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全新的一天（一）
虽是头一天上班，但韩晓武起得并不早。
七点起床，七点一刻洗漱完毕，正准备去小区北门的面馆吃早饭，大学时的死党徐浩然竟打来电话。
韩晓武走出电梯，接通电话调侃道：“徐总，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玩了一宿睡不着，意犹未尽，想找个人说话。”
“早吗，这才晚上七点！”
“晚上七点……”韩晓武猛然反应过来：“胖子，你跑美国去了？”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托朋友帮着在这边找了个商学院，这几天才安顿下来，明天一早去学校报到。时隔这么多年又开始上学，就想起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去美国念MBA？”徐浩然是如假包换的富二代，他家有的是钱，对他去美国留学韩晓武一点也不意外。
“你都能念，我为什么就不能？”
“能，预祝你早日拿到学位。”韩晓武想想又笑道：“说起来巧了，你找了个学校，打着念书的幌子去国外醉生梦死，我呢也找了份工作，今天是头一天上班。”
“上班？你不是退休养老了吗，怎么又回东海了？”
“我不在东海，我在安海。”
“安海在哪儿？”
想到他对江省不熟，韩晓武解释道：“安海是通江市最北边的一个县级市，跟我老家所在的台东市交界，从我老家打车去台东市区要一个小时，但打车来安海只要十几分钟，离我老家很近。”
“县级市，你跑县级市去找什么工作？”
“金融民工我是不想再干了，那一行太累压力太大，身体折旧太快，我可不想猝死。本来想着先在老家休息一段时间，好好陪陪我爸我妈，结果他们天天催婚，连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实在呆不下去，只能出来。”
徐浩然幸灾乐祸：“谁让你三十好几都没结婚，谁让你天天窝在家里的。要是没猜错，你老家的那些亲戚邻居，一定是见你七八年不怎么回家，这次回去一呆就是好几个月，以为你在外面惹了事、欠了债，跑回去避风头的！”
“差不多，反正那个家是没法儿呆了。”韩晓武也忍不住笑了。
“在老家呆不下去，可以出来玩玩啊，你又不差钱。”
“出门太累，我不想再折腾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远门。”
“不想出门也用不着上班，再说八线小县城能有什么好工作。”
“谁在乎工作好不好，我就是想找点事做做，不然人会废的。”
“你是寂寞了吧，想交几个朋友，想找人说说话？”
“差不多，不跟你扯了，我得上班去，头一天上班不能迟到。”
“还真当回事了，我倒要看看你在那个八线小县城能呆几天！”
……
韩晓武挂断电话，走进面馆吃了一碗鱼汤面，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快八点了，起身走出面馆，穿过马路，来到小区斜对面的新单位楼下。
这栋八层建筑位于安达步行街尽头，紧挨着安海市人民医院。也不知道是没有物业，还是大门钥匙在其他楼层的人员手里，朝西的大门紧锁着。韩晓武只能按墙上的指示牌，顺着人民医院立体车库前的小巷子往里走，经过同样大门紧锁的社区警务室，从侧门进入正厅，乘电梯上八楼。
一出电梯，“洋港社区”的大标识牌分外显目。
开放式办公区的玻璃门敞开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社区干部正一手接电话，一手往身上套印有“志愿者”字样的红马甲。
“你好，请稍等，我先接个电话。”女社区干部抬头看了一眼，指指办公桌前的转椅示意韩晓武坐，然后继续打电话：“不好意思，负责这事的人今天不在，上午去街道开会，下午有一个活动，要么您明天过来……”
她说的是安海方言，尽管韩晓武老家所在的富安镇不属安海市，甚至跟安海不属于同一地级市，但因为离得很近，口音几乎没差别，韩晓武不但全能听懂，而且沟通起来也毫无障碍。不过他现在的关注点不在女社区干部的通话内容上，而是好奇地打量起今后的“工作”环境。
回字形的办公区是由十几张办公桌拼成的，从电脑和椅子的数量上看，设有十个工位。窗明几净，光线充足，只是显得有些凌乱，桌上摆满各种文件资料，地上也堆满了文件夹、大纸箱之类的东西。
四周的墙上也很满，不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永远奋斗”或“迈进新时代，开启新征程，续写新篇章”等标语，就是“标准化建设责任清单”的公示栏，或是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健康教育和安全教育之类的宣传海报。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自然不会少，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二十四个字将两个大窗户之间的那一小面墙几乎填满了。
办公区西侧是大会议室，东侧面积倒是不小，走道两侧都有独立空间，全用钢化玻璃隔开了。一眼望去，全挂着牌子，各有各的功能，令人眼花缭乱。
韩晓武不由想起之前位于浦江畔的办公室，面积虽不算大，但装修的非常有格调。可以拉下百叶帘，倒上一杯红酒，舒舒服服靠在真皮转椅上，翘起二郎腿，俯瞰江景甚至外滩夜景。
不过这只是脑补的场景，且不说已经离职，就算没离职，那个高大上的办公室对他而言也是形同虚设。之前那些年，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根本无暇坐在办公室里俯瞰江景。
他正抚今追昔，女社区干部放下电话问：“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韩晓武缓过神，下意识看了下她桌上的工作牌：“你好，我叫韩晓武，是来报到的，街道党群局让我来找王书记和张主任。”
“你就是韩晓武？”女社区干部诧异地问。
社区干部只是一个叫法，其实既不是公务员也不属于事业编制，工资待遇低，除非考公务员或事业编，否则升职加薪根本没希望。不只是基层，可以说是如假包换的社会底层，小伙子要是干这个，连女朋友都找不着。
女社区干部昨天就听说今天会来新人，也听主任说过新人的名字，以为新人是个女的，名字叫“韩小舞”，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个小伙子。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暗想这小伙子虽算不上人高马大，但目测也有一米七五，颜值气质也不错，像他这样的人去哪找工作不行，怎么会跑社区来上班。
韩晓武被她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禁不住问：“我就是韩晓武，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女社区干部缓过神，很直接地认为韩晓武十有八九是来过渡一下的，在这儿干不了几天，挠挠头，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工位道：“书记去市里开会了，主任在街道开会，今天你是见不着她们了，不过她们跟我说过你会来上班。我叫许冬梅，欢迎欢迎。”
“谢谢。”
“不客气。”许冬梅走到角落里，麻利地收拾起办公桌：“书记和主任昨天说了，你要是来，就坐这儿。先负责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等这些事都上手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调整。”
“我要是来……这话有点意思，难道书记和主任还担心我不来？”韩晓武走进办公区问。
“以前有过这情况，不说这些了，我给你拿手机。”
“我有手机。”
“我是说工作手机，我只记得短号是5088，长号等会儿打下你的手机就知道了。记得把微信名改一下，一些微信群的群名片也要改，比如我在群里就是实名许冬梅，不然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许冬梅跑到对面，打开一个抽屉，翻出一部手机，转过身递给韩晓武，又补了句：“你先熟悉熟悉环境，电脑密码是3030，我有几个表要填，就不帮你收拾了。”
韩晓武不想耽误她工作，但还是硬着头皮问：“许姐，那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啊，刚才不是说过吗？”
“统战是做什么的，团委工作又该怎么做，关心下一代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有没有工作职责之类的？”
“没有。”
韩晓武不想像个傻子似的干坐着，追问道：“那有没有入职培训？”。
许冬梅忙着填表，头也不抬地说：“主任说你们在街道培训过，好像是街道陈书记给你们培训的。”
“昨天下午是在街道开过会，不过讲的全是……全是党中央的精神，跟政治学习差不多。”
“你们至少还开了个会，我们那会儿连会都没开。”
“可这些我不懂，不懂怎么负责？”
“别担心，没那么复杂，要做什么上级会通知，上级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干几天就熟悉了。我们这儿没入职培训，也没有什么传帮带。不是不传不帮不带，而是没什么好传好帮好带的。要不你先看看电脑里的那几个文件夹和手机里的那些群，看完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韩晓武还想再问点啥，“叮”一声电梯门开了，来了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妇。他们精神矍铄，穿着朴素清爽。尤其是老太太，白净斯文，谦和礼貌。
许冬梅连忙放下手中活儿起身接待，原来他们曾经是洋港社区的居民，拆迁搬家时党组织关系转到了三里闸社区。现在他们又搬回城区，想把组织关系转回来，并且已经跟三里闸社区的书记说好了。
许冬梅接过两位老人的身份证、党费证，打开电脑登陆系统查询，然后给正在市里开会的王书记打电话。
“他们身份证上的地址在我们社区，可他们现在的住址不在，现在住的地方属于旺池，也没有介绍信，我记得应该有的……”
韩晓武正暗想她该不会也是新人吧，不然对业务不会这么生疏，老人忍不住插了句：“小姑娘，陈书记说不用介绍信，他说网上就能转。”
老太太拉了拉老人的袖子，像是给别人添了多大麻烦一样，非常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三里闸那边有点远，办公室和会议室又在三楼，没电梯。每次去开会，都要跑那么远，还要爬楼，所以想麻烦你帮我们把组织关系转过来。”
“我知道，您稍等。”许冬梅点点头，接着打电话请示：“书记，到底行不行，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虽然不在我们社区，但身份证的地址是……好好好，知道了。”
“行不行？”老人满脸期待地问。
许冬梅放好电话，抬头笑道：“书记说问题不大，我这就帮您二位转。”
“谢谢啊，麻烦你了。”
“不麻烦。”许冬梅坐下来点点鼠标，再次看看电脑屏幕，随即抬头道：“爷爷，奶奶，您二位的党费该交了。再就是我们社区党支部的活动安排在每月25号下午，到时候我会提前给您二位发信息，您二位的电话我这上面都有。”
“好好好，太感谢了。”老太太拿起钱包，忙不迭掏钱。
“我们社区的党费每月最低三十，您二位在那边交的多少？”许冬梅取出登记党费的账本。
老爷爷愣住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几分尴尬地说：“小姑娘，我……我以前是大队支书，后来去了砖瓦厂，再后来转户口进城的，没有退休工资，一个月就拿一百六，我……我……”
不等老爷爷解释完，老太太就怯生生地接过话：“我以前在乡下做民办教师，后来家里困难，孩子又多，顾不过来，72年就不做了，跟他一样没退休工资。现在一个月拿一百六十二，以前是一百二十五，这一百六十二还是这几年才涨的，一年拿一次。我们在三里闸那边的党费，是一个人五块，两个人加起来十块。”
两位老人不断解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硬性规定，这让许冬梅很为难。
韩晓武从未见过这种事，心想每个月来社区开一次会有那么重要吗？不来就不用交，都这么大年纪了，经济条件又不好，谁也不会找上门跟他们要。
见两位老人最后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把党费给交上了，韩晓武有些不是滋味儿，真想站出来帮他们交上一年甚至十年的党费。
就在他想上网查查缴纳党费有没有相应标准时，许冬梅突然说：“爷爷，奶奶，现在有个政策，像您二位这种情况，只要年满80周岁就能申领尊老金。您二位今年都是79周岁，明年四月份就可以领了，到时您二位带上身份证过来，我们帮您二位办。”
“还有这政策？”老人很意外。
“有啊，每人每月六十块钱，您二位一年下来能领一千四百四。到时候记得来办，千万别忘了。”
“好的，小姑娘，谢谢了！”
“不客气，回去时慢点啊。”
此情此景，让韩晓武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暖意，再看许冬梅，发现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第二章 全新的一天（二）
送走那对老人，又迎来一位神色凝重的阿姨。
她婆婆夜里去世了，要是在医院去世的，医院会出具死亡证明，但她婆婆是在家寿终正寝的，按规定要先来社区开证明。
看上去许冬梅对这项业务一样不熟悉，又给另一个同事打电话，事无巨细问了五六分钟，才从前来办事的阿姨手里接过户口簿、身份证等材料，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一本空白证明帮着填写，交代阿姨拿她开的证明去离社区工作站不算远的卫生室，请社区医生出具什么一式四联单，拿到四联单之后送到社区来，到时候她会留下其中一联……
办完这些并没有急着让阿姨走，问阿姨老人去世前这半年有没有住院，花了多少医药费，建议阿姨等丧事办完之后把病历、医药费的单据等材料全拿来，到时候社区会帮着申请报销一部分，会帮着申领丧葬费之类的。
阿姨很感激，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种事韩晓武同样是头一次遇着，好奇地问：“许姐，这些事本来不归你管吧？”
“不光开死亡证明不归我管，连刚才转组织关系原来也不归我管。”想到刚才那手忙脚乱的样子，许冬梅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然会被新同事笑话。
“管这些事的人呢？”
“有的去街道开会了，有的去参加活动，今天就我一个人值班。”许冬梅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接着道：“你看看桌上的名牌就知道了，我本来只负责妇联、计生，可原来负责党建的那位辞职了，书记和主任就让我先顶上，其实我连党员都不是。”
“不是党员还负责党建？”韩晓武笑问道。
“没人，没办法，我们社区现在就书记和主任两个党员。”许冬梅笑了笑，又说道：“死亡证明归小童管，她今天参加活动去了，这种事又不能让人家等，只能先打电话问清楚，再帮人家办。”
“不懂就要问，许姐，那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我就跟你请教。”
“什么请教，都是同事，”许冬梅将空白证明放进小童的抽屉，不无感慨地说：“你说得也对，不懂是要问。比如刚才那个证明，以前有个新来的不是很懂，跟人家说人死了要去行政服务中心的公安局窗口注销身份证。人家搞不清楚，真去了行政服务中心。公安局的人看了下材料，问清楚情况，接过身份证，拿起剪刀咔嚓一下把身份证的角剪了，把死者的户口给注销了。”
韩晓武不解地问：“人死了，户口和身份证不就应该注销掉吗？”
“是应该注销，但不能注销的这么快。这边丧事还没办完，那边就把身份证剪了，把户口给注销了，死者去世前的医药费怎么报？大病补助怎么申领？丧葬费怎么申领？死者存在银行里的钱怎么取？反正因为这事，人家不知道跑了多少冤枉路，去这儿开证明，去那儿开证明，腿都快跑断了！”
“看来程序很重要。”
“是啊，程序真的很重要，我们社区是第一步，我们这儿一出错，步步错。”女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许冬梅见韩晓武不但看着挺顺眼而且很礼貌，忍不住问：“晓武，你今年多大？”
在东海那样的国际大都市，韩晓武从未感觉年龄是个问题。可回到老家，韩晓武赫然发现年龄真是个大问题，至少在别人看来是个大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三十一。”
“三十一！”
“我们这儿不都论虚岁吗，我八九年生的，虚岁正好三十一。”
“你属蛇的？”
“嗯。”
许冬梅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盯着韩晓武看了好一会儿才羡慕地说：“你都三十一了，就比我小两岁，看着真不像。”
这话韩晓武听着很舒服，忍不住问：“许姐，那你以为我多大？”
“我以为你二十五六岁，以为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早毕业了，2010年毕业的。”
想到自个儿老公看上去也很年轻，许冬梅暗叹女人就是比男人老的快，想想又好奇地问：“你什么学历，哪个学校毕业的？”
“本科学历，东海交大毕业的。”
“你是交大毕业生！”
“交大毕业的怎么了？”
“交大那可是名校，像你这样的名校毕业生，怎么想到跑社区来上班，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韩晓武早料到同事会这么问，事实上在街道已经被问过好几次，早想好怎么应对，装出一副尴尬的样子解释道：“现在人家喜欢应届毕业生，像我这样的工作不太好找，又不能总闲着，所以……所以……”
许冬梅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你打算先在社区过渡下，准备考公务员？”
“嗯。”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街道每年都有人参加公考，别的事领导不支持，考公务员考事业编领导很支持。”
“是吗？”
“骗你做什么，之前负责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的小徐，就是今年刚考走的。”许冬梅转身指指她左手边的第二个工位，又笑道：“小何也在复习，准备参加明年的公考。”
韩晓武暗想回头得在网上买点辅导书和历年公考的真题，有事没事拿出来翻翻，至少要装出一副准备公考的样子，不然在别人看来真成不求上进混吃等死了。
许冬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追问道：“晓武，这么说你已经参加过工作，你以前在哪儿上班的？”
“以前在东海的一家证券公司，跑了几年业务。现在行情不好，业务没以前好做，我就把那份工作辞了。”
“在证券公司跑业务，是不是拉人去炒股票？”
“差不多，反正跟股票相关。”
提起股票，许冬梅就嘀咕道：“原来是炒股票的，你那么好的学历，做什么不好，非得去证券公司。我老公以前也炒股票，前前后后赔了十几万，几年工资都赔进去了。要不是我急了，警告他再炒股票就离婚，家底儿都会被他赔光。”
面对炒股赔钱的散户，韩晓武无言以对，连忙换了个话题：“许姐，咱们社区一共多少人？”
“本来九个人，你来了正好十个。”
许冬梅顿了顿，指着空着的工位如数家珍地介绍道：“那是主任的办公桌，主任说是负责全面工作，但因为人少事多，她还要负责民政和科普文体；我负责党建、妇联、计生；张裕敏负责环境卫生、财务和工会；李玲负责综治、司法、信访；何小芸负责安全、人武、六小行业；
李亚娟负责宣传、社区教育、远程教育、网上村村通和农家书屋；童江昆负责就业、退管、医保，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是劳动保障协理员，属于第三方派遣，工资好像是人社局那边发的。徐斯敏是我们社区的专职网格员，负责网格和统计，她跟我们也不一样，工资好像是统计局发。”
民政、科普文体、党建、妇联、计生、环境卫生、工会、综治、司法、信访……韩晓武赫然发现这个新单位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不禁笑道：“这么说党中央国务院管的事，除了外交，咱们这小小的社区全要管。”
许冬梅忍俊不禁地说：“党中央国务院不管的事，我们这儿也要管。”
“书记呢，书记管什么？”
“我们搞不定的事找主任，主任搞不定的事就找书记，别看他不具体负责什么，但一样从早忙到晚。”
韩晓武起身转了一圈，挨个看了下名牌，回头笑问道：“许姐，这么说我们社区就书记、童江昆和我三个男的？”
许冬梅噗嗤笑道：“错，应该是就你一个男的！”
“书记也是女的？”
“你不知道？”
“来前街道党群局的人没跟我说。”
“不但书记是女的，小童一样是女的，你一定是看名字以为她是男的。”看着韩晓武将信将疑的样子，许冬梅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拿起手机对着他先拍了张照，随即点开微信群，发上刚拍的照片，然后发了一条语音：“书记，主任，小童、小何，我们社区来男人了，我们社区总算有男人了！”
第三章 全新的一天（三）
之前刷小视频时，韩晓武很羡慕视频里那个班上唯一的男生。
没想到在社区找了份养老的工作，竟成了单位唯一的男人。只不过女同事是不少，可平均年龄超过三十岁，就算没超过三十的估计也已结婚生子。
他正感叹想在社区找女朋友是没希望了，许冬梅竟放下手机问：“晓武，你有没有成家？”
“没有，我还是单身狗。”
“三十一了都没结婚，安海不是东海，合适的不大好找。”
“所以要拜托许姐帮我留意。”韩晓武咧嘴笑道。
提起这个许冬梅来劲儿，笑看着他问：“你老家哪儿的，现在住什么地方，在安海买房了吗？”
房子前天倒是看过一套，金石蓝郡的联排别墅，连地下室上下三层，算上赠送面积近三百平。别看安海是个县级市，GDP却不低，去年一千一百多亿，相当于中西部的一个地级市。而且交通便利，基础教育更是在全省首屈一指，房价随之水涨船高，那套联排别墅售楼部要价三百一十六万。
考虑到大户型跟小户型不一样，没那么容易卖出去，韩晓武并不着急，想再等上几天，看开发商能不能给点优惠。兜里有钱归有钱，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个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再想到现在租的那套房子，租金同样不便宜，韩晓武只能敷衍道：“我老家富安，现在住亲戚家，就在马路对面的如意小区。”
安海有许多富安人，许冬梅对他这个富安人跑海安来找工作并不觉得奇怪，而是追问道：“在安海有没有买房？”
“正在看……”
“不能光看，买房这种事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
“是啊，这房价越来越贵，等看到合适的就买。”
许冬梅暗想光说有什么用，关键是要买，想想又不动声色问：“车呢，有没有车？”
韩晓武早知道她会问这些，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开车，那年高考结束没去学，后来忙这忙那顾不上学，到现在都没驾照。不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网上叫车多方便，感觉买不买车无所谓。”
“晓武，说了你别不高兴，要说方便，骑电动车最方便，不像开个车去哪儿都没地方停。可现在说的不是去哪儿方不方便的事，而是找对象的事！现在的女生多现实，你既没房又没车，怎么找女朋友？”
“许姐，你说的是，等有时间我就去驾校报名，等拿到驾照就去买车。”
“车其实可以缓缓，房子要赶紧买。要是没房子，真遇上合适的女生，我们都不好意思帮你介绍。”
“谢谢许姐，许姐你真是个热心人。”
“谁让我们是同事呢，不说了，赶紧干活，还有好几张表要填，早上发的通知，下午下班前就要交。说在嘴上就要拿在手上，当我们三头六臂啊！”
韩晓武不想耽误她的工作，刚打开电脑，正准备看看文件夹里都有些什么，又来了一个中年人。他边看文件边听了几句，原来来的是位退伍军人，是接到社区电话来取“光荣之家”牌子的。
这个业务最简单，许冬梅没再给同事打电话，直接从纸箱里翻出一块退役军人事务局制发的小牌子，请人家举在胸前拍照，然后请人家在取牌子的登记簿上签字。
许冬梅又跟人家聊了几句，刚把人家送走，韩晓武拿到手还没两个小时的工作手机传出微信提示音。
点开一看，有消息的竟是“洋港社区照片群”，原来许冬梅把刚拍的照片发群里了，还注上照片中那位退伍军人的姓名和联系电话。
再往上翻，全是照片，各种各样的照片。
有开会的，有巡查的，有在安达广场搞宣传活动的，有同环卫工人一起扫大街的，有贴宣传海报的、有请社区居民填什么材料时拍的……
韩晓武回头问：“许姐，拍这么多照片做什么，还专门建了个群！”
“工作要留痕啊，现在不一定有用，等哪天需要时没有就麻烦了。”许冬梅突然想起件事，指着他手中的工作手机叮嘱：“晓武，刚才忘了跟你说，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只是你负责的工作，除了负责的工作还有些其它工作，反正不管做什么都要拍个照，拍了发到群里。”
“其它工作是什么工作？”
“除了负责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你也兼网格长，跟我们一样有片区要负责的。”许冬梅担心说不清楚，干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接过工作手机，指着手机上的一个应用程序：“这个是全要素网格通，你的片区是苏建花园，有时间就要去片区巡查，然后把巡查出的信息在这上面上报。”
“巡查什么？”
“出租房、重点人员、流动人口、见义勇为、消防、食药安全、重点地区排查整治、标准地址、事件上报和社区警情什么的，每周至少要上报十条。看见没有，对巡查时间也有要求，每天至少巡查两个小时，这上面都能看到巡查轨迹的。”
“可我不懂啊，我对苏建花园也不熟悉。”
“不懂，你看看这些分项就知道了，对号入座，有信息就上报，没信息也要想办法凑十条。对苏建花园不熟悉也没关系，你是网格长，你下面有十个网格员，抽时间跟他们见个面，打个招呼，请他们帮着留意。”
“我还有手下？”
“就是各小区的楼栋长，他们这个网格员也是兼的，我们整个社区就徐斯敏一个专职网格员，等她回来，我让她带你去见见那些楼栋长。”
“兼职网格员有工资吗？”韩晓武对这个奇怪的职业充满好奇。
“有，但不多，一年好像是两千四，大多是退休职工。”
“这么说许姐你也兼网格长？”
“只有书记、主任、徐斯敏和小何不兼，别的人全兼，全有片区。”许冬梅想想又补充了句：“小何不兼是因为她怀孕了。”
“除了这个网格，还有别的工作吗？”韩晓武没想到社区的工作这么繁杂，有点头大。
“有，我们社区有拆迁任务，每天晚上都要去跟拆迁户磨，不过不用全去，大家轮流去，每天晚上去两个人。”
“去人家磨到几点？”
“至少十一点。”
“可招聘时街道的人说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周休息两天的！”
“说是这么说的，不这么说谁愿意应聘。”见韩晓武若有所思，许冬梅意识到话多了，小心翼翼地问：“晓武，你不会因为这个打退堂鼓吧？”
韩晓武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看着她问：“那双休呢，双休能不能保证？”
社区好不容易来了个小伙子，许冬梅可不想就这么把小伙子吓跑了，连忙道：“双休还是有保证的，要是连双休都没保证，就那么点工资谁会干这个！”
第四章 全新的一天（四）
社区书记、主任和另外几个同事陆续看到微信，纷纷表示欢迎。
韩晓武头一天上班，跟她们没见过面，并且她们全在忙，不好意思在工作群里多聊，回复了几句，客套了一番，接着看电脑里的一堆文件夹。
也不知道社区干部是不是流动性比较大，还是这台电脑之前有好几人用过，里面不但存有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的文档，也有诸如妇联、计生之类的文档。
尽管文档很多很凌乱，但难不倒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尽职调查的韩晓武，很快便从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文档中理出了头绪，对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里大致有了个数。
就在他开始研究手机里那一堆工作群时，许冬梅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午饭。
“回家吃？”韩晓武抬头问。
“不回家去哪儿吃，社区又不管饭。”
“楼下就是步行街，步行街上好多小饭店。”
“在外面吃多贵啊，我们就那么点工资，在外面吃一顿，一天工资就没了！”许冬梅脱下红马甲，挎上小包。
韩晓武这才想起这是一份薪资待遇实在羞于出口的工作，刨去五险一金，每月到手只有一千七，连忙道：“许姐，我请客。”
“别这么客气，我家离这儿又不远。”许冬梅说走就走，走进电梯突然想起韩晓武是头一天上班，要是下楼吃饭，等会儿就进不来了，连忙回头把韩晓武喊到门边，输入智能门锁的管理密码，帮韩晓武录了下开门的指纹。
过去七八年，韩晓武都没吃早饭的习惯。
现在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每天坚持吃早饭。正因为吃过早饭，到了中午不觉得饿。目送走许冬梅，没急着下楼，借午休的机会，真正熟悉起这个新单位的环境。
紧挨着办公区的是一间小会议室，门口挂着小会议室和党员活动室等牌子，围着长桌摆放了二十几张椅子，能容纳二十几个人一起开会。
隔壁厉害了，竟是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全国基层理论宣讲名嘴杨万春的社区工作室。
看墙上的介绍，他不但经常来这儿宣讲，甚至在这儿“孵化”了一批基层理论宣讲名嘴，他那些徒弟的工作室在走廊对面。
头像、简介、参加过的活动、获得的荣誉，墙上全有，一目了然。
杨部长工作室的隔壁是社区图书室，同时也是团委活动室和市网络作家协会的社区创作基地。
四排六层的书架，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书籍，右边的墙上全是网络作家的头像和简介，甚至有四个广告用的液晶屏。
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能看到网络作家协会的宣传视频。相比基层理论宣讲，韩晓武对这个更感兴趣，因为上学时没少看网络小说。
看了一会儿视频，赫然发现安海文化底蕴深厚，小小的一个县级市，居然有二十几个网络作家，其中有两个女作家的作品已经被拍成了电视剧！
图书室对面是义工联的社区活动基地，看简介同样让人大吃一惊，这个义工联成立了近十年，拥有五千多名义工。
现任会长是一个叫王美琴的大姐，她组织了几百次助老敬老、关爱留守儿童、关爱贫困优秀生、助盲和环境保护等公益活动。
再隔壁是网络文化协会的社会活动基地，协会成员不是安海网、安海零距离、安海楼市网等本地门户网站的负责人，就是本地的网络大V。
从墙上的简介上看，他们对安海的经济发展、社会治安、民生和环境保护非常关注，市里对他们也很重视，每年都要举办一次网友见面会，书记、市长等市领导跟他们面对面坐谈，现场解答甚至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
韩晓武之前虽然没少跟政府部门打交道，但打交道的主要是证监会和银保监会，感觉这一切挺新鲜。
正看的入神，辞职前的同事兼搭档张枚打来电话，一开口就笑问道：“韩总，头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还行，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学到很多东西，至少知道什么事归谁管，我家今后再有什么事知道该去找谁了。”
正在候机厅等着登机的张枚知道他是在“游戏人生”，很羡慕他现在这种不要天天出差，不用满世界跑，不用到处应酬，不用没完没了地做PPT，更不用为钱发愁的生活，好奇地问：“社区干部很闲吗，平时都要忙些什么？”
“我主要负责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同时兼网格长。”韩晓武走出网络文化协会的活动室，回到办公区坐到自己的电脑前，点点鼠标，调出上午整理的那份清单。
“统战做什么的？”
“统一战线啊，很重要的！”
“怎么个重要？”
韩晓武得意地说：“就是帮党和政府交朋友，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就你还代表党和政府？”张枚被搞得啼笑皆非。
“没跟你开玩笑，我现在是社区干部，在社区群众眼里我就代表党和政府！”韩晓武放下鼠标，端起纸杯，想想又说道：“具体要做什么那就多了，比如统计社区内的少数民族、海外华人华侨、侨界空巢老人、大陆新娘、海外留学生和宗教人士。还要做政协交代的一些工作，比如‘有事好商量’。”
“有事好商量是什么鬼？”
“就是帮人家解决问题，人家遇着难事，就把相关部门和相关的人请过来，坐下一起商量。”
“团委呢，你是团员吗？”
“我是啊，初中时就是，不过现在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都三十出头的人还团员，你要是团员，我就是少先队员！”
“少先队员一样归我管，我的分工中就有关心下一代，哈哈哈。”
“好好好，看把你给能的。说正事，你现在不是在老家吗，新老板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打听到你们那儿有家公司想发债，老王正在跟对方接洽。这活儿要是能揽下，肯定会交给我做，到时候路过安海，我们就能聚了。”
韩晓武倍感意外，将信将疑地问：“你是说台东，我们台东有大公司吗？”
“有啊，听说老王正在谈的这家规模不小。”
“是吗，我真不知道这些。”
“这些年你都没怎么回过老家，不知道也正常。我该登机了，有时间再聊。”
第五章 有学历不等于有能力
下午来办事的群众比上午多，有来帮刚出生的婴儿办理医保的，有来办理计划生育证明的，有来激活社保卡医保卡的，有来咨询个人怎么交社保医保的，有两个阿姨是帮社区干了活来要工钱的，也有跟上午那个阿姨一样家里有人去世来开证明的。
生老病死，小小的社区全要管。
许冬梅忙得焦头烂额，韩晓武不懂业务，只能帮着复印复印材料，打打下手。
忙到下午四点，他这个“班上唯一的男生”终于能真正帮上忙了。
街道下午要在与洋港社区仅一街之隔的海陵社区搞一个活动，可能之前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参加，海陵社区的椅子不够，要从洋港社区这边借，街道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让赶紧送过去。
许冬梅原本没打算让他这个刚来的新同事干苦力，第一反应是给经常帮社区拉东西、干杂活儿的老余打电话。结果电话是打通了，可老余说正在给开发区一家企业送货，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才能赶过来。
隔壁社区要得急，好几位领导正在那边等，许冬梅没办法，只能让韩晓武帮着往海陵社区搬。韩晓武就这么摇身一变为搬运工，把椅子摞起来，一次背三把，来回跑了四趟，累得满头大汗。
刚开始搬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想法，心想他们既然是借，为什么不自己来搬，两个社区相距又不远。
直到把椅子送过去，才发现海陵社区虽然不是“女儿国”，但跟“女儿国”也差不多。全社区只有一个男的，并且今天家里有事请假了。剩下的人跟洋港社区这边一样，要么在外面开会，要么出去参加活动了，只有一个小姐姐值班。
干完活，回到社区，刚洗了把脸，许冬梅又一脸歉意地问能不能再帮个忙，帮她把刚填好的几份表格送街道去。
见还有好几个群众等着开证明，再想到上楼时她因为没法儿按时去学校接孩子，焦急地给另一个学生家长打电话，请人家帮着接一下，韩晓武觉得她也不容易，一口答应下来。
可接过表格走进电梯，突然想起街道办事处离社区虽不远，但想赶在人家下班前把表格送到，步行过去一定是来不及的，不禁摇头笑了笑，掏出手机叫了一辆车。
回来时没打车，而是在街道办事处楼下的一家电动车专卖店，买了一辆电动车。有了小电驴，以后去哪儿都方便。老板说只要充满电，今后回富安老家跑一个来回都没问题。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过得很充实。
就在他吃完外卖，简单收拾了下，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研究工作手机里的那些应用和工作群时，社区主任张莉莉正同负责环境卫生、财务及工会的张裕敏，坐在一栋二层小楼前等房主回家。
张裕敏放下手机，有些不耐烦地问：“主任，杨兴国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张莉莉回头看了一眼紧锁着的大门，若无其事地说：“说是十一点回来，我看只会早不会晚。现在人家请客一般九点左右就散席，人家吃饱喝足全走了，他们两口子不回来能去哪儿。”
“他该不会是故意躲着我们吧？”
“他不是故意躲着我们，他是觉得跟我们说没用，懒得跟我们磨嘴皮子。”
砸锅卖铁才在城里买了套小户型的张裕敏，不禁嘀咕道：“拆迁这么大事，补偿款几百万，我们本来就说了不算。”
“说了不算，还不是得照样来跟他磨。”张莉莉不想再聊这个话题，点开名为“洋港之家”的社区工作群，翻出韩晓武的照片：“裕敏，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刚来的这个韩晓武，不但是东海交大毕业的，还在香港大学念过硕士。”
“硕士，还是香港大学毕业的硕士？”
“下午开会时周书记亲口跟我说的，王书记也知道。”
“许冬梅不是说他本科学历吗？”
“许冬梅也没说错，因为他那个工商管理硕士是非全日制的，只有学位，没有学历，只能算本科。但这个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不是那么好拿的，下午我上网查了查，发现就算在内地想拿这个学位，最少也要花二三十万。”
“那在香港大学呢？”
“四五十万。”
“这么多！”张裕敏大吃一惊，看着张莉莉手机里韩晓武的照片，喃喃地说：“四年本科少说也要花十来万，念个香港大学的非全日制硕士又花掉四五十万，结果跑我们社区来上班，他那么多年书不是白念了吗，那么多学费不是白花了吗？”
“别说来我们社区，就是考公务员也不划算。”
“现在留学生这么不值钱！”
“现在的海龟还真没前些年那么值钱，不过刚来的这个韩晓武，跟新潮服饰老板娘家的儿子又不太一样。人家是成绩不好才出国镀金的，他的成绩不错，不然也考不上东海交大。”
“像他这样的找工作应该不难，怎么会来社区呢！”
张莉莉感叹到：“所以说有学历不等于有能力，智商高不等于情商高，不然北大也不会有卖猪肉的毕业生。”
“主任，你说的那是老黄历，那个卖猪肉的早就是大老板了，身家上亿，还给母校捐款呢。”
“有这事？”
“骗你做什么，不信你上网搜。”
“不搜了，人家身家上亿也不会给我们一分，”张莉莉收起手机，探头看着路口道：“许冬梅说刚来的这个韩晓武打算考公务员，就算他不参加公考，估计在我们社区也呆不了几天。毕竟他都三十一了，要是没个像样的工作，在城区又没套房子，怎么找对象。”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缺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说不光我们社区缺人，其他社区一样缺人。先让他负责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等他熟悉了再给他加几项。”
张裕敏似笑非笑地问：“主任，你这是打算来个温水煮青蛙，你是担心让他干别的，会把他吓跑？”
“我有那么狡猾吗？”张莉莉故作不快地问。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有。”
“你个死丫头，是不是皮痒了！”
“别挠了，我认输行不行……”
第六章 懂事的大龄小伙
虽然租住的如意小区就在安达步行街斜对面，但韩晓武没再步行上班，而是骑上了崭新的小电驴。
一是担心又让往街道送材料，到时候没辆车不方便。
二是书记昨晚在“洋港之家”里说了，旺池社区下午要搞一场为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提升城市文明素质而精心准备的文艺演出。
节目单都发过来了，有快板《共建和谐文明城》，有广场舞《文明三字歌》，还有小品和独唱，演员都是本市群众文化的中老年精兵强将。
街道领导可能担心市民们不喜欢这样的文艺表演，让各社区派人去当观众，不然拍照不好看。要是市民们喜欢这样的节目，要是观众多，那去的人就穿上红马甲，分发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传单，进行现场宣传。
总之，下午要去旺池社区，没辆车会很不方便。
上午领导和同事们都上班，韩晓武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电梯打开的一刹那，还是被办公区内的欢声笑语感染了。
“大帅哥来了，欢迎欢迎！”
“帅哥，昨天跟冬梅相处的怎么样？”
“晓武，听说你住如意，我也住如意，你几号楼？”
韩晓武正不知道先回答谁的问题，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姐走过来，伸出手笑眯眯地说：“韩晓武是吧，我叫王小芹，欢迎你加入我洋港社区这个大家庭。”
韩晓武反应过来：“王书记好，我就是韩晓武，请多多关照。”
“别这么说，你可是我们社区的高材生，我们互相学习，互相关照。”王小芹轻轻握了下他的手，随即转身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社区张莉莉张主任。”
“张主任好。”
“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许冬梅你是认得的，我就不介绍了。这是张裕敏，你们俩的办公桌紧挨在一起。李亚娟，躲什么躲，又不是相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之前在投行，上下级关系等级分明。
因为工作压力大，几乎天天出差，天天加班，除了搭档张枚之外，跟别的同事真是工作关系。三天两头应酬，在酒桌上谈笑风生、称兄道弟的客户倒是不少，可下了酒桌则另当别论。
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不一样了，书记、主任没任何架子，甚至真把社区当成了家，介绍童江昆和何小芸时称“这是我家小童”，“这是我家小芸”。
韩晓武被她们的热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张主任提议道：“王书记，马上就有人来办事，外头说话不方便，要不我们去会议室跟晓武聊聊？”
“行啊，晓武，走，我们去会议室。”
“王书记请。”
“别这样，我们这儿又不是什么大单位，我更不是什么大领导。”王小芹带着他走进小会议室，又回头笑道：“晓武，先跟你道个歉，昨天我和张主任是实在抽不开身，都没能给你接风。”
不等韩晓武开口，张莉莉就打趣道：“王书记，别说客气话了，还接风，你是打算去土豪金摆一桌，还是去王府？”
王小芹脸色一正：“别瞧不起人，土豪金和王府我是不敢去，楼下火锅店我还是请得起的。”
土豪金和王府韩晓武虽没去消费过，但从门口路过好几次，甚至早有耳闻，那是安海最高档的两个酒店。尤其被人们戏称为“土豪金”的金砖酒店，堪称安海的地标。见她俩插科打诨，韩晓武干脆笑而不语。
“原来是楼下火锅店，那我一样请得起！”
“你也砍价了？”
“什么我也砍价了，你砍价的那个链接还是我发给你的！”张莉莉拿起手机，得意地说：“这儿还有两个优惠活动，你要不要？”
“等会儿再发，先说正事，”王小芹放下手机，抬头道：“晓武，不好意思，我们这儿就是这样，让你见笑了。”
“没事没事。”韩晓武连忙坐直身体。
“你过来一天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
“挺好？”张莉莉忍不住问。
“张主任，真挺好的。”韩晓武微笑着确认道。
之前不是没小伙子应聘来社区工作，但只要是来的大多拉着张脸，给人感觉很不情愿，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来的样子；要么夸夸其谈，明明没本事，却装出一副很有本事的样子。明明是来做临时工，却搞像是领导或大老板来体验生活。
韩晓武彬彬有礼的表现，尤其那丝毫不作伪，甚至让人感觉很舒服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情商不高，不会处世的人。想到这些，王小芹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张莉莉快人快语，直言不讳地问：“晓武，你是硕士，在社区干太屈才，我们知道你是来过渡一下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晓武不想被人家当着怪胎，不假思索地说：“我想考公务员。”
“考公务员好，在社区有什么干头，那点工资，不够塞牙缝的，而且在社区干久了人会废。”张莉莉顿了顿，又问道：“晓武，这么说你在我们社区至少能干到年底？”
韩晓武从未想过考公务员，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报名什么时开考，只能敷衍道：“差不多。”
“晓武，公考我和王书记都会支持，考虑到你要做准备，要学习，我们可以不安排你去搞拆迁，但统战、团委、关心下一代和片区的这些事你要担起来。毕竟做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不然就算我和王书记不说什么，外头的那些丫头都会有意见。”
“主任放心，我不会因为公考耽误本职工作的，拆迁我一样可以参与。”
“拆迁也可以参与？”
“可以，真可以！”
“那……那刚才的那些话就当我没说，王书记，你不是有事要问晓武吗，赶紧问，你等会儿还要去开会呢。”
从来没见过像眼前这么“懂事”的大龄小伙，王小芹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可又不能就这么冷场，只能问起工作：“晓武，工作手机昨天给你了，电脑里的那些文件你应该也看过，对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做，心里应该多多少少有些底吧。”
“大致知道一些。”
“说说。”
在投行干最不能的就是出错，那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让韩晓武养成了只要聊起工作就很认真的习惯，如数家珍地说：“统战工作不算多，从之前的那些表上看，我们社区只有三个少数民族家庭，并且是早在六几年时因为工作调动迁过来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和宗教信仰跟我们差不多，实际上都算不上少数民族。不过身份证上是那就是，有时间我会去走访。还有就是楼下甘兰拉面的老板一家，他家子女的入学问题前年就解决了……”
从少数民族说到海外华人华侨，再到一个出去做和尚的，有条有理。王小芹意识到他不但看过电脑里的那些材料和表格，并且仔细梳理过，内心窃喜：“团委和关心下一代呢？”
“这两项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棘手也棘手。说简单是之前负责这一摊儿的同事，辞职前已经做过一份2019年团委工作计划。我只要萧规曹随，把计划表上每月一次的未成年人活动和家长学校活动组织好就行了。
棘手的是团建，我们洋港社区虽然位于市中心，但因为拆迁好多人搬走了，那两大片空地又没开工建设，现在只有1700多户，3000多人。年龄合适的不是在上学，就是外出打工或做生意了。学校有团支部，外出打工和做生意的不会因为这个回来，所以想发展团员很难，想再建几个团支部更难。”
张莉莉没想到他如此缜密用心，想了想又笑看着他问：“那这个棘手的问题怎么解决？”
昨天的功课不是白做的，韩晓武很清楚这就是一份“填表”的工作，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做报表和PPT，胸有成竹地说：“主任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第七章 最闲的人
创文（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和拆迁是街道乃至市里眼前最重要的两项工作，洋港社区位于主城区中心，市容市貌和环境卫生能不能搞好，直接影响安海的形象，所以自正月初六上班以来，市里和街道三天两头召开动员会、工作会甚至现场督导会，不断推进创文工作。
社区这边，书记王小芹兼创文工作组长，主任张莉莉兼创文工作组副组长，许冬梅、张裕敏等社区干部全是组员。有时候一天几个会，书记、主任分身乏术，就安排张裕敏、李亚娟和许冬梅她们去。再加上其它口的一些会议和活动，这段时间净忙着开会和参加活动了。
正因为之前每天只留一个人值班，许多不是很急的事全约在今天，导致上午来办事的群众特别多，几乎每个工位前都围着好几个人，打电话和接电话声更是此起彼伏。
“现在退休人员的慰问主要有四项，一个是尊老金，只要年满80周岁每个月就能领60块钱；二是生日慰问，年满80周岁过生日时有160块钱，其中100块钱是慰问金，60块钱是买花篮的。”
“小姑娘，是不是一定要在过生日那天来领？”
“不是，您晚点来也没事，来时记得带上退休证、社保卡和身份证。”
“到时候来找你，你帮我办？”老人紧盯着童江昆问。
童江昆微笑着解释道：“爷爷，到时候您来找我就行，不过我主要是整材料帮您往上报，上面要审核，等审核通过了，他们再帮您把尊老金和慰问金打到卡里。”
“还要审核啊，要是审不过怎么办？”
“不会的，只要符合条件，都能申领到。”
老人正想问点别的，一个老太太挤到她面前：“小姑娘，你刚才说买花篮，一定要买吗？”
“奶奶，文件上是这么说的，到时候直接往您卡里打钱，您想买花篮就买花篮，不想买就不买。”
“我以为非要买呢，我要花篮做什么！”
老太太话音刚落，老人又追问道：“小姑娘，你刚才说有几个政策，你只说了两个，还有几个呢？”
尽管后面有好几个群众等着办事，但童江昆依然耐心地解释道：“还有就是重病慰问，您老要是生病住院，医药费在一万以上两万以下，就能申领260块钱。跟生日慰问差不多，其中200块钱是慰问金，60块钱是买花篮的；要是医药费在两万以上三万以下，就能领360块钱的慰问金，以此类推，医药费到四万封顶，也就是说最多能领到560块钱的慰问金。”
“看病要是真花那么多钱，这几百慰问金顶什么用！”老人嘀咕道。
“爷爷，这是慰问金，慰问您懂吧，慰问就是关心您，白送给您老的。至于看病花多少钱，您老有医保，可以报销。真要是花很多，到时候还可以申领大病补助。”童江昆扶了扶眼镜，又叮嘱道：“不生病最好，真要是生了病，您来不了，可以让您的家人来，让他们带上您老的身份证、退休证、医保卡和住院发票，只要有的全带来，到时候我帮您办。”
与此同时，社区主任张莉莉正翻看着一个群众带来的材料，举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发飙。
“有没有搞错，人家的培训机构是开在我们楼下，可他们的法人是谁，有几个教职人员，有没有教师资格证，要我们社区开什么证明？这又不是消防，我们也不是教育局……对对对，就是三楼那家，已经开三四年了，好的好的，知道了。”
“张主任，怎么说？”培训机构的老板急切地问。
张莉莉气呼呼地放下手机，把材料还给培训机构老板：“不好意思，书记说了，这个证明我们开不了。”
“可教育局那边要！”
“谁跟你要的，你让谁给我打电话，我倒想问问他这个证明究竟能证明什么，又凭什么让我们开。”
“张主任……”
“别急，你手续齐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裕敏那边也没闲着，看着群众拿来的一份手写的单据，紧锁着眉头道：“不好意思，这笔钱究竟怎么回事，我们社区不清楚，像这样的事你得去街道。”
“小张，你这不是踢皮球吗，就是街道那个姓刘的让我先来社区的，说你签了字，他那边才好打钱！”
“我真不是踢皮球，我估计他一样不搞清楚这笔钱的来龙去脉，一定以为这跟用工款差不多。老李，你别着急，该你的钱一分不会少，不过这事得找当年的经办人。”
“当年的经办人？”
“就是以前的村组长，我们不清楚情况，不能凭一张手写的条就帮你去申请。”看着群众焦急的样子，张裕敏拿起手机：“我帮你跟唐书记打个电话，这些事是他当年经办的，而且这种情况也不是你一个。”
张裕敏好说歹说，总算把前来要钱的群众打发走了。见她没之前那么忙，韩晓武好奇地问：“裕敏，刚才那位怎么回事，他来要什么钱？”
“这事说来话长，以前安海城区很小，他们那一片全是农村。后来征地拆迁，补偿款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到位，当时说每年补偿一点，每年给他们发钱，只要是那个村的村民，每年都有钱拿。”
张裕敏点点鼠标，打开撤县建市后名称还没改过来的“安海县公务消费监管平台”，接着道：“可该给谁钱，该给多少，我们这些后来的哪知道？并且他们村当时有好几个村民小组，有的村民小组被征收的只是田，有的村民小组当时除了农田之外还有资产，比如开过小厂，建过门面房，直到现在还有收益，所以各组村民的补偿也不一样，有的多，有的少。只要涉及到钱就没小事，什么都不清楚，谁敢签这个字！”
“真够麻烦的。”韩晓武喃喃地说。
“还好吧，早习惯了。”
……
坐了一上午班，韩晓武赫然发现别人做的事一个比一个重要，就他这个“班上唯一的男生”最闲。正为此尴尬，工作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拿起手机点开一看，原来是“街道统战工作群”有新消息。
消息是负责统战等工作的街道党群局干部江素春转发到群里的，一份市委统战部关于筹建安海市海外归国留学生联谊会的通知，一份空白的海外归国留学生信息采集表，让各社区负责统战工作的人摸底统计，下周二前上报，街道汇总之后再上报市委统战部。
这是一个新情况，电脑里只有海外华人华侨的基本信息，没有海外留学生的基本信息。韩晓武正琢磨怎么采集这个基本信息，办公桌紧挨着他的张裕敏好奇地问：“来活了？”
韩晓武放下手机，抬头笑道：“市里要筹建海外归国留学生联谊会，街道让我上报海外归国留学生情况。安海的海外留学生应该不会多吧，人家就算回国了也不太可能留在社区。我们这儿只有一条步行街，只有商铺和小饭店，又没大公司！”
不等张裕敏开口，听到他俩对话的张莉莉就回头道：“这个不难统计，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
“太好了，谢谢主任。”
“主任，我就知道新潮服饰老板娘的儿子出国留过学，另外两个是谁？”张裕敏回头问。
张莉莉起身笑道：“人民医院呼吸科的刘主任，他去美国留过学。”
“想起来了，可他不住我们社区！”
“他家不在我们社区，但人民医院在我们社区啊。晓武，我正好有他微信，我把他微信推送给你，你跟他聊聊，请他有时间帮着填下表。”
“要是他家所在的社区也找他，也请他填呢？”韩晓武笑问道。
“各填各的，反正街道会汇总。”
韩晓武正准备道谢，张裕敏又问道：“主任，还一个是谁？”
张莉莉指着韩晓武，忍俊不禁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有一个就是晓武啊！”
韩晓武被搞得啼笑皆非，急忙道：“主任，别开玩笑了，我只是在香港大学念过MBA，还不是全日制的。再说香港早回归了，就算香港大学毕业的全日制硕士研究生，也算不上海外归国留学生。”
“我说是就是，赶紧填，到时候一起上报，多报几个，好看点。”
“可是……”
“别可是了，让你填你就填。”张莉莉想想又回头道：“冬梅、小何，你们几个等会儿也在群里跟各自片区的楼栋长说一声，请他们帮着问问我们社区有没有别的海外留学生。”
第八章 主任请客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是饭点。
童江昆、李亚娟和王艳秋等同事相继收拾东西，脱下红马甲，背上挎包下班。
见办公区就剩下韩晓武和许冬梅，张莉莉招呼道：“晓武，书记就知道说漂亮话，她不给你接风我给你接风，今天中午我请客。冬梅，你也别回去，跟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韩晓武连忙摇手：“主任，不用这么客气。”
“主任，你跟晓武去吃吧，我回家，家里什么都有。”
张莉莉说话做事风风火火，一把挽着许冬梅胳膊：“你回去做什么？让一起去就一起去！晓武，走，又不远，就在楼下。”
“主任，要不这样，中午让我请。”
“给你接风，哪有让你掏钱的道理？再说我有优惠券，再不去吃就过期了！”
“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韩晓武不想让人家觉得他扭扭捏捏的，一口答应下来。同时打定主意，等大家都有空时请她们一起嘬一顿。
三人乘电梯下楼，沿着步行街往里走了二三十米，来到一家火锅店前。
张莉莉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出砍价的链接，走进去问：“美女，这个套餐中午能用吗？”
“能用，您一共几位？”服务员接过手机看了看，旋即交还给她。
“三位。”
“里面请，六号、八号桌随便坐。”
“那这个呢？”张莉莉再次举起手机。
服务员一边带着三人往里走，一边微笑回答：“这个不着急，我帮您跟吧台说，先上套餐的锅底和菜品，要是不够，您用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加菜，吃完买单时再一起核销套餐券。”
“好的，谢谢了。”
火锅不是炒菜，三人刚坐下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服务生就把锅底给端上了。
许冬梅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起身往左手边走：“主任，晓武，小料在里头，要自己调。那边还有免费的凉菜、水果和银耳羹，我先去取点小菜和水果。”
“晓武，去吧，多弄点小菜来。”
“主任，我不着急，你先去，我帮你们看包。”
“也行，那你先喝点水。”
正说着，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了，一边看着服务生陆续端上桌的菜品，一边用圆珠笔划掉那些菜名。
小肥羊一份，空运鹅肠一份，乌鸡卷一份，鸭胗一份，外加两份素菜，包括锅底在内原价183元，砍价之后居然只要39.9元！
各式火锅韩晓武吃得不算少，但人均消费从未低于过一百五，看着桌上的涮品，暗想这么开店，老板能赚钱吗？
这时，张莉莉端着豆腐丝、海带丝两份小凉菜过来了：“晓武，你看看够不够？不够再点，别跟我客气！”
坦率说，桌上那一份小肥羊不但量很少，而且卖相也不咋的。一看就知道不是现切的，而是早切好了冻成卷，有客人点时，就数着装盘端上来的。
如果只论吃，韩晓武喜欢吃现切牛肉、毛肚和黄喉，但今天是人家请客，他怎么好意思加菜，连忙起身道：“够了，足够了，我们就三个人，点多了吃不下浪费。”
“那我们先吃，不够再点。”
……
羊肉下锅之后，一人夹了两筷子就没了，乌鸡卷和羊肉差不多。
至于鸭肠，究竟是不是空运来的韩晓武不知道，只知道只摆了薄薄一层，下面全是冰。鸭胗的份量差强人意，至少保证一人能吃到一个。
在许冬梅看来，今天这顿午饭已经很奢侈了。她跟韩晓武一样，不好意思再点，而是左一趟右一趟去取小凉菜填肚子，甚至帮着盛来三小碗银耳羹。
虽然菜量不多，这家店的锅底也不是很正宗，但韩晓武却吃得津津有味，感觉比以前吃过的火锅都好吃。
锅底和涮品在砍价的套餐里，不用再给钱，但小料和餐具要单独付账。
张莉莉跑去吧台买了单，带着吃饱喝足的韩晓武和许冬梅走出火锅店，嘀咕道：“餐巾纸还要钱，早知道就不用他家的餐巾纸！”
韩晓武强忍着笑，安慰她：“主任，上当只有一次，我们下次来就知道了。”
许冬梅也忍俊不禁附和：“主任，下次我请，我也砍了价，也有优惠券。”
“你呀，留着带孩子来吃吧。火锅偶尔吃一次好吃，总来就不好吃了。”张莉莉从包里取出电动车钥匙，边往步行街外走边问：“两点上班，现在才十二点。晓武，你是上楼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儿？”
“我上楼吧，初来乍到，好多事都不懂，我想再熟悉熟悉。”
“行，那你上去吧。旺池那边的活动是下午三点半，到时候你跟亚娟、艳秋她们一起过去。冬梅，你呢？”
“我回家，早上洗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呢，我得回去取出来晾上。”
“好，我们就各回各家。”
“谢谢主任。”
“客气什么，多大点事！”
目送走主任和许冬梅，韩晓武心里很感动。
毕竟她们的工资不高，日子过得精打细算。对她们而言，今天这顿火锅跟吃大餐差不多。正暗想回请一顿恐怕不够还这份人情，突然发现甘兰拉面就在眼前。
拉面店老板一家都是统战对象，店里这会儿又只有一个客人，韩晓武心血来潮，走进店里，看着坐在吧台里玩手机的中年人问：“您好，请问老板在吗？”
“我就是，吃面啊，大碗还是小碗？菜单在墙上，想吃别的看菜单。”
“不好意思，我不是来吃饭的。”
“那有什么事？”
韩晓武微笑着问：“老板，您就是马得禄吧？”
老板愣了愣，操着一口浓浓西北口音的普通话，很不解地看着他：“是，我就是马得禄，你怎么知道的？”
“马老板，我是社区的，我姓韩，叫韩晓武，负责统战和团委。我们主任让我来您这儿走访，看看您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的。”
社区就在楼上，马得禄平时没少跟社区打交道，心想你们社区什么都管，可事实上什么都管不了，干脆将他一军：“生意不好算不算困难？”
“不好意思，生意不好……我……我还真帮不上忙，就算想来照顾您生意，也不可能天天吃拉面，吃不消啊。”
“房租太高呢，每天起早贪黑赚的点辛苦钱，都给房东了，全在给房东打工，你能不能帮我跟房东说说？”
“房租这个，我也帮不上忙。”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这两个困难。”
韩晓武不觉得眼前这位背井离乡来安海开拉面店的少数民族同胞难缠，反而觉得他挺幽默的，掏出手机打开锁屏：“马老板，我说是除了这两个问题之外的困难，看来您暂时没别的困难。要不我们先加个微信，以后要是遇着别的什么事，您就给我发微信。”
马老板可能觉得韩晓武的到来有点多余，很不情愿拿起手机加了下微信。
韩晓武不想影响他做生意，正准备开口道别，一个戴着黑头巾的年轻女子掀开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马老板，这位是？”
“我堂妹，前天刚来的，怎么了？”
“刚来的，住哪儿？”
马老板不耐烦地说：“跟我们一块住呗，不跟我们住，她还能住哪儿！”
韩晓武心想他租住的小区楼栋长肯定不知道，不然早上报了。再想到这不只是涉及到社区又来了一个少数民族同胞、多了一个统战对象的问题，而且涉及到外来人口管理，下意识探头看了他堂妹一眼，提醒道：“马老板，您亲戚来了不能不办理居住证。等下午不忙了，您能不能抽个时间，让您堂妹带上身份证，上楼登记一下。”
“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带她去。”
“我们两点上班，专职网格员两点才来。”
“不就是找小徐吗，我知道。”
“您认识徐斯敏？”
“这么说吧，除了你，社区的人我都认识！你刚才是不是跟张主任、小许一起去对面吃的火锅？我看得清清楚楚。”
“认识就好，那就麻烦您了。”
走出拉面店，韩晓武心想马老板一定在笑话他是个愣头青。不过韩晓武不但不在乎，而且很高兴。因为没有白被人笑话，至少发现了一个外来人员没有办理居住证的情况。作为网格长，每周必须上报十条信息，现在已经有了一条，接下来只要再上报九条就能完成任务。
第九章 问题侄女
下午三点半跟同事们一起骑小电驴去旺池社区观看演出，会场布置的很简单，只有一块喷绘的大背景，没有高高的大舞台。音响设备也很简陋，一看就知道广场舞专用的那种。
领导来了好几位，在主持人邀请下先后“上台”讲话。
领导讲完话演出正式开始，大爷大妈们陆续登台献艺，表演的很认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值工作日，前来观看的群众并不多。幸亏领导有先见之明，从各社区抽调来七八十个观众。
看完演出，直接下班回家。
快到小区南门时，平时自个儿用的手机响了。
刹车停到路边，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在安海唯一的亲戚、堂侄女儿韩苏觅打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如意小区10号楼的那套房子，就是韩苏觅帮着租的。
对这个曾经学过美容美发、在饭店做过服务员，现在又跑商场去卖服装的侄女，韩晓武实在亲近不起来。
不只是因为年龄、学历和阅历相差太大，代沟在那儿没共同语言，甚至觉得她就是个“问题女生”！
才二十一岁就浓妆艳抹，夏天穿的很暴露，冬天穿着的也不多，据说谈过好几个男朋友。平时的言行不是大大咧咧，而是没心没肺。比如在“韩家兄弟姐妹群”里，她总是没羞没臊地让兄弟姐妹们发红包。逢年过节更过分，不光在群里索要，还挨个儿私聊索要。
韩晓武真有些后悔让她帮着找房子，深吸口气，接通手机问：“苏觅，什么事？”
“小叔叔，我把那个渣男甩了！没地方住，能不能让我去你那儿住几天？”
“好啊，想来就来。不过我喜欢安静，你随便住，想住多久都没问题，但不能带朋友来。”
“闺蜜呢？”
“闺蜜也不行。”
“闺蜜也不许带啊，小叔叔，我的闺蜜全是大美女！”
韩晓武心想人以类聚，你的那些个闺蜜估计也全是问题少女，不容置疑地说：“大美女也不行，房子虽然是租的，但对我来说就是家，哪有把陌生人随便往家带的。”
韩苏觅理直气壮地说：“可你妈还让我帮你介绍女朋友呢！”
“我妈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当回事了。我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叔叔，大人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就比我大十岁！”
“大十岁也是你叔，你想好了，到底来不来。”
“行行行，我不带朋友去总行了吧，你在楼下等我，我一会儿就到，没卡我上不去。”
“好的，搞快点。”
……
韩晓武把小电驴送到一楼车棚，走出单元楼门洞，找了个长椅坐下，掏出手机点开学习强国，先看要闻，再看经济，然后看“百灵”里的小视频，边看边等“问题侄女”。
这个应用之前没少听说过，但从未下载学习过。
现在在社区工作，必须要学习，街道党群局每天都会考核前一天的学习积分。每个部门和每个社区应覆盖数、活跃学员数、激活总数、人均积分等学情，街道都会统计成数据发到群里。
如果全是新闻和理论文章，那天天看真不一定能看下去。但除了新闻之外还可以在上面看电影、电视剧甚至刷小视频。
而且页面简洁，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也不会被大数据根据喜好不断推送同质化的内容。
正看得入神，一个穿着短款羽绒服的女孩走了过来。
她拉链没拉上，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脯，下身一条肉色打底裤，脚蹬一双长靴，拖着一个贴满卡通的拉杆箱，箱子看上去挺沉，她累的气喘吁吁。
“小叔叔，你怎么不去门口接一下我？箱子这么大，那么沉，快累死我了！”
“你在电话里又没说，再说小区四个门，我知道去哪个门接你？”
“我忘了，现在可以帮我搬上去吗。”
“行，给我吧。”想到进门洞有两级台阶，韩晓武顺手把箱子接了过来。
韩苏觅从镶满铜钉的小坤包里取出纸巾，一边擦汗一边嘀咕道：“小叔叔，你走慢点，我鞋跟儿高，走不快。”
“既然晓得穿高跟鞋走路不方便，为什么不穿平底鞋？”
“拜托，我是女生好不好，女生不穿高跟鞋穿什么。”
“什么女生，说了你别不高兴，你这身穿着打扮一点也不像女生，看着像离过几次婚的女人！”
韩苏觅每次回老家都会被家里人数落，早习惯了。不但不生气，反而从包里掏出化妆盒，对着盒里的小镜子一边补妆，一边嘟囔道：“我这样打扮不好吗，你是不懂欣赏，难怪三十好几都找不着女朋友。”
韩晓武心想他爸他妈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个奇葩，简直让老韩家蒙羞，不快地说：“纠正一下，我今年三十一，不是三十好几！”
“三十一跟三十好几有区别吗，过了三十就是油腻大叔。”
“小觅，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这儿住了？”
“小叔叔，你别生气，你不是油腻大叔，你是我的小叔叔，不，你是我高大帅气的小哥哥！”
韩晓武不想被刚走进电梯的阿姨误会，连忙道：“算了，你还是叫我叔叔吧。”
“你不怕被叫老？”
“本来就老了，老了就要服老。”
电梯很快就到了二十五楼，韩晓武把箱子拖到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把她迎进客厅问：“小觅，刚才在外面不方便问，现在没外人，你跟我说老实话，跟男朋友分手究竟怎么回事。”
“分就分了呗，不跟那个渣男分，难道留着他过年？”韩苏觅放下包，满不在乎地说。
“和平分手的？”
“小叔叔，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别管好不好？”
“谁想管你的事，我就想知道你那个前男友会不会找到我这儿来闹！”
“这你放心，给他几个胆也不敢来，就算来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可以打110，可以报警啊！”
第十章 约法三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侄女虽然不够洁身自好，但她遇着难处，跑过来投奔，不能拒之门外，一样不能不管饭。
韩晓武洗了把脸，走到次卧门口问：“小觅，晚上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韩苏觅对吃真的不讲究，闻闻床上的新被褥，回头问：“小叔叔，我记得只有床没铺盖的，这床单和被子是你新买的？”
“不是买的，难道是人家送的？”
“你一个人住，只要买一床就够了，为什么买两床。”
“不买两床，你二爷爷和二奶奶要是过来让他们住哪儿？”
韩苏觅反应过来，又走出卧室指指着阳台上的洗衣机问：“洗衣机呢，也是新买的？”
“这不是废话吗。”韩晓武走到茶几边，坐下道：“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那我就随便点了。渴了冰箱里有饮料，也有水果，想吃自己去拿。”
韩苏觅来安海打工这些年，租住的全是民房，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小区，想到今后可以在这儿住，因为分手而不快的心情突然好了，跑过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挽着他胳膊憨态可掬地笑道：“谢谢小叔叔，有叔叔真好！”
“小觅，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再是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不能再疯疯癫癫。”韩晓武甩开她的手，挪到一边，跟她保持距离。
韩苏觅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忍不住嘟囔道：“假正经，我都没嫌你，你还嫌我了！”
“说什么呢？”韩晓武板起脸。
“没说什么，你是真正经行了吧，”韩苏觅嘀咕了一句，旋即盘坐到沙发上，抱着枕头扑闪着装有假睫毛的大眼睛，笑看着他问：“小叔叔，你刚才说我不再是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这么说你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
“记得一些。”
“真记得啊，我不信。”
“我记得某人八岁了还尿床，记得某人不好好做作业，被她妈追着打，躲在我家不敢回去。”
“就这些？”
“就这些。”韩晓武点好外卖，把手机放到一边。
韩苏觅撅着嘴道：“你就记不得点好的，只记得这些。”
“我不是只记得你的缺点，而是实在想不起来你有什么优点。虽然我后来出去上学，再后来在外面工作，但没少在电话里听人说你在老家又怎么怎么了。”
“不跟你说了，我去收拾东西。”
“等等。”
“还有什么事？”韩苏觅苦着脸问。
韩晓武捂着鼻子，抬头看着她道：“小觅，你既然想住这儿，叔有几件事要跟你说在前面。”
“不就是不能带人来嘛。”
“这只是其中一条。”
“好好好，你说吧，谁让我没地方住呢！”
“第二条是你在外面喷多少香水我不管，但在家里不能让我闻到这么浓的香水味。我受不了这味道，闻了头疼。”韩晓武顿了顿，跟训小学生似的接着道：“三是你在外面怎么穿我不管，但在家里的衣着要端庄。”
“什么叫端庄？”
“端庄就是穿得要像个正常人。”
“小叔叔，你说我不正常？”韩苏觅下意识看向镜子。
她打小就没让家里人省过心，韩晓武觉得有必要帮堂哥严加管束，有必要给她立个规矩，板着脸反问：“你说呢，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正常吗？”
“你不就是想让我穿土点的衣服嘛。”
“你可以这么理解。”
“还理解，你跟我爸我妈一样根本不理解我！”
“我不需要理解你，只要你理解我说的话，并且照做。”
韩晓武当年是韩家乃至村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而差生一般都有些怕优等生，所以别看韩苏觅平时疯疯癫癫没大没小，但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害怕韩晓武这个小叔叔的。
见韩晓武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犹豫了一会儿忐忑地说：“穿土点就穿土点，谁让你是我叔呢，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能不能……能不能借五百块钱给我，”生怕韩晓武不借，韩苏觅又可怜兮兮地说：“再过十天我们就发工资了，等发了工资我就把钱还给你。”
韩晓武没答应借，也没说不借，而是紧盯着她问：“小觅，听你妈说你在商场上班，基本工资加上提成，一个月能赚四千多。并且你已经上好几年班了，难道就没存点钱，之前的那些工资都花哪儿去了？”
提起这个，韩苏觅心中一阵酸楚，泪潸潸地说：“还不是因为那个渣男，他好吃懒做，不好好上班，就知道玩游戏，我一个人赚钱哪经得住两个人花。”
“明明知道他是个渣男，为什么拖到今天才分？”
“他说他家有钱，说他爸是搞工程的，我鬼迷心窍，相信了他的鬼话，我……”
“好了，别哭了，现在迷途知返也不晚。”韩晓武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给她转了点钱，随即放下手机：“小觅，叔不想教训你，更不想往你伤口上洒盐，只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别再……别再让你爸妈担心。”
“嗯，谢谢小叔叔。”韩苏觅从兜里取出手机，点开微信，顿时惊问道：“小叔叔，我只借五百，你怎么给我转一千！”
“五百是零花，另外五百是给你去买几件衣服的。别哭了，妆都哭花了，赶紧去洗把脸。长的又不难看，为什么非要化浓妆。”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韩苏觅感动不已，走进次卧拿起化妆包，然后跑到洗漱台前卸妆，卸着卸着又没心没肺地问：“小叔叔，我真不难看？”
“我们韩家有难看的人吗？”韩晓武反问了一句，靠在沙发上透过电视墙上的镜子，看着正在卸妆的她循循善诱地说：“小觅，你其实长的挺好看的，之所以觉得自己不好看，之所以学人家化浓妆，之所以喷那么多香水，应该是不够自信。觉得只有把自个儿弄成那样，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韩苏觅惊问道：“小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是你小叔叔啊。”
“你要不是我小叔叔就好了。”
“别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如果不是你小叔叔，你就要露宿街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吗，我是说你如果不是我小叔叔，我就做你女朋友，我就嫁给你！”
韩晓武心想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没心没肺，站起来拿起手机：“我是你叔，不许胡说八道。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下去取外卖，等会儿就吃饭。”
第十一章 问卷、巡查
大商场都是上午九点或九点半开门，营业到晚上十点左右打烊。
韩晓武知道韩苏觅要么不上班，一上班就要上到晚上十点多才能回来，早上起来不但没敲次卧门，连洗漱都轻手轻脚，生怕把她吵醒，想让她多睡会儿。
在小区北门的余杭小笼包吃了个早饭，赶到社区正好八点。
张裕敏要去巡查背街里巷的环境卫生，张莉莉想到她会路过苏建花园，便让韩晓武带上一袋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问卷跟着一起去，熟悉熟悉苏建花园片区的情况，顺便见见片区的楼栋长。
韩晓武跟着来到楼下，把一大袋创文的问卷放进车筐里，掏车钥匙插进锁眼，推着小电驴边走边好奇地问：“裕敏，这问卷怎么发？”
“挨家挨户敲门，请人家帮着填，填好再收回。”
“要是门敲不开，人不在家呢？”
“要是人不在家，就把问卷交给楼栋长，请楼栋长早上或晚上去敲门。”张裕敏跨上电动车，想想又说道：“我们是主城区最中心的一个社区，也是检查、抽查和电话回访的重点，所以不能把这些事全交给楼栋长。他们这些网格员只是兼的，一年才两千多块钱，要是不当回事，不帮着把问卷送到，不帮着把人家填好的问卷收回，到时候就麻烦了。”
“也是啊，总共就那么点钱，不能要求人家做太多。”
“说的好像我们工资很高似的。”张裕敏笑了笑，接着道：“论人口，我们社区没海陵多，海陵社区光你住的如意小区就有两千多户，七八千人。但海陵社区的那些小区，大多是新建的小区，不但全有物业，并且如意、吉祥那两个大小区都是锐海开发的，物业也都是锐海的，这就给她们省了好多事。”
“锐海物业很支持社区工作？”韩晓武下意识问。
“锐海是国企，是政府的开发商，市里正在创文，锐海当然要支持，不然锐海老总就别想再干了。”
“这么说我负责的片区没物业？”
“苏建花园是老小区，没物业，也没电梯。”张裕敏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同情。
韩晓武意识到要爬楼了，不禁笑道：“没电梯也没什么，不就是爬楼吗，就当锻炼身体。”
“晓武，你这觉悟可以啊！”
“社区就我一个男的，我不去爬楼，总不能让你们去吧。”
“这话说的好，这话我爱听，不愧是我们洋港社区的男人，哈哈哈哈。”
……
社区辖区并不大，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苏建花园。
之前在苏建楼栋长群和“苏建一家亲”的业主群里发过微信，十个楼栋长来了四位，另外六位退休的大爷大妈不是去买菜了，就是送孙子孙女上学，还有一个去了外地的女儿家。
张裕敏觉得不带带不合适，没急着去巡查街巷里弄，而是同韩晓武一起跟兼职网格员老杨挨家挨户敲门分发问卷。
一个业主接过问卷，扶着门不耐烦地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这会儿没时间，回头填行吧？”
韩晓武知道现在人工作生活压力大，并不关心市里正在进行的创文，甚至都不关心国家大事，生怕一转身业主就把问卷当垃圾扔了，一脸歉意地说：“王老板，问卷上全是选择题，打几个勾就行了，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我这儿有笔，您能不能现在填一下，省得明天再敲您家的门。”
“要收回？”
“所以才叫问卷，要是不用收回，那就是传单了。”
“好吧，帮你填。”可能担心社区的人又来敲门，业主接过笔，走到餐桌边一项一项挨个填了起来。
韩晓武就这么同楼栋长一起站在门口等，直到业主把问卷填好连笔一起交还给他，才千恩万谢地道别，走前不忘叮嘱要是有人打电话问创文的事，千万别急着挂。
隔壁没人，接着爬楼。
张裕敏扶着栏杆笑道：“可以啊，上手这么快，看来用不着我带。”
“你是说我脸皮够厚吧。”韩晓武回头笑问道。
“干这一行就是这样，脸皮不厚完成不了任务。”张裕敏点点手机，给他发了几张刚拍的照片：“晓武，我们出来不但要发问卷，也要巡查。你看看，楼道口公示栏上的王书记、张主任和社区民警、辅警都被戳成了瞎子，社区民警王一娟还被人用笔画上了胡子，创文宣传海报也不知道被谁撕掉一块。领导看到不得了，被检查组发现更不得了，李亚娟专门负责宣传板块的，记得跟她说一声，楼道口的公示栏和宣传海报全要换。”
“知道了，我等会儿给她发微信。”
“还有环境卫生，楼底下有垃圾没清理，花坛那边的几个垃圾桶很脏，连分类标识都看不清。我回头找人清理，找人换垃圾桶，你巡查时再发现这样的情况赶紧跟我说。”
“明白。”
这儿终究是楼栋长老杨的家，想到有些邻居确实存在乱扔垃圾的情况，再想到公示栏里社区干部和社区民警、辅警的眼睛也确实被人戳瞎了，一脸尴尬地说：“估计是谁家小孩儿干的，我等会儿也去拍几张照片发到业主群里，跟他们好好说说。”
“杨叔叔，这就麻烦您了。”
“不客气，弄成这样，只能亡羊补牢。”
老杨话音刚落，张裕敏又说道：“还有两件事，一是小广告，只要发现就要赶紧拍照发给我，我找人来清理。再就是要赶紧问问楼下花坛的那些菜是谁家种的，花坛里肯定不能种菜，要是被发现检查肯定过不了关。”
“这我知道，是三号楼的一个老太太种的，我跟她说过了。”
“她怎么说？”张裕敏追问道。
老杨无奈地说：“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但不愿意清理，还放话谁要是敢拔她的菜，她就去找谁。”
“老杨，帮帮忙，好好跟她说说。”
“没用的，说不通。”
这既是张裕敏的事，一样是韩晓武的事，毕竟苏建花园是他的片区，韩晓武禁不住问：“那怎么办？”
张裕敏沉吟道：“跟老太太说不通，可以跟老太太的子女说，不可能一家人都不明事理。要是她们一家都蛮不讲理，只能跟主任汇报。反正不能就这么跑过去拔，万一拔出事到时候更麻烦。”
第十二章 海陵社区的同行
社区有辖区居民的基本情况表，比如户主的姓名、年龄、职业、身份证号码、联系电话及家庭成员等等。
每次敲门前韩晓武都会点开手机看看，了解下即将拜访的居民家的情况。结果发现有两家在别的地方买了房，并且已经搬过去了，把名下的这套旧房子租给了别人。
城里人跟农村人不太一样，比较注重隐私，有的门对门住十来年，都不知道邻居姓甚名谁，更别说串门走动了。所以刚发现的这两套房变成了出租房，小区多了几个外来人口的情况，不但社区没掌握，甚至连楼栋长都不知道。涉及到出租房和流动人口管理，按规定要登记上报。
六号楼后面的电线杆上，有一根看着像光缆的电线掉下来了。北门外的路面不但坑坑洼洼而且有积水，小区东门边的健身器材损坏了一个，这些属于市政工程或公用设施，作为网格长也要按规定及时上报。
全要素网格通每周上报十条信息的任务，加上昨天上报的那条，已经完成了六条，剩下的四条应该不难完成。
至于宣传公示栏内的照片被人故意戳破甚至用笔涂鸦，以及垃圾乱扔等情况，在巡查中发现好几处。已经拍了照片发给了张裕敏和李亚娟，她们俩会尽快处理，无需上报。
更让韩晓武有成就感的是，在分发创文问卷兼入户走访时，动员了二十几个之前没加“苏建一家亲”群的业主加了微信群，他们有什么事今后可以在群里说，社区有什么事也可以在群里问他们。
虽然爬楼爬的腿有点疼，连指关节都因为敲门敲疼了，但刚刚过去的这一天，不但过的很充实，而且有不少收获。
就在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租住在如意小区的家，正准备给“问题侄女”打电话，问问她晚上几点下班，要不要给她留饭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小姐姐和一个大爷提着创文的手提袋前来发放问卷！
白天是网格长，去给人家发放创文问卷，回到家就变成了人家网格内的居民，这角色变化的也太快了，韩晓武觉得很搞笑。
“请进请进，别在外面站着了，我这就给您二位填。”
“谢谢啊，我们就不进去了。”
“没事的，我自己都不换拖鞋。”
海陵社区的王小蕊和楼栋长老钱盛情难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走进客厅，看着屋里的装修，笑问道：“老板，打听个事，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家的人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意思，我刚搬过来没几天，这房子是租的，就前天下楼时见过东边的邻居。”韩晓武一边麻利地填写，一边又忍不住笑道：“我不是什么老板，其实我们是同行，我在洋港社区上班，前天你们海陵搞活动，椅子不够，我还给你们送过椅子。”
王小蕊没想到竟这么巧，惊问道：“你是洋港的？”
“嗯，不过我是刚去。”
“那昨天有没有去旺池参加活动？”
“去过啊，去当观众看演出。”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楼栋长老钱也乐了，立马掏出手机：“小韩，加个微信，我叫钱有本，我住六楼。”
“好的，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吧，你有没有进业主群，没进我拉你进群。”
“这房子是租的，我又不是业主。”
“只要住这儿都可以加。”
王小蕊心想租这套房子最少也要两千七八一个月，在社区上班的那点工资连交房租都不够，觉得很奇怪，又不好意思问，担心伤了同行的自尊，见老钱加上了韩晓武的微信，也微笑着掏出手机：“我们也加一个，这房子你不是租的吗，按规定要登记备案。”
“没问题，回头我把身份证拍了发给你。”
“谢谢啊。”
“这有什么好谢的，”韩晓武加上微信，把问卷上的最后几个选择题做完，拿起来交给她，不无好奇地问：“小蕊，加班又没加班费，你们怎么搞到这会儿。”
“我负责宣传，负责营造创文的气氛，还要组织新文明实践的活动，天天往广告公司跑，天天忙着跑订板块，白天没时间，片区的事只能晚上做。”王小蕊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就算白天来也找不着人。”
“这倒是，我今天跑了一天，十家有五六家没人。”
“你负责哪个小区？”王小蕊好奇地问。
不夸张地说眼前这位同行，是来安海这些天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韩晓武很乐意回答她的问题：“我负责苏建花园，户数没你多，但我那边没电梯，全靠腿。”
“我说你怎么跑十家就能敲开四五家门呢，原来是老小区，老小区老人多，不像如意住得大多是年轻人，白天全要上班。”
“好多是从乡下过来的，不但白天找不着人，周末一样找不着人，好多人一到周末就下乡，就回老家。”老钱微笑着补充。
“这么说都不容易，别站着了，我给你们倒点水。”
“不了，我们还有好多户要跑呢。”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有时间过来坐。”
“你有时间也去我们海陵坐坐，又不远，就在你们小区北门马路对面。”
“好，有时间一定去。”
送走海陵社区的同行和兼网格员的邻居，韩晓武鬼使神差地拿起工作手机，给相对要好一些的同事许冬梅发微信。
许冬梅可能是懒得打字，没回复信息，而是直接发来语音。
韩晓武接通语音，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想想又笑问道：“许姐，你说巧不巧，你说搞不搞笑？”
只要住在社区就是社区居民，遇着社区干部发放创文调查问卷很正常，许冬梅并不觉得有多巧，也不觉得有多搞笑，而是坏笑着问：“晓武，你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韩晓武急忙道：“我没什么想问的，我就是觉得搞笑。”
许冬梅认得王小蕊，岂能不知道这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禁笑道：“别装了，你的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不过王小蕊的主意你就别打了，早早死了这条心。”
被窥破心思，韩晓武只是有些尴尬，不觉得有多丢人，下意识问：“许姐，你是说她有男朋友了？”
“什么有男朋友，人家都有老公了，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第十三章 终身大事
“莉莉，周六周日怎么安排的。”一转眼又到了周五，身为社区书记却一直在街道帮忙的王小芹，再次拨打起张莉莉的手机。
“我陪你去搞拆迁，还能怎么安排。”张莉莉走到阳台上，带上通往客厅的移门。
“怎么又是你陪我，就不能安排别人？”
“李亚娟正月里刚结的婚，还是个新娘子，让她跟你去搞拆迁合适吗？”张莉莉反问了一句，接着道：“何小芸怀孕了，王艳秋不但怀孕了身体还不好，明天又要去东海的大医院检查。许冬梅、张裕敏和李玲要带孩子，就我家事少，我不陪你去谁陪你去。”
“社区一大堆事，我被抽调到街道，又帮不上忙，全靠你一个人顶着，总跟我一起搞拆迁，你要不要休息了。”
“我想休息啊，我又不是张梅华那个工作狂，可现在歇的下来吗？”张莉莉嘀咕道。
协理员童江昆和专职网格员钱斯敏的工资不是街道发的，严格意义上不是社区的人，并且人家的本职工作本就很繁杂，不能要求太多。而许冬梅、李玲和张裕敏本就是看这份工作有双休，能带孩子，能照顾家庭里才干的，要是总不让人家休息，就那么点工资人家早跑了。
想到这些，王小芹低声问：“刚来的那个韩晓武呢，他不是说可以参与拆迁吗？”
“我的王书记，人家说可以参与，但我们不能真让他参与！”
“为什么不能。”
“他要参加公考，不能没点准备。平时一堆事，根本没时间学习。要是连双休都不能保证，他能考得上吗？”张莉莉想了想，又说道：“他既然来了我们社区，就是我们社区的人，我们就不能不为人家着想。”
“你就不能为自个儿想想？”
“我都四十一了，孩子也大了，有什么好想的。”
王小芹知道她是真把社区的人当家人，笑道：“好吧，那我们也分下工，明天我去跟杨兴国磨，后天你去。”
“行，后天一早我就去。”
“对了，社区明后天谁值班？”
“韩晓武啊，我刚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没问题。”
“周末也没什么事，他可以一边值班一边学习。”
“我就是这么想的。”
……
正如张莉莉所说，韩晓武的确答应了周末去社区值班。
不是因为爱岗敬业决定以社区为家，而是考虑到主任真是出于一片好意才答应的。在主任看来天大地大公考最大，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能影响他考公务员。
看着刚从紧挨着小区西门的菜鸟驿站取回的公考书籍，韩晓武叫苦不迭，心想这谎真不能乱撒，不然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回来。
现在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再想到明天回不了老家，韩晓武拿起手机拨通了老爸的电话。
“爸，你们还在店里掼蛋……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的。”
“这把轮到他们进贡，我顾不上，等等，让你妈跟你说！”韩仁海正玩的起兴，干脆把手机递给坐在后头算账的老伴儿。
听说儿子来电话了，姜兰英连忙接过手机，走到店门口问：“晓武，什么事，明天回不回来？”
“妈，我明天要值班，回不去了。”
“社区星期六星期天也要值班？”
“我们村办公室和卫生室周末不一样有人值班吗。”
“还真是，你不说我真没注意过。”姜兰英知道儿子有钱，对儿子的“工作”并不关心，而是低声道：“回不来就别回来，村里全是老头老太太，一天到晚都看不见几个年轻人，回来也没什么意思。”
“我回不去，你可以过来啊，又不远，骑电动车一会儿就到。”
“店里忙，这几天买化肥的人多，你爸又只晓得掼蛋，我就不过去了。”姜兰英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晓武，就算你不给我打电话，我等会儿也要给你打。”
“什么事？”
“晓文下午给我发微信，说她们学校刚来了个老师，江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博士，今年二十九岁，单身，没男朋友。有照片，我等会儿转发给你。”
又是介绍女朋友，又要相亲，韩晓武最怕的就是这个，又不敢流露出哪怕一丝不耐烦，只能敷衍道：“行，你先把照片发给我看看。”
“我这就给你转，晓文说这个姑娘不太上相，说本人比照片好看。你看到照片别急着说不合适，最好给晓文打个电话，请她帮着跟人家约个时间，到时候看看是你请两天假去趟江城，还是让晓文想办法把姑娘带回来，见个面。”
“知道了，你先把照片发过来，我先看看。”
刚挂断电话，手机就传来微信提示音。
点开老妈发来的消息一看，韩晓武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了远在江城做老师的堂姐电话。
“韩总，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你妈跟你说了。”
“韩老师，你给我介绍的这位美女，究竟是二十九还是三十九？”
“她拍照不上相，也不会打扮。”韩晓文最讨厌只看颜值和年龄的男人，自己的堂弟也不例外，想想又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韩总，你不能光看人家的年纪，也要想想自个儿多大。都三十出头的人，难道还想老牛吃嫩草，找个十八九的小姑娘。”
“就算不找十八九岁的，也不能找这样的。看着一点都不像女生，看着像我妈！”
“别不识好歹，要不是你妈三天两头给我电话，我才懒得帮你介绍呢。”
“好好好，我错了，给韩老师您添麻烦了。不过这件事就算了，想想办法，帮我跟我妈说一声。就说人家遇着更好的，不愿意见我。”
“行，其实我一样觉得不太合适，”韩晓文也忍不住笑了，可想到堂弟这女朋友不大好找，又嘀咕道：“以后你妈再给我打电话，我就想办法推。你自个儿都不着急，我为什么要帮你操心。反正你韩总有的是钱，像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别说今年才三十一，就算再玩二十年，一样能找到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而且我也没玩弄过谁的感情，我就是想找个五官端正、心地善良，有共同语言的真爱。”
“好好好，你慢慢找，找到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请假回去喝你的喜酒。”
“借你吉言，真要是能找到，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第十四章 红包就是力量
“问题侄女”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女生。
上午上班前，把衣服全洗好晾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把垃圾带走扔了，还不忘把几个垃圾桶全套上垃圾袋。
勤劳是一种美德，韩晓武觉得应该鼓励甚至奖励，加之肚子不太饿，决定等她下班回来再点外卖，等她回家之后一起吃。
没想到她不是两手空空回来的，竟带回一大方便袋油盐酱醋等调料和一大方便袋菜。
韩晓武很意外，接过方便袋问：“小觅，你这是做什么。”
“做饭啊，不能总吃外卖，又贵又没营养。”
“你会做？”
“我十二岁就开始做饭，我炒的菜比我妈炒的都好吃，”韩苏觅换上拖鞋，跟变戏法似地从包里取出一条围裙，往脖子里一套，然后提起调料跑进厨房。
韩晓武提着沉甸甸的方便袋跟了进来，笑问道：“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这会儿去超市买最划算，连油和调料一共花了三百多。”韩苏觅解开装调料的方便袋，取出一张小票：“三百二十六块五，肉和菜全是特价的，够我们吃好几天了！”
“真会过日子。”
“现在什么都贵，钱又那么难赚，不精打细算不行。”
“对，过日子就应该精打细算。”韩晓武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一边给她转账，一边笑道：“小觅，既然你会做饭也喜欢做饭，那我们以后就不点外卖了。想吃什么菜尽管买，拿小票过来实报实销。”
“真的？”
“我是你叔，我还能骗你！”
“小叔叔，那我以后就吃你的，不但白住还白吃白喝？”
“你没白吃白喝，你做了家务，付出了劳动，就应该得到回报。”
韩苏觅窃笑着问：“这么说我就是家政，就是你的兼职保姆？”
韩晓武抱着双臂笑道：“可以这么理解，但不能这么说。我才三十一，又没七老八十，暂时不用人照料。”
“也是，我真要是做家政，做你的兼职保姆，你不光要管吃管住，还要给我发工资！”
“尊老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帮叔叔做点事情本就是应该的，哪有跟自个儿叔叔要工资的道理。”韩晓武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摸着鼻子嗅了嗅，提醒道：“小觅，今天的香水味还是有点浓。”
“浓吗，我就喷了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行，我闻到这味儿头疼。”
“好好好，明天不喷了。”韩苏觅把调料归拢好，下意识低头闻了闻。
“你先忙，我去客厅有点事。”韩晓武走到厨房门口，想想又回头道：“小觅，已经九点多了，切菜炒菜的动静别搞太大，不然会影响邻居休息。”
“知道了，走吧，别呆在这儿碍事。”韩苏觅对着他做了个鬼脸，随即忙碌起来。
韩晓武不是找借口偷懒，而是真有事，并且是公事。
一个街道干部刚在“街道党群工作群”发了三个链接，两个是投票的，一个是要求关注公共文化服务平台的。
链接下面是措辞严厉的紧急通知，说第一个投票活动今天是最后一天，冲刺阶段，每个行政村和社区不得少于500票。并强调这是硬性任务，投票数据到时候是要统计上报的。
公共文化服务平台的关注任务也很重要，每个社区的关注人数要达到50人，注册用户人数要达到30人，认证用户要达到20人。市里将从明天开始，每天统计公示各街道甚至各村、各社区的完成进度，提醒大家伙切勿存侥幸心理！
韩晓武刚点开链接，想看看这票究竟怎么投，“洋港之家”也来了信息，主任在群里说“大家都看见了，按老规矩办，赶紧拉票拉关注”。
看着许冬梅等人那一串整齐的“收到”，韩晓武忍不住打字问：主任，老规矩是什么规矩？
不等主任回复，李玲就飞快地回复了一行字“平摊，票一人拉50张，关注一个人拉5个”，然后是一个泪奔的表情。
随着她的回复，群里一发不可收拾。
“宝宝心里苦”，“宝宝委屈”和“想死”的各种表情蜂拥而至，主任也很幽默，等大家伙用表情包吐槽完，发上一张耸肩摊手、无可奈何的表情。
韩晓武意识到这三项任务必须完成，真不能抱侥幸心理，只能打了个“收到”，然后把三条链接转发到“苏建一家亲”，恳请片区居民帮着投票、关注甚至注册、认证。
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刚发了个拜托的表情，一个美女头像的群友就来了句：“本群不许打广告，除非发红包！”
紧接着，一个妹子送上了一个“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的表情。
想到请人家办事，确实不能没点表示。再想到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韩晓武露出了笑容，顺手发了个一百块钱的红包。
平时死气沉沉的群，顿时热闹起来，五十个红包瞬间被抢光。
“谢谢老板”、“老板发大财”、“抱大腿”和“祝老板约炮成功”之类的表情，一个接着一个，韩晓武被搞得啼笑皆非，急忙趁他们都在把投票规则转发过来，然后又是一阵拜托。
“还要截图？”一个业主问。
不等韩晓武回复，一个极具抢红包道德的妹子就回道：“当然要截图，不然谁知道你有没有投！”
“已投，请韩老板查阅！”
“已投！”
“已关注！”
“谢谢老板的红包，欢迎老板明天继续拉票！”
“谢谢老板，明天的早饭可以加一个茶叶蛋了！”
……
“谢谢，谢谢各位对社区工作的支持。”韩晓武忙不迭挨个道谢，甚至翻找出一张磕头的表情。
都说团结就是力量，但具体到拉票拉关注这种事，只有红包才能让人团结，才会有力量。
50张投票任务和5个关注任务，不到十五分钟就搞定了。
韩晓武心情舒畅，再次点开“洋港之家”群，不无得意地输入一行字：“报告主任，任务完成。”
第十五章 壕无人性
许冬梅曾在建花园片区负责过一段时间，“苏建一家亲”这个群就是她当时建起来的，考虑到小区居民有可能找她办理计生证明等业务，就一直没退群。
见平时没什么人说话的群突然变得如此热闹，她顺手点开，看后顿时傻眼了。晓武竟用这种方式拉票拉关注，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她立马截了几张图，发到只有张莉莉、张裕敏和徐斯敏的小群里。
“一出手就是一百，真有钱！”
“投票任务三天两头有，要是每次都这么弄，他那点工资够发红包吗？”徐斯敏举着手机发语音。
“是啊，哪有这么干的，赚点钱容易吗？大手大脚，难怪三十出头都没找到女朋友。”许冬梅嘀咕道。
张莉莉仔细看完几张截图，举起手机苦笑道：“也不能全怪他，说起来怨我。他一个富安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发红包求票求关注，让他去哪儿拉票拉关注？”
“主任，我没别的意思，我是心疼他发出去的钱！”
“他也是为了完成任务，我们知道就行了，别乱说。”
“主任，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徐斯敏突然插言。
“什么事？”张莉莉下意识问。
“甘兰拉面马老板家来了个亲戚，前几天刚到的，没顾上来社区登记备案，韩晓武昨天不晓得怎么的就知道了，不但让马老板带他那个亲戚上楼找我，还二话不说直接上报网格。”
“步行街是小何负责的片区，小何不高兴了？”
“小何倒没说什么，她也不在乎这些。”
“那不就完了，发现社情就上报，他没错啊。”
“主任，小何是没说什么，不等于其他人没想法。刘亚军下午给我打电话，说发现类似情况应该先沟通，说我们跟他们本来就应该信息共享的。”
刘亚军是驻社区的辅警，因为派出所事情多，他和另外几个辅警平时只会在早晚上学放学时段去二幼门口站护学岗，平时很少来楼下的社区警务室。涉及到社区内的外来人口管理，主要靠社区的网格长和兼职网格员。
张莉莉意识到刘亚军十有八九因为这事被社区民警王一娟批评了，心想回头得找个机会提醒下韩晓武，再发现类似情况别急着上报，而是应该先跟驻社区辅警沟通。
徐斯敏接着打“小报告”：“如果只是一次也就罢了，可今天上午他又上报了两条。”
“两条什么？”许冬梅好奇地问。
“苏建花园有两个业主买了新房子搬走了，把房子租给了别人。”
“不愧是香港大学的硕士，上手挺快啊。”
“主任，他这么瞎搞你居然笑得出来！”
张莉莉笑着打圆场：“人家按规定上报，没做错。我们不妨反过来想，要是来个什么都不干、只知道混日子的，可怎么办？”
“真要是来个混日子的，到时候他那摊事我们还要帮着干。”
“这就对了，来个能干的、愿意干的，总比来个混日子的强。再说人家刚来没几天，好多事不知道，你们不教人家，人家就只能照章办事。”
“刘亚军那边怎么办？”
“刘亚军那边好说，大不了回头跟他解释一下。”
“韩晓武呢？”
“回头提醒下他，再发现什么社情，让他先问问你们再上报。”
“好吧，我跟他说。”许冬梅答应道。
张莉莉权衡一番，叮嘱道：“今天就算了，等周一上班再说，说的时候尽可能婉转点。他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
韩晓武不知道社区除了“洋港之家”外还有小群，对此一无所知。正吃着侄女做的饭菜，同时应付着侄女没完没了的问题。
“小叔叔，二奶奶说你在东海买了两套房，真的假的？”
“这不是废话吗，我妈难不成还要跟你们打肿脸充胖子。”
“买在哪儿？我去过东海，知道东海的好几个区！”韩苏觅兴高采烈地问。
韩晓武喝了一小口汤，轻描淡写地说：“一套在普汇区，一套在江东新区。”
“东海的房价好贵的！”
“我买的那会儿不贵，我是说相比现在不算贵。”
“那一共花了多少钱？”
“普汇区的那套是先买的，当时花了四百多万。江东的那套是后来买的，因为面积大点，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房价比普汇区的那套贵，那会儿好像花了七百多万。”
韩苏觅早知道韩晓武有钱，却没想到韩晓武竟如此有钱，忍不住刨根问底：“两套房子就花掉一千多万！小叔叔，你哪来这么多钱的？”
“工资和奖金啊，不过准备买的那会儿钱也不够，只能贷款，所以到现在都背着房贷。”
“还欠银行多少钱？”
“三百多万吧，具体多少没算过，反正每到月底银行就会给我发短信。”
“三百多万，这么多钱你怎么还？”
韩晓武夹了一块色香味俱全的小炒肉，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我多多少少有点……有点存款，存款利息比房贷利息高。并且我回来前把那两套房子租出去了，存款利息加上房租，足够交房贷。”
“银行存款的利息会比房贷利息高？”韩苏觅将信将疑。
“确切地说，不是存款，而是债券，债券你懂吗？”
“不懂。”
韩晓武知道一时半会跟她说不清楚，干脆轻轻拍拍桌子：“我们住的这个小区你知道是哪个开发商开发的？”
“这我知道，如意和对面的吉祥都是锐海开发的。”
“其实锐海集团不只是房地产开发商，也是安海市政府的融资平台，市里要搞城建，没钱了就要去融资，也就是借钱。我把钱借给他们，他们每年给我利息，他们通过银行跟我借钱的凭证就叫债券。”
韩苏觅似懂非懂：“小叔叔，你是说你把钱借给了安海市政府？”
“可以这么理解。”韩晓武微笑着点点头。
“我说你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非要来安海呢，原来安海欠你的钱！”韩苏觅越想越激动，又追问，“你借了多少钱给安海市政府？”
“我是买着玩的，不多，只买了几百万。”
“几百万还不多啊！我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对了，东海的那两套房子现在值多少钱？”
“我不怎么关注房价，不过听东海的朋友说，现在卖的话应该能值五六千万。”
“小叔叔，原来你是炒房的！”
“我这是刚需，我可没想过炒房，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前年一个朋友说南海的房子有升值空间，我鬼迷心窍买了套海景房，结果南海限购，就这么被套住了。”
“买那套海景房花了多少钱？”
“买的时候花了八百多万，据说现在值一千两百万，可有价无市，在中介那儿挂了半年都没人买。”
“这么说你光房子就值七八千万，真是壕无人性！”
“原来不值这么多的，我这是赶上房价飞涨的末班车，享受到咱们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红利。所以我特别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
“所以你就跑社区去上班，别人上班赚钱，你上班赔钱，就算赔钱也没关系？”韩苏觅哭笑不得。
韩晓武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我的觉悟没你说的那么高，倒没想通过这种方式回报社会，只是想找点事做做，不能整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韩苏觅彻底服了，噘着小嘴嘟囔道：“我要是有这么多钱，我什么都不干，我要出去旅游，不但要走遍全中国，还要环游世界！”
“你说的这些地方，我基本上都去过了。”
“去过了？”
“骗你做什么，不信看看这个。”韩晓武拿起手机，点开这些年飞过的航线轨迹图，呵欠连天地说：“出去多了就会发现外面没什么意思，外面再好也没自个儿家好。”
韩苏觅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航线轨迹，突然站起身：“小叔叔，明天不做饭了，我要出去吃。”
“出去吃？”
“我要去土豪金，我要去王府，我要吃河豚，我要吃大餐！”
韩晓武反应过来，爽快答应：“行，去就去，正好我也没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