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兵临宣府
十月份的宣府昼夜温差非常的大,白天有着太阳还好,夜晚朔风四起,寒气逼人。
宣府镇是明初设立的九边镇之一,‘南屏京师,后空沙漠,左扼居庸之险,由拥云中之固’,是为边陲重地,兵家必争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土木堡之变中,由于京师沦陷,坚守宣府镇的明军在瓦剌人长达一年的围困中全部殉国,宣府所有关城哨堡遭到严重的破坏,圣祖还都之后,明军收复了所失边关,并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筑。
宣府城方二十四里,墙高三丈五尺,夯土外加包砖,作为边关重镇,宣府有着完整的防御措施,不说城外的哨堡、关城,就是城墙都不容易攻破,城门处有瓮城,瓮城的外面是月城,最重要的就是,宣府城有角楼,没有火炮的鞑靼人,不说这三万余人,就是巴彦汗和阿失礼、阿鲁特将二十万联军全部调来都攻不下宣府城,或者说,没个一年半载攻不破此城。
南门外有个土城关,当从羊房堡逃回来的残兵将鞑靼人入关的消息传来之后,副将张强果断将城外关城、哨堡内的驻军给撤回了城内,鞑靼人是游牧民族,天生就不重视安营寨扎,再加上夜间寒冷,恰好这个土城关完好无损,阿尔冷的弟弟阿尔楞便忘记了他生前的嘱咐,带领族人住进了土城关内,其余人也围着土城安营扎寨。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城关距离城门恰好两里半多一点,在城墙大炮的射程之内。
“嘎吱!”
东门缓缓地打开了,宣府镇总共有两万骑兵,总兵长宁侯张孝光领着一万骑兵和两万步军前往救援龙门城,结果遭到了瓦剌、鞑靼以及朵颜三卫的夹击,最终在守军冒险接应下才领着一万余残兵退进了城内。
半个时辰前,襄阳伯王斌的亲兵拿着他的信物以及亲笔信在守军的接应下登上了城墙,知道了他们的作战计划后,副将张强便领着最后的一万骑兵出东门策应他们夹击南门的鞑靼人,六万对三万,再加上城墙上的火炮,不说轻松,也是稳赢一战。
一万宣府精骑静静地立在寒风中,等待着最后的出发命令,张强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宣府城,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此战之后他很可能会被赐爵位,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一摆手,“出发!”
黑暗中,一队一队的宣府骑兵出发了,如一条条长长地黑龙,浩浩荡荡向城外开去。
时间来到了辰时初,王斌、谢琼和贾珝率领的明军主力在卯时三刻就已经抵达了宣府西城门,前去打探消息的哨探不断传来好消息,前方鞑靼人的大营很安静,除了土楼上的值哨,并没有其他巡哨了。
这些都在三人的预料之中,天已经亮了,此刻正是人心中最松懈的时刻,鞑靼人的巡哨撤回了土城关内,下一批巡哨还未出城。
王斌看了看东方亮起的那抹鱼肚白,下令道:“传我命令,大军启程!”
大军行军速度很慢,辽阔的原野上夜风呼啸,红色的大旗随风猎猎招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可以看到土城关了,一万余明军骑兵横刀立马,任北风拂过脸庞,他们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土城关,等待着进攻的命令,一场决定战争走向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南城墙上守军炮手已经调好了炮口。
“开炮!”
随着守将的一声令下,一架架火炮喷出了大团的火光,立刻便有几座鞑靼人的营帐被炸得飞向了天空。
土城关内的鞑靼人已经大乱了,一团团炮火落在了土城内,接着土楼也被一发炮弹击中了,冲腾起熊熊火光,明军的炮火更加猛烈些了,又有几发炮弹击中了鞑靼人的营帐,无数躲在里面的鞑靼人被炸得飞了起来,立刻传来了鞑靼人慌乱的惊叫声。
呼啸声不断,守军的炮火如暴雨般打来,而且越打越准,一颗颗炮弹落在了鞑靼人的人群中,立时激起一片片的残肢血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凄厉的惨叫声,临死前的哀鸣声响彻整个土城关的上空。
极度的惊恐笼罩在每个鞑靼人的心中,互相践踏着从被炸开的城墙缺口处往外跑去,鞑靼人彻底疯狂了,此时,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号角声,呜呜的号角声悲凉地在宣府上空回响.....
“杀啊!”
铺天盖地的骑兵呐喊着发动了冲锋,如蓄势已久的洪水决堤,卷起滔天的杀气,向逃窜的鞑靼人席卷却去。
黑压压骑兵无边无际,只转眼间,就淹没了土城关,逃命的鞑靼人根本没有能力阻挡。
随着张强率领的宣府精骑的加入,鞑靼人彻底崩溃了,鞑靼人一败涂地,阿尔楞死在了乱军之中,剩余的鞑靼溃兵被明军骑兵追击掩杀,跪地投降者不计其数,这一战,明军斩杀近万敌人,生俘八千余人,另有一两千人往张家口堡方向逃去,其余的人要么死于炮击之下,要么死于混乱之中。
战场已经打扫完毕,一队队战俘正被押解而来,在贾珝的面前,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鞑靼人,就在刚刚,贾珝以四千两买下了五千名战俘,准备送到西山贾家煤矿挖煤,剩余的人一部分要战后送进京献俘,另一部分要当着宣府镇百姓的面斩杀,这是惯例,一来显示朝廷的作战决心,二来也是激励军民士气。
这时,一队宣府精骑簇拥着张强飞驰而来,在马上拱手道:“拜见侯爷!”
“张副将辛苦了!”
王斌笑着点了点头。
谢琼笑道:“原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他娘的,这些骚鞑子也太不禁揍了。”
贾珝笑了笑,“谢叔说笑了,若不是被城墙上的火炮打蒙了,就算是夜袭成功,咱们也是艰难的险胜。”
王斌也叹道:“皇天佑护!歼灭了这三万鞑靼骑兵,咱们的压力就小多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解决瓦剌人了。歼灭了他们,这场战咱们就算稳赢了!”
这时,张强看了一眼远处,那里大群的鞑靼人被明军驱赶而来,眼光呆滞,他们都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有人试图反抗,迎来的只有无情的杀戮。
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混乱中逃跑了许多的鞑靼溃兵,肯定有人前往怀来城报信了,驻扎在保安州的瓦剌人得到消息后不会再来了,他们要么后撤,要么原地等待援军。所以,咱们不若派一营兵马驻守鹞儿岭,其余兵马北上攻打围困龙门城的鞑靼人,只要解了那里的围困,咱们可以利用缴获的战马组建五万骑兵,大军直插麻峪口,收复保安州,将三族联军彻底困死在土木堡和怀来城之间。”
“张家口堡怎么办?”
贾珝大声问道。
“唔?”
张强微微一怔。
王斌、谢琼也是一怔。
王斌沉吟了,好一阵子才说道:“说句犯忌讳的话,咱们不能将三族联军彻底困死,如果没猜错,那里应该还有十八到二十万的骑兵,这不是攻城战,咱们这几战之所以如此轻松的取得胜利,靠的就是奇和巧,否则,咱们最少会多出一半的伤亡。一旦将草原人逼急了,就算咱们胜了,也是惨胜,而且,最终还是不能将他们全部留下来。
另外,咱们的敌人可不只是这些草原人,朝中那些文官们可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咱们呢。”
贾珝淡淡一笑,道:“这就要看陛下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莫要胡说!”
王斌大声喝道:“陛下也有难处,他老人家考虑的事情比我们要多,咱们就不要在添麻烦了。”
听了这话,贾珝呵呵一笑,得了,王斌手中肯定有天佑帝的手谕,否则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他也没有说错,双方兵力相差并不大,很难将三族联军全部留下来,不过,这一战,三两年之内,九边将再无大的战事。
凛冽的寒风中,宣府镇南门城门大开,在城门口,数千名宣府百姓拥挤在城门外,激动万分地等待着行刑。
惨烈的号角声在城外回响,已经被五花大绑的近千名鞑靼人排跪在城墙下,他们的身后,捧着大刀的宣府守军一双双寒冷的目光直盯着他们的后脖颈。
宣府镇副将张强望了望王斌,高声令道:“斩!”
随着一声令下,近千名宣府明军一挥手中的大刀,顿时鞑靼人人头落地,血光飞溅。
“嗷--”
围观的宣府百姓们立刻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第61章朝中局势
已是十月中旬,秋风中已经有了萧瑟之意,朔风扯着最后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神京九门每季早晨开门的时辰都不一样,视天亮而定。
天刚亮,还没到开门的时间,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从远方风驰电掣而来,那队骑兵飞奔至永定门下,大喊道:“宣府捷报,快快开门!”
片刻,城门轰隆隆开了,相较于所谓的规矩,军情高于一切,那队骑兵飞驰进了神京城,向皇城方向急奔而去。
在骑兵走后,永定门爆发出了震天欢呼声。
乾清宫,上书房。
摆在御案上的那份八百里加急果然是王斌递来的宣府镇的捷报!
天佑帝显然已经看过了那份捷报,背着手在殿内自顾自走着。
内阁首辅温方言低头站在御案一侧,静静地等着天佑帝发话。
绕着上书房走了一圈,天佑帝又踱步回到了御案前,望着那份捷报,缓缓开口道:“你说,朕是不是非常的失败?!”
温方言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忙劝道:“政治上的博弈虽说没有战场上残酷,但难度却不是战场搏杀可以比拟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镇国公那里惊着对方了,让他们察觉到了危险,所以至今仍没有浮出水面来。”
“首辅可有办法?”
天佑帝反问。
温方言早有腹案,立刻答道:“宣府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场大战对于军方来说已是胜券在握,唯一需要猜测的就是最终能消灭多少三族联军。这样一来,蜀王所说的那个藏在御林军当中的棋子会更加努力将自己隐藏起来,查肯定是查不了了。”
天佑帝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至于宋尚书那里,肯定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估计,他也不清楚这些。”
温方言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另外,马指挥使的想法不行,南镇抚司收集的那些罪证至多只能将他们夺职或者去职,他们依旧可以在背后操控着那些官员为他们办事。
至于,秘密逮捕审讯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不会返回原籍的,神京城若是发生这种事情,第一个被弹劾的就是顺天府衙门,其次还会连累到陛下的清誉,这万万不可。”
“朕不在乎这些!”
天佑帝看着他,眼里满是真诚。
温方言从容答道:“大明的百姓在意,皇室的威严和体面不能丢,否则会动摇国本。”
天佑帝不再看他,又拿起那份捷报一行一行看着,半晌,叹声道:“将士们在前线为朝廷舍命搏杀,这起贼子却在背后算计,朕却偏偏没有办法,虽然能猜到是那些人在背后谋划着这一切,但是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嘴中又突然冒出一句,“有消息说,次辅的三子明年的春闱定能金榜题名,很可能会是头甲头名。呵呵,这是预定了状元之位啊!”
这便不好答了,温方言只好又把头低下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走到了殿门口,禀报道:“启禀陛下,刘阁老来了。”
刘文彬?
天佑帝一怔,和温方言对视了一下眼神。
“请进来!”
片刻,刘文彬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臣参见陛下。”
“免礼,阁老可是有事?”
刘文彬:“回陛下,陕西递来了折子,说是,陕北遭了灾,希望朝廷拨付十万石粮食用以赈济灾民。另外,还请示朝廷,能否免去陕北百姓一年的赋税。”
此言一出,不仅是天佑帝心中大惊,温方言也是一怔,立刻预感到此事的不简单,前日刚从粮仓调拨了十万石粮食运往辽东救济遭受灾祸的辽东百姓,昨日又接到了河南巡抚衙门递来的报灾折子,同样是十万石粮食以及免除开封等地一年的赋税。
天佑帝接过奏折展开一看,脸色渐渐凝肃起来,接着把奏折放下,对刘文彬说道:“阁老的意思是?”
刘文彬一愣,只好答道:“虽说朝廷为了备战从山东等地运来了三十余万石粮食,但是居庸关那边消耗太大了,兵部刚刚又从粮仓运走了五万石粮食,河南那边也等着朝廷的粮食赈灾,如今陕北也遭了灾....外城粮仓已经空了一大半了,内城的不能动,次辅等人的意思是,先从外城粮仓内调拨十万石分别给河南、陕北送去,其他的从南直隶调拨。”
天佑帝没有吭声。
温方言:“那不若直接从南直隶调拨粮食运往河南、陕北,毕竟,居庸关那边需要大量的粮食。”
刘文彬:“三日之前,金陵户部递来了一份牒文,称,南直隶粮仓已经空了大半,不能在大规模往外运粮食了。”
天佑帝脸一沉,“朕怎么不知道?!”
温方言也是一怔。
刘文彬一时也愣住了,少顷才答道:“当时首辅没在文渊阁,折子是有当值的户部郎中送往首辅办公房内。”
天佑帝目光陡地转向温方言。
温方言长长的寿眉微微一抖,然后从容地答道:“臣并未见过那份牒文。”
“好胆!”
天佑帝的脸沉了下来,沉声道:“查!”
“遵旨。”
戴权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这时,刘文彬又说道:“陛下,这赈灾的粮食?”
“赈灾?赈什么灾!”
天佑帝眼光一寒,嘴中却冷笑道:“别以为朕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眼见宣府要打赢了,他们坐不住了,想从粮草上打主意,好给大军制造麻烦,以此逼迫镇国公领兵出战,好给三族联军制造机会,天杀的畜生!”
刘文彬闻言暗暗一惊。
温方言:“这几地竟然敢报灾,肯定是遭了灾的,朝廷必须赈灾,不若将粮食折成银子。”
天佑帝脸一沉,“银子?你是嫌他们贪的少了!”
温方言红了脸,“这....”
刘文彬想说些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片刻,只见戴权匆匆走来,“陛下,那户部郎中昨日就已经辞官离京了,已经派缇缉前往其老家拿人了。”
“朕就知道!”
天佑帝又将目光落到了刘文彬的身上,“想来,阁老在文渊阁已经知道到了神京粮仓具体情况了,说说,也让朕和首辅明明白白的。”
刘文彬下意识一颤,心中凄苦不已,谁让今儿是他当值,只得答道:“回陛下,内城粮仓有存粮五十万石,但,其中有二十万石是前年的陈米,估计已经霉烂不能食用,实际只剩三十万石。外城粮仓现有存粮十八万石,一早兵部发来牒文,要求再调五万石粮食到宣府镇,三天后,还要调五万石粮食前往居庸关大营,实际上,外仓已经空了。”
“那山东的存粮呢?是否可以调来一部分?”
“陛下,临近年关了,各地粮库的粮食要么已经调进了京,要么就进入了粮商的手中。”
温方言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渐渐到了年底,宣府镇又打仗了,神京的粮价已经涨到六百钱了,要是消息传出去,很可能涨到八百钱,甚至一两银子,那时极可能会有抢粮风潮爆发了。”
说到这,温方言忧心忡忡道:“就怕此刻南方官仓无粮可调,市面上无粮可买啊!”
天佑帝的眉头重重拧成一个倒八字形,他明白,温方言此话很可能成真,不然这些人是不会出手的。
这时,刘文彬又开口了,“陛下,臣有一个办法,可以立即得到最少三十万石粮食。”
天佑帝一惊,急问道:“阁老请说。”
“陛下,京畿其实并不缺粮,关键是这些粮食存在勋贵们的粮仓中,这些人家的粮仓中最少有数千石粮食,陛下可以命户部以平价将他们粮仓中的粮食收购,此刻宣府正在打仗,领兵的都是勋贵将领,和各家都沾亲带故,他们是不愿意看到因为军粮不足而导致前线兵败的。”
停了一下,刘文彬又道:“臣是福建人,上个月家中来了封信,其中提到了一件事,贾家商会从七月份就开始大量的收购粮食,还借了三艘水师战船运送粮食,想来,贾家在南直隶应该还有不少存粮,若是,真的买不到粮食,不若从贾家那边想办法。”
天佑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对戴权说道:“去将齐国公请来。”
戴权:“遵旨。”
躬身退了出去。
天佑帝接着提高了声音,对二人说道:“这天下还是忠臣多,‘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朕相信,这天下的民心还是向着朕,向着朱明皇室的,不是谁搞点小动作就能击垮朕在百姓们心目中的形象....赈灾之事就有劳刘阁老了,买粮的是也烦你操心一下。”
刘文彬:“臣遵旨。”
......
半个时辰后,西城各家都收到了消息,户部准备以五百钱的价格收购自己的粮食,这可比市场低了整整一百钱,一时,议论纷纷。
荣国府,荣禧堂。
贾赦、贾政静静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中间的案几上摆放着一份牒文,内阁阁臣刘文彬亲自书写,要收购贾家商会的粮食,并说明了用途,军粮。
大堂内一片沉寂。
正在这时,贾琏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老爷,见着戴总管了,他说了,朝廷缺粮。”
贾赦点了点头,“西府的账册在你媳妇那里?”
贾琏:“那,那啥....老爷该知道,琏二奶奶不识字,所以,账册在梦云轩林妹妹那里。”
贾赦微笑了笑,这才对贾琏说道:“让你媳妇去告诉林丫头,让她将账册带到荣庆堂。”
第62章紧密备战
自从九月下旬正式开战以来,宣府镇方向的战事势如破竹,在确认了瓦剌人撤回土木堡之后,大军全线压上,兵分三路,一路由王斌亲自领兵北上龙门城,那里有两万鞑靼骑兵和一万朵颜三卫驻守,明军以多击寡,一举击溃了两族联军,斩首近两万,除了少部分逃脱,其余全部被俘虏,夺取了数万头牛羊。
谢琼和张强则合兵与一处经鹞儿岭前往保安州,一路收复了被瓦剌人占领的哨堡,并在十月三十日收复了保安州,两日后与攻破麻峪口的长宁侯张孝光、襄阳伯王斌部两军合兵一处,八万余马步军直扑土木堡。
而贾珝则亲率锐士营北上攻打驻守张家口堡的鞑靼人,这处关隘必须拿下,否则一旦关外的鞑靼人或瓦剌人来袭,大军的后翼将会遭到攻击,虽说鞑靼人不善于守城,但锐士营还是猛攻两日才拿下张家口堡,长城隘口随后被轻松拿下。
出征时,一万余人,战后还剩不到八千,留下两千人防守长城关隘,贾珝又率领其余人马赶往鹞儿岭,这是之前就定好的计划,贾珝将统帅锐士营以及五千宣府步军守住这里,以防止瓦剌人冲入宣府镇。
按照计划,大军将围困土木堡,逼迫围困怀来城的鞑靼人和朵颜三卫后撤,届时牛继宗部主力大军会在骑兵的掩护下对后撤的两族联军进行追击,双方会在土木堡周边进行决战,麻峪口至独石口这条山道就是留给三族联军逃跑的通道,这条逃命之路不好走。
然而,战事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众人的预料那样进行,先是牛继宗部明军主力在怀来城火炮的掩护下渡河与鞑靼人进行了一场大战,双方各有胜负,最终因为伤亡太大,双方撤兵休整。
紧接着,一个更让贾珝震惊的消息传了过来,阿失礼提前得知了消息,率领瓦剌主力骑兵躲过了明军哨探,袭击了刚刚被收复的保安州,留守城内的三千明军全部战死。
好在长宁侯张孝光派出的哨探探查到了躲在土木堡西北方向狼山西麓中的瓦剌偏师具体位置,前日二更时分,长宁侯亲率明军主力袭击了瓦剌偏师,全歼了躲藏在那里的两万瓦剌骑兵,夺取了水源,否则又会重蹈覆辙。
驻守鹞儿岭的贾珝已得到了正式消息,为了盘活整个战局,瓦剌首领阿失礼分兵两路,他亲率六万主力骑兵北上攻击长宁侯张孝光、襄阳伯王斌和谢琼率领的明军主力,右翼三万户首领脱花海率领两万瓦剌骑兵向着鹞儿岭袭来,打算再次攻下张家口堡,打通后撤之路。
怀来城下,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双方各自退兵,远处是鞑靼人和朵颜三卫的大营,明军背城而战,再次挫败了巴彦汗企图利用优势骑兵击溃牛继宗部明军主力的计划。
残阳如血,城外的原野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千具尸体,到处是一滩滩刺眼的鲜血,阵亡的明军军卒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数百名被明军俘虏的朵颜三卫的青壮在吃力的搬运鞑靼人的尸体,一队队明军正在收集武器,特别是箭矢。
鞑靼人的大营扎在一片地势较高的土丘之上,为了防止明军骑兵的突袭,用木石筑起了一圈简陋的围墙,四周更是用碎石垒起了高台用以观察周围的动静,高台附近布置了数千名弓箭手,严阵以待。
怀来城下,明军大营中,牛继宗站在箭楼上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的鞑靼人与朵颜三卫的大营,双方目前处于一种胶着状态,但牛继宗有信心打赢这场战役,一开始,他也是打算按照长宁侯等人的计划继续等下去,结果,他收到了齐国公送来的信件,信中说了目前神京的情况,缺粮。
虽说刘文彬平价从勋贵手中收购了二十万石粮食,谁成想,南直隶又报了水灾,数县被大水淹没,近十万人受灾,好在贾家在金陵还有二十万石粮食,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朝廷已经派人前往湖广等地调粮、买粮了,但是,齐国公担心官仓和市面上根本就没有粮食了。
也就是说,很可能南边没有粮食运进京城,大军全靠京畿地区储存的粮食在硬撑,就凭这点粮食,他们是撑不了多久了。
牛继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慎重,他清楚,这里面肯定有着文官们的算计,为的就是逼迫自己出战,这样就会给鞑靼人创造战机,为防止落入他们的计谋中,牛继宗本打算等长宁侯方向传来捷报之后在实行步步为营的策略,一步一步的向前推进,绝不贪功冒进,防止被鞑靼人的骑兵切断后援。
然而一个消息打乱了他的部署,瓦剌人攻击了保安州,这让牛继宗意识到,长宁侯等人被骗了,既然土木堡方向出现了变故,牛继宗就不能在等待下去了,这样只会浪费时间,与蓟州总兵威远侯程元等人商议后,便决定与鞑靼人展开大战,想利用城上火炮的优势消耗鞑靼人的有生力量。
和东线牛继宗部不同的是,北线土木堡附近打得异常惨烈,阿失礼清楚的意识到,长宁侯等人率领的这八万明军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了他们的软肋上,如果不能将他们消灭,至少也要将他们击溃,否则,他们随时面临后路被抄的险境,因此,对土木堡及狼山西麓的争夺也到了生死搏命的程度。
阿失礼也想夜袭夺取水源,可惜被谢琼给击退了,更是差一点被王斌部援军给包了饺子,两天的战斗,瓦剌人损失过万,是明军的一倍还多。
鹞儿岭位于洋河北侧,这里历来是宣府通往居庸关的咽喉要道,明朝初期在这里设置了驿站,之后慢慢形成了村落,此时,整个村落早已人去屋空,这里的村民也不知是去逃难了,还是惨死于草原人的屠刀下。
贾珝纵马冲上一处山丘,向远方眺望,天气晴朗,视野格外清晰,这时,远处一队人马如风驰电掣般驶来,贾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终于来了。”
贾珝立刻催马迎了上去,贾贵立刻翻身下马,“三爷,全部被您给猜中了,瓦剌人并没有直奔鹞儿岭而来,而是押着从保安州劫掠的百姓一起过来的。”
得益于情报的收集,当贾珝得知脱花海在保安州到处搜捕明朝百姓的时候就猜出了他的用意,也是,当年瓦剌人就是在鹞儿岭伏击了明朝的大军,他们又怎么会不防备,鹞儿岭山不高林不密,只要脱花海驱赶百姓往山上冲,明军只能被动的往回撤,这样一来,瓦剌人一面驱赶百姓将伏兵往山下压,另一部分骑兵就可以趁机冲过山道攻击大军的后翼。
贾珝的担心并不多余,从各种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个脱花海是个谨慎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得到消息后立刻率军退回了土木堡。
在一系列的战略部署后,除了留一千骑兵藏于三里外山道内,整个鹞儿岭就没有部署任何兵马,大军全部驻扎在响水铺,为了抵御瓦剌人骑兵的突袭,贾珝不仅在依托村落挖下了数道沟堑用以迟缓骑兵的冲击速度,更是命人在沟堑以外方圆一里的范围内挖了上万个比马蹄粗一圈的土洞,运气好的话一波就能带走上千名瓦剌骑兵,贾珝又命人从宣府运来了近三十门佛郎机炮。
“三爷,回去吧,最多再有半个时辰,瓦剌人的前锋就到了。”
贾贵小声提醒道。
贾珝点了点头,“咱们回去。”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瓦剌骑兵在大路上疾速行军,一路之上,他们经过了几处明军的哨堡,可现在都已人去营空,在翻过前面的丘陵地带,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鹞儿岭了。
在这群瓦剌骑兵的身后不到一里便是脱花海亲率的主力,他们正押解着一队队被俘的明朝百姓,他们垂头丧气,很多人都带着伤,还有大群的妇孺,跌跌撞撞,哭声震天,他们眼神迷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不知道他们是否会遭受屠杀的命运。
脱花海坐在马上,远远地眺望前方,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可抵达鹞儿岭了,先祖曾经在那里连续两次伏击了明军,他又怎能不提防,所以他才会劫掠了保安州的明朝百姓,以此来将藏匿在山林内的明军伏兵给驱赶出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瓦剌骑兵飞驰而来,他奔到脱花海面前大声禀报道:“禀报万户大人,明军并没有埋伏在鹞儿岭山上,而是驻扎在洋河水畔的村落中。”
“哦?”
脱花海大吃一惊,他意识到自己遇见了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对手,想到这里,他便大吼道:“放了这些百姓,全军向响水铺进发。”
瓦剌大军浩浩荡荡向十里外的响水铺杀去。
第63章成名之战
周边气氛凝重,有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和压抑,贾珝则翘首向东北凝望,他有一种预感,脱花海一定会抛下劫掠的百姓直奔响水铺杀来。
“三爷,快看!”
忽然,贾福指着远处激动地大喊,贾珝抬头望去,只见,鹞儿岭上一支烽火熊熊燃起,方圆数里内都清晰可见,这是警报,这也是一场大战序幕拉开的钟声。
片刻,远处传来了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随即一群小黑点出现了,越来越近,渐渐变成了一条黑线,瓦剌主力终于来了,贾珝不由一声冷笑,这一战他有必胜的把握,这场战将是他的成名之战,将成为步军迎战骑兵的经典之战,还是面对两倍的瓦剌骑兵,他心中充满了期望。
“擂鼓!”
“咚!咚!”
惊天的战鼓声响起。
贾珝纵马而出,举刀高声喊道:“将士们,我们立功建业的时候到了,让我们用手中的战刀告诉瓦剌人,谁才是真正的勇士,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杀一瓦剌人,赏银三两,杀一军官五十两,杀死脱花海,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贾珝高昂的声音随着风传到了每一个士卒的耳中,明军将士的士气又为之一振,杀敌的欲望在内心沸腾。
三里外,脱花海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立刻驻兵不发,辽阔的原野上寒风呼啸,黑色的大旗随风猎猎招展,脱花海骑马立在中军大旗之下,他手握弯刀,注视着响水铺方向,耐心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在他的身后,两万瓦剌骑兵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等待着进攻的命令,一场争夺鹞儿岭通道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不一会,一队队斥候返回了中军,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脱花海,方圆三里之内,只有响水铺有明军,鹞儿岭山上没有明军的身影,这让脱花海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听着远处传来的战鼓声,冷冷地一挥手,低沉的号角骤然吹响。
“杀!”
他大吼一声,战刀一挥,率先冲了出去,两万名瓦剌骑兵也发动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呐喊着向明军发起了猛烈地冲击。
明军严阵以待,贾珝嘶哑着声音令道:“炮手准备。”
转眼间瓦剌骑兵便冲进了两里范围内,看着疾奔而来的瓦剌骑兵,贾珝心中默默念叨,“快!再加快速度!”
一瞬间,瓦剌骑兵便冲进了那片被贾珝命人提前挖好陷阱的原野,战马奔腾,卷起滚滚黄沙,就在贾珝纳闷之时,黄沙中顿时惨叫声四起,不断有战马摔倒,将骑兵摔滚出去,强劲的力道直接将骑兵甩出去数米远,眼看着便没了声息。
第一轮骑兵在惨叫声中纷纷栽倒,后面的骑兵刹不住脚,纷纷撞在一起,瓦剌骑兵一片大乱。
等后面的骑兵反应过来,整个大军已经扎堆在了一起,而且这里距离响水铺明军火炮阵地已不足五百步。
贾珝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大声令道:“所有火炮,全部开炮!”
“轰!”
“轰!”
咆哮声中,二十几门佛郎机炮一轮一轮的发射,瞬间,瓦剌骑兵便被浓密的烟雾笼罩。
炮声轰隆,沉重的实心铁球在空中划出长长弧线,狠狠地砸在瓦剌骑兵人群中,贾珝透过千里眼清晰的看到人群中血雾不时爆起,甚至看到脱花海的大旗都倒了,虽然很快又竖立起来。
“轰!”
一颗炮弹咆哮而过,脱花海愣了一下,身边的亲卫的手臂已经被打飞了,看着不断飞来的炮弹,牙帮一咬,他猛地咆哮喝道:“冲过去!”
响水铺方向炮击不停,一波一波炮弹呼啸过来。
三轮过后,炮兵按照贾珝先前的军令,直接换上霰弹,这种散弹一发炮弹带有三四百发子弹,可以封锁前方十步宽的正面,威力惊人。
战场惨烈的情形,看得那些锐士营新招募的士卒个个胆战心惊,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吐了。
贾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况,丝毫不为所动,这五轮炮击最少给瓦剌人造成三五千的伤亡,看着冲进三百步的瓦剌骑兵,下令道:“火铳手开火!”
“开火!”
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密密麻麻的火铳声响起,对面两百步外的瓦剌人发出一连串的惨叫,数百名瓦剌人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第二队...”
“第三队准备!”
“瞄准射击!”
瓦剌人被如此密集的火铳打蒙了,一次上千人的齐射造成的效果太震撼了,这些全是射程在三百步的鲁密铳,威力大,两百步可破重甲,就算不死也会重伤失去战力,更何况是这些身着皮袄的瓦剌人。
贾珝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火铳兵排队射击,密如雨点的子弹喷涌而出,瓦剌人扑倒一大片,阻挡在前面的瓦剌骑兵几乎被一扫而光。
很快,顶着巨大伤亡往前冲的瓦剌骑兵便冲到了两百步的距离范围内,贾珝又下令道:“动手!”
为了能最大的给瓦剌人造成伤害,贾珝命人制造了一批简易的小型投石机,用它们将震天雷以及临时打造的火药包发射到瓦剌人的头顶,经过测试,震天雷可以投一百五十步,加了碎石块的火药包大概在一百二十步。
一百二十步,这里已经达到了许多瓦剌骑兵能够射击的距离了,脱花海心中松了一口气,大喝道:“放箭!”
就在这是,从天而降的震天雷和火药包猛烈地爆炸了,惊天动地爆炸声几乎将所有人的耳朵震聋了,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可怜许多瓦剌人刚抽出箭矢还未来得及射出去便被炸成了碎块,残肢断臂漫天飞舞,空中下起了一阵肉雨血雾,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无数的震天雷和火药包一个一个接着抛了过来,接二连三地在混乱的瓦剌人群中爆炸开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凄厉的惨叫声,火药燃起的火花落在皮袄上,火借风势,无数瓦剌人浑身是火,大火烧成了一片,瓦剌人彻底疯了,惊恐笼罩在每个瓦剌人的心中,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向着后方冲去,想要逃离这里。
但,就在他们向后跑的时候,火铳声响起,接着便是那二十余门佛郎机炮,这时的瓦剌人完全扎堆了,顿时倒地大片。
脱花海眼睛都急红了,他看出来了,后退是不行的,只能往前冲,他拼命地大声叫喊,“不要急,往前冲,冲进明军阵地咱们就赢了。”
在他的鼓舞下,终于收拢了数千名瓦剌骑兵,跟随着他往响水铺冲了过来。
贾珝面无表情,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随着脱花海的军令传来,越来越多的瓦剌人冲了上来,等到了一百步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了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都顿时愣住了,脱花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喊一声不妙,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最前面的瓦剌骑兵脸色霎时变了,但是他们已无法停止,只能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
“轰隆!”
在一片巨响声中,许多瓦剌骑兵连人带马跌落在了沟堑之中,惨叫声眨眼之间就遍布了整个响水铺。
脱花海心里一直在滴血,虽然已经有骑兵开始利用手中的弓箭对明军进行反击,但是,距离太远了,根本不能给他们造成太大的伤亡,相反,每一次火铳声响起,都会有数百名瓦剌人跌落战马。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明军当成活靶子了,必须要想办法!”
想到这里,脱花海当即下令道:“快,将尸体扔进沟堑里,堆出一条道路来,快!”
一直骑在马上的贾珝看着瓦剌人的动作,嘴角泛起一抹嘲讽,这时,后撤的投石机已经重新调好了距离,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数十包点燃了引线的火药包同时发射....
脱花海眼睛立时急红了,不顾着亲卫的阻拦,挥舞着弯刀向着响水铺冲了过来....
贾珝取出弓箭和箭矢,一边瞄准脱花海,一边询问贾福,“你说,这一箭可能射死他?”
贾福呵呵一笑,“百步而已,肯定能。”
“那就借你吉言!”
一语未了,贾珝拉弓的手松开了,箭矢如同闪电一般一闪而逝,这一箭太快了,脱花海也是沙场多年的老将,自认为自己的反应速度还是可以的,但还是慢了那么一点,他那一刀只斩断了箭矢的羽翼,箭头没入了他的胸口,只留下半截箭杆在外面。
“万户大人!”
“万户大人!”
在一群亲卫的叫喊声中,脱花海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在脱花海中箭落马的那一瞬间,这场大战就已经结束了,如果不是贾珝提前做了准备,迟滞了骑兵冲锋的优势,这场大战肯定会以瓦剌人大获全胜结束,可惜,他们不仅没了速度上的优势,更是陷入了明军接二连三的火力打击之下,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脱花海被射杀消息传出,瓦剌人彻底崩溃,再也支持不住,纷纷逃跑。
看着四散逃窜的瓦剌溃兵,贾珝下令道:“传令给骑兵,让他们封锁住瓦剌人的退路,全歼这残余的数千溃军!”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风中回荡。
火器营军官拔出腰刀高声道:“第一队,上前。”
“瞄准目标!”
“开火!”
火铳兵徐徐前进射击,随着铳声响起,明军如浪潮一般向瓦剌溃兵涌去。
尽管明军骑兵极力拦截,但还是有数百名求生强烈的瓦剌人冲了出去,向着保安州逃去。
第64章名动天下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天佑四十年的冬季来临了,寒风扯着最后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今天的神京城格外的热闹,昨夜,居庸关递来了捷报,镇国公指挥的明军主力与前日子夜攻破了鞑靼人和朵颜三卫的大营,斩杀一万余敌军,俘获五千余俘虏,两族联军一直后退到了土木堡附近才站稳脚步。
天佑帝龙心大悦,虽说没有取得太大的战果,但这是在战略上迈出了一步,牛继宗已经在土木堡西南方向扎下了十余座军寨,打算一步一步慢慢地困死三族联军。
虽说明白成功的几率不大,但天佑帝还是非常的高兴,最少这一仗可以让草原人安生数年,甚至十余年,这样他就能安心整顿朝政了。
勋贵们打了胜仗,自然就大方起来,这不,一早就又同意再售卖二十万石粮食给户部,天佑帝大手一挥,以四百钱每石的价格售卖给南北两城的百姓,一时,满城欢庆。
“驾!”
“驾!驾!”
神京城外,官道上一行轻骑纵马狂奔。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贾贵得了贾珝的军令,带着捷报和瓦剌右翼三万户首领脱花海的首级从宣府一路狂奔,二十人,三匹马轮流骑乘,昼夜不停赶往神京,终于到了神京。
按照贾珝的吩咐,贾贵带着二十人挥舞着令旗冲向了城门,大声喊道:“八百里加急,鹞儿岭大捷!”
闻言,城门前的军卒疯狂的推开拥堵的人群。
“鹞儿岭大捷!阵斩两万瓦剌骑兵!”
贾贵大声吼叫着,从城门疾驰而过。
大捷?
还是阵斩两万瓦剌骑兵?
满神京都知道明军主力在居庸关方向,这鹞儿岭竟能取得如此大捷,好些人不是太相信。
半个时辰后,整个神京都得到了消息。
鹞儿岭大捷!
满城震动,锐士营主将三等伯贾珝率领一万余马步军在鹞儿岭全歼两万瓦剌骑兵,取得了旷世大捷,斩杀了瓦剌右翼三万户首领脱花海,满城议论纷纷,都在称赞贾珝的用兵如神。
天佑四十年十一月八日,神京城内热闹非常,一群欢笑的孩童从街头飞奔而过,他们追逐着前方的队伍,一队禁军正高举着脱花海的首级游街,在一片鞭炮声中,气氛狂热到了高峰,围观的百姓挥手欢呼,呼喊声震天,到处是一张张激动的脸庞,鹞儿岭一战歼灭了两万瓦剌主力骑兵,这让他们明白这场战役很快就会结束了,也就意味着京畿平安,神京平安。
乾清宫,上书房。
天佑帝朱钦德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的军报,激动的面色涨红,抬头看了眼内阁首辅温方言、次辅张辅还有兵部尚书齐国公陈瑞文,笑道:“说吧,此战军功该怎么议?”
内阁首辅温方言起身说道:“陛下,前有怀安首胜之功,又有鹞儿岭大捷,而且是以弱胜强,大大震慑了宣府境内的三族联军,也大大鼓舞了军心士气,捍卫了朝廷的威严,打破了在野外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此等不世奇功当重赏,按制可晋职两级,贾珝现为参将,不过考虑其年幼,可晋职为副将,另赏赐世袭二等爵位。”
天佑帝淡淡一笑,又看向张辅,“次辅的意思是?”
张辅面部的肌肉颤扯了一下,讪讪地答道:“回陛下,首辅老成谋国,臣自是赞成。”
话锋一转,接着道:“但是,贾珝太年轻了,今年不过才十六岁,要知道,在他这个年龄,许多将领还只是一个千总官、把总,甚至白身。
当然了,臣并不是在否定贾珝的能力,相反,臣非常的看好他,虽说此战有些取巧,但终归是以弱战强,最终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大功自然要重赏,否则不公,不仅将士们那里说不过去,就是满朝官员都会为之鸣不平。”
说到这里,又望向齐国公陈瑞文,问道:“老国公该是明白,军中历来最讲规矩,不仅仅要有拿得出手的战功傍身,更是要资历深,贾珝太年轻了,如果将他晋职为副将,以后兵部议事,一个毛头小子坐在一群老将的队伍中,您说,这是在打谁的脸?这么做,是在害他,孤立他,说句不好听的,有捧杀之嫌!”
听了这话,天佑帝冷冷一笑,心中暗道:“等腾出手来,朕一个一个收拾你们这起子贼子。”
“捧杀?!”
温方言冷冷地说话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立功就要赏,这是一贯以来的规矩,兵部的封赏必须要根据军报来决定,不会因为贾珝的年龄而改变规矩。”
天佑帝的脸这才松了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对陈瑞文问道:“老国公怎么看?”
陈瑞文答道:“颇有股名将之风!”
“唔?”
天佑帝微微一怔。
温方言、张辅也是一怔。
陈瑞文接着说道:“兵部曾经对鹞儿岭、土木堡、怀来城三处进行推演,怀来城胜算最大,其次便是土木堡,至于鹞儿岭,最好的结果就是锐士营残部安全的退到宣府。
当年也先曾经在那里两次伏击了京营,瓦剌人不可能不防备,伏击的前提就是突然性,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再加上鹞儿岭地势上的劣势以及瓦剌人的优势兵力,锐士营根本阻挡不住。”
说到这,陈瑞文又取过贾珝的军报,“很显然,贾珝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考虑在响水铺阻击瓦剌人的骑兵,响水铺位置特殊,只需要防守住东北面即可,再加上瓦剌人并没有将守军放在眼中,因为他们的轻敌才导致了最终的惨败。
当然了,这些都离不开贾珝的充足准备,否则,在野外放任骑兵冲锋,再多的火器也无济于事。这小子,心细胆大,头脑灵活,最关键的是,他能准确的判断出战局的走势,这是名将必备的要素,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多年武举都出不了一个好苗子的主要原因。”
张辅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自从贾珝在怀安城下击溃了一万鞑靼骑兵之后,整个战事就发生了变化,三族联军被牵制在宣府两百多里的战线上,骑兵的优势并没有得到发挥,反而在来回奔波中被明军发现破绽一一击溃,入关的三族联军近二十五万,几场大战下来,鞑靼人损失了近七万,瓦剌人损失了近五万,朵颜三卫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不过他们只有不到三万骑兵。
只要巴彦汗等人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得知两万瓦剌骑兵被歼灭在鹞儿岭的消息后,肯定会选择撤军,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兵力上的优势了,在耗下去,只会增加伤亡。
当然,明军的损失也不少,遭到突袭的宣府镇损失了近六万,其次便是在怀来城与鞑靼人血战的牛继宗部明军主力损失约三万,贾珝等人损失最小,不到两万。
鹞儿岭一战,贾珝以一万马步军几乎全歼了两万瓦剌骑兵,自身伤亡不过五百余人,这让张辅感觉到了威胁,特别是陈瑞文对他的评价,也许,就不该听宋乾的话。
数日前,当传来长宁侯等人的兵马被瓦剌人围在了土木堡的消息后,户部尚书宋乾便登门了,他说了一番话,那就是,瓦剌人想重现当年之战,想要再次攻破神京,这让他们感觉到了危险,在周扬等人的劝诫下,张辅最终决定不再插手宣府战事,原本他打算给瓦剌人提供便利消灭贾珝的锐士营。
天佑帝满意地点点头,“那该如何封赏?”
陈瑞文微微一笑,“次辅说的不错,贾珝太年轻了,还是得多磨炼磨炼。”
张辅顺势问道:“国公的意思是不晋职?”
“不晋职!”
陈瑞文直接说道:“有功者要赏,陛下可以先给贾珝封赏一个世袭的封号伯爵爵位,然后在给锐士营扩编,要知道,巅锋时期的老营可是有着三万马步军,让贾珝统领一万五千马步军也能安抚其手下的兵将,这样贾珝也能理解陛下的爱护之心。”
天佑帝点了点头,陈瑞文说得很有道理,锐士营隶属于御林军,是他的私军,增强贾珝的力量也就是增强他的实力。
张辅眉头微微一皱,他这才发现自己中了温方言、陈瑞文的诡计了,可是他不能在开口反驳了,这样传出去会招来清流的弹劾,特别是国子监的那群清贵文官。
天佑帝思虑片刻,下定决心,高声道:“传朕旨意,锐士营主将三等伯贾珝忠勇可嘉、以弱击强,全歼进犯的瓦剌骑兵,大大鼓舞了军心士气,捍卫了朝廷的威严,朕心甚慰,如此奇功,非爵位不可重赏,为表彰功劳,特晋爵一等忠武伯,不降等袭爵一代。另外,赏赐田地两千亩、黄金千两,嗯,再赐皇庄两处,御马十匹,至于宫绸彩缎各两百匹。”
值事太监迅速将天佑帝的旨意一一书写下来,天佑帝接过看了看,又想了想道:“锐士营扩编所需装备就让贾珝直接从宣府镇武库中支取。”
“陛下圣明!”
温方言三人上前躬身道。
.........
荣国府,荣庆堂。
珠帘被哗地推开了,贾琏满脸激动地走了进来。
贾母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她强忍着慌乱,问道:“怎么说?”
贾琏立刻重重地叩了个头,大声说道:“陛下旨意,三弟晋爵一等忠武伯,不降等袭爵一代,另外将锐士营扩编为一万五千人的大营。”
“好,好。”
贾母闻言,浑身激动的颤抖,大声说道。
王熙凤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说道:“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
其余众人纷纷上前贺喜,鸳鸯等各丫鬟纷纷跪倒在地,跟着贺喜。
贾母高兴不已,连声道:“赏,大赏。”
第65章回家
天佑四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张家口关隘。
正值隆冬,天空飘起雪花,西北风寒冷刺骨,五天前,一场几十年未遇的暴风雪突然袭击了整个河套地区,狂风裹夹着鹅毛大雪横扫整个长城内外。
在暴风雪狂暴地肆虐中,三族联军翻越了独石口狼狈的逃离了大明的土地,一千余名蓟州精骑因为暴风雪而迷失了方向一头撞进了鞑靼人的怀中全军覆没,消息传到了张家口关隘,贾珝不禁唏嘘,这也意味着,这场大战终于结束了。
自九月六日朵颜三卫袭击并攻破了独石口,双方在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大小爆发了近百场战斗,特别是最后在土木堡发生的大战,三族联军为了翻盘,不分昼夜的猛攻牛继宗寨下的军寨,可惜,因为有着宣府骑兵的在外牵制,再加上大营中还有着近四万蓟州、山海关的铁骑,阿失礼三人的谋划最终没能实现,在抛下近三万具尸体之后,他们连夜撤军了,为了防止明军骑兵追击,他们将近万名伤兵留在了麻峪口。
然而当他们进入山道后便遭遇了暴风雪的突袭,在消灭了麻峪口的残兵之后,蓟州总兵威远侯程元率领一万蓟州骑兵追击,一路上全是冻死的草原人,他们身上的皮袄衣物全部被人给扒光了。
这场大战虽说明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代价却非常的大,不说遭受战火的百姓,单各处兵马损失都超过了十四万,至于三族联军,估计损失超过十七万,再加上这么大的暴风雪,最终活着回到草原的三族联军估计在五万左右。
算来算去,最终吃亏的还是大明,一场大战下来,估计国库又空了,天佑帝那副心疼的模样贾珝不用猜都能想象到。
虽说没能如愿以偿的晋职副将,但是锐士营一下子扩充到了一万五千人马,这可是翻了一番还多,手中有兵心不慌,武器铠甲直接从宣府镇武库中支取,一口气从宣府、怀安、万全、龙门几地征召了一万余名青壮,从中挑选了四千名身手灵活的青年编入骑营,鹞儿岭一战从瓦剌人手中缴获了七千余匹战马。
在暴风雪狂暴地肆虐中,贾珝领着亲兵躲进了长城烽火楼哨塔中,几支火把时亮时暗,光线微弱,贾珝坐在墙角出神,前日他率领骑兵赶到了长城隘口,因为他得到消息,有一小股不明身份的草原人试图靠近关隘,他担心会有鞑靼人或瓦剌人趁着暴风雪袭击隘口。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垛口,望着外面灰蒙蒙地天地,准备等雪停了之后派人去打探情况。
就在这时,贾福在狂风中艰难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三爷,镇国公传来军令,让锐士营在这里守住关隘,两天后长宁侯会率领宣府主力前来交接防务,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贾珝点点头,问道:“镇国公他们班师回京了?”
贾福:“听军使说了,昨日午时雪小便开拔了。”
突然,一名亲兵急声喊道:“将军,下面雪地里好像有动静。”
贾珝趴在垛口望了一眼,抽出一支箭,将弓渐渐拉满,瞄准了那个移动的黑点,“嗖!”的一声,强劲的箭射出了,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
贾珝暗暗叹息一声,风太大了,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就被风吹偏了,好在那个黑点退了回去,等到长宁侯来了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时间渐渐到了腊月初,第二场大雪再次席卷了京畿,真正意义上的严冬来临了,三天前,神京举行了盛大的献捷大典,镇国公牛继宗率领一万大军凯旋而归,这一万人是从御林军、宣府、蓟州以及山海关各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一路旌旗招展,盔甲鲜明,声势浩大。
天佑帝亲率文武百官及蜀王、梁王哥俩接见了他们,在万众瞩目中,天佑帝拉着牛继宗登上了龙撵,在百官惊诧中,百姓的欢呼声中向着午门走去,张辅那张老脸都气愤得扭曲了,其他文官眼中有略带不解,有无所谓,更多的是因为深感受辱而愤怒。
天佑四十年腊月初八,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京畿地区变成了银色的世界,贾珝又回到了神京城,当他纵马越过五里亭后,巍峨迤逦的神京城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贾珝驻马默默地望着遥遥在望的神京城,灰蒙蒙的天空,雪花稀稀落落飘了下来,在蒙蒙飞雪中,巍峨迤逦的神京城仿佛一尊巨龙横卧在眼前的大地上,这里是大明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
贾福:“三爷,我们终于回来了。”
贾珝淡淡一笑,回头望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这一万五千余名锐士营军卒将是自己在这神京的立身之本,自己可要将他们牢牢握在手中,特别是那些在宣府新招募的新兵,他们多是家人死在了这场战争中,所以才会跟随自己前来神京,这也是当时说好了的,还有一些是家中兄弟众多,冲着自己给的十两安家费来的,不过来了就别想走了,自己会让他们在此娶妻生活下来。
想到这里,不由又想起路上收到的密信,皇帝携大胜之威,一举将兵部彻底握在了手中,兵部左侍郎陆南笙被一杆子赶到了礼部任右侍郎。
今年的冬至大典是在十一月二十九日,因为宣府大战,朝廷并没有举行庆典,那些文官也没有上书要求皇帝册立太子,而且听说因为蜀王给皇帝通风报信,导致张辅等人对他产生了不满,蜀王朱武祥如今已经开始拉拢勋贵武将了。
因为贾珝的出现,历史已经出现了改变。
永定门外,蜀王朱武祥、梁王朱武城哥俩已经等候了多时,但他们并不着急,平静地站在城门洞前等待着,他们身后则是新任兵部左侍郎修国公府世袭一等子候孝康。
时间已经来到了申时正,雪突然变大了,斜风裹挟暴雪扑打在众人的脸上和身上,然而他们却一个个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嘚嘚的马蹄声和沙沙的脚步声带着地面的震动传来了。
候孝康听见马蹄声,笑道:“他们来了!”
首先映入众人视线的是那面代表着贾珝身份的大纛旗。
由于贾珝是凯旋归来,天佑帝破例允许他带兵入城,所以他带领了一千骑兵和两千步军入城,当然,除了腰刀以外的武器不允许带在身上,就是当日参加献捷大典的兵卒也是恪守这个规矩。
骑在战马上的贾珝出现了,出京时他骑的是一匹纯白大马,可惜太招眼了,被人射死在了战场上,为了自身的安全,贾珝便和骑兵骑一样的战马,他微咪眼睛望着前方,先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没想到天佑帝将他的两个儿子给派来了,这也变现的相当于他亲自来迎接自己了,这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一摆手,脱离了军阵向城门奔去。
在距离城门还有五六步的距离,贾珝翻身下马,快走了两步,对着蜀王、梁王哥俩行一军礼,朗声道:“臣贾珝,参见蜀王殿下,参见梁王殿下!”
梁王朱武城抢先上前将贾珝扶起,笑着说道:“将军不必客气,本王和皇兄是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前来迎接凯旋归来的锐士营众将士。看到你们平安归来,本王一颗悬起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贾珝忙笑道:“路上因为大雪耽搁了路程,臣惭愧。”
“不说这些了,咱们进京吧。”
朱武城瞥了一眼面带笑容的蜀王朱武祥,笑道:“皇兄先请!”
一丝寒光很快在朱武祥的眼中闪过,一瞬间他又恢复了笑容,对贾珝笑道:“今日将军才是主角,咱们一起吧。”
贾珝笑了笑,“咱们不急,还是让大军先进城吧。”
说着,回头对贾福一挥手,贾福大声道:“进城!”
第66章进宫
乾清宫,上书房内,天佑帝坐在龙椅上,用拇指轻轻按着额头,内阁首辅温方言、次辅张辅、兵部尚书齐国公陈瑞文,还有户部尚书宋乾分坐在御案的两边。
天佑帝啪地将那份密密麻麻写了上百号人的姓名和封号官衔的奏折合上,对陈瑞文说道:“照镇国公的意思,尽量安排吧。”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宋乾一咬牙道:“宣府之战获得大胜,自然要封赏将士,户部自然要大力支持,只是,只是接近年关,要预留一百五十万两用以两节之用,还有官员们的俸禄。
陛下,宣府一战阵亡近十四万将士,阵亡抚恤至少要三百余万两,这两样加起来,户部就只剩不到两百万两,还有,宣府年后要重建、复耕,预计要拨付八十万两,不若等到开春后江宁织造还有福建、广东市舶司等地的税款进京....”
“不行!”
天佑帝手一摆,“将士们在前线流血打仗,年前必须将赏赐发放到每个人的手中,还不能少,朕早就有言在先,户部就应该提前准备好相应的赏赐,这个时候告诉朕没钱,你让朕怎么面对那些将士们?”
“户部原本是准备好了,可是,一连数省报灾,钱都....”
不等他说完,天佑帝重重一拍御案,怒道:“你是户部尚书,朕是信任你才将户部交给你,朕可以理解你,但是你也要替朕,替大明江山社稷考虑考虑,一旦伤了将士们的心,以后谁还会豁出命与异族作战?这是在挖大明朝的根基!”
“臣死罪!”
宋乾吓得跪倒在地。
张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纹。
温方言和陈瑞文飞快地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一齐向张辅望去。
户部原有库银一千三百余万两,在得到天佑帝的旨意后,预留了三百万两作为大军赏赐之用,可惜,时局一变再变,先是陕西、河南等地接连报灾,户部先是调拨粮食赈灾,接着又拨钱前往南方购买粮食,先是宣府大战,后有数省遭灾,粮价立时大涨,比平时翻了一番,八百钱一石,就这还是因为是户部大量采购才给的优惠价,河南、南直隶水灾还要拨钱帮百姓重建家园,年后还要保证春耕,一下子又多出了两百余万两的支出,这样一来,户部哪里还有钱。
至于张辅等人为何要将同是江南世家出身的宋乾架在火上烤,说来还是因为当初他将御林军当中有文官棋子的事情透露给了蜀王朱武祥,谁知,朱武祥又将事情举报给了皇帝,这让张辅等人不得不终止了计划,再加上宋乾积极配合梁王朱武城的工作,恼羞成怒的张辅等人便决定借着给皇帝增添麻烦的机会给宋乾一个教训。
天佑帝自是清楚这些,深深地望了宋乾一眼,说道:“你是个正直的人,做事就得正派,堂堂正正,公公正正,给下面的官员做一个榜样。”
宋乾这时微微一惊,口中答着“是”,作势便要叩首。
天佑帝手一摆,“起来坐着回话。”
宋乾叩了个头,又答了个“是”字,方起身坐下,接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递上前,“这是臣昨夜写的一个方案,请陛下御览。”
戴权上前把奏折呈给天佑帝,天佑帝接过奏折看了看,眉头微皱,宋乾的方案是将官赏赐土地、勋职以及绸缎等物品,士卒则是土地、钱、绸缎三者结合,这样可以从将官以及京畿籍士卒那里挤出一百余万两,这一百余万两发给宣府、蓟州、山海关三地士卒是够了,可是,山东那里朝廷可是没有土地,总不能全部折成绸缎吧。
还有,锐士营的赏赐可是大头,这里面也没有提起。
天佑帝将奏折合上随手仍在御案上,“山东怎么说?还有,锐士营可是立了大功的,不重赏,说不过去。”
这一点宋乾当然心知肚明,欠了欠身子,答道:“回陛下,军队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并不是所有参战的军队赏赐都是一样的,像锐士营这样的肯定要重赏,但是宣府一战,山东兵马没有参与大战,一直属于后军辎重兵,虽说这是镇国公的安排,所以,他们只需十五万两即可。这笔钱,户部还是能挤出来的。”
坐在两侧的温方言三人都是一惊。
天佑帝不露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锐士营呢?”
宋乾:“忠武伯在宣府新招募了一万新兵,这些人要么是无家之人,要么是家中兄弟众多之人,他们既然愿意报名,必然是打算在京畿落户安家,臣一早翻阅了户部存档,京畿一亩上好农田大概在二十五两左右,一个兵卒就算给一亩半,这就是将近四十万两,那些牺牲的已经算在了阵亡抚恤中了,不到五千人分这四十万,绰绰有余。”
众人先是一怔,一齐望向宋乾,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乾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又笑着说道:“都道忠武伯发了横财,贾家商会酿造的酒一坛子就要十两银子,这可比五年的陈酿还贵,想必这点钱忠武伯还是不在意的。至于是否从军饷中扣除这些买地钱,就是忠武伯自己的事情了。”
张辅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锐士营是陛下的私军,不是忠武伯的私军,你这么做是在帮他收买军心。这要是传了出去....”
宋乾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对天佑帝躬身一礼道:“陛下相信忠武伯不?”
听了这话,天佑帝身子向前略倾了倾,又矜持地坐端了,不禁看了宋乾一眼,点头微笑道:“朕当然相信忠武伯!”
金陵镇守府传来了消息,之所以粮价大涨,就是那些士族在背后捣鬼,还打出了酿酒的旗号,好在贾家并没有将收购的粮食全部用来酿酒,不然没了贾家商会的三十万石粮食,真可能让这些小人的奸计得逞。
陈瑞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不若让两位殿下代陛下前往锐士营发放赏赐以及给那些宣府籍军卒划拨落户安家的土地。”
“这....”
天佑帝虽然心动,但还是犹豫了,空手套白狼已经让他觉得有愧与贾珝了,如今却又....
温方言说话了,“陛下将锐士营扩编为一万五千人的大营,已经是对忠武伯最好的赏赐了。这么做是在爱护他,想来忠武伯能够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
天佑帝沉吟了好一阵子,接着断然说道:“不行!朕不能伤了忠臣的心,这样,贾珝之前不是上书说他从广东市舶司找了几个会打造火器的西夷人么,既然他想做些实事,那就让他兼领了兵库司的差事。”
说到这,对着陈瑞文说道:“再将锐士营扩编为两万人的大营。”
陈瑞文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禀报声,“陛下,蜀王、梁王、忠武伯到了。”
“快宣!”
天佑帝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前,将殿门给打开了,天空下起了小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远远地便瞧见了从雪雾中走来的三人。
这时,贾珝三人也发现了站在上书房门口的皇帝,他们一齐奔至天佑帝面前,跪下高声道:“儿臣参见父皇!”“臣贾珝参见皇帝陛下!”
天佑帝连忙将单膝跪地的贾珝扶起,拍了拍铠甲上的雪花,欣慰地笑道:“爱卿没有辱没贾家的先祖,更没有辜负朕的期望,鹞儿岭一战打出大明的威武,爱卿有功于朕,有功于江山社稷!”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陛下不必高赞!”
贾珝双手抱拳,“鹞儿岭一战还是靠将士们用命,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
“朕明白。”
天佑帝笑了,打量了贾珝一眼,点点头道:“三个月不见,黑了,也瘦了,不过精神头不错。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上,在这里,朕当着首辅他们的面给卿许诺,只要朕在一日,锐士营的主将就不会变。”
贾珝愣了一下,如果天佑帝不是死于文臣之手,那自己岂不是就亏了?
齐国公陈瑞文咳了声嗽。
贾珝回过神来,连忙跪下叩了个头,大声答道:“臣谢陛下恩典。”
天佑帝又亲手扶起了贾珝,笑道:“朕在乾清宫给你摆了庆功宴,咱们先去赴宴,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蜀王、梁王哥俩慢慢抬头,这才发现天佑帝一行人已经走远了,二人对视着苦笑,自顾爬了起来,知道这是对二人在永定门前争斗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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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明天上架!!
第67章回府
腊月的天转眼就黑了,大雪纷纷,到处白茫茫一片,随着夜幕降临,雪愈发密集了,雪越下越大,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能淹没脚背了,雪雾茫茫,一丈外便看不清对面的情形,午门前一片寂静。
寒风呼啸,卷起一团团雪花,扑打在执勤的禁军军卒的脸上,这时,远处竟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压雪声,片刻,一盏灯在雪雾中发出微弱的灯光向这边飘过来了。
值哨的禁军将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车声给惊动了,不禁好奇望去,值哨军官紧握刀柄,眼微咪,这才看清是一辆马车,军官望向马车上的灯笼--忠武伯府。
那军官立刻反应过来了,明白这是来接忠武伯贾珝的马车。
马车在御道右侧停了下来,赶车的掸了掸身上的雪,插了马鞭,从轿厢前跳了下来,来人正是焦大,他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这位将军,我是来接我们家伯爷的。”
那军官点了点头,抽出腰间佩刀,上前将车门推开,仔细打量了一遍,又围着焦大细细打量,笑着摇了摇头,“老人家,这么大雪天,怎么派您来了?”
焦大咧嘴一笑,“我是车夫,我不来谁来啊!”
这时,几名禁军军卒围了过来,听了这话,嘴中骂骂咧咧,言道勋贵豪门不过如此,竟连快入土的老人也要剥削,毫无人性等等。
那军官瞪了几人一眼,方对焦大说道:“刚戴总管传话来,你可以将马车赶进皇宫,走,我给你带路。”
.......
乾清宫门前,贾珝心中颇不宁静,他慢慢踱步到台阶下,寒风凛冽象刀子一般吹刮着他的脸庞,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刚刚在酒宴上,皇帝将上书房内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户部尚书宋乾在皇帝的示意下给自己陪酒致歉,原本并没有什么,毕竟自己实实在在的拿到了兵权,就算蜀王哥俩代替皇帝去发放赏赐,安置那些宣府籍军卒,最终那些人还是会在心底感激自己,因为自己才是他们的上司。
酒酣过半之时,张辅这个老东西说了一句话,锐士营人数超过两万,按惯例要派监军坐镇,一句话打破了热闹的氛围,大殿内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贾珝不由又想起了天佑帝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犹疑,其实在宣府征兵之时,他便想到了此事,因为这是圣祖朝便定下的规矩,当年贾家掌握的三千营一直就有内官监军的存在,只是河套一战监军也战死了,之后三千营就只保留了三千人马,成了名副其实的三千营。
也许是看出了皇帝的犹豫,首辅温方言说起兵库司的事情将话题岔开了,可是,贾珝明白,皇帝在等自己。
忽然,贾珝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首辅温方言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首辅。”
贾珝连忙躬身施礼。
“罢了,你一路舟车劳累,就不要这些虚礼了。”
温方言摆摆手,关切地问道:“襄阳伯在军报中说,你在怀安城下被鞑靼人射中坐骑跌落马下,身上的伤势如何?”
“多谢首辅关心。当时军医看了,不碍事,我筋骨强壮,不到半个月便好了。”
温方言点点头,又道:“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希望你能理解陛下,抓紧上个折子,这样对你也是个保护。”
说到这,温方言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宣府战事能这么快结束,你的功劳不小,陛下本打算重赏你,可惜,很多事情并不是陛下能够凭借喜好去决定的。”
贾珝默默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首辅,陛下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温方言无言以对,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苦于没有证据,皇帝许多事情并没有瞒着他,包括密谍失踪一事他也听说了,这些士族文官们背后勾连的势力太大了,不是说砍了几个人头,灭了几个家族就可以解决,相反这会迎来疯狂的报复,老话说得好,皇权不下县,地方都掌握在士族乡绅的手中,一旦地方乱了,大明就真的乱了。
这时,蜀王朱武祥走了过来,笑道:“忠武伯,你晚上可有事情?”
贾珝澹澹道:“宣府战事令我心力憔悴,正打算休息数日,真是很抱歉。”
贾珝的态度在朱武祥的意料中,他笑了笑,道:“忠武伯为国事操劳,本王能理解,过几日本王会在府中宴请从宣府归来的有功将士,这件事父皇也同意了,到时候王府长史会亲自登门,如果忠武伯有时间,感兴趣,不妨来坐一坐,喝上一杯。”
听了这话,贾珝心中微微一惊,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就不担心?
贾珝的表情落入朱武祥的眼中,他不露声色地笑了笑,“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对了,五弟还在上书房与父皇说话。”
说着又对温方言行了一礼,转身登上了蜀王府的马车,马车起动了,渐渐走远,温方言目送着马车走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摇头道:“咱们这位蜀王殿下,不简单啊!”
贾珝点点头,他本想与温方言谈一谈兵库司的事情,忽然,风中隐隐飘送来一阵马蹄声,有人来了,贾珝顺着来声望去,渐渐地雪中出现了一辆马车,向这边徐徐而来,马车上也有一盏灯笼,上书‘忠武伯’三个字,是接自己的马车。
马车在距离乾清宫殿门五六步的距离停了下来,焦大从轿厢前跳了下来,跑过来,恭恭敬敬道:“三爷,大老爷让我来接您回府。”
“好的,一路辛苦了。”
贾珝点点头,又对温方言拱手道:“家中长辈还在苦等,先告辞了,万望见谅。”
温方言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一路小心。”
马车缓缓驶离了皇城,行了约一炷香的功夫,马车里贾珝躺在软榻上,似乎睡着了,这时,焦大在车外低声道:“三爷,战死亲兵的骨灰已经送往各家了,琏二爷亲自操办,五百两的抚恤也发下去了。”
贾珝慢慢睁开眼,此次宣府一战,共有十一名亲兵战死,有五人是因为给自己挡箭而亡。
贾珝暗暗叹了口气,以后若无必要,自己不会再像怀安城下那样亲自领着骑兵冲锋了,太危险了,若不是这些亲兵舍命相护,自己说不得就死在了鞑靼人的冷箭下了,鹞儿岭一战让他发现了战胜骑兵的可能,虽说因为地势的原因不可全部复刻,但是只要火器改良,有效射程达到三百五十步以外,在辅以大量的佛郎机炮,上万人的火器一齐发射,三波绝对能打崩草原骑兵。
皇帝已经答应了自己,兵库司新研制的火器将首先装备锐士营,另外,他还会从内库拨付三十万两用以支持火器的改良,估计是看到了火器在宣府战役中的优良表现。
马车减速,车身稍稍震荡了一下,将贾珝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向车窗外看了看,雪还在下。
这时马车进入了宁荣街,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贾珝的马车在荣国府的门前缓缓停下,贾珝拉开车窗,从缝隙中望去,只见大门前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名白胡子老头,皆是贾家长辈,贾珝看着就头疼,又不能不见,也不多想,直接下车去了,最前面站着的是贾代儒、贾代修兄弟俩,贾珝快步上前,拱手笑道:“劳烦各位长辈在此等候,失礼之处,万望包涵。”
虽是长辈,贾代儒、贾代修却不好摆架子,也不敢造次,贾代儒伸手虚扶了扶,“你在宣府打了大胜仗,为咱们家立了大功劳,我们这些吃闲饭的等你是应该的。”
“大家都是自家人,我们随意一点。”
贾代修抚须说道。
“对!对!”
贾赦大笑道:“都是自家人,要叙旧酒桌上聊,外面这么大的风雪,大家都冻坏了。”
贾珝连忙给贾赦行礼,“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贾赦一摆手,微微一笑道:“你身着甲胃就不要行此大礼了,传出去少不得别人议论,不好。”
贾珝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
这时,贾政轻轻咳了一声,“天色晚了,咱们快进去吧。”
“噼噼啪啪!”
贾珍忙命管事小厮点燃了早就准备好了的鞭炮。
贾珝一摆手,对贾代儒、贾代修道:“两位叔祖请!”
“请!”
众人一起走进了荣国府大门,直到这时,贾琏才有机会靠近贾珝,说道:“有两家的子弟想进亲兵队,你有时间见一见吧。”
贾珝站住了,“行,你来安排。”
这时,贾蓉匆匆跑来,对贾珝躬身施礼道:“三叔,老爷们让你快点过去。”
第68章宝玉来请
一场冬雪不期而至。
经过一夜白雪的积淀,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城,如同给这个雄伟的城池蒙上了一层白沙。雪后京城碧空如洗,蓝色的天空那么透亮,美的醉人。
雪花沉积在大地上,水山一色,琉璃般若,白茫茫一片大地何等干净。
天佑四十年神京的冬季真是个大雪年,从冬至前一天开始,京畿就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老话说,瑞雪兆丰年。
这句话谁都懂,但也不能一直下个不停,不仅是顺天府衙门慌了神,就连各漕运衙门也都慌了神,因为年底了各省府供应宫里的供物优先进入永定河段运河入京,很多客船、货船便堵在了通州码头,如果是晴天,还可以走官道前往神京,这么大的风雪,根本走不了。
特别是还有一批漕粮也被堵在了通州码头,要是再这么下下去,河面肯定要结冰,误了差事大家都倒霉。
一早贾珝上了折子,请求皇帝按照祖制给锐士营派一内官监军,并奉上了四十万两白银。
或许是天佑帝觉得心虚了,连忙让首辅温方言保举了贾琏为顺天府治中,正儿八经的职位,正五品,又比贾政高了半品,主管顺天府钱粮、户籍、田土等事务。
忠武伯府,后宅内室里药香弥漫,琥珀正坐在一个小火炉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药罐中药的火候,贾珝因为在战场上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再加上长途跋涉劳累,昨日一连吃了两场酒,又吹了点风,染了风寒,不过到底年轻,早上吃了药似乎好了许多。
尽管外面冰天雪地,但屋子里却十分温暖,只见屋内一角放着象鼻三足泥鳅鎏金大火炉,炭火烧的极旺。
贾珝穿着一身宽松的棉袍斜躺在软塌上,香菱跪坐在他身后,替他轻轻按摩着两边太阳穴,刚送走了热情似火的王熙凤,原本她是带着礼物来的,自己没好意思收,这位嫂子也不跟自己客气,不仅将礼物带回去了,临走时还将天佑帝命人送来的贡品沁州黄小米给顺走了,说是那玩意女人吃了才更有效,给自己吃浪费了。
贾珝倏地坐直了身子,望着坐在那里出神的香菱,问道:“你这个丫头想什么呢?”
香菱一怔,扑闪着眼睛,笑道:“我在想二奶奶刚说的话。”
“怎么说?”
香菱眨了眨眼睛,想象着说道:“三爷娶了林姑娘.....生了一对龙凤胎,三爷也封了侯,到时候我领着小公子、小小姐玩耍....我还可以教小小姐认字作诗....”
贾珝一愣,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三爷心情不错嘛!”
门帘一挑,琥珀走了进来,笑道:“喝了药,一会二姑娘他们该过来了,昨儿三爷可是答应姑娘们的,可不能忘记了。”
“放心吧!”
贾珝接过了药碗,温度刚好,仰头一饮而尽,见状,琥珀又将准备好的茶递了过来,“漱口吧。”
贾珝只好点了点头。
“三爷,宝二爷来了。”
外间传来了婆子的声音。
“让他进来。”
片刻,宝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保姆袭人。
“三哥哥!”
宝玉走过来,规规矩矩地给贾珝行了一礼。
“这里不是荣禧堂,没这么多繁文缛节。”
贾珝摆了摆手,仔细打量了一下宝玉,见他和从前相比,少了一些浮夸,性子沉稳了许多,看来这段时间被贾政管的挺严厉的,指着身边笑道:“坐下说,正好一会你二姐姐她们都过来,咱们一起说笑,晚上就在我这边吃晚饭,二老爷那边我让人去说。”
“真的?!”
宝玉大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算了,我还要去老爷房内读书,就,就.....”
见状,贾珝略略有些感慨,以前宝玉的日子潇洒自在,外人难以想象,而此时他却被贾政带在身边,整日里逼着他读书,听王熙凤说都病了两三场了,贾母也只能趁机让他多歇息两日,好了就又被贾政拘在身边,好好的孩子都被逼出病来了,贾政是真的失败,官做不好,就连教育孩子也很失败,每次见了宝玉不问缘由先是一通斥责和冷嘲热讽,简单粗暴。
想到这,见他垂手立在边上,便问道:“二老爷让你来找我的?”
“嗯。”
宝玉点了点头,“舅舅来了,老爷请你过去说话。”
王子腾来了?
贾珝给宝玉端了一碗茶,“不急,喝杯茶歇一歇。”
宝玉愣了一下,又回头望了望袭人,这才慢慢坐了下来。
贾珝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冷冷道:“你们都出去,我们兄弟说会话。”
琥珀拉着呆愣的香菱往外走去,袭人不禁看了贾珝一眼,正好见贾珝一脸寒霜地盯着自己,吓得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贾珝慢慢转过头,望着宝玉,说道:“你们老爷也是为你好,你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稀里湖涂的吧,听说兰儿都开始读四书了,二叔能不急?!”
宝玉一怔,微低着头,两眼往上默默地望着贾珝,却没有说话。
贾珝叹了口气,说道:“好了,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宝玉:“老爷让我先读书,看看再说。”
贾珝笑了,“我是问你怎么想?”
宝玉见他逼问得如此之紧,只得答道:“我,我学不来那些...东西,整日昏昏沉沉,根本记不住,我....也尽了心。也许...也许我没这个才华....”
贾珝微微一笑,“听三丫头说,诗会上你作了几首诗挺不错的。”
“老爷说了,诗词不是正经事,让我以后不要....在...”
宝玉一窘,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
贾珝听到这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荣禧堂外书房内养的那些清客是干什么的?昨儿乾清宫,首辅还提起了你们老爷,说他有事告假,无事也休,今年京察搞不好连个二等都评不上。”
宝玉一怔。
贾珝两眼微微望着窗外,慢慢道:“宝玉,今天我就和你说一句心里话,你们老爷真心不适合当官,我是打算让你们老爷远离朝廷这个是非之地。
蜀王、梁王没有一个等闲之辈,夺嫡之争已经开始了,还有虎视眈眈的文官们,万一哪天我踩虚了脚,跌了下去,身在朝中的二老爷就会成为文官们的攻击对象,你们老爷是个君子,是个实诚之人,很容易就落入人家的陷阱之中。至于你琏二哥....不着急,先看看再说。”
宝玉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问道:“那我是不是就不用读书了!”
说完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怯怯地说道:“我,我是说....不读四书了....”
贾珝深深地望着宝玉,然后点了点头,“不错!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读书,做个名士也不错。”
宝玉心中狂喜,却又不敢相信,睁大了两只眼睛,都囔道:“可....可是....老爷,老爷不会答应的。”
贾珝继续说道:“南直隶官学已经连续两届没有出现二甲进士了,明年估计连三甲都困难,科举彻底被文官们掌控了。”
“....”
宝玉怔在那里。
见状,贾珝摇头苦笑,这孩子什么都不懂,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无力地说道:“你稍等片刻,我写封信咱们就过去。”
第69章王子腾
院子里下起了小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周瑞家端着茶盘走了出来,丫鬟连忙撑了一把伞,这时,外面又匆匆走进一个管事媳妇,禀报道:“周大娘,二奶奶说了,今儿二姑娘请客,厨房里预留的新鲜鱼肉都送西府小厨房了,让您再另外想办法。”
“我知道了。”
周瑞家一怔,犀利的眼珠快速地转动,将茶盘交给身旁婆子,接着说道:“你去回太太一声,就说我回家一趟,一会就回来。”
“是。”
那管事媳妇答应一声便去了,望着在空中打着卷儿的雪花,周瑞家的叹了一口气,今儿舅老爷登门,二太太吩咐摆酒宴招待,贾家是大户人家,厨房一般会备着一些新鲜的鱼肉以及瓜果蔬菜,就是预防有客人登门,可谁成想,东西被送到了西府,别人还能去商量商量,这二姑娘可是三爷的亲妹妹,惹不得,还是去找自己那女婿想想办法吧。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疾步往外走去。
尽管外面纷纷扬扬下着雪花,但下人们早早点了火盆,使得贾政的书房里温暖而干燥,自从贾珝封伯之后,他就很少再去工部衙门上衙了,工部尚书韩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此事。
一晃眼半个时辰过去了,王子腾早坐不住了,在书房内来回走着,贾政也坐不住了,站在书桉前,眼望着紧闭着的书房门。
这时,他忽然听见房间外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中一动,明白是前去请贾珝的宝玉回来了,片刻,终于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老爷,三爷来了。”
“进来。”
话音刚落,书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贾珝走了进来,他望了望王子腾,转身对宝玉说道:“你去告诉你二姐姐她们,就说我晚点过去。”
“.....”
宝玉下意识向贾政看去。
贾政犹豫了一下,“去吧,你身子不好,就多休息几日吧。”
“是。”
宝玉有些激动了,躬身一礼,又对着王子腾行了一礼,刚要给贾珝施礼,贾珝手一挥,“快去吧。”
“是。”
听了这话,宝玉才敢转身离去。
贾政望着宝玉的身影,不由暗暗叹息,他回头对王子腾苦笑道:“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一点苦。整日里,不是头疼就是哪里不舒服,再加上老太太,我是打不得骂不得,真是愁死我了。”
王子腾笑了笑,贾珝抢先大声说道:“宝玉的性子就不适合仕途,二叔又何必强逼与他呢。”
听贾珝这么一说,贾政叹了口气,“总不能放任他整日里游手好闲、胡作非为吧。”
王子腾也静静地看着贾珝。
贾珝走到书桉边的椅子上坐下,笑了笑,“我听说了外面的那个传言,不知舅老爷怎么看?”
贾政:“什么传言?”
王子腾知道贾珝的意思,这时心绪虽然复杂,但还是冷静了下来,对贾政解释道:“有消息说,次辅的三子明年的春闱定能金榜题名,很可能夺得头甲头名。呵呵,这是预定了状元之位啊!另外,御使大夫吴世昌次子也会高中一甲。这个消息就传了半日便被人压了下去。”
王子腾这几句话就像在贾政的心窝勐地捣了一拳。
贾珝笑了,“如果陛下不插手,这就不是传言。”
听了这话,贾政先是一怔,两只手慢慢攥紧了拳头,然后叹了口气,知道贾珝说的都是真的。
书房内一片沉寂。
贾珝说话了,“刚我与宝玉说了会话,二叔以后就不要逼着他念书了,他在诗词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以后做个名士也不错。”
贾政急了,信誓旦旦道:“这孩子聪明,就是不用在正途上,待我调教一年半载,然后送去金陵国子监,下一场春闱就让他下场一试。”
贾珝微微一笑,然后望着王子腾说道:“南直隶官学好些年没有出过二甲进士了,舅老爷该明白这里边的缘故。”
贾政的目光转向了王子腾。
沉默了一会儿,王子腾说话了,“经过这么些年的打压,南直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文风鼎盛、名士云集圣地了。
经过文官们的打压,南直隶官学中的学子根本出不了头,一些家境殷实的家族都将家中子弟送往了苏杭两地有文官们把控的书院,因为只有去了那里才能在科举中杀出重围,踏上仕途之路。”
贾珝:“文官们不会允许贾家再出一个进士的。”
贾政:“去国子监读书,好歹能挣脱白身。”
“然后呢?”
王子腾瞟了他一眼,“整日待在衙门里煎熬着?”
贾政被戳到了痛处,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走了起来。
贾珝暗暗一笑,接着说道:“这件事就这么说了,咱们整日里忙碌,有宝玉替咱们在老太太面前尽孝挺好。”
贾政停住了脚步,“你真的这么想?”
“我倒是希望二叔能够待在家中孝敬老太太。”
贾政一怔。
“好了。”
王子腾插话了,“这些事先放一放,咱们先说正事吧。”
接着把头转向了一脸微笑看向自己的贾珝,总有种内心被窥视的感觉,当下连忙咳嗽一声,随即说道:“我也是来了才知道贤侄生病的消息,否则也不会打搅你休息。”
贾珝笑了笑,直接问道:“大雪天,舅老爷登门想必是有要事?”
王子腾面色一整,坦然道:“我需要贤侄的支持!”
“怎么说?”
王子腾先是斜着眼扫视了门外,接着望了望贾政,目光一闪,“准确消息,陛下打算趁着宣府大胜之机整顿九边军备。”
贾珝:“不会又是宫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吧?!”
王子腾眼中倏地闪过一丝难受的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是从兵部左侍郎修国公府世袭一等子候孝康那里得来的消息。”
“这就好。”
贾政点了点头。
王子腾老脸一红,挤出一丝笑容,“京畿的兵权我是争不了,这个九省统制我想试一试,运气好能遇上小规模的战事,立了功也就能重新回到军伍之中了。”
“九边环境恶劣,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有,这一去,没个三两年肯定回不来,您确定要去?”
王子腾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京营已经裁撤近三个月了,陛下至今没有夺了我身上的京营节度使职位,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王子腾又笑道:“陛下能信任的人不多,最关键的是,没有几个人愿意接手这个差事。一来可以在陛下心中挽回一点颜面,二来也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蜀王和梁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加上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整个勋贵军方都会卷入这场夺嫡之争,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还有,你知道吗?文官集团内部出现了纷争,户部尚书宋乾一脉的官员因为宣府的事情和次辅等人产生了矛盾,这里面未必没有那三位的手段,要是成功的话,会在文官集团内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这倒是贾珝没有想到的,看来王子腾有着一些情报渠道,或许,他也被文官们拉拢过。
“我今日来找你,一是希望你能够上书举荐我,相信陛下会同意的。”
说到这,王子腾停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想提醒你,你应该感觉到了宣府一战背后的玄机了,这本是文官们在背后推动用以削弱勋贵实力,借以束缚皇权,因为你一连三场大战改变了整个战局,他们肯定怀恨在心。
由于你崛起太过于突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后面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对付你。我在官场摸爬这么些年,唯一能给你的建议便是主动出击,以动制静,扰乱他们,他们势力庞大,慌乱中肯定会暴露破绽。”
贾珝默默地点了点头,王子腾说的不错,文官集团当中也分成了好多个小的利益团体,那里也是一片江湖,也有着纷争。
王子腾沉吟一下道:“还有北静王水溶,你要小心应对,我总感觉这位不简单,就连缮国公都这么说。”
缮国公石光珠?
这时,王子腾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张礼单,轻轻往贾珝面前一放,道:“当初王家从贾家共拿走了约三十三万两,钱是还不了了,这是我挑选的一些产业,都是在南直隶和京畿,对了,武清还有个酿酒厂。”
贾珝点了点头,王子腾考虑的确实周到,“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接着转头对贾政说道:“这些就算是二房入股商会的本金了,分成会直接送给珠大嫂子以及老太太。”
贾政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周瑞家的声音,“老爷,宴席摆好了。”
贾政回过神来,对贾珝说道:“一起吧。”
贾珝想了想,“行。”
三人站起身,出了书房向花厅走去,贾珝招手拦住周瑞家,命她去给迎春捎句话,让她们先吃,自己晚点过去。
第70章闲事
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雪来。
贾珝背着手在一条小径上独自走着,琥珀举着一把油布雪伞跟在身后。
“雪滑,三爷走慢点。”
贾珝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一边走,一边问道:“琥珀,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琥珀:“三爷是好人。”
贾珝停住了脚步,“怎么说?”
沉默了一会儿,琥珀说话了,“奴婢是家生子,十二岁便在老太太屋内了,今年是第六个年头了,那一年,大小姐被慈宁宫的宦官给带走了,老太太哭了半宿。
后来南直隶传来消息,说是姑太太家的小公子被人下毒暗害了,老太太当场就昏了过去,大老爷整日里吃酒,二老爷也是个没有主意的人,珍大爷只能帮忙打个下手什么的,老太太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为了那件事,到处奔波,最后都累病了。
自从三爷升了官职之后,明显能够感觉到老太太轻松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不像以前,那都是强颜欢笑,不想大家担忧。”
贾珝被这话说得心里一动,望着琥珀,等待她说出下文。
琥珀抬眼看了一下贾珝,接着说道:“前两年家里日子是越过越差,虽说有老亲们帮助,但是好些东西咱家已经占不着边了。
就比方说去年老太太做寿,为了撑面子,招待各府诰命的酒席上的好些贡品都是珍大爷和琏二爷从内务府高价买来的。
搞得公账上差点入不敷出,若不是老太太拿出体己钱来,说不得月钱都要往后拖一拖。如今又不一样了,不说各处的孝敬,就是内务府也会按时按量送来节礼。以往因为忠顺王府的打压,大家在外经常受到忠顺王府下人的欺辱,就连赖总....还被人给打了,搞得大家一出门都心惊胆战....”
说到这里,她瞟了贾珝一眼,轻轻咬了下嘴唇又道:“以前老太太不怎么喜欢三爷,因为您太顽皮了,还有就是....就是很自私,凡事都只想着自己。为了一点钱,更是....连姑娘们也骗。”
贾珝笑道:“那现在呢?”
“哎!”
琥珀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
琥珀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自从三爷从军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成熟了,更加沉稳。香菱那句话怎么说,对了,叫大将的风范!”
贾珝的眼中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你也懂什么叫大将的风范?”
听了这话,琥珀得意洋洋道:“那是,我可是专门请教过林姑娘。”
停了一下,她又好奇问道:“三爷,你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家中有人敢背地里编排您!”
贾珝抬起了头,望着远方,像是对琥珀,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许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也不能方方面面都照顾的周全.....”
琥珀迷惘地望着贾珝,半晌,小声地提醒他,“三爷,姑娘们还在等着,咱们回去吧!”
贾珝点点头,他本想在酒桌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贾政,让他在工部挂个闲职,以后安心在家跟着清客们研读诗词歌赋算了,但王子腾的登门拜访又让他生生熄灭了这个念头。
王子腾有句话说的不错,满天下聪明有能力的人多了去,皇帝为何还要用他王子腾,还不是因为他王子腾有缺陷,能够被皇帝轻易掌握,用人用其长,更要用其短,处事滴水不漏之人,往往难以驾驭,一旦皇帝没了惩罚你的理由,那就会去找借口,如此一来就会产生猜忌,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迎来最勐烈的打击。
此刻贾珝心中颇不宁静,他慢慢踱步向西府走去,手中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只能以后慢慢考虑了。
忽然,风中隐隐飘送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贾珝转过身,顺着来声望去,只听一阵清脆娇笑声传来,湘云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哈哈哈,我就说是三哥哥...哎幼!”
她只顾着大喊大叫,不妨脚下滑了,咕冬一跤跌倒。
......
忠武侯府,西跨院。
一股煤烟从铁皮烟囱中飘出,把大雪后的天空染得乌七八糟。
花厅中,炉火烧的正旺,桌椅齐备,酒具、炉具摆上,迎春和探春二人亲自煮酒。
铁叉铁丝蒙子等烤肉的用具都预备好了,肉类也极丰盛,獐肉、兔肉、鹿肉,还有新鲜的羊羔肉,都已经切好了,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里。黛玉和宝钗靠坐在窗边正说着话,惜春站在窗前,不时看着窗外,似是在等什么人。
就在这时,王熙凤和李纨相携而来,后面跟着宝玉。
宝玉解下鹤氅递给一旁的小丫头,接过探春递过来的酒,笑道:“你们交代的任务我可是完成了。”
李纨也将解下的大氅交给丫头,笑着说道:“都说了,你们自己玩闹就算了,非要让我们过来,老太太知道了又要说了。”
“没事!”
王熙凤一摆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再说了,要不是舅太太来了,估计老太太也会过来凑热闹。”
一边说,一边指挥丫鬟将食盒中的菜摆上了桌子,不一会,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迎春拿起串好的鹿肉一边烤,一边刷油,撒着辣椒粉、花椒粉和细盐,不多时带着辣椒特有香味的烤鹿肉出炉了,刚将一串递给直咽口水的惜春,贾珝扶着湘云走了进来,闻着香味笑道:“你们可真会享受!”
惜春连忙跑过去,拉着贾珝胳膊说道:“三哥哥,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说完这话,才发现边上的湘云,惊讶道:“云姐姐,你怎么来了?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摔跤了!”
“哼!”
听了这话,湘云满脸涨红,不好意思的看着大家。
探春走了过来,伸手搀着她往里边走去,边笑道:“你也不小了,总是这么毛毛躁躁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对于探春拿这事嘲笑她,湘云并不在意,娇俏的哼了一声,美眸顾盼,瞪了贾珝一眼。
转头又见惜春站在那里偷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她随叔母张氏来看望贾母,这才知道迎春在西府请东道,也没人去接她,这也就算了,路上还摔了一跤,越想越气,一把夺下惜春手中的肉串,一边吃着,一边点头道:“嗯,真好吃!”
“嘻嘻。”
迎春、探春等人无不笑出了声。
“嗯——”
惜春不高兴了,便拉着贾珝的手撒娇道:“三哥哥,你看看云姐姐....”
望着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惜春,贾珝一阵头疼,迎春莞尔一笑,拿着一串刚烤好的肉串递给她,又给贾珝拿了一串,“哥哥也尝尝!”
探春:“二姐姐专门让王嬷嬷从商会拿回来的辣椒粉、花椒粉,味道确实比往常的好了许多。”
说到这里,探春站起身,举着酒杯来到贾珝面前,嚷道:“三哥哥,听说商会从南方运来了一批好酒,怎不见给我们也尝尝?”
众人齐声附和,“就是,也该给我们也尝尝!”
贾珝微微一笑,“那是商会新酿的酒,太烈,不太适合你们喝....二嫂子应该知道的。”
“哎——”
王熙凤眼一翻,没好气道:“别往我身上扯,我可不知道,烈不烈的,我又没喝过!”
“....”
贾珝愣了一下,一早还好好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时,黛玉走过来,掩嘴笑了笑,“听说琏二哥高兴吃醉了酒,说了些心里话。”
心里话?
贾珝似乎想起什么,一回头,只见王熙凤面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好几次都听贾琏抱怨,说王熙凤掌控欲太强了,什么事都要过问,更是不准他纳妾,结婚两年了,尚无子嗣,他的压力有点大,啧,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竟烧到了王熙凤的身上。
看来这两年贾琏被压制的太狠了!
不过,王熙凤行事确实有些霸道了,贾琏房内的几个丫头竟全部被她给放了出去,想到这,贾珝望着王熙凤笑道:“嫂子放心,有时间我会说一说二哥。”
王熙凤心中一跳,两人目光一触,都心知肚明,想了想,对贾珝说道:“我和太太商议过了,过几日给平儿摆酒,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
贾珝极有礼貌地道:“既然嫂子开口了,就是再忙,也要去。”
几人都听出了二人话语中的火气,唯恐王熙凤再说出什么话来,坏了气氛,探春连忙给黛玉使了个眼色,自己又过来拉着王熙凤的胳膊往里走,“咱们都等半晌午了,四丫头早就饿了。”
黛玉轻抚了一下耳边的发髻,顿了一顿,方对贾珝说道:“今儿是二姐姐请客,你就安安静静地陪我们吃顿饭吧。”
湘云更来了神,“对!都过来!都过来!”
众人围着桌子坐下,贾珝坐在黛玉身边,另一边是惜春,琥珀给贾珝的杯子里倒了酒,贾珝端起酒杯站起身道:“今儿是迎春的东道,不该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再加上又让你们姐妹等了半晌,我自罚三杯,来,我们饮酒。”
一口气连喝三大杯酒,湘云等人都鼓起掌来,她们也各自喝了一杯酒,黛玉只喝了一小口,俏脸上立时飞起一抹霞红,微微咳嗽了两声,贾珝扭头问道:“你还喝么?”
黛玉摇了摇头,手一翻,酒直接倒进了贾珝的杯中。
“....”
众人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
探春喝了口酒,看着窗外满天飞雪,笑道:“咱们素日里饮酒作诗,今日不妨换个玩法,唐代诗人韩翃《寒食》中的名句“春城无处不飞花”,不妨来一场飞花令,岂不好玩?”
湘云兴致盎然,连忙推了宝玉一把,道:“这个主意好,对时对景,我们就玩这个,我看,这第一题便飞‘雪’字如何?格律则不用限制太甚,只要是七言便可。嗯....就从宝玉开始吧!”
贾珝笑了笑道:“你们让我喝酒还行,这个作诗就算了,我通共就记得几首诗,我还是算了吧。”
王熙凤:“我是来凑热闹的,就不掺和你们的事了。”
这时,旁边的迎春笑道:“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吧。要不这样,可以请人代劳,怎么样?输了罚酒一杯。”
众人一齐活跃起来。
惜春更是可怜巴巴的看着的贾珝,贾珝苦笑道:“别看着我,我还指望你林姐姐帮我,你还是问问你三姐姐吧,要不湘云也行....”
一语未了,忽然,宝钗笑道:“四妹妹就有我来帮她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李纨和王熙凤热辣辣地对视了一下目光,二人又同时向宝钗望去。
宝钗微笑着,却没有理会她们的目光。
贾珝说话了,“惜春,还不快谢谢你宝姐姐。”
惜春下意识站起身,宝钗却笑道:“没事,大家凑到一起就是图一乐,没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快坐下吧。”
“多谢宝姐姐。”
惜春是个懂事的孩子,先给宝钗道了谢,方才坐下。
李纨说话了,“七个人就够了,多了反而不好,我们仨就给你们做个裁判算了。”
贾珝微微一笑,然后望着宝钗说道:“大嫂子说得不错,不过你陪她们玩吧,惜春就算了,不然对宝姑娘不公。”
李纨没有料到贾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觉望向宝钗。
这时,湘云推了宝玉一下,“好了,宝二哥快说吧。”
宝玉脱口念道:“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湘云接着说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好,湘云这一联说得好。”
探春笑道:“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
在座几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文采斐然,其中钗黛最佳,迎春和宝玉表现的有点差强人意,其余诸人都是不错。
又是玩闹了两回,众人也是累了,遂停下歇息,围着火炉,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饮酒,很是逍遥自在。
第71章皇帝的担忧
随着夜幕降临,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天地间万籁寂静,雪雾茫茫,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淹没脚背了,大地变得白茫茫一片。
上书房,天佑帝背着手站在窗前凝视着天空,久久不语,一炷香前,锦衣卫送来了一份密报,那是潜伏在漠北草原上的南镇抚司密探以生命为代价传递出来的,瓦剌部首领阿失礼身死的消息让他无比震惊。
四十一年前,瓦剌控制着整个关外之地,巅峰时期拥有五十余万精骑,武宗朝经常扣边南下,肆意劫掠大同、宣府等地,更是攻破过大同镇,四十年前河套一战虽说打崩了京营十五万精锐,但也导致了瓦剌的分裂,阿失礼的父亲回去不久就病逝了。
子承父业,阿失礼继承汗位之后便举兵南下,三十万骑兵从喜峰口攻入了大明朝,劫掠了人畜十一万及大批物资,那一年,天佑帝刚刚登基。
没想到阿失礼会身死在扎卜罕河畔,这一刻,天佑帝朱钦德心中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又有一种对手身死的惆怅。
良久,天佑帝坐回了龙椅上,又取过那份密信,平铺在御桉上,十一月二十八日夜,黄帽部首领朱厚泽领兵突袭了汗王驻地,将阿失礼杀死在了王帐之中,接着以阿失礼的名义将各部族首领召集到了汗王驻地,当场斩杀了所有阿失礼的亲信,血洗了整个王族,以铁血手段掌控了整个瓦剌部。
朱厚泽就是当年英宗与也先妹妹生下的孩子的后代,这让天佑帝感觉到了危机,他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各种复杂而危险的局面,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朝局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激荡,杀机暗伏,他知道文官们一直有一场夺嫡的大谋划,可惜因为宣府一战而不得不放弃,再加上勋贵军方携大胜而归,暂时压住了他们。
但是,文官们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将一部分勋贵推到蜀王的阵营,有派系就有争斗,这样会牵制他们的精力,让他们不能全力去对付梁王,这样朝堂可能会出现一个平衡的局面。
草原人一直梦想着重新杀入中原,建立一个新的由草原人统治的王朝,他们目光贪婪地盯着大明,宛如一头隐藏在草原深处的恶狼,当大明陷入虚弱之时,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出兵,特别是一个草原政权的首领竟然还是朱明皇室血裔。
现在最让天佑帝担忧的就是,朱厚泽会不会趁着鞑靼人虚弱之时攻打鞑靼汗部,此次大战鞑靼人损失惨重,大部分的精骑全部折损在了宣府,以目前朱厚泽的实力,巴彦汗还真可能顶不住他的突袭。
一旦朱厚泽斩杀了巴彦汗,吞并了鞑靼诸部,草原将会迎来一位新的霸主,各部族的行动将会统一调配,朱厚泽能够统筹全局,这,才是最令人可怕的地方。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统一后的草原将令大明一时一刻都无法喘一口气,随时要防备着数十万骑兵南下,这样一来,朝廷不得不大举扩军,重兵布防九边各镇,这对于财政捉襟见肘的大明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沉重的兵饷能将大明朝拖垮。
想到这,天佑帝回头问戴权,“你说瓦剌人能从扎卜罕河杀到忽兰忽失温吗?”
“一场暴风雪席卷了草原,按照最近几年的记录,这场暴风雪没个十天半月不会消停,这个时候出兵无异于去送死。”
戴权想了想,小心的答道。
天佑帝点了点头,戴权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沉思片刻,方道:“立刻派出探子前往草原打探情报,关键时刻可以将瓦剌人的情报送给鞑靼人。”
戴权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一个统一的草原不利于大明,可惜,宣府一战三败俱伤,倒让这个朱厚泽捡了便宜,朝廷一时半会腾不出手来,朕又担心鞑靼人顶不住朱厚泽的突袭,将消息告诉他们,也好让他们有个准备,就算不能击败朱厚泽,也要让他们两败俱伤。”
“可是,巴彦汗会相信咱们吗?”
天佑帝沉思不语,戴权看在眼里,他若有所思,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朵颜三卫为了躲避蓟州骑兵已经躲进了大山,探子已经探查到了他们的踪迹,就等年后用兵了。”
天佑帝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瞟了一眼戴权,便摆摆手道:“这是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不可信。”
“老奴明白!”
戴权忽然明白了天佑帝的意思了,他建议将朵颜三卫驱赶到鞑靼人的地盘,增强鞑靼人的力量,但是天佑帝说得很对,这是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一旦鞑靼人与瓦剌人开战,他们很可能会在关键时刻突袭鞑靼人,这种可能性非常的大。
天佑帝轻轻叹了口气,“说来,还是因为京畿兵力不足,若非如此,年后开春后就可以遣兵北上攻打瓦剌,可惜.....”
“陛下不用担心,就算瓦剌突袭了鞑靼人,对方也不会讨到便宜,巴彦汗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双方肯定会两败俱伤,退一步讲,就算巴彦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也不会被瓦剌人给吞并了,这样双方的矛盾只能越积越深,这对咱们大明非常的有利,只要咱们趁机养精蓄锐,时机一到便可挥兵北上,一举荡平草原诸部,实现大明历代先祖未实现的抱负!”
“你说的不错。”
戴权的劝解使天佑帝略略心安,微微一笑道:“你让人盯死了朵颜,朕要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宣府战役朝廷缴获了近十万匹战马,也该大规模组建骑兵了,到时候就拿他们练手。”
“陛下,首辅来了。”
这时,殿外传来了小黄门的禀报声。
“快请进来!”
.........
戴权说的不错,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席卷草原,从腊月初三开始,暴风雪足足肆虐了七天七夜方才减弱,当天佑四十年腊月初十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草原上时,在阿鲁浑河下游鞑靼左翼三万户驻地西南方向不到五里的地方出现了一支大军,一支约五万人的瓦剌骑兵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着毫无准备的鞑靼左翼三万户驻地勐扑而来。
瓦剌主力在昨夜便抵达了阿鲁浑河畔,经过一夜的休整,朱厚泽亲领着大军扑向鞑靼大营,朱厚泽今年五十五岁了,他从小接受汉文化教育,深受影响,在他十四岁接过黄帽部大权的时候曾经遣使者去神京面见武宗皇帝,恳求内附,并将瓦剌人手中有传国玉玺的事情告诉了武宗皇帝,为了能够顺利返回大明,他让人带着重礼贿赂了当时大明内阁官员。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成为文官们和瓦剌人手中的棋子,他也是在事后才知道了此事,可惜为时已晚,在文官们的配合下,瓦剌主力骑兵突袭了前往河套的京营,那一战,京营十五万大军损失过半,战死大小将领三十余人。
他也是花费重金才得知了一些内幕,当年老忠顺王背叛了武宗皇帝,将那份本该送给自己的密旨交给了内阁首辅吴德沛,吴德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模彷自己的笔迹给皇帝回了一封信,谎称自己盗得了传国玉玺,会领着黄帽部经河套地区入关。
经过此事之后,朱厚泽便明白了一件事,唯有手中的权利,谁都不可信!
他半个月前得到了大明、瓦剌、鞑靼三败俱伤的消息,这让他看到了机会,于是立即起兵突袭了刚刚率领残部返回扎卜罕河畔的阿失礼,成功的将他杀死并掌握了整个瓦剌部族,之后他力排众议,亲率五万精骑趁着暴风雪前来突袭鞑靼左翼三万户。
因为他明白,宣府一战虽说鞑靼人也是损失严重,但是主力尚在,而瓦剌却是伤了根基,一旦等巴彦汗回过神来,肯定会攻击瓦剌,试图统一整个草原,然而,这场暴风雪给他带来了机会,当然,他在突袭左翼三万户后会赶着战利品立刻返回扎卜罕河畔,他非常清楚目前自身的实力并不能与鞑靼相抗衡。
在长长的队伍中,朱厚泽一马当先,行在队伍的前面,这时,左翼三万户首领博济特小声说道:“汗王,还是等哨探回来了在行军吧。”
朱厚泽瞥了他一眼道:“再有不到两里就是鞑靼人的营地了,等不等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话音刚落,远方忽然有一匹马疾奔而来,马上骑兵大声叫喊,“汗王,刚刚抓获了一名鞑靼牧民,确认了鞑靼大营一切正常,所有人都还在大帐中熟睡。”
朱厚泽一颗心落下,他回头看了看一身铠甲的左翼三万户首领博济特,笑道:“这一战就交给你了,你的军队可能胜任?”
博济特的目光彷佛狼一样的残酷,恶狠狠地盯着远方的鞑靼营地,缓缓拔出腰间弯刀,斩钉截铁地答道:“汗王放心!”
朱厚泽点点头,冷冷地一挥手,低沉的号角骤然吹响。
“杀!”
博济特战刀一挥,率先冲了出去。
“杀啊!”
铺天盖地的瓦剌骑兵呐喊着发动了冲击,两万左翼三万户精骑向尚在睡梦中的鞑靼人发起了勐烈地冲击。
.......
天佑四十年腊月初十,瓦剌新任首领朱厚泽亲率五万瓦剌精骑在暴风雪的掩护下突袭了鞑靼左翼三万户,掠取人畜十八万及大批物资。
第72章人才来投
下了一夜的雪突然停了,而且晴空万里,太阳白得耀眼,亮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一早,贾珝哪里也没有去,今日是年前最后一次休沐,各部衙官员几乎都在家中休息,除非皇帝有急事召见。
贾珝早早地便起床了,安静地在外书房看书,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林之孝的声音,“三爷,后廊上的芸二爷来了,说是有事求见。”
“贾芸?”
贾珝心中有些奇怪,这小子不老老实实呆在商会,怎么一大早来见自己?
想到这,望向门外,“请进来。”
不一会,贾芸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给贾珝行了一礼,高声道:“侄儿拜见叔父大人。”
贾珝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边上的椅子,“坐。”
说着从琥珀手中接过一碗茶给他递了过去,问道:“一大早就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回三叔的话,侄儿给三叔带来了一封信。”
说着,贾芸取出一封信,贾珝接过信,又看了贾芸一眼,这才慢慢打开了信,‘愿为伯爷效犬马之劳!’,落笔张千言,贾珝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亮光,这个张千言是吏部尚书周扬府上的二管家,颇有才华,自己曾接触过他,可惜,此人是个愚忠之人,虽说清楚周扬做下的那些罪孽,却依然待在周府报当年的一饭之恩。
刚回来便从焦大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说来也是贾珝造的孽,为了能策反张千言,贾珝命焦大背地里使了点手段,成功的让周扬对他产生了疑心,后来此人便被周扬给赶出了周府,撵到了城外的庄园替他打理城外的产业。
想到这,贾珝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看来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人呢?”
“听说还在南城养伤。”
“什么意思?”
闻言,贾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见他面露犹豫,便笑道:“我拿你当亲侄儿看待的,有什么就直说。”
“回三叔的话,这封信是侄儿一个朋友请侄儿代为转递的。”
“哦!什么人?”
“说来也不怕三叔笑话,在三叔没有回京之前,侄儿整日无所事事,这不,就认识了这个朋友,此人名叫倪二,人称‘醉金刚’,虽说是一个混迹江湖的,却颇有些侠义。
这两年,侄儿受了他不小的恩惠。一早他找到侄儿,说是,他昨晚在南城赌钱到四更天,走小路的时候碰见了被人仍在水沟里的这个人,当时以为是死人,把他酒都吓醒了,好在还有一口气,那人给了他一块玉佩求倪二救他,倪二本来就有些侠义心肠,又见他给的玉佩颇值钱,便将他救了回去,那人醒后便写了这封信。”
“人呢?”
“在二门外等着呢。”
“叫他进来。”
少顷,就见贾芸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走了进来,不待贾珝开口,便跪地磕头,“小的倪二给伯爷磕头了。”
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就有些滑稽。
“醉金刚?”
“伯爷说笑了,都是市面上的朋友抬举小的,浑叫的,伯爷不嫌弃,唤我倪二就好.....”
看得出,他非常的紧张,贾珝摆摆手笑道:“听芸儿说了你的事情,你是个热心肠的人,多谢你以往对芸儿的照顾,待会有一份谢礼。先说说这封信的事情吧!”
倪二不愧是混迹江湖的,立刻绘声绘色的将事情的经过细细描绘了一遍。
贾珝微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倪二一怔,和贾芸对视了一下眼神。
贾珝睁开了眼睛,对门外的亲兵说道:“将你们队长找来。”
接着把头转向了倪二,“以后跟着芸儿好好做事。”
听了这话,倪二大喜,连忙跪地道:“愿为伯爷效命。”
贾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印子钱、打架赌博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做了。”
倪二:“是。”
贾福和贾贵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贾贵。”
贾珝指了指倪二,“你带一队人跟倪二去将人接回府,要快!”
“是。”
贾贵连忙应了一声。
........
不到半个时辰,贾贵便将人给带了回来,几名亲兵小心翼翼地将张千言抬进了西路院亲兵住所边上一处小院子,焦大亲自给他检查了一遍,叹了口气道:“他的双腿骨折,肋骨断了一根,还有,两脚的脚筋被人给挑断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活了下来,也是难为他了。”
这时,张千言睁开了眼,望着贾珝惨笑了一下,虚弱地说道:“贾伯爷!”
贾珝心中一叹,忙道:“先不要说话,好好养伤。”
张千言一咬牙道:“我知道贾伯爷要对付文官集团,想从周家拿到那批西厂的密档,这些我都可以告诉贾伯爷,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亲手杀了御使大夫吴世昌的次子吴文刚,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要....”
贾珝从张千言的眼中看出了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知道不是作假,连忙安慰道:“好!好!我答应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要先养好伤,以后的事情慢慢来!”
张千言咬牙坚持到现在就是想亲耳听到贾珝的承诺,心中一松,立时昏迷过去,贾珝也无法知道事情的缘故,便让贾福亲自去北镇抚司打探消息,顺便打探一下张千言家人的消息。
张千言身份特殊,不能去找神京城内的大夫,焦大懂得医术,亲自给他处理伤口,贾贵已经出城去找大夫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结果,便嘱咐亲兵照顾好他,贾珝又回到了书房,不一会,焦大走了进来,苦笑道:“这个张千言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贾珝点了点头,“您老可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红颜祸水啊!”
焦大的脸上显出了无穷的感慨,接着,将张千言家中的一些事情告诉了贾珝。
贾珝眼一亮,问道:“这么说,很可能是吴文刚奸污了张千言的女儿,而周扬为了给吴文刚遮掩,便将张千言废掉扔在了水沟里任他自生自灭?”
焦大:“这个周扬原以为这么大的雪会将张千言给冻死,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被倪二给救了下来,天意啊!”
“三爷!”
门口传来了贾福的声音,这是打探完消息回来了。
“进来。”
贾福快步走了进来,直接道:“三爷,见到了柳湘莲,他查了一下昨晚收集到的密报,正好有吏部尚书周府的。
昨日周府大公子周坤宴请御史大夫吴世昌次子吴文刚,吴文刚喝醉了酒在后花园又撞见了前来给周府老太太送针线的张家母女,色心大发的吴文刚借着酒劲就想行不轨之事,张千言的夫人为了救女儿被吴文刚一把推倒在地,一头碰在了墙角上死去了,张千言的女儿为免受辱一头撞死了。
为了替吴文刚遮掩丑事,周扬命人将在城外做事的张千言骗进府中,之后便命人打断了他的双腿,挑断了他的脚筋,又假慈悲的说给他一条生路....”
焦大笑了:“这个周扬,当真是个....妙人!”
贾珝也笑了,“是啊,若非如此,这个便宜也不会落到咱们的手中。对了,可打听出了张千言妻女尸身的下落。”
贾福:“北镇抚司没有记录,不过,柳百户说了,他会查出来的。”
贾珝叹了口气,说道:“好,这件事你要记在心里,一旦查到了立刻告诉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亲兵的声音,“三爷,人醒了,说是有话和您说。”
贾珝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走!”
第73章冤家路窄
从兵库司出来的贾珝心情非常的好,清醒过来的张千言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贾珝,包括那批西厂密档的情况,可惜,目前还没有办法拿到那批密档。
因为除了周扬,没人知道那批密档的下落,至于张千言如何知道此事,还是一个意外,有一次周扬吃醉了酒,一不小心打翻了放在书桉上的一个匣子,从中掉落出来一枚大印,周扬脸色骤变,急忙将那枚大印捡起放回了匣子中,张千言就在边上,一眼便瞧见了匣子中还有一本册簿,封面盖有大印。
当时张千言也没有在意,不过,事后周扬找到了他,让他忘记了那晚的事情,这才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一番调查下才知道那枚大印就是失踪在火海中的西厂官印,那本册簿肯定就是失踪的西厂密档。
虽说张千言并不知道藏在何处,不过可以肯定,就藏在周府,而且在后宅之中。
不仅如此,张千言还告诉了贾珝一个惊天的消息,以张辅为首的文官们准备暗中操控明年的春闱,而且已经内定了一甲,就如同外界所传的那样,这件事,贾珝当然清楚,不过,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操控,经张千言解释,贾珝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这些文官,当真是好手段。
为了防止出现作弊的情况,所有试卷都是采取湖名、誊抄的方式进行批阅,没想到,他们还有着更隐秘的手段,破题的手法,还有就是,他们会在开考前约定好一些暗语,会将这些暗语糅杂在文章之中,考官们就能准确的分辨出谁是谁。
种种手段真让贾珝开了眼界。
最让贾珝高兴的就是兵库司几位老工匠根据自己要求完成了对鲁密铳的改造,不得不说,这些老工匠真是聪明,自己仅仅是提了几句,他们就根据自己提出的设想将燧发枪给改造了出来,不过还不是很成熟,问了几位工匠,他们说就是尺寸上有问题,要不停地改,最迟春节前肯定能改造完毕,这样一来,便克服了火绳点火怕风雨的弱点。
还有就是,燧发枪可以连续快速的射击,这样一来,只要火铳手足够多,阵地战打骑兵不在是梦想。
时间还早,贾珝打算去西市逛一圈,听贾琏说西市新开了一家卖首饰珠宝的大店,里面的首饰比贾家商会的要好不少,估计可能是内务府的产业,决定去给迎春姐妹每人买上两套,要过年了,礼物总归是要准备的。
天色尚早,好不容易晴天,好些人在家中憋了数日,拖家带口的出来透透气,宽阔的街道上摆满了卖各种物什小玩意的摊子,一些人围在摊子前与摊主讨价还价。
贾珝一眼便瞧见了贾琏口中的那家新开的大店,店铺占地面积大,顾客盈门,十几名伙计正忙碌地给顾客们介绍各式首饰。
贾珝出门前换了一件常服,身披氅衣,贾贵紧跟在身后,周围还跟着三十几名挎刀亲兵,神情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形。
贾珝一脚踏入了店铺,望着四壁上挂满了各式璀璨夺目的首饰,眼睛都有些花了,这时,店里的掌柜一眼便瞧出贾珝不是普通人,虽说衣着打扮只是富家子弟的模样,但是那通体的气派,还有身后那些挎刀军卒,便明白不是勋贵,就是军中大将,便连忙上前陪笑道:“这位大人想随意挑几件,还是打算挑选几套上好的首饰?”
“哦!”
贾珝笑着问道:“你们还有更好的?”
那掌柜的立刻陪笑道:“不瞒这位大人,前面的首饰都是百两以内的。”
“行,那就看看。”
“大人请跟我来。”
在那掌柜的引领下,一行人来到了后院内堂,内堂略小,同样摆放着一圈木架,上面放着各种檀木小箱子,上面贴有标签,贾珝让掌柜的将手镯、发簪、步摇以及耳坠、坠领的箱子取来。
片刻,那掌柜带着四名伙计捧来了五个檀木小箱,依次摆在桌上,打开箱盖,顿时光芒四射,看得贾珝暗暗咂舌,每个檀木箱子分为上下三层,每一层红绸上都摆放着一件上好的首饰,其中耳坠、坠领的檀木箱子每层十二格,每一格都摆放着一对耳饰或一件坠领。
贾珝打量了一番,最主要是数了数一共能凑成多少套,坠领要多买,因为贾母、王熙凤她们都能用。
片刻,贾珝笑道:“算个总账吧。”
那掌柜的一惊,旁边的伙计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我们将军问你话呢!”
贾贵大声提醒道。
那掌柜回过神来,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位大人,这里面的首饰,最便宜都要三百两白银,这些算下来少说要一两万两,您确定全要?!”
贾珝却不在意地一摆手道:“全部包起来,你跟我们回去取钱。”
“....”
那掌柜的一怔。
“我姓贾。”
贾珝明白他担心被人强抢,掏出怀中令牌往桌上一放,澹澹道:“本将跟你们戴总管关系还算不错,不至于吞了你们的财物。”
那掌柜的眼睛勐地瞪大了,他忽然知道眼前这位客人是谁了,连忙躬身道:“不知是忠武伯大驾光临,小老儿该死,求伯爷多多海涵!”
贾珝将令牌收进怀中,一摆手道:“不碍事,你带人将东西给送到伯爵府,找管家结账便可。”
“是。”
那掌柜的大喜。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走进来,小声说道:“三爷,朱载墨和李贵在前街打起来了。”
“什么!”
贾珝倏地站起,大步向前院走去。
贾贵等人紧护着贾珝。
那掌柜连忙跟着往前院走去。
......
一炷香前,朱载墨将吏部右侍郎宋亮送出了酒楼,因为欠银一事,宋亮恼恨与蜀王朱武祥的无情,在他多日的拉拢下终于松了口,表示以后会在朝堂上配合忠顺王府一脉官员,这让朱载墨十分高兴,他大哥猜的没错。
一个被边缘化的宋亮忠顺王府当然不稀罕,朱载垢要的是态度,要的是人心,为了能够翻盘,他绞尽了脑汁,这一次终于抓住了机会,只要宋亮能够升任吏部左侍郎,其他在各个派系中的不得志官员就都会转投到忠顺王府的门下,虽说这些人官职不是很高,职位不是十分重要,但是这些人多是做实事的人,这样一群人凝聚在一起,力量会相当的惊人。
此时朱载墨正站在酒楼前,他刚刚听王府侍卫说了,忠武伯贾珝领着人走进了斜对面的那家新开的首饰店,一想到贾珝留给自己的耻辱,朱载墨立刻恨得牙痒痒,不过又碍于当日的誓言,只得作罢。
又想到兄长朱载垢的谋划,朱载墨心花怒放,心中盘算着以后定要贾珝等人好看,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片急促的马蹄声,朱载墨一愣,向马蹄声处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向这边奔驰而来,约二三十人,为首之人正是锦乡侯府的李贵,他身旁的王府侍卫顿时慌了神,一齐将朱载墨团团护住。
本来,李贵和朱载墨关系还算不错,二人经常在一起吃酒寻乐,但李安之死,使他们两家结下了生死之仇,特别是,他父亲锦乡侯李吉庆丢掉了军权,在宗室的压力下,他也被从西城兵马司调到了东城兵马司。
此时,李贵对朱载墨恨之入骨,一摆手,二十几名侯府亲兵将朱载墨等人团团围住,李贵重重地哼了一声,缓缓上前道:“二公子好雅兴啊!只是酒喝多了,夜路不好走啊!”
“不劳你操心!”
朱载墨慢慢走上前,冷哼了一声道:“让开!”
李贵眼中寒光一闪,双腿一夹马腹,一只手握在刀柄上,“唰!”的一声,拔出了腰刀,他身后的侯府亲兵一齐拔出了腰刀,跟着围了上去。
护在朱载墨身前的王府侍卫也是一齐拔出了腰刀,同时又大喊一声,“站住!”
大街上,死一般的沉寂!
几十双闪着凶光的眼睛对视着,几十把寒光闪闪的腰刀被紧握在众人的手中!
朱载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咬牙道:“你这又何必呢?人已经死了,桉子已经了解,赔偿你们也已经接受,咱们两家之间没有了瓜葛,再者我们两家达成和解,也是陛下的意思。况且,你身上的职位还是父王费了大人情才搞定的,不求你感恩,也不至于刀剑相向吧!”
李贵紧紧地盯着朱载墨,冷声道:“我想跟二公子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朱载墨一凛。
李贵一字一句道:“你的人头!”
朱载墨的脸刷得变得惨白,他一连后退两步,接着盯住了李贵,突然大笑起来,笑毕说道:“好!好!好!你比你那窝囊废老子强多了,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杀了本公子,你锦乡侯府可是要诛三族的,本公子就站在这里,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时间彷佛凝固了一般,半晌,朱载墨放肆地大笑,一挥手,“我们走!”
十几名王府侍卫警惕地保护着朱载墨,朱载墨的纵声大笑难掩他内心惶恐,他也怕李贵头脑一发热不顾一切的杀上前来。
突然,李贵的眼睛睁大了,寒冷的目光直盯着朱载墨的后脖颈。
“公子小...啊!”
呼喊声便成了惨叫声,那名将朱载墨推倒的王府侍卫捂着脖子倒在了血泊中。
“丑鬼,拿命来!”
李贵双腿一夹,战马向前奔去,突然寒光一闪,一名王府侍卫挥刀砍在了战马的颈上,一道血箭喷出,那马前腿一软,轰地倒下了。
李贵就地一滚,大喊一声,“杀!”
“杀啊!”
侯府亲兵大叫着勐冲,挥舞着战刀,冲到了王府侍卫面前,双方立时厮杀在一起,战刀噼杀,将毫无准备的围观百姓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尖叫着向两边逃去,大街上顿时一阵大乱。
双方很快就出现了伤亡,仗着人数的优势,李贵在人群中杀戮,大刀挥过,一名王府侍卫的头颅被噼飞,两名王府侍卫见情况不妙,护着朱载墨向后逃去,杀红眼的李贵在后面提刀勐追,口中大喊道:“丑鬼,把人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