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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河无舟     我有横刀伴酒txt下载     我有横刀伴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江湖易老与江湖新秀

    吴冕一大早收拾好全身出门去,拍醒鼾声如雷的胖子,告诉他今天不用等他吃饭了。

    胖子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你回来吃才奇怪呢,天天一睡醒就往龙泉剑宗跑,回来干嘛?我说你干脆直接住那边得了。”

    吴冕笑了笑,并不接话,径直出门。

    走在树荫浓密的小路上,路边依次坐落着其他门派客居的小院,还有凉亭观景台点缀其中。

    在其中一座凉亭中,吴冕远远看见天天最早起床出门的彭冲,正在亭中与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彭冲天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远比吴冕出门还勤,反正也没什么事,干脆站在原地看看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亭中坐着的像是泰山派的众人,之前刚进山门的时候有客套过,吴冕有些依稀印象,三个汉子一身江湖长衫打扮,华贵的绸缎材质,一副江湖豪侠模样。

    汉子们带着各自的家眷围坐在亭子中喝酒,说什么听不太清楚,像是些没羞没臊的荤话,逗得三位妇人阵阵脸红,汉子们则哈哈大笑,一脸都懂的表情。

    这其中就属没了座位就站着给汉子们倒酒的彭冲迎合得最卖力,笑起来脸上都出了褶子,也不知道究竟好笑不好笑。

    亭外走过一群也是正好经过这边前往观景台的江湖人,当中有一位女侠可能无意间听见亭中的谈论内容,深深皱眉,对着亭中轻轻“啧”了一声。

    本来女子轻怒也无伤大雅,亭中也仅是投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快目光而已,但女侠身边那位年轻少侠,看见亭中的泰山派,直接阴阳怪气地刺了两句。

    亭中几位豪横惯了的几个糙汉子哪里忍得住这点委屈,站起身抄家伙就要干架。

    让吴冕没想到的是,早在一旁放下酒壶的彭冲满脸堆笑着走在双方之间,看似要做这个和事佬。

    彭冲笑着对那位年轻少侠说:“许少侠,这几位都是泰山派的英雄,双方都是江湖上顶有名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么就算了吧。”

    年轻少侠眼都没抬,轻轻摸了摸鼻子,嗤笑道:“哦?泰山派?没听说过,我说彭冲,你一个小门小户都没混好的人,拍我马屁拍不响也就罢了,怎么这点货色你也不放过啊?”

    这话说得极其刻薄,彭冲那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精彩无比。

    亭中杀机浓郁,人群中走出一位汉子沉声道:“敢问对面是何人啊?泰山派在你眼中是个什么货色?”

    年轻少侠摸完了鼻子,拿出手帕随意擦了擦,依旧脸都没抬,可语气极度嚣张:“飞雪山庄,许獾。”

    一听飞雪山庄这个名字,饶是泰山派的几位汉子都不敢做声,刚才蓄起的气势一泻千里,找飞雪山庄的麻烦肯定不敢,退下又显得太丢了面子,颓然站立不知所措。

    无他,飞雪山庄地处王朝北方边境,一直充当朝廷与北元贸易的牵头人,盆满钵满不说,还有官方和军方的背景,一直是江湖上少见的皇商,与飞雪山庄结梁子?两个泰山派都不敢。

    许獾看见泰山派众人动都不敢动,哈哈一笑,跋扈气势更甚。

    他指了指同样手足无措的彭冲道:“给你个拍马屁的机会,去,代本少爷赏他几个耳光,我可不想脏了手。”

    许獾身边的女侠饶有兴致地看着彭冲,好奇他如何应对。

    彭冲心里天人交战,看了眼许獾,又看了眼亭中的汉子,似乎在做着抉择。

    汉子羞愤难当,紧紧闭上双眼,彭冲一脸痛苦万分着走近,汉子的媳妇可没他这么能忍,朝彭冲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狗东西,你敢?”

    彭冲苦笑着摇摇头,在汉子脸上狠狠甩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右手放下时,微微颤抖。

    许獾的表情像是看了一场绝妙的好戏,拍着手哈哈大笑,又看见彭冲转身,想走过来他这边,许獾一脚踹出,正中彭冲胸口,啧啧道:“狗都不如的东西,可别污了我飞雪山庄,滚!”

    说罢,搂着那位女侠,带着一帮随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彭冲好不容易想站起身拍干净尘土,却被一脚更加势大力沉地踩回地面,泰山派汉子带着无边愤慨,又往他沾满尘土的灰扑扑脸上吐了一大口浓痰,愤然离去。

    受了点内伤的彭冲一看己身得脱,泰山派的众人又已经走远,生怕被更多人看见,赶紧从地上站起,胡乱拍了拍身上鞋印尘土,坐在亭中,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还以为丑事就这两拨人看见的彭冲没来由听到有人在身后开口说了一句话:“彭三哥,你不累吗?”

    彭冲猛然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的吴冕,显然刚才的一幕被他看见了,强撑着的老底如今荡然无存,彭冲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喝酒。

    吴冕问完,风轻云淡地走出亭子。

    彭冲放下酒杯,独自沉思,累?什么是累?以前不知,起码今日之前不知,如今倒真觉得有些累了。

    谁不想做呼风唤雨的人物?老子又不像你们,有大名鼎鼎的师父传授武艺,有不俗的天赋和修为,有根深叶茂的宗门撑腰,老子今日不要脸,就是为了日后把脸挣回来,你们又凭什么瞧不起我?

    换成你们,未必有老子做得好呢。

    彭冲又喝了一杯酒,有些吃力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真是疼啊,真他娘的疼!

    环首四顾,看见那些一座座各有千秋的小院,叹了口气,无一处院门是为我彭冲敞开的啊。

    他颓然坐在亭中,好像一瞬间跟着江湖一起老去,或者说是那个江湖梦。

    这个江湖,他似乎觉得他进来了,却又无比怀疑他自己是否真的进来过。

    清明时节历来多雨,今年清明却还未曾下过。

    如果说光在迎客弟子的身上,就能一叶知秋地窥见万剑堂的底蕴,那么江湖这场人人关注的选拔,无疑就是这个天下第一宗门抖擞实力的机会。

    选拔场地设在添岁山西麓的降龙岗,相传这是万剑堂开宗祖师,剑圣司马桐光在添岁山镇压真龙时一剑硬生生把山峰拦腰削平,才有了这块巨大无比的整齐山岗。

    降龙岗上筑有十座高三尺,长宽各五十丈的比武台,以中间高高搭建的观战台为圆心,整齐围成一个大圆,在山顶往下俯视,就像降龙岗上长出了一只眼睛。

    位于圆心的观战台上自然就是这场江湖选拔的主判,居中坐着万剑堂宗主陈汗青,分坐两侧客座的是兵部武选司郎中陈穆,刑部奉天清吏司郎中谢镇,再往下就是寥寥几个大宗门的带队人物。

    每座比武台前又有三位万剑堂掌律弟子作为副判,周围簇拥着为各自同门打气鼓劲的各门各派中人。

    参与江湖选拔的人数超过三百人,各自抽签上台比武,至于规则,就要比宗门选拔还有日后的殿试更要简单明了,三炷香之内,站不起来的输,摔出比武台的输,重伤甚至伤重不治的,更是各安天命了。

    至于三炷香后仍旧打成平手的,则需要留在最后在主判面前再打一场。

    由于参加的人多,实力又大多良莠不齐,很多连四品实力都没到的江湖人都来碰运气,让人一招打飞出比武台,惹得全场喝倒彩灰头土脸不说,还连累得宗门都被人轻视取笑。

    因此有些比武台的比试进行得很快,别提三炷香,很多人一招半式都没能坚持下来,就已经输了,在各自心仪的女侠面前雄心壮志吹的大牛也就不攻自破,自讨没趣。

    当然,有些手黑的抽到和自己半斤八两的武人,三炷香过后依旧打得不分输赢的也有很多,这些就留待主判裁决了。

    除了龙鳞台的郭淮,南溟剑林宗主霍润物,鸿雁门孙志秀三个三甲大热门一路高歌猛进以外,这场选拔也出了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人物。

    有之前令整座江湖嗤之以鼻的净法僧人,飞雪山庄的许獾、长乐山的司徒湛、龙泉剑宗赵晋凡,还有三清山的吴冕。

    他们各自在比武台上大放异彩,过关斩将,让很多输了比武的宗派都止住了下山的念头,饶有兴致的继续留下来观看这些江湖新秀们的比武。

    家大业大的万剑堂自然不会失了东道主该有的胸襟,大凡进了山门的宗派,自家弟子比武结束后,并不急着礼送出山,爱留下来看几天就看几天,来去自由。

    在主判高台之上万剑堂宗主陈汗青看着底下热火朝天的比武场景,心中感慨,对身边两个年轻官员说道:“江湖代有人才出,新秀犹如雨后春笋,朝廷之福啊。”

    一旁的武选司郎中陈穆微笑着点头,谢镇则脸色阴沉地从上台之前就死死盯住那个一路顺利晋级的身影,闷不作声。

    身为万剑堂宗主的陈汗青一无功名,二无官身,按理说怎么也不该今天坐在主位上,让两位朝廷官员陪在两边客座。

    但陈汗青跟一般的江湖人不一样,除了他在武榜上的超然地位以外,他和万剑堂都与大郑王朝的皇家李氏有很深的渊源,不然换了其他门派,都得乖乖将主位让出。

    台上除了陈穆和谢镇两位年轻朝廷官员,还有各大派的江湖名宿,无一不对底下那些代表江湖欣欣向荣的新秀们流露出溢于言表的激赏。

    唯独一人,死死盯着比武台上的吴冕,与谢镇的阴沉脸色一左一右遥相呼应,这位龙泉剑宗的大弟子忽然转过头,正好与谢镇晦暗不明的眼神对望了一眼。

第四十七章:取胜,杀人

    一连两天下来,都把吴冕累得够呛,有一天甚至要打二十余场,以至于每天一睁眼,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比武台上,连龙泉剑宗那边的饭都没时间去蹭了。

    倒是周玄这个小妮子天天跑来吴冕这边的比武台看吴冕比武,自家师兄赵晋凡那边可是一次都没看,让赵晋凡每次回来都气笑着说女生外向。

    按照周玄的话说,自家宗门来了这么些人,也不缺她一个嘛。

    随着选拔进行下去,人数越来越少,至于那些滥竽充数想碰碰运气的江湖人,都在这一两天就给淘汰出去了,越往后,人就越少,也就越精彩。

    吴冕回忆起这两天交过手的对手,真有那么点大浪淘沙的意思了。

    随着他一记鞭腿把最后一名对手扫飞出比武台,边上作为副判的万剑堂掌律弟子随即向主判台那边示意,这边告一段落了,就可以静等其他比武台的擂主决出。

    吴冕拍拍手走下比武台,端着茶水的周玄早已在一旁等候,两人相视一笑,见眼下没什么事可做,便带上一旁观战的胖子和彭冲,四人往龙泉剑宗那边走去。

    降龙岗上的比武台还有很多没有比武结束,赵晋凡这边就是其中之一。

    比武开始到现在,吴冕一直进展顺利,一旁观战的胖子和彭冲也跟着沾光,顺带着在一众观战的女侠眼中也开始行情看涨。

    各江湖大派在万剑堂荟萃,吴冕在比武台上大放光彩,自然一战成名天下知,很多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都在这边想瞧个热闹混个脸熟,甭管胖子境界实力如何,自然都得给这个吴冕的师侄天大的面子。

    彭冲跟在胖子一旁,又是吴冕带上山的人,也就顺理成章感受到了许多前所未有的热络。

    事实上这两天比武下来,其他门派的饭局邀约纷至沓来,吴冕不胜其烦,大多都让胖子和彭冲代替出面了,胖子不吃白不吃,眼看着小山一样的身躯又长了一圈的肥膘。

    胖子咧开嘴朝着走在前面的吴冕笑道:“总算有点当你师侄的实惠了,瞧瞧胖爷这两天改善伙食,脸色多红润。”

    吴冕头也不回拆台道:“以前在三清山清汤寡水的也没见你怎么瘦过呀?这两天这饭局蹭得,比我这个比武的还忙。”

    胖子哈哈笑道:“这还不是都为了你?没良心的家伙,胖爷在外应酬劳力劳心,还不是给你在外拉人脉搭台子?日后行走江湖,可少不了胖爷如今结下的香火情。”

    吴冕撇撇嘴道:“劳心劳力不知道,反正你劳形就肯定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胖子扭过头掏了掏耳朵置若罔闻,跟着吴冕往前走去。

    赵晋凡所在的比武台在中间观战台的另一侧,吴冕一行四人来到之时,赵晋凡正在台下歇息。

    看到吴冕走来,点头笑道:“稀客啊,我作为师兄,还得你来了才能沾光让周师妹过来观战一次呢,太不容易了。”

    吴冕笑着回礼,周玄俏脸一红,转头瞥向别处,忽然看见上方一人,神情极不自然。

    赵晋凡本想抓住机会接着好好打趣一番,顺着周玄的目光往上一看,顿时面沉如水,愤怒之情犹如沸水泼油,险些拔剑。

    中间圆心的观战台上,一位身穿绯色绣白鹇补子的年轻官员迎风负手而立,风神玉朗,正静静地低头看着他们,眼神戏谑。

    如果不是底下众人跟他有着深浅不一的过节仇恨,心底还会由衷赞叹一声此人的风采出众。

    此时端水走近赵晋凡的李冬渔也抬头瞧见台上的谢镇,眼神复杂。

    谢镇嘴角冷笑,面对着赵晋凡吴冕他们轻轻摇头,便回到座位上,饶有兴致地坐下喝茶。

    赵晋凡在谢镇消失在视线之后很久,依旧双眼死死盯着台上的方向,口中含恨喃喃自语。

    不多时,对手上台,也是一位和赵晋凡一样在这座比武台赢得全场喝彩的年轻人,吴冕留意到身边的彭冲呼吸一凝,转眼定睛一看,原来是他。

    就是那个江湖豪门,冀北道飞雪山庄的许獾。

    只见他一手负后,一手握着一把折扇走上比武台,长袍飘摇,眼神漫不经心,轻轻摇扇站立,高冠博带,一股子儒生的风流倜傥。

    赵晋凡持剑上台,抱拳行礼,开口道:“在下龙泉剑宗赵晋凡,师承......”

    许獾一脸不耐烦摆摆手道:“不打就下去,啰里八嗦的,本公子还乐意记得你是谁?”

    赵晋凡性子极好,在比武台上无论对敌何人,一直是客客气气,丝毫没有许獾这样仗着江湖门第盛气凌人,不愧龙泉剑宗一直秉持的闲淡门风,见许獾今日如此无礼,也不免有些怒容。

    许獾见赵晋凡皱了皱眉头,嗤笑一声,招呼见礼都懒得,直接一步跨出,收起折扇往前递出。

    赵晋凡没有丝毫轻敌,见对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倒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继续迂腐客套,直接拔剑相向。

    两人在空中互接了一招,双方皆有试探,许獾虽然仗着家族地位平日里不正眼看人,但也绝非缺心眼只会装模作样的花架子,龙泉剑宗位列十大宗门,那么赵晋凡自然就不是之前那种撑不过一招半式的乌合之众。

    一招试探,双方对对手的实力评估,都略微心中有数,许獾收敛起之前的漫不经心,身形不退反进,气机舒展,折扇犹如手中短刀,直刺赵晋凡面门。

    赵晋凡竖剑一撩,荡开折扇,提剑便刺,许獾身形飘逸一转,折扇打开,拍在剑身,卸去那一剑的凌厉,和赵晋凡恰好换了个方向站定,茕茕孑立轻摇扇,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这让台下觉得方才许獾蛮横无礼纷纷皱眉的女侠仙子们都有新目眩神摇,心里对他的印象悄悄改观。

    好打不好打的先不说,起码这风流倜傥的做派,实在是好看得紧。

    可是一招一式之间的韵味,内行的才能看出门道来。

    许獾身形腾转,折扇开合往复,的确是招式漂亮闲适,外人看来有一股极度自信的高人风采,可在吴冕看来,此人用扇,偏不用剑,可招式之中都有剑意剑招,确实可圈可点。

    尤其是身法转换,十分的圆转如意,面对赵晋凡连绵不断的攻势,不光能巧妙应对,隐约中似乎还有几分余地。

    吴冕冥冥中觉得此人境界实力不说高出赵晋凡太多,最起码稳高一线,这让他有些隐晦的担忧,看起来赵晋凡现在占尽上风,可说不得一个破绽露出,就要吃大苦头了。

    赵晋凡一个灿烂剑花绽放,身前剑气微闪,犹如三剑齐出,剑意浩然,许獾略微皱眉,收拢折扇左右挥出,拨掉赵晋凡身侧两剑,扇骨轻轻夹住当中一剑,回手一撤。

    赵晋凡剑势前冲,被许獾就势一带继续向前,许獾欺身而进,左手一拳罡风四起,正好砸在赵晋凡胸膛。

    这一招漂亮至极也凌厉无双,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赵晋凡躲闪不及,被一拳砸出数丈,双脚站定却不止退势,随着身躯在台上滑行出去,若不是用剑尖抵住比武台边缘,差点就被一拳打出比武台外。

    赵晋凡被这风雷一拳打得气机凝滞,强行咽下翻涌出的一口鲜血,刚要提剑再战,抬眼却看见许獾身形一闪已到身前,准备接上一招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彻底打出比武台。

    可是被逼到边缘进退维谷,只能仓促出剑,被许獾近身搏斗,便失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许獾闪身躲开剑身,左手探出抓住赵晋凡右手往旁边一扯,右手折扇发力一抡,像一记闷棍砸在赵晋凡后背上。

    赵晋凡被砸得踉跄几步,嘴角渗出血丝,就要回身一剑挥砍,可惜这种情急之下毫无章法似孩童的一剑早被许獾料中,赵晋凡挥剑的右手又被他抓住,折扇往手背狠狠一拍,比武台四周都能分明听见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

    赵晋凡的手中剑因掌骨断裂颓然落下,还来不及发出吃痛惨叫,就被许獾用力捏住受伤右手,一股钻心疼痛遍布全身。

    许獾得势不饶人,不等赵晋凡有喘息之机,又是当胸一脚踹出,赵晋凡被踹得两脚离地,许獾还不撒手,拉着赵晋凡受伤的右手又是往地上一砸。

    赵晋凡被拉扯得全身砸在比武台的石基之上,一时间碎石翻飞,起身不得,嘴里涌出大口鲜血,已经无力再战。

    许獾抓住他的受伤右手,用力挤压得咔咔作响,赵晋凡咬紧牙关,任由鲜血渗出也一声不吭,无论是个人的尊严还是宗门的脸面,他都不允许自己发出一声惨叫,更别说认输求饶。

    许獾伸出一脚,一只锦靴轻轻踩在赵晋凡脸上,把还在挣扎着起身的赵晋凡踩回尘埃之中。

    在旁观战的龙泉剑宗众人不禁紧握双手,个个激愤难当,李冬渔双手捂住嘴巴,泪流满面,周玄更是吓得躲在吴冕身后,面无人色不忍再看。

    许獾一脸冷笑,看着脚下苦苦忍耐挣扎的赵晋凡,眼里没有一丝怜悯。

    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仙俯视凡尘蝼蚁,许獾这才缓缓张口讥讽道:“星月之光也敢和烈日争辉?跟本公子比武,量你是十大宗门,也配?”

    说罢又是一脚,赵晋凡被踹出十步以外,仰倒在地的他双肘撑地,紧咬嘴唇,脸上青筋暴起,还想要继续起身。

    许獾轻笑着摇头,看见地上赵晋凡的佩剑,伸脚一撩,在围观众人瞠目结舌和龙泉剑宗惊呼之中,那柄佩剑犹如离弦之箭,射向它的主人。

    吴冕眉头紧锁,一直盯着场上进展,他对赵晋凡其实说不上有如何深厚的交情,如果说渊源,倒也有点,只能说是旧识,按照他的性子还不至于火急火燎地拔刀相助。

    但是要到胜负已分还要暴起杀人的地步,为了周玄爱屋及乌也好,看不下去了出手帮衬一把也罢,他今日还真要管上一管。

第四十八章:投名状

    许獾看似简简单单地伸脚一撩地上的佩剑,外人看似稀松平常,可无比熟悉气机细微流转的吴冕看在眼里,这一脚是暗暗加了内劲的。

    这一剑直直激射向赵晋凡的心口,分明是不想再让他活着了,赵晋凡看着前方向自己飞来的佩剑,绝望地闭上双眼等死。

    一个剑客,被人用自己的佩剑所杀,大概是这个江湖上最憋屈的死法了吧。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佩剑瞬间便至,龙泉剑宗众人哪怕看得见可也离着几丈距离,也没这种身法能截下那把弑主之剑。

    电光火石之间,吴冕一身雄浑气机攀至顶点,闪身来到赵晋凡跟前,同样一脚撩出,踢中剑身,将那柄剑原样踢回许獾那边。

    许獾咦了一声,看见眼前这个突兀加入战局的奇怪少年和自己的招式如出一辙,那佩剑去而复返,射向自己,竟比去时更加迅疾,不禁吃了一惊。

    难不成也和自己是一样的路数?

    许獾收敛起轻蔑神情,那把被踢来踢去的剑眨眼已至身前,连忙撑开折扇格挡,众人可见那剑尖撞击折扇之时,炸起一圈圈细小涟漪,随即传来一声闷响,好似一记撞钟。

    剑尖撞上折扇去势不减,扇面被破出一孔,许獾大惊失色,慌忙收扇,扇骨夹住剑身,不让此剑继续洞穿,随即转身卸力,折扇和被夹住的佩剑脱手而出,才堪堪止住颓势。

    许獾一脸的不可置信,舍去了折扇继续向前,朝着那位多管闲事的少年一掌拍去。

    吴冕看着许獾还未知足偏要杀人,不由得心头一怒,运起气机和许獾硬接了一掌。

    这次江湖选拔的确没说过不许杀人,生死由命,可是现下胜负已分,还要不依不饶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取人性命,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再得势不饶人,起码别不厚道地要人命吧,这得多大仇?

    两掌相接,激起一阵狂风,向四周散去,台下众人纷纷或扭头或抬起手臂回避。

    赵晋凡等了半天这才被风吹得睁开狐疑的双眼,只见许獾被一掌逼退,在比武台上划出数尺才止住身形。

    看着吴冕岿然不动,许獾愈发好奇,止住身形后阴笑着从头到尾打量了几遍,才阴笑着问道:“敢问你又是何人?”

    吴冕懒得搭理他,只丢下一句:“不着急,到时台上自然相见。”

    看着吴冕搀扶着赵晋凡走下台的背影,许獾脸上一阵阴沉。

    龙泉剑宗在台下接人,赵晋凡看了看那柄被师弟捡回的佩剑,又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右手,眼神黯淡。

    此生能否再提剑也难说,即便可以,多半也不可能再用这把曾经差点杀了自己的佩剑。

    练武之人,尤其是练剑,就算没了只右手,心性豁达一些的都觉得无妨,但要是毁了精纯剑心,此生也就无望登顶了。

    赵晋凡转头看着依旧在比武台上站着的许獾,鬼使神差望向观战台上,不知何时又探出身来的谢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黯然的眼神又像重新燃起火焰,目光如炬。

    龙泉剑宗众人簇拥着回到所属的小院,李冬渔双眼通红地给赵晋凡包扎右手。

    师兄妹两人从小在宗门一起长大,早已把赵晋凡当成了亲兄长,除了心中那点从不与人言说的隐秘心思以外,可以说是知根知底。

    刚才离开比武台以前,她曾悄悄回头看过那人的脸,有时候她也痛苦假设过,要是没有那么多争斗仇恨多好?

    可惜这个世上从没如果。

    低头看着师兄赵晋凡,从小到大也没见他受过这么重的伤,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重新拿剑,深知师兄爱剑如命的她如何能不心如刀割?

    赵晋凡疼得龇牙咧嘴,没有近水楼台留意到李冬渔脸上晦暗不明的变化,仰起脸笑着和吴冕说道:“感谢吴兄弟出手相助了,这份恩德,赵某记下心中,只能留待以后再报了。”

    吴冕微微笑着摇摇头。

    此时龙泉剑宗的大师兄宋明理走进小院,冷着脸看着吴冕,默默走回房间。

    众人有感于平日里这位大师兄的积威深重,默不作声,但脸色都有些深浅不一的微妙变化,尤其是周玄,更是冷哼一声便扭头看向别处。

    当时他就身处观战台上,难道看不见?本该是他在千钧一发之中救下同门师弟赵晋凡一命,可是从头到尾不曾露面,还是吴冕这个“外人”帮忙救场。

    今日之事传将出去,输了选拔的赵晋凡不丢人,起码在身受重伤将死之时也不曾认输求饶半句,可是宋明理的所作所为,同门危在旦夕也不管不顾,龙泉剑宗的脸面都让他丢光了。

    看见众人神色异常,赵晋凡打了个哈哈道:“宋师兄本就是这个寡淡性子,没事没事。”

    ——————

    添岁山山巅的一处观景台上,站着两个身影。

    台下站了一水的素衣剑客,每一位身上都别着一枚黄铜领章。

    看着远山黄昏的绚烂云霞,像火烧一般映衬着整个天空都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许獾从小在北疆长大,长河落日圆的景象早就看腻了,望着眼前与北疆的雄浑完全不同的秀美群山,在落日映照下分外妖娆,不由得心生感叹:“谢大人,原来南方落日的景象竟也十分迷人啊。”

    谢镇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云霞道:“咱们这边有个说法,叫做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好看是好看,但估计明天应当不是什么好天气了。”

    许獾从没听过这个说法,转头向谢镇说道:“谢大人,北疆风光雄健磅礴,与南方不同,有机会过来的话,在下很乐意与你再赏黄昏。”

    谢镇笑着点头道:“是该到处多走走。”

    两人安静了许久,谢镇轻声说道:“今日之事,有劳许公子,谢某记下了。”

    许獾一愣,摇头笑道:“举手之劳,替谢大人排忧解难,在下乐意之至,只是不知为何跑出个奇怪少年,不然在下还能做得更好。”

    谢镇眼神阴沉,凝视着群山之上的余晖,默不作声,许獾只当谢镇责怪他没能亲手杀掉赵晋凡,低头不敢作声,身体僵硬站直,唯恐被他误以为表露出丝毫不敬。

    他许獾可以在江湖纵横跋扈,不把人当人看,但身边的人是谁?清河谢氏的长房嫡子,尚书令谢大人最宠爱的孙子,一个家族命脉都在朝廷手中的飞雪山庄,如何招惹得起?

    飞雪山庄这次受谢镇驱使,也不过是纳一张小小的投名状罢了。

    谢镇沉默了一会儿,才悠悠然道:“那个奇怪少年,才是真的必杀。”

    许獾心中初定,躬身抱拳道:“在下可以勉力一试。”

    谢镇嗯了一声道:“辛苦了。”

    许獾抱拳后退三步,随后转身走出观景台。

    余晖将尽,被群山割裂成一缕一缕,谢镇依旧独站在山巅,愣愣出神。

    一只飞虫落在栏杆之上,刚刚收起翅膀,谢镇伸出一根手指,把飞虫压死,感受着指尖甲壳碎裂的动静,谢镇喃喃自语:“会飞又如何,还不是蝼蚁一只?”

    ——————

    第二天,果真下起大雨,比武台上的选拔依旧继续,万剑堂只在观战台和底下的观战席上才挂起避雨的油毡大帐。

    昨日其他比武台上也都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无疑已经到了江湖选拔最有看头的时候。

    据说添岁山内外都有自发的外围场子,一场场比武结束都会有人报出,几乎人人都多少参与些注筹,这也是他们仅有的参与方式,万剑堂这边也不多禁止。

    那三位三甲大热人选留在了各自比武台上这也在情理之中,新晋声名鹊起的大热包括吴冕、许獾、司徒湛,还有那个颇有意思的净法僧人都在其中,甚至比那三个大热门更有话题性和不确定性。

    一时间整座江湖都在关注这一场场比武的结果,这些人的名气也将在这一次次下注前的各方争论中水涨船高。

    谁是哪位江湖名宿的弟子,哪个门派的功法更为厉害,谁的修为更加高深,都在他们的评估范围之中。

    有人输得一分银钱不剩,也有人赢得盆满钵满,山内山外的争吵声、喝彩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胖子在人堆里走出,摇了摇头道:“最近你的行情涨了不少,出名太快了,每场下来胖爷吃的油水越来越少了呢。”

    吴冕没好气地说道:“可别到时候比武输了,连回三清山的盘缠都输光,难不成咱俩一路乞讨回去啊?”

    胖子一听急了:“你可别吓我啊,你好好打,这次对上许獾,赢面说是五五开,胖爷可把全部银子都搭上了啊!”

    吴冕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去往降龙岗比武台路上的告示,沉默不语。

    自己对上许獾,乍看之下不过是巧合,可想起昨天谢镇的表情和赵晋凡的遭遇,似乎就显得不那么简单。

    看来这位谢大人良苦用心,自身的能力还是不小嘛。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任你刀山火海,我自泰然处之就是了。

第四十九章:你配吗

    观战席已经挤满了人在等候,得知今日吴冕对战许獾,龙泉剑宗今天也来了不少人,包括被搀扶来的赵晋凡。

    飞雪山庄昨日欺人太甚,龙泉剑宗上下都憋着一口恶气,不需赵晋凡招呼,皆是自发而来。

    吴冕回头看了一眼周玄,她正举着两只小粉拳眼神炙热地看着他,吴冕笑了笑,走上台去。

    许獾也正是在这时走上比武台,举着一把油纸伞,神情依旧目中无人。

    两人站定,雨势更深,像天上破了个大窟窿,豆大的雨滴倾泻下来,眼前一片朦胧。

    不等吴冕开口,许獾语气略带讥讽道:“小子,没事别学人玩神秘,本公子今日破例让你自报家门,好让本公子知道昨日究竟是谁多管闲事。”

    吴冕想起这人昨日的做派,也懒得跟他走江湖礼节,紧盯着他不咸不淡地说道:“三清山吴冕,要打就别那么多废话。”

    许獾哈哈大笑,倒是今日出奇地有耐心,啧啧道:“原来是三清山的人,本公子今日兴致高,才与你多说两句,别不知珍惜,好好在山上修仙问道求长生不好?偏要来趟这浑水。”

    吴冕面无表情道:“修仙是道,下山是道,吃喝拉撒皆是道,何处去不得?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说罢脚尖一点,浑身气机炸起,朝许獾径直攻来。

    许獾还想调笑几句,却看吴冕身影一闪,眨眼已到跟前,不由得怒道:“大胆!”

    吴冕近身一拳击出,许獾单手抬肘格挡,接了吴冕一拳,倒滑出几步,还未站定,多如雨点般的拳头纷至沓来。

    瓢泼雨中听不太清吴冕的声音,许獾面对吴冕愈发紧凑的攻势,单手接招越来越仓促,只听出个大概:

    “就许你一人一言不合就开打?这种人小爷最乐意揍,飞雪山庄一亩三分地逞能惯了,小爷可不惯着你!”

    说话间身形越来越快,许獾被逼得步步后退,狼狈至极,适才举伞上台的潇洒风范荡然无存。

    许獾也不是包袱过重死要面子的家伙,知道对上吴冕单手迎敌下去绝没半点好处,果断收伞,任由大雨打湿全身,以伞作剑继续接招。

    可是这个对手似乎和自己真的是差不多的路数,远战对攻尚可,一旦近身就越发难缠。

    究竟是不是真是这样,还是三板斧的花架子,本公子一试便知!

    许獾气机攀升,横伞格挡,接住吴冕的拳头往前一推,把吴冕推出几步以外。

    他出生在北部边境的江湖豪门,飞雪山庄控扼南北江湖要冲,自幼便能近水楼台见过北元中原两座江湖的招式,自身更是博采众长,不拘泥于兵器,今日对上几乎同样路数的吴冕,倒真让他有些酣畅淋漓的感觉。

    如果说谢镇的要求只是为了家族和自己日后的盘算,那么此时的许獾,倒真的想好好跟这个三清山的吴冕打上一架。

    许獾以伞作剑,朝吴冕心口直刺而去,吴冕一掌拍在伞身,借势高高跃起,一掌摧山拍向许獾头颅。

    掌风猎猎,许獾在雨中也看得分明,昨日已经跟这厮接过一招,深知不拘招式更以内力见长的自己仍旧差了一筹不止。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天下内功出三清嘛,既然他作为三清山张掌教的弟子,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许獾脚下生风,顾不得狼狈,扭头弯腰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那一掌,不管身后石基炸裂得碎石翻飞,斜着起身奋力把伞掷出。

    油纸伞快似闪电,饶是吴冕身法迅捷也躲闪不及,伞身冲飞碎石猛然撞在他身上,这一记犹如巨捶撞钟,吴冕被一下子撞出三丈以外。

    油纸伞撞中吴冕后打着转回弹到许獾手中,这一手漂亮至极,许獾一击得手,撑伞站定,一身的高手风范又重新上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慢慢站起的吴冕,老神在在。

    吴冕站起身,看着许獾手中的油纸伞,有些不合时宜的愣神。

    许獾善解人意地介绍道:“伞出如撞钟,这不奇怪,可出招后收回,正是脱胎于北元宗门磨盘山的离手剑,你小子孤陋寡闻,自然不知……”

    吴冕不等他说完,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再来!”

    许獾闻言放声大笑,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再来?本公子让你待会筋脉寸断!

    吴冕气机身形一闪而逝,轨迹上只留下一个个弯腰前奔的残影,许獾不敢轻敌,凝视着一个个残影,猛然一步跨出,计算着轨迹扫出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

    就在将要被扫中的时候,吴冕气机一涨再涨,身法如电,一个箭步斜向冲出,抓住许獾那条扫空的右腿,顺势往一边狠狠摔了出去。

    许獾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身影倒立飞了出去,飞出去的同时故技重施,油纸伞像枪矛掷出。

    吴冕望向斜上方飞来的油纸伞,嘴角冷笑,你当小爷是傻子不成,一次得手也就罢了,还想再来?

    吴冕双脚猛然蹬地,坚硬的石基炸出两个小坑,迅猛跃出,探手抓住油纸伞,空中身形一转,又把油纸伞向许獾掷去。

    许獾刚刚踉跄落地还没散去余劲,就看到去而复返的油纸伞飞来,仓促聚起气机,举起双肘格挡。

    吴冕掷出油纸伞后,继续拉近距离,见油纸伞被许獾双肘挡下,也不气恼,气机勃发,伸出右手五指成钩,被挡飞的油纸伞在空中回旋着飞回身前,右手变钩为掌,周天功法磅礴而出。

    小周天!

    许獾看着油纸伞第二次去而复返,大惊失色,这和自己刚才那离手剑形似,可威势又要高出许多,隐约中裹挟风雷。

    许獾明知内力不如吴冕,仍旧硬着头皮运起气机奋力双掌击出,双方内力对拼,把油纸伞顶在当空。

    油纸伞被两人气机挤压得发出刺耳的吱吱作响,吴冕趁势举起左手又是一掌摧山,拍在右手之上。

    狂烈气机如同决堤洪水滚滚而出,油纸伞瞬间化作齑粉,许獾被一掌击飞,双手衣袖尽碎,落在场中石基之上,喷出一口鲜血。

    “打得好!”龙泉剑宗众人忍不住双手握拳喝彩道。

    周玄双手一直紧紧抓着衣角,关节发白,手心全是汗水,看到这一幕才微微松开颤抖的手指。

    吴冕盯着在雨水中坐起的许獾,啧啧道:“暴发户,这一招熟悉吗?跟你学的,是不是比你好?”

    许獾一听这话,差点又一口老血喷出,好不容易聚敛起的气机又有了差点崩溃的迹象。

    看着吴冕越走越近,许獾咬牙拍地而起,身形向吴冕狂奔而去。

    臭小子,让你瞎嘚瑟,你不是爱近身吗?本公子跟你打个够!

    吴冕也不再废话,两道身形迸发出快似雷霆的速度在比武台上对撞而冲,许獾咬牙硬扛吴冕砸在右肩的一拳,顺势转身一肘击向吴冕肋下。

    吴冕左手接住这阴险一肘,往上一托,右拳向下捶中更为阴险的膝撞,双掌合一,正好拍在许獾中门大开的胸膛。

    不等许獾向后倒飞出去,吴冕伸手抓住许獾右手,又是当胸一拳,再拉回来又是奋力一掌拍在许獾小腹。

    许獾无疑是吃了好大的一个个苦头,他又没有像吴冕一样在水龙吟瀑布近乎自虐的日复一日锤炼体魄。

    加之自己的遭遇,几乎就跟昨日自己手中的赵晋凡如出一辙,让这位从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庄主如何能忍?

    被吴冕得势不饶人地狠狠砸在地面以后,就真的和自己打赵晋凡的时候一般无二了。

    许獾倒也硬气,这前后不过几个眨眼工夫,关键是全身犹如针扎一般,气机紊乱狂泻不止,躺在地上起不来身,本就是羞愧难当。

    谁知吴冕低头轻飘飘的一句更是让这位少庄主无地自容:“我说许獾,近身硬扛互换招式得势均力敌的时候才能做,但跟我吧,你配吗?”

    许獾如遭雷击,眼神中仇恨似火,但偏偏疼得说不出话来。

    吴冕抬头望向圆心的观战台,很多人都在观战,唯独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其实早在刚才两人近身接战之时,谢镇就已走回座位喝茶了。

    没和吴冕打过的许獾可能不知,可谢镇本人清清楚楚,如果没有境界碾压,没有强大的体魄支撑,和吴冕近身,无异于送死。

    因此即便明知许獾本身也精于近战,可利用职务之便得以翻阅很多江湖门派招式的谢镇很清楚,在那个时候,许獾便已经败了。

    就在吴冕扭头望向观战台出神之时,许獾出其不意,伸手往怀里一掏,一把绿莹莹的淬毒匕首阴险划出。

    众人来不及惊呼示警,匕首已到吴冕身前,许獾嘴角冷笑: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有本公子一个就够了。

    匕首离那人越来越近,许獾的笑意越浓,可下一刻,只见那人犹自没有转头,仅是轻轻把身子一侧,本该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的匕首便落了空。

    许獾扑倒在吴冕脚下,眼神呆滞:这臭小子脑袋后长了眼睛不成。

    吴冕低头看着他,轻轻抓住许獾紧握匕首的右手,捏住缓缓转动,骨头寸寸碎裂的许獾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

    吴冕蹲在地上面目表情道:“你怎么对人家的,也让你尝尝滋味,怎么样?地上凉快吗?可我和你不同,我不杀你,有些脏手了。”

    说罢不等许獾回嘴,起身一脚,把许獾踹出比武台外。

    有些时候有些人,让他活着比让他死了更惨。

第五十章:以雨作剑

    原本十座比武台各胜出的一人,经过昨天的捉对角逐,就剩下五个人了。

    江湖大热门不负众望,南溟剑林的宗主霍润物击败净法僧人,鸿雁门的孙志秀还有龙鳞台的郭淮都留了下来。

    十大宗门这边就比较惨烈一些,只有三清山的吴冕和四方剑林的司徒湛胜出。

    乍看之下,十大宗门输得七零八落,脸上有些挂不住,实际上那十个宗门早前已经把自己最顶尖的弟子选送出去了,剩下的虽说不能算泛泛之辈,可败给其他门派的顶尖高手,也不是太让人哗然的事情。

    接下来的选拔快要接近尾声,但也到了最高潮的阶段。

    最后的五个人,由抓阄抽签决定,五张签,分红黄绿三种颜色,红黄各两张,绿色一张。

    抽中红黄签的两人对战,至于抽到绿签的幸运儿就先行歇息,等红黄签的决出胜负之后,最后三人再决出前三甲。

    运气从来就是实力的其中一种,抽中者无论在三甲中是什么名次,都能有资格参与朝廷殿试,名次似乎就是关乎到江湖声望的锦上添花之物而已。

    可是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再者说江湖中人,无论再怎么志在朝堂,对于名次还是极为看重的。

    以吴冕一贯的手黑,自然而然就没有抽到。

    看着吴冕拿着签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胖子破天荒善解人意说道:“没关系,再打就是了,还在乎多赢一场吗?胖爷还指着你多赢几手银子好上京路上买肉吃呢。”

    吴冕翻了个白眼道:“我说胖子,不会安慰人你也可以不说话。”

    胖子不以为然,抖了抖腰间钱囊道:“喏,瞧见没有,你在外打架给咱三清山争脸,胖爷主内押注赚盘缠,两不耽误啊,日后路上还不是指着我这些银子,多会持家,你也不念着点我好,没良心的家伙!”

    吴冕扶额苦笑,哪里摊得上这种同伴,真是受罪。

    不过这胖子不会安慰人就不会吧,好歹也真赚了银子,之前和许獾比武的那一场,胖子一股脑押上一整只钱囊,足足赢了三百多两银子,此次要是有机会上京城,路上真的不愁吃穿了。

    同样抽到黄签的,是南溟剑宗的霍润物,在看见吴冕也是黄签以后,满脸讥讽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看来三甲稳了。”

    周边尽是对霍润物阿谀奉承的恭维声,一旁的吴冕装作听不见,也不让身边人驳斥。

    无他,对方喝彩声越高越好,要是赢了对方,胖子不就更眉开眼笑了么,自己进京路上可就能小阔一把了,想想都美滋滋。

    既然如此,让人嘚瑟去吧,至于输赢,得打过了才知道。

    今日依旧是瓢泼大雨,在场众人千呼万唤中,南溟剑林敲锣打鼓开道,几十位弟子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浩浩荡荡来到比武台前。

    轿子缓缓放下,半天不见动静,忽然,一个黑影从轿子中冲出,在空中身形旋转,悠悠然落在比武台上。

    在南溟剑林众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一位身穿黑缎锦袍的中年男人手持宝剑站在吴冕对面,正怡然自得地眯着眼睛看他。

    吴冕看着南溟剑林众人五花八门地起哄拍马屁,忍不住轻声笑道:“霍宗主,好大的排场啊!”

    霍润物认真打量了吴冕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吴冕背在身后的苍穹剑上,若有所思。

    过不多久,见吴冕也在打量他,霍润物啧啧道:“英雄出少年啊,可惜了,对上本座,大好年华在别处建功立业不好吗?偏要拦本座的去路。”

    吴冕皱了皱眉反问道:“宗主说这话真没道理,多是前辈为后辈铺路抬举,还没见过你这样死皮赖脸争先恐后的。”

    霍润物哈哈笑道:“实力不咋地,嘴皮子功夫倒是高深得很,待会求饶的时候声音可不要太大。”

    “本座今日难得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你可自行走下比武台,若还是不识趣,死要面子,待会缺胳膊少腿的,脸上更不好看。”

    吴冕嘴角冷笑:“在下曾听师父说过,这人要是年纪越大,就越唠叨,脸皮也越来越厚,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霍润物人过中年,保养得当的他看起来比同龄人都要更显年轻,加之剑林弟子还有门客平日里恭维多了,常常为此暗自窃喜。

    谁知今日却冷不丁被一个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的臭小子出言讥讽,顿时怒发冲冠,一身黑缎锦衣大袖飘摇,猎猎作响。

    霍润物瞪圆了双眼,长剑铿锵出鞘,直取吴冕项上人头而去,怒喝一声震天响:“你找死!”

    面对被触及“逆鳞”怒不可遏的霍润物,吴冕心知肚明,这场比武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出招试探,也不会是点到即止。

    果不其然,霍润物悍然出剑,长剑势如破竹,冲过重重雨幕,剑气裹挟一路经过的雨滴,串珠成线,剑势如同凶猛咆哮的水龙卷,直扑吴冕而来。

    一出剑便是杀招,捅了马蜂窝的吴冕不敢有丝毫大意,说实在的,能留到现在,没有谁是易与之辈,容不得半点马虎,吴冕伸手往后拔出苍穹剑,蓄势前奔。

    水龙卷越来越近,吴冕身形不退反进,苍穹剑如一泓秋水清亮出鞘,吴冕也不藏着掖着,迎着水龙剑势一剑搬山横向挥出。

    剑气翻滚如同一幅弘大画卷往前铺开,比武台石基被硬生生剐去一层,裹挟着碎石和积水,一层厚重水墙拔地而起。

    水龙卷一往无前,直到撞上层层翻滚堆叠的水墙才止住势头,霍润物怒意更甚,剑势暴涨,握剑右手继续推出,水龙卷咆哮着钻入水墙之中。

    吴冕看了个满眼,估计这搬山一剑挡不住水龙卷,下一刻水墙就被冲破得支离破碎,吴冕身形一闪而逝。

    水龙卷堪堪砸在吴冕身形消失的位置,厚实的石基台面被砸出一个形如蛛网的大坑,霍润物一击落空,举目四望,寻觅吴冕的身影。

    此时的吴冕身法快似闪电,反手握剑在台上绕场奔跑,所到之处只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残影,霍润物屏气凝神,死死盯住那一个个残影,一剑又一剑递出。

    比武台下众人境界不一,大多看不见吴冕的迅疾身法,只看见场上正中间的霍润物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疯狂递剑的荒诞场面。

    霍大宗主,现下不是应该找人才对吗?怎么在台上练起剑来了?

    身形不断前奔的吴冕才是有苦自知,本来在绕场前冲中寻找空当机会,没想到自己的身法慢慢被霍润物找到了蛛丝马迹。

    场上霍润物刺出的似乎毫无作用的一剑接一剑,场上的两人才清清楚楚,分明是吴冕被这一剑剑追得满场跑。

    吴冕气机一涨再涨,在霍润物眼中身形的确仓促狼狈,像耍猴一般,但吴冕自己此时心中却无比冷静,必须硬着头皮找机会破局了。

    霍润物一剑接一剑地逐渐捕捉出吴冕身法极限,嘴角冷笑,下一剑刺在吴冕的身影之前,力求一剑功成。

    对气机流转极为敏感的吴冕几乎在一瞬间作出了反应,左脚踩住地面硬生生止住身形,堪堪躲过那提前一剑。

    趁着转折之势,身形猛然拔高,一剑见龙下渊,一条银龙剑气当空俯冲而下,直取霍润物。

    霍润物抬头看见,后撤一步站定,长剑不退反进,战意更是一往无前,抖出一个灿烂剑花,又一剑递出。

    两道剑气在空中对撞,寸步不让,对撞之处剑气纠缠碎裂,周边雨水瞬间化作气雾。

    霍润物不愧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宗师人物,剑气冲霄不说,还一步接一步缓缓前行,推着剑气挤压着那条粗壮的银龙步步后撤。

    吴冕出剑以后被对方慢慢顶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微微一皱眉,见银龙剑气无法寸进,左手一掌击出。

    青龙入海。

    银龙剑气实力大增,伴随着一条青龙罡气入阵,双龙缠绕破空而下,直直扑向地面上的霍润物。

    霍润物眼神一凛,后撤数步才止住身形,心中狐疑不止:此子分明年岁不大,怎的内力如此雄厚?

    霍润物使劲摇了摇头,止住这或可致命的一丝分神,对吴冕的轻视荡然无存,不再继续损耗内力,潇洒收剑,身形旋转卸去余劲,随后猛然拔高。

    双龙剑气扑空,冲破石基钻入地下,比武台又被剑气砸出一个深达数尺的大坑,吴冕收剑,抬头望向天空。

    只觉得上方雨势渐弱,随着一声震天响的雷鸣,滂沱大雨隆隆砸落。

    吴冕定睛一看,那九天之上坠落的点点雨滴,纷纷连成一线,犹如漫天雨剑,直刺他头顶而来。

    以雨作剑,好大的手笔!

    众人在场外也看得分明,漫天雨水成剑从九天之上回旋缠绕着落下,竟又形成一个巨大的水龙卷,浩浩荡荡地在吴冕头顶上方汇聚压下。

    众人屏气凝神,能做出如此滔天动静,莫非已到一品境界了吗?

    吴冕凝视着风雨变幻的天空,愣愣出神,他可不管什么一品二品,水来土掩而已。

    在那条恢弘的水龙卷砸下之时,吴冕全身气机攀至巅峰,默然举起双手向上横剑撑出。

    好一幕霸王扛鼎!

第五十一章:力拔山兮

    雄浑汹涌如水龙卷的剑势顷刻间压下,被吴冕双手举起托在半空,声势之大,远看似整个天空塌陷下来一大块,天地之间,只有吴冕一个身影孤单伫立。

    别处观战席的江湖人都被这毁天灭地的惊人场面吸引过来,望着场上那个渺小而倔强的身影被浩然剑气压得单膝跪地,全身颤抖,向上托举的双手横剑在上却依旧纹丝不动。

    吴冕咬牙切齿,面容扭曲,口中鲜血喷涌,脸颊憋得通红发紫,水龙卷犹如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江河,源源不断地砸在头顶上方。

    三清参同契的深厚内功被周天功法激发出来,犹如深广辽阔的大湖崩开一角,气机如洪水决堤而出,在朝上托举的手心上方形成一道圆弧气墙。

    水龙剑气由万千雨剑凝聚,滔滔不绝犹如悬河,势大力沉地从天空直直砸下,又把原本还算凝实厚重的气墙挤压得薄如蝉翼。

    危如累卵!

    众人开始惊呼,以意领气,以气促力,实打实的二品境界无疑了。

    可是二品境界的吴冕,真的能扛住这二品巅峰的一剑吗?

    吴冕气机沸腾翻涌,嘴唇咬破渗出血丝,水龙剑气撞在气墙之上,犹如隆隆瀑布呼啸而下,撞在如同顽石一般的吴冕之上,碎裂成一道道水迹。

    众人惊觉就这一方比武台上空,大雨好像停歇,反应过来才发现,是漫天雨滴都已化作雨剑,为霍润物所用,点滴成串化剑,竟是耗尽了周边雨势!

    天发异象,原本乌云盖顶的天空像是破开一个窟窿,大雨停歇之处的这一方比武台,霞光万丈!

    撞在气墙上碎裂的道道水迹,在阳光照射之下映出一抹抹璀璨光华,众人定睛一看,竟是又结成水剑,在吴冕四周汇聚成势。

    此时的险象环生,原本觉得这水龙卷快到尽头的吴冕有苦说不出,头顶还要继续托举,扛住最具威势的粗壮水龙,四周还有无数水剑来回切割。

    举目四望,天地皆是剑!

    吴冕双手虎口震裂,半跪着的身躯被这无穷威势压弯,身边无数飞剑来去,割裂衣衫,带出一串串血珠。

    若不是千锤百炼的强劲体魄在支撑,此时早已碎尸万段。

    吴冕奋力托举的双手被继续压下,脑袋也不得不被水龙卷挤压得歪向一侧,身形摇摇欲坠。

    此时容不得丝毫懈怠,否则即便不被这条水龙卷压死,也要被雨剑胡乱分尸。

    另一个比武台上追逐的郭淮和司徒湛也不约而同停下手来,望着吴冕这边的场面愣愣出神。

    抽中绿签得已免战晋位三甲的孙志秀走出观战席,抬起兰花指轻轻捂嘴,若有所思。

    想来这个三清山的吴冕运气也真差,若是自己碰上这裹挟天地的一剑,当真挡得下?

    还在半空中出剑的霍润物语气狂放至极,开口像是仙人口含天宪,举世听闻:“本座身居二品中境多年,这二品巅峰境界的一剑是本该留给宿敌的最强手,你小子运气不错,死在剑下也不亏!”

    在南溟剑林众人排山倒海般的热烈欢呼和恭维声中,霍润物头朝下,长剑巍然颤鸣,在天空中跟着水龙卷高高刺下。

    剑势已成,整个降龙岗空中好似微微一震,水龙卷伴随着一声浩然龙吟,比之前威势更甚,朝吴冕当头砸下。

    全场众人,甚至观战台上都全部起身,围观这二品巅峰的倾力一剑!

    江湖上一品高手凤毛麟角,满打满算,往多了去说也不过三十人,平时这种飞来飞去的神仙人物寻常难见,更别提看见他们出手。

    可是比一品高手多出许多的二品武夫,二品中境的实力能全力以赴使出二品巅峰的招式也是不多见。

    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场上山崩地裂的一幕,犹如天地挤压,望向吴冕的目光多少带着些惋惜和怜悯。

    场外的周玄更是紧紧咬住朱唇,灵动的双眼此时水雾模糊,早已不敢再看的她强行忍住,死死盯着那个倔强的背影,生怕下一个瞬间便是天人永隔,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在威势无穷的阵眼之中,吴冕受尽煎熬,双手几乎力竭,气机碰撞灼烧,周边犹如沸水炙热,吴冕双目紧闭,恍惚之中,思绪鬼使神差回到上清峰的水龙吟瀑布。

    当初在瀑布之下锤炼体魄,一开始寸步不得入,被飞流直下的水柱撞出老远,日复一日,终于能一步一步走进,年复一年,到最后终于能扛下这源源不断的冲击。

    谁还知道这些年一遍又一遍的艰辛?

    晋升二品境界那一夜,夜上五重楼,步步攀登殊为不易,到最后汹涌气机溯源而上,磅礴气势的水龙吟瀑布为之逆流一柱香之久!

    我吴冕即便如此,犹自不敢空口白牙就说人定胜天,你霍润物窃法天地,贪天之功,还自以为人力能胜天地?

    你不知人力再无穷尽,也终有尽时?

    就算天地答应,我也要为自己争这一口气!

    苍穹剑横在头顶,恰似有灵性般觉察到滔天战意,兀自蜂鸣不止。

    世间万物,大凡物有不平则鸣!

    观战众人一脸的匪夷所思中,不由得屏住呼吸瞪大双眼,只见天地快被挤压成一线之间,一个孤单身影缓缓站起。

    艰难,但坚韧!

    吴冕缓缓站起身来,松开左手,吐出一大口鲜血,衣衫尽染,右手单手横剑撑住那条仍旧汹涌砸下的水龙卷,左手往身旁一撑,气墙笼罩全身,挡住身边无数雨剑。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零星剑意浩然的雨剑冲破气墙,在吴冕身上割出一道道血槽,丝丝血迹翻飞。

    吴冕猛然抬头,双目猛地睁开,正看见霍润物从天上刺剑而下,吴冕左手一掌青龙出海,覆在右掌之上。

    天地变色,犹如陆地掀起龙卷,一条青龙罡气拔地而起,咆哮着汹涌冲出,直插云霄。

    一声怒喝响彻山间:

    “霍润物!你这狗屁倒灶的二品巅峰最强手,还是留到你老娘给你上坟的时候用吧!小爷心领了!”

    霍润物被这一句气得七窍生烟,杀机浓郁似墨,怒喝道:“大胆!”

    青龙罡气霸道无匹,饱含着磅礴气机和滔天战意,撞碎着吞噬着那条方才宛如悬河倾泻的水龙卷,呼啸着朝霍润物冲去。

    霍润物顾不得心中悚然,长剑依旧垂直刺下,任你青龙出海,我便一剑捣碎你这龙头!

    长剑与青龙相撞,被瞬间压出一个惊人弧度,不等长剑崩断,青龙气势不减,霍润物有口难言,横剑格挡,青龙罡气在剑身炸开,一身黑缎锦衣被罡气割裂,衣袖尽毁。

    霍润物被高高推回天空之上,浑身浴血。

    在空中艰难稳住身形的霍润物强行压下胸中紊乱如麻的气机,他更是想不明白,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何以把自己逼成这个地步。

    吴冕身形拔地而起,一闪而逝快过闪电,霍润物紧握长剑,心中有一个奇怪预感,今日不把此子杀绝,无缘三甲自不必说,日后更是遗祸无穷!

    霍润物在空中仍未落地,吴冕瞬发而至,霍润物一剑递出,吴冕任由长剑刺穿胸膛,一掌拍在霍润物天灵盖上。

    霍润物被吴冕一掌摧山从空中拍回地面,炸出一个大坑,碎石翻飞之际,他拄着长剑在坑中艰难站起。

    被拍得满脸血迹模糊的霍润物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胸间对穿同样惨烈的吴冕。

    吴冕低头看了一眼伤势,他惨然一笑,暗自说道:“师父,您教我用杀意养剑意,用他意养己意,我大概做到了,可不知我用剑意养刀意,您老人家怎么看?”

    不顾胸膛中剑血水流淌的吴冕双手握剑前奔,一个箭步闪至霍润物身前高高跃起,一剑劈下。

    这一剑犹如握刀高高劈下,观战众人之中不乏使剑的好手,见吴冕这一剑皆是眉头紧锁,心中更是觉得无解荒诞。

    此子黔驴技穷了不成,从来只见用刀的作剑刺出,哪有双手握剑当刀一样劈砍的?

    可场中的霍润物却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运起全身好不容易散而复聚的气机奋力递出一剑,恰好迎上吴冕高高劈砍下的倾力“一刀”。

    长剑破空而上,吴冕双手紧紧握住苍穹剑以狮子搏兔之姿劈下,当空像是割裂空气,发出刺耳声响。

    好一招以雨化剑的水龙卷,小爷这一剑屠龙,接得下吗?

    众人只见苍穹剑闪出一抹夺目光华,纷纷忍不住侧目眯眼,只听见一声兵器断裂的哀鸣,众人再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呼出声。

    比武台上,滂沱大雨不知何时再度降下,一股血水缓缓被水流冲散,血水的源头,是一位跪倒在地的黑缎锦衣中年人。

    霍润物的脑袋一分两半,双眼发灰黯淡无光,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剑柄仍旧紧紧握在手中,可长剑已经崩碎成数段,散落在身前。

    吴冕跌坐在雨中,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着周玄等人,满是鲜血的嘴角咧开,艰难一笑,随即力竭晕厥倒地。

    江湖枭雄霍润物,就此死在吴冕这个生前如何都看不起的毛头小子手中,一生的江湖声望和入朝野望,也随着身死烟消云散。

    只留下错愕不敢相信的南溟剑林众人面面相觑,震惊甚至在这一刻大于哀伤。

    江湖就是如此,没谁真的不能死,也没谁真的必须死,很多人说死也就死了,这辈子所有的努力和成就,都成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五十二章:江湖未老

    胖子顾不上去拿回外围场子赢下来的赌资,冲上比武台背起吴冕就慌慌张张跑向他们的小院,一路上也不须他如何喊叫,早有万剑堂准备的大夫郎中跟在身后。

    紧紧跟着的,还有泪流满面的周玄,彭冲和赵晋凡等人也紧随其后。

    到了厢房中,大夫仔细诊脉,一大伙人围在房中大气都不敢出,胖子更是全神贯注,耐着急躁性子等大夫说话。

    不一会,老大夫摸了摸雪白胡子,环视众人一周才笑着说道:“不妨事,少侠身子骨硬朗无碍,虽有内外伤,老夫抓药调理即可,此时力竭昏厥,稍后便会自行醒转。”

    屋内众人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胖子盯着大夫,见许久没动静,连忙问道:“没有不过?”

    大夫轻轻笑道:“胖少侠放心,没有不过。”

    胖子听罢不好发作,怕得罪了给吴冕治伤的大夫,只是小声嘟囔道:“少侠就少侠,干嘛非要加个胖字?”

    这一句把大伙都逗笑了,哭成花脸的周玄也泛出清浅笑意。

    不打搅吴冕休息,赵晋凡等龙泉剑宗弟子也相继离去,屋内只剩下胖子,周玄还有彭冲。

    吴冕依旧伤重未醒,呼吸渐渐趋于平缓,这就是好消息了。

    周玄紧紧抓着吴冕的手,双眼通红,小心等着大夫抓药。

    胖子出去一趟,这一战整整赢了六百两银子,路上把沉甸甸的银子拿给万剑堂兑成银票,捏着轻飘飘的一张纸,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之前觉得赢了银子,上京路上大可以胡吃海喝,好好养个肥膘,但是现在,他突然一分银钱都不想花了。

    这是吴冕拼命死战才换来的银子啊。

    胖子走回小院的路上,恰好经过降龙岗,见那边欢呼起哄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

    适才吴冕和霍润物这边打得昏天黑地,不光全场围观的江湖人都挤破脑袋过来看,司徒湛和郭淮也暂时偃旗息鼓望向这边,因此耽搁了些许时间。

    胖子心想,既然大夫都说不必担心吴冕的情况,反正心情不太好,正好凑凑热闹解解闷。

    胖子凭借铁塔一般的身躯挤进前排,司徒湛和郭淮的技击已经打成了白热化,双方皆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胜负也差不多在一招半式之间了。

    据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不是说一月一年就能练成棍和刀,只是相对于棍和刀这种短兵器,练枪就要难上许多倍。

    龙鳞台的郭淮甩出一个耀眼枪花,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出如龙,直取四方剑林的司徒湛。

    司徒湛一剑凌厉递出,场上飞沙走石,剑势裹挟沙石滚滚前行,撞上那股如龙的罡气,空中像是激起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

    四方剑林在江湖上鼎鼎大名,能和司徒湛打到现在白热化的程度,也足以说明郭淮的实力。

    两人在空中僵持半刻,一开始势均力敌,双方半步不让。

    后来仍是司徒湛技高一筹,握剑那只手往回一收再一递,方才如江河滔滔的剑势竟再次以奔腾潮水的姿态暴涨,在全场惊掉下巴的目光中推着罡气向前挤压。

    围观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看到这一招,都不约而同赞道:“好一招不灭潮。”

    郭淮紧咬牙关,强提气机,奋力抵挡,司徒湛跟随剑势步步向前。

    罡气被潮水般层层叠叠的剑势推回,一浪接一浪的雄浑力度挤压得枪身慢慢弯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

    郭淮一直在咬牙坚持,自身也被剑势所侵,嘴角渗血。

    剑势如潮水还在层层蓄力,突然,犹如万顷潮水巨浪拍岸,郭淮被撞飞几丈以外,长枪脱手而出。

    吐出一大口鲜血后,郭淮步履沉重地在尘埃碎石中站起,看了眼不远处的长枪,有些许释然,面朝一步步持剑走来的司徒湛轻轻点了点头。

    司徒湛会意,收剑抱拳施礼。

    郭淮蹒跚前行,捡起地上的长枪,淡然一笑,平生所学既出,即便没打赢,技不如人不丢脸,没有愧对手中枪就好。

    司徒湛望着郭淮慢慢走下比武台的背影,沉吟片刻,再施一礼。

    两人这一场比武,虽然没有同时期的吴冕和霍润物那般惊天动地,也同样热火朝天战况激烈,胖子没有看到全貌,不得不有些遗憾。

    关键是比武一开始就不能押注了,这让胖子更加觉得可惜。

    凑了一场大热闹的胖子,回来看见吴冕还没醒来,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彭冲跟胖子说道:“从今晚开始,到吴少侠伤愈为止,咱们二位轮流护法,你先去休息,今晚我先来。”

    胖子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悚然一惊,对彭冲高看几分,重重点头。

    细想也是,彭冲好歹也是老江湖了,即便万剑堂在江湖声名赫赫,但是吴冕刚刚杀了人家宗主,又怎么可能没有人偷偷来寻仇?

    胖子和彭冲这几晚轮流护法充当保镖,却是风平浪静,白日里除了赵晋凡和万剑堂的人来过,就再也没人进过这个小院。

    万剑堂来了一位长老,察看过吴冕伤势以后,跟胖子他们说江湖选拔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由于吴冕的胜出,已经晋升三甲,另外两张签由四方剑林的司徒湛胜出,龙鳞台的郭淮受伤认输。

    接下来就要看司徒湛和孙志秀的了。

    吴冕昏睡了整整三日,映入眼帘的是周玄那张憔悴的俏脸,看见吴冕终于睁开双眼,原本眼圈发黑的眸子才突然又有了神气。

    胖子在外头听见屋内又哭又笑的动静,一听之下以为怎么样了,慌忙把门一踹冲进来看,清瘦了一圈的胖子咧嘴一笑。

    周玄紧紧抓着吴冕的左手,两行清泪滴在手背之上,吴冕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歉然一笑:“偷懒睡久了些,苦了你了。”

    周玄握住吴冕的手,嫣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胖子撇了撇嘴叹气道:“有些人啊,就是睁眼瞎,胖爷为了你这么些天的肥膘白养了,你倒好,当真不见着胖爷半点好。”

    吴冕嘿嘿笑道:“这不是怕你肉麻嘛,有些话才忍住没说。”

    胖子也不和他计较,问道:“睡了三天,饿了没?”

    吴冕点点头道:“别说,还真的饿了,快去给你劳苦功高的师叔弄点吃的来。”

    胖子一脸无奈的表情,翻了个白眼走出门去。

    吃过饭后,吴冕洗了个大澡,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就显得精神多了,身上被雨剑割裂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除了胸膛上那处触目惊心的剑伤需要经常换药,别的外伤并无大碍。

    问了些江湖选拔的大概事宜,得知自己已进三甲,剩下就是具体名次的事情,至于最终排第几名,并没有多上心。

    反正能进三甲能去殿试就已经是不虚此行了,名次这回事,吴冕倒是与别人不同,真的没那么多上心。

    吃饱喝足了开始审视自身,参同契在体内铸就的那一汪大湖,在前几日与霍润物那惨烈一战后,挥霍得干涸见底,比起之前在探龙山一战的消耗还大。

    霍润物被誉为抽签这五人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吴冕手黑不幸抽中了,如果事实上真是如此,那接下来的比武或许就要轻松些。

    参同契有着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妙处,可是以吴冕体内气海之深广辽阔,这次挥霍得狠了,即便已经在缓缓恢复,但仍是变化不大。

    除了吃饭睡觉,吴冕都在房间里打坐吐纳,心中默念参同契口诀,缓缓吐故纳新,一口口浊气不断换出,纳九吐一,体内那座大湖终于得以开始加快恢复。

    彭冲今晚继续为吴冕护法,胖子打着哈欠回房睡去了,周玄更是早早休息,明早天没亮还得过来换药。

    屋内两人无话,气氛有些尴尬,毫无睡意正打坐的吴冕笑着打破僵局说:“彭三哥,这几天江湖选拔看下来,可有些心得体会?”

    彭冲略一回味,答道:“要说感触最深的,还是这江湖大有人才出,这几天看多了武道招式,对自己大有裨益,尤其是看着这一茬接一茬的江湖新秀,有时候真感觉自己老喽。”

    吴冕睁眼看着彭冲自顾自说话,也不去打断他,反正长夜无聊,他作为参与者自然看不到太多,就只能多听听彭冲描述。

    现在得知了吴冕的身份,并亲眼所见了吴冕的身手,彭冲自然也就没那脸皮再以江湖高人自居,所说的话自然也就更实在些。

    彭冲喝了口酒,缓缓说道:“咱们中原想要效法北元,把江湖人变成朝廷的池中鲤,就算用不着,平时光看着就挺好,只是从前一直不得其法。”

    “大郑王朝定鼎伊始,先帝在坐稳江山以后还想要整座江湖俯首帖耳,于是创立刑部奉天清吏司,负责监察江湖诸事,其后又设铜章提刑使司,招安江湖人士为朝廷效命,想以江湖治江湖。”

    “但这在北元能奏效的方法手腕,偏偏在咱中原就是水土不服,”彭冲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咱们江湖始终并未如朝廷所愿,可能是咱们更有血性些吧,远远不如北元朝廷和江湖相亲。”

    “但是有了朝廷干预的江湖,终归还是不一样了,不少门派投靠朝廷,借着金字招牌倾轧对手,不少好手回过头来帮着朝廷对付江湖人,这个江湖就渐渐被割裂分化。”

    吴冕听得入神,不用他示意,彭冲打开了话匣子,便继续娓娓道来。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死于门派间倾轧,也不知道有多少天赋卓绝的少年郎蹉跎在铜章衙门最终泯然众人,更多的是死在铜章衙门的手里。”

    彭冲又喝了口酒,叹了口气道:“这个江湖啊,暮气沉沉得太久了,这种生机勃勃的场面,好久都没有见过了。”

    “若是门派间都将视若仇寇,若门派壮大都需要献媚朝廷,若江湖人都被铜章吓破了胆,觉得练武高低又如何,朝廷想灭也就灭了,失了进取的雄心,这种江湖,要来何用?”

    吴冕不知彭冲的这番话是拾人牙慧而来还是他真正心中所想,心中略一思索,觉得深以为然。

    的确,少了锐气和豪情的江湖,还能再叫江湖吗?想必都是帝王将相眼前的伶人罢了。

    吴冕忽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彭冲,他此时已经醺醉沉沉睡去,突然感觉这人好像挺有意思。

    刚才大义凛然说番漂亮话的是他,再之前跟在后头上山趾高气扬充高人的也是他,想要在各门派间长袖善舞想要八面玲珑却不被待见的那个,还是他。

    混个江湖,底层的江湖,真的有那么的艰辛那么累吗?

    需要小心翼翼讨好迎合大派子弟,需要日积月累增长见闻见识,需要人前人后八面玲珑,需要虚伪违心相互夸耀,再往下,才是个人的才能武艺。

    真的需要这样吗?

    为了想继续跟着进京,需要刻意扯出一番不知哪里听来的感慨让自己好高看一眼他吗?

    吴冕摇了摇头,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他自然很想叫起彭冲探讨这个问题,可多半对方还是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心中暗自默念着参同契心法,在床上枯坐了大半夜,吴冕缓缓出神,仿佛置身另一方天地之间。

    一道道涓涓细流汇聚入大湖之中,湖面水波荡漾,水位才到一半,吴冕席地而坐极目远眺,这座大湖竟似又拓宽挖深了不少。

    吴冕呆呆坐在堤岸上,清风扑面,又有杨柳依依,心旷神怡,忽又看见极远处一座山峰及其形似上清峰,一条万仞瀑布飞流直下,源源不断灌入大湖之中。

    吴冕也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出神,麒麟山师伯说过自己是以战养战的路数,每次大战之后,只要战意不损,必有裨益。

    吴冕也不是没想过趁着这次出神继续拓宽挖深大湖,可第一次出神时就被师伯训斥过过犹不及,俗话说贪多嚼不烂,才又悻悻作罢。

第五十三章:江湖谢幕

    黎明时分,最是一日好眠时,吴冕犹自出神未醒,彭冲正在桌上趴着打鼾,窗外雨滴敲打着瓦片的声音最是使人嗜睡。

    突然,窗户翻开,夜幕中一个人影闪身进来,身穿黑衣劲装,拔出佩剑直取吴冕,彭冲被长剑出鞘的声响惊醒,抓起身边凳子就往那刺客身上砸去。

    刺客感觉身后有阴风袭来,为了不闹出更大声响并不躲闪,返身接住,彭冲就势一步跨出,三步奔至刺客身前,当胸一拳砸去,正是那常在口中标榜的三炮捶。

    刺客竖剑格挡,不料被结实一拳砸弯佩剑,不由得大吃一惊,扔下佩剑翻出窗户夺路而逃。

    彭冲等了这么多天就等到了这么个酒囊饭袋,看着那个慌不择路的狼狈背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回头看了眼吴冕,见他呼吸平稳,并无异样,也就放下心来。

    可就在这一刻,一声巨响从后方传出,吴冕身侧那堵墙被猛然破开,一人一剑就这么蛮横撞入屋内,持剑直取吴冕头颅。

    好阴险!

    无论是选择的时机,还有角度,都堪称一绝,耐心和阴险皆是一流。

    说时迟那时快,彭冲刚刚放下的心头大石此时又被高高举起,顾不得高声示警,一个箭步跨出,对着那个身影后背又砸出一拳。

    彭冲很有信心,这倾力一拳要是砸中,二品实力以下都要身受重伤。

    在拳头就要砸在刺客后背之时,刺客回身抖出一个剑花,彭冲见势不妙想要收拳已然来不及,右拳一下被长剑齐腕削掉。

    彭冲随即被一肘顶向桌子那边,顾不得右手剧痛,在刺客准备一剑削掉吴冕头颅之时,飞身扑住刺客,双手紧握成锁,使出全身力气死死困住刺客,右手更是被勒得伤口鲜血直流。

    刺客倒提长剑往后刺去,直接在彭冲胸口刺了一个对穿。

    方才破墙而入的声响不可谓不大,刺客本以为一击必杀而撤出,没料到屋内还有另外一人,过来想着帮忙换药的周玄已经发出惊呼。

    房门外已经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来人近在咫尺,刺客紧握长剑,拧转剑身往侧向一拉,长剑从彭冲胸膛往外横向豁出。

    血流如注,鲜血崩了吴冕一身,彭冲半个身子被长剑割断,彭冲颓然松开双手,刺客回身一腿踹出,彭冲被踹飞向门口,刚好撞上门口闻声而来的胖子,两人接着倒飞出去。

    周玄举起托盘砸向刺客的同时自己闪身进屋,想要伸手夺剑,刺客眼神反复,一剑把托盘砍成两半,转身一记鞭腿扫中周玄肋下。

    周玄撞在桌椅之上起身不得,犹自举起右手向刺客虚探,神情惶恐慌乱,可偏偏就是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周玄双眼通红,声嘶力竭地呐喊一声:“吴冕!”

    刺客回身一剑划去,就要把吴冕项上人头挑飞,剑尖闪过一抹清亮寒光,尺寸之间犹如裹挟风雷,就要划在吴冕脖颈之上。

    刺客似乎已经能预见到一幅尸首分离,浓郁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的画面,眼神狂热。

    下一刻,刺客瞳孔紧缩,满眼震惊,吴冕猛然睁眼,伸出左手双指紧紧夹住剑尖,刺客双手握剑不得寸进,适才风雷之势烟消云散。

    刺客情急之中想要拔剑回撤,可被吴冕双指紧紧夹住,进退维谷之间,被吴冕左手一带,两人近身,吴冕出手快如疾风,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刺客胸口。

    汹涌掌风之中,屋内陈设被吹散得七零八落,披头散发满身鲜血的吴冕犹如疯魔一般,起身追上倒飞出去的刺客,又是一拳砸出,刺客慌忙举起手肘格挡,一退再退。

    见刺杀事败,失了先机,刺客不愿再留,脚尖一点就要跃出院墙,吴冕闪身追上,探手抓住脚踝,扯住刺客转身往屋内一砸,刺客空中回转身形,踉跄落地,不等止住颓势,被吴冕贴身狠狠一记膝撞。

    刺客来不及防备,被吴冕直直撞出,直接砸穿中堂,吴冕五指成钩,刺客本来倒飞的身躯又被迅猛吸回,刺客迎面砸出一拳,吴冕不躲不闪,硬扛砸在天灵盖上的一拳,右手小周天掌风凌厉,再次拍在刺客胸膛之上。

    刺客直接撞出后院院墙,尘埃漫天,忽然不见踪影。

    吴冕瞅准了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气机流转,身形一闪而逝,下一刻出现在后方远处另一座小院门前,直接探手一掌砸碎院门,击中刺客后背。

    下一刻追至屋檐之上,夺路而逃的刺客递出一剑,挑飞屋檐瓦片如雨,吴冕伸手拨去,身形被迟滞一分,刺客顺势再次拉开距离。

    从半山腰追至山顶之下,刺客面对如影随形极为难缠的吴冕,实在是憋屈得很,在挑飞一块山石逼退吴冕几步之后,闪进一处清雅小院,身形隐匿。

    这一路上无数人被惊醒,看着那一路撞破的院墙和挑飞的石头和瓦片,都是面面相觑。

    吴冕披头散发双眼通红似恶鬼,来到小院前,两排铜章拉开阵势,吴冕也不管领头那人说些什么,悍然出手,三下五除二打散阵型,掐着领头一人的脖子撞入院中。

    陆百谷持剑拦在小院中堂之前,见吴冕蛮横闯入,冷声道:“大胆!不知此处是何所在吗?就敢无故闯入?”

    吴冕正眼也不看陆百谷,冷冷瞥了眼身后坐着的谢镇,完全无视从后堂涌出的一队铜章,抬步就想跨进中堂。

    陆百谷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无礼,拔剑阻拦。

    吴冕脚步不停,抓住陆百谷刺来一剑,顺手一扭,剑身旋转扭曲,陆百谷被带得全身在空中旋转以卸去余劲,吴冕一步跨出,一掌拍下,陆百谷头颅尽碎,脑花迸裂。

    吴冕看都不看,径直跨过陆百谷的尸体,望向谢镇冷笑,终于开口说话:“就凭你这些酒囊饭袋,还想拦我?”

    这位看着少主长大,鞠躬尽瘁二十几年的陆百谷死状惨烈,可惜最终脑袋开花,他偷偷视如己出的少主也没有看他一眼。

    谢镇不慌不忙,似乎有所依凭,悠悠然说道:“这大清早地来我这有何贵干啊?大概不是过来叙旧的吧?”

    吴冕懒得搭话,迈步向前,两侧伺机而动的铜章之中,一位面容枯槁的老者缓缓走出,拦在两者之间。

    吴冕终于开始正眼看人,这老者不显山不露水,可体内气机流转之深远,让他不得不重视,神华内敛,看来不是易与之辈。

    就在吴冕将要出手之时,屋外有人缓缓走入。

    一位身穿灰白长袍的清瘦老人走入中堂,来到吴冕身侧,缓缓道:“吴少侠晋升江湖三甲,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何苦今日忍不住就要刺杀朝廷命官自毁前程?”

    吴冕眼角余光瞥见身旁老人,义正词严道:“有刺客在我小院暴起杀人,还想取我性命,我来此讨回公道要求交出刺客,老先生,这事可还算公道?”

    正是万剑堂宗主,天下第二的陈汗青抚须点头笑道:“公道,可是铜章衙门杀人在先,你杀人在后,一命换一命,两清了不是吗?”

    吴冕轻轻摇摇头道:“陈宗主,账不是这么算的。”

    一听吴冕换了个称呼,陈汗青不以为意,转身细细打量,吴冕一身暴戾气息,杀机浓郁,气机攀至顶峰,与铜章那位老者针锋相对,气势丝毫不弱。

    陈汗青笑道:“既然一只脚踩在了一品境界,还是得好好珍惜,至于账怎么算,在万剑堂的地界上,老朽既然已经出面,就得按规矩来。”

    中堂对峙的两人原本气机汹涌如沸水,陈汗青这句话说出口便被同时压制,两人转头望向他。

    吴冕盯着今日非要拦路的陈汗青道:“哦?那是什么规矩?”

    陈汗青缓缓道:“解决私仇也好,为了报仇刺杀朝廷命官也罢,只要诸位在万剑堂添岁山中,还是不得不给老朽一分薄面,至于出了山怎么着,老朽懒得管,如何?”

    吴冕一开始以为万剑堂打定主意要偏袒铜章衙门,好不容易压抑杀机听下去,作为东道主的万剑堂,不让故意仇杀流血之事再发生,倒也在情理之中。

    吴冕倒也爽快,并不废话,径直转身离去,走出中堂之前,回头冷冷看了一眼谢镇。

    见吴冕离去,陈汗青转头紧紧盯着谢镇,若说适才和吴冕对峙之时谢镇还能保持云淡风轻,可对上了天下第二的宗主陈汗青,此时真的有些冷汗直流。

    且不说陈汗青和当今天子的李家渊源极深,他招惹不起,光是这天下第二的名头,也足以视他为蝼蚁。

    陈汗青盯了一会谢镇,抬眼瞥了瞥中堂后头,终于转身走出中堂,走时留下一句话:“下不为例,给朝廷带话,铜章衙门以后不许跨入添岁山半步。”

    这句话相当不客气,主辱臣死,谢阀豢养多年的枯槁老者正想往前一步,被谢镇冷着脸喝退。

    吴冕返回所在小院,周玄担心她独自追杀刺客出危险,正在院门等他,吴冕快步上前,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抬头看见中堂之中,彭冲已经咽气,胖子颓然坐在地上,守着彭冲的尸体,一大滩从房中拉出到中堂的猩红血迹犹自未干。

    吴冕带着周玄慢慢走来,周玄不敢上前,只是扭头暗暗抹泪,胖子抬头看着吴冕,眼神黯淡。

    叹了口气,胖子摇摇头道:“咽气之前,话已经听不清了,大概是说他彭冲志在江湖,可到底都只是个小人物,今天倒是做了件荡气回肠的大事,不枉了。”

    吴冕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蹲下身为彭冲合上双眼,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迹,还帮忙整理了衣衫。

第五十四章:后事

    胖子平日里不喜彭冲往脸上贴金再左右逢源的做派,更不喜他爱卖弄江湖见闻,硬充前辈高人。

    可自从那晚彭冲主动提出轮流为吴冕疗伤护法之后,便对他再无嫌隙。

    今夜为了保护吴冕力战而死,更是令胖子意想不到,扼腕痛惜不已。

    别人的好,要记下,因为他本可以不这么做。

    胖子的想法一贯简单直接,既然他能为我兄弟豁出命去,那自然就是胖爷的兄弟。

    可惜彭冲没听到这些话便咽气了。

    胖子安安静静等吴冕为彭冲整理好遗容,欲言又止。

    吴冕察觉出胖子眼神询问,淡淡答道:“没死,但大概猜出是谁了。”

    不等胖子出声追问,吴冕摇了摇头,对彭冲说道:“彭三哥,知道你最好面子,要是泉下有知,你不妨看看,你昨夜所救的,可是这个江湖选拔的三甲头名。”

    心情沉重糟糕到极点的吴冕起身为胖子和周玄查看伤势后,起身把周玄送回龙泉剑宗小院。

    周玄一开始死活不肯,甚至都让胖子求情,可看到吴冕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后,只好怯生生地跟在吴冕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路上,水迹未干,周玄脚步放缓,似乎在等前面那人回心转意,只要他回头看她哪怕一眼,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

    可吴冕一路上沉思不语,始终没有回头,甚至步伐始终不见变缓,这条路不远,不到一炷香,两人就回到龙泉剑宗院门前。

    右手还包着厚重纱布的赵晋凡满脸堆笑着走出来,看见吴冕沉重的表情先是一愣,又撇头看着双眼通红的周玄,只当是两人闹些小别扭。

    吴冕跟他大致描述昨晚的事情以后,赵晋凡脸色凝重,事关铜章插手,亲眼见过其狠辣行事的赵晋凡自是心中了然。

    赵晋凡答应吴冕保护好周玄,邀请吴冕选拔结束后一起进京,不过吴冕不置可否。

    周玄在一旁听得分明,冷哼一声,一边快步走向自己房门,一边忍不住抬臂擦拭脸颊。

    吴冕离开龙泉剑宗小院,形单影只地走在路上,陷入沉思,他自然并没有把全部情况都告诉赵晋凡。

    虽然昨晚和刺客交手,那人刻意隐藏招式压抑境界,但是包括起剑式在内都是一个武人潜移默化的烙印,再怎么隐藏,出招多了也不免露出蛛丝马迹。

    虽然,他已经很小心。

    吴冕对招式有样学样何其老辣,看过赵晋凡出手数次的他,很难不把昨夜那人露出的马脚同龙泉剑宗联系起来。

    至于究竟是谁,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无论他再怎么自作聪明把祸水引向铜章衙门,吴冕也知道他是谁了。

    只是吴冕不知道谢镇何时和他达成交易,交易内容是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但最起码能确定的是,周玄留在龙泉剑宗,比留在自己身边要安全得多。

    吴冕喃喃自语:“小花脸,可别怪我心狠,我又何尝舍得?”

    今日无雨,天依然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吴冕不由得想起一事,之前路过小镇,那个邋遢道士曾经观吴冕面相说过一番话。

    当日那个装神弄鬼的许半仙曾经神秘兮兮地说过,他本身气运极盛,身边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自身气数所侵所引,结果都会不太好。

    如今一语成谶。

    吴冕痛苦地闭上双眼,胖子和周玄为我受伤,彭冲更是为我而死,我的身边人,当真没有好下场吗?

    那么下一个,该是谁?

    胖子?周玄?

    无论是哪一个,甚至是三清山上的任何一个,吴冕都舍不得,那得多心如刀绞。

    回到小院,已有万剑堂的人过来善后,彭冲的尸体已经移入床上,吴冕黑着脸走进中堂,只提了三个要求。

    一个是替彭冲要了个万剑堂客卿的身份,反正江湖第一大宗门客卿无数,并不过分。

    另一个就是要求为彭冲在添岁山择一方好地下葬,万剑堂要派人年年祭扫,既然已为客卿,这个也算情理之中。

    最后一个便是定下了墓碑内容,上书:

    万剑堂客卿、大侠彭冲之墓。

    万剑堂的人小心一字一句记下,就有条不紊地去处理了。

    吴冕取了一壶酒和酒杯,来到彭冲床前,倒了一杯放在床头,随后自斟一杯。

    喝了口酒后,喃喃道:“彭三哥,江湖路远,既然咱们是喝酒相识,今日便也以酒为你壮行!”

    胖子也倒酒陪着喝了几杯,唉声叹气,吴冕冷不丁问道:“胖子,还记得当初那个许半仙说过的话吗?”

    胖子当初就比吴冕更要郑重其事,不需要过多提醒,自然想得起来,看着吴冕的神情,胖子反应过来,一下把杯子往地上摔得粉碎。

    胖子气得满脸通红,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指着吴冕厉声威胁道:“好你个吴冕!竟想撇下我一个人进京?胖爷这就去藏好所有银票盘缠,我穷死你!”

    吴冕望着那个小山一样的庞大身躯一阵风般地跑出房间,摇头苦笑。

    江湖人身死,少有条件讲究那些个落叶归根和黄道吉日,有个地方入土为安已经很不错了。

    在万剑堂派人收敛了彭冲尸体之后,按例停在山上义馆三日,再葬入后山的客卿墓园。江湖小人物彭冲的灵堂自然不会有什么人来,除了龙泉剑宗,也就万剑堂派了个人来慰问了一下。

    胖子见只有晚上守灵,白天没什么事,况且余气未消,看见吴冕就来气,索性走出灵堂,径直朝降龙岗而去。

    万剑堂考虑到吴冕伤重,为了比试稍微公平一些,就决定先由四方剑林的司徒湛对阵鸿雁门的孙志秀。

    胖子揣着五十两银子,想着趁比武还没开始,小赌怡情一把。

    之前看过司徒湛和郭淮的比武,对司徒湛的实力还是有些信心的,但是之前听彭冲说过这么一嘴,说鸿雁门的孙志秀虽然举止怪异如妇人,但是武功奇高,心下就有些忐忑。

    再说司徒湛在之前与郭淮的一战后,本身就有负伤,即便调息过,也终究不在全盛时期,孙志秀当初抽中绿签得以免战入围三甲角逐,以逸待劳,在这场比武中是占着优势的。

    直到胖子看见孙志秀本人,他才毫不犹豫地把这五十两押在司徒湛身上。

    原因无他,委实是这个孙志秀太辣眼睛了。

    在台上的司徒湛也是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的神情并不比台下围观的人群好多少。

    只见这个孙志秀身着一袭襦裙,浓妆艳抹,手提两把团扇,款款而来。

    “司徒公子,这厢有礼了。”孙志秀望着司徒湛打了个招呼道。

    司徒湛浑身打了个激灵,心中泛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恶感,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孙志秀看见司徒湛的神情,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司徒湛深吸一口气,把头撇过一边,面无表情道:“开始吧。”

    孙志秀嘿嘿一笑,果断出招,一个闪身来到司徒湛面前,挥起两把团扇当头砸下。

    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孙志秀占据优势,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出招凌厉狠辣,一改先前的扭捏作风。

    司徒湛沉着应对,拔出那把跟着自己在江湖选拔中名声大噪的四法剑进行格挡。

    不得不说孙志秀的装扮看着还是挺有杀伤力的,司徒湛忍住不看,紧盯着那两把团扇。

    团扇拍下,势大力沉,司徒湛虎口有些发麻,后撤几步,孙志秀紧随其后,身法诡异,犹如在司徒湛面前翩翩起舞。

    两把团扇抡起如圆,一扇接一扇周而复始地拍下,司徒湛步步后撤,孙志秀步步紧逼。

    孙志秀衣裙摇曳,大袖飘荡,像一只花蝴蝶,司徒湛一路后撤出两丈以外,两脚站定斜挑一剑,剑气纵横,与不断高高拍下的团扇相撞。

    源源不断的攻势受阻,孙志秀身形下压,双手撑地,双脚腾空踹向司徒湛的胸膛。

    司徒湛横剑在胸,挡住这身法诡异的一踹,压低身子挥出一剑,一道亮眼剑气擦着地面往孙志秀而去,就要顺势削掉孙志秀撑地的双手。

    孙志秀双手用力一撑,身形腾空,躲过凌厉剑气,手中两把团扇一挥,竟像挥动翅膀一般,飞出一丈距离,站定转身看着司徒湛。

    司徒湛举剑向前递出,剑势翻滚向前,飞沙走石,不灭潮水再度汹涌而起,滚滚如洪,一浪接一浪地被司徒湛推着朝孙志秀撞去。

    孙志秀望见来势汹汹,没有掉以轻心,全身气机一涨,举起双扇合二为一成一个护盾,试图挡住如潮水奔腾而来的剑势。

    一浪接一浪生生不息的剑气撞上团扇,声响犹如撞钟,一声声不绝于耳,孙志秀承受着万钧潮水之力,咬紧牙关,气机再涨,死死顶住这层层叠叠拍岸的潮水。

    司徒湛握剑的手缩回再次递出,层层蓄力的剑势再次大涨,犹如巨浪排空,咆哮着撞向那两把团扇护盾。

    先前已看过司徒湛这招不灭潮的孙志秀,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眼神一凛,也是气机层层登楼,剑势翻滚而来,再次撞在两把团扇之上。

    有了提前准备,孙志秀犹如巨浪之下倔强的礁石,纹丝不动,但巨浪的威势更像滔滔不绝,潮水拍岸,卷起千堆雪,撞碎的气机不断在孙志秀身旁炸裂成一道道剑气,孙志秀被包裹在其中,眉头紧锁。

    层层加持的不灭潮水,最后的一击像是先前的叠加,孙志秀双脚深陷地下,被推出整整三丈以外,比武台的石基地面被孙志秀的双脚犁出两道深刻的伤痕。

    孙志秀凭借内力雄浑,勉强挡下了四方剑林的绝学之一不灭潮,还是免不了受了内伤,压抑下胸腔鲜血涌起,稳住气机,孙志秀一闪而逝,朝司徒湛攻来。

    司徒湛再次出剑,迎向孙志秀,却被两把团扇紧紧夹住剑身,四法剑发出嗡嗡颤鸣,司徒湛想要抽剑再战,谁料剑身好似被两把团扇紧紧粘住一般,动弹不得。

    孙志秀双手猛然往上一拉,不肯松手的司徒湛被四法剑牵扯,身体腾空,孙志秀顺势一脚狠狠踹向司徒湛的胸膛。

    不等司徒湛反应,孙志秀双扇夹住剑身往脑袋后面一扯,把司徒湛拉至身前,左腿膝撞在司徒湛小腹上,身体前倾双肘缩回,狠狠砸在司徒湛的太阳穴上。

    司徒湛连续受到三次猛击,一大口鲜血喷出,被面前的孙志秀抬扇挡住,另外一扇拍在司徒湛的胸膛,把司徒湛狠狠拍飞出去。

    司徒湛掉落在远处地面上,仍然紧握四法剑不曾掉落,鲜血在口中涌出,胸口剧烈起伏不止,恨恨地望向孙志秀。

    孙志秀轻轻抖了抖团扇上司徒湛吐出的鲜血,看也不看地上的血迹,缓缓走来。

    司徒湛艰难坐起,正在吐纳,见孙志秀走来,持剑拄地站起身,准备再战。

    孙志秀一步跃起,身形腾空,旋转着朝司徒湛攻来。

    司徒湛没见过如此怪异的身法,见孙志秀逼近,运起气机再次递剑。

    剑气纵横,破空而出,直取孙志秀,可就在刺中孙志秀的时候,孙志秀在空中旋转着的身体瞬间压低,堪堪与剑气擦身而过,双手紧握团扇,两拳轰在司徒湛胸口。

    司徒湛再也无法站定,被这当空两拳砸出比武台外。

    这场比武,毫无疑问已由孙志秀胜出。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既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鼓掌,也许是这个孙志秀举止身法太怪异的缘故。

    胖子有些愕然,震惊于司徒湛的落败之余,也心疼那五十两银子血本无归。

    原来,实力的高低强弱,真的不能光看脸啊。

    胖子心情烦躁地回到义馆,看见还在打坐疗伤的吴冕,冷哼一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胖子已经整整三天不跟吴冕说话碰面了,包括在义馆守灵的时候也一样,被吴冕笑称作小媳妇,他自然懒得理睬,等到要给彭冲下葬当天,破天荒带了一壶好酒和吴冕一起过来送行。

    棺材入土以后,正在烧纸的吴冕朝胖子努努嘴道:“小媳妇,快来倒酒啊。”

    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来倒下五杯酒,途中又自顾自倒了几口,吴冕看得哭笑不得。

    胖子撇了他一眼,阴阳怪气说道:“彭三哥啊,你这前脚刚走,有人后脚就想撵人了,真不地道,撵了一个又一个呢。”

    见吴冕无动于衷,胖子又说道:“哎呀,心头肉一般的小妮子都被撵走了,是有多薄情?胖爷我算什么呀?还撵死都不走,脸皮厚哟……”

    吴冕起身笑骂道:“胖子你至于吗?有完没完啊?”

    胖子自顾自摇头,又倒了口酒喃喃道:“没完,嘿,胖爷爱讲几天讲几天,你不收回那个念头我跟你没完。”

    吴冕翻了个白眼道:“行了,怕了你了,我收回,行了吧?”

    胖子突然收敛起平日散漫的神情,正色道:“生死有命,既然是做兄弟的,就不兴说这个,即便今日躺里头的是胖爷,那也是我乐意,否则长命百岁我也不舒坦,你明白吗?”

    吴冕背对着胖子,并不答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胖子从没有对吴冕说过重话,可无论话再重,也重不过兄弟情分。

    吴冕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胖子有事,自己是否也能豁出命去?

    答案显而易见,探龙山上不就做过一回么。

    至于彭冲,当初为了自己力战而死,救下了尚在混沌出神的自己,吴冕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兄弟情分。

    他很清楚彭冲对他,远远没到自己和胖子的那种情分上。

    可依然为他而死,吴冕心里自然领着记着这份情,更多是在感怀彭冲那个时代的老江湖做派。

    即便没到那个情分上,有些事情依然是做不出,放不下,心里头有那么一关,大概就是他们这一代江湖人的执念了。

    吴冕一边烧纸,一边看着彭冲的墓碑道:“彭三哥,你瞧,万剑堂的客卿,葬在万剑堂的地界,大侠彭冲,是不是倍儿有面子?”

    胖子闻言,咧嘴开怀一笑。

    注定无法听见的彭三哥,泉下有知,该是满意的吧?

    山间观景台有两个人影,遥遥看着墓园这边的动静,清风拂面。

    两人衣袖飘摇,若是此时有女侠仙子路过,一定也会悄悄驻足留意两人的身影,即便不至于芳心暗许,养养眼总可以吧?

    看着墓园中那个恨不得挫骨扬灰的身影,谢镇面沉如水,阴恻恻道:“宋明理,本官只答应你事成之后届时家族为你在朝廷助力,可没说过事败以后任由你逃回本官小院吧?”

    宋明理轻笑一声道:“的确没说过,但我事先并不知这厮恢复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他能几乎晋升一品,不怪我,至于逃回你这儿,哼,你谢大人敢做,不敢认吗?”

    “再说了,朝中步调自有我庐江宋氏搭桥铺路,本不需要你清河谢氏做那雪中送炭之事,锦上添花而已。”

    谢镇冷笑:“好一个庐江宋氏,当真以为仅靠一个早已致仕还乡的上柱国做定海神针,便能站稳脚跟了?”

    宋明理怒不可遏道:“谢公子,老祖宗不坐朝堂究竟还有几分力量,岂是你可以轻视置喙的?”

    谢镇呵呵笑道:“是与不是,你自然心中有数,根本不需要本官多说不是吗?”

    宋明理冷哼一声,愤愤不语,嘴上不再打肿脸充胖子,且不说和天下第一豪阀的谢氏争锋,就是周阀和裴阀,都不是现在人才凋零的宋阀可比。

    为什么他会答应和谢镇合作,铲除掉吴冕这个眼中钉自然是首要目的,若还能得到号称紫袍满堂的谢阀支持,真的是雪中送炭的举动。

第五十五章:争上一争

    吴冕和胖子在墓园中给彭冲送行,身后多出来一个突兀到令人怎么都想不到的身影。

    就是那个现下被整座江湖嗤之以鼻,还进不了前三甲的净法僧人。

    吴冕站起身来,望向僧人,一脸的匪夷所思道:“大师来此,所谓何事?”

    净法僧人双手合十,笑意温淳看着吴冕答道:“既为亡者超度,也想跟施主说一句话。”

    吴冕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师想和在下说什么?”

    净法僧人略微打量了一下吴冕道:“施主身具佛心道胎,是大气象,还望少造杀业。”

    “哦?你一个不求四大皆空求富贵功名的僧人,你猜我是信呢还是不信呢?”吴冕心情不佳,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僧人也不气恼,语气依旧恬淡:“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

    吴冕见僧人再无话说,也懒得跟他在这打机锋,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念经超度。

    走在回小院的路上,胖子皱着眉头想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吴冕,你说这个净法僧人奇不奇怪,滑天下之大稽也不顾跑来江湖选拔,三甲都进不去,何苦来哉?”

    吴冕恰好也在想这个问题,撇了撇嘴道:“我也想不明白,怎么说也不可能就只是想跟我说句话吧?”

    胖子一听,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可行行好吧!净往自己脸上贴金,刻意得要命,怎么可能呢?”

    吴冕也觉得没有可能,要是只为了来一趟跟他说这么一句,他自己打死都不信,他和净法僧人的交集,只是顺便得不能再顺便的事情了。

    胖子忽然想起选拔一事,问道:“选拔怎么说?”

    吴冕笑了笑道:“既然在彭三哥面前吹出天大的牛皮,那就争上一争吧。”

    胖子没好气说道:“还能不能好好说人话了?知道孙志秀有多强吗?这可是江湖选拔的三甲头名!跟朝廷的武状元也差不多了好吗?”

    见吴冕伸出一根手指,胖子问道:“什么意思?”

    吴冕神秘兮兮道:“我和一品境界的距离。”

    胖子还是不明白,接着猜道:“什么距离?一万八千里?”

    吴冕单手扶额,实在是不想和他说话了。

    “啥?那是一万里?一千里?一百里?”

    “……”

    “那是多少?”

    “虽然还很不稳,但只差一只脚。”

    胖子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只听他喃喃自语道:“那也不算吹多大的牛啊。”

    ————

    这是江湖选拔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场比武,胜出者直接位列选拔头名,人头攒动已经不足以形容,说是万人空巷还差不多。

    如今大部分江湖门派都没有离开添岁山,都在翘首以盼这百年难遇的江湖选拔头名决出。

    这对江湖来说,头名无疑是最出类拔萃的年轻后辈,一战成名天下知,一点也不为过。

    对此,外围场子都开出了惊天价码,因为就赢面来说,鸿雁门的孙志秀和三清山的吴冕都在五五开,谁也不清楚更多的内幕,这对下注者来说,无疑是最狂热的刺激。

    胖子和吴冕走在去往比武台的路上。

    看见吴冕面无表情,胖子不禁悄悄泛起嘀咕,问道:“看你这个样子像是没什么信心啊,实话跟胖爷说,胖爷改口押孙志秀算了,不至于输了比试还要赔个精光啊。”

    吴冕哭笑不得:“我说小胖,你不至于连这点脸面都不给我吧?大家伙看你给孙志秀押注,背地里怎么说我俩?”

    胖子认真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但孙志秀不是什么善茬,你当心点好。”

    吴冕被胖子这么一逗,心情也真的明朗不少。

    对于孙志秀,他了解得不多,只听说他身为一个大男人举止却如同妇人,令人作呕,武功招式却诡异地深不可测。

    相传江湖上有一门必须割了那玩意儿才能有机会练成的神功,那也是有机会罢了,又不是割了就一定能练成,吴冕不觉得世间会存在这种割了再练练看的疯子。

    干脆也不再去想,上了场对过招不就都知道了?

    吴冕来到比武台前,四周围满了观战的人潮,水泄不通,吴冕四处打量,终于在一侧发现了观战的龙泉剑宗众人,可唯独没有看到那个最想关切的身影。

    最终,吴冕的目光留意到龙泉剑宗众人身后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身女扮男装但依旧难掩清丽姿色的周玄,正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偷看比武台,看到吴冕正在往她这边看时,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吴冕正好看见这一幕,心中发笑,也不凑过去拆穿,反正有她在看,就很好。

    在众人一阵忍不住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中,孙志秀走上台来,锦衣大袖,脚步轻盈,体态婀娜,摇曳生姿。

    饶是吴冕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仍是忍不住一阵愣神。

    接下来的这一幕,让他毕生难忘。

    孙志秀贴黄画眉,一张平平无奇的正方脸比青楼老鸨还要浓妆艳抹,只见他略微屈腿,双手交错,对吴冕轻轻施了个万福,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吴公子,这厢有礼了。”

    吴冕目瞪口呆冷汗直流:万福!对,他千真万确地施了个万福!

    台下众人纷纷皱眉侧目,惊得人仰马翻,吴冕更是气机一顿,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心想:我的天啊,这轻轻一个万福抵得上二品境界的倾力一掌了。

    日后这厮若是入朝为将,把他往军伍里一扔,对阵北元,轻轻施一个万福,应该最起码可抵一万精兵。

    无他,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

    “孙志秀,你能胜过其他人,一直在台上站到今日,全靠这般恶心人吗?”

    听见吴冕出言嘲讽,孙志秀也不气恼,“嫣然一笑”道:“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见对面这厮红唇黄牙咧嘴一笑,吴冕全身鸡皮疙瘩炸起,头皮发麻,干脆闭眼不再去看。

    就在此时,孙志秀身形暴起,飘摇大袖抖出两把团扇,双手握住高高跃出,两把团扇就像两把镲子一样,往吴冕脑袋狠狠一拍。

    吴冕双耳呼呼生风,不敢有丝毫轻敌,虽然这厮怪异无比,可是能熬到现在有能力争夺头名,又怎么会只靠外貌?

    吴冕弯腰躲过,两把团扇拍在一起,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苍穹剑应声出鞘,吴冕弯腰一剑砍出,直取孙志秀下盘。

    孙志秀双脚脚尖一点,腾空跃起,身形就此定在空中,吴冕举剑一撩,苍穹剑蜂鸣不止,银龙剑气拔地而起,孙志秀空中旋转腾挪,堪堪躲过剑气,随即斜向下一扇拍向吴冕。

    只感到一阵劲风扑面,吴冕举剑格挡,被团扇拍出十步以外。

    定下身形的吴冕这才有空皱眉疑惑:这家伙好诡异的身法,在空中定住身形已然不太容易,可是还能躲闪,更能斜向下出招,他哪里来的着力点?

    孙志秀笑着歪了歪脑袋,笑道:“再来?”

    吴冕举剑向前,身法快至极限,眨眼间攻至孙志秀身前,一剑横抹落空,孙志秀仰倒后撤。

    吴冕欺身而进再一掌摧山,孙志秀身形像个陀螺般以脚尖为支点,身形依旧倾斜着画弧躲避,又落空了。

    往前追击中的吴冕不免心中惊骇:这是个啥?

    吴冕一剑接一剑递出,场上剑气纵横,可孙志秀像个不倒翁般东倒西歪地躲避,看似堪堪躲过,实际上游刃有余,中间还不忘笑出那一口粗糙黄牙。

    吴冕心中烦躁,好好打你的架,笑什么这么起劲,见孙志秀还在躲闪,双脚生根一般,于是怒从心头起,弯腰抓住孙志秀一只脚,就要把他甩将出去。

    孙志秀“哎呀”一声,另外一脚踹在吴冕手背,挣脱出去,扑棱着两把团扇,在空中像只锦鸡一般飞向远处站定,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吴冕。

    吴冕第一次碰见身法如此怪异绝伦的对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下牙,原本应该招招到肉却无一例外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孙志秀笑着说道:“怕了?要不要再来?”

    吴冕皱了皱眉,不想再去看他的样子,要来便来,更懒得跟他再废话,握剑跃出,身法依旧快似闪电。

    孙志秀还是在前方经过躲闪,身影像只陀螺,吴冕在后边追着出招,不知究竟使出去几剑几掌,依旧招招落空。

    快要追上之时,吴冕一掌拍出,孙志秀往后仰倒,摧山掌的刚烈掌风几乎擦着孙志秀的鼻尖汹汹而出,吴冕五指成钩,孙志秀身不由己,被迅猛吸回。

    周天功法催动的摧山掌声势浩大,狂泻的气机又裹挟着孙志秀被吴冕吸回,威势更甚的第二掌在孙志秀的错愕下,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胸膛之上。

    孙志秀被一掌拍得身体弯曲,后背狠狠砸在石基之上,吴冕一步跨出,逮住机会一拳砸下,孙志秀在坑中刚刚抬起头,又被吴冕砸中鼻梁。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孙志秀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得鲜血覆面,忍住疼痛右手举扇一拍,众人又听见一声撞钟,吴冕被拍飞向一侧。

    孙志秀在尘埃中站起,揉了揉被吴冕砸断的鼻梁,流血不止,疼得龇牙咧嘴。

    吴冕落在远处站定,刚刚卸去余劲,拍了拍沾了不少脱落脂粉的右拳。

    孙志秀第一次正视这个对手,惊讶问道:“吴公子,刚刚是什么套路?”

    吴冕面无表情,一边蓄势前奔,一边戏谑说道:“你猜?”

第五十六章:大周天

    孙志秀第一次感觉憋屈得不行,紧握两把团扇朝吴冕对撞而去。

    吴冕却正好呼出一口浊气,大快人心。

    两人在比武台中间对撞,吴冕银龙剑气汹涌冲出,孙志秀左扇一挡,右扇由上往下狠狠一拍,杀机浓郁。

    吴冕抬起左手朝上一掌,霸王扛鼎挡住孙志秀右扇,双方浑厚气机相撞,各自后撤数步。

    吴冕后撤同时五指成钩,孙志秀又被吸纳近身,慌忙举起团扇交错格挡,谁料吴冕放弃一掌击出,竟是一剑直取他的下盘。

    游龙剑法地字诀一,见龙在田。

    银龙剑气贴地飞行,孙志秀始料不及,慌忙脚尖一点想要跃起躲避,但还是慢了一分。

    剑气瞬发而至,击中孙志秀双腿,孙志秀被打得空中旋转,所幸有磅礴内功护体,才不至于下身被剑气切碎。

    吴冕跟随剑气向前穿过,孙志秀落在后头,吴冕回身一剑横劈势大力沉,孙志秀举扇格挡,又被一剑扫飞,虎口震裂,一把团扇被劈成两半。

    孙志秀在地上站起,低头看了看下身衣角破碎,再看看右手只余扇柄,随手丢掉。

    吴冕看着终于被激怒的孙志秀,眼神玩味道:“怎么说?要打就认认真真打,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吓唬人。”

    孙志秀埋头前冲,左手一扇拍出,吴冕一剑挥出针锋相对,双方兵器相撞,阵中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搅得两人发丝衣角飘摇不止。

    两人落地生根,一步不退,银龙剑气朝上,团扇罡气朝下,不满足于继续僵持的两人几乎同时一掌拍出,两掌相接,犹如巨石投江,周边一圈气机炸起,煞是好看。

    两人在比武台上扇对剑,掌对掌地相互角力了有小半炷香,底下观战的江湖人窃窃私语,讨论着接下来谁更胜一筹的同时恨不得自己上阵帮上一把。

    其中不乏武艺登堂入室者,听到这种言论嗤之以鼻。

    且不说能入阵把两人分开,要是没几分内劲支撑,还没到两人身侧,就得被两人迸射而出的狂乱气机切成一堆碎肉段。

    不断有内行人忍不住出声讲解讥讽,众人才慢慢得知台上凶险。

    大概是不敢再出声讨论免得露短丢面子,众人止住窃窃私语,再次屏气凝神紧紧盯着比武台上。

    孙志秀右手鼓胀不止,咬紧牙关奋力抗衡,吴冕深吸一口气,气机一涨再涨,层层登楼,最终攀至巅峰。

    体内那一方深广辽阔的大湖掀起滔天巨浪,三清参同契积聚的无穷气机被周天功法霸道至极地催发出来。

    如果江湖无法冲掉顽石,那么在洪水巨浪跟前,又当如何?

    孙志秀目眦欲裂,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后背被狂暴气机切割,炸出一团血雾,被击飞后跪坐在地。

    吴冕大概略好一些,由于气机暴涨,胸前那一日剑伤被撑裂,鲜血流淌。

    孙志秀胡乱擦去嘴角翻涌出的鲜血,恨恨不已,回头一看自己已在比武台边缘,赶紧又挪回几步。

    不等孙志秀压下心中惊骇,吴冕一剑挥出,剑气摧枯拉朽犹如浊浪排空,滚滚而来。

    一剑指海,海去搬山!

    孙志秀咬紧牙关,稳住心中沸腾气机,对着奔涌而来的搬山潮水用尽全力挥出一扇,罡风乍起。

    两股气机对撞,炸出一抹璀璨光华,众人只见两人身影一闪而逝,各自顺势手持兵器前冲对撞。

    吴冕一剑抡下,劈在孙志秀右肩,孙志秀不管不顾,手腕一转,团扇化作刀,顺势横劈向吴冕脖颈,被吴冕抬肘格挡。

    团扇依旧在吴冕脖颈上划出一道血槽,险象环生!

    吴冕眼神一凛,一剑踹在孙志秀胸膛之上,借着反弹的力道,苍穹剑又在孙志秀肩头狠狠剐去一块肉。

    孙志秀吐血后撤,捂住胸口,死死盯着吴冕,眼神冰冷。

    吴冕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血迹,瞥了眼孙志秀道:“多打无益,你不是我的对手,下去吧。”

    孙志秀狂妄大笑道:“吴公子说话好笑,这才哪到哪啊?”

    吴冕冷笑,默不作声,眼里高看孙志秀几分。

    虽然这人举止似妇人,可适才硬扛这重伤一剑,也拼死想要抹去自己脑袋的做法,却比很多人都要爷们。

    若是自己方才角度更刁钻一些,孙志秀这条右臂便要被齐刷刷削掉。

    当然,他自己也经常做这种以命换命的勾当,每次都会付出些代价,可每次回本不说,甚至都有点赚头。

    像孙志秀这种纯属碰碰运气的意气用事,他却从没做过。

    按照胖子的话说,这叫持家有道。

    孙志秀咳嗽几声,又喷出一口鲜血,体内气机如滚烫沸水,孙志秀屏气凝神,微微吐纳,换上一口新气,准备再战。

    吴冕看向这个落在下风但犹有一战之力的孙志秀,方才对其的厌恶和反感收敛起来,他因为彭冲,似乎有些理解了十大宗门以外的江湖人。

    江湖也讲究门第,宰相门房五品官,就是这个意思,不是十大宗门出来的,真的需要这些里里外外的虚名扬名立万。

    同是三甲,头名和不是头名,对所在宗门和他们个人来说,真的有天壤之别。

    个人扬名立万,所在宗门的名望也随之水涨船高。

    百年不遇的江湖新秀选拔,头名意味着成为这一代江湖中最出类拔萃的新秀,怎能不让他们趋之若鹜一般的狂热?

    没有资格选送弟子,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浑身浴血地争抢,江湖其他大派尚且如此,更别说彭冲这些连山门都进不了的芸芸众生了。

    吴冕漠然看着即将出招的孙志秀,也不需要他带有妇人之仁的怜悯,既然还有力再战,那就接着按规矩来。

    孙志秀持扇前冲,身法诡异旋转,飞沙走石,把吴冕一剑挥出的银龙剑气撞得稀碎,一往无前。

    吴冕紧紧盯着欺身而进的孙志秀,左脚朝上踹出,踢中孙志秀持扇拍下的手腕,最后一把团扇打着旋儿飞出去。

    孙志秀双拳击出,不料被吴冕紧紧抓住双手,恶狠狠道:“你们这些十大宗门声名在外,又不是非要这个头名,干嘛还要跟我死争?”

    吴冕脑袋猛地一磕,断了鼻梁的孙志秀被撞得后仰,鲜血再次流淌出来,吴冕在他耳边说道:“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是非要这个头名?”

    说罢抬膝撞向孙志秀小腹,把孙志秀撞得近乎折叠,抬手一掌拍中肩头,孙志秀倒飞出去。

    飞至半空又被吸回,孙志秀怒不可遏:“你还想再来?”

    快被吸回吴冕身前,孙志秀脚尖一点,身法飘逸灵动,身体一歪,堪堪躲过摧山一掌,反手出尽全力一掌拍在吴冕后背。

    吴冕被拍得脚步踉跄前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刚一回身,被孙志秀鞭腿扫中,吴冕双脚在石基上犁出两道沟壑,倒退出五丈开外。

    孙志秀使出鸿雁门绝学冲天拳,身法如电,闪至吴冕身前几步一拳击出。

    底下众人只能看见一条线上五个孙志秀的残影,就像那些烂大街的拳谱上那一个个示意出招动作的身影。

    吴冕能看见孙志秀的气机流转,可就是偏偏躲闪不开,只能横剑在胸,运起全身气机格挡。

    出乎他意料的是,孙志秀突然在眼前消失,台上一瞬间没有他的踪迹,饶是吴冕对气机流转的敏锐触觉,仍是察觉不出一丝端倪。

    下一刻,只见吴冕由横剑在胸瞬间负剑在后,后方尺寸之间似有惊雷。

    随着孙志秀身影突兀地在后方闪现,上一刻众人还觉得雷声大雨点小的一拳终于露出锋芒。

    苍穹剑挡在吴冕身后,分担了一半威势,仍旧是被拳势压出一个惊人弧度,吴冕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被一拳砸得前扑出去。

    在空中艰难转身,接连吃亏的吴冕浑身骨头碎裂一般,咬牙坚持,气机层层攀升,刹那流转六百里,汹涌澎湃的气机从掌心汹涌冲出,把身后紧追不舍的孙志秀逼退三丈之外。

    尚未落地的孙志秀又被无故吸回,但这次和之前的经历都不同,之前还稍稍离得近些,进退之间,还有些身法腾挪的余地。

    这可是整整三丈距离。

    这次不一样了,孙志秀的气机凝滞,像是被死死压制一般,在空中动弹不得,被漩涡一般的狂暴气机迅猛吸回,竟容不得他有哪怕一点办法。

    孙志秀被吸回身前吴冕一掌拍中,又是五指成钩,吸回又是一掌,再吸回还是一掌。

    周天者,即为圆也,气路之行径也,圆者,周而复始,连绵不断之谓也。

    小周天,小圆。

    三小圆为一大圆,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谓之大周天。

    最后的一掌,吴冕强行压下一口鲜血,死死咬住牙关,双手交叠,全身气机调集一处,摧山掌被催动出真正实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威势。

    孙志秀全身炸出一团血雾,倒飞出比武台,砸落在观战人群之中,终于无力再战,奄奄一息。

    当众人从摧山掌的浩大声势中回过神来时,才突然意识到,这场牵动着整个江湖目光的终极一战已经结束。

    这个江湖最顶尖的新秀人物,已经决出。

    众人面面相觑,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才突然此起彼伏,响彻山间!

    胖子一蹦老高,朝吴冕使劲挥手笑着喊道:“干得好!三千两啊,三千两!”

    吴冕力竭跪地,面无人色,双手艰难撑住地面,嘴角鼻孔都有鲜血流淌,无力擦拭,环视全场后,望向万剑堂后山,喃喃自语道:“彭三哥,我没吹牛,你真的救下那个江湖头名了。”

第五十七章:下山,进京

    正所谓一战成名天下知,这句话吴冕听过不少遍,但是今天才算真正亲身体验到。

    比武台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是底下那帮江湖人在和吴冕打招呼,贺喜声,恭维声,奉承声,声声鼎沸。

    吴冕坐倒在地,忍不住双肘撑住地面,疼得全身发抖,艰难抬头望向天空,大口喘息,就这么孤零零地在台上,双耳还在颤鸣,底下所有人在那里起哄也听不太清楚,很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比他站得更高处的谢镇一脸阴沉,冷哼一声鄙夷道:“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玩意儿。”

    胖子去而复返,见吴冕在台上再也无力站起,才知道他受伤颇重,越过还想上台搀扶一把的龙泉剑宗众人,跑上台背起吴冕,就径直回小院去了。

    方才回去拿银子,正想着如何搬走这沉甸甸的三千两银子,早有万剑堂的人在旁边等候,送上一张三千两的银票。

    胖子笑眯眯接过,心想真是打瞌睡就碰到枕头,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沾了吴冕的光?

    两人回到小院,吴冕自顾自拖着步子回房调息,接下来几日,三清山的小院门前挤满了想来结交的别派人士,竟渐渐排起了长龙,吴冕不胜其烦,干脆让胖子把院门关上,谁也不见。

    胖子闭门谢客回来问道:“挑着见不行吗?这样会不会不好?”

    吴冕答道:“挑着见才是真得罪人呢,你想想,今日要是我输了,你求人家还不乐意来呢,就这些人,结交那么多有什么益处?”

    胖子仔细想想,觉得也是,看着只剩下两人的厅堂,终于有些安静了。

    周玄被吴冕带回了龙泉剑宗小院,这几日仅在门庭若市的小院门口看了看,始终没有敲门,龙泉剑宗的人也没来打扰,上药换药这种细致活就自然落在胖子手上。

    可惜胖子这个糙人本来就没多少耐心,吴冕被他一双胖乎乎笨拙无比的手折腾得龇牙咧嘴。

    吴冕想起一事,问道:“胖子,手洗了没?”

    胖子头也不抬,难得地专心致志继续忙活道:“方才上了趟大茅厕,才知道没草纸了,你去的话记得带上啊。”

    见吴冕脸色发青,胖子嘿嘿笑道:“逗你玩呢,将就些吧,身边就我一人了,还那么多讲究,要不你自己来?”

    吴冕这才闭嘴,疼了就皱眉忍住,打死不说一个字。

    胖子停下手里的活,这才问道:“什么时候进京去?”

    吴冕想了想答道:“就这两天吧,门口那帮人还能用休息打发,待久了还不见客真就得罪人了。”

    胖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咱们还跟龙泉剑宗众人一起进京吗?”

    吴冕陷入沉思,进京路上不知还有多少凶险,正如他但凡有机会,就会在进京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宰掉谢镇,谢镇自然也一样毫不犹豫。

    谁都不会傻到在戒备森严的洛阳城内大打出手。

    当初和谢镇在万剑堂陈汗青的调停下不在这里动手,可出了添岁山,他们在明,谢镇在暗,吴冕还是担心会给龙泉剑宗和周玄带来防不胜防的危险。

    胖子也认真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把问题想复杂了?”

    看见吴冕投来问询目光,胖子分析道:“你想啊,如果你推论没错,当晚第二个刺客真是宋明理的话,他会在龙泉剑宗众目睽睽下再次出手?”

    见吴冕没有反应,胖子继续说道:“谢镇不可能明目张胆下手,毕竟咱们有进京参加殿试的资格,按照文人的规矩,那就是贡士了。”

    “所以谢镇要下手,只能是暗地里出阴招,那如果咱们藏身龙泉剑宗这一大帮人之中,谢镇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给阴了吧?”

    胖子喝了口酒喃喃道:“所以咱们越是人多势众越是大张旗鼓,咱们就越安全,账是要算,但本来就不急在一时。”

    “至于你心尖上的那个丫头,冲宋明理对她那个劲儿,根本就不能再安全了。”

    吴冕被胖子最后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但不得不承认,胖子的分析合情合理,兴许是关心则乱吧,他的确把问题想复杂了。

    为了避免尴尬,吴冕表情夸张地看着胖子道:“呦,行啊小胖,现在脑瓜子灵光得很呐。”

    胖子翻了个白眼道:“本来就灵光,胖爷这叫大智若愚好吗?”

    吴冕一笑置之。

    既然唯一的顾虑烟消云散,三清山这个小院也就重新开门迎客了,吴冕甚至都有兴致带着胖子出席了万剑堂还有其他大派的宴请。

    几乎每夜都能看见吴冕背着喝高的胖子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江湖选拔落幕,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许多门派陆续开始下山,龙泉剑宗也派人过来,相约一起进京。

    万剑堂不亏江湖第一大宗门,来者是客,不光在山上好吃好住招呼着,在这些宗派下山前,每人还附赠二十两银子充作盘缠。

    胖子掂了掂钱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和万剑堂送客弟子热络地拉家常,吴冕和赵晋凡走在一起,后头看了看那个赌气故意吊在队伍后头的周玄。

    周玄发现前方投来的目光,冷哼一声撅嘴扭头不看,吴冕一脸苦笑的无可奈何,这丫头显然是打定主意不再理他这个讨厌鬼了。

    一行人缓缓下山,走出山门之前,吴冕突然回望一眼,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自己再次回来之时,会……很不愉快。

    一战成名天下知的吴冕,走在下山路上,守在山路两旁没机会进山门的江湖人士纷纷投来炙热的目光,有羡慕、有妒忌、有欣赏,也有不甘。

    吴冕对此视而不见,但是胖子却勾肩搭背,对着那些投来殷切眼神的女侠仙子挥手致意,周玄顺着胖子的手势望去,更是醋意翻腾。

    进京之路不远,下了山往北行,过了荆湘道,再穿过汉北道,就进入京畿道了,此行大概还有大半个月。

    果然正如胖子所言,一路上风平浪静,队伍都进入汉北道了,还是稳稳当当、天下太平的模样。

    宋明理还是那副谁都欠了他银子的寡淡样子,龙泉剑宗等人见怪不怪,这段时日吴冕和大伙都能相处融洽,尤其是赵晋凡,和吴冕整天讨论招式,获益匪浅。

    至于沿途的食宿,吴冕没好意思蹭吃蹭喝,坚持各花各的,赵晋凡也就听之任之。

    周玄在吴冕几次厚着脸皮凑近没话找话之后,也终于乐意搭理他了,言语之中说起一件事,让赵晋凡有些疑惑。

    龙泉剑宗这次参加宗门选拔还有殿试,顺带着还有二十位弟子一起出门历练,因此除了大师兄宋明理以外,其他弟子都需要同住。

    和周玄同住的李冬渔这几天夜里都出去练剑,一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这让孤零零一人的周玄夜里有些害怕。

    吴冕摸了摸周玄的小脑袋笑意温淳,示意她不必心慌,自己的房间就在不远处,有什么突发情况大声呼救即可。

    赵晋凡看了一眼远处正坐着的李冬渔,隐约感觉她有些魂不守舍,问她也不说,也就悻悻然作罢。

    看着李冬渔好像有些心虚一般地走开,赵晋凡突然感到有些落寞。

    在龙泉剑宗里面,和大师兄宋明理对周玄破天荒的热络殷勤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不一样,赵晋凡和李冬渔从来就是宗门中乐见其成的青梅竹马。

    前者因为大伙看见了周玄对吴冕溢于言表的关切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周玄是早已心有所属。

    可是赵晋凡和李冬渔两人之间,自从第一次出门历练,去给金门镖局周总镖头祝寿以后,回来却略显疏淡的关系,这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只当是两人有些感情上的别扭,大家都没有去深思。

    只是作为当事人的赵晋凡,言谈举止中,清晰感觉到李冬渔若有若无的疏离,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出。

    这就只能是李冬渔自己知道了。

    李冬渔脱难一般地躲开赵晋凡,再度形单影只,面朝河水,轻轻咬着嘴唇,神情痛苦。

    ————

    队伍自下山后往北走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来到洛阳城外。

    这是一座丝毫不输历代王朝帝都的雄城,前朝大许的都城长安,其城高池深雄伟壮阔足以傲视历代,可与之相比,都要逊色一筹。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洛阳城无数商队鱼贯而入的南门正阳门,都有些面面相觑。

    好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在高耸幽深的城门洞中经过,人都显得渺小单薄。

    从正阳门往里走,便是贯通南北的一条漫长中轴线,朱雀大街,一路绵延向北,经过皇城,宫城,直达北门玄武门。

    横贯东西的中岭绵延六百里,好似一座巨大的靠山屏风矗立在玄武门北面,左青龙有层叠高耸的鹿鸣山,右白虎是回转低伏的雁南山。

    顺着朱雀大街这条地轴延伸,往南一直望出,是众人路上经过的顺义山,与更南边的定南山、添岁山,遥遥构成三重案山。

    洛阳城虎踞龙盘,王气凝聚,天子坐镇太极宫,坐北朝南听天下。

    龙泉剑宗众人一边听着赵晋凡滔滔不绝地介绍,一边顺着他的指点往南望去。

    看到城门外锣鼓开道,一辆鎏金缀银,豪奢非凡的马车在一队铁甲骑兵的护送下缓缓入城。

    众人瞪大了眼睛,让至朱雀大街路边,好奇地注视着这辆生平仅见的巨大马车。

    马车由一位身材魁梧雄奇的武将打头,率领一大队黑袍黑甲的骑兵簇拥着马车正浩浩荡荡地穿过城门。

    吴冕正打量着那队不同于洛阳和其他地方铁甲样式的骑兵。

    清一色的黑马黑甲,持矛负弩,脸被铸成狰狞凶兽面目的面甲遮挡,但是眼神中带着肃杀和警惕,杀气腾腾。

    不是百战骑兵,养不出这样桀骜的杀伐气焰。

    不止龙泉剑宗众人,朱雀大街上摩肩接踵的行人都被一群群官兵驱散至两旁,路人们叽叽喳喳,好奇地讨论着这车马阵仗。

    马车穿过城门,一面帘子拉开,车内一位世家子模样的年轻人抬头看了眼高大的城墙,俊逸非凡的脸上笑意玩味。

    放下帘子之时,正好和路边的吴冕对视了一眼。

    朱雀大街被洛阳城的巡防营瞬间清空,一旁候着的一大群官员随即迎上前去。

    为首一名身着紫袍,胸前绣孔雀补子的官员躬身朗声道:“礼部左侍郎杨元清恭迎晋王世子殿下。”

第五十八章:六王入京

    为首的武将按兵不动,身后一大队黑甲骑兵也肃穆伫立,漠然无声。

    那辆豪奢马车里没有丝毫动静,没有回复,也没有接话,两拨人就这么僵持在当场。

    礼部左侍郎杨元清微微躬身等候,他不起来,身后一大帮礼部属官自然也没谁胆敢直起身。

    像他这一大把年纪,长时间弯腰躬身肯定并不轻松,但只要车里那位没有回话,他就只能咬牙坚持。

    良久,才听见马车里悠悠然传出一个字:“走。”

    武将领命,继续前行,黑甲骑兵不需武将下令,动作整齐划一,步调一致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杨元清率领礼部属官赶紧退至路旁,让出一条路来,身后急急忙忙让路的官员面面相觑,眉宇间皆有隐约怒意。

    公门修行成精的杨元清自然不会跟手下那帮官员一样愤懑溢于言表,对于晋王世子的跋扈无礼,早有耳闻不说,心里依旧波澜不惊。

    这段时日,大郑王朝立国以来的首次武选殿试定在了中秋,是闻所未闻万人空巷的盛事,中秋以后,便是更加举世瞩目的太子册封大典。

    洛阳城为此张灯结彩,礼部官员更是从年初到现在忙得四脚朝天,处理各地进贡的祥瑞和接待番邦朝贡,礼部衙门更是经常忙得通宵达旦。

    在多如千头万绪的事宜中,迎接宗室六王入京朝贺便是重中之重。

    六位王爷中,又有各自规格等级之分,朝廷第一次召集入京,许多先例祖制还需要宗人府的密切配合,丝毫马虎不得。

    例如这六位王爷之中,长乐王、江夏王、武陵王这三位郡王,需要下榻至礼部鸿胪寺安排的府宅。

    另外楚王、越王、晋王这三位亲王,则需要迎至新腾出的三座驻京王府。

    各王下榻后,饮食规格还要礼部光禄寺官员循制供给。

    稍有差池,失了朝廷脸面,贻笑大方,不是丢官这么简单的。

    晋王身体不适,由世子代为入京朝贺,这段时日礼部官员几乎望眼欲穿。

    本该到了入京的时日,其他几位王爷都已下榻,这位世子竟然姗姗来迟了整整三日!

    等到这个平日里跋扈无礼,风评极差,十分纨绔无良的世子殿下终于“大摇大摆”入京以后,不管态度如何,礼部官员几乎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稍微歇口气了。

    巨大豪奢的马车内,一位身穿黑金蟒袍的年轻人正坐在金丝楠木案几后闭目养神。

    侍女正用纯金夹子小心翼翼从香盒中夹出一片价值不菲龙涎香,轻轻投入鎏金琉璃香炉中,香气馥郁袅袅升腾。

    那身无论蟒姿还是蟒水都是当世一流尊贵的黑金蟒袍,在蒙蒙香气之中,那九蟒栩栩如生,似乎就要破衣而出。

    更映衬得这个年轻世子犹如天上仙人,俊逸非凡的同时喜怒无常。

    晋王世子李昊缓缓睁眼,又一次拉起帘子瞥了眼洛阳城,喃喃道:“听说这洛阳城天下首善,花团锦簇,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马车一直来到位于宝方街的一座宏大府邸前停下,李昊稍待片刻,走出马车。

    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拱卫在前,后方一座巨大的府门映入眼帘,朱漆铜钉的仪门大开,正在迎接这位新主人的到来。

    李昊抬头看了眼仪门上的金漆巨匾,上面是皇帝手书的三个大字:

    晋王府。

    李昊眼神眯起,笑意玩味,抬脚跨入府中。

    果不其然,第二日,对晋王世子带亲兵入城不说,还举止跋扈无礼的弹劾折子就堆在皇帝的案头,皇帝李晟对此不闻不问。

    其实从这个晋王世子长大到现在,对于他在河西道的种种恶行,一经听说,不管有的没的,就会被言官上书弹劾。

    小至欺男霸女,卖官鬻爵,纵横青楼挥金如土,大至纵容恶仆出手伤人,杀人放火,灭门绝户,应有尽有。

    言官乃至朝臣,多对这位无良世子抱有恶感,老晋王为大郑王朝当初定鼎天下鞠躬尽瘁,居然晚节不保养了这么个纨绔子弟,无不扼腕痛惜。

    皇帝对此并不出言训斥,更没有下旨呵斥晋王,对百官们的弹劾折子没有批复,但也没有制止。

    前两年一位一贯骂这位世子殿下骂得最凶的翰林,甚至不惜以死谏君王,哭诉其愧对祖宗,称之为李室之耻。

    皇帝好言安慰,没多久就当上了清贵无比的翰林院侍读,为宗室子弟讲授经典。

    这下公门修行成精的官员们都琢磨出味儿来了,敢情骂晋王世子是条终南捷径?

    至此之后,再弹劾这位世子殿下便成了这帮人精的日常之事,三日一小骂,五日一大骂,似乎不骂晋王世子,不足以证明自己是骨骾忠臣。

    门下侍中周如晦今日又在中书省衙门打秋风,喝了口自带的好酒,一脸陶醉。

    被占据了房内唯一一把椅子的首辅沈牧自然就只能坐在书堆上。

    周如晦自斟自酌,看了眼这位被鸠占鹊巢坐在书堆上的老友,笑意恬淡道:“这位可怜的世子殿下,才刚进城,弹劾折子就像雪片一样,你也不拦着点?”

    沈牧面无表情道:“意料之中,骂晋王世子就能升官,谁不乐意做?”

    周如晦促狭问道:“那你怎么也不做?”

    沈牧冷哼一声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再说了,我又还能升到哪里去?”

    周如晦哈哈一笑,爱开这位老友玩笑的他不再接着打趣,只是悠悠然说道:“没有哪位天子乐意看见一个好评如潮,励精图治的藩王世子的。”

    沈牧道:“既然是人,就会有人之常情,天子继续对晋王府大度宽容,他们只会骂得越欢,这也是人之常情。”

    周如晦听到这四个字,心领神会,用只有房中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此时越宽容,削藩时就能越狠,群情汹涌,皇帝顺应人心,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沈牧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洛阳城经历了六王入京,尤其是王朝第一大藩王的晋王世子最后入城,尤其显得热闹非凡。

    这些手握重兵,历年来戍守各地难得一见的几位王爷齐聚京城,便成了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谈资。

    看过了白天的热闹,到了夜晚,夜市尤为喧闹非凡,人山人海。

    胖子和吴冕结伴走在街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商铺小摊和汹涌人潮,也是倍感新鲜震撼。

    洛阳城首善之地,名满天下,其恢弘吞吐,行人如织,在亲身感受之下,才能深刻领略到熙熙攘攘天下第一城的气魄。

    两人漫无目的地晃荡着,胖子看见一处高耸的楼阁,拉着吴冕走去。

    远远看见楼上莺歌曼舞,楼下一群莺莺燕燕在招揽客人,吴冕在梁州城也见过类似建筑,皱眉问道:“咋的?你还想逛青楼喝花酒?”

    胖子嘿嘿笑道:“这不是以前穷嘛,都只是听过见过,从没进去过,这来了洛阳,说什么也得进去开开眼啊。”

    吴冕反问道:“开开眼?谁不知道青楼是销金窟?咱们那点小钱,够人家喝茶吗?”

    胖子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钱袋,一脸坏笑道:“咱有钱,持家有道的,怕什么?进去看看,就喝顿酒啥也不干。”

    吴冕一记白眼道:“要去你自己去,乌烟瘴气的,我才不去呢。”

    胖子一脸无赖撒泼道:“去吧去吧,这一片都是青楼,就数这栋最高,那洛阳最高的青楼,铁定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青楼了,见识见识不好吗?”

    胖子摇着吴冕的手臂喋喋不休,吴冕看着他一阵恶心嫌弃,转头望向那栋青楼。

    只见进楼的人群中,有一个化了灰都认识的身影。

    谢镇毕恭毕敬地跟在一位身着锦绣的世家子模样的年轻人身后,低头躬身,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后,一起走进楼去。

    吴冕心中疑惑:天下第一豪阀的谢家公子,需要对谁这般恭敬?点头哈腰的样子,像一只狗。

    吴冕忍不住好奇,快步跟上。

    刚准备满地打滚求着吴冕一起进楼的胖子目瞪口呆,紧跟在身后没好气道:“假正经,你装什么装啊?”

    一位小厮迎面走来打招呼,满脸堆笑,又不是没见过喜欢轻衣简从的低调客人,往往一些客人越是衣着普通,越容易一掷千金。

    尤其是打头这位公子哥,光看这俊美模样,肯定是不知哪位门第显赫的世家子便衣夜游来了。

    胖子抛出一小块银锭,说了句“别废话,大厅里安排就是”,更确认了小厮的想法。

    小厮掂量了一下手中银锭分量,心想挺上道啊,挤出一个谄媚笑脸道:“二位爷里面请,小的这就安排!”

    吴冕一脸肉疼地回头瞥了眼胖子,被胖子推着走进楼中。

    楼内装饰豪华却不落俗套,中间镂空,挑高到顶,灯火辉煌,二楼以上都是一圈一圈的雅间厢房,间间“高朋满座”。

    一楼中间有个巨大的舞台,其上正有舞女翩翩起舞,台下掌声雷动,楼上也有不少走出廊道,凭栏观看。

    满楼脂粉气。

    小厮领着吴冕和胖子来到一处临窗位置坐下,胖子要了两壶酒一个小菜,顺便又打赏了小厮一小块碎银子,小厮去时那叫一个健步如飞,殷勤得很。

    吴冕满脸奇怪的表情看着胖子问道:“上道啊小胖,熟门熟路的,以前逛过?”

    胖子嘿嘿一笑道:“没有没有,听说的,听说的。”

    吴冕没有理会,抬头看见谢镇弯腰领着那位摇着折扇的年轻人已经走上三楼,言谈举止极为谦卑恭逊。

第五十九章:你便是姓谢又如何?

    谢镇小心翼翼地把年轻公子领进雅间坐下,早有老鸨扔下一大帮客人不去招呼,在一旁小心候着,京城谁不认识这位谢家长孙?

    伺候好了,自然生意风生水起,若是一个不小心没伺候好,这位堂堂尚书令大人最疼爱看重的孙子,还不把他们这小小的广寒楼给掀了?

    看着这位谢大公子都得敬着的年轻公子,老鸨更是噤若寒蝉,丝毫不敢造次。

    火眼金睛的她自然看得出这位年轻公子举止不凡,料想不是等闲之辈,而且还能让第一豪阀的谢家都毕恭毕敬的人,老鸨已经不敢再往下去猜。

    稍有不慎,就是满楼倾覆的下场。

    谢镇落座后,对年轻公子敬了一杯酒,转头对老鸨说道:“余妈,我这位朋友第一次来你们广寒楼,烦请妙致小姐过来一叙。”

    余妈如得大赦,说妙致此时就在三楼,让二位公子稍待,欣然领命而去。

    年轻公子看着老鸨扭捏走出的模样,轻笑道:“大开眼界啊,谢大人,没想到这洛阳城也有这么有意思的所在,此前只在书上见过。”

    谢镇又笑着敬了一杯酒道:“人生当快意,公子还应多走走才是。”

    年轻公子笑而不语,喝过一口酒后道:“以后便难了,宫苑墙高,老爱往外走,还不得被言官发现上折子骂?我可受不了这唠唠叨叨。”

    谢镇笑脸谄媚道:“广察民情又岂能仅靠纸上?再说这广寒楼的民情便不是民情了?”

    年轻公子忍俊不禁道:“自当如此,再来一杯!”

    谢镇喝过一杯酒,笑道:“妙致小姐是这广寒楼的花魁,调教得知书达礼,样貌身段琴棋书画皆是上品,尤其是那长裙摇曳,道不尽的裙内春光风情,艳名远播,公子既然来了,定要见上一见。”

    年轻公子笑着点头举杯。

    屋内推杯换盏好不惬意之间,两人忽然听到一声突兀至极的叫嚷:“滚!”

    年轻公子不明所以,抬头望向谢镇,谢镇满脸赔笑,回头一看,只见那老鸨捂着半边通红的脸,泪流满面委委屈屈地回来复命。

    谢镇投来闻讯眼神,老鸨整理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谢公子,那边天字一房的客人不让妙致过来。”

    谢镇皮笑肉不笑道:“哦?余妈没有报本公子的名字?”

    看见谢镇这副表情,平日里约莫知道此人脾性的老鸨惊出一身冷汗,心想那个外乡人也真不知死活,堂堂宰相之孙,谢家大公子岂是你能招惹的?

    平日里迎来送往,什么客人没见过,什么显贵子孙没来过?刚刚没来由受了天大的气,老鸨心中泛起一丝小心思,既然给脸不要,休怪老娘无情。

    老鸨捂住脸颊,哭哭啼啼说道:“奴只说是清河谢家的谢公子约妙致小姐过房一叙,那外地土包子只当作没听到,说……”

    谢镇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笑,问道:“说什么?”

    老鸨看见谢镇笑容,知道这尊谢大神显然是动了真火了,只是当前不好发作。

    她心里有些发慌,怕谢镇一旦发起怒来,迁怒她们广寒楼,扎根十余年又如何,得罪了他这种第一流的权贵,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老鸨略一思忖,心中迅速权衡利弊,天子脚下,还是得仰仗京城这帮权贵子弟做生意,外乡人再豪横,到底还是外乡人罢了。

    我广寒楼岂能胳膊往外肘,去给你这么个外乡人打圆场?

    心中思虑一定,老鸨跪下说道:“那位公子说,什么谢家,听都没听过,扰了爷的兴致,就……”

    “就什么?”谢镇笑意更甚地问道。

    “就……让公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屋内鸦雀无声,老鸨说完嘴角泛起一丝隐约微笑,抬头时正好发现谢镇身后的年轻公子正笑意温淳地看着自己。

    正有一丝晦暗想法,想要将祸水转嫁,狐假虎威希冀着能借刀杀人的老鸨心中一惊,伏地不起,吓得体如筛糠。

    年轻公子看见老鸨的神情反应,对于她内心那一点小九九自然了然于胸,但他并未出声劝解,而是似笑非笑地望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谢镇。

    谢镇面沉如水,给了屋外扈从一个眼神,扈从心领神会走下楼去。

    不到一炷香,广寒楼下面一阵人仰马翻,一大队铜章涌入,为首一位面容枯槁的老者走上三楼来,朝谢镇点了点头。

    老鸨看见谢镇兴师动众,看来今日之事不可能草草收场,心中忐忑,对刚才的小心思又有些后悔。

    生怕完事后谢镇还不解气,顺道把这扫了兴致的广寒楼给抹去了。

    谢镇打断了老鸨的愣愣出神,沉声道:“余妈,前方带路,让本公子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公子没有跟上,坐着不动自顾自地喝酒。

    老鸨不敢有违,慌忙起身带路,刚才一瞬间的胡思乱想烟消云散,走起路来脚步生风,隐约有些趾高气扬的派头。

    适才一队队铜章涌入之时,吴冕就带着胖子趁乱从另一条楼梯悄悄摸上三楼,就在谢镇的雅间对面廊道。

    广寒楼此时已经乱作一团,胆子大点的都敢趁着酒意趴着栏杆看热闹,没人注意到他们。

    胖子伸长脖子张望,一脸坏笑道:“没来错吧?这下有好戏看了。”

    吴冕不搭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

    清一色的铜章剑客按剑而立,大概是谢镇想着好好抖擞下威风的缘故,好找回一个天大的面子,此刻并未下令清空广寒楼。

    老鸨领着谢镇还有一大群铜章走向天字一号雅间,早被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人拦住去路。

    这一边杀气腾腾,中年人面无表情,就这么突兀地挡在前面,半步不退。

    谢镇冷哼一声,就要迈步推开中年人,谁知被身后的枯槁老者拉住,后者对他微微摇头。

    谢镇心中一沉,这才正眼看了看那位中年人,心中有些嘀咕,能让家中大供奉都如临大敌的样子,看来今日碰上扎手点子了。

    不过不凑巧,这里是京城,任你是多粗壮的地头蛇,碰见本公子都得乖乖磕头认错,就算本公子压不下,可雅间里的那位,胆敢招惹他的,出得了三个手指头吗?

    既然有人拦路,谢镇乐得继续隐忍,等后头那位彻底没了耐心,那就更有好戏可看了。

    谢镇皮笑肉不笑,压抑住心底的浓郁杀机,阴恻恻道:“在下清河谢氏谢镇,房中何人?烦请出来相见。”

    等候半晌,没听见房中有任何动静,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怎么样。

    谢镇提高嗓门,重复了刚才那句话。

    只听见房中传出不耐烦的一声:“滚!”

    谢镇一听,不禁气笑了,就是不知里头到底何方神圣,是说他无知好呢还是说他死要面子更恰当。

    寻常人听闻这一句自报家门,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里面那个还装腔作势,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

    你在自己家作威作福本公子管不着,到了京城还敢如此托大,谁教你的?如此不惜命?

    谢镇一脸阴沉,舔着嘴唇道:“本官乃刑部奉天清吏司郎中谢镇,房中贼子还不速速开门?”

    一声讥讽意味十足的轻笑从房中传出,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甚至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谢镇一阵错愕:哪里来的愣头青,约莫是傻了不成?

    往后头一看,雅间里的那一位依旧没有想要管的意思,任凭他处置。

    谢镇心领神会,正准备带人硬闯,那间天字第一号雅间的房门缓缓打开,一位世家子打扮的年轻人从里头走出,高冠博带,风神玉朗,脸上带着一丝邪魅微笑,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吴冕睁大眼睛看见房间走出的年轻世家子,对胖子说道:“你说得对,真有好戏可看了。”

    不等谢镇出声,年轻世家子悠悠然说道:“谢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清吏司郎中?有没有五品?好像是六品?看来喝酒误事,本公子倒是忘了。”

    谢镇被好一番讥讽,往前走一步,死死盯着这个年轻人喝道:“不在老家当缩头乌龟,跑来京城撒野,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报上名来,本官好拿你下狱!”

    年轻世家子一脸的“惊慌失措”,言语中极度挑衅讥讽道:“哎呦!快别吓死老子了,别说是你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就是你家老爷子谢尧亲至,见了老子也半点奈何不得,信否?”

    谢镇听见此子猖狂至此,竟敢直呼他爷爷名讳,怒不可遏,再也忍无可忍,一步跨出就要上前扭断这厮的脖子。

    可惜一步跨出,便再也无法寸进,那个适才拦在面前的中年人横移一步,掐住他的脖子,剧痛传来,动弹不得。

    谢镇身后的枯槁老人闪身上前救主,也被中年人面无表情地单手拦住。

    与此同时,外面街上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声如洪钟大吕,光听着就已然知道杀气腾腾。

    铜章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听就是不下两百精锐骑兵的奔雷而至,好像自己这边并没有劳动巡防营支援吧?

    街上行人被瞬间冲散,人仰马翻,对于这一大队和巡防营铁甲不同的清一色银甲迅疾穿过,人人带着面甲,在街边明暗灯光的映衬下,尤为阴森逼人。

    广寒楼被三百铁骑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另有一百骑在街道远处警戒游弋,街上早已空无一人,人们只敢逗留在街道外头遥遥观望。

    标长率领一标五十人翻身下马,持矛突进楼内,直奔三楼而去。

    本身还壮着胆子的酒客们此刻被惊得酒醒大半,冲下楼去企图逃命,却都被包围着的骑兵堵在楼内一个都逃脱不掉。

    听见楼梯传来阵阵铁甲摩擦的铿锵声响,年轻世家子心情不错,缓缓走上前来,谢镇被中年人掐住脖子举在空中动弹不得,世家子走到他面前,眉目间笑意阴森。

    只见他抬起右手,轻轻拍着谢镇涨得通红的脸,嗤笑一声缓缓道:

    “什么刑部,什么奉天清吏司,什么清河谢氏?狗屁倒灶的东西,你便是姓谢,又如何?”

第六十章:你也配?

    年轻世家子问完这句话,双手负后,悠悠然道:“姓谢的,别太拿这个当回事,告诉你也无妨,老子免贵姓李,至于你那个乱七八糟的谢氏,家犬而已。”

    谢镇瞪大双眼,再也顾不得这厮辱人至极,心中惊骇无比,真要说能把他们谢家不当一回事的李家,别说京城,就是放眼天下也别无分号,仅此一家,可眼前这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才想起此人言语中淡淡的河西道口音,方才不曾留心,如今忆起心头,他谢镇又不是缺心眼的傻子,面前这人的显赫身份,自然水落石出。

    晋王府世子殿下,李昊。

    中年人一松手,谢镇脸色苍白,颓然靠坐在廊道中,老鸨更是如丧考妣,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

    刚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虽猜不出此人具体身份,但这个李字,正是家天下的那个李。

    胖子咽了口口水,只见廊道之中仅剩下寥寥几人,脖子僵硬地问道:“吴冕,咱们还看下去吗?”

    吴冕紧紧盯着那位世子殿下,看了胖子一眼,反问道:“你看现在还出得去吗?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且珍惜吧。”

    就在这时,方才和谢镇一起喝酒的公子哥走出雅间,打开折扇,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站定以后,扶起靠坐在地上的谢镇,面对李昊漠然问道:“家犬不懂事,作为主人家的好好调教便是,倒是你这条野狗,跟着乱吠算怎么回事?”

    李昊初见此人,有些讶异,按理说不会出现在这里才对,这人他认识,正是中秋以后就会被册封为太子,如今大郑王朝的二皇子李适。

    当听见此人随后讥讽出声,暗骂他和父王是在外流浪的野狗,让李昊不免有些心头火起。

    他双眼眯起道:“野狗也是你能叫的?就算是,你这么个不敬长辈的东西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被咬了一口咋办?”

    老晋王是先帝的弟弟,当今天子的亲叔叔,按照辈分,李适的确应当管李昊叫一声皇叔。

    李适哈哈一笑,眼神中尽是不屑道:“咬一口?你要是指使扈从与我对阵,我信,可就凭你李昊?我让你一只手,你敢吗?”

    众所周知,李昊作为世子殿下,平日里在藩地凭借亲兵和恶仆作威作福,流连青楼楚馆多年,身体早就被掏空得仅剩一身臭皮囊了,哪有什么缚鸡之力?

    面对从小擅于骑射,弓马娴熟的李适怎么可能是一合之敌?

    就在李适准备再刺几句的时候,李昊一步跨出,动作迅疾,衣袂飘飘,一个闪身就到李适跟前。

    李适来不及反应,被李昊掐住脖子往后推去,直撞在廊道之上。

    谢镇瞪大眼睛喊道:“大胆!”

    李昊把李适推到廊柱上,犹未松手,指尖缓缓发力,李适白皙的脸庞渐渐有些发红。

    李昊轻轻在他耳旁一字一句说道:“让我一只手,你也配?再说了,你怎么也配姓李?”

    忽然,一位身着普通布衣,头发花白的老者闪身来到两人身侧。

    中年人微微皱眉,此前老者突入楼中,竟是上到三楼才被他察觉,若不是感知此人并无杀意,早已拦在李昊身前。

    老者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刺耳道:“殿下不可。”

    李昊看了看这位老太监,轻笑出声道:“李适啊李适,方才不是说出口让我一只手吗?怎么如今沦落到要一位老阉人来救的地步了?”

    李适被他掐住脖子,四肢无力,听见李昊出言讥讽,怒发冲冠但有苦自知,竟是丝毫挣脱不得。

    老太监不以为意,躬身行礼,笑意和煦道:“咱家曹臻,见过殿下,宫里的确有宫人不得擅自出宫的祖制家法,可咱家既然在此了,想必以殿下聪慧,也能猜出个大概,殿下还应以大局为重才是。”

    李昊一听,自然明白太监曹臻的意思,宫中自有家法,太监宫女不得擅自离宫,既然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近侍第一人的曹臻在此,想必当今天子也就在附近。

    不看僧面看佛面。

    李昊松开手,李适被曹臻扶住。

    李昊啧啧道:“还真是会护犊子,你走吧,以后有什么好事,多想着点你叔。”

    李适走下楼以前,回望了一眼李昊,双方对视,各自心知肚明,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预感:

    两人终有一战,但不知以何种形式,以何处为战场。

    只是这最后一战,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死结当以死解。

    李昊瞥了眼还在地上坐着惊魂未定的谢镇,白了一眼道:“现在可以滚了吗?你还不配我出手,滚!”

    谢镇如得大赦,带着那队铜章,灰溜溜地走下楼去,连回望一眼都不敢,屁滚尿流的模样,狼狈至极。

    廊道中,就只剩下那位手足无措的老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此时恨地无缝,不然她都想跳下去躲上个一年半载。

    李昊返回屋内,搂着一位同样脸色煞白,但绝对国色天香娇艳欲滴的女子走出廊道。

    经过还在那跪着浑身发抖不止的老鸨,李昊正眼都没看她,抛下一句话后径直扬长而去:

    “明天午后,来晋王府领人。”

    晋王府?

    老鸨喃喃自语靠坐在廊柱上,面无人色。

    李昊下楼以前,感觉对面有人正在看着自己,转头望去,正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吴冕。

    李昊只觉得似曾相识,对视了一眼之后没想起来,接着走下楼去。

    李适跟着曹臻,穿过广寒楼外的层层铁骑,走向街道尽头的一辆朴素马车,马车身后是层层叠叠的巡防营官兵。

    双方剑拔弩张,巡防营接到兵部手令,军令简单但言语足够措辞严厉,因此不光巡防营左右两营倾巢而出,就连洛阳城外三大营皆有军伍紧急调动。

    附近几条街都被密密麻麻的官兵控制,方圆五里的百姓都已被清空,各处路口更是被设卡严密布控。

    跟随晋王世子李昊一同入京的河西道骑兵,只有区区三百骑,可对峙上人数足有压倒性优势的洛阳巡防营,气势上依旧不输分毫。

    李适心情复杂,走到马车前面,回首看了一眼,看着他们个个持矛负驽,杀气腾腾,同是大郑的士兵,心底却忽然有些陌生。

    这不是铁甲样式不同而带给他的感受。

    李适登上马车,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身穿普通素衣的中年人,脸色有些病态的虚弱苍白,随着还带有一丝寒意的晚风吹入,忍不住微微咳嗽。

    李适一脸内疚,歉然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劳烦父皇接应,儿子该死。”

    皇帝李晟笑意温淳,摸了摸李适低垂下的脑袋说道:“无妨,做父亲的,还能带儿子一路的话,那便尽可多再带一路吧。”

    “可是以后的路啊,就得你自己走了,担子不轻,扛得下吗?”李晟咳嗽几声,轻声问道。

    李适抬起头,咬紧牙关,眼睛通红含泪,带着些许哭腔猛然重重点头道:“扛得下!”

    马车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和铁甲摩擦的声响,李适拉起帘子,正看到那河西铁骑正摆开阵型,缓缓离开。

    打头一骑,是一身风流倜傥世家子打扮的李昊,正抱着广寒楼的花魁妙致,两人共乘一骑,领着三百河西铁骑穿过巡防营的封锁,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他都对马车视而不见。

    而巡防营没接到任何军令,不知该做如何反应,放任他们径直离开。

    看着逐渐远去的河西铁骑,皇帝李晟喃喃自语道:“传言河西道二十万铁骑,只听晋王军令而不知有圣旨,如今才知所言不虚。”

    正是这支骑兵,硬生生挡住巡防营不得进入街内半步,双方差点发生流血摩擦。

    也是这支骑兵,视兵部手令如无物,漠然肃立在街上,寸步不让。

    李适放下帘子,眼神坚毅似铁:“你问我配不配?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让你发自内心承认我配姓李!”

    皇帝李晟笑了笑,当是两个小孩子相互怄气,只是伸出右手,用力拍了拍李适的肩膀。

    同时心中泛起嘀咕:

    此子莫不是韬光养晦?真是跋扈无双,恶评如潮?还是我们都被他骗了?

    这一场雷声大雨点更大的热闹终于落幕,吴冕和胖子两人走在街上,探头探脑地望向如潮水般退去的巡防营,依旧有些意犹未尽。

    胖子用肩膀撞了撞吴冕,笑嘻嘻道:“你看你看,胖爷说的没错吧,你就说这趟值不值?”

    吴冕深以为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的确过瘾,只是这热闹有点太大了,一时间消化不了啊。”

    胖子拍了拍钱袋子,心满意足道:“幸好广寒楼出了这场变故,咱俩酒也喝了,热闹凑了,趁乱走了,酒钱却没花,值!真值!”

    吴冕看着胖子志得意满的样子,笑道:“早前对这个世子殿下谈不上恶感,后来见他收拾谢镇觉得大快人心,对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好感了。”

    “你认识?”

    吴冕摇了摇头。

    胖子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吴冕道:“你喜欢男人?”

    吴冕翻了个白眼。

    胖子抬头望着四周,适才被清空封锁的街道,如今刚开始解禁,行人又不知不觉间又多了起来。

    吴冕伸了伸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胖子也心情大好,笑着眯眼道:“怎么样?这趟青楼没白逛,下回还要带胖爷来啊!”

    “你们去逛哪里来?!”

    吴冕惊得目瞪口呆之余,就连胖子也被这冷不丁一声怒吼吓得虎躯一震。

    周玄双手叉腰,紧咬嘴唇,俏脸涨得通红,正气得脑袋冒烟。

    赵晋凡等龙泉剑宗众人一脸坏笑,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兄弟,自求多福吧。

    周玄只听见这只言片语,吴冕就算浑身长嘴也一时解释不清,满脸无奈苦笑。

    乐极生悲,怎一个惨字了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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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横刀伴酒介绍:
如果江湖无酒,到底失色几分?
若是庙堂无刀,何以自顾己身?
身处庙堂与江湖,我自有横刀伴酒。
江湖之远,何处去不得?
庙堂之高,何处站不得?
八百年来的变迁和不变,狂放与束缚,懵懵懂懂,恍恍惚惚……
天下事,不过一刀的事,
天下情,不过一酒之情。
佛心道胎儒身,得之我幸,
然天地一气,我自要争个长短!我有横刀伴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有横刀伴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有横刀伴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