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凉亭闲聊
一位枯槁老者正守卫在房门前闭目养神,微微吐呐,气机绵长,房门里正传出一阵阵嘈杂的声响。
本该是熄灯休息的时辰,就因为这些嘈杂的声响闹得鸡飞狗跳。
房间内都是被剑狠狠劈碎的名贵家具,散落得到处都是,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也被掀翻,笔墨纸砚掉了一地,一片狼藉。
房中一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脸色铁青,犹未解恨,又拿面前的博古架和书架撒气,许多珍稀古董瓷和孤本书籍在一瞬间化作齑粉。
年轻人微微喘着粗气,喃喃自语。
平生从没受过今日之辱,尤其是在自己一大帮手下跟前,颜面扫地,要我以后如何立足?
年轻人怒急攻心,止不住全身发抖,灌了几口酒后,把空荡荡的最后一个酒坛子摔得粉碎,跪在阴暗的房中。
一张脸面容扭曲,深深埋在双掌之中,轻轻呜咽,回想起今晚之事,脸上滚烫,那轻轻拍在脸上的几巴掌,正重重地拍在他的心头。
紫袍满堂,如日中天的泱泱谢阀,门第高绝,几十代人积攒的荣光和脸面,今夜被另一个人狠狠踩在地上,沾染了肮脏的淤泥,再被吐上一口唾沫。
“历朝历代,就连皇帝都得对我们谢家百般荣宠,你李昊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无礼?”
谢镇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呐喊,声音却被双掌紧紧捂住,只有他一人听见。
“我谢家就是赌上全部,都要让你李昊此生万劫不复!整个河西道都要为你今日所作所为陪葬!”
谢镇抬起头,双目通红,凶光毕露,在昏暗的房中,像一只修罗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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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亮,李昊走出房门,伸了伸懒腰,神清气爽,见无所事事,便迈步在这座崭新的晋王府中散步赏景。
这座新归置的晋王府虽然也极尽恢弘壮阔,可毕竟也只是藩王的驻京府邸,论占地广阔、建筑宏大、用料雕工,都还比不上河西道的晋王府。
李昊在后院漫无目的地走过,经过花园,恰好看见湖边凉亭有一个魁梧雄奇的背影。
李昊会心一笑,走入凉亭打了声招呼道:“大哥,早!”
亭中之人回过身,笑着轻轻点头。
就是那位入城时领头的高大武将,也是昨夜在广寒楼守在天字第一号雅间门前的中年人。
原名南济云,其父是晋王军中名将南林,在平定天下的那场大战中,南林英勇战死,南济云被晋王收为义子,赐姓李。
李昊满脸堆笑卖乖道:“这段时日,委屈大哥这个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鞍前马后为我这个无良世子护驾了。”
李济云伸手摸了摸鼻子,平时不苟言笑的他竟破天荒有些赧颜。
李昊平日里没事就爱逗他,从小就觉得能把一个面容肃穆,浑身杀伐气焰的武将逗出表情,是件非常畅快的事。
要知道,这是一位正儿八经,靠着自己一次次九死一生从尸山血海中累功获授的冠军大将军啊。
李济云看了一眼李昊,问道:“无良世子?还不是做戏给某些人看?义父十二部将,也就只有咱们四位义子心知肚明。”
李昊点点头道:“从没有哪个帝王愿意看见藩王世子有点出息的,既然爱看,那就演给他们看嘛,只是苦了大哥替我做了不少坏事。”
李济云道:“一开始是挺不习惯的,还是在大街上强抢民女,不过幸好被天下人骂无良的都只是世子殿下你,我最多就只是为虎作伥罢了,无妨。”
李昊皱眉一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出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话来。
李济云继续说道:“一开始也气得不行,觉得义父英雄一世,居然生出这么个儿子来,为他老人家可惜。”
“后来听说河西北部防线冒出一名校尉,从小兵做起,几次长途奔袭,深入北元腹地,斩首无数。”
“都护府这边挺感兴趣,恰好我又知道你几时不在王府,一去就是一旬半月,再结合沙盘推演,才知道是你,说不出的欣慰畅快啊。”
这次轮到李昊微微有些脸红了,面前这人,是王朝中公认的攻守兼备,步骑皆宜的当世良将,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真有些班门弄斧了。
李济云好似看懂了李昊的表情,微笑道:“虽说没什么章法,可年轻总有年轻的好处,乱拳打死老师傅嘛。”
有句话到了李济云嗓子眼,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的是,这其中有一场来去如风的奔袭,短短半个月,以微小代价拔去北元堡寨八座,吸引了上万精锐的北元骑兵围追堵截。
那支轻巧的骑兵,在北元腹地绕出一条完美弧线,从河西道东部防线回到关内,上万骁勇善战的北元骑兵傻子一般被带着逛了一趟花园。
饶是军功无数的李济云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场奔袭,打得实在漂亮至极,真可谓虎父无犬子。
只是这般抬举夸赞,略有拍马屁嫌疑的话,由他李济云去说,实在是很不自在,便没有说出口。
李昊嘿嘿笑道:“那个谢镇身旁的老者看着不简单,若不是有大哥在,昨晚可轮到我吃苦头了。”
李济云回想起昨晚一事,微笑道:“那老头不算什么,二皇子出言暗讽,殿下你悍然出手,这事做得……解气。”
李昊摇摇头道:“这不算什么,就是有些担心韬晦演戏这么久,功亏一篑罢了。”
李济云道:“当晚楼中,暴露身手的不止殿下,还有那个大太监曹臻,藏头缩尾这么久,看来真被殿下逼急了。”
“什么境界?”李昊问道。
李济云皱眉道:“恰好方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没交过手不敢确定,但单从身法来看,不在我之下,估计起码在成云境了。”
李昊吃了一惊:“一品三境,驭风、成云、揽星,这老阉人竟是成云境的强者?看不出来啊。”
李济云点了点头道:“这老太监穿过重重铁甲进楼,直到三楼才被我察觉,本事不小,不过历来宫中多精怪,见怪不怪罢了。”
李济云想起一事,投去询问的眼神。
李昊摇摇头道:“不妨事的,李适只要还不是储君,作为长辈教训一下晚辈,不算什么,再者说了,我在他们眼中本就是跋扈无双的秉性,他们也该见怪不怪才对。”
说罢,两人会心一笑。
李昊眉宇间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隐忧,皇帝今年改元嘉定,便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明面上是整治漕运和吏治,通过削减漕粮入河西道,地方官员的大评改为由吏部考功司全权负责,这是暗地里的削藩举措。
首辅中书令沈牧大刀阔斧地改革,牵动权贵根基,他李昊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但这个天底下官最大的读书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让他心底不得不有些佩服。
原来还真有这种不惧权贵,不仕帝王仕苍生的孤臣。
李昊喃喃道:“沈牧沈大人已经开始削藩了,接下来还不知是何举措。”
李济云点点头道:“各藩地漕粮运量削减了四分之一,表面上的意思是整理朝廷度支,充实国库,楚王曾上折子哭穷,说漕粮减少不足以养兵,被皇帝下旨好一番严厉训斥。”
“那旨意的意思就是给多少你就领多少,不够养兵那就裁军,太平盛世要养那么多兵意欲何为?”
李昊苦笑道:“傻了吧唧的,楚王被落了口实,因此又被勒令裁撤了好几万军队,苦不堪言。”
李济云叹了口气道:“会哭的孩子不一定有糖吃,当娘的可能嫌你聒噪,赏你几个耳光也不一定。”
“这么一来,咱们河西道和越王的江淮道也嗅出味来了,一个字都没哭穷,反正赋税不入国库,被削减的部分就自己扛。”
李昊道:“可这么一来,王府的度支压力就上来了,哭穷的被顺势裁军,没哭穷的,得自己扛着,也是在慢慢消耗。”
李济云点点头道:“两淮道是鱼米之乡,本不靠朝廷的漕粮养兵,就有可能还要被增收漕粮。”
而从来就贫瘠疲弊的河西道,风沙锐利,一道五州就只有塞上江南的宁州土地肥沃,因此对漕粮的依赖不可谓不深。
如果朝廷进一步压缩运入河西道的漕粮,晋王府又确实是要维持一支二十万人的常备军巩固防线,被削减的部分由河西道赋税中出的话,那就真的有些艰难了。
李昊望着花园里一汪无风无浪的恬静湖水,陷入沉思。
首辅沈牧年初呈上针对漕运、吏治和盐政改革的三疏十二策,他有仔细看过。
对王朝所面临的这三座大山,这数千字堪称治国良方,若是能顺利推行,对朝廷和百姓,都是天大的好事。
但对于宗室藩王、豪阀权贵来说,却恰好相反。
这三疏十二策,有一些条目,举措可谓相当大胆,李昊不认为当今天子有这样的魄力走到那一步。
就像盐业官营,只给盐商颁发盐引一事,就足以让满朝文武和背后的家族全都炸开锅。
可没有皇帝的支持,这位当朝天字第一号的读书人可就当真危险了。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李昊喃喃自语道。
第六十二章:他乡遇故知
吴冕和胖子入京快两个月了,整天无所事事,再怎么繁华新奇的街道也都逛腻了。
这天两人正漫无目的地走在那条天下闻名的朱雀大街上,看着这些刚入京时觉得哪哪都新鲜好玩的商铺小摊,两人兴致寥寥。
无事可做,只能是天天缩在客栈里,胖子又是那种坐不住的欢脱性子,于是吴冕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胖子晃荡。
突然,吴冕眼前一亮,望见刚从城门口走进来一个身影,一身白衣,手牵白马,正在四处张望。
吴冕隔着老远边招手边喊道:“师兄!”
那人正是宇文丹青,殿试的日子临近了,也和师父辞别下山进京来了。
看见吴冕和胖子跑过来,宇文丹青展颜一笑道:“行啊,有出息了,江湖选拔头名,师父他老人家笑得几天合不拢嘴。”
吴冕哈哈笑道:“师兄刚到吗?走,跟我们一起住。”
宇文丹青笑着点头,几个月没见,在京城重逢,他也是由衷高兴。
胖子牵马走在前头,宇文丹青接过吴冕归还的苍穹剑,像是故友相逢。
手指轻轻摩挲着剑身,宇文丹青蔚然一笑道:“幸好没有辱没了我这苍穹剑,不然今日肯定要找你算账。”
看见吴冕有些赧颜,宇文丹青又问道:“那你手里没了兵器,殿试怎么办啊?”
吴冕挠了挠头说他可以问胖子借刀,接着把自己想要修剑意以养刀意,熔炼剑招为刀法的想法跟宇文丹青详细说了。
本来以为亲自教他游龙剑的师兄会突然翻脸训斥,但出乎意料,师兄反而对吴冕止不住地赞赏。
宇文丹青道:“第一次跟你过招的时候我就有发现,你对气机流转有一种敏锐的天赋,自身并不拘泥于招式,更擅长把看过的招式化为己用,这是一种以战养战的路数。”
吴冕点点头道:“咱们钟师伯也是这么说的。”
宇文丹青接着说:“所以,你本不拘泥于招式,又何必在意自己弃剑用刀?何况你天生对刀更亲近些,与人对敌,兵器是不是顺手顺心,其实有些影响的。”
吴冕摇摇头道:“这个想法感觉有些大胆了,好像没听说谁这么做过,这不是有些怕想法不对走火入魔吗?”
宇文丹青道:“事实上并不会,用刀还是用剑,对气机运行来说并没有不同的要求,以前也觉得你用剑像用刀,顾虑那么多,倒不如先试试看。”
吴冕不置可否,但听宇文丹青这么一鼓励,有些放下心来,对自己先前堪称一拍大腿想出来的点子也不再觉得那么荒谬了。
三人来到客栈,把马交给小二牵去马厩喂食草料,胖子去给宇文丹青要了房间,再把行李包袱搬上楼去。
吴冕和宇文丹青就在楼下喝茶。
宇文丹青喝了口茶,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佯怒道:“出去那么久,又拿了选拔头名,也不知道写信回来,害得山上都挂念你。”
吴冕嘿嘿笑道:“没办法,我这也不认得几个字啊。”
宇文丹青一怔,想想好像也是,随即低头喝茶。
吴冕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宇文丹青点头道:“不能再好了,自从你一战成名天下知,师父整天就笑呵呵地合不拢嘴,就连师伯故意调侃也懒得吵架了。”
吴冕想起三清山上那两位可爱的老人,脸上浮现出暖暖的笑意。
他们对自己恩同再造,若不是他们,自己早已经不知死在何处了。
师伯武功高绝,师父更是武榜第三,此生也不知能为二老做点什么,他们好像也从没说过想要什么。
只有平日里多留心眼,平平安安的,能谨慎就多谨慎,不让他们担心挂念就是了。
宇文丹青的思绪也远飘万里,宇文家虽然作为王朝第二流的豪阀,但也树大根深,仍有不少人在朝中做官,在洛阳城也是有宅院的。
京城居不易,能在洛阳置办一套不错的宅子一直是不少京官的理想,更不用说那些商贾了。
宇文家的当代家主宇文焕官居当朝户部尚书,在寸土寸金的六合街就有一套宅院,地段只比宗室权贵扎堆的宝方街略逊一筹。
宇文丹青望向城东,那便是六合街的方向,神情有些黯然。
他心中冷笑,豪阀又如何?那个所谓的家,压根没有半点温度,甚至不能说是家,就是一处冷冰冰的宅院。
他本可以回家住下,却似乎从没有这个想法,非不能,实不愿。
世间普通人,都说豪阀公子如何如何,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长大以后还可以通过恩荫轻松入朝为官,再不济都能外放地方做一地父母官,不识人间愁滋味。
实则在那庭院深深之中,嫡庶尊卑长幼有别,门第间倾轧严重,在家族内部,更是泾渭分明不讲人情,又似不可逾越的鸿沟,等级森严。
再者说了,一向自诩书香传家的宇文阀,对于一个离经叛道跑去三清山学武的庶子,哪有什么好脸色?
至于那个当朝户部尚书的父亲,宇文丹青摇头苦笑,更连他的容颜都快忘了。
因此,相较于回家,他更愿意住在客栈里,和相对熟悉得多的吴冕和胖子住在一起。
宇文丹青复又转头望向南边,眼神终于泛起一丝暖意。
在那个方向,数百里外的领北道,有他并不受待见的娘亲,有他们相依为命的普通小院。
南方湿冷,那个小院年年寒冬只能用一般木炭,取暖效果不好,烟又大,夜里冷得几乎呵气成冰。
富贵人家都会在屋中铺设用以取暖的地龙,数九严寒也能温暖如春。
可作为妾室庶子的小院就别想了,能分到几斤从嫡房指缝中施舍的银丝炭就已经谢天谢地,还得忍着嫡房那边下人的鄙夷脸色。
但就是这么一个冷清不受待见的小院,在宇文丹青心中却是世间最温暖的所在。
吴冕见宇文丹青眉宇间神情反复,心有灵犀,知道师兄是想念自己娘亲了,赶紧多说些一路上的见闻经历给他听。
尤其是在探龙山和添岁山这两段经历,更是一字不落娓娓道来。
饶是宇文丹青心志坚毅,仍听得入神,到惊险处更是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了一句话。
第六十三章:君臣交易
皇帝李晟正和首辅沈牧在御花园画舫品茶。
小朝会结束以后,主贤臣良的两人结伴散心。
大郑王朝的第二代皇帝李晟,其勤勉爱政亘古少有,虽然武功比不上定鼎天下的先帝,可丝毫不失为继往开来,励精图治的明君。
沈牧当初也说过,得遇明君,是臣子之幸。
李晟放下茶盏,咳嗽几声,缓缓道:“武选殿试还有几天开始,朕在想此次恩科,能否形成惯例,作为军方选拔的制度推行下去。”
沈牧略一沉吟,轻轻摇头道:“武选可以成为惯例,但江湖选拔,只能成为帝王特赐的恩科。”
见皇帝一言不发,沈牧继续说道:“江湖人山头意味浓厚,如此形成惯例,以后军中极易成为派系,对朝廷无益。”
“还不如以恩科的形式,不定期选拔,江湖人自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文官集团喜欢朋党,武将更喜欢抱团立山头。
若是日后军中将领都以宗门分山头,上下级都是师兄弟,对朝廷来说真的有害无益。
既然仅是为太子册封典礼而赐开恩科,那就让它只是恩科好了。
让江湖人对李室感恩戴德的同时,这些新鲜出炉的军中新秀,以后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新君的班底。
皇帝李晟微微点头,心领神会,聪明人之间的沟通,根本就不需要如此复杂。
对于眼前这位当朝首辅,近二十年的兢兢业业,李晟自然是无比信任的,两人也顺理成章会成为后世君臣相宜的典范。
但在皇帝内心深处,他自然知道首辅沈牧忠于的不是朝廷,也不是李室,更不是他。
而是这黎民百姓。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不是君臣以天下为棋盘的恢弘对弈,而是一场各有所求的惊天交易。
前者以最大限度的支持和魄力,去换得王朝的蒸蒸日上,世无强藩,国祚绵延。
后者则以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层出不穷的举措,扫平一切障碍,缝缝补补,不畏权贵,只为百姓求福祉,俯首甘为孺子牛。
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至于这个天下第一交易的促成者,就是那个皇帝见之都该执弟子礼的两朝帝师许松林。
当初若不是他的引荐,沈牧兴许还在翰林院蛰伏,做个掌修国史实录和草拟典礼文稿的编修官。
正是近二十年前,咸平三年春末的那一场通宵达旦的君臣奏对,除了在一旁自顾自喝酒的许松林,再无人知晓两人谈了什么。
第二天,一位寒门出身,默默无闻的翰林院编修官一跃成为宰相之一的中书令大人,朝野震动。
沈牧喝了口茶,缓缓道:“各道置三司,布政使管民政赋税,按察使领监察提点事,都指挥使统御军事,可由京畿附近四道作试点首先推行。”
李晟点点头:“至于各藩王辖境,朕认为由此定制推行各地后,徐徐图之,再设三司比较稳妥。”
沈牧一怔,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皇帝,两人眼神相交,有些意味深长。
皇帝担忧牵一发动全身,操之过急反而逼反了那几个藩王,天下大乱。
沈牧何尝不知,此举在明面上是整饬吏治,但暗地里却是吏治和削藩一并进行的一剂猛药。
地方上罢撤总督巡抚而权分三司,在长远来说一定利大于弊。
弊只在于多出许多从二品官员的俸禄,又给朝廷带来一大笔度支,但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分开了军政大权,防止总督巡抚这种封疆大吏成为一言九鼎的土皇帝,弱化了地方权势,加强了朝廷对地方的统辖。
尤其是按察使的设置,地方官员每五年的大评可变为每年一评,按察使巡视各州郡县政务,每年上京述职一次,成为朝廷监察各道的眼睛。
布政使管民政赋税,按察使监察一道百官,也可使赋税水分降低,此消彼长,新增俸禄的度支便更显得不值一提。
这也是那篇著名的三疏十二策其中的一条。
但是,到底君王也是人,沈牧心中泛起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自从钦天监那份关于荧惑守心,所谓大凶天象的密报进献给皇帝以后,这位大郑天子就好像慢慢失去了当初的壮志雄心,各项改革的措施就开始变得有些投鼠忌器了。
稍作思忖,沈牧提议道:“藩王辖境可先设按察使,监察地方官员,藩王可自领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改称经略使,后再由朝廷委任领略副使可作掣肘。”
“待此例成为定制,往后朝廷可直接委任领略使总领一道军政,或再行拆分成布政使和都指挥使。”
沈牧无比不愿地承认,由于皇帝内心的细微变化,他不得不做出应对的修改措施。
他心中有一丝淡淡的伤感,更伴随着强烈的担忧。
这并不是担心他自己以后的下场,只是担心这视如自己孩子更当作施政理想的三疏十二策,到底还是免不了胎死腹中的结局。
皇帝李晟听到这个折中方案,微微点头,沈牧退下后,皇帝心中不免有些愧意。
看着这位紫袍玉带的中书令大人缓缓离去,他又何尝不知自己让这位首辅有些失望了。
但有些事情,即便是富有四海的他,也不能免俗。
先帝是开创之主,他是守成之君,对于死后那个板上钉钉的太宗庙号,自然知道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要做好。
既是守成,就要守好,君臣间将不可避免地渐渐离心,但总好过操之过急,最终害得王朝两世而亡。
司礼监掌印曹臻带着一名小太监走入画舫,后者恭恭敬敬地端着一个紫檀食盒。
李晟捏着鼻子灌下一碗药,苦得直皱眉头,曹臻在一旁小声安慰道:“良药苦口,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啊。”
李晟笑意温淳,示意他们退下,大太监曹臻守在画舫外面,听见里头轻轻压抑的咳嗽声,曹臻心里有些担忧,但仍旧恪守本分,并不回头。
皇帝朝湖中抛出一把鱼食,看着底下翻滚的锦鲤,陷入沉思:
良药苦口虽然利于病,可是服下一剂猛药,再好的身体也要有损伤不是吗?
第六十四章:由剑入刀
宇文丹青本来还想对同一间客栈的龙泉剑宗众人客客气气,但听吴冕分析在万剑堂当夜行刺的第二人,正是龙泉剑宗的宋明理之后,就对他们爱搭不理的了。
昨日,他们前往位于金水大街上的兵部武选司报到时遇见了宋明理,若不是吴冕拉住他,差点就要上前质问。
宇文丹青就是这种性子,平日里清冷寡淡,像是什么都不太上心,但真要是在意,便是真的在意,毫不掩饰。
今日宇文丹青正和吴冕还有胖子两人在一楼喝茶,赵晋凡本想来打个招呼,看见宇文丹青的寡淡神情,才又悻悻作罢。
胖子突然没来由站起身来说是要以茶代酒敬两人一杯。
看见两人投来问询的眼神,胖子嘿嘿笑道:“按照朝廷这次恩科的规矩,能进京来的,都是肯定有官身的人了,大小的问题罢了,以后可要多带着点小弟啊。”
吴冕开怀一笑,随即问道:“师兄,想当什么官啊?”
宇文丹青被他问得一愣,瞬间憋得有些难受。
吴冕和胖子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静静等着宇文丹青开口解惑。
宇文丹青浅浅笑道:“的确,能进京参加殿试的,哪怕是最后一名,都会授官,大小不同罢了,至于想做什么官,哪是我能选择的?”
“今年的武选恩科是朝廷为军方选拔人才,规格大概和文官选拔的科举差不多,殿试之后的第一甲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
这些事情胖子和吴冕事先不知,认认真真地听宇文丹青娓娓道来。
宇文丹青接着说道:“既然规格相似,历年来科举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不过从六品的官,我猜这次武选头名也该相似。”
胖子讶异问道:“状元才从六品?我还以为是考上状元就能当大官呢。”
宇文丹青瞥了眼胖子道:“怎么可能?就算做了状元,年纪轻轻地就能当大官了?不需要官场磨练,不需要拿出实在政绩来?再说了,从六品已经不低了。”
“文官科举的进士及第大多是去翰林院任职,后或外放到各地任通判,或留任京城各部,武选恩科也该相似,至于具体是去哪个军中,以往没有先例,这个就不知道了。”
吴冕点了点头道:“也理当如此,否则像我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就能当大官,朝廷岂能如此儿戏?”
“从六品开始,再到一品封侯拜相,层层递进,这科举和武选怎么跟江湖中武道境界晋升一样呢?难不成当初划分这境界等级的也是朝廷的人?”
宇文丹青笑道:“的确相似,相传当初划分武道境界的,就是那位剑圣司马桐光,不然怎么大家都心悦诚服。”
见宇文丹青说起司马桐光,早被这条大名如雷贯耳的吴冕和胖子赶忙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生怕打断了他。
宇文丹青道:“司马家崛起于数百年前,历经郕朝和许朝,和清河谢氏同属一流豪阀,树大根深,后来因某代家主牵扯到附逆的事,司马家被大许皇帝抄家流放。”
“司马桐光便是这个司马家的后代,与江湖人或修剑招或修剑意不同,司马桐光剑招剑意都是双绝,可以说,如今剑林的人才济济,都与他有关。”
“出身豪阀的司马桐光,从小耳濡目染,对朝廷的事自然有种天生的熟悉,为何境界等级的划分和科举取士相似,这应该就是原因所在了。”
宇文丹青抬起脸,一脸的神往道:“司马桐光从剑痴到江湖公认的剑圣,经历过多少艰难不得而知,江湖人都只羡慕那一袭青衫仗剑江湖的潇洒身影。”
吴冕点头道:“就连那些不谙武艺的读书人也装模作样佩剑出行了。”
宇文丹青笑道:“是啊,谁不羡慕那仗剑风流?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缀上华而不实剑穗和宝石,不知司马桐光要是看见,会不会笑出声。”
吴冕问道:“师兄,这司马桐光还在世?这得多少岁了啊?”
宇文丹青道:“自从斩旗夺刀那惊天一战后,他就消失于江湖,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只知当初约莫年过四十,即便现在活着,也百岁高龄了。”
“七十古稀,即便是八百年江湖唯一的齐天境界,也未必不能长生。”
吴冕心中慨叹,司马桐光这四个字已经和江湖等同,或者这么说,他就是江湖,永远是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大背影。
放眼整个江湖,没人相信也没谁愿意他真的死了。
因为有他和没他的江湖,会有本质上的不同,最起码,少了那股子气。
这就能解释为何他早已不在江湖,但只要没有另外一个齐天境界出现,江湖都心甘情愿地把天下第一公认为一个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司马桐光。
这叫不服不行。
宇文丹青忽然促狭笑道:“师弟,用剑的人毕竟太多了,人才也多,你用刀,加把劲或许更容易成为刀圣。”
江湖多练剑,取的绰号也多与剑有关,很少听过什么天下第一刀之类的名堂,人多了竞争大,的确不好混出头。
吴冕哑然失笑道:“师兄快别笑我了,修剑意以练刀,投机取巧,世间哪有我这样离经叛道的,以后又能有什么成就?”
宇文丹青却出人意料地摇摇头,在吴冕有些着急的眼神中,故意恶作剧似的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咂巴咂巴嘴。
装神弄鬼了好一阵子,才轻飘飘说出一句晴天霹雳般让吴冕震撼的话:
“中原武魂卓东海成就高不高?相传,他早年就是由剑入刀……”
吴冕有些咋舌,看宇文丹青的眼神不是开玩笑,也陷入沉思:
由剑入刀,真的可以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前所有的不踏实和担忧都要烟消云散了。
有卓东海珠玉在前,亲自走了一条阳关大道出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只要静下心来不浮躁,循序渐进,甚至不需要刻意调整气机流转。
既然更亲近于刀,那便由剑入刀吧。
第六十五章:武选殿试
京城外有神武、虎贲、荡寇三大营驻军,号称天子亲军,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负责拱卫京师。
京城内有巡防营负责守备和治安,直属于提督九门步军巡防五营统领,也就是通常说的京师九门提督。
骠骑大将军李茂隆战功赫赫,爵封梁国公,官居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兼任九门提督,明面上京师三大营和巡防五营都受他节制。
可暗地里,城内城外两军相互之间看不上,前者眼红三大营能第一时间更换新军备,后者常嘲讽巡防营只是维持治安抓毛贼的二流军伍,根本无战力可言。
双方经常暗暗较劲,多年老死不相往来,更别说合作了。
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武选殿试的场地钦定在位于洛阳城外东面的虎贲营校场,因此皇帝需要出行,朱雀大街上挤满了人,都想要一睹那难得一见的皇帝銮仪。
可想而知,挤在朱雀大街两旁的围观行人何止成千上万,巡防营官兵除了要在城门值守的必须按兵不动以外,其余倾巢而出,由各自校尉率领,层层护卫在街上。
整条朱雀大街几乎每一尺就站一兵,犹如两条绵延出去的长堤。
就算如此,面对层层叠叠的汹涌人潮,巡防营兵力依然是捉襟见肘,在大都督李茂隆的请旨下,虎贲营进城,协助巡防营一起维持城中秩序。
卯时,随着皇城上方传来一阵浑厚圆转的钟声,承天门终于徐徐打开。
领头的正是那位在江湖和朝廷都威名赫赫的大都督李茂隆,一身铁甲戎装,斜提着那一杆天下名枪“翻云”,人到中年却丝毫不减英气,率领着一大队皇城禁军,策马走出承天门。
皇城禁军后面,是一长串奢华马车,则各自有禁军护卫左右。
由于六位藩王入京,因此得和洛阳府尹、三省六部的主官等一起充当御辇前的六引,各部没资格坐车的大批官员随行在后。
六引之后,则是清一色的大内金刀羽林,红马金甲,雄姿英发,簇拥着御辇缓缓前行。
天子出行,自是不同凡响,其乘坐的辇辂由六匹白马拉动,左右侧除了金刀羽林,还有左右卫大将军分别随行护驾。
紧跟着御辇的则是十二面龙旗大纛,迎风招展,再后面是仪车和鼓乐,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朱雀大街缓缓出城。
在前方一辆豪奢马车中,李昊掀起帘子,伸出脑袋瞻前顾后。
同坐车中的李济云微笑着提醒道:“跟随御驾出行,左顾右盼的有些于礼不合,待会又该弹劾你有失皇家颜面了。”
李昊放下帘子,哈哈笑道:“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本世子从乡下地方来的还不兴见见世面了?”
李济云摇摇头,笑而不语。
李昊道:“粗略看了眼,前前后后出行随驾的得有好几千人,前呼后拥的好不热闹。”
李济云点点头道:“天子出行嘛,排场不可能不大,前朝时候北元来犯,攻陷长安,大许皇帝仓皇南巡,仪仗都仍有一千多人呢。”
李昊问道:“看来皇帝出行,仪仗卤簿的排场,与国力的兴衰和时局的变迁也有着必然的联系。”
李济云点头道:“正是此理。”
李昊微微沉吟:“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只差一匹马,就是天差地别了。”
李济云风轻云淡地端起茶杯喝茶,对于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语,只当作没听见。
由于虎贲营的进城,军士倾巢而出,从承天门一直排列到虎贲营驻地,随着皇帝车驾前行不断并入队伍中。
队伍外围方圆五十里内,都有一队队从三大营中抽调出来的骑兵在警戒游弋,密集程度达到了惊人的每五里一标,确保今日万事太平。
皇帝出城以后,洛阳城随即戒严,任何人等不得在城中游荡,更不许结伴出没,由适才警戒的巡防营官兵驱散巡逻。
城中钟声敲响以后,再有闲杂人等无故逗留,则不论缘由,一律拿下。
吴冕这些参加武选殿试的人被称为贡士,早早就跟随兵部武选司进驻虎贲营内。
胖子这些宗门中人作为随行人员也可以进驻虎贲营观战。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入虎贲营,营中自征东大将军以下,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
整座大营插满正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皇帝走出辇辂,一手扶在栏杆上举目四望,大太监曹臻在后头帮忙紧了紧他身上的披风。
看见成千上万跪下恭迎圣驾的精锐虎贲营士兵中,有不少人忍不住心中激荡,偷偷抬头看他,又赶紧俯首,皇帝心中有些笑意。
在那座长宽达百丈的校场之前,是一座恢弘高大的点将台,正中的纯金御座熠熠闪光,皇帝缓缓落座,整座虎贲营山呼万岁。
皇帝落座,全场鸦雀无声,但个个眼神炙热。
点将台上有一座香案,那位身着一袭猩红蟒袍,头发雪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就在这里宣读圣旨。
皇帝李晟趁着曹臻宣读圣旨的时候,环顾四周,接着举目远眺,从虎贲大营一直望向城东那座洛阳风水局中位居青龙位的鹿鸣山。
山势绵延起伏,层层叠叠,直冲云霄,李晟心胸开阔,神清气爽,一扫之前胸中积郁。
王朝内,文有首辅沈牧,周如晦,谢尧等名臣,武有李茂隆,四征四平等将星云集。
王朝外,有滴水不漏的巡防营,有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三大营,更有这些一心想要报效朝廷的江湖顶尖新秀。
李晟没来由有些豪气干云:朕自登基以来,精耕细作,上不愧苍天祖宗,下不愧百姓万民,如今天下英豪汇聚于御座之下,谁敢不赞叹一句铁桶江山?
参加武选殿试的十三位贡士正跪在校场上听旨,老太监嗓门尖利,吴冕听不大懂那些措辞严谨,字斟句酌的内容。
按照他的理解,就是说这十三个人不再单场比试,一起上,可以成群结队,也可以孤身一人,除了三甲以外,其余人不作排名。
哪三位在校场上能留到最后,才有资格角逐那状元榜眼探花的名额。
宣读完圣旨后,众人起身,王朝最顶尖的文武官员陪坐在御座左右,虎贲营士兵令行禁止,把校场团团围住,滴水不漏。
第六十六章:结盟
殿试定于巳时开始,现在离开始还有一个时辰,贡士们可以回到各自帐中做准备。
吴冕眉头紧皱,和宇文丹青讨论了比试细则,生怕自己没听懂。
宇文丹青道:“殿试是一锤子买卖,这倒和科举殿试差不多,皇帝出题,贡士答题,评出三甲,其余的赐同进士出身,再分别授官。”
“那既然是一起上,师兄,咱俩走一起,打进前三甲再说。”吴冕想了想道。
宇文丹青点了点头,拔出苍穹剑,轻轻擦拭。
既然具体规则已出,和一开始的猜测不一样,那么一些预定的计划就要进行调整。
一起上的话,别的不知道,十大宗门中,只有四方剑林和三清山是同时有两位弟子参加的,那势必同在一起。
四方剑林和万剑堂、龙泉剑宗合称江湖三座剑山,因此,这次殿试中四方剑林的许知远和司徒湛两人肯定会联袂出战双剑合璧,实力不容小觑。
就在吴冕和宇文丹青两个讨论如何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时,帐外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走进。
其中一人朗声说道:“万剑堂的赵纳吉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我们不是。”
另外一人,吴冕见过,正是在江湖选拔中输给孙志秀位列第三的司徒湛,那么开口说话的是谁,就很明显了。
四方剑林的翘楚,江湖人称不愧剑的许知远。
宇文丹青听见吴冕小声介绍以后,打量着两人,也不起身,微笑着试探问道:“结盟?”
许知远大大方方地寻了张椅子坐下,点点头道:“对,刚才已经看见龙泉剑宗的宋明理走进万剑堂了,江湖传闻,在这一代十大宗门弟子中,这两人联手,可吊打其余八人。”
宇文丹青点点头道:“是有过这么个说法,只是没想到两人真的会结盟。”
许知远浅笑一声问道:“情况应该会比目前预料的更糟一些,那两人联手赢面更大的话,你说其他人会不会有心想要巴结他们好拿个武探花当一当?”
宇文丹青苦笑道:“怎么,一甲前三,有些人就已经想着怎么安排了吗?万剑堂的赵纳吉我不管,宋明理想拿榜眼?得问过我们三清山再说。”
“我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娘娘腔在万剑堂帐外等着了。”司徒湛想起这事,龇牙咧嘴道。
吴冕看着他会心一笑,知道他说的是谁,江湖选拔一战,正是他败给浓妆艳抹的孙志秀。
司徒湛看见吴冕发笑,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是当初看你给爷报了仇,今日我还不来了呢。”
吴冕促狭问道:“怎么样?孙志秀跳舞好看吗?”
司徒湛脸上一青,冷哼了一声。
许知远扭头制止师弟,回头询问道:“宇文少侠,怎么看?”
宇文丹青看了眼他,点头道:“既然如此,殿试又没说不许结盟,只看结果,那便不妨就这么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万剑堂和龙泉剑宗联手,是不是真的如同江湖中所说的这般无敌。”
许知远和司徒湛听到这个满意答复,起身抱拳行礼。
两人离去后,宇文丹青望向吴冕问道:“龙泉剑宗宋明理,你和他交过手,感觉如何?”
吴冕回忆了一会道:“当时宋明理想把祸水引向铜章衙门,才刻意隐藏门派武功,压抑境界,虽然被我追得好生狼狈,但现在仔细想来,此人身法内功应该在二品境界,这一点没有水分。”
宇文丹青点点头陷入沉思,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打架了才觉得境界低,自己才堪堪三品巅峰,虽与二品一纸之隔,但对上二品实力的宋明理,他自认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宇文丹青不禁有些心中苦涩,之前在山上眼高于顶,觉得年纪轻轻就是三品巅峰,在这一代十大宗门的弟子中肯定是算顶尖的了。
至于吴冕这个比他更年轻就已经能到二品的怪胎,他自认为没多少,现在看来,之前再怎么高估其他宗门,现在仍旧算是低估,自己终归是有些坐井观天了。
想到吴冕当初把名额让给自己,不禁有些后怕,要是自己去了江湖选拔,还不得名落孙山?
宇文丹青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暖意,但是依旧止不住脸上阴霾。
至于宋明理亲自动身前往万剑堂帐内,也就可以推断,那个赵纳吉,显然实力还在宋明理之上。
十大宗门,虽然相互之间并不都很了解,但是江湖上的传言和名气,在印象中也能对对手的实力有个大概评估。
四方剑林两人应该皆在二品,当初司徒湛败给孙志秀,吴冕听人说过就只差一招半式,许知远得以通过宗门选拔,这名额又不是人人都会让,因此几乎可以确定许知远的实力还在司徒湛之上。
孙志秀自然也是二品实力,这点也没有意外。
至于其他宗门,从这段时间洛阳各茶楼酒馆中流传出的消息来看,其余六人分别是临湖草堂的江宁、浩荡山的丁釜薪、大旗阁的汪道逸,都是可知的三品境界。
最后是丐帮的王石头、四海帮的齐万里、钓鱼台的梁弼,这三人平时名声不显,境界仍然是个谜。
但现在估计,能到这里来的,应该最起码都是三品以上的境界了。
掰着手指头数到这里,宇文丹青突然无比痛苦地发现,自己之前在山上自以为是,甚至都有些洋洋自得的样子是多么可笑。
江湖新秀犹如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自己当初踌躇满志,想要凭借手中剑在殿试中大放异彩,搏一个大大的功名,现在回想起来,脸红吗?
三品?当初在三清山上可以志得意满,今日殿试仅是准入门槛的所谓三品境界,被吴冕从云端打落以后,今日竟是被大家按在地上摩擦,这让宇文丹青如何释怀?
自幼在街头巷尾讨生活的吴冕,对察言观色何其熟稔?看见宇文丹青脸上表情一阵阵变换,自是心中了然,他拍了拍宇文丹青的肩膀,打断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是了。”
宇文丹青听罢,摇头苦笑。
第六十七章:刀兵尽起
吴冕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恰到好处地避开宇文丹青的尴尬,又能给到他鼓励,相当熨贴到位。
虽然说不上完全释怀,但是最终心情也没再坏下去。
良言一句三冬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宇文丹青对吴冕投去感谢的笑意,重新振作起身,浑身气机勃发。
其实做人做事都一样,吴冕的道理很简单,境界实力还是次要的,一往无前的战意若是受损,一遇到困难首先就害怕的话,多半是不成事的。
点将台上,皇帝李晟见缝插针地朱批了几份折子,有困惑之处还不忘和大臣们商量了几句,一旁的曹臻笑意温淳。
当今天子笔耕不辍,适才坐在御辇中时都还在埋头批朱,古往今来,帝王再勤政也不过这样了。
巳时一到,十三位武选贡士一起走上校场,三通鼓后,殿试正式开始,直到场上余下三人,才会鸣金暂停,稍待整顿后再开始最后的角逐。
走上校场之前,司徒湛眼角余光瞥见孙志秀一步一顿扭扭捏捏的身影,眉头紧皱,暗骂一声晦气。
孙志秀听闻,龇着满口黄牙朝他“嫣然一笑”,被循声望来的吴冕看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
自从上次一战,闲时就喜欢画眉描红的孙志秀被吴冕打得体无完肤,心中已有阴影,再看见此人,难免有些心虚。
方才不得已在万剑堂帐外求见,谁知被拒之门外,孙志秀不服气硬闯入帐,被赵纳吉一剑逼退。
踉跄起身之时,只听见帐中赵纳吉恨恨地说:“什么妖魔鬼怪,若不是在天子驾前,定要一剑剁掉狗头。”
周围一片喝倒彩的嘘声,不知多少人叫嚷着打得好,孙志秀不敢回嘴,起身强颜欢笑,默默拍了拍身上尘土,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环顾四周,这十二位对手都有自己盟友,就他一人形单影只,孙志秀苦笑着慢慢走上校场,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会引来许多人嗤之以鼻的嘲笑讥讽,但他心里有他的坚持。
回头望向远方,那是自己宗门的方向,孙志秀眼角噙泪,喃喃自语道:
“小肥虫,我换了女装了,也参加殿试了,就是没拿到江湖头名,那你答应我的事情呢?不睁眼看一看吗?”
所有人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就在一片鄙夷的眼光中,最后一个走上校场。
皇帝李晟看见朝臣们不约而同眉头紧皱才留意到这个扭捏夸张的身影,也不禁瞪大了眼睛,随后看了一眼曹臻,后者心领神会,走出几步,示意军士击鼓。
十三人分开站立,成一个圆,正在相互打量。
从各自站位中,大家都有些心照不宣,赵纳吉和宋明理站在一起,三清山和四方剑林一起,其余的三三两两,看起来也都有盟约。
浑厚沉重的鼓声正在隆隆响起,校场上人人鸦雀无声,只剩下飞沙走石的声响。
一通鼓,众人开始屏住呼吸。
二通鼓,各自紧握手中兵器。
三通鼓毕,校场上兵器齐出,刀兵尽起。
朝中大臣甚至是皇帝都未曾见过这么多江湖人同时开打的画面,一时间都有些觉得新鲜好看,就连在讨论朝事的时候都一言不发的大都督李茂隆都不禁有些侧目。
校场宽阔宏大,十三位武选贡士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辗转腾挪,如果这样都能被挤出校场,除了技不如人,就没别的可解释了。
武选殿试和江湖选拔不同,既然都是贡士身份,自然就不允许伤及性命,场中人大多都明白,殿试的一锤子买卖,不会有很多休整调养的时间,一定会是场持久战,甚至可能会在场上死斗一整天,因此谁都不会去想着从一开始就拼命。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皇帝和朝臣们日理万机,哪有这么多时间天天来到城外看这热闹?
大家伙都在校场上点到即止,耐着性子去等待对方招式中露出的短板和缺陷,力求以最小的代价把对方击败,场上群雄并起,有模有样,看起来激战正酣,但私底下各自都还留着几成余力的。
可凡事都有例外,就是这个孙志秀,从一开始,就在场中拼尽全力,诡异的身法在场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余众人表面上不屑,在心中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娘娘腔脑袋被门夹了还是咋的?就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能坚持几个时辰?
孙志秀自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对手们各自都有同盟,自己孑然一身,在一开始大家都留着余力的情况下,就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反正没有任何依靠的人,就只能靠自己。
趁着大家都心想着留力去准备打持久战,自己一开始就拼尽全力,反而可以打个措手不及,迅速建功,因此他必须速战速决。
想法是对的,可惜能参加殿试的到底都不是易与之辈,又各自有同盟帮衬,即便是三品和二品有境界间的距离,他这个二品实力也不是就可以当几个三品境界如无物的,更别说同是二品境界的还有几人。
浩荡山的丁釜薪被孙志秀一把团扇拍中胸膛,孙志秀再想依靠诡异身法逼近,却被一旁的江宁一拳逼退,后面追上的还有大旗阁的汪道逸和丐帮的王石头,孙志秀不敢托大,面对两人的攻势,只能咬牙躲过。
孙志秀见这么蛮干不行,只能稍微调整策略,转头就去寻四海帮齐万里和钓鱼台梁弼的晦气。
三人兵器相撞,齐万里和梁弼被孙志秀势大力沉的团扇推得齐齐后退,梁弼边退边恨恨道:“娘娘腔,见我们两个人少了觉得好欺负是吧?”
孙志秀默不作声,笑出一口黄牙。
梁弼被孙志秀惊得差点把刚吃的肉包子都吐出来,心想这人真正的杀招该不会就是这种笑吧?别说,这还怪瘆人的。
齐万里给了个眼神,梁弼心领神会,齐齐发力,与孙志秀对峙于场上。
这两人平时名声不显,江湖上也少有可靠信息传递,其实都已经是三品巅峰的实力,只是一开始就留着气力,加上又想凭借着人少给其他对手留一个较弱的错觉,才可能赢面大些。
面对大势,就都是各有各的思量和打算,没办法,殿试三甲名额有限,既然实力算不得傲视群雄,便只能多想办法。
第六十八章:夹缝求生孙志秀
孙志秀三人在场上对峙不休,双方都不愿让步,孙志秀再一发力,齐万里和梁弼被双双逼退,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异。
即便各自知道自己的三品巅峰放在殿试上可能算不了什么,但两人合力都尚且不能把孙志秀这个二品中境击退,不免有些许心虚。
很多时候一加一可能大于二,可是在武道之中,账好像不是这么算的。
当然,两个三品巅峰都只出七八分力,对上一个可能出了十分力的二品中境,最起码不会一下子就输得很难看。
二品和三品之间的确有很大的距离,但是三品巅峰和初到三品之间,却也不是仅差一步的。
就在孙志秀还想继续近身尝试击败两人的时候,后面四人一起动手,攻至背后,孙志秀忽然有个想法,他并不往两边侧身躲避,而是依旧往前,装作不知道一般直取齐万里和梁弼。
这四人对自己实力都有些自知之明,没想过去攻击校场另一侧的那拨人,那些都是什么人,有万剑堂、龙泉剑宗和四方剑林三座剑山,还有一座三清山呢,就算再给他们一倍的人数,够用?
从第三通鼓声结束,校场上就自发地分成了两拨,又不是没有道理的。
四人紧追不舍,招式几乎就要触及孙志秀后背,齐万里和梁弼见状,也是不躲不闪,场上出现六人围剿一人的惊险场面。
按照常理,无论你孙志秀的二品中境实力再如何强悍,碰上六个三品境界的同时围剿,也要乖乖败下阵来。
可在六人以为将要一举把孙志秀打败,校场上能减少一人的当口,孙志秀再一次展示其诡异身法,在六人瞠目结舌中似乎凭空消失。
实际上,即便是快似闪电,场外的众人也都看得清楚,就在身后四人的招式就要击中自己后背之际,齐万里和梁弼齐心协力不退反进的时候,孙志秀就从齐万里的胯下弯腰滚地而出,卖了个天大的破绽。
身后四人不明就里,还没反应过来,更没时间收招,齐万里和梁弼也是,万没想到孙志秀还能在这样身陷重围的情况下凭借身法诡异脱身而出,原本是六人围剿一人的局面,却一下子变成了四人对两人的过招。
双方既然都收不住手,事到如今却都有一种心意相通,尤其是丁釜薪那四人,对上这两人似乎赢面也大,六人都没有强行收手后撤,一时间,六种招式在场上互换。
反正只是临时起意想要围剿孙志秀才形成的合作,又没有背信弃义这种在江湖上面子里子都说不过去的包袱,双方都是将计就计,擦身而过,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齐万里和梁弼毕竟是两个人,面对和自己境界实力差不多的四人同时攻来,吃亏在所难免,齐万里被丁釜薪一剑划破左臂,鲜血流出,梁弼躲开了丐帮王石头那一棍,却被大旗阁的汪道逸侧身一鞭砸中后背,嘴角渗血。
互换位置后的丁釜薪四人就只有临江草堂的江宁受伤,左胸被齐万里刺出一道口子,看起来心口渗血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受伤不重。
就在四人刚刚站定,不知是要继续攻向齐万里和梁弼还是要四下寻找那个孙志秀的时候,四人中实力较弱的丁釜薪忽然就被一把团扇迅猛拍中,在空中打着转飞了出去。
通过偷袭一击得手的孙志秀看也不看丁釜薪,另一把团扇紧接着拍向一旁的江宁。
适才孙志秀出手狠辣,拍中丁釜薪的时候刮起一阵阴风,那时四人目光仍停留在齐万里和梁弼身上,皆是躲闪不及。
此时阴风又起,来势凶猛,其余三人分不清攻势,只能各自仓促格挡,离丁釜薪最近的江宁被一扇子扫飞。
四人中剩下王石头和汪道逸,两人齐齐弯腰滚地,竭力与孙志秀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丁釜薪被孙志秀偷袭,一把团扇犹如大锤,呼啸生风,毫无格挡地被拍在脑袋上,落在远处校场边缘昏迷不醒,嘴角鲜血流淌,再无战力。
江宁仓促应对这势大力沉的第二扇,落地踉跄站定,吐出一口鲜血,面目狰狞。
在这一拨中,一开始就是这四人战力最盛,赢面最大,如今丁釜薪失去意识,被抬下校场,折损了一人。
江宁先前受伤不重,如今中了孙志秀一招,左胸伤口再度撕裂,尤其是仓促之下,格挡并不是很到位,胸中气机紊乱凝滞,战力折损严重。
孙志秀身为做局之人自然是有他的打算,一开始想要速战速决的想法落空了以后,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整战略。
自己对上齐万里和梁弼两人,全力之下还有余地,未必不能险胜。
但是由于丁釜薪四人的搅局,打定主意不隔岸观火,六人一心想要先把他围剿出局,他正好将计就计。
孙志秀卖了个破绽,以诡异灵动的身法躲过六人夹击,孙志秀料定六人合力只是临时起意,事先都没有过沟通。
在六人招式互换之后,孙志秀再施一计,想到就做,丝毫不拖泥带水,趁着六人查看伤口的空当,悍然出手偷袭。
他又何尝不知,偷袭在江湖人心中意味着什么,是千夫所指不讲武德的下作行为,但他不以为然。
在只讲结果的殿试,讲武德又能如何?就能拿状元榜眼探花了?
孙志秀没有这么多道德包袱,结果才是王道,反正所经历的都是恶语伤人,自己再怎么以礼相待,他们看自己的鄙夷眼光,会变吗?
孙志秀看了看另外五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像吃了屎一般的神情,满脸不以为然。
他嘴角冷笑道:“方才你们六个合起伙来围攻我一个,就讲武德了?怎么,你们才折了一人,我仍旧只有一个,就这么接受不了?”
对面五人脸色铁青,汪道逸怒骂道:“江湖败类,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真以为挡得住我们几个围攻吗?”
孙志秀猖狂大笑道:“好一个江湖败类,围攻?你们又不是没试过,有本事再来啊。”
此时的孙志秀,虽然依旧是在五人围攻的夹缝中艰难求生,但那股举世皆敌的滔天战意,让校场另一侧正打得昏天黑地的吴冕等人也忍不住停下观望。
第六十九章:乱战
吴冕忍不住多看了那边的孙志秀一眼,此人不说言谈举止如何离经叛道的娘娘腔,扭扭捏捏地更让人有些作呕,可刚刚那个举世皆敌的姿态,不得不说还挺爷们的。
点将台上,皇帝的注意从万剑堂那边的激烈战况被吸引到孙志秀这边,大太监曹臻对皇帝轻轻耳语,皇帝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皇帝李晟笑道:“这个孙志秀虽然言行怪异,长相打扮不堪入目,但所作所为似乎暗合兵法,不错。”
曹臻笑着轻声细语道:“兵不厌诈嘛,但接下来或许就要吃苦头了。”
那边校场上,原本只是顺水推舟临时合作的双方,在各自眼神交流后都点了点头,双方心领神会,先合力对付了极为难缠的孙志秀再说。
本来还想着留些力气应付今日的持久战,可被孙志秀再三相激,都有些绷不住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性在作祟,关键还是这个没有下限,无所不用其极的孙志秀太过可恨,撩拨得众人开始不管不顾了。
江宁轻轻捂住心口,眼神冰冷,你孙志秀不是自诩境界高绝吗?以一敌六你不敢,现在以一敌五,敢了吗?
本来四人结盟,在这一处战场显然赢面极大,届时隔岸观火,等远处那拨人死战分出胜负以后,未必没有与之一战的机会。
可现在四人折损了一人,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即便远处赵纳吉那拨人战后再伤筋动骨,自己这几个似乎也不是对手了。
被打乱了如意算盘的江宁恨得咬牙切齿,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这个该死的娘娘腔搅局,着实可恨!
五人发一声喊,一起向前,由不曾受伤的王大石和汪道逸强攻正面,受伤较轻的齐万里和梁弼策应左右,受伤较重的江宁游弋在外,查漏补缺。
皇帝李晟看见这五人战力搭配极其合理有章法,忍不住点头称善。
可与点将台上风轻云淡喝茶点评不同,校场上正是险象环生。
孙志秀与王石头和汪道逸的一棍一鞭打得平分秋色,可齐万里和梁弼一左一右攻向侧面,压缩了左右腾挪的绝妙身法,渐渐有些双拳难敌四手。
更有外围的江宁紧跟步伐在一旁寻找时机,孙志秀眉头紧锁,有些独木难支。
王石头横扫一棍被孙志秀双扇刚刚荡开,汪道逸瞅准机会高高跃起,双手抡起那柄不下三十斤重的铁鞭狠狠砸下,孙志秀举起两把团扇向上格挡。
铁鞭势如风雷,孙志秀堪堪挡住,仍旧被砸得虎口发麻,双膝跪地,把厚重的校场石板砸出两个深坑,裂纹如涟漪层层荡漾开去。
王石头见孙志秀被暂时制住,机会难得,紧握手中棍顺势一挑,孙志秀眼神一凛,浑厚气机汇集一处,硬扛这暗中裹挟风雷的一棍。
只听见砰一声,孙志秀前胸如被撞钟,吐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他不敢停留,拍地而起又转身,躲过齐万里和梁弼的同时夹击,一脚踩在汪道逸的铁鞭身上,凭借如同鬼魅一般的怪异身法迅速拔高逃离。
孙志秀落地后,胸腔发甜,咽下一口涌到嘴边的鲜血,抬起袖子胡乱擦了几把嘴角血迹,看着王石头脸色阴沉道:“好一个二品境界,既然如此,还当什么缩头乌龟啊?”
一直以来藏头藏尾的王石头被揭穿底细,也不气恼,他嘿嘿笑道:“你管甚球的几品实力,反正今日大家伙对付你是绰绰有余了。”
孙志秀不回嘴,低头盯着双手团扇,眼中有些水雾,自言自语道:“小肥虫,本想拿一个江湖头名给你看看,那时已经尽力了,今日殿试我也会尽力,你要是泉下有知,能夸夸我了吗?”
汪道逸看见孙志秀在对面喃喃自语,以为是看不起他们,气不打一处来,招呼一声,五人成一个圆弧,朝孙志秀包夹而来。
五道身影瞬发而至,孙志秀猛然抬头,不知是不是流泪的缘故,双眼发红,面目狰狞。
只见他浑身气机炸起,身法灵动诡异,左手团扇挡住齐万里的一剑,脚下生根站定,顺势往后一躺,正好躲过汪道逸刺出的一鞭。
当汪道逸身体从自己上方经过时,孙志秀右手团扇狠狠拍向汪道逸小腹。
汪道逸被拍得身体前弓,在巨大力道之下头脚几乎折叠,沉重铁鞭脱手,被孙志秀接住再朝汪道逸使劲抛出。
汪道逸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口鲜血,就又被自己铁鞭砸中,口中鲜血喷涌不止,被铁鞭撞向更高处。
还在地上的孙志秀依然不停歇,脚底生根,身形旋转似陀螺,刚躲过梁弼见缝插针的鞭腿,回头顺势一扇拍飞躲闪不及的江宁,最后被王石头一棍子甩飞。
孙志秀跌落在远处地上,双手撑地,压抑下体内狂躁的气机,抓住这一丁点喘息之机赶紧调整恢复,转头警惕地望向那五人。
对面五人也没捞到大的好处,汪道逸毫无格挡地被拍了一扇子,又在空中无处躲闪,被自己的铁鞭狠狠砸中,战力受损严重。
江宁先前仓促格挡,本来就受伤不轻,方才见战况混乱,想要插手,却被孙志秀陀螺一样的身法反守为攻,一扇子拍在肋下。
江宁被王石头搀扶着站起,一只手搭住王石头,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肋下,疼得龇牙咧嘴。
王石头这五人并不想让孙志秀喘息更久,此人怪异无比,任他调息久了,无疑变数更大。
就在五个人相互搀扶着缓缓走近之时,孙志秀哈哈大笑道:“你们个个受伤,战力受损,就没想过稍后成为这厮的垫脚石吗?”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孙志秀这句话所指的,就是那个自始至终没受过伤的王石头。
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泛起嘀咕:娘的,这厮说得好像有那么些道理啊。
王石头对上四人转头望来的目光,察觉到四人眼神中的微妙,本来就落在最后的身形赶紧往前走几步。
当初只是因为要在殿试中获得较大的赢面而匆匆建立的同盟,本就不甚牢固,又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此时听见孙志秀这么说,其余四人的心里多少都有些影响。
第七十章:冲天拳
王石头见那四人被孙志秀一句话就扰乱心神,心中感觉不妙,此时再不说上两句话,这个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所谓同盟就会顷刻瓦解。
王石头神情不悦,环顾四人道:“诸位请听我说,这厮是在挑拨离间,我王石头与诸位虽然相识不久,可哪次没有我压阵建功?”
“这厮正在拖延,好继续调理,诸位不要上当了,咱们还是一鼓作气把他清理出去才是正事,不然有这么个怀着鬼胎的人在身侧,如何能放心?”
这两句问话,让身边四人稍稍稳住心神,虽然不至于同盟立即土崩瓦解,但是方才萦绕在各人心间的微妙想法的确冲淡了不少。
这一次王石头亲自带头掠阵,五人在空中结成三角锋矢阵型,王石头位于锋线正中,带队径直攻来,这下一定要把死到临头了还要挑拨离间的孙志秀清理出去!
孙志秀换上一口新气,气机逐渐平复顺畅,见王石头首先跃起,用尽力气,棍子在空中弯成一道弧形,直直砸下。
王石头心中恨透了这个伤风败俗的娘娘腔,居然还诡计多端地挑拨到他身上来,汹涌气机勃发,就要把孙志秀砸成一滩肉泥。
孙志秀气机节节攀升,望向对面王石头等五人,咬牙喊道:“来得正好,你以五路来,我自一路去!”
鸿雁门绝学冲天拳迅猛递出,孙志秀身法快如闪电,在五人眼前好像化作了五道残影,每一道都如孙志秀本人诡异身法一致,因为每一道残影招式都是由孙志秀亲手递出。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五人招式被一一化解,除了还能用棍子化攻为守的丐帮王石头,脚尖踩地后滑整整一丈以外才踉跄站定,其余四人都被决堤洪水般的拳势砸得倒飞出去。
紧接着,那五道残影作为五种拳势层层叠加,迅速合而为一,一拳冲天而起,狠狠砸向还能勉强站立的王石头。
王石头不敢托大,迅速运起全身气机,横棍在胸前格挡,先前不敢小觑这一拳,没想到拳势来到之时,王石头眉头一皱,自己还是低估了。
孙志秀一拳把竹棍砸弯,拳势推着弯成弧形的棍子撞向王石头的胸膛,这一拳叠加了先前五拳的威势,声势浩大,砸在王石头的胸口犹如透体而出。
王石头被拳势顶着往后退,双脚渐渐离地,身前就是孙志秀那张紧咬牙关,面无人色的脸,王石头苦不堪言,竹棍和双手都被他顶在胸前,全身气机凝滞紊乱,暂时聚集不起来。
就在王石头感觉拳势将近之时,孙志秀的气机一反常态,一涨再涨,拳势更加喷薄而出,王石头被拳势冲得后背衣衫破出大洞,打着转倒飞出去。
还能奋力一战的梁弼顾不上喘息,咬紧牙关从后方赶至,孙志秀回头嘴角冷笑,双脚在地上蹬出两个大坑,几个出拳的残影在一条直线上动作连贯,气势汹汹来到梁弼身前又忽然消失。
下一个瞬间,梁弼后背好像被巨锤砸中一般,往前扑飞出去,一大口鲜血从嘴中止不住喷出。
解决完梁弼之后,孙志秀环顾四周,四肢脱力,颓然坐倒在地,面如金纸。
众人皆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王石头双手用棍子拄地,嗓子发甜,张口吐血不止,衣衫褴褛,比叫花子更像叫花子了。
这五人各自捂住胸口,回想起刚才的一幕,惊魂未定,反倒更宁愿相信这只是一种拳势的虚影,因为如果真是孙志秀亲手递出,那么五人眼前这五道残影,就是孙志秀不断来回近身攻击,来到各人面前停顿的那一刹那才留下来的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世间上会有如此快而诡异的身法,何况此人还是自己的对手。
孙志秀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那五人暂时也没有能缓过来寻他的晦气,冲天拳是鸿雁门绝学,自然威力极大,但是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出拳者也会被巨大的拳势反噬。
孙志秀连续递出三式冲天拳,体内气机更是一团乱麻,冲天拳伤人也伤己,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才不会这么几近疯狂地用。
孙志秀抓紧时间抚平气机的同时不忘警惕四周,这五人之中,实力最强的王石头已经被打成重伤,对自己仍旧是个巨大威胁,其余四人,论单个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夹攻之下也是极为难缠,但只要有耐心,躲得开扛得住,也不是没有办法各个击破。
之前想过种种状况,愣是没想到王石头竟是其中一个大的变数,差点就被他骗了。
本来一个二品的王石头,加上四个三品境界,自己没有一丝胜算,如今用以命换命路数的冲天拳得以建功,孙志秀心知肚明,情形仍旧是对方占据优势,但是双方的差距已经变小很多了。
孙志秀继续打坐调息,面对那五人,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对敌经验丰富,鸿雁门在那个山贼盗匪横行,土著蛮夷众多的南疆,他从小就是在一次次与对手的死斗中成长。
与那些从小就是宗门里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不同,他们有招式套路,境界也是实打实的,但是宗门切磋始终比不上一次次浴血奋战死里逃生,这就是为什么孙志秀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敌人可不会顺着自己的套路来,而且是怎么能杀人就怎么来,在腥风血雨中成长,和在宗门中相互喂招切磋,能一样?
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人多,本来四位三品境界就已经极为难缠,就算能够各个击破,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再加上一个二品的王石头,孙志秀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三式冲天拳毫无间歇,仅剩的气机被挥霍殆尽,虚弱不堪,还需要时间好好调理,可他们能给自己这样的时间吗?
就在这时,对孙志秀怨念最深的江宁和王石头一起攻来,孙志秀有些心如死灰,苦笑着再度起身,迎着两人而去。
气机已经油尽灯枯的孙志秀,双扇再也挡不住王石头竭尽全力的一棍,被远远扫出校场之前,咬着牙一手扯住还想补上一脚的江宁,双双飞出校场之外。
第七十一章:绝学尽出
校场的另一侧,与孙志秀这一侧不同,或许是人人自恃内力浑厚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是全力以赴,没有任何试探。
三通鼓毕,江湖传闻,在十大宗门中,两人联手便可吊打其他宗门新秀的赵纳吉和宋明理纷纷拔出佩剑。
吴冕看了看不再刻意隐藏压抑的宋明理,与其貌不扬的赵纳吉不同,宋明理眉目俊秀,此时长剑在手,衣袂飘摇,气势陡然一变,风流倜傥如谪仙人。
大伙知根知底,也懒得再多余地自报家门,四方剑林的许知远和司徒湛率先拔剑出手,宇文丹青拔出苍穹剑随即跟上,吴冕紧握手中刀,在最后策应。
看来赵纳吉和宋明理相当有自信,皆是以一敌二,赵纳吉对阵许知远和司徒湛,宋明理迎上宇文丹青和吴冕。
许知远和司徒湛双剑合璧,剑气纵横,赵纳吉神情古井无波,面对奔涌而来的两道剑气,右手轻轻抬剑左右一扫,把剑气拍碎。
许知远和司徒湛不退反进,双剑合一,直取赵纳吉胸口,赵纳吉抬臂递出一剑,荡开双剑威势,轻描淡写一剑挥出,许知远和司徒湛瞪大眼睛,止住身形后步步迅猛后撤。
脚下厚重的石板接连炸出五个大坑,许知远眉头一皱,这个赵纳吉看似软绵绵的出手,其中居然蕴含着如此大的威势,不亚于平地起惊雷。
隆隆雷声传出几丈以外,面对被逼退的两人,赵纳吉第一次主动出手,还是平平无奇的一剑,一道浩荡剑气势如江河,平地而起,许知远和司徒湛不敢掉以轻心,纷纷横剑格挡。
剑气撞在两人剑身上,许知远和司徒湛被剑气推向后方。
赵纳吉望向两人,口中轻轻呢喃:“取法于天,天动惊雷。”
一剑天动惊雷,剑气犹如九天之上的紫雷下凡,飞泻而下。
被剑气推出三丈的许知远和司徒湛,远远看见赵纳吉再次挥出一剑,两人眼神交换,轻轻点头,各自心领神会。
许知远挪步绕至司徒湛身后,由司徒湛一人暂时奋力扛住剑气,他则一步跃起,跨过长长剑气,在空中递出一剑。
两股剑气相撞,激发出一阵强光,紫雷剑气被许知远一剑撞得稍稍偏离位置,与司徒湛擦身而过,在他脚边钻出一个大坑,烟尘四起。
许知远心中有些怒气:你赵纳吉出身名门,凭借两三招就想把我俩打出校场外?
手中动作不停,许知远在空中掐诀,人剑合一,犹如一把大剑从天而降,气势惊人。
赵纳吉面无表情往头上看去,口中默念道:“取法于地,地动生风。”
手中长剑颤鸣不止,剑势飞沙走石,拔地而起,直扑向那把从天而降的大剑。
大剑被腾空而起的剑势削弱击碎,许知远落地不停,长剑清亮如水,直取赵纳吉。
许知远虽然也是这一代年轻人中名声在外的高手,但是对上气机和招式都更胜一筹的赵纳吉,此时也有些许狼狈。
随着许知远展开对攻,赵纳吉气机牵动,司徒湛这边的压力骤减,终于挣脱那条犹如浩荡江河的剑气束缚,与许知远展开夹攻。
与此同时,宇文丹青三度进攻均被宋明理三剑逼退,游龙剑已经精妙无双,还是被宋明理凭借境界一一化解。
吴冕双手拖刀在后,见宇文丹青无法建功,低头弯腰前冲,迎着宋明理的剑势斜撩一刀,破开剑罡的同时继续欺身而进。
吴冕高高跃起,举刀狠狠劈下,刀身圆弧清亮如一轮满月,宋明理往头顶挥出一剑,刀剑相激,吴冕顺势下压,与宋明理贴身相持。
宋明理当初和吴冕交过手,深知此人修为凌厉,近身以后更是恐怖,想要抽剑后撤,却被吴冕居高临下死死压住。
吴冕脸色铁青,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当晚就是你刺杀我,可惜了殿试不得杀人,不然今日就跟你算总账。”
宋明理眼神飘过一丝惊讶,随即阴险笑道:“是我又如何?若不是当初你房中那个蝼蚁拼死拦住我,你今日早就不知在何处做鬼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听到这个,回想起彭冲的死,吴冕更是怒不可遏,气机一涨,右手手肘按住刀身,继续下压。
宇文丹青从身侧赶来,准备一剑刺入,宋明理气机暴涨,使劲撑开吴冕压下的刀身,抬肘往上一撞,正好撞在吴冕的下巴。
吴冕被撞得脑袋后仰,宋明理趁机往一旁滚出,躲过了宇文丹青那一剑。
眼神几欲喷火的吴冕趁着宋明理站立未稳,挥出一刀搬山,刀势犹如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卷向宋明理。
宋明理脚尖一蹬,身形拔地而起,躲过那巨浪刀势,并不与吴冕比拼内力,在空中递出一剑。
空中只是一剑,可来到吴冕两人身前时却突然化作百剑,剑锋凌厉。
在一旁观战的赵晋凡喃喃自语道:“宗门高绝的剑招暴雨梨花,许久没有看到了。”
吴冕和宇文丹青两道身影被剑势阻滞,不得不双双站定,吴冕往身前一掌轰出,身前一座厚重气墙应身而出,把纷繁剑气挡在外围。
宇文丹青在山上只修招式精妙的摧山掌和游龙剑,对于枯燥乏味的内功修炼并未如何上心,此时就又吃了苦。
他不像吴冕那样以参同契修炼内功蓄水作湖,也没有周天功法驱使浑厚内力作气墙防御,只能用游龙剑法不断拨开纷乱的剑气。
可游龙剑虽然精妙无比,但境界之差尤在,因此虽然可以拨开大部分剑气,还是免不了被见缝插针。
吴冕望见师兄辗转腾挪,依然被数道角度刁钻的剑气划破身体,随即横移几步,用气墙挡住两人身体。
无数雪白剑气从宋明理的脚尖激射而出,飞剑如蝗的景象煞是好看,飞剑星星点点砸在气墙之上,碎裂炸起一片片亮光,就好像滂沱大雨泼洒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宋明理一剑不成,再递一剑,剑身竖撩挥出,从宋明理到吴冕和宇文丹青两人之间这一条直线,五丈距离之内,无数剑气寸寸递进炸开。
赵晋凡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银瓶乍破的真正威力吗?”
第七十二章:一剑指山,山去填海
一路都是瓶身碎裂的尖锐声响,一声声不绝于耳,气机不断炸开,在空中像是撕扯开空气,威力霸道无匹,每一次声响,周边空气都要跟着为之一震。
当气机就要在吴冕这两人身边炸开之时,吴冕运起周天功法,左右手撑开气墙覆盖两人周围。
周边气机炸开,犹如巨石投江,炸起一大片气机涟漪,气墙层层皲裂破碎,吴冕和宇文丹青被剑气撞出数丈以外。
两人真真切切感受到宋明理的实力,就境界而言,和吴冕应该相差不远,吴冕或许还能胜出一线,但论招式超绝娴熟,怕是宇文丹青和吴冕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
宋明理一击得手,还想立马补上一剑,在校场上迅速移动,攻向两人中实力较弱的宇文丹青。
一剑势如破竹,宇文丹青受伤较重一些,此时才刚刚站起身,宋明理身法迅捷,此时不格挡住就相当危险,吴冕不敢掉以轻心,朝着宋明理截击而去。
吴冕运起气机,身法提升至巅峰,一瞬间,身影凭空消失,宋明理知道吴冕提刀来救,但他事先并不认为能比自己身法还要快。
可眼角的余光中,吴冕的身影一闪即逝,让宋明理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得不放弃突袭宇文丹青,连忙止住脚步。
宋明理举目四望,四下已无吴冕身影,心中纳闷,不可能有人可以凭空消失,又能在下一瞬间大变活人,如果不是速度已经提升到极致,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他坚信吴冕始终都留在校场上,就不知在什么地方突然暴起。
突然一阵阴风从后颈掠过,宋明理慌忙转头横劈一剑,可惜什么都没有,就在宋明理内心开始焦灼之时,听见不远处的赵纳吉出言示警:“注意身后!”
宋明理一转身,还是什么都没有,可他却留意到地面上有一圈极其细微的气机涟漪正朝他迅猛奔来。
水滴落在水面以后才会出现涟漪,宋明理悚然一惊,那么涟漪已经近在咫尺,踩出涟漪的吴冕岂不是就在眼前?
电光石火之际,宋明理眼前一花,吴冕现出真身,刀势如劲风扑面,凌厉至极,由下而上朝宋明理狠狠劈出。
刀势如龙,似有劈山扩海之力,宋明理虽然已经算是反应极其灵敏,已然迅速调集全身气机竖剑格挡,仍是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击飞。
吴冕隐匿身形和气机迅速游走,使出的正是游龙剑的地字诀三,龙潜江河。
这是游龙剑中一种极高深的招式,需要相当的境界和对气机的细微把握才能做到。
而现出真身以后由下而上竖劈的一刀,也是当初在探龙山和青柏道人大战之后,从他驱使青鳞巨蟒由地下出招所悟。
既然刀势如劈山扩海,以后这一招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吴冕和宇文丹青互换眼神,身形疾掠追出,想趁着宋明理落地未稳之际补上一刀。
宋明理踉跄着落地后撤,看见吴冕两人身影就在咫尺之遥,若不提剑格挡,一定会被两人所伤。
就在宋明理横剑准备格挡之际,赵纳吉从侧面闪现,一剑递出,剑气纵横,逼退吴冕和宇文丹青。
宋明理缓过神来,与赵纳吉错开,一剑势如奔雷,吴冕推开宇文丹青,摧山掌出,两股罡风相撞,与宋明理各自后撤一步。
许知远和司徒湛追至吴冕身侧,不作停留,仍旧缠上赵纳吉,与吴冕等人分工明确。
既然江湖传闻两人联手吊打身后众人,那就不让他们联手。
许知远方才和赵纳吉捉对厮杀,进退都有些狼狈,如今和师弟司徒湛双剑合璧,虽说不至于能平分秋色,倒也还能坚持。
如果吴冕和宇文丹青能够顺利击败宋明理,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能够办到,四人围攻赵纳吉,就比较有把握了。
许知远和司徒湛两人还拦不住来支援宋明理的赵纳吉,这下两人心知肚明,不出死力,等不到宋明理出局,己方两人就要败下阵来。
司徒湛对许知远使了个眼色,许知远点了点头,两道如奔腾大潮的剑气破空而出,撞向赵纳吉。
赵纳吉眉头微微一皱,递出一剑,剑势如巍峨泰山矗立,稳稳挡住两道潮水剑气。
剑气层层堆叠,一浪接一浪,依旧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许知远和司徒湛走到一起,双剑合璧,两人动作一致,握剑之手缩回又递出,两道如大潮的剑气合二为一,剑势一涨再涨,犹如滚滚元江,挟毁天灭地之势奔流到海不复回。
剑气撞在那座大山之上,犹如万顷潮水源源不断拍击堤岸,校场上阵阵颤动,就连点将台那边也有感觉,被大都督李茂隆不动声色地一脚踏下,才止住震动。
大太监曹臻对李茂隆微笑着点了点头,后者视而不见。
剑气翻涌,滚滚拍岸,奈何那一座不动泰山始终坚如磐石,许知远和司徒湛各自咬紧牙关,双手持剑步步向前推。
既然两剑都不成,那就再递一剑!
两人气机瞬间攀至巅峰,两剑颤鸣不止,剑势得以再次暴涨,咆哮着撞向那座“泰山”,声似龙吟,校场上被磅礴剑势卷起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四方剑林最负盛名的绝学之一“不灭潮”,由两人合剑使出,更加大气磅礴的威力非单人可比。
“泰山”任由惊涛拍岸,仍自岿然不动,无数气机卷起、撞碎,复又卷起,层层叠叠,周而复始。
两股气机在空中相撞,互相碾压侵透,挤压消耗着周边空气,让这边观战台的人群有些感到闷热窒息。
“泰山”依旧稳稳当当,一步不退,但是在好像无穷无尽的巨浪拍打之中,出现了些许微微颤抖。
赵纳吉第一次正视这两位对手,指尖抹过剑锋,手中名剑“螭吻”铮铮蜂鸣,寒光一闪,剑锋一指,推着那座屹立不倒的“泰山”徐徐往前压去。
一剑指山,山去填海!
“泰山”没有预想中的崩碎或后退,竟然还能徐徐压来,许知远和司徒湛不得不站定,不再往前推,两人双脚生根,打定了主意不让这座“泰山”压过来。
许知远和司徒湛不禁有些震惊,两人双剑合璧造就的滔天巨浪不仅不能撼动那座“泰山”,还被早前属于守势的赵纳吉硬生生化守为攻!
更让他们感觉悲凉的是,凭借他们两个的能力,再同心协力也挡不住这座“泰山”,虽然动作不快,但两人就是挡不住,也躲不开,就像死死被钉在此处一般,用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泰山”的逼近。
第七十三章:一刀挑海,海去搬山
赵纳吉跟随剑势缓缓逼近,正如他不温不火的出招,那股形如泰山的剑气攻守兼备,守时岿然不动,攻时步步压迫。
许知远和司徒湛两人奋力抵挡,如浩荡潮水摧枯拉朽的剑气已经被那座大山硬生生地挡住不说,还一步一步缓缓压来。
两人在赵纳吉这一剑的威势中挣脱不出,如果强行收剑后撤,一定会被如山剑气砸成重伤。
但如果一步不退,单靠两人的功力,根本抵挡不住。
许知远和司徒湛嘴角渗血,用尽全力催发剑气,可那座大山仍在缓缓地寸寸挤压,真有些山来填海的意思。
两人咬紧牙关,牙缝间都是血迹,那座大山已经挤压到两人身前一丈距离,不灭潮的浩荡剑气已经失去了铺天盖地的气势,在赵纳吉一剑指山填海之下,正在被缓缓蚕食镇压。
吴冕瞥见这边的危急形势,心中已有计较,一掌青龙入海与另一刀见龙下渊齐发,招式大开大合,雄浑厚重的参同契内功被周天功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两招逼退宋明理至三丈以外。
见自己这边压力骤减,吴冕回头示意宇文丹青暂时缠住宋明理,朝着许知远那边拖刀前冲,身形一闪而逝来到“大山”旁边。
情况危急,不等自己身体落地,吴冕在空中对着那一座肉眼可见的剑气大山狠狠横劈出全力一刀。
这一刀蕴含着可搬山填海的气势和参同契如深广大湖般的无穷内力,在周天功法的狂暴催发下,在方寸之间酝酿成势,犹如一幅宏大长卷以地作案,顷刻铺开。
你赵纳吉既然可以一剑指山填海,我自有一刀挑海,海去搬山!
瞬间,在这一方校场上,就像水天一线之间,大潮席卷万物,吞并天地,所到之处,校场上原本整齐铺设的层层石板被刀势卷起搅烂,碎石被刀势裹挟,咆哮着撞向那座“大山”。
赵纳吉转头望向这搅局的一刀,眼神玩味,感觉有点意思。
嘭的一声巨响,四周如同炸裂空气,与四方剑林的不灭潮依靠力度狠狠拍岸不同,吴冕这脱胎于开山取道的一线大潮,是对气机的撕裂和剥离。
在撞上那座“大山”之后,“大山”依旧岿然不动,潮水甚至仍然阻止不了它继续推进,但是在那层层拍岸之中,山势被寸寸剐去,层层变薄。
许知远和司徒湛这边的压力减轻,两人同时发一声喊,竭力稳住气机,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前一推。
在三人尽出全力的夹攻之下,那座压迫感甚强的“大山”寸寸撕裂,强光一闪,气机炸开,最靠近“大山”的吴冕被炸碎的气浪裹挟,摔出几丈以外。
吴冕后背着地,巨大的力道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石板上的裂痕犹如蛛网,层层荡漾裂开。
气机炸开之时,吴冕仓促运起气机抵御,身上多处皮肤和衣袖衣角都被气机碎片割开,吴冕浑身浴血。
“大山”崩碎,每块气机碎片皆是一剑!
许知远和司徒湛也受到气浪侵蚀,身形倒飞,赵纳吉面无表情,人剑合一,一道凛冽剑气趁势穿过崩碎的“大山”和不灭大潮,在两人之间一穿而过。
吴冕张口吐血不止,单刀柱地起身,见赵纳吉负剑在后,刚刚站定,他身后的许知远和司徒湛两人,胸口都被那道凛冽剑气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许知远情况稍好,已经点住几处窍穴,止住流出的鲜血,望向赵纳吉,轻轻吐纳抚平紊乱气机。
司徒湛则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光靠点住窍穴也无法止血,干脆把破碎的衣袖扯下来包住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屋漏偏逢连夜雨,吴冕不管自己伤势,强提气机回身,但依旧来不及,宇文丹青在空中被宋明理一剑打落,身前炸出一团血雾,在空中坠落下来。
吴冕一步跃出,接住师兄,宋明理还想补上一剑,被吴冕抬手一挡,任由剑尖穿透手掌,忍住钻心剧痛,一脚踹在宋明理胸膛。
双方分开后,吴冕看也不看宋明理,扶着宇文丹青后撤一大步再停下,宇文丹青吐血不止,胸口血肉模糊。
吴冕定睛一看,虽是皮肉之伤,并不致命,但宋明理这一剑极其阴险,宇文丹青胸口这一处处伤痕,都有杂乱剑气种下,伤口仍在加深,更让宇文丹青苦不堪言。
吴冕赶紧右掌贴住宇文丹青胸口,另一掌与宇文丹青左掌相接,用参同契心法为宇文丹青护住心脉,再缓缓把那些仍在阴险作祟的剑气一道道逼出体外。
宇文丹青面如金纸,嘴唇苍白,吴冕一脸内疚道:“师兄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对上宋明理。”
宇文丹青艰难睁眼,摇头苦笑道:“我们四人,本就是一损俱损的,既有盟约,哪有不救之理,这是大局,可惜我自己技不如人,拖累你们了。”
吴冕摇头,示意宇文丹青别再说话,宋明理起身望向这边,并不打算给这两人喘息的机会,身形一闪,持剑杀来。
司徒湛高声示警,无奈暂时无力起身,许知远一步跨出,身法拉到极致,仍是来不及相救。
就在宋明理想要乘人之危补上一剑的时候,被赵纳吉厉声喝止,宋明理才愤而收剑。
赵纳吉缓缓出声道:“我虽没看上这四只蝼蚁,但不代表我会做趁火打劫的事情,我不做,也不许你做,你也可以不听,大不了问问我手中剑。”
宋明理不敢做声,想到还需要依靠赵纳吉去争抢三甲,才恨恨作罢。
赵纳吉环顾四周,朗声道:“你们尽可放心疗伤,稳住气机,我在此稍等片刻,稍后是各自上还是一起上,都随你们。”
司徒湛和许知远听罢,各自大大方方继续疗伤,吴冕看着负剑在后微微闭目养神的赵纳吉,忽然有些许好感。
他自信到有些狂妄,那是他有自己的实力资本,但最起码输赢都是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这一点有些让吴冕佩服。
两相对比,长相俊秀挺拔的宋明理,这一点可就比不过相貌平平的赵纳吉。
第七十四章:调整
有赵纳吉这句话,吴冕也就暂时放心继续给宇文丹青续入内功疗伤。
趁着疗伤的喘息之机,吴冕回忆了比武经过,自己二品巅峰尚未稳固,与宋明理应该只差一线,若是能心无旁骛,吴冕有信心与之一战。
打赢不敢说,最起码有得打,运气好的话抓住机会和漏洞,未必一定会输。
但是想到这个赵纳吉,吴冕第一次在心中涌出一股无力感,适才与许知远和司徒湛三人合力,才堪堪撞碎那座剑气“大山”,三人还各自伤筋动骨体无完肤。
赵纳吉云淡风轻,一点事没有,莫不是已经到了一品境界?
天下武道分六品,练武之人到了四品才算是登堂入室,三品境界在很多州郡中都能算是一把好手,二品才是一道大门槛。
境界之中,又有初、中和巅峰的细分,上到二品境界,初境和中境的递升相对水到渠成一些,甚至二品巅峰也不需要太万中无一的机缘。
因为上到二品境的武人,相对于之前,对气机的掌握和运用都更加成熟有心得,境界内的递升相对简单一些。
若论武道中最大的门槛,齐天境界不去说,也就司马桐光一个人,再往下,就是一品境界这道坎了。
很多人究其一生,都没办法突破这个瓶颈,一直停留在二品巅峰,再也无法寸进。
即便从二品巅峰到一品境界这一步,就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除非有大机缘,或者有所悟,光凭日积月累,按部就班是无法成就一品境界的。
这就好比朝中做官,二品官员的学问事功未必就一定比一品官要差,要做凤毛麟角的一品官,不能光凭努力和勤勉,还需要有大机缘。
因此如果赵纳吉真的是一品境界,光是二品和一品的这条鸿沟,吴冕和许知远这四个也填不完。
吴冕有种强烈预感,那场让自己家经历灭顶之灾的血案,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很可能自身都难保。
如果不在朝廷授官上多争取一番,他可能一辈子也够不到真相,甚至小命都不保,
其实已经进到殿试,皆会有授官,不知许知远和司徒湛所求为何,反观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提高名次能在授官中多一些余地,他也不用这么吃力,乖乖认输即可。
可这样一来,误了自己一往无前的精纯战意不说,授官之时一步慢,那就可能步步都慢。
与那些豪阀子弟有家族运作不同,自己孤身一人,位次太低,真有可能一辈子都徘徊在芝麻绿豆大的官位上了。
要是这样,真相永远无法水落石出,复仇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吴冕环视四周,许知远和自己还能有一战之力,司徒湛和师兄宇文丹青的情况就要糟糕很多。
他们四人就像四块板子,圈成一只木桶,在校场上实打实的比武中,谁的板子短了,谁就会先漏水,永远也没办法装满。
这就是他们四人目前的状态,不是竭尽全力肯死战就能获胜的。
究竟要如何破局?吴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赵纳吉来到宋明理身边,后者还在调整气机,轻轻吐纳,适才吴冕拼着左手被刺穿也要踹出的一脚,让他吃了个不小的亏。
赵纳吉轻声道:“如果光凭自己的实力,我根本不需要和你联手,自可稳操胜券,临行前师父曾说要我多结善缘,成为我朝中臂助,这才答应和你结盟。”
“可既然结盟,还得按照我的规矩来,你刚才趁火打劫的那个举动,我不喜欢,你好自为之吧。”
宋明理被这句话激怒,咬牙切齿道:“赵纳吉,状元我没本事和你争,可是这榜眼,你真以为我凭自己够不到吗?”
赵纳吉听见这话,转头望了望吴冕,再看看他,轻笑着走开了。
意思很明显,其他人不知道,但只要这个吴冕还在,你宋明理要拿这个榜眼,那还真的不一定。
宋明理心领神会,望向远处吴冕的背影,眼神阴沉。
当赵纳吉云淡风轻地走到校场中间时,众人搀扶着起身,各自心知肚明也心满意足,总不可能等自己伤愈了再继续打吧。
许知远和吴冕交换了眼神,各自点头,目前来看,还是得分开对抗,光凭赵纳吉的实力,他们四个一起上都未必有胜算,更别说加上个宋明理了。
但是打法还需要调整一下,赵纳吉实力超群,得由许知远和司徒湛再加上宇文丹青尽力缠住,给四人中爆发力最强的吴冕赢得一小段和宋明理捉对的时间。
如果能抓住机会和漏洞侥幸击败宋明理,那么接下来四人全力对付赵纳吉,才能有更大的赢面。
许知远带头冲锋,司徒湛和宇文丹青提起气机在左右策应,三人一跃而出,赵纳吉一剑对三剑,依旧是古井不波的表情。
赵纳吉和宋明理起初看见对面四人站位变换,不是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赵纳吉一脸的无所谓,大有任你几路来,我自一路去的气魄。
宋明理更是乐见其成,你赵纳吉不是认为有吴冕在我就未必能靠自己拿到榜眼吗?今日定要让你擦亮眼睛好好看看我宋明理的实力。
盯着对面缓缓走来的吴冕,宋明理回想起当晚行刺失败,故意压抑境界隐藏实力,被这厮一顿锤打,为了把祸水引到铜章衙门,且战且退,实在是憋屈得很。
当时不是没有一不做二不休宰了吴冕的念头,只不过这样一来,动静太大,他以后就无法立足。
现在剩下两人捉对厮杀,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宋明理气机勃发,浑身气势陡然一振,恶狠狠地说道:“把你绝招都使出来,看今天我怎么收拾你。”
吴冕紧握手中刀,并不接话,只是面沉如水地一步一步走来,宋明理恍惚间有些错愕,为何这厮都快走到身前了,全身上下还是气机全无,活得不耐烦了吗?
只见吴冕一直走到宋明理身前一丈才停住脚步,阴沉的双眼忽然眼神一凛,全身气机暴涨,层层递进,瞬间攀至巅峰。
吴冕死死盯住宋明理那张玉树临风的脸,一字一句道:“那晚被你杀掉的那个人,叫彭冲。”
第七十五章:冤家路窄
宋明理一听,哈哈大笑,猖狂气焰展露无遗,他上气不接下气笑道:“笑死我了,这是什么蝼蚁?在我面前也配提?这种人就算再杀一百个,我也不可能有任何印象。”
“怎么?你要给他报仇?既然不知死活,那就赶紧放马过来!”宋明理按住被笑疼了的肚子说道。
吴冕摇了摇头,轻轻一拍腰间佩刀,刀鞘猛然向后飞出,插进身后的石板之中,吴冕右手紧握刀柄,狠狠抡起朝宋明理当头劈下。
你宋明理不是没有印象吗?今日便要你好好记住!
手中刀铿锵出鞘,寒光一闪,一抹璀璨流华如满月,势大力沉,劈下之际切割空气,发出刺耳的轰鸣。
眼见吴冕突然暴起出招,宋明理下意识抬剑格挡,刀剑相激,被这出鞘一刀砸得握剑虎口有些酥麻。
宋明理后撤一步,吴冕如影随形,紧贴着宋明理的脚步咬牙滚刀向前。
宋明理一边后撤,一边上下左右不断出剑格挡,在他看来,一直闷头劈刀的吴冕像是失心疯了似的,完全不管气机挥霍,直取他的要害进行潮水般的强攻。
一直滚刀出招的吴冕不给宋明理任何喘息之机,出刀纷乱不讲章法,就像一个毫不服输乱拳打出的稚童。
他知道,许知远和司徒湛还有师兄三人在那边根本没有可能拖得很久,要想击败宋明理,就要在这方寸之间尽量压缩他的空间,逼他仓促出招,才有可能找到机会。
宋明理一退再退,面对吴冕打乱架一般的胡乱出招,就像街头地痞斗殴一般,心中逐渐烦躁,终于不再一股脑的防御,开始化守为攻。
吴冕一刀斩下,荡开宋明理出招长剑,宋明理就势反握长剑一拳冲出,恰好吴冕也是阴手握刀递出,与宋明理互换一招。
刀柄和剑柄几乎同时撞在宋明理和吴冕胸口之上,吴冕后撤几步,身法提升到极致,一个瞬间再次贴身而来。
宋明理看见吴冕又似狗皮膏药般贴近,心中怒气横生,斜撩一剑带动气机,剑气拔地而起,又撞在吴冕心口之上。
吴冕踉跄后撤,刚刚止住体内气机翻滚,两道凌厉剑气又至,吴冕一刀搬山挥出,把两道剑气分别搅烂。
跟随着搬山刀势,吴冕步步跨出,身形一闪再闪,越过排山倒海的刀势跃起又是一刀劈下。
若是师父看见这游龙剑法的见龙下渊竟由一刀劈出,不知作何感想,可底下的宋明理不敢托大,身体一个灵魂侧翻,刀势击碎地面,堪堪躲过。
吴冕落地脚尖一点,在气势磅礴的周天功法催动下,吴冕身法迅疾,再次贴脸攻来。
宋明理情急之中拍出一掌,吴冕抬起血迹未干掌心对穿的左掌与之相接,两人胳膊皆是一震。
吴冕看了眼左掌伤口再次迸裂,不管鲜血流出,左掌轻轻缩回拍出,摧山掌的雄浑威势被周天功法催出。
宋明理被掌风一撞,吐血后撤,见吴冕再次贴身,毫不犹豫地递出一剑,咫尺之间风雷乍起,吴冕被剑气击中肩头,身形踉跄,宋明理前进一步一个肩撞,把吴冕撞飞出去。
趁着吴冕身形未落地,宋明理继续前奔,想在吴冕下坠的轨迹上再刺一剑。
吴冕在空中看得分明,不等自己身形下坠撞上长剑,脚尖点住剑尖,再次腾空而起,旋转着拉开距离,躲过这拦腰一剑。
这个身法学自当初在添岁山过招的孙志秀,没想到这么管用。
宋明理一剑落空,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步步紧逼,直追而去。
吴冕刚刚落地,身后宋明理持剑追至,吴冕在剑尖就要刺入后背之际,一个转身,堪堪躲开剑尖,长剑擦着后背划出一道笔直血槽的同时,双手反向推刀一刺,直取宋明理胸口。
宋明理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还有这样阴险的一刀,使出平生所学,脚尖一点,身形一扭,免除了被一刀剜心,却躲不过右肩被连皮带肉削去一块。
和吴冕错身而过后,宋明理忍住疼痛,不忘双脚踹在吴冕后背,趁着反震之力,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吴冕被宋明理一剑划开后背,本想以轻伤换重伤,却依然被宋明理躲过,还白挨了两脚,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
从来做这种以命换命勾当都有些赚头的吴冕,第一次亏了。
被宋明理拉开距离后,吴冕忍住就要从胸腔喷涌而出的血水,再次咬牙前冲。
宋明理刚刚站定,吴冕瞬息攻至,不得不再次后撤,有些狼狈。
两人境界实力相差不大,可以说境界相同,但相对吴冕来说,宋明理的二品巅峰相对稳固一点,优势大一些。
可没曾想被同境界的吴冕不管不顾地连续攻击,会被逼到如此进退失据的狼狈境地。
宋明理后撤出几丈以外,见吴冕依旧紧追不舍,身形一跃,瞬间拔高,吴冕见状,身法再次加快,一步跃起,左手紧紧抓住宋明理的脚踝。
不等他作出反应,吴冕身形一压,使出千斤坠,顺势把宋明理往地上狠狠一砸。
宋明理后背着地,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石板寸寸裂开,吴冕收刀回身后,上前一步斜斜向上撩出。
刀身锋芒毕露,刀气凛冽,宋明理忍住口中鲜血,慌忙横剑格挡,犹自未起身,就被吴冕这斜撩一刀又压回地面。
吴冕单手压住刀身往前一步步推去,宋明理紧紧握住手中长剑不敢松手,被吴冕顶着往后擦去,这股巨大的贯穿力道所到之处,宋明理身下石板触之即碎。
校场上原本坚固整齐的石板地面层层铺设,被吴冕推着宋明理的后背犁出一条长长的等人宽的沟壑,碎石翻飞,宋明理后背遭受接连不断的撞击,忍不住嗓子发甜,喷出一口鲜血。
被喷了一脸血的吴冕懒得擦拭,依旧推刀向前,死死压住宋明理,宋明理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对手,眼神阴沉,杀机浓郁,犹如一只吃人的恶鬼。
只听见他嘴里含糊其辞地问道:“据说彭冲死之前,也是喷了我一身血,这你又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