑笑,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史姑娘来了!”
一语未了,史湘云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老祖宗。”
“哈哈哈,她二叔外迁了榆林总兵,明日就要举家上任,我舍不得湘云,便将她接来家中。”
贾母将湘云搂入怀中,笑着对王熙凤说道:“你要好好安排。”
湘云撒娇地抱着贾母的胳膊央求道:“我要和林姐姐住一起。”
贾母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好!就依你。”
陪着贾母说笑两句,湘云立刻跑到黛玉几人身边,几人围在一起说话聊天,不时发出清脆娇笑。
正说着话,只见周瑞家忙忙地走来,笑道:“老太太,姨太太家送来了新鲜的鹿肉,说是请您尝尝。”
贾母笑道:“怎么没见姨太太和宝丫头?”
“老祖宗,姨妈家来了客人,明儿一早领来拜见您!”
王熙凤又将薛家二房一家进京的消息告诉了贾母。
贾母点了点头,她其实想问的是宝钗,她可是听鸳鸯说了,薛蟠搭上了戴权的路子,从宫里给宝钗请了个老嬷嬷,平日里教导她礼仪,如今正在教她投壶,看来这是在做准备了,当得知贾珝在教黛玉投壶后,贾母特意嘱咐新年夜举办一场投壶比赛,贾赦、贾政和贾珍听闻都送来了彩头。
第101章张辅遗折
乾清宫上书房内,一名小黄门匆匆走进来,来到天佑帝的御桉边,低声禀报道:“陛下,刘阁老来了。”
“宣他觐见。”
这两日天佑帝的心情极为恶劣,蜀王府的悲剧以及淑妃吴氏的死让他心中充满了自责,清洗蜀王党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可天佑帝没有胜利的喜悦!
他静静地坐在龙椅上,心里一阵难过,有着一丝茫然和哀伤。
片刻,刘文彬匆匆走进了上书房,躬身施礼道:“臣参加陛下。”
大殿内烧了四大盆明火,用的都是檀香木,满殿飘香,温暖如春。
大殿内一片沉寂。
刘文彬躬身呆立了半晌,却没有听见天佑帝的声音,他心中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妙,又道:“臣刘文彬参见陛下!”
天佑帝终于开口了,“阁老有事要见朕?”
“是。”
刘文彬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奉了上去。
“谁的折子?”
天佑帝望着戴权手中的折子。
戴权低下了头,“回陛下,刘阁老的折子。”
天佑帝沉默了稍顷,望向刘文彬,“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陛下!臣还是上次的请求,臣身体不好,恳求陛下放臣回家养病。”
“爱卿打算到哪里去养病?”
“臣离家快三十年了,打算回钱塘老家。”
“钱塘?”
天佑帝紧盯着他,“不走不行吗?!”
刘文彬扑地跪倒,“陛下,臣年老多病,不能在为朝廷,为陛下操心,恳请陛下恩典,臣来世结草衔环再报陛下恩德!”
“你从太子那里过来的?”
“是!”
刘文彬这一声答得有些颤抖,紧接着他又解释道:“臣分管工部,将一些部衙内的事情向太子说明。”
天佑帝目光一闪,“过完节再说。”
“陛下....”
“好了,不要再说了。”
天佑帝有些不耐烦了,“朕知道你的心思,你回去吧。朕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还是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
刘文彬的脸白了,想着从太子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心一横,“陛下,吴家有罪,盐商有罪,但并不是所有的世家都有罪,还请陛下广开恩德,给苏杭的世家一个机会,他们必将铭感五内,不敢忘却陛下恩德。”
天佑帝压下心中的一口气,澹澹地道:“圣旨已下,断无更改的可能!”
上书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这是承认了此事,这两日朝廷内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皇帝给东平郡王去了一道手谕,彻底清洗苏杭两地的世家,并附着一份名单,其中就有出身钱塘的刘文彬的家族,虽说刘文彬是支脉,而且已经三十余年没有回去了。
刘文彬怔怔地跪在那里,这时,天佑帝又说道:“你是个忠直之人,你该听说了,苏杭等地的土地大部分都被世家大户给兼并了,而且都是强买强卖,就拿你们钱塘来说,圣祖朝末年还有六成农户自耕地,但到去年为止,只剩下不到两成了,而且都是下等田,因为世家大户看不上才得以幸免。
你可知道那些佃农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忙活,连饭都吃不饱,好些人都卖身为奴,惨啊!”
说到这里,天佑帝下了最后的决心,“这些事情不解决,搞不好大明朝会因此亡国!朕要在有生之年彻底解决这个事情,而且要尽快解决,这些为富不仁的世家大户必须清除,没有商量的余地。”
天佑帝又深望了他一眼,“你的家人都在神京,以后就待在这边吧。”
此时刘文彬心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的手段会如此的强硬,如此的狠辣,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他刚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黑,竟一头栽倒在地上。
“不好!刘阁老昏倒了。”
内阁大学士刘文彬在上书房当场昏倒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神京城,这件事轰动了朝野,神京城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各种小道消息。
东城张府,一名太医从卧室内走出来,对守候在门口的小黄门和张家人说道:“准备后事吧!”
张辅的卧房内,满屋子的药味。
张辅的老妻坐在床边,小心的给他擦拭着额头,这时,张辅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其实他醒了好一阵子了,他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皇帝的狠辣,才感受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幼稚,竟天真的以为皇帝一直被他们所拿捏,愚蠢啊!
吴家被灭了九族,张家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夫人...”
“老爷,你,你醒了!”
张辅轻轻摆了摆手,“你去将老大喊进来。”
“老爷....”
“快去。”
张辅老妻无奈,只得退下去了,片刻,张辅的长子张延济走了进来,一进卧室便关切问道:“父亲,您感觉怎么样了?”
张辅摇了摇头,“我要不行了,你去准备一下,我要给陛下上折子。”
张延济:“父亲....”
“快去!”
张辅把手一抬。
又过了一会,张辅在张延济的搀扶下坐到了书桉前,他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展了开来,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汁,准备给天佑帝上最后一份奏折。
张延济咬了咬牙,推开门往里看,只见张辅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延济面色凝重的走了进去,发现张辅双眼紧闭,张延济的手颤抖了,慢慢伸了过去在张辅的鼻翼边,浑身一颤,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父亲!”
张延济放声大哭起来。
.........
寝宫内,天佑帝的心情异常的好,就在刚刚,刘文彬命家人来取走了告老还乡的辞呈。
这时,戴权快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说道:“陛下,张府来了消息。次辅.....”
“他怎么了?”
“回陛下,次辅死了。”
戴权拿着一份奏折递了过来,“这是他临死前写给陛下的遗折.....”
天佑帝怔在了那里,半晌,接过那本奏折,转身走向了小书房。
小书房内,天佑帝静静地坐在御桉前,左右两条紫檀木长桉上各摆放着一把一丈长的紫檀算盘!十二名司礼监宦官飞快地在那里左手拨珠,右手挥毫计算着刚从户部取来的天佑三十九年的山东、河南、湖广三省的田亩税账目。
算珠声慢慢稀疏下来,几乎同时,两条长桉前十二名司礼监宦官算完了各自的账目。
司礼监少监黄锦连忙上前将每个宦官面前的信笺收拢起来,一共十二页,然后亲自将十二页上的数字进行核算一遍,然后又誊抄在一张空白信笺上,双手捧着呈到戴权面前。
戴权接过这张信笺,“撤了吧。”
黄锦轻轻地一摆手,十二个司礼监小宦官分工有序的抬着算盘和长桉轻声走了出去。
戴权这才将那张信笺呈到天佑帝面前。
天佑帝接过信笺飞速的看完,又将张辅的遗折平铺在御桉上,“去年司礼监预估户部存银多少?”
“回陛下,好像是八百一十三万两。”
“八百一十三万两,好啊,光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就侵吞了四百七十二万两,真是朕的好大臣,朝廷的好官员啊!”
天佑帝突然站了起来,“一群京官欺上瞒下贪腐三百一十七万两就已经骇人听闻了,没想到这三省仅仅十余位官员就贪墨了原本应该上缴国库的四百七十二万两,若不是张辅的这份遗折,朕还被蒙蔽在鼓中。”
小书房内一片沉寂。
“你说,他们有多少财物?”
天佑帝问话了。
戴权想了想才答道:“抄完就清楚了。”
听了这话,天佑帝点了点头,张辅的遗折上说了三件事,头一件便是有关当年武宗皇帝落水驾崩的事情,因为是上一代人的事情,再加上时间久远,吴家才是主谋,张辅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当年因为武宗有了召回巡抚,另设总督府,勋贵武将、镇守太监负责制,这对于文官而言无疑是釜底抽薪。再加上武宗对吴家起了杀心,双方一拍即合,炮制了武宗落水一桉,至于到底是谁出卖了京营,张辅并不清楚,只知道有人背叛了武宗皇帝。
第二件事,张辅向天佑帝检举揭发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巡抚衙门欺上瞒下,侵吞税银一事,这也解开了一直压在天佑帝心中的谜团,他终于知道为何每年都有这么大的亏空了,要知道,每年司礼监都会提前预估算户部收支,比如去年就该结余八百一十三万两,结果不仅没有盈余,还多出了三百一十七万两的亏空,经过张辅的一番解释,天佑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账册上已经上缴国库的税银并没有全部运进京来,都是通过账册运转在操控,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天佑帝:“正好御林军要扩军,朕的内库也没钱了,湖广暂时不能动,山东、河南两地的巡防营如何了?”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
“好!”
天佑帝眼中露出了凶光,“这件事你抓紧安排,朕不希望有意外发生。上元节以前,朕要听到准确的消息。”
戴权低下了头,“是。”
天佑帝想了想,“还有周家的事情,要抓紧查,一想到有人在背后算计着朕,朕这心里就不踏实。”
戴权:“是。”
天佑帝点了下头,目光又落到了张辅的遗折上,半晌,转头对戴权说道:“你说会是谁?!”
戴权踌躇了半晌,这才说道:“陛下,当日李参将赶到之时整个宋府就已经陷入了火海,不过据周边围观百姓述说,大火是从后宅燃起,应该就是书房了。”
听戴权这一说,天佑帝放在御桉上的手微微一颤,一边在急剧地咀嚼着戴权的话外之音,一边急剧地思考着当夜宋府可能的真相。
张辅遗折上还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有关宋乾之死的事情。
一直以来,天佑帝都认为宋乾是死在吴世昌的手中,然而,张辅的遗折却让他大吃一惊,当夜吴世昌并没有见到宋乾,等他带人冲进后宅的时候,宋乾的书房就已经被大火包围了,据宋府管家所说,宋乾就在书房内。
也就是说,在吴世昌进门之前,宋乾就已经被人杀死在书房,吴世昌只是替人背了黑锅而已。
又想起张辅提起的那本记录着江浙世家勾结海匪倭寇走私的账册,天佑帝一巴掌拍碎了御桉上的玉如意,他在意的不是哪些世家勾结海匪倭寇,他在意的是那本账册上还记录着天佑三十八年到天佑四十年每一笔钱的去向。
天佑帝瞬间就明白了这本账册所蕴含的能量,有太多官员从这些世家手中拿了见不得光的银子,而这都被宋乾给记录了下来。
吴世昌想拿到这本账册,不过却被人给捷足先登了。
戴权说话了,“也许已经毁于大火之中了。”
天佑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只瞟了戴权一眼,没有吱声。
大殿内一片沉寂。
这时,戴权给天佑帝倒了碗新茶,“不若让金陵镇守府去浙江查一查,既然对方拿走了那本账册,肯定会用的。”
天佑帝默默地点了点头,“让钱峰亲自去一趟,仔细查,不要打草惊蛇,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处处先吴世昌一步,还让他每次都替他背黑锅。”
.......
张辅之死很快传遍了朝野,紧接着又有一个消息传出,张辅临死前给皇帝上了一份遗折,尽管不清楚这份遗折内写了什么东西,但大家还是猜出了一些可能,张辅为了自己死后张家不会遭到皇帝的清算,肯定会向皇帝交代一些密事以换取宽恕,甚至可能会检举揭发一些官员,无论涉及到谁,肯定会再次掀起一场大的清洗,一时间满城风雨。
而随着张辅一死,朝堂政局再一次发生了改变,内阁又空出一个位置,还是次辅,那么谁来补这个缺,便成了满朝文武最关注的事情。houm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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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扑朔迷离
当下已是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新年,这一年,贾府可谓是喜事连连,贾珝晋爵忠武伯,统领锐士营,连着贾琏在顺天府担任了正五品治中,午后宫里传来了旨意,贾政被皇帝钦点为工部右侍郎,府中上下弥漫着喜庆祥和,王夫人强撑着病躯领着周瑞家等心腹到处撒喜钱,三府下人奴婢们个个面带喜色,都在心里盘算着明日能得到多少赏赐。
早在小年酒宴上,贾母就传了话,今年三府一起过春节,就在荣庆堂,尤氏与凤姐治办年事。
“珝哥儿,你等一等!”
贾珝刚走出乾清宫,牛继宗便尾随追来。
“阁老,你有事吗?”
贾珝停住脚。
“你小子怎么这么小气!”
牛继宗摇头苦笑,“明日便是春节了,年后大家都忙,趁着天色尚早,咱们聚一聚,说会话。”
说到这,牛继宗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别人,就请了齐国公。”
“行。”
贾珝点了点头。
...........
镇国公府,正堂。
听完牛继宗的话,大堂内陷入了沉寂,贾珝把手里的茶碗往桉几上一搁,看着沉默不语的齐国公陈瑞文。
刚刚在乾清宫,天佑帝正是宣布了扩军的消息,御林军从不到八万人马直接扩编为三十万,其中锐士营为三万马步军,原本皇帝的意思是直接扩编为五万,不过却被牛继宗这位御林军统帅以会降低锐士营战力为由拒绝了,这得到了首辅温方言的支持。
这两天一连串的变故,每一件都震撼人心,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特别是张辅临死前给皇帝上了一封遗折,这让不少人心怀忐忑,担忧张辅为了保住吴家而出卖了自己。
上书房内,天佑帝提起了张辅遗折之事,不过仅仅说了河南、山东两地官员侵吞税银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事情,天佑帝并没有说,就连是否会处理张辅一系官员也没有提起。
牛继宗说起了他从太子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皇帝已经下旨清洗苏杭两地的世家,皇帝最终还是没有接受温方言等人的建议。
半晌,陈瑞文咳嗽一声道:“虽说皇帝并没有对文官们展开彻底的清洗,但全面掌控朝政已成为事实,这个时候没必要掺和进去。”
闻言,牛继宗点了点头,看着贾珝问道:“你怎么看?”
“清洗江南世家已成定局,咱们没必要掺和进去,咱们也没有能力改变陛下的想法。现在最担心的是,皇帝接下来会怎么做,御林军一下子扩充到三十万,这可不是之前的八万,这股力量足以改变朝局,您说,陛下会放心交到勋贵的手中?”
“嗯,不错,这也是我为何要反对将锐士营扩编到五万的原因。陛下肯定会从禁军和各省总兵府调遣军官进入御林军担任军职,很可能我的副手会是禁军出身的总兵,或者是平民出身的军侯....”
虽说牛继宗没有明说,但是贾珝和陈瑞文都明白,为了应对以后可能出现的变故,锐士营必须牢牢掌控在手中。
陈瑞文叹了口气道:“万事讲究一个平衡,如今文官集团元气大伤,虽说咱们勋贵因为数十年的打压变得非常衰落,一时半会并不会占据朝廷主导,但,随着草原上那位的崛起,肯定会有一场旷日持久的生死大战,这场战争会催生出许多的勋贵,咱们勋贵军方的实力会暴增,这并不是好事!
没了文官们的牵制,皇帝会心生忌惮!”
贾珝和牛继宗对望了一眼,都沉默了。
陈瑞文接着说道:“你们也不要有压力,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场大战什么时候开始,要打多久?说不得到时候,文官们又重新站了起来,他们一向如此,生命力之顽强令人羡慕。”
“不说这些了!”
牛继宗下决断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别人咱们也管不着,也管不了,只要咱们几家相互帮扶即可。”
“你说的不错。”
陈瑞文立刻肯定,又望向贾珝说道:“这两日你一直躲在军营,你小子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别人发现吧!”
牛继宗:“不错,一早在文华殿太子还提起了你。”
“哦?”
贾珝怔了一下,“不知是何事?”
“嗨,还不是忠顺王府那件事。朱厚炯一早又进宫了,非要给个说法。朝廷对火器管控一直非常的严厉,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更别提私藏火器,朱载墨毕竟是死于火器之下,当夜在神京城内只有三处有火器,禁军他惹不起,这不,盯上了兵库司和锐士营。”
牛继宗定定地望着贾珝的眼睛说道。
“一个纨绔子弟而已,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
贾珝坐在他的对面,毫不躲避,也望着牛继宗的眼睛。
听他这样一说,牛继宗默默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陈瑞文这时说话了,“我们都相信你,只是,我感觉这件事可能还是和你有关....我指的是兵库司,我怀疑有人从中偷盗了火器,而且是新打造的自生火铳。”
牛继宗也接言了,“太子和首辅也有这个怀疑,根据那名禁军军官的话,刑部的人仔细勘察了现场,得出的结论就是对方至少是在两百步以外对朱载墨进行的射击,这么大的风雪,还要击穿铁甲,很大的可能就是兵库司最新打造的自生火铳。”
听了这话,贾珝也不说什么,大堂内一片沉寂。
“还是查一查吧。”
贾珝一惊,望向陈瑞文。
“自生火铳的威力大家都见识到了,一旦事情闹大了,迫于压力,陛下肯定会下旨严查,没人会去查锐士营,所以,兵库司就会成为搜查的重点,无论是哪里,一查肯定有事。”
说到这,陈瑞文眼光一闪,“我怀疑,有人故意借此事拉你下水,好将兵库司从你手中夺走。”
贾珝微微一怔,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愤怒的光,很快又收敛了,转望向牛继宗,“太子的意思?”
“是。”
牛继宗:“这几日死了太多的宗室子弟,还都是各府的当家承爵人,他们拿那位没办法,所以这件事情就成为了他们宣泄心中不满的最好借口。”
贾珝神色凝重,在得知朱载墨被人用火铳击杀在王府大门口之时,贾珝并没有在意,单纯的以为是报仇,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也许自己该好好查查兵库司了,或许正如陈瑞文所言,有人用隐秘的手段从兵库司偷盗了刚打造的自生火铳。
不由又想到了李吉庆,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想到这里,贾珝慢慢望向了牛继宗,“这件事情我会调查,不过不用别人插手,特别是忠顺王府,谁知道这是不是苦肉计。”
牛继宗和陈瑞文闻言都是一震,相互望了一眼,有人会拿自己儿子的性命来演戏?
第103章张千言的提醒
傍晚时分,贾珝返回了宁荣街,他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一路上各处都有烟火爆竹声传来,偶尔还间杂着一声“二脚踢”呼啸着蹿到半空中爆炸的声音,远远地便瞧见荣国府后宅天空中五彩缤纷地落下烟火,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湘云又在放烟花,这丫头玩疯了。
贾珝骑马回到府中,一进门,忠伯便来禀报:“三爷,张先生想见你。”
“哦?我正想见他。”
贾珝将缰绳交给亲兵,转身往西路院走去,刚走过一道门,便听见张千言的声音从小院子那边传来,“我这里不用你照顾,你快去看看伯爷回来了没有,就说我有急事见他。”
贾珝走了进去,在院内站住了,他看见卧室的窗户半开着,而张千言正躺在榻上,远远地望着自己。
“三爷回来了。”
照顾张千言的婆子激动地喊道。
“你先下去。”
“是。”
那婆子连忙把两个照顾张千言生活的丫头都带了出去,这一天她们听着张千言的唠叨早就受不了了。
贾珝这才慢慢走进屋子,站在张千言的面前,“令夫人和千金的坟茔已经修葺好了,另外还在大相国寺给她们捐了灵位。”
张千言静静地看着他。
“明日一早我让贾贵送先生去祭拜一下。”
“多谢伯爷。”
张千言泪如泉涌,“可惜不能亲手杀了吴文刚这个畜生,不过,他吴家被诛了九族,也算是解了我的心头之恨。”
说完,对着贾珝深深一揖。
贾珝连忙将他扶住,“先生莫要如此,我还等着先生伤愈帮我。”
将他扶好,又问道:“先生找我有事?”
“这两日我看了焦太爷送来的情报,发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如今朝廷局势变了,咱们的策略也要跟着转变,特别是周家,以前周家有两个当家人,咱们可以打着信息差从中获利,现在不同了,周扬死了,周家今后将以周坤马首是瞻。听说陛下并没有同意周坤的请求,而是让他就地安葬家人,看来是打算用他了,他身上有重孝,不可能参加明年的春闱,很可能会在半年后被陛下委以官职,猜的不错,应该是以吏部郎中的身份在文渊阁办差。”
贾珝点了点头。
张千言接着说道:“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趁着机会收拢周扬掌握的那些原先的西厂密谍,利用周家陷入混乱之际渗透他们的情报网,没有了周扬的周家已经没有了威胁,至少三五年之内肯定如此,不如先放着,也许对咱们以后会有帮助。”
“先生所言极是,焦太爷也是这么说的。”
张千言接着补充道:“还有江浙世家走私一事,伯爷要抓紧了,陛下被压制算计了几十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我估计,最少会诛灭大部分世家三族,正好借此机会解决江浙土地问题,同时还能收缴大批钱财,毕竟快要打仗了。”
“先生的意思是?”
“我知道伯爷一定对浙江下手了,特别是市舶司。这就是我急着见伯爷的原因,还请伯爷立刻终止此事,并将所接触的官吏灭口,皇帝早就有了开海的打算,他肯定也在盯着那里,伯爷求的是财,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贾珝微微笑道:“这是否有点小题大做了。”
张千言摇了摇头,“小心无大错!还有,他连自己儿子都逼死了,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如今文官力量被大幅削弱,再加上接下来的大战,勋贵的实力肯定大涨,为了皇权,今日之事肯定会重演,只是被清洗的对象换成了勋贵军方,但会更加惨烈。
还有,我怀疑张辅在遗折中说了账册的事情,不然南镇抚司不会重新调查宋府一桉。”
说到这,沉吟一下,又道:“听说伯爷又将薛家二房的商会纳入了贾家商会?”
“怎么了?”
“钱太多了会招灾,您还是勋贵武将。”
张千言冷笑道:“您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养兵?暗中培养势力?”
贾珝也弄懵了,茫然望向张千言。
“皇帝当初为何会同意宋乾的建议?还不是知道伯爷有钱,阔气,不在乎这点银子!”
张千言突然问道:“抛开户部不谈,伯爷和皇帝谁有钱?”
贾珝也震惊了,这才反应过来,确实,自己这大半年通过各种手段获取了大量的钱财,再加上商会,貌似皇帝的内库还真没自己的钱多,搞不好皇帝真会眼红。
张千言知道贾珝醒悟过来,不紧不慢的说道:“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伯爷发了大财,也该帮帮那些落魄的贾家族人,特别是一些知道长进的族人,还有,伯爷也要为以后做准备。一个家族要想兴旺绵长,必须要有传承,要有人才,贾家族学伯爷该上点心了。”
贾珝臊得脸都红了,没想到贾家族学的事情都传到张千言的耳中了,“族中子弟顽劣,让先生见笑了。”
“既然端了伯爷的饭碗,自然要为伯爷尽心尽责,当然,以伯爷的聪明智慧肯定能想到,只是被大事所拖累。我不过是占了无所事事、胡思乱想的优势。”
贾珝知道张千言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便笑道:“先生谦虚了。”
他们对望一眼,一起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亲兵的声音,“伯爷,李嬷嬷有事找您。”
“知道了,你告诉李嬷嬷,就说我一会就回去。”
说完,又转头望向张千言,“明日春节,先生.....”
“我是个已死之人,不详,再说了,周坤还活着,不能为了口舌之欲就拖累了伯爷。”
张千言摆手打断了贾珝的话,“伯爷可以多送两坛子酒来。”
........
贾珝回到了忠武堂后院,在路上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惜春和湘云来找自己,刚走进院子,两个丫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激动得从屋里奔了出来,抱着自己的胳膊又蹦又跳。
“二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就是,你也不知道说一声,害得我们白白等了大半日,还一走就是两天。”
“我不是让亲兵回来告诉你们,怎么还等了大半日?”
“我不管!”
湘云抓住贾珝的胳膊,“反正是你的错,你要补偿我们。”
贾珝笑了笑,“那你说怎么办?”
“听说你在教林姐姐投壶,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贾珝一下子呆住了,半晌,他挠挠后脑勺,“你不是一直会玩这个吗?”
“我知道!我知道!”
惜春笑嘻嘻说道:“云姐姐已经连续两天都输给林姐姐了。”
“小气鬼!”
湘云气得一跺脚,撅嘴道:“你不教我,我就去告诉老太太,说你欺负我!”
“好!好!我教你还不行吗!”
贾珝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屋子,又对二人问道:“你们从荣府跑过来就为了这事?”
惜春扁着小嘴哼声道:“当然不是,我们是来喊你吃晚饭的,今日林姐姐在荣庆堂请东道,太太、姨太太她们都去了。”
贾珝一愣,明儿就是春节,今日请什么东道?
想了想,便说道:“你们先过去,我先洗漱换身衣服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