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景点”
韩晓武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的，而是韩家到他这一辈儿就韩晓兵、韩晓文、韩晓军和他韩晓武四个兄弟姐妹。
韩晓兵和韩晓文是大伯家的，大伯韩仁山是韩家上一辈最有文化的人，盐海师范毕业，一直在富安中学做老师，大伯母是富安中心小学的老师，所以韩晓兵和韩晓文不但学习成绩不错，而且跟他们爸妈一样都成了老师，只不过一个在台东中学教书，一个在江城师大附中教书。
韩晓武是独生子女，老爸韩仁海以前做过大队干部，老妈姜兰英刚开始在镇上的服装厂上班，后来在镇上开了个服装店，再后来觉得卖服装不赚钱，就在村里开店卖种子、农药、化肥，一直干到今天。
韩晓军的父母，也就是韩苏觅的爷爷奶奶，没什么文化，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直在老家种地养蚕。可能跟家庭环境有一定关系，韩晓军上学时的成绩不太好，上完初中就进了镇上的缫丝厂，韩晓军的爱人也在缫丝厂上班。两口子白天去厂里工作，下班回家种地养蚕。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到了韩苏觅这一辈，她又不如另外几个堂兄妹。
韩晓兵的儿子韩宇杰，也就是她的大堂哥，学习成绩跟他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一样好，不但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而且考上了公务员，现在台东的一个乡镇上班。韩晓文远嫁江城，她儿子已经不姓韩了，正在上初三，据说成绩也不错。
农村不像城市，乡下人喜欢攀比。
能想象到她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可以说她走到这一步，跟家庭环境有很大关系。
韩晓武早感觉到她打小就有些自卑，觉得她之所以破罐子破摔，他和韩晓兵、韩晓文这些做叔叔和做姑姑的有很大责任，觉得有必要帮她树立起自信，让她以全新的面貌去迎接新的生活。
都说人穷志短，想树立自信首先得有钱！
韩晓武不可能就这么给她钱，但可以让她感觉到有一个有钱的叔叔，走出去能直起腰、抬起头。并打算带她去见见世面，女孩子是要富养的，只有该去的地方她都去过，该玩的她都玩过，该吃的她都吃过，才不会像之前一样轻易地被那些臭小子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走。
总之，老韩家到了这一辈儿就她这么个闺女，不能任由她破罐子破摔！
更重要的是，上班有事做，下班之后又变得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业余时间利用起来，好好改造下这个本性并不坏的“问题侄女”，看能否在半年内让她脱胎换骨。
不但有事做，并且能照顾家庭乃至家族的感觉真好！
星期六一早，韩晓武兴冲冲来到社区，走进空荡荡的办公区，捧起手机正准备上网搜搜土豪金究竟有哪些美食，张莉莉突然打来电话。
“晓武，有没有到社区？”
“到了，刚坐下。主任，是不是有事？”
“街道周书记刚给我打电话，说盐海市委宣传部要组织全市各区县的百姓名嘴来我们安海参观考察。杨部长的工作室不是在我们社区吗，我们这儿是最重要的一个点。等会儿杨部长和周书记会陪通江市委宣传部的领导先过去踩点，你赶紧准备准备，看看杨部长工作室要不要打扫。”
“明白，我这就去。”
“你先准备，我马上就过去。”
“主任，你也过来？”
“周书记说盐海这次要来的人不少，还要在我们社区的大会议室，跟我们安海的基层宣讲人员座谈交流。除了打扫卫生可能要做一些其它准备，我不过去看看不放心。”
韩晓武好奇地问：“盐海的人什么时候来？”
“说是下周一中午到安海，到底什么时候来我们社区就不知道了。”
……
上了几天班，韩晓武对社区的情况不像刚来时一无所知。
由于洋港社区位于主城区中心，社区建设要有特色，所以街道领导把全国基层理论宣讲名嘴、网络大V、新媒体人士、网络文学“大神”和义工联请到社区设立工作室，打造了杨万春理论宣讲室、百姓名嘴工作室、网络作家社区创作基地、新媒体文明实践志愿服务站和义工联社区活动基地五大平台。
每个月都有好几拨来自兄弟区县，甚至全国各省市的领导来参观考察，几乎成了接待各地前来参观考察团队必须打卡的“景点”。
韩晓武是富安人，富安是台东的一个乡镇，而台东又是盐海代管的一个县级市。想到即将来参观考察的盐海宣传系统代表团中，很可能有来自台东甚至富安的老乡，韩晓武就觉得有些好笑，觉得这个世界真小。
刚把杨部长理论宣讲工作室打扫干净，主任就陪着三位领导到了。
他只是社区的工作人员，主任没介绍，三位领导同样没问，就这么跟他微微点了下头，直奔理论宣讲工作室去了。
尽管之前都没见过，但其中两位韩晓武一眼就认出来了，个子不高的那位领导就是全国基层理论宣讲名嘴、安海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兼网信办主任杨万春，因为工作室的墙上不但有他的照片，而且打开工作室里的液晶电视就能看到他宣讲的视频。
个头同样不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那位，应该就是街道周书记。之前去旺池参加活动时，他“上台”讲过话，街道公众号报道的活动新闻上也有他的照片。
他们正陪同的那位，不用问就知道是来自通江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体制内讲究的是对等，盐海市委宣传部来参观考察，同为地级市的通江自然要来人接待。
韩晓武没资格陪同，连忙烧上一壶水。
这时候，三位领导从理论宣讲工作室出来了，谈笑风生地走进了网络作家工作室。见张莉莉没跟过去，韩晓武走到她身边问：“主任，要不要给领导泡茶，咱们有没有茶叶？”
“茶叶……茶叶应该有，忘放哪儿了。”张莉莉探头看了看，随即低声道：“不用泡，我们只是其中一个点，他们看一眼就走。”
第十七章 听众是个问题
正如张莉莉所说，三位领导只是来看一下的。转完几个工作室，站在大会议室门口，议了下座谈时桌椅板凳的摆法和会标内容，就进电梯去了下一站。
张莉莉家里有事，交代了几句后也走了。
现在只剩一个人，用不着再装模作样，韩晓武把早上带来的公考资料搁到一边，开始为接下来的活动做准备。
一个是家长学校活动，前任的工作计划已经排好了，本月下旬请司法局的人来社区进行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专题宣讲；另一个是关心下一代的活动，计划书里把活动时间定在清明前后，主题为“浓浓思念情”，给小朋友们普及清明节的知识及中华民族的传统礼仪。
洋港社区跟司法局联系紧密，已经结对搞过好几场新文明实践活动，请司法局安排人来讲个课应该没问题。其实对双方而言，这都是瞌睡送枕头的好事，毕竟给基层送法普法，本就是司法局的工作之一，要考核的。
至于给小朋友们讲清明节的由来和文明礼仪，上网搜集点材料，准备好讲稿，应付应付那些小朋友还是没问题的。
会场一样无需担心，家长学校活动放在大会议室，小朋友的活动可以安排在既是网络作家社区创作基地，也是团委活动室的社区图书室。
唯一的问题是，去哪儿找那么多家长和小朋友来听课！
两个活动人数都不能太少，否则照片拍出来不像样。要是不留照片，那这两个活动就等于没搞，连台账都不好做。
想来想去，韩晓武决定动员片区居民。
先在手机上拟了个活动预告，然后转发进“苏建一家亲”群，考虑到工作日大人要上班，小朋友要上学，活动时间暂定为下周日下午两点和下下周六上午九点。
可能昨天发过红包，消息发到群里不一会儿，一个美女头像的群友发言了：“不好意思，活动是不错，可我女儿星期天下午有课。”
“周日还要上学？”韩晓武打字问。
美女群友回复：“不是去学校，是去上钢琴课。”
韩晓武正准备回一句没关系，一个美食头像的群友突然问：“你家孩子几岁，在哪儿学钢琴？”
“四岁，在美倩学。”
“四岁就开始学啊，多少钱一节课？”
“算下来120一堂课，我家报名时不按课时算，是按年算的。每周下午两堂课，2点到4点，一年一万块钱。”
“壕！”一个一看头像就知道是男士的群友冒了出来。
“什么壕，人家都送孩子学这学那的，咱不学不行啊！我家只是报了个班，没买钢琴，好多人不但给孩子报班，还花好几万买钢琴呢。”
“钢琴我家学不起，我只给孩子报了两个班。”
“什么班？”
“跳舞和画画。”
……
“苏建一家亲”瞬间成了怎么培养孩子的“家长交流群”。
小朋友学的东西五花八门，钢琴、跳舞、画画、书法、跆拳道甚至编程。大点的孩子更忙，要去校外培训机构学语文、数学、英语。
有些周日不补习，但要出去旅游或回乡下老家看爷爷奶奶，几乎没有哪家孩子周末是闲着的。
这跟拉票拉关注完全不是一回事，家长都跟着孩子的节奏走，大人孩子都忙得飞起，不可能为参加一个无关痛痒的活动而变更安排，韩晓武意识到就算发红包也没用。
正为如何招募听众犯难，“问题侄女”来电话了：“小叔叔，中午真去土豪金？”
想到这两个活动任务在月底前完成就行，韩晓武干脆把它们抛到脑后，抬头看看电子钟：“说去就去呀，除非你没时间。”
韩苏觅对吃什么不是很在乎，只是想去高大上的土豪金开开眼界，激动地说：“有时间有时间，今天我正好上早晚班。”
“早晚班是什么班？”
“早晚班就是早上8点半去，中午12点交班，下午休息几个小时，6点再去，晚上9点半下班。”
“下午不去，那柜台上下午不就没人了吗？”
“除了早晚班还有中班啊，中班的人12点接班，下午6点下班。我们老板娘请了两个人，我和另一个小姐姐轮着上早晚班。”生怕韩晓武听不明白，韩苏觅又说道：“就是我今天上早晚班，她上中班。明天她上早晚班，我上中班。”
“一天只要工作六七个小时，你这个班上得很轻松啊。”
“轻松个屁，一站就是六七个小时，坐都不能坐，腿都站粗了！基本工资不高，生意还不好。现在人家都在网上买衣服，不怎么去商场，一天卖不了几件，一个月下来根本没多少提成。”
“既然不喜欢这份工作，那就换一个。”
“说得轻巧！现在工作多难找啊，我又没学历，除了做服务员营业员还能做什么？”
韩晓武不想再提学习的事，回到原来的话题：“小觅，你12点下班是吧，那我11点55左右去文峰接你。”
“土豪金离文峰蛮远的，我们来得及吗？”
“放心，来得及。”
“那你在大门口等我，到了给我发微信。”
“好，等会儿见。”
凡事要循序渐进，这丫头需要慢慢调教。韩晓武挂断电话，先上网买了两张土豪金自助餐厅的午餐券，刚完成支付，人民医院的杨医生发来微信。
点开一看，原来人家把海外归国留学生的情况表填好了，韩晓武连忙道谢。
想起新潮服饰老板娘的儿子昨天下午就把填好的表格发过来了，只有他这个“伪留学生”到现在还没填，连忙打开电脑，调出空白电子档，从姓名、年龄开始一项一项填起。
当填到特长、职称一栏时，韩晓武楞住了，决定先看看人家是怎么填的。
见杨医生填了不少资格证，韩晓武干脆把以前考过的证券从业资格和证券经纪人资格填上。
本来想把“保代”（保荐人资格证）也填一下的，可想到统战部的人不一定知道保代是做什么的也就没填。
填好复查，确认无误，将三份表格存进新建的文件夹。
想到许冬梅她们昨天说，各片区的楼栋长没打听到有其他留学生，韩晓武不想拖到下周二，干脆把三份电子表格转发给街道党群局的江素春。
“到任”以来，上级交办的第一项工作，顺利完成！
第十八章 “土豪金”
远看“土豪金”，像块大金砖。
近看，果然很壕！
酒店主楼有四五十层高，连同长条形的裙楼，都被金色调的玻璃幕墙包裹着。金砖酒店几个字镶在大楼上，名副其实。
韩晓武找地方停好小电驴，带着“问题侄女”走进大堂，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大堂很气派，除了亮闪闪的水晶吊灯和带音乐的喷水池，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大幅玉石，每块玉石上面都配着金色铭牌，分别用中、英、日、韩文介绍诸如玛瑙、蓝宝石等名称和产地——虽然没标值多少钱，但一看就知道是很贵很贵的那种。
通往自助餐厅左侧是一间用落地玻璃隔的礼品店，四壁摆满53度飞天茅台。一层一层，密密麻麻，看着有几千瓶。站在“茅台墙”前，有种茅台很便宜，谁都能买得起、喝得起的错觉。
韩苏觅头一次到如此高大上的地方来，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断问这问那。
韩晓武一句也没回答，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带着她走进同样金碧辉煌的自助餐厅，找服务员核销过午餐券，便领着她来到第一个取餐台前，俯身拿起个盘子，回头吩咐：“想吃什么自己拿，吃多少拿多少，不要浪费。”
“知道，不就是自助餐吗，我又不是没吃过。”
“行，那你自己选吧。”
取餐台分烧烤、热菜、烫菜、面点、海鲜、凉菜、糕点和饮品等几个区域，地上长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包括各式精致点心，应有尽有。
之前七八年，韩晓武几乎天天出差，几乎天天住星级酒店，像这样的自助餐早吃腻了，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实在没什么食欲。只夹了两条清蒸小鲳鱼和几样蔬菜，想想又拿了个蒸红薯，就找了个相对清静的位置坐下了。
韩苏觅知道这顿饭不便宜，想把小叔叔花的钱吃回来，见着喜欢的就取，一个盘子装不下再拿一个，连同水果和小蛋糕，她一个人竟用了四个盘子。
看着她面前满满铺开的菜品和水果，韩晓武有点担心：“拿这么多，吃得下吗？”
“吃不下慢慢吃。”在这儿就餐的谁也不认识谁，韩苏觅不觉得有多丢人，刚坐下又起身问：“小叔叔，你喝不喝饮料，想喝什么我去帮你倒。”
“给我来杯酸奶吧。”
“那边有啤酒！”
“晓得，不过我不想喝，今天值班也不能喝酒。”
“好吧，那我也喝酸奶。”
以前工作节奏太快，每次吃饭都是匆匆忙忙，导致肠胃不太好。现在的工作很轻松，感觉跟玩儿似的，韩晓武不想也没必要吃那么快，而是细嚼慢咽，觉得像这样吃饭才是一种享受，像现在这样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韩苏觅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狼吞虎咽，一会儿就清掉两盘子。
见她越吃越慢，韩晓武抬起头：“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快做什么，现在吃不动了吧。”
“小叔叔，我不会浪费的，这些我能吃完。”
“吃不下就不要嘴硬，吃撑了会难受的，对身体也不好。”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你就不怕胖？”
韩苏觅得意地说：“不怕，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怎么吃都不会胖。”
“那是之前没吃过这么多高热量的，要是天天这样胡吃海喝，一样会胖。”韩晓武喝完酸奶，拿起纸巾擦擦嘴，指指头顶：“这是自助餐厅，顶楼还有日韩餐厅。你6点上班，今天赶不上，这样吧，明晚我们来吃日本料理。”
“明天还来呀？”
“既然在安海生活，当然要吃遍安海美食。要是你不喜欢日本料理，那明晚就去三楼零点餐厅，吃河豚。”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韩晓武解释道：“之所以去零点餐厅，是因为我们就两个人，只能去大厅。”
“不是，小叔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想说什么？”
“我昨天只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小叔叔，你是有钱，可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已经在你那儿白住了，不能再白吃你的，还来这么高档的地方！”
“没事啊，我是你小叔，侄女吃叔叔，天经地义。”韩晓武拿起餐具，从她面前盘子里叉了一块菠萝，笑看着她道：“再说在安海这地方，想把你叔我吃穷，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想到小叔叔身家几千万，韩苏觅又快活起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小叔吃香的喝辣的！”
“这就对了嘛，自家人，用不着客气。”
“小叔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侄女，我是你叔呀！”
“韩宇杰也是你侄子，你对他为什么没有对我好？”
“他虽然叫我叔叔，可我其实比他大不了几岁。我上大学时他上高中，我工作时他上大学，就过年才能见上一面，有时候连面都见不着，你让我怎么对他好？”
“也是啊，你总在外面，他也总在外面，平时根本遇不到。”韩苏觅吃完小蛋糕，又问：“小叔叔，听我妈说，晓文姑姑买房时跟你借过钱？”
“借过，怎么了？”
“借了多少，还了吗？”
“借了二十万，早还了。”
“那我要是将来买房时钱不够，跟你借钱，你借不借？”韩苏觅扑闪着大眼睛问。
韩晓武放下叉子，挑起眉毛看她：“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你要是找个靠谱的老公，小两口肯踏踏实实过日子，让我感到你的婚姻和家庭会很幸福，别说跟我借二十万，就是四十万我也会借。”
“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小叔叔，你真好！”
韩晓武不想再聊钱的事，话锋一转：“小觅，我记得你好像学过美容美发。”
“学过，怎么了？”
“既然学过美容，怎么会把妆化成这样。”
“小叔叔，你是说我的妆不好看？”韩苏觅忙不迭从包里掏出化妆盒，对着小镜子左照右照，一脸困惑。
韩晓武不想伤她仅有的那点自尊，委婉地说：“不是不好看，而是看上去不是很专业。”
“小叔叔，你也太搞笑了，化妆有什么专不专业的！不过你说得也对，我初中毕业后是学过几天美容美发，可我学手艺的那个店只剪头不美容，镇上也没人去化妆去美容。”
“那你这妆是跟谁学着化的？”
“没跟谁啊，我是在网上学的。”
原来是“自学成才”，韩晓武心想这就对了，她真要是在专业美容店呆过，绝不会把妆化成这副鬼样子。他沉思了片刻，指指她面前的盘子：“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美容。”
“去美容？”韩苏觅一头雾水。
“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化妆。再说你也二十一了，不但要化妆，更要注重保养。”韩晓武越想越有意思，生怕她不好意思去，又摸摸自个儿的脸，“我这张老脸也该保养保养，不然真成油腻大叔了。”
第十九章 都是人才！
星期二下午，安海市行政中心办公大楼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
储婵娟把各乡镇和各街道统战委员上报的表格打印出来，连同刚整理好的花名册，以及绞尽脑汁才拟出来的海外归国留学人员联谊会章程草案、海外归国留学人员联谊会成立大会选举办法等材料一起拿上，敲开叶副部长办公室的门。
叶副部长耳朵贴着手机，示意稍等。
她连忙虚掩上门，静静地站到一边。
“好的好的，欢迎欢迎，我们这边没问题，我等你们的回音。只要你们那边一确定行程，我就向市领导汇报。应该的应该的，感谢你们才是，感谢你们对家乡建设的关心……”叶副部长挂断电话，抬头问：“婵娟，什么事？”
叶副部长不只是统战部常务副部长，还兼宗教局长，此外另有中心工作，白天在大楼办公，晚上要去跟拆迁户磨。
储婵娟知道他既忙且累，赶紧递上材料：“叶部长，各乡镇和街道把归国留学生的情况报上来了。”
“好，我看看。”
叶副部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戴上眼镜一份一份仔细过目。当翻到花名册最后一页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总共才三十二个？应该不止这么多吧？”
储婵娟连忙解释：“如果只算海外留学生，肯定不止这些。但愿意回国，并且愿意回老家的不多，而且时间有点紧……”
“看来海外留学生的情况，各乡镇和街道没完全掌握。行，三十二个就三十二个吧，先把联谊会成立起来，成立后再慢慢发展新会员，逐步壮大。”
储婵娟暗想安海只是个县级市，能找到三十几个“海龟”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再发展估计也壮大不到哪里去，领导你就知足吧。
叶副部长则拿起笔，在花名册上边圈边点评：“梅文龙、许驰、陈季、张小云，熟人还真不少。”
“叶部长，徐科说张小云是您在组织部时引进的人才。”
“是啊，这才几年，都当上副镇长了！”叶副部长放下笔，把花名册交还给储婵娟：“梅文龙和洋港社区的那个……那个……”
香港大学的MBA，居然跑到社区去上班，说出来人家都不会相信。储婵娟对此印象深刻，马上接过话：“叶部长，您是说洋港社区的韩晓武？”
“对，梅文龙和这个韩晓武勉强算是海外归国人员，但花名册上不能这么写。”叶副部长指着花名册，严肃地说：“留学国家这一栏要加上个地区，‘留学国家、地区’，明白吗？”
储婵娟意识到又出错了，如果上纲上线，这是政治性问题，苦着脸检讨：“叶部长，我粗心大意，我不够严谨……”
“还有这儿，要注上中国香港。许驰这儿，要注明中国台湾。”
“明白，我这就去改。”
“等等，联谊会章程还没给我呢。”
“哦哦，叶部长，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叶副部长接过联合会章程草案，逐条逐页的看了过去。
储婵娟心里直打鼓，生怕再次出错。
看了两页，叶副部长再次拿起笔，在草案上边写边吩咐：“关于会员，最好再加上一条：对留学事业有突出贡献者，或涉及留学人员工作的部门负责人，因工作需要，可不受上述条件限制，经批准后入会。”
“好的，我等会儿就加上。”
“其它没什么问题了，能看得出来，你是费了不少心思。”
“叶部长您表扬我，我都不好意思。我知道我不够细心，工作没做好。”
“该批评的时候就要批评，该表扬的时候一样要表扬，这份章程草案确实做得不错。”叶副部长把材料交还给她，随即翻着密密麻麻记满日程的台历，沉吟道：“后天下午我有时间，请他们来坐坐，见个面，聊一聊，彼此加深下了解。”
“好，我这就去发通知。”
“发什么通知，我说的是请！这些人不是乡镇街道的统战委员，而是海外归国留学人员，个个都是人才，有的还是大老板，人家能来，是给我们面子！”
“明白了，我挨个打电话请。”
“记得跟雪松说一声，让他后天下午也参加。”
“是，我等会儿就跟徐科说。”
叶副部长想了想，接着补充：“他们基本上都是大忙人，实在抽不出空来也没关系，既然回老家了，今后有的是机会，来日方长嘛。再就是请来的都是客，不安排晚饭说不过去。到时候看看能来多少人，确定人数后跟楼下食堂说一声。”
今年是新中国成70周年，部里要组织好几个活动，其中还有一个大型的，经费比较紧张，储婵娟连忙请示：“晚餐按什么标准？”
“请的都是海归，太简单不像样，让食堂按一人一百的标准备菜。”
“好的。”
储婵娟正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叶副部长突然又想起件事，喊住她：“婵娟，筹建海外归国留学人员联谊会的工作进展还算顺利，争取月底前把联谊会成立起来。筹建新联会的工作也该提上日程，省里早在去年就成立了，各兄弟区县目前都在积极筹建，我们可不能落在人家后头。”
新联会是“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的简称。
这个新的社会阶层人士可不像海外归国人员这么单一，不但涉及到私营企业、外资企业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还包括中介组织和社会组织从业人员，甚至自由职业人员以及新媒体从业人员都算在内。
这个范围太大，概念又比较模糊，说好找很好找，符合条件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律师、会计师、评估师、税务师等加起来，全安海少说也有两三万人，但不可能一股脑的全吸纳进来。
一是工作量太大，二是真要是全成为会员，开成立大会时，根本找不到可以容纳那么多人的会场。
换言之，要找各行各业的精英，要把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人士筛选并吸纳进来。
只是符合这一条件的人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很多已经被其他组织捷足先登了，其中不少是工商联、知联会的会员，有的甚至是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
对他们而言，现有岗位是立身之本，社会事务只能顺便为之，仅此两样，就让他们经常产生分身乏术之感。现在又来了个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新联会，他们是否愿意加入，也是个问题。
更让人头疼的是，既然筹建新联会，就不能没有网络作家和新媒体从业人员。
这些人在网上粉丝众多，活跃度高，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在线下却是“宅、散、隐”，他自个儿要是不想说，就算站在你面前，你都搞不清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见储婵娟一幅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叶副部长笑着给她支招：“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和中介组织社会组织从业人员好找，至于网络作家和新媒体从业人士，你可以去问问文联，问问网信办，他们线索多。”
储婵娟反应过来，欣喜地卷起材料：“谢谢叶部长，我知道该怎么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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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胡搅蛮缠
盐海市委宣传部姜副部长亲自带队的参观考察团即将抵达洋港社区，街道周书记和几位之前没见过的领导已经在楼下等候。
社区书记王小芹也早早到了，正同张莉莉一起在协调车位，好让来车停靠下客时方便些。
融媒体中心派来四个记者，忙着在办公区前检查调试设备。
韩晓武忙着烧水，打算先将几个暖壶灌满。这次来参观的客人有点多，从宣传部昨天下午发过来的名单上看，竟有四十六人。等会儿在大会议室座谈时，光靠一个电水壶，肯定来不及供应开水。
忙中最容易出错，也不知道是对方人员没仔细核对，还是哪个环节没到位，昨天街道发给社区的名单上，居然有三个人的名字搞错了，其中一位还是领导。幸好宣传部景主任提前到会场检查时发现了，这会儿童江昆正手忙脚乱地重做席卡。
韩晓武把灌满水的暖瓶塞紧上，正准备去接水接着烧，一个戴着鸭舌帽、拄着拐杖的大爷走出电梯，看了一眼正在检查设备的记者，径直走到离电梯最近的童江昆工位前。
“小区的居民公约是你们贴的吧，我要反映个问题。”
“爷爷，您先坐，我马上就好。”
“你是不是聋了，没听见我说话，我要反映问题！”
“爷爷，我听见了，我正在忙，您老稍等，一会儿就好。”童江昆抬头一看，正巧李亚娟已经按照街道领导的新要求把大会议室的椅子摆放好出来了，连忙赔笑：“要不您老先跟小李说，跟小李说也一样，我现在真顾不上。”
老爷子脾气很大，瞪着眼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就要跟你说！”
“我现在顾不上，我一会儿就好。”
“就知道玩电脑！现在是上班时间知不知道？有你们这么干工作的吗？你们领导在不在？我要找你们领导！”
“爷爷，我真不是在玩……”
“不是在玩是做什么？当我瞎子？”老爷子火了，竟挥起拐杖往童江昆砸去。
童江昆没想到他会动手，来不及躲闪。随着一声闷响，左脸被拐杖抽了个正着，顿时一阵生疼，眼镜都被砸飞了。
“大爷，有话好好说，您怎么能打人！”韩晓武吓一大跳，赶紧把电水壶往桌上一搁，冲过去一把抓住老爷子的胳膊。
“小童，没事吧？”
“小童，有没有打到眼睛！”
李亚娟和许冬梅也吓坏了，不约而同跑向正捂着脸的童江昆。
“给我让开！”老爷子居然不收手，一边挣扎一边怒骂：“我打的就是她！正事不干，上班时间玩电脑，反映问题都不听，不打她打谁！”
童江昆又疼又委屈，推开李亚娟和许冬梅，捂着脸哭喊道：“谁玩电脑了？我是在工作！年纪大怎么了，你年纪大也不能打人……”
“我都看见了，还不承认？你们主任呢，张莉莉去哪儿了？我倒要问问张莉莉，她这个主任是怎么当的！”
“大爷，我可以作证，小童确实不是在玩电脑，她在处理文件呢。”见旁边融媒体的记者欲言又止，韩晓武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赶紧一边搀扶着他往消防通道走，一边连哄带骗转移他的注意力：“您老别着急，您不是要反映问题吗，有问题先反映问题，走，我们去七楼说。”
“你是谁？我什么要去七楼？”
“您老不分青红皂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把人家小姑娘打成那样，人家都哭了。在这儿怎么说？”
“七楼又不是社区，我是来社区反映问题的！”
“社区不在七楼，但张主任在七楼啊。她刚下去，我陪您老一起去找她。”
“张莉莉跑七楼去做什么？”
“您老到底要不要反映问题，您老要是不想反映问题，那我们就说说打人的事。”
小童只顾埋头哭泣，李亚娟心想姐妹们天天累死累活的，工资低也就罢了，还要受这么大委屈，实在气不过，咬牙切齿地发狠：“晓武，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打110，报警！”
看看墙上的电子钟，盐海市宣传系统的客人快到楼下了，许冬梅也明白这会儿不能跟老爷子纠缠，以免误了活动，连忙扶着童江昆走出办公区：“小童，我们也去找主任，这事不能就这么算，这打不能白挨！”
“找张莉莉就找张莉莉，我会怕你！”老爷子气呼呼的，中气十足。
“既然要找主任，那就下楼吧，”韩晓武拉开防火门，把老爷子搀扶进消防通道。
他们刚走不大会儿，电梯门开了。
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杨万春、同为全国基层理论宣讲名嘴的安海市党校徐副校长同通江市委宣传部的几位领导，陪着盐海市的第一批客人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
融媒体中心的几个记者缓过神来，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扛起摄像机或举起照相机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紧接着，北边的电梯也上来了，市委宣传部的景主任陪着第二批客人涌了进来。
安海的一位百姓名嘴负责讲解，李亚娟连忙去帮着提音响。
张莉莉和王小芹最后一批上楼，见办公区内少了好几个人，把刚在大会议室换好席位牌的张裕敏悄悄拉到一边问：“小童、晓武和许冬梅她们哪儿去了？”
楼上全是客人，多到杨部长工作室都站不下，好多人只能在走廊里听着。张裕敏不敢大声，凑到她耳边告诉她童江昆被打的事。
张莉莉大吃一惊，跟王小芹耳语几句，然后不动声色走过去拉开防火门，顺着楼梯来到七楼。
……
虽然只是楼上楼下，但七楼韩晓武还是头一次来。
之前一直以为七楼应该跟二楼三楼差不多，不是公司就是校外培训机构，没想到七楼竟是安海市120指挥中心！
只要是指挥中心，管理都特别严格，钢化玻璃门紧闭着，不刷卡进不去。
他只能拉着老爷子的胳膊站在玻璃门口说话，童江昆正蹲在通往六楼的楼梯上哭，许冬梅搂着她，轻声劝慰着。
“你不是说张莉莉在七楼吗，人呢？”
“这儿呢！”张莉莉疾步下来，板着脸问：“王书记，你是老支书老党员，反映问题就反映问题，怎么能动手打人？”
“你来得正好，那个丫头上班玩电脑，你说该不该打！”老爷子理直气壮，拐杖被韩晓武抢走了，只能用手指着不远处的童江昆咆哮。
“别说小童正在工作，就算她真是在玩电脑，你也不能打人。”
“什么没玩，我亲眼看见的！”
“你是见人操作电脑，就认为是在玩电脑。跟你说过多少次，现在都用电脑工作！”
“你是主任，当然帮她说话！”
“想知道小童到底是不是在玩电脑很简单，我们楼上有监控。你不相信没关系，等会儿我们去调监控。”
老爷子可能意识到错怪小童了，但依然嘴硬：“我不管她是不是在玩电脑，我只晓得我来反映问题，她不理不睬，有她这么干工作的吗？”
“小童不是在忙吗？你要反映什么问题，是失火了还是死人了，就不能等几分钟？”张莉莉怒视着他，毫不退让。
“我要反映你们的问题！”
“我们有什么问题？”
“小区的居民公约是你们贴的吧？”
“是，怎么了？”
“公约上说自即日起施行，这个即日到底是几月几日，下面没写，空着的，你说这是不是问题？”
韩晓武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也没想到老爷子来兴师问罪的竟是这个“问题”，甚至因为这个实在算不上问题的问题而动手打人。
同事被打，张莉莉心里一样不是滋味儿，她卷着袖子咬牙切齿地说：“居民公约是街道下发的，街道让贴我们就贴，别说这算不上问题，就算真有问题也不关我们社区的事！”
“怎么就不关你们的事？明明有问题你们还贴，这是什么工作态度？”
“好好好，你有理行了吧。可居民公约没问题，即日起就是自张贴之日起，你也当过村干部，还做过村支书，不会连这都不懂吧？”
“什么即日起就是自张贴之日起，没有日期就是问题，这我比你懂！”
眼前这位不是一点两点的难缠，张莉莉意识到跟他是说不通的，走过去看了看童江昆也不知道是被打肿还是哭肿的脸，回头对老爷子说：“既然你觉得有问题，那我让小韩跟你一起去把居民公约先撕掉。打人的事回头再说，这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撕掉就解决问题了？”老爷子还是不依不饶。
“你一口咬定有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只能撕。你要是觉得撕掉也不行，只能去找街道，看看街道领导怎么说。”
“去就去！我要带着居民公约去问问他们，这工作是怎么做的！”
老爷子可能终于意识到了打人理亏，觉得这是个下台阶的好机会，一把从韩晓武手中抢过拐杖，就去摁电梯。
“晓武，你跟他一起去。”
“好的，我去看看。”
……
见电梯就这么下去了，许冬梅很不服气：“主任，你就这么让那个老家伙走了？”
张莉莉迎上去扶着童江昆，无奈地说：“上面有人参观，不赶紧打发他走，难道让他在这儿闹？”
“可小童都被打成这样了！”
“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参观的人走了，我再去找他算账。”
“找他算账，找他有用吗？”许冬梅嘟囔道。
小童确实是挨打了，但较真起来，估计连轻伤都算不上。
张莉莉心里清楚就算报警也没用，但依然咬着牙冷冷地说：“没用也要找！越过越糊涂的老家伙，敢打我家小童，这事我跟他没完！”
第二十一章 莫欺少年穷
韩晓武知道主任让他跟着老爷子去小区，并不是去帮着撕什么居民公约，而是担心老爷子不肯善罢甘休，万一杀个回马枪又跑上八楼去闹。
本以为这个盯人的差事不好干，至少得耗到参观团的客人们走后才能打道回府。
没想到刚走到苏建花园南门附近，老爷子打了一通电话突然回头宣布：“今天不撕了，明天再去，一个亲戚过生日，我要去吃饭，我儿子马上过来接我。”
“大爷，居民公约您老想撕就撕，什么时候撕都行，但打人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人家一个小姑娘，跟您孙子孙女差不多大，您老不分青红皂白，说打就打，不能没个说法，总得给人家道个歉吧。”
“给她道歉？笑话！不服气让她打110，不就是去派出所吗，我又不是没去过！”
“说了您可别生气，这就是您老的不对了。”
“我有什么不对的，还轮到你个兔崽子教训我？不跟你说了，我去买烟。”
“我陪您老去。”
“别跟着我，再不识相的话，信不信我连你都打！”
韩晓武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老人，孔子说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这老爷子完全是反着来啊。难道只要活到七老八十就可以为所欲为？再想到真要是挨他一拐杖，挨了也是白挨，只好悻悻地说：“我不跟着您，您老慢点，看着点脚下。”
“不用你管，我腿脚好着呢。”
目送老爷子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一家小商店，正犹豫是再盯会儿还是回社区，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手机，来电显示竟是个陌生的本地固定电话，韩晓武觉得很奇怪，划开通话键问：“您好，哪位？”
“您好，是韩晓武吗？”
“是，我就是韩晓武。”
“我是统战部的储婵娟，上周街道不是请您填过一张表吗，我们叶部长打算请您和其他乡镇、街道的海外归国留学生来部里坐坐，相互认识一下，交流交流，增进感情。时间是周四下午3点，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能否赏光参加？”
韩晓武没料到个人情况报上去没几天，统战部就让去开会，有些犹豫：“开会倒没什么，只是我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我……我既不在大公司大单位工作，也没开公司创业，我去不太合适吧？”
储婵娟握着电话，瞄着他的情况表，心想这人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至少有点自知之明，但依然很客气地继续邀请：“韩晓武同志，部里发的通知您应该看过，我们正在筹建的是海外归国人员联谊会，不是筹建工商联。只要是海外归国人员都可以申请成为联谊会会员，您符合条件啊。”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算不上海外归国人员。”
“我知道，你是在香港大学读的MBA，从香港回来的留学生还有高新区的梅文龙梅先生，也有从台湾回来的留学生。我们叶部长说了，你们都算海外归国人员。”
韩晓武不缺钱，最缺的是朋友，确切地说是缺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对加入这个联谊会还真有点兴趣，甚至不由自主地脑补聚会联谊的样子，可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合适：“不怕您笑话，我还没去过市政府呢，很想去见见世面，但我在社区上班，社区的事情又多……”
不等他说完，储婵娟就笑着打断他：“社区那边你不用担心，我马上给你们街道发通知，街道会跟你们书记和主任说的。”
“这不太好吧？”
“参加座谈会一样是工作。”
“行，那我等通知。”
“对了，你的微信是不是跟手机同号，方不方便加下微信？”
“同号，方便。”
“行，那我等会加您。”
挂断电话，等了大约一分钟后，微信果然来了消息。
刚才通电话时，韩晓武觉得打电话的统战部小姐姐声音听着甜甜的，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现在再看微信头像，假如头像是本人，并且没用美颜和滤镜，那这个小姐姐长得还挺好看。
名字也好，储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有诗意、有内涵，甚至能让人产生无限遐想，不像老韩家一顺溜的晓兵晓军晓文晓武，简直土掉渣了。
社区的工作实在算不上什么工作，只是打发时间罢了。接下来真正的工作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一个漂亮大方、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看着这个新好友的头像，韩晓武一阵悸动。
这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
通过了验证，正琢磨怎么打招呼才算得体，统战小姐姐已经先发来了消息。
这条消息让他有些失落，一看就知道是复制粘贴或转发过来的，公事公办的两行字：本周四下午3点整，市政府14楼1420会议室，恭候您的光临。
韩晓武瞬间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也很官方地回了两个字：收到。
储婵娟不知道韩晓武乍看到她头像的一刹那心动过，接着按花名册上的联系方式挨个儿对接，直到联系上最后一位“海龟”，才放下电话站起来舒展着双臂，笑看着坐在前面的徐雪松背影说：“徐科，真是不统计不知道，一统计吓一跳，没想到现在的留学生这么不值钱，不但有在医院做护士的，还有在社区做社工的。”
同办公室的徐雪松回过头，眯着眼睛问：“你是说刚才打电话联系的那个韩晓武？”
“嗯，就是他。”
“别瞧不起在社区工作的人，人家可能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社区过渡一下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起来了，叫莫欺少年穷！”
“我都不认识他，怎么可能瞧不起他！只是觉得香港大学的MBA去做社工，有点可惜。”
“留学生做社工你觉得可惜，那张小云和陈季呢，同样是留学生，你觉得他们可不可惜？”
“他们至少考上了公务员，张小云甚至当上了副镇长。”
“储婵娟同志，你这是官本位思想，觉得考上公务员、做上副镇长就是成功。”
“我才不是什么官本位思想呢，考上公务员虽算不上有多成功，但怎么也比做社工强。我只是觉得像韩晓武这样的人，做社工真是大材小用。”
徐雪松摇摇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储，你说的只是你觉得，我们不管遇着什么事，别急着下结论，要学会换位思考，想想人家是怎么觉得的，也许你的看法和想法就会完全不一样。”
“徐科，什么我觉得你觉得的，绕来绕去把我都绕糊涂了。”
“其实一点不绕，这么说吧，能花几十乃至上百万去留学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或者大多不是来自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我们觉得考上公务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算是一种成功。但在人家看来，考上公务员也好，去社区做社工也罢，或许并没有什么两样。”
储婵娟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喃喃地说：“仔细想想真是，那些富二代有的是钱，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在人家看来，可能就是一顿饭的事！”
第二十二章 全方位的专业
盐海市宣传系统来那么多“百姓名嘴”，韩晓武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闹出大笑话，没急着回社区，就这么站在苏建花园门口远远地盯着老爷子。
直到李亚娟发微信说座谈会开完了，盐海的客人都走了，才打道回府。
张莉莉和许冬梅也陪着童江昆从人民医院回来了，童江昆的脸肿的怕人，正举着冰袋敷。不过医生说没大碍，只开了点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的药。
发生这样的事，大家伙的心情都不好。
韩晓武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想跟她们一起做毫无意义的声讨，帮着把大会议里为座谈而摆成“回字形”的桌椅搬回原来位置，便提上一袋创文问卷去片区发放，干到五点半准时下班。
苏建花园距如意小区不远，有小电驴后更加便捷，哼着桥边姑娘，五六分钟就到家了。
“问题侄女”正在阳台上收衣服，整个人看上去顺眼多了。毕竟妆容经过了专业指导，衣着也比之前得体。
“小觅，你今天不是上中班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琳琳今天去得早，我就早点回来了。”
“哪个琳琳？”韩晓武打开鞋柜，取出拖鞋。
韩苏觅回头道：“徐谢琳啊，我同事，也是我闺蜜，前天跟你说过的。”
“想起来了。”韩晓武拍了下脑袋，把换下的运动鞋塞进鞋柜，转身看着正往无纺布罩里套西服的侄女问：“你帮我晒衣服了？”
“不止晒西服，垫的和盖的也晒了，床单和被套也洗了。”韩苏觅把罩好的西服挂到晾衣架上，俯身拿起沙发上的衣套，一边收拾着另一套没罩的西服，一边好奇地问：“小叔叔，你怎么买这么多套西装。衣柜里还有四五套，有好几套看着都没怎么穿过。”
这个问题让韩晓武不由得想起之前做金融民工的日子，笑着解释：“我以前的老板要求高，用他的话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做到‘全方位的专业’，连衣着都要‘从里到外的专业’，所以我们不能穿得太随意，只能穿西服，天天西装革履。”
“小叔叔，你们老板也太老土了吧！”
“不是老土，是专业。他不只是对我们要求严，对他自个儿更苛刻。有一年路演，正好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外面将近四十度，我们穿长袖的都热得恨不得卷袖子解纽扣，他却坚持穿西装打领带。”
“什么叫路演？”
“这个跟你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相当于做活动，相当于开会。”
想到小叔叔以前工资奖金那么高，韩苏觅嬉皮笑脸地说：“我们老板娘要是肯给我加工资，让我怎么穿我就怎么穿，像模特那样只穿内衣都行！”
“你要是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穿成那样，我不知道没关系，只要让我知道了，立马收拾东西给我走人！”
“小叔叔，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也这么封建。”韩苏觅挂上套好的西服，坏笑着问：“再说了，你不喜欢别人穿成那样，为什么人家姑娘穿泳装时，你还盯着人家看！”
“我什么时候盯着人家看了？”
“前天晚上在土豪金游泳的时候，我在边上可看得清清楚楚。”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小叔叔，你色迷迷盯着人家看，说明你虽然没有女朋友，但还是个正常的男人。可你为什么只看别人不看我，我身材挺好的！”见韩晓武恼羞成怒，韩苏觅更来劲儿了，放下西服，叉着细腰，像模特似的叉腰顶胯。
“别搔首弄姿，给我正经点！”
“是不是因为我是你侄女，不好意思看？”
遇上这么个疯疯癫癫的丫头，韩晓武彻底无语，懒得跟她废话，干脆转身去拆桌上的快递。
“小叔叔，你一定是不好意思看！哼，原来你也是个假正经。”
“行行行，我不好意思看行了吧。你身材好，漂亮，可我是你叔啊，不能瞎看，看了就是乱伦，看了会有罪恶感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真的，我身材真的还行？”
韩晓武不想把刚帮她培养出来的那点自信掐掉，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还行，是非常好，去做模特都没问题。”
韩苏觅对着电视墙上的镜子，左照照右看看，越看越对自个儿的身材不满意，嘴里嘟嘟囔囔：“别哄我了，我这身材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个子太矮，模特个子多高啊，模特肯定做不成。”
韩晓武心想她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拿起刚拆开的运动服，回头道：“小觅，今晚不游泳了，赶紧收衣服，收完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会儿跟我去跑步。”
“小叔叔，前天陪你游了一会儿泳，腿脚到现在都疼，今晚不跑步好不好，我真跑不动。”
“前天你跟我是怎么说的，这才两天就打退堂鼓了？”
“小叔叔，我是真跑不动。要不你跑，我骑电动车跟着。”
“不行，必须跑！实在不想跑也可以，把买泳装、美容院办卡和买护肤品、化妆品的钱还我！”
韩苏觅急了，苦着脸辩解：“泳装是你非要给我买的，美容院的卡是你非要帮我办的，护肤品和化妆品那么贵，我不让买你非要买……”
“这些我不管，我只知道你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说锻炼就锻炼，还说锻炼对身体好。”
“可我真的跑不动！”
“没跑就说跑不动，有你这样的吗？”
“小叔叔，我们不跑步，我陪你散步行不行？”
“不行，我们韩家人说到就要做到！”
在韩苏觅心目中韩晓武不只是小叔叔，也是出手大方的“金主爸爸”，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金主爸爸”不高兴，很不情愿地说：“好吧，我陪你跑。要是腿跑疼了不能上班，大不了请假，反正有你养我。”
韩晓武要的可不是这个效果，立马板起脸：“想得倒美，腿真要是跑断了进医院，可以不上班。腿只要没跑断，不管多疼都得给我老老实实上班去。别说我不会养着你，就是你爸你妈也不可能养你一辈子。”
“知道啦，不就是跑个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十三章 统战联络员
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
下班后逛街、看电影、尝美食、保养皮肤，睡觉前跑步、游泳，锻炼身体，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并且有侄女相伴，韩晓武终于不像刚来安海时那么寂寞无聊，觉得这才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的上司张莉莉过得可远没他这个下属潇洒，小童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要是不帮着讨个说法，姑娘们就算不会因为这个辞职，工作起来也不会再有之前那样的热情。
报警非但解决不了问题，甚至可能会让矛盾激化。而作为社区主任，化解矛盾是最主要的几项职责之一，激化矛盾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几经权衡，她调出监控视频存到手机里，叫上负责综治、司法的李玲，一起去找王老头的二儿子王书贵。
事实证明是找对了！
王书贵也在体制内吃着公家饭，担心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主动提出帮他家老爷子赔偿医药费、营养费和误工费，还提着一袋水果去小童家赔礼道歉。
事情总算得到了解决，张莉莉不用担心队伍不好带了，但日常工作依然受到很大影响。
小童的脸肿得厉害，刚开始冰敷，现在改为热敷，看来没个三五天不会消肿。而小童负责的就业、退管和医保等几项工作又直接关系到民生，群众找上门不能让群众等，只能让曾做过几个月协理员的王艳秋先顶上。
可王艳秋身怀六甲，再有一个多月就生产，不能太劳累。
张莉莉正打算让最闲的韩晓武给王艳秋打下手，街道突然通知她让韩晓武下午3点，去市政府大楼1420室开会。
张莉莉没办法，只能回头说：李玲，你辛苦一下，跟艳秋一起先顶几天。”
“主任，我手上一大堆事……”
“我知道，谁手上不是一大堆事？”
“晓武事少，他不会可以学，跟着艳秋干两天就会了。”
“晓武下午要去市里开会。”
社区只有书记和主任有资格去市里开会，并且一年也参加不了几次，其他人只能去街道开会。韩晓武刚来没几天就要去市里开会，不但陈玲觉得奇怪，许冬梅、李亚娟、钱斯敏等人一样觉得不可思议，都一脸问号地看向韩晓武。
大家忙得焦头烂额，就他这个大男人最清闲，本就很尴尬。
被一帮大姐小姐这么盯着，韩晓武更尴尬，只能猪鼻子插大葱——装蒜：“让我去市里开会，主任，你不是开玩笑吧？”
“谁有闲情跟你开玩笑？”张莉莉拿起手机，把微信通知内容转发给他，随即抬头道：“是统战部的海外归国人员座谈会，街道领导说你既是海外归国人员，也是我们社区的统战联络员，必须参加。”
“我是统战联络员？”
“你不是负责统战、团委和关心下一代吗，负责统战就是统战联络员。”想到韩晓武初来乍到，许多职务名称可能没搞清楚，张莉莉接着道：“小童是协理员，亚娟是宣传文化干事，徐斯敏是专职网格员，冬梅是社区妇女主任，记住了吗？”
“记住了。”
再想到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市里的会议，张莉莉又提醒道：“下午的会说是3点，但不能真3点才到。宁可早点去会议室等，也不能掐着点儿，更不能迟到！”
“好的，我两点半就过去，市政府离这儿又不远。”
“记得带支笔，还有记录本，领导讲什么要及时记下来。你跟别的留学生不一样，不但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社区，甚至代表街道。要是不做记录，跟人家一样玩手机，领导看见了会不高兴的。”
“明白，谢谢主任提醒。”
张莉莉想了想，又叮嘱：“回来的留学生大多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有的甚至是大老板，市里一定很重视，下午的座谈会常委部长说不定都会参加。你好好想想，做点准备，不然让你发言，到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
“还要发言？”
“不发言还叫什么座谈会？”
“这么麻烦，早知道我就不填那个表了。”
“填都填了，报都报上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知道怎么说话，就上网搜搜，最好准备一份发言稿，再不济也要拟个发言提纲。”
“行，我这就准备。”
可能街道那边有事，张莉莉交代完工作就急匆匆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许冬梅就调侃：“晓武，不得了啊，你要去市里开会啦，说不定能见到常委部长，跟常委谈笑风生！”
“常委部长什么级别？”韩晓武好奇地问。
许冬梅偏过头猜测：“应该是副处吧？”
李亚娟回头道：“不是应该，就是副处！”
韩晓武对正处副处真没什么感觉，因为之前做金融民工时，不知道见过多少厅局级干部。甚至有两个当年考上选调生、毕业后从政的大学同学都已经干到了处级。只是平时各忙各的，不怎么联系，也很少发朋友圈，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在同学群里相互问候下。
张裕敏的老公在招商局，对市领导的情况知道得比较多，接过话说：“晓武，我们安海的统战部长是组织部长兼任的，可惜你不是公务员，不然这真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不是什么人都能跟组织部长说上话的，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机会？”
韩晓武心想我又不会真考公务员，才不需要进步呢。正想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许冬梅就又笑道：“跟着统战部，逛逛俱乐部！晓武，你要是能叶部长搞好关系，以后跟着统战部也不错啊！”
负责宣传的李亚娟笑看着她问：“许姐，那跟着宣传部呢？”
“跟着宣传部，越干越糊涂，哈哈哈……”
见许冬梅笑成那样，再想到宣传这一摊儿确实麻烦，谁都避之不及，李亚娟苦笑道：“想想还真是，我不但越干越糊涂，甚至干得都快抓狂了。”
这时候，有个群众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许冬梅连忙坐直身体：“不开玩笑了，干活！”
第二十四章 座谈会（一）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韩晓武不慌不忙地走进政府大楼1420会议室。
尽管提前了十五分钟，但他并不是最积极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三个人。
之前通过电话、加过微信的统战部小姐姐储婵娟，正捧着手机站在签到席后面，一看就知道是在跟朋友聊天，聊着聊着还笑了。笑的样子很好看，很可爱。
果然是个大美女，比微信头像上还要漂亮。
趁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韩晓武不由偷偷打量起来：漆黑的长发，清澈明亮的眸子，精致的脸庞，高挑的身材……有点像央视的一个著名主持人。并且气质也不错，笑吟吟的样子极具亲和力，让人感觉很舒服。
他瞬间联想到一路从重点学校冲杀出来，集齐了东海TOP3大学三个学位和三大协会的从业资格证，又被投行锤炼成“金刚芭比娃娃”的前搭档张枚。虽然外表娇小玲珑，可不管走到哪儿散发出来的不是气质，而是强大的气场，让包括他韩晓武在内的大多也很优秀的男同胞自惭形秽，甚至都不敢直视。
他正胡思乱想，储婵娟放下手机抬起头：“您好，请问您是？”
“韩晓武，洋港社区的韩晓武。”
“您好您好，我是统战部侨务科的储婵娟，我们通过电话的。”储婵娟心想你就是跑社区去做社工的香港大学MBA，甩了甩秀发，主动伸出右手。
韩晓武赶紧伸出手象征性握了握，发现她的手不但白皙细腻，而且柔若无骨，握起来很软，真是好手！
储婵娟也在不动声色观察他，发现他虽然在社区上班，在事业上暂时不如别的海归，但颜值还行，保养的挺好，国字脸，皮肤白净，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看上去很精神，甚至很阳光，一点也不油腻。
韩晓武既不好意思握着她的手不放，也不好意思盯着她看，赶紧侧身问：“我是不是要签到？”
“要签，签在这儿，麻烦您了。”
“不麻烦。”韩晓武俯身拿起笔，在签到簿最后一栏找到自己的名字，在后面的空格里签上名。
“韩……韩晓武同志，桌上有席卡，您的位置在那边，先过坐下喝口水。”
“谢谢，我看到了。”
趁韩晓武转身去找位置的空档，储婵娟低头看了一眼签到簿，心说字写得还行。
韩晓武则一边朝座位走一边暗笑，原来统战部也是看人下菜，不但把他这个没出息的留学归国人员的名字排在签到簿最后一栏，连席卡都放在两层回字形会议桌的外层，并且是最角落位置。那几个位置通常是给做记录的工作人员或媒体记者坐的，要是没有工作人员和媒体记者参加的话就空着。
不过韩晓武并不在乎，也不觉得被怠慢了，慢条斯理地绕了大半圈，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跟对面几位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从包里取出纸笔轻轻放到桌面上。
“韩晓武是吧，刚才听小储说你是洋港社区的？”
“嗯，我就是韩晓武，请问您是……”
不等对面那位矮矮胖胖怎么看怎么也不像留学生的留学生开口，储婵娟便赶紧走了过来：“张镇长、刘主任，不好意思，我刚刚忘了介绍，这位是洋港社区的统战联络员韩晓武。韩晓武同志，这位就是我们西塘镇的张镇长，张镇长是我们叶部长在组织部时引进的人才。这位是扶贫办的刘主任，刘主任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这位是……”
“婵娟，我就不用你介绍了，我自我介绍。”坐在张镇长和刘主任身边的小伙子站起身，扶着眼镜笑嘻嘻地说：“我姓顾，叫顾程，里程的程。跟婵娟是同事，在统战部办公室工作。”
张镇长很幽默，回头打趣他：“什么里程的程，分明是前程无量的程！”
“张镇长，别取笑我了，我帮您再倒点水。”
“别这么客气，我自己来。”
“不行不行，您今天是客，怎能让您动手。”
“这是我的工作，都别跟我抢，”储婵娟提起暖瓶，走到张镇长身边，拿起他面前的茶杯，边续水边笑道：“韩晓武同志，顾程刚才抢着要自我介绍，结果还没介绍全。其实他既是我们统战部的同事，也是留学生。”
“婵娟，你就别夸我了，我跟各位可没法儿比，我只是交换生，只是去台湾交流过，连留学生都算不上。我今天是来做会议记录的，咦，谁摆的席卡，怎么把我席卡摆这儿了！”
“怎么了？”储婵娟停下续水的动作。
“我应该坐那边，张镇长，刘主任，您二位先聊，我去陪韩晓武。”顾程不但说换位置就换位置，而且环顾了一圈，一连挪了好几个席卡，把他空出的位置补上了。
储婵娟正疑惑难道席卡又摆错了，一下子从外面进来了好几个人，她顾不上深想，连忙过去招呼。
参加会议的人越来越多，韩晓武坐在角落里观察着，总结出一个规律：提前来的，大多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海归；掐着点到甚至迟到的，全是回国创业的老板或回来帮着打理家族企业的富二代。
统战部副部长叶晓波和统战部党外干部科徐科长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掐点儿，反正等与会人员基本到齐后才走进会议室，一边微笑着跟众人打招呼，一边在储婵娟的引导下就座。
领导们总是会最后出场，这一点韩晓武早习惯了。
有些意外的是，叶副部长坐下后的开场白没有一句官话套话，谦虚朴实得跟拉家常一样。他开口就说各位都是留学生，都是高素质高学历的人才，比他见多识广，是统战人员学习的榜样。在与熟悉的那几位老板留学生寒暄时，尤其谈到企业经营情况，他的口头禅不是“了不起”，就是“不简单”。
待人接物的方式，跟街道领导完全不一样。
韩晓武心想也许跟工作性质有关，毕竟统战部是帮党和政府交朋友的，如果用纯行政的那一套，要交的那些朋友肯定不会跟他们玩。
第二个议程是自我介绍兼发言，说说回国之后的感受，说说在生活上、工作中和企业经营中有没有遇到困难，对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有哪些建议……畅所欲言，什么都可以聊。
曾在香港留过学的星宇电气有限公司总经理梅文龙第一个发言，升辉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黄钰成紧随其后，然后是绿叶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宋佳峰、奥普机械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张鹏、安海石油科研仪器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金宇……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跟政府打交道，都很老成，讲政治讲分寸讲策略。不发言的，有好几个正低头盘弄手机。
用张莉莉的话说，韩晓武不但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着洋港社区乃至安海街道，不能学别人那样光明正大玩手机，像个乖学生似的仔细听、认真记，专心程度堪比顾程和储婵娟。
刚开始时还略微觉得乏味，边听边记了一会儿后，对刚刚发言和正在发言的归国留学生老板们油然而生出敬佩之情。
因为他们所经营或帮着打理的公司，从事的全是制造业！
涉及石油、电力、机械、仪表、纺织等十多个行业，年产值最高的上亿，不仅向国家上缴了可观的利税，还提供了几百乃至上千个工作岗位。
都说干一行爱一行，但韩晓武之前的七八年并非如此，而是干一行换一行。
作为帮助企业上市的“金融民工”，他每接触一家想上市、想增发、想并购重组或想发债的公司，不但要进行尽职调查，搞清楚企业的管理运营情况，协调会所和律所搞清楚企业的财务状况，搞清楚企业是否存在法律上的问题，甚至要调查上下游、供应链乃至整个行业的现状和发展前景。
听着海归老板们的发言，看着已经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过去七八年锻炼出来的职业素养，让他意识到这些海归老板经营的很难，甚至很艰难，但他们依然在坚持，谁也没想过改行！
第二十五章 座谈会（二）
包括人民医院呼吸科杨医生在内，共有二十六个“海龟”参加今天的座谈。
叶副部长让大家畅所欲言，先发言的那几位就真敞开了说，不知不觉都说得很长。后来发言的几位似乎受到了感染，说得更多，用时更长。
如果每人都说上十分钟，二十六个人发完言，至少要四个多小时！
韩晓武光顾着记录，没注意到时间。
叶副部长见好几个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不是去洗手间，就是拿起手机接打电话，接二连三起身走出了会议室，意识到让他们这么说下去不行。
等归里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吴总讲完，等众人送上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叶副部长扶着麦克风，一脸歉意地承上启下：“吴总讲得非常实在，之前发言的梅总、黄总和宋总等几位老总，讲得也都很到位，我听得意犹未尽。只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同志没有发言，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接下来请各位尽可能长话短说，每人控制在四分钟左右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说得太多了，耽误了各位领导和朋友的时间。”星宇电气梅总反应过来，连忙抱拳向众人表示歉意。
“没有没有，讲得非常好。怪只能怪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像今天这样的座谈举行的太少，以后要多创造这样的交流机会。”叶部长对梅总还以抱拳礼，随即环视着众人热情洋溢地说：“各位都是大忙人，难得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我们常委部长本来是要参加的，没想到上午接到紧急通知，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就往通江赶，去参加通江市委组织部的会议。常委临走前特意委托我代他向各位致歉，还交代不能让各位开完会之后就这么回去，我们小储已经在一楼餐厅安排好了。咱们在会上来不及说的，等会儿可以边吃边聊。”
“叶部长，您太客气了，公司有点事，我得赶回去。”一位老总一脸不好意思地起身请假。
“王总，你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
“真有事，公司来了个客户，我们杨副总正陪客户在厂里参观。要不这样，等各位领导和各位朋友哪天有时间，我来组局，咱们好好聚聚！”
“叶部长，徐科，我公司没事，但家里有情况！小舅子从新西兰回来了，我爱人中午去虹桥机场接的，晚上要给他接风，不然老丈人会不高兴。”
在老板们眼里，市政府食堂的饭菜不可口就算了，还不能喝酒，在这儿吃一点意思也没有。已经发过言的，找各种借口先撤。没发言的，请求先发言。
他们大多是企业家，书记市长见到他们都会以礼相待，叶副部长没办法，只能由着他们。
随着十几位发过言的老板相继离开，接下来的发言变得越来越简短。韩晓武觉得这是好事，不然轮到他这个最没出息的留学生发言，都不知道怎么说。
坐在他身边的储婵娟顾不上再做会议记录，拿起手机悄悄给餐厅经理发微信。等她跟餐厅经理沟通好用餐的大概人数，又有四个人发言结束了。
签到簿上来了多少人，就要有多少人的发言记录。
随便编几句发言不是不可以，但编也要编的八九不离十，而这是一件很费脑子的事。
见韩晓武依然在做记录，并且记得工整有条理，她灵机一动，轻轻捅捅韩晓武的胳膊：“帅哥，等会儿能不能把会议记录借给我看看？”
一阵暖意袭来，韩晓武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到底借不借？”储婵娟追问。
韩晓武缓过神，连忙侧身道：“没问题，用不着等会儿，现在就可以给你，反正已经记了这么多，足够回去交差了。”
储婵娟又看了一眼韩晓武的笔记，发现比她记得详细工整，捂着半张脸窃笑：“不着急，你先记，记完再借给我，谢谢了。”
“举手之劳，不客气。”
……
韩晓武自认为是一个有绅士风度的人，很愿意为美女效劳，于是听得更认真，记录得更仔细了。可惜因为时间关系，接下来的几位只能长话短说，值得记录的发言不多。刚记了大半页，无线麦克风就传到了他面前。
离得太远，叶部长不得不探头看他面前席卡上的名字：“下一位，也是最后一位，请韩晓武同志发言。”
与会人员越来越少，掌声干脆没了。
韩晓武不在乎这些，放下纸笔起身先鞠了个躬，然后坐下来对着麦克风开了腔：“尊敬的叶部长，尊敬的各位领导和老师，我就自我介绍下吧，我叫韩晓武，在东海交大学的金融专业，大学一毕业就进入辉泰证券工作。在辉泰证券工作期间，念了个香港大学的非全日制MBA。这两年市场行情不太好，我就把证券公司的工作辞了，现在在安海街道洋港社区工作，请各位领导和老师多多关照，我的发言完毕，谢谢。”
东海交大的毕业生，香港大学的MBA，居然跑到社区去做社工？
在体制内工作的海归们一个个露出诧异的神情，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确切地说，是不敢相信韩晓武竟没出息到如此地步！
储婵娟也觉得很奇怪，不是奇怪韩晓武为何会如此不思进取，而是惊讶他发言时的神情竟那么地不卑不亢、从容自若，完全不像是在说一件很丢人的事。
徐雪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侧身补充：“叶部长，韩晓武同志是洋港社区的统战联络员。”
“原来小韩同志也是做统战工作的。”叶副部长微笑着点点头，旋即扶着麦克风抑扬顿挫地说：“我们欢迎海外留学生回国创业，同样欢迎甚至亟需像韩晓武、顾程这样的高素质人才加入我们统战系统！不管回国创业，还是回家乡从事统战、医疗、科研等工作，都是出于一片回报祖国、回报家乡的赤诚之心，都是在为我们安海的高质量发展做贡献……”
领导总结的很有水平，掌声又回来了，只是没座谈刚开始时那么热烈。
又有几位说家里有事，不能在市政府食堂吃晚饭，本就不喜欢参加这种饭局的韩晓武也期期艾艾地申请：“叶部长、徐科，我侄女一个人在家，我得赶回去给她做饭。”
“吃个饭能耽误多少功夫？”
“真不行，我哥哥嫂子把孩子交给我，我就要担起责任，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既然这样，那就不留你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
“谢谢叶部长，谢谢徐科。”
见韩晓武忘了把笔记本留下，储婵娟赶紧挤上来：“叶部长，要不我送送韩晓武同志，顺便去一楼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
“去吧，准备好了给我发微信。”
“好咧，您几位先聊。”
跟储婵娟一起走出会议室，韩晓武连忙从包里取出笔记本：“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没关系。”储婵娟接过笔记本，塞进挎包，笑嘻嘻地问：“用完了怎么还你？”
“这笔记是我们主任让我记的，拿回去估计也没用。你留着吧，真要是有用，我给你发微信，约个时间过来拿。”
“知道没用你还记那么认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练字，总比玩手机强。”
储婵娟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越想越好奇：“像你这样的找工作应该不难，怎么想到去社区上班的？”
韩晓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做，正好看见街道招人，就去应聘了。”
第二十六章 “内定”
公务接待不同于私人宴请，不提供香烟和酒水饮品，自掏腰包买烟买酒带过来都不行。
菜上得很快，上到一大半时米饭也端上来了。
众人以茶代酒，象征性互敬了几杯，就开始吃饭，跟吃快餐差不多。
叶副部长酒量不行，平时也不太喜欢应酬。见众人吃得挺快，他嘴上说着大家慢慢吃，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对他而言，这顿晚饭跟下午的座谈会一样也是工作。
陪众人吃饱喝足，客客气气与众人告别，相约下次再会，并不意味着工作已经完成。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发现才七点半，转身喊住正准备回家的徐雪松、储婵娟和顾程，让三人跟他一起上楼再开个小会。
储婵娟本打算去看电影，闺蜜中午就在网上订好了票。结果领导让加班，不但电影看不成了，还爽了闺蜜的约，只能暗暗叫苦。
徐雪松心里明白，领导这是担心整天忙于拆迁会耽误部里的正常工作，想赶紧把现在能确定的事先定下来，免得一拖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果不其然，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叶副部长就让储婵娟去把留学归国人员的材料拿过来。
“联谊会的会长、副会长和理事肯定要选举产生，会长、副会长和理事的候选人照理说也应该由会员们推举。但他们的情况你们今天也看到了，不光一个比一个忙，而且相互之间也不熟悉，让推举的话，说不定会发扬风格，相互谦让。”叶副部长一边翻看着情况表，一边思考对策：“可成立海外留学归国人员联谊会的事又不能再拖，所以我认为只能由我们来提名。”
“这样最好，快刀斩乱麻。”徐雪松完全赞同。
叶副部长点点头，放下材料问：“婵娟，按联谊会章程草案，现有三十多个会员，会长只有一个，副会长和理事应该选举产生几个？”
储婵娟连忙汇报：“按章程草案，可设会长一名、副会长两名。不过要先召开会员大会，选出九位理事，然后召开理事会，从理事中选举产生会长和两位副会长。”
“秘书长呢？”
“秘书长是理事会聘任的，可以是理事，也可以是会员。”
“那就先确定理事候选人。”
……
成立这个联谊会的初衷就是团结海外留学归国人员，回国之后考上公务员在党政机关工作的留学生本就是“自己人”，并且他们工作忙、收入不高，既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财力去搞联谊活动，所以理事候选人自然要以老板留学生为主。
老板跟老板也不太一样，有的老板热心公益，愿意出来做事。有些老板不喜欢抛头露面。有些老板下午来是来了，但能看出他们对加不加入联谊会抱无所谓态度。
总之，会长、副会长也好，理事也罢，都要尽可能找有钱又有心的人！
确定大方向，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经过几轮“筛选”，一份理事、副会长和会长的候选人名单就出来了。
秘书长和副秘书长的人选，则让叶副部长有些头疼。
秘书长和副秘书长，说白了就是干活的，要为大家服务。而老板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都很忙，能想象到他们对做副会长都不太感兴趣，更别说做秘书长甚至副秘书长。
见领导眉头紧锁，徐雪松提议：“叶部长，要不让顾程兼这个秘书长吧？”
“不合适，不合适。”不等领导开口，顾程就苦着脸推辞，“光办公室一大堆事就把我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去兼这个秘书长？再说我连留学生都算不上。”
考虑到顾程的工作确实多，叶副部长抬头道：“让谁做这个秘书长都不合适，婵娟，要不这个秘书长你先兼着。”
储婵娟可不想干这差使，急忙表态：“叶部长，顾程至少是交换生，我连交换生都不是，我兼这个秘书长一样不合适！”
“我不是让你在章程草案里加上了一条吗，这是工作需要。”
“可是……”
“别可是了，你本来就负责侨务，本来就要跟出国、归国人员打交道，这事就这么定！”
做这个秘书长，不但工资不涨一分，还要想方设法搞联谊活动。储婵娟一想就头大，耷拉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提要求：“叶部长，我可以兼这个秘书长，但您得给我配个得力的副秘书长。”
叶副部长心里很清楚，这对她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笑着指向花名册：“人全在这儿了，你看谁合适就选谁。”
储婵娟脱口而出道：“洋港社区的韩晓武！”
徐雪松好奇地问：“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他？”
想到从今往后又多出一大摊事儿，储婵娟嘀咕道：“名单上不是老板就是领导，除了韩晓武，我还能指挥得动谁？”
叶副部长反应过来：“照这么说韩晓武倒是个合适的副秘书长人选，毕竟他也算半个统战系统里的人。可这毕竟不是行政任命，你得先征求人家的意见，要先问问他愿不愿意。”
“应该没问题，我明天就跟他说。”
“副秘书长的事不着急，当务之急是要先跟名单上的这些老板沟通下。”叶副部长拿起笔，又在花名册上圈了几个名字，随即抬头说：“尤其这几位，都是要面子的人，可会长只能有一个，副会长也只能设两个，要充分考虑他们的感受，要事先做好沟通工作。”
“明白。”
“雪松，必要的时候，你帮着出个面。”
“叶部长放心，我会协助婵娟把这项工作做好的。”
“徐科，您别开玩笑了，我协助您才是！”
“我负责香港工作，负责联系党外干部和党外知识分子，负责推荐政协委员，这是早就分工好了的。筹建海外归国留学人员联谊会和新联会，本来就以你为主，我负责协助，放心，我会毫无保留地协助。”
……
韩晓武不知道他已被统战部小姐姐“内定”为安海市海外归国人员联谊会副秘书长，正忙着招呼从老家骑电动车送大米、菜油过来的堂哥。
“你妈说小觅跟那个兔崽子分了，说她搬你这儿来了，我和你嫂子总算松下口气。你是没见过那个兔崽子，一看就晓得不是什么好人。有一次你嫂子送米过来，他不但一句客气话没有，还给脸色你嫂子看，气得你嫂子要跟小觅断绝母女关系！”
“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回去劝劝嫂子，等会儿见着小觅也别再说什么。”
“她几点下班？”
“九点半，文峰离这儿不远，最晚九点四十五就能到家。”
对这个不省心的女儿，韩晓军是又爱又恨。去年他发过火，甚至忍不住动过手，好久没见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坐了会儿，他又点上支烟，一连抽了好几口，随即站起身：“不等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就先回去了。”
韩晓武一把拉住他：“哥，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小觅是有点不懂事，总是让你担惊受怕，可她终究是你的女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还是不等了，见着又要吵。你这儿是商品房，让楼上楼下听见不好。”韩晓军俯身掐灭烟头上的火星，把剩下的半截烟揣进兜里，愁眉苦脸地说，“晓武，现在就你能说她几句，就你的话她能听得进去。哥没出息，实在管不住她，只能拜托你了。”
“哥，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好，不说了，哥就把她交给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
“哥，你听我说，小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之前只是有点叛逆，现在懂事多了。用不着骂，更用不着打，她现在需要的是好好引导。”
“别帮着她说好话了，我自个儿的丫头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我跟你嫂子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哟，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少债的东西！”
堂哥说走就走，怎么拉都拉不住，能想象到他对那丫头有多么失望。
再想到堂哥今年才四十四岁，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可他看上去却像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不但满脸皱纹，连背都开始驼了。韩晓武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帮他管教好那个不听话的丫头。
第二十七章 赶紧安排
侄女这几天表现还行，至少有学好的趋势。
韩晓武觉得现在跟她提家里的事不是时候，也就没说她爸来过。至于她爸送来的那些东西，谎称是家里托人捎来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该上班上班，业余时间该逛街继续逛街，该游泳跑步接着游泳跑步，一切按原有节奏生活。
唯一的烦恼是工作，接下来要搞两场活动，可是参加活动的小朋友和家长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找不着人，没听众，这活动怎么搞？
他托着下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侄女在商场上班，同事几乎全是女的，并大多已经结婚生子，工作时间也有很大弹性，顿时眼前一亮，拿起手机拨通“问题侄女”的电话。
“最多两个半小时，要是觉得时间太长，可以压缩到两个小时。分为上下两场，第一场是小朋友的，第二场是家长的。对对对，跟上课一样，每场四十五分钟，中间休息一下。不用担心家长参加活动，孩子没人看的问题，我们这儿不但有图书室，还有一个小型游乐场，家长听讲座，我可以帮着带会儿……”
韩苏觅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很想穿上志愿者的红马甲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嬉笑着问：“小叔叔，我可以去吗？”
“可以啊，正好过来帮忙带小孩儿。”
“要多少家长，要多少小孩？”
“当然越多越好。”
“行，我这就去帮你问。”
“不但要问，也要统计，谁愿意带孩子来，要把名字和手机号记下，最好拉个群。”
“知道了，不就是搞活动吗？我们商场也经常搞，只要是搞活动就会拉一个群。”
“行，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等你消息。”
这个侄女，之前确实让家人不省心，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性格开朗，颇讲义气，善于交朋友。据说她之前那份端盘子的工作，就是因为帮因辞职没能拿全工资的同事出头而丢掉的。
让她干别的事可能不行，但这件事她应该能搞定，这就叫知人善任，韩晓武越想越高兴，刚轻松地放下手机，突然发现身后好像站着个人。
回头一看，竟是张莉莉。
“主任，你这是要出去啊？”
“昨天就跟王书记约好了，等会儿一起出去办点事。”
“王书记等会儿过来？”韩晓武起身问。
张莉莉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晓武，家长学校和关心下一代的活动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差不多了，打算下周搞。”想到这两个活动不是一两点难搞，韩晓武由衷地感叹道：“主要是我在安海没什么熟人和朋友，参加活动的家长和小朋友不太好找。幸亏有人帮忙，不然我恐怕得花钱去大街上雇些人来当群众演员了。”
花钱请群众演员，万一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张莉莉被他这个想法弄得啼笑皆非：“看来你家很有钱，你家是开厂的还是开矿的？”
这几天，韩晓武无意中听见许冬梅和李亚娟她们在背后议论过好几次他的家境，见几个大姐小姐又不约而同看了过来，干脆拿起手机，翻出一张老妈在店门口嗑瓜子、老爸在店里跟人家掼蛋的照片，举到张莉莉面前：“主任，我家既不开厂也不开矿，我家是开店的，我爸妈主要经营种子、化肥和农药。”
“你家在富安镇上卖化肥农药？”
“在村里卖，不过离镇上也不远。”
许冬梅心想卖化肥农药能赚几个钱，你还这么骚包，想想忍不住问：“晓武，你刚才说你家主营种子化肥农药，难道还有兼营？”。
“没有兼营，只有兼种。”见她们听得一头雾水，韩晓武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我爸妈在卖种子农药化肥的同时，兼种六亩三分地的小麦，等麦子收上来之后再兼种水稻，这就叫兼种。”
许冬梅被彻底逗乐了，噗嗤笑出了声：“这么说我家是主种水稻和小麦，兼养蚕和养猪！”
“冬梅，我的家族产业跟你家差不多。”张裕敏也忍不住补刀。
“既然你们老家都种小麦水稻，以后要买种子化肥农药找我，我让我妈给你们优惠。”
“我家总共就两亩多地，能用多少化肥农药？再说你家在富安，也离得太远了。”
正跟同事们开着玩笑，手机响了。
是侄女打来的，韩晓武连忙接听。
“小叔叔，我见她们平时挺闲的，没想到她们星期六和星期天一个比一个忙，不是送孩子去那个补习班，就是送孩子上这个兴趣班。我问了一圈，只有两个姐姐星期六有时间……”夸下海口的事情没能办成，韩苏觅觉得很没面子，跟犯了大错似的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韩晓武略感失望，但想想觉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现在的家长非常重视教育，谁都不想让自个儿家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就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就是让你帮着问问的，这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你朋友也没找着能参加活动的人？”张莉莉转头问。
韩晓武有些尴尬，挠着脖子说：“主任放心，肯定不会耽误活动，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时张莉莉的手机也响了，一个不符合条件的原低保户，见低保资格最近被核掉了，有些不服气，这几天正在闹。社区书记王小芹约她一起上门去做工作，这会儿已经到了楼下。
她没时间也没心情再跟韩晓武开玩笑，挎上包走出办公区，经过许冬梅工位时停下敲敲桌面：“冬梅，团委和关心下一代的活动，你们都帮着想想办法，不许袖手旁观，更不许看晓武的笑话。”
“主任，他又没跟我们说……”
“之前没说，现在说了，他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他说，赶紧安排。”
“知道了，多大点事！”
韩晓武连忙双手合十：“谢谢主任，谢谢各位美女，今天中午大家有没有时间，中午我请客。”
“我肯定没时间，你问问她们吧。走了，都给我看好家！”
张莉莉风风火火，说走就噔噔噔出门了。
韩晓武正准备问留守的大姐小姐们喜欢吃火锅还是喜欢吃炒菜，许冬梅已经回头指示：“晓武，饭就不用请了，记得回头去超市买点牛奶和零食。要买小朋友喜欢吃的，不是我们想吃什么。”
“许姐，你是说为参加活动的小朋友们买点零食？”
“这不是废话吗？”
“我发现社区搞活动最缺的不是钱，主要是人！许姐，参加活动的家长和小朋友你们是去哪儿找的？”
不等许冬梅开口，正准备去街道报账的张裕敏站起身：“不用刻意去找，放学时把孩子们接过来就行了。冬梅家一个，我家一个，李玲家一个，小童家一个，徐斯敏家一个，这就有了五个小朋友。再喊上几个关系好的孩子妈妈，请她们带孩子过来客串一下，这活动不就搞起来了？”
“这么说不用刻意安排在周六或周日？”韩晓武发现之前自己的想法纯属一厢情愿。
“周末谁有时间？这么说吧，要孩子到场的活动，周一到周五都行，唯独不能安排在周六和周日。”许冬梅补充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安排在下周二或者下周三下午？”
“行，反正只要是工作日，每天都要去接娃。”
第二十八章 小跟班！
很棘手的一件事就这么解决了，韩晓武觉得有些荒唐，自嘲地摇摇头，翻出电话簿正准备联系司法局，手机又响起微信提示音。
点开一看，原来被拉进了一个群。
先被拉进群的星宇电气梅总，刚往群里发了一个红包。
韩晓武手一滑就点开了，赫然发现是个大包，竟抢了48.8元，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王。正准备找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刚被拉进的这个群有了群名：海外归国人员联谊会筹备群！
可点开查看全部群成员，竟只有包括叶副部长、徐科长、储婵娟和星宇电气梅总、中尧机电曹总、升辉机械黄总及西塘镇张副镇长等十四个人。
韩晓武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被拉进群的留学归国人员应该是正在筹建中的“海联会”的核心成员。再想到自己应该是所有海归中属于最没出息的那个，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照理说是没资格进这个群的。
“谢谢梅总！”
“叶部长好，徐科好，张镇长好，婵娟美女好！”
“叶部长好，谢谢梅总的红包。”
“老梅，这个包对不起你老总的身份！”
“穷啊，都快揭不开锅了。别光顾着说我，该你了！”
新拉的群通常都会先热闹一番，群友们相互问候，发发红包，说说客套话，彼此都给足面子之后各自潜水。
这个群也不例外，群友们纷纷跟领导打招呼，领导忙不迭地跟群友们问好。红包穿插其中，一个接着一个，感谢红包的表情也一个比一个生动。
人贵有自知之明，韩晓武不想表现得太活跃，干脆专注于抢红包。
十几个红包一个没落下，瞬间入账两百六十多，也随之发出一连串“感谢老板”的表情。
抢红包这种事应该礼尚往来，正准备把抢来的回馈到群里，忽然想起统战小姐姐抢得也不少，但一个都没发，干脆打消了发回去的念头。
不是想占这个便宜，而是不想让人家觉得他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这时候，统战小姐姐发了一个卖萌的表情，紧接着是一行字：“谢谢各位老总，今天晚上可以加餐了。”
“不用谢，不过我觉得梅总今天这个包有点小，没诚意。”
“诚意在后头，各位，周五晚上有没有空，想请各位聚聚，不知道各位能不能赏光？”
“没问题，只要是吃饭，我永远有时间。”
“我随叫随到。”
“梅总请客，没时间我也要抽时间。”
梅总见大家伙都很给面子，唯独韩晓武没动静，立马艾特了一下：“晓武，就剩你了，周五有没有时间？”
韩晓武是真不喜欢参加这样的饭局，正寻思怎么婉拒比较合适，统战小姐姐就回道：“梅总，您太客气了。既然您这么客气，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和晓武都有时间，我们一定会参加。”
“太好了，等订好饭店，我把位置和包厢号发到群里，咱们周五晚上不见不散！”
“谢谢梅总。”
叶部长和徐科虽然没说话，但能想象到他们应该会参加。
一个最没出息的“伪海龟”，居然被拉进领导和海归老板们的小群，韩晓武正觉得有些搞笑，统战小姐姐一连往群里发了两份电子档的文件，一份是“安海市归国留学人员联谊会章程（草案）”，一份是“安海市归国留学人员联谊会成立大会选举办法（草案）”。
“我知道各位老总日理万机，没时间弄这些，就参照兄弟省市归国留学人员联谊会的章程和选举办法草拟了一份，请各位老总过目，如有不足之处，请各位老总批评指正。”
老总们既没时间也没兴趣看这些密密麻麻的文件，不是“同意”，就是“没问题”，或者是“没有不足”、“挺好”。
“谢谢各位老总，再就是包括等会儿拉的大群，都是我们海联会的筹备群，无关人员我们就不用拉了。”
“知道了，不会拉的。”
“谢谢各位老总支持，好多事在群里说不清楚，我们周五晚上见，到时候再向各位老总请教。”
老总们都很忙，刚刚红包满天飞，各种表情刷屏的群，不到十五分钟就没动静了，跟僵尸群一样变得冷冷清清。
韩晓武正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群置顶，统战小姐姐突然发来私聊信息，问接电话方不方便。
“有时间，方便。”
“好，我给你打电话。”
韩晓武不想被同事们听到误会，刚起身走出办公区，统战小姐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连忙走进图书室，反带上玻璃门，划开通话键，把手机贴到耳边问：“领导好，领导有什么指示？”
“别逗了，我算什么领导？”储婵娟在那头连笑带嗔地说。
“对我来说您就是领导，”韩晓武想想又笑道：“事实上对我这种在社区工作的人而言，只要是上级单位的人，只要是公务员，都是我的领导，哈哈哈哈。”
“既然知道，你还干得一身劲？”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
又是“闲着也是闲着”！
储婵娟心想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听他说的第三次，难道这是他的口头禅？
不过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她话锋一转：“晓武，周五晚上的活动，你没时间也要抽时间参加。跟上周的座谈会一样，这也是工作。”
韩晓武知道现在管得很严，其他部门的领导和干部不能也不敢轻易接受服务对象的宴请。
但统战工作具有一定特殊性，人家发出邀请，主动向组织靠拢，请你吃顿饭你都不肯去，那就说不过去了，以后还怎么跟要团结的对象打成一片？所以许冬梅说“跟着统战部，逛逛俱乐部”并非空穴来风。
可想到自己只是社区的兼职统战联络员，根本算不上统战干部，韩晓武直言不讳地说：“领导，这应该是你们的工作，并不是我的工作吧。”
喊吃饭都不去，储婵娟不认为韩晓武这是给脸不要脸，反而觉得他是个实在人，得意地说：“本来不是你的工作，但现在是了。”
“这我就不太明白了，您能不能说清楚点？”
“你是未来的海外归国人员联谊会副秘书长啊，这样的活动你说你应不应该参加？”
“我怎么就成副秘书长了？”
“我推荐的，叶部长同意了，这事基本上定了，不然也不会拉你进群。别不识好歹，别人想做还做不上呢！”
“领导，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要水平没水平，要能力没能力，更别说领导力和号召力，这个副秘书长我真无法胜任。”韩晓武从辞职的那一刻就进入退休养老状态，来社区上班只是想找点事做做，不想因为做这个副秘书长把自己忙得焦头烂额。
成立大会要筹备，得有人帮着张罗；筹备得差不多后开会，要有专人做记录；今后搞联谊活动要有人组织，活动过程中要有人拍照，做活动记录。
储婵娟心想光靠我一个人蹦哒，就算有三头六臂忙不过来，于是半真半假地笑道：“什么无法胜任？我说你行你就行！再说了，这不只是简单的社会团体兼职，更是一种荣誉！”
“我真的不行，我配不起这么大荣誉。”
“别谦虚了，叶部长都已经点了头。你要是再推脱，我就去找你们街道领导。”
上级机关再小的事，到了基层都是大事，韩晓武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意识到这个副秘书长不做也得做，只能苦笑着问：“让我做副秘书长，那秘书长是谁？”
“正是本人啊，难道你不愿意做本姑娘的副手？”
这真是个神转折，韩晓武内心一阵悸动，暗想小姑奶奶你为什么不早说。储婵娟不知道他的花花肠子，故作生气地问：“男子汉大丈夫，能不能爽快点，你到底愿不愿意，给句痛快话！”
韩晓武不会傻到错过这个近水楼台的机会，连忙笑道：“愿意愿意，我愿意！领导，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小跟班！保证听您话跟您走，您指东，我绝不会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会去抓鸡！”
储婵娟没想到他贫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瞬间转怒为喜：“我不用你打狗也不用你抓鸡，只要平时帮着策划组织点活动，在开会和搞活动时帮着拍拍照，做做记录。”
“没问题，从现在开始，我随时听候领导召唤！”
“这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储婵娟强忍着笑，煞有介事地说：“好，现在给你布置第一个任务，我等会儿拉一个大群，你每天至少要水十分钟群，没话题也要想办法找点话题，帮我活跃活跃群里的气氛。”
为美女效劳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韩晓武不禁笑道：“收到，您瞧好吧。”
第二十九章 新片区
王艳秋快临产了还在上班，要帮童江昆顶到下周一，韩晓武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主动请缨接手王艳秋原来负责的中央广场片区。
中央广场就在社区正对面，与步行街仅一路之隔，位于整个老城区的中心位置，曾经是安海最热闹的地方。
许冬梅知道韩晓武人生地不熟，赶紧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带他下去熟悉情况。
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不只是环境卫生要过硬，而是方方面面甚至最细微处都要经得住查验，比如行人或骑电动车的人逆行甚至闯红灯，就会直接影响考评。
为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公安局交警大队在城区的大小路口，安装抓拍行人和非机动车违反交通法规的摄像头，并在路口显目位置安装了大型LED显示屏。谁要是不遵守交通规则，就会被抓拍下来，同步显示到电子屏上。
人脸识别技术越来越先进，在显示违反交通法规的照片时，当事人的姓名、年龄、性别和身份证号码也会一起被曝光。为保护当事人的个人隐私，姓名中间有个字和身份证号码中间的几位数字，会用*号代替。
据说不只是曝光，违反交通法规的行为还会被记录下来，到时候一起处罚，甚至会影响个人征信。
刚走到十字路口，交通指示灯就变红了。
韩晓武停住脚步，看着斜对面的显示屏大发感慨：“许姐，在交通管理这方面，安海虽然是个县级市，但比许多大城市做得好。我走过不少地方，像安海这样连行人都抓拍的城市还真没几个。”
“我老公经常出差，他也是这么说的！”想到韩晓武只是来此工作，并非本地人，许冬梅忍不住问：“晓武，你觉得我们安海和你们台东比，哪个的城区建设好一点？”
“当然是安海！其实我们台东以前也不错，面积比安海大，人口比安海多，城区也比安海好。我记得以前来安海的时候，城区就只有人民路的东西一条街看着繁荣些。没想到这才过去七八年，发展这么快，变化这么大。台东虽然也有变化，但跟安海真心没法比。”
尽管富安人对台东没什么归属感，韩晓武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家乡好，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街道和周围的高楼大厦，又由衷地赞叹：“安海城市建设得好，管理得也好，汽车全停在车位里，车头全部朝外，电动车、自行车也很少有乱停乱放的。主干道的环境卫生搞得也不错，扫地车、洒水车一会儿一辆，地上几乎看不到垃圾，我看日本也不过如此。”
“动不动就罚款，甚至直接把车拖走，谁敢乱停乱放！”
“罚得好，要是不罚不拖车，光靠宣传有什么用？”
“你这是没车，所以认为罚得好。等你买了车，就知道找个车位有多难！”许冬梅嘴上虽这么说，但作为一个安海人，内心其实是有几分得意的。
“所以我暂时不打算买车。”
“走走走，绿灯了。”
……
穿过斑马线就是中央广场，主体建筑已经完成，三栋住宅楼已经交钥匙入住，只有南区还有一栋商住楼正在施工。
许冬梅掏出手机翻找着楼栋长的微信，嘴也没停：“前些年搞城区建设，原来这一片儿的几十栋老旧住宅楼、一百多户民宅和沿街的商铺全拆迁搬走了，洋港河东边一样拆得干干净净，不然我们社区也不会只有两千多户、三千多人。”
“这么说我们洋港是全街道所有社区中居民最少的？”
“虽然居民没其他社区多，但我们要做的事并不少。毕竟我们是市中心的社区，上级对我们的要求跟对其它村居的不一样。光要开展的各种活动就比其它社区多得多，一年至少一百场，参加活动的总人次不能低于五千，何况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事。”
给楼栋长发完微信，许冬梅又指指前面的售楼部：“中央广场的开发商是江城的，那会儿非常有实力，好像是上市公司。后来大老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资金链也跟着出了问题，工程就这么被耽误了，断断续续干到现在，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七八年。”
“时间是够长的，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你不是住对面如意小区吗？当年这里拆得比如意那边早，结果如意交钥匙的时候，这边的三栋住宅楼还没建好。拆迁户和买房的业主等了一年又一年，尤其是那些拆迁户，长期在外面租房子住，本来就有气，加上没有房产证，孩子都上不了学，不知道闹过多少次。“
韩晓武反应过来，想想又笑道：“住宅现在已经交付了，那些业主拿了钥匙，办了房产证，不就没事了。”
“住宅是交付了，可商铺没有啊！这么大一个商业中心，大大小小几百个商铺，位置最不好、价格最便宜的也要上百万。位置好、面积大的要好几百万。结果商场到现在都没完工，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好，你说买商铺的那些业主急不急？”
“人家已经交钱了？”
“早交钱了，好多人当时是贷款买的。这里地段好，他们买的时候个个以为商场只要能建起来，根本不用担心招不到商户，等商场开业了，就可以坐在家里收房租。结果这一等竟等了七八年，并且不知道哪天能见着回头钱，银行贷款每个月都要还。要是换作我，我一样着急。”
“许姐，你是说那些买商铺业主会来闹？”
“已经闹过好几次了。”许冬梅又抬起胳膊指指东南方向：“万达你应该听说过，我们安海也有个万达。人家前年拿地，拿到地就开工，前几天就已经封顶了，估计再过大半年就能开业。同样是商铺，看着人家红红火火开业大吉，买这边商铺的业主能淡定？”
韩晓武意识到这个片区接下来会发生很多匪夷所思的事，头皮有点发麻：“位置这么好，住宅和商铺一看就知道不难卖，开发商照理说应该不会缺钱。一盘好棋竟被下成这样，这个开发商的管理肯定有问题！”
“管理有没有问题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开发商可能真没赚到什么钱。”
“许姐，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开始卖房卖商铺的时候，房价还没涨。商铺怎么卖的我没问，只知道住宅那会儿才五六千一平。不过当时也不算便宜，开盘时我和我老公来看过，就因为嫌贵没买。”
“可惜了，那会儿应该买的，听说这边的房价已经涨到了一万七八！”
许冬梅转身看向马路西边的如意广场：“就算那会儿有钱买，我也只会买如意不买这边。这边就三栋住宅楼，下面全是商场，没绿化，没小孩玩的地方，又吵又闹，根本不适合居住。”
第三十章 支边老人（一）
中央广场总共就三栋住宅楼，不但有楼栋长，而且有物业。前后左右的马路又都是城区主干道，全部由城管负责，不需要社区管。
如果只论居民，那中央广场的工作比那些老旧小区要好做。
韩晓武和广场物业人员聊了一会儿，再跟两位热心的阿姨楼上楼下转了转，干脆把创文问卷交给了她们，然后骑上小电驴前往自己的片区巡查。
没想到刚到苏建花园大门口，就被兼职网格员老杨拦住了。
“杨叔，你今天不去钓鱼，在这儿做什么？”韩晓武把车停到一边问。
“小韩，你来得正好。”
老杨顾不上回答，拉着韩晓武挤进人群，指着一位肩背旅行包，脚边还放着一个帆布包的老人说：“他是从西疆来的，以前是我们安海人，十几岁就去了西疆，在那边一呆就是几十年，这是头一次回老家。他说他有个亲戚住在我们小区，想见一面，可又说不出名字，也不晓得住几号楼。回西疆的火车票他都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就走，这一走不一定有机会再回来……”
韩晓武听出个大概，看着老人用普通话问：“您好，我是社区的小韩，您老贵姓？”
老人连忙接话：“我姓刘，叫刘爱国，我不会说普通话，你跟我说安海话。”
韩晓武很意外，马上用本地话问：“你在西疆生活了几十年，还会说安海话？”
“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我们安海去了好几千人，我们那边有好几个村都是安海人，平时都说安海话！”
“他是去支边的，1956年去了一批，我记得后来动员过好几次，去了好几批。”一个老人挤进来说。
“一共去了四批！”
回乡寻亲的老人也很激动，掰着手指告诉众人：“56年是第一批，57年是第二批，59年是第三批，61年是最后一批，前前后后拢共去了八九千人。我是第三批去的，满打满算，在西疆生活了六十年！”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韩晓武能理解老人此刻的心情，忍不住问：“去了就不能回来？”
“刚到那边的时候要搞生产，四周全是戈壁滩，连草都看不见几棵！一到那边就忙着开荒种田，哪有时间回来？后来都在那边安家了，拖家带口的，离得又这么远，来回一趟光路上就要十几天，还要花好多钱，想回也回不来。”
老人俯身拉开帆布包拉链取出水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以前不光交通不方便，通信也不容易，跟老家的人联系越来越少，后来就联系不上了。他们不晓得我们那边的情况，我们也不晓得老家这边的情况，就这么渐渐断了联系。”
“是啊，那会儿不光交通不好，连写封信都不晓得能不能收到。”旁边一个老太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从西疆回来的老者早就老泪纵横，他抹了一把泪：“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回来的，本来也不敢回来，因为不晓得老家什么情况，不晓得老家有没有人，回来找哪个？”
“那你怎么会下这个决心的？”韩晓武追问道。
“说起来也巧，安海有个建筑队在我们那边做工程，建筑队老板听说有好多安海人在那边生活了几十年，就开汽车找到了我们村。看见家乡人，听到家乡话，我们不晓得多高兴……”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老人一个劲地擦着眼泪，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欢迎你家来！”
“老哥哥，我们欢迎你。”
……
围着他的老人全都眼泪纷纷，安慰着，欢迎着。
韩晓武同样鼻子发酸眼眶发红，连忙掏出纸巾递上去。
老人接过纸巾擦了擦，哽咽着说：“村里年轻人虽然也说安海话，但毕竟都是在那边生那边长的，不曾在老家生活过，对老家没得多大感情。我们不一样，闲下来就想老家，想回来看看，就托建筑队的老板帮我们打听老家的亲戚。
于老板真是个好人啊，不光去看我们，给我们送慰问品，还把我们的事当回事，帮我们打听。
我们走的时候还是大队、公社，现在好多大队都没得了，连乡都没得了，我们的娘老子也早都不在了！也难为于老板了，他想尽办法，帮我找到了我的老表姐。村里其他人就没得我这个运气，一个都不曾联系到。
我一听到信儿，就给我的老表姐打电话，老表姐接到电话的时候，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个人！跟她说了半天，她才想起来。我哭，她也哭，两个人在电话里头哭嘎没得命！晓得老家有人，有电话，有地址，我第二天就去买车票……”
“这么说你已经见到你表姐了？”
“见到了，她家现在跟我的老家是一个村，以前不是的。我在她家住了四天，找到了好几个亲戚。本来想给我的老父亲老母亲上坟，烧点纸磕个头的，可年头太长，他们也不晓得我的老父亲老母亲的坟究竟在哪儿。”
老人又擦了一把泪，接着说：“我的老表姐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聋，眼睛也不好，她没得儿子，只有两个姑娘，姑娘全在外头，现在一个人住，我不能让她一天三顿照应我，想想回也回来了，亲戚也找到好几个，该知足了，就托我老表姐的外孙女婿，帮我在网上买了两张车票，明天一早坐火车去江城，从江城转车回西疆。不曾想到昨天晚上，老表姐的外孙女婿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找到了我侄孙，就是我兄弟的孙子。”
“他住在这个小区？”
“嗯，他说他就住在苏建花园！”
“他叫什么名字？”
“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过，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睡了一觉就忘掉了。”
“他给你打的电话？”
“他给我打的，我有他的电话号码。”
老爷子背井离乡整整六十年，难得回老家一次，并且此生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只要能见见的亲戚，自然是想见一面再走。
韩晓武非常理解他的这个愿望，催促道：“既然有电话号码，那就赶紧打呀，你没手机就用我的手机，或者我帮你打！”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部漆都快磨没了的老人机，愁眉苦脸地说：“他的号码在手机里头，这个手机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早上也好好的，不晓得怎么回事，到这儿就开不了机了。”
“我看看。”
“麻烦你了。”
“没事，不麻烦。”
韩晓武接过老人机，怎么摁电源键都没反应。只好拆下电池，取出卡，想试着先装到自己手机里，看看能不能调出通话记录，结果发现老人的卡没剪，装不进去。
见马路斜对面正好有个手机店，干脆把老人带到手机店里，跟老板简单说了下情况，请老板帮忙找个老人机试试。
老板很热心，可找了个老人机，装上卡开机看了看，一脸无奈地说：“他的号码肯定是存在手机里的，不是存卡里的，翻出来看一片空白。手机电池没问题，应该是手机主板坏了，这种杂牌老人机不太好修，现在也没人愿意修。要不你们去营业厅问问，看能不能调出通话记录。”
“大爷，移动营业厅离这儿不远，要不我陪你去问问？”
“好的好的，太感谢了，你们都是好人啊！”
“大爷，你先别忙着谢。”老板把手机还给老人，关心地问，“你这个卡是用你自己的身份证办的，还是别人的身份证办的？”
老人抬头道：“这个手机是我儿子帮我买的，号码也是我儿子办的，不要我交电话费，他说每个月从他手机上扣钱。”
“这么说是亲情号，号码在你儿子名下，你就算拿身份证去营业厅也不会帮你调。”
“我的号码，我用了几年，我拿身份证去也调不出来？”
“营业厅有规定，必须是机主持本人身份证去才能查询通话记录。”
老人傻眼了，拿着手机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韩晓武正暗骂这手机早不坏，晚不坏，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坏，手机店老板突然问：“大爷，你儿子的电话你应该记得吧？我们可以帮你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去西疆那边的营业厅查询通话记录。”
老人哭丧着脸说：“我……我也记不得他的号码，我从来没记过。他帮我买这个手机的时候，就把他、我儿媳妇和我孙子、孙女的号码存在里头了。我给他们打电话，不要摁号码，只要找名字。”
什么都记不得，什么线索都没有，这就麻烦了。
韩晓武实在不忍让他带着遗憾回西疆，不死心地问：“大爷，你的老表姐住在西塘镇，你老表姐的名字，你老表姐家所在的村组，你总该记得吧？”
“这个我不会忘，我老表姐姓徐，叫徐美珠，她家住在西塘镇李庄村九组，就在村办公室后头，离村办公室不远。”
“这就好办了，我帮你联系你表姐，她应该有她外孙女婿的电话，我们只要能联系上她的外孙女婿，就能联系上你的侄孙，毕竟你这个侄孙是她的外孙女婿帮你联系到的。”
“小伙子，真的太谢谢你了，不过西塘离这儿蛮远的……”
“没事，西塘我有熟人，我不用去西塘，我发个微信，托熟人帮你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