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六十八章 宴鸿门(十)
宜芳城墙之上,完颜斡鲁正寻着一个墙垛处合衣而卧。东路女真军将,已经渐渐有些豪奢气象,行军作战之际,用上了辽人的豪华帐幕张挂。但是在坚韧刻苦的女真西路军军将群体之中,除了完颜希尹一个特例之外,自按出虎水起兵之时的遗风还未曾减损多少。
这几日中,完颜希尹或者巡视城防,或者亲临一线监督抵挡萧言军马的调动防务,就未曾有一日得闲。饿了抓两口干粮塞进嘴里,困了就不拘在烂泥地中还是城墙之上,倒头便睡。
也许是实在累得狠了,斡鲁在城墙之上睡得香甜,鼾声如雷震动。身边几名亲卫也都横七竖八的倒着睡下。人人面上俱是风霜疲惫之色,身上衣甲泛出难闻的酸臭味道。
突然之间,沿着城内马道就有几名女真骑士匆匆走上,还隔着几十步远,斡鲁就一下警醒过来,掀开身上盖着的斗篷翻身而起。
那几名女真骑士见到斡鲁起身,加快了脚步,赶到面前翻身拜倒在地:“斡鲁!被围南军动向而来!”
完颜斡鲁一双狭长的细目登时射出了惊人的寒光,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到底是怎生回事?”
那几名女真骑士也是匆匆兼程而来,他们本是斡鲁部下,那千余未及召回杀入蔚水河谷之中的人马。
本来越过被南军放弃的山道一直冲到了合河左近。砍杀鄜延溃军,抢夺鄜延军丢弃如山的各种物资,左冲右突。杀得痛快万分。而鄜延败军就在他们的蹂躏之下或者溃入南面群山之中,或者向东逃去,而在东面北面,又有宗翰和娄室的军马压迫过来,眼见就是一场全胜之局!
一仗覆没数万南军,合河左近丢弃的粮秣足有数万石之多,各色甲胄上万领。军资器械不计其数。这等痛快且缴获巨大的厮杀,已然几年未曾遭遇过。
正杀得眼红。抢得痛快之际,谁能成想。突然之间,鄜延败军上万,又整队向东杀了回来!
当先就是精骑开路。后续跟着步军大队,然后再是骑军压阵。一路强行,一路冲突,但有阻拦,就拼死而上,怎生也要撞开一条向东的大道!
这千余军马在合河左近本来已然分散,这个时候仓皇阻截。但是对着这上万拼死夺路的军马,最多只能起到一点骚扰的作用。而南军骑兵也豁出命去将他们驱逐远些,掩护大队行军序列不乱。
这支在合河县间一夜就崩溃的软弱之军。仿佛在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支不可阻挡的铁军!
而合河东面山间,还有南军扼守的军寨。控制着几条东向通路。这支大军,就要冲过这些道路,一路杀向宜芳城下!
这般变动,女真军将自然纷纷遣出传骑回禀掌握宜芳一线大局的完颜斡鲁。这些传骑经行山间,甚而能看见与自家平行的各条东向山道之间,映亮了夜空的火光。这是南军穿行山间。杀向东面!
在这些女真传骑想来,斡鲁所部也有七八千精锐女真战士。各色辅军也有数千。南军纵然突破山间,只要斡鲁能提前有备,这支疲惫之师也只是将送死的地方从蔚水河谷换成了宜芳城下而已。
可是等不顾坐骑死活,飞也似的超越南军行进,赶往宜芳之际。就赫然发现,原来屯驻了数万大军的宜芳城下,竟然一路空虚,连巡骑都寥寥无几。大量兵力,都调往更东,阻挡那支南朝燕王的强悍军马的攻势!
难道鄜延军是要去与燕王所部会合?一旦如此,被夹在中间的斡鲁所部,不是全军覆没,也是伤亡惨重!那个天杀的南朝燕王,偏生在这个时候又来生乱!
听着几名最先赶来的传骑匆匆回禀完一应军情之后,几名也被惊动的斡鲁亲卫,问询赶来的城中女真军将,一张张面孔都变得煞白。
宜芳现在空虚得跟什么也似,女真战士不过数百骑。万一宜芳陷落,则东面山间的守军也形动摇,南人燕王所部突出岚水河谷,与鄜延残军合兵。一场宗翰精心布置的好局就要翻转大半,在那个行事坚韧凶悍,麾下又有一群虎狼之师的南朝燕王的主持之下,谁知道将来又会生出何等样的变数!
几名军将顿时就向斡鲁纷纷进言。
“斡鲁!快从东面抽兵,守宜芳!”
“快去联络娄室和宗翰,让他们尽速赶过来!娄室这次怎生失手了,连南人败军都咬不住!”
“抽赭牙,英哥,掇也他们几个谋克下来,这些谋克才填上去,应当未经大战,抽过来就派得上用场,俺去传令!”
“城中还有几千南人生口,俺这就去督促他们修整城防!用这些南人生口性命去填,也要把城防赶紧再加固一遭!”
斡鲁脸色铁青,听到部下建言,忍不住就向东而望。
现在在东面山间,布置了三四千女真步军充当步卒守最后的军寨,而更有两千余骑当道扎营,以为这些军寨羽翼。大部分他所掌握的辅军和生口也都填了上去。
这么多人马,也许能赶紧抽调一部分出来罢?
此刻天色已然放亮,虽然雨势终于停了下来,可多少日的雨水蓄积,空气中还是潮湿已极。凌晨时分就起了雾气,现下还未曾散去,放眼向东,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隐隐有鼓号之声从东传来,接着就是万千军马的呐喊之声响起,被群山撕扯得支离破碎,只是在这雾气中回响!
城墙上的斡鲁与几名女真军将都是浑身一颤。
直娘贼。南军又发起了攻势,比此前还要早些。沿着群山攻来,女真守军打得苦不堪言。但是南军也伤亡必重,可是这些南军虎狼之师却似越打越是凶狠,好似不顾一切,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出这岚水河谷!
东面兵马又如何抽调得动?
在从东面传来,响彻群山的呐喊声中,几名女真军将焦灼的目光都望向斡鲁。谁能想到,前一刻还是几万南军即将全军覆没的好局。而一转眼,就变成了宜芳这里的危局!
而斡鲁身形仍然挺立得笔直。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向东看了一眼,又向西看了一眼。
作为宗翰副手,斡鲁深知。此次南下以来,因为遇见了萧言这么个硬对手。西路军难以突破,被限制在狭长地域之内,其实战略态势颇为窘迫。而西面的南军又压迫上来,两面受敌,如果相持下去的话,西路军只会越来越衰弱下去,最后不是被迫决战,就是向北夺路遁逃而回西京太原府。那时南军衔尾追杀,也不知道要丢下多少精锐的女真战士下来。
宗翰只能行险,放鄜延军深入。然后以娄室所部做深远机动包抄,在最短时间内歼灭鄜延军,一举改变自身的战略态势。
固然这行险功成,鄜延军一时崩溃。但是如此广大战场的机动,几万女真军马同样被扯得支离破碎。以这个时代的联络水准,难免这个大包围网处处都是漏洞。但是在宗翰想来。鄜延军后路被截断,只会想着拼命向西逃。哪里还会抓住东面的漏洞?
且宗翰也多少得知西面来的鄜延军与萧言不睦,双方绝不可能有所配合。留置在东面的这些军马,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足够用了。
可是败残的鄜延军就突然抓住了这个漏洞,搜拢余烬,断然东进。而那个难缠的燕王,也同时发起了强大攻势。可宗翰于娄室的主力,却被远远的丢在北面和西面!
这下南人两军对进,当如何是好?守山间防线还是守宜芳?
转瞬之间,斡鲁就做了决断。
鄜延军终究是败军,强行东进,就算杀到宜芳城下也当疲惫万分。而那燕王,却是女真起兵以来所遭逢之从来未曾见之生死大敌,却无论如何不能放他们轻易冲破岚水河谷!
斡鲁猛的一挥手:“去传某号令,不管某这边打成何等模样,东面各部,不许抽动一兵一卒!”
几名女真军将纷纷色变,就要出言相劝。斡鲁却森然道:“想违逆某的号令么?”
语气之寒,直入骨髓。想及斡鲁治军之严,这些女真军将将所有话语都咽进了肚子里,垂首领命而已矣。
斡鲁又一掀斗篷:“留百骑守宜芳,监看这些辅军和南蛮子生口,辅军也还罢了。剩下的南蛮子生口,全都杀了!省得他们生出什么异动来,南朝人多,以后想抓多少便有多少!”
他猛的点了一名军将:“贺菩,这事情交给你了!”
唤作贺菩的一名女真谋克大声领命,掉头便走。
斡鲁目光扫过其余军将:“其余人等,随某出战!鄜延军冲出来,俺们就野战痛打他们!让他们想再东进一步,也是千难万难。而宗翰和娄室,一定都在赶过来的路上!某就在此,东西拒战,让这些南军知道俺们女真铁骑的本事!”
斡鲁语气傲然,神色坚定。几名女真军将都为斡鲁话语激起胸中豪气,大声怒吼应和。
“让南军知道俺们女真铁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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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水河谷的大道之上,宋军与女真军马,厮杀成一团。
头顶就是女真步军仍然在死守的军寨,可见无数床弩抛射着大铁枪,更多弩机也在不断的发射,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映照在这铺天盖地而射的弩箭箭簇之上,就是一片片的流光闪过。
山上山下,双方军马的厮杀呐喊之声,混作一团。群山之间。轰然回响!
女真以步军守寨,骑军遮护岚水河谷大道,守备之势。密不透风。沿着岚水河谷布列的防线已然一层层的被南军击破,背后就是宜芳城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后退一步!
一队女真军马从前面撤了下来,一整个谋克二百余骑上去,现在回来的还不到八成。人人都是疲累不堪,还有几十人连座骑都没有了。浑身沾满血污,牵着马尾巴踉跄而行。似乎随时都能累得一头栽倒在地。
有的战马后面,还拖着尸首,却是女真自家儿郎战死,抢回来的尸首。从淤泥中拖行过来。已然分辨不出生前模样了。
一队女真军马正在道旁等候,看到这一谋克退下来,就纷纷翻身上马,准备接替投入战场。打出来的谋克旗下,一名女真军将就对着退下来的人马招呼:“赭牙,怎么这么快就退下来了?”
当先一名女真谋克,正是那名在西进之时,又奉斡鲁号令回转投入到对萧言所部战事,撒改部出身。有胆子对斡鲁发牢骚的家伙。
他有气没力的坐在马背上,身上甲胄到处都是创痕,脸上也溅满了血污。瞪着眼睛回道:“英哥,你自己上去试试!怪不得银术可兵败身死,此前还笑他,现在和那鸟燕王的南军一撞,真是有些硬!上来就和俺们铁骑对冲,撞一次下来就折了二十骑!”
英哥也神色凝重。紧了紧身上的甲绦,身后女真甲骑。也都再度收拾一下自己身上的装裹缠扎,手中兵刃也紧了又紧。
一直在旁等候的大群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宋人百姓生口,这个时候赶紧的抬过汤桶和大叠的饼子过来,还有给战马准备好的草料。食物散发的香气让这些饱经折磨的宋人百姓不住的咽着口水,却不敢动一下手指头。两边淤泥之中的上百胡乱堆叠在一起的尸首,就表明了他们要是敢动女真军士口粮的下场!
不及赭牙下马,英哥率领所部上前。突然就见几骑从西面弛来,直抵赭牙和英哥面前,每人都背着负责指挥他们这几个谋克的猛安亲卫认旗,就在马上传令:“传斡鲁号令下来,不管西面何事,不得向西一步!而让南军向西一步的话,一个个谋克,都去斡鲁面前领军法罢!”
号令传毕,这几骑掉头便走,去其他军将那里再吼一通去了。只留下赭牙和英哥两人面面相觑。
英哥是个小部出身只晓得厮杀的粗汉,到这个位置就全凭着战阵之间十七次负创。当下疑疑惑惑的问赭牙:“这是怎生个号令?俺们本来就是要死守此间啊。”
赭牙出身高些,当前军情知晓得多些。这个号令一听也就觉出不对。不论西面出现何事——就是说西面也有南军杀过来了,而斡鲁就用宜芳单薄的女真兵马去独力应付!
娄室在哪儿?宗翰在哪儿?
两面都有南军,现下斡鲁所部突然就被夹着打了!
这到底是入娘的怎生回事?
他嫌弃的朝英哥摆摆头:“你上去就是,斡鲁要拼命了!出了大篓子,要是那燕王所部冲出来,俺们都要在这里死!”
英哥一怔,顿时怒吼一声,招呼麾下,向前涌去。而赭牙翻身下马,几名宋人百姓畏缩的递过汤桶,赭牙猛的一脚踢翻,又拔出刀来,刀光展动,顿时就劈死了两名宋人百姓!
“你们这些南蛮子,你们这些南狗!不安心就死,还拼什么拼?这天杀的燕王!这天杀的南朝!”
宋人百姓全都拜倒在泥泞中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哀哭之声。越是哭嚎乞命,这些女真鞑子就杀戮得越惨!
泥泞之中,多少只剩下一口气得宋人百姓只是偷眼向东而望。
那燕王快些过来罢,俺们汉家军马快些过来罢。哪怕与这些女真鞑子一起死,也直是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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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面出蔚水河谷的山道出口之上,魏大功正焦急的等候着后续人马的到来。
女真鞑子留下的卡子已经在短时间内被加固了,魏大功亲领一都人马坐镇此间,而其余近百骑,全被魏大功撒了出去,张开了一道单薄的骑兵警戒幕。
打通道路的消息,已然早就传了回去。可是现下还未曾有后续军马的到来。
周遭白茫茫的雾气涌动,视线所及,不过百步之内。
谁也不知道,在下一刻,是从西面来的自家大队人马,还是从东面杀出的女真铁骑!
魏大功站在一块大石之上,只觉得心紧紧揪着,身上的汗一层又一层而出,就没个止歇的时候。
突然之间,西面似乎传来了马蹄之声,魏大功耳朵一动,直以为自家听邪了。在下一刻,马蹄声就加倍真切的传了过来,密集如雨!
是自家人马到了!
魏大功猛然跳下大石,牵过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下。一路向西迎过来,就见眼前雾气扰动,数十骑已然当先冲出。最前面一名军将顶盔贯甲,手持铁锏,正是杨可世!
杨可世亲自领军而至!
魏大功大呼:“杨将主,幸不辱命!”
杨可世一路而来的沉重之色,这个时候抛却大半。策马迎上,再马背上就当胸给了魏大功一拳,打得魏大功胸前甲胄就是一声响亮。
“直娘贼的干的好!不愧是俺们西军出来的!”
在杨可世身后,大队大队的宋军骑士涌出,人人都是面带喜色,意气高昂,人喊马嘶之声,就在山道之中响彻一片!
燕王真真让俺们撞出了一条生路!
魏大功急切的想说什么,却被杨可世抢了话头:“几处都打开了东向通路,燕王真将宜芳女真鞑子都牵制住了!现下宜芳空虚,俺们就和燕王对进,将宜芳抢下来!”
几名跟在杨可世身边的军将都大声欢呼:“将宜芳抢下来!和燕王会师!”
应和之声蔓延开去,转眼之间山道之中就是同样的欢呼。
“将宜芳抢下来!和燕王会师!”
魏大功目光扫过,沿着山道滚滚东进的鄜延军儿郎,虽然是人人战意高昂,可人马都已然疲惫万分,身上衣甲不完,军械不全。只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而已。
这样疲惫之师,要去争夺宜芳,等燕王前来会师?
要知道女真鞑子定然已经调整部署,正在四面八方的围上来!这条拼死争夺出来的生路,也许转瞬之间就要关闭!
魏大功猛然开口:“杨将主,请给俺一部,先去争夺飞鸢堡!打开俺们大军北向通路!”
杨可世一怔:“甚么北向?”(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六十九章 宴鸿门(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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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骑军在山道中经行而过,一匹匹或者从青唐,或者从河曲挑选出来的良马,这个时候都是瘦骨嶙峋,鬃毛杂乱。△¢四△¢五△¢中△¢文艰难的挪动着四蹄。而马上骑士,虽然也是疲倦万分,一个个颧骨都高高耸起,沉重衣甲似乎都背负不动的样子。
可每名骑士,却都将头高高昂着,大声应和着响彻山道中的欢呼之声,紧紧握着手中兵刃。在冲出蔚水河谷,而面前女真鞑子军势空虚,生路甚而反败为胜的机会就在眼前的时候,战意高昂到了极处!
杨可世与魏大功就立马在侧,杨可世微微有些不解之色,而魏大功面容却是绷得紧紧的。
此前魏大功找到杨可世,说动他领兵东旋,撞开一条生路之际,也已然全盘托出了萧言的对他们这支败军的安排。
出蔚水河谷,立即转而向北,争夺飞鸢堡,掩护大军北上通路,同时将回师扑来的宗翰所部在飞鸢堡以西阻挡一阵。而杨可世所部迅速北上,度过岢岚水,就进入了更为空虚的岢岚军中,那时候再向西旋,就能进入河外三州了。
而萧言亲镇的楼烦方向,韩世忠所在的窟谷寨方向,当以猛烈攻势,牵制住留守的斡鲁与希尹所部,让他们不能阻挠杨可世所部的行动。只要北上通路几个要点能早早抢到,杨可世所部有很大可能能走完这条路!
这个逃生之路,长约三四百里。打的就是女真大军兵力捉襟见肘,调动过度之后的时间差,寻隙抵暇,快打快走。
虽然意料之中万余冲出蔚水河谷的败军,真正能够脱身的最多四五千之数。但剩下来的都将是菁华骨干,是苦战杀出一条血路的强悍之师!而不是败军崩溃之际,侥幸逃生出来已然丧胆的溃军!
以这四五千人马为基干,就可以用来整合河外三州,重新建立起对宗翰所部的西翼战线。
杨可世当时接受了这个安排,但是现下却觉得,时势已然变易。
如此顺利的就冲破了蔚水河谷,没撞见几个女真鞑子守军,燕王果然如约兴起攻势,大量牵制了宜芳女真军马。
如此厚意,遇到两名将主弃军而逃,而西军诸将裹足束手,只是在大河对岸不敢向东一步的杨可世而言,真的觉得是要出尽全身气力方能以报!
既然若此,为何还要北走,为何还要去河外三州?不如就在此间拼死打破女真鞑子居中阻隔,归于燕王麾下,再打出老西军的威名出来!
看魏大功这样盯着自己,杨可世沉默一下方道:“要多少人马?”
魏大功竖起一个巴掌:“俺领五百骑为先锋,星夜奔袭飞鸢堡。而请杨将主在后收拢人马,接着跟进。俺一定为杨将主抢下飞鸢堡,掩护大军度过岢岚水!”
杨可世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向东而来的鄜延败军,虽然有万余之多,但是真正还有一定机动性,能在此刻保持住一定战力的,也就他麾下骑军加上鄜延军一点零星骑军罢了。最多不过三千之数。他准备用来直扑宜芳,打通与萧言联络的依仗,也就是这些人马而已。其余大队步军,只能缓缓跟进,以壮声势而已。
一下子就给魏大功领走五百骑去,战力分出去未免也太多了!
魏大功看着杨可世神色,沉声道:“杨将主,莫不成你还想去打宜芳?就在此间与燕王打通联络,就此合军?”
杨可世点点头:“燕王大军在东,宜芳空虚若此。不在此时尽快归于燕王麾下,还等到何时?辗转而上河外三州,这万余鄜延儿郎,一切顺利,能带出去的也不过半数。既然现下有此机会,某如何能错过?”
魏大功神色急切,张口想劝。不过看着杨可世坚定神色,只能又将话咽了下去。
毕竟他只是客将,且与杨可世位份相差太多。杨可世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拿定主意就不动摇的人物。不然怎么会在诸将皆走之际,还死硬的带着败军坚持到底?
辗转北上三四百里,于途不知道要倒下多少关西子弟,现下有机会保全他们的性命,只需要拿下宜芳,打通与燕王的联络而已。杨可世视西军儿郎如命,又怎么能说动他放弃这个机会?
魏大功翻身下马,拜倒在地。
“将主领军要继续东进,与燕王合兵,末将无什么说的。只是北面必须也要以军遮护,万一之际,也是一条退路!还请将主赐末将一支兵,且去行事也罢!”
杨可世默默沉吟少顷,终于慨然挥手:“某给你三百骑,你将着北上罢。一旦有召,必须回转………就如此罢!”
魏大功又行了一个礼:“末将必不负杨将主所托!”
杨可世挥挥手:“你将着某的亲卫去,此刻也无什么军令牌符了。收拢一个精锐骑军指挥给你,就去行事也罢。此次你之大功,对鄜延子弟的厚恩,某始终念在心上。将来有用得着某杨可世的时候,尽管开口说话。”
他一声招呼,几名亲卫顿时从后而出,接过了杨可世调兵予魏大功指挥的将令,准备陪同魏大功去收拢人马。而杨可世抖擞起精神,朝魏大功拱拱手以示作别,就猛加坐骑一鞭,带领数十名亲卫抢道上前。
山道之中,响起杨可世中气十足的呼喊之声:“直娘贼的去抢宜芳!多杀些女真鞑子,为俺们那么多战死的弟兄报仇!”
大队褴褛脏污的西军甲士发出哄笑之声,竟然是随刘光世东进以来从来未曾有的轻松,从来未曾有的士气高涨!仿佛宜芳就是囊中之物,只等他们马踏过去,伸手去取!
而魏大功立马道旁,面色却是凝重万分。几名杨可世亲卫不耐烦的在侧等候,不住以羡慕的目光投向滚滚而过的大队自家袍泽。
女真鞑子的凶悍顽强,魏大功所深悉。楼烦一战,不管是都如虎部魏大功部或者李忠所部,都是燕王麾下最为强悍所部,依城而战,反复拼杀,几千精锐几乎打光了建制,才击败了银术可所部。
现今败军虽有万余,能使用上去的不过就是二三千骑而已,且相当饥疲。就算宜芳空虚,能不能顺利打下来,能不能与燕王合军,真的是在未定之天!
杨可世舍不得继续北上途中必然要损折的几千弟兄,选择了冒死在宜芳一冲。不要到最后反而将这万余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弟兄都断送了进去!
不管了,反正俺还是奉燕王号令,打开向北的通路也罢!
当最后一声决死拼杀的呐喊之声消歇下来之际,回望四下,已然暮色四合。
黑茶山脚下的战场之下,几处营寨都已然变成了废墟模样,尸体重重叠叠堆垒在一处,鲜血四下横溢,渗入脚下泥泞当中,晚霞再一映照,放眼尽是层层血色,将这山川大地全部晕染。
一名女真谋克正持手中长刀,送入了一名宋军军将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那名宋军军将只是睁大眼睛瞪着他,最后吐出一口气,就再不动了。
那女真谋克拔刀而起,带起一缕鲜血,仰首向天,就发出狼嚎也似的怒吼!
娄室所部,在那一夜过后,就想黑茶山一线的断后营寨发起了凶悍果断的冲击!
这万余军马逃出去倒没什么,娄室也有自信将来就是这些败军再度整练起来,还是会被他干脆利落的打败。偏生他们是向东而走,摆出一副与萧言会师之态!娄室如何不知晓,完颜斡鲁那里兵力空虚?万一斡鲁在东西两路的夹击之下支撑不住,让萧言所部冲出了岚水河谷,这好容易取得优势的河东战局,也许就要再度翻转过去!
娄室向来与麾下儿郎同甘共苦,临阵之际也爱惜他们性命,并不轻易浪掷。可到了关键时刻,娄室却向来咬得紧牙,狠得下心,敢于打最苦牺牲最大的战事。而麾下女真儿郎,也愿意为娄室效死!
这些女真精锐,一浪浪的涌上。纵马驰射压制寨墙,披双层重甲之士填壕挑开鹿砦。然后再是重甲之士持重兵刃上前,突破寨栅。
几处营寨,都遭遇这般狂涛巨浪也似的围攻。不比后世的假女真,阵战之中伤亡个数百就能动摇战斗意志。这个宋末之交的真女真,在关键时候,却是真的敢于反复冲杀数十会合,毫不吝惜的拼人命的!
留守宋军都是败残之军杂凑而成,建制混乱,且疲惫不堪。更有战斗力的各部如杨可世的骑军,都向东冲突而走。
虽然这些留守宋军已然是竭尽所能而战,要为东去弟兄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但是在两天一夜的持续战事之中,仍然最后在女真鞑子的狂攻之下被淹没。
一处处营寨被踏破,一处处火头升腾而起,一股股杀红了眼睛的女真重甲之士从大大小小的缺口蜂拥而入。当进入双方混战之际,就是这些女真精锐对留守宋军的一场残酷杀戮!
黑茶山脚下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攻防战,以两三千留守宋军全军覆没而告终。打到这种程度,留守宋军也没有在最后关头投降还能保全一条活命的幻想。
而寨栅之外,壕沟之内,娄室所部的死人死马,同样密布。其间伤损,也足有六七百女真最为精锐的战士!
这名女真谋克刺死了最后一名抵抗到底的宋军军将之后,怒吼一声,摇晃两下就一屁股坐倒。
泥泞之中汪着的都是血水,被他坐下,四下飞溅。这女真谋克连擦都懒得擦一下,喘着粗气四顾。就见尸堆之中,站着坐着的都是同样疲惫的女真儿郎,每个人都跟血染红的也似。有的人身处之地靠近燃动的火头,浓烟一阵阵的卷过来,这些女真儿郎却连动弹的气力都没有了。
这女真谋克吃力的转动着颈项,只觉得浑身酸软,关节处发出滞涩的响动之声。开口时候,嗓子里面仿佛被锉刀锉过一番,说一个字都要呛出一口血来。
“有人去回禀娄室没有?俺们将这个鸟寨子打下来了!”
周遭几名女真军士呆呆愣愣的看着他,眼中犹是赤红,还未曾从这一场血战之中缓过来。
西面突然响起了马蹄密密响动之声,如万道雨点落在地面,摧动得那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漾出一圈圈波纹。
那谋克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下跳了起来,举目而望。就看见了自西而来的代表娄室的巨大黑色矗旗!
数千女真甲骑,就穿过积尸密布的战场,从正在燃动的宋军营寨之间,呼啸而过,拼命向东涌动而去!
无数战马,踏过血污,溅起无数赤色的泥点。仿佛就如一场从地面向着天空下的血雨一般。
就在这样的血雨当中,数十面猛安旗,谋克旗,各色军将认旗翻飞舞动,气势惊人已极!
娄室毫不停顿,就在宋军营寨被踏平之后,马上就率领大军向东追击而去,去加入宜芳战场!
看到娄室矗旗向东,这谋克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大声怒吼:“去寻俺们的马!追上娄室大队!娄室向前,俺们岂能落后!”
而在群山之间,另有大队人马正拼命向北,要冲出蔚水河谷的重重群山之间。然后再转而向东,沿着来路再杀回宜芳左近去。
带队军将,满脸横肉,身形高大。骑在一匹健马之上,光着脑袋露出脑后金钱鼠尾。因为长久时间未曾刮头皮了,已经冒出了乱七八糟的一层发茬,让这军将看起来更形凶恶。
这军将正是宗翰本部骁将蒲察乌烈,因为未曾接应到银术可所部狠狠吃了一顿鞭子。平常人这顿鞭子挨过怎生也要躺上一个月。而对这女真悍将而言,却是视若平常,第二天就照常骑马。
此次自宜芳而出,沿着岢岚水包抄鄜延军北面,深入群山之间侧击鄜延军所部。蒲察乌烈一直都冲在前面,就想将此前丢的面子全找回来。
不比娄室所行进的蔚水河谷大道,北面群山之中山道前行为难。虽然沿途宋军布下的军寨抵抗并不甚烈,可蒲察乌烈推进得并不算快。好容易快杀出群山之间,冲入蔚水河谷当中砍杀鄜延败军之际。突然就遇见了娄室派来的传骑,说宋军大队向东而去,要攻扑宜芳方向,而宜芳斡鲁所部,很大可能已然被南朝燕王所部牵制住,东面几乎就为鄜延军所敞开,战局就有翻转过来的危险!
如此通传的军情,让蒲察乌烈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性子暴烈,西路军中服气的人就三人而已,宗翰斡鲁加上娄室。娄室如此说,他便深信。不等宗翰传来进一步号令,蒲察乌烈就马上掉头转身,沿着来路又冲了回去!
身周女真甲骑都传来了粗重的喘息之声,战马胸腹之间有如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马嘴白沫横流。
从北而来女真军马同样经历了长途奔袭,一路未曾得歇。蒲察乌烈扫视身周甲骑一眼,举手号令:“入娘的都歇歇罢!一炷香的功夫!喂点马料饮点水,紧紧马肚带。谁只顾着自家睡,俺老大鞭子不饶人!”
一众女真甲骑翻身下马,赶紧收拾起坐骑。而蒲察乌烈亲卫也掣出一支线香,用火镰点燃。捧在手间以为计时。
蒲察乌烈也如身边军士一般照料自家坐骑,喂了几口水之后就给马耳朵挂上料袋,收紧了松动的马肚带,还用毛毡收了收马汗,这才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之上。
周遭女真军士都在默不作声的赶紧吃着干粮,蒲察乌烈却拔出一柄解腕尖刀刮着自家头皮。
刀锋过处,发茬纷纷而落。头皮也被拉破,几缕血痕出现,蒲察乌烈只当不觉。
一名亲卫给蒲察乌烈送上干粮,蒲察乌烈只是摆手:“马背上俺吃过了,你们自顾自就是。吃得饱些,还有远路要赶!”
亲卫疑惑的问向蒲察乌烈:“怎生甩开大队走得这般急?俺们人尽撑得住,马却受不住。南下以来,军中战马损折两三成了,再倒下一批,以后仗怎么打?”
蒲察乌烈终于刮干净发茬,满意的拍拍青黝黝的头皮,狞笑一声:“马上打不了步下打,怎生不是杀这些南狗?”
他站起身来,活动筋骨,浑身关节爆响。周遭凶悍坚韧的女真甲士都疲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蒲察乌烈却像是才活动开身子,一副精力体力正在巅峰的模样。
“要紧的是飞鸢堡!斡鲁在宜芳,哪里那么容易给这些南狗击败?要是希尹,俺就等着看笑话了。那些南狗到时候只能朝北逃,过岢岚水!要过岢岚水,必须将飞鸢堡掌握在手里,才能掩护大军渡河,俺带领轻骑先行,就是要把住这个紧要所在!到时候娄室从后追上,宗翰大队赶来,这些南狗不在合河死,就在宜芳死也罢!反正南狗死得多了,地更肥些,长出牧草来,俺向宗翰请了为自家猛安份地,多养些好马出来!”
他一边走动一边兴致勃勃的搓手:“这南军军将不知道是谁?倒是有点本事,还能给他找出一条生路出来!到时候这南军军将头颅却是俺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个好夜壶出来。你帮着俺留意一下,南狗当中有甚好匠人,留他们一条狗命也罢!”
亲卫躬身领命,蒲察乌烈却被自家话语激起了凶性,浑身都燥热起来,简直站立不定。看着亲卫还捧着线香在那儿,不过才烧了一半。一把就抢过来用手捏灭。
“入娘的,一口气喘匀了没有?都随俺上马,继续前行!都给俺好好长长脸,宗翰这一顿鞭子,可不能白挨!”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章 宴鸿门(十二)
营中更鼓声声,直入帐中。∷四∷五∷中∷文
随着大雨停歇,气温回升了一些,将地上稀烂的泥浆一蒸,狭小的帐幕之中,尽是难闻的气味。
萧言就盘膝坐在一张胡床之上,脱了靴子,埋头批着送上来的文书。
在汴梁的时候,萧言这个南来子虽然没有什么诗酒风流之盛,可经行帝都天阙之间,眉目英挺俊秀,身形挺拔,腰间燕王束更是曾在汴梁带起一阵风潮。也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气度。
汴梁中人,虽然都瞧不起萧言南来子的身份,可暗地里还是承认,这厮生了一副不恶的好皮囊。
可是此刻,萧言又恢复了他在燕地时候模样,就如常临阵前的军将一般坚韧粗粝。两鬓白发,更让他平添几分威严。油灯光芒闪动,让他投在帐幕上的影子放大了数倍,厚重如山。
这个数年前的小白领,此刻在后望之,隐然已有龙骧虎视的气象了。
军情文书是从太原转送而来的,现下太原是宗泽与张显共同坐镇。神卫军大部,已然在前线归于岳飞指挥,其余数千人马就为张显带着坐镇太原,监看赵家皇室。
而宗泽就承转一应公文,包括汴梁所来,河北主持方面的将帅所来,加上摘要之后,以急递送至萧言所在。然后将萧言批示处断转回去。涉及朝政的便以太原行在名义发回,涉及军务的就以萧言所掌握的西府名义发出。
虽然身临前敌。可仍然维系着对朝局运转,战事进行的一应事宜。
这番送来的公文,却是河北方面联衔送来的报捷文书。
易州城下。拖住了女真东路军大部。余江率领天武军沿着河北缘边展开,主力集结于雄州一带,随时准备应援易州的大战。而马扩则以大名府为中心布防,作为第二道防线,掩护黄河河防。
河北局势,比想象中最为恶劣的情势要好上一些。可萧言仍然在接报之时,一手持着文书。一边对照着木图,细细查看了许久河北双方军力的布置。筹谋良久之后。才做批复。
“…………易州出力将佐军士,皆超迁两转以赏有功。并以饬后路转运使司筹二十万贯以亟发赏赐,后路转运使司不足,则燕王幕府长史左君任之。大名府防务。尽可放手子充,不别做遥制。而河北缘边,既厚积兵力应援易州战事,则其余所处,不免地广兵单。当饬余国藩尽力征发乡兵弓箭社强壮等,以厚防线。此刻事态尚不甚急,唯忧入秋。今年入夏以来,天不甚暑,而雨水浸多。访之北地老农,则冰期恐前至秋日将至矣。其时天寒地硬,大河封冻。则女真胡骑足堪肆虐驰奔。诸将必当勉之,以待本王振旅而北…………”
一封公文上面,天头地脚都被萧言批示得满满当当的。在灯下身形一动不动,只是手腕如飞。而等待萧言批示的各种公文,在身侧一张几案之上还堆了一两尺高。
帐幕突然掀开,郭蓉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萧言头也不抬的就问了一句:“什么事?”
郭蓉仿佛早已习惯见到萧言这般操劳的模样。轻声道:“岳帅奉召而来。”
萧言点点头,停下手中笔。就欲将脚放下来。郭蓉悄没声的帮萧言收拾鞋袜,服侍穿上。然后就退出帐外。
灯火之下,少女容颜也有些清减。萧言已然劝过她几次要不就在太原帮自己坐镇一下,郭家大小姐在军中也算是有些名声,镇得住场子了。可是郭蓉抵死不干。就在萧言身边,不仅披甲为扈卫,而且还默不作声的照应萧言的衣食住行。
少女情意,自家这辈子算是回报不干净了。到时候郭蓉有了儿子,是不是干脆在燕地封个藩,让他作威作福去?
萧言望着郭蓉背影,一时间竟然转动着这个半开玩笑的念头。而岳飞已然掀开帘幕而入,恭谨行礼下去。
岳飞也是一副披甲临阵的模样,身后披风,身上甲胄,全是泥痕点点。
“不知大王召末将而来何事?”
萧言活动着手腕笑道:“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地方本来就不大,在这儿戳着,气都喘不过来。”
岳飞寻着旁边摆放的马兀,甲胄响亮声中坐了下来。而萧言又淡淡问道:“战事如何?”
这几日骤然猛烈起来的强攻战事,都是岳飞亲临指挥。一直压在一线上,监督着各部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真的是打得前面一线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岳飞沉着一张脸:“末将无能,这一两日还无什么大的进展,还请大王重重责罚。”
萧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女真鞑子向来强悍能战,最近又增兵了,不用说都是从东面抽调回来的。兵力厚积,又有地形优势,扼着岚水河谷出口,哪是那么容易打的?责罚什么的,尽可不论。”
言谈之间,萧言神色突然就森冷了下来:“…………鹏举你也久在兵间了,如何不知道这强攻战事有多难打?须得步步为营,一层层摧毁守军的沟堑寨栅,鹿砦望楼,连绵墙壕,才能攻得上去。这是个精细活计,急不得的…………为什么这几日就只是催军硬攻?这么多儿郎伤损了,算是个什么道理?这些性命,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岳飞肃然起身,再一礼到地:“自然是末将承担!就是大王要将末将正以军法,末将也再无怨言!”
萧言冷笑一声:“你还不是怕我冒险!”
岳飞只是默然不语,神色宁定的站在当场,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
女真突然厚积兵力加强防线。正说明宜芳女真守军已然将兵力抽调空虚了。若是杨可世魏大功他们真的向东突进,有很大可能杀出蔚水河谷群山之间,而且就在这两天!
在萧言计划当中。就是准备亲身潜越山间,将这支败残军马掌握在自家麾下。然后带领着他们,一直冲突到河外三州。以这支军马为基干,收拢河外三州折家兵力,甚或还有部分西军,重建对宗翰的西翼战线!
如此大事,自家麾下有谁能做得到。有谁有这个震慑四方的名义?
如此计划提出来,只是周告了身边几名亲信而已。不用说就激起了巨大的反对声浪。可都被萧言强行压了下来。
而岳飞作为反对者之一,争不过萧言这燕王。只能在这几日拼命摧动军马强攻当面防线。这已经不仅仅是要牵制女真军马为鄜延军争出一条生路了,而是真的想打到宜芳城下,接应到鄜延军。则那个时候。以全军向河外三州步步为营的打过去,萧言就不必冒这种奇险了罢?
如此强攻,固然给女真鞑子带来了绝大压力,让完颜斡鲁准备拼命了。可发动强攻的燕王精锐,同样是伤损甚重!
萧言猛的站起身来,双眼好似在喷火一般,狠狠的盯着岳飞。
“你们死得,我就死不得?从燕地开始,老子是怎么过来的?现下河东河北。只有老子一军苦战,到处都是添乱扯后腿的人。局势没比燕地时候好到哪里去!这个时候,不继续拼命。还能怎样?
…………老子一声号令,你们自然要上去拼命。可关键时候,把自己压上去,也不能稍稍迟疑。不然老子怎么面对那么多为我战死的好儿郎?不然怎么挽回这危若累卵的局势!要知道河北是在苦苦支撑,在这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萧言在帐中快速走动几步,突然转身。伸手就恶狠狠的指着岳飞:“你难道不知道这几日功夫,很难打开女真鞑子的防线么?打得硬是一回事。平白消耗儿郎们的性命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几日多伤损的几百儿郎性命,你岳鹏举赔给我!”
岳飞浑身一颤,咬紧牙关,只是站得笔直。
萧言崛起以来,岳飞追随左右。萧言从来对他都是嘉勉扶持,甚而连重话都没说过什么。看重心爱之意,表露无遗。连韩世忠背地里都说,燕王和鹏举之间际遇是天授,别人羡慕不来的。
可现在萧言就把岳飞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狠狠痛骂一通之后,萧言才冷着脸道:“整个大宋,不将军汉的性命当成一回事。我萧某人却将军汉的性命看得重!他们能在山间仰攻,死不旋踵。我萧某人如果不能锐意而前,只顾全自己身家性命的话,如何统带这十万大好男儿?不如当日南返,我就在汴梁做一个富家翁,弄弄球市子,发点小财,女真鞑子杀来了我就向南跑就是。你岳鹏举是不是想着自家统帅是这么个人?”
岳飞抬头,想说什么。却被萧言狠狠一摆手制止。
“河东河北,二十万胡骑汹涌南下。能战兵马就这么点,西军四分五裂,朝中之人只想等我露出破绽然后将我攻倒。这样局面之下,我怎么能不拼死向前,怎么能不竭尽所能以挽天倾?你与麾下儿郎,付出多少牺牲,忍受多少苦难,流出多少血汗。我萧某人只能比你们更多!才能让麾下十万儿郎在我的大旗之下毫不犹豫的死战到底,才能让天下的所有好男儿,都追随着我的旗号,追随着我东征西战,直到将胡虏彻底覆灭,直到将这河山重新收拾干净!”
一番话痛痛快快的吼完,萧言冷然看着岳飞:“鹏举,你还想阻拦我么?只有我亲至河外,才能挽回这个局面!不管是带领大军打过去,还是只能随着鄜延军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冲过去!”
岳飞重重一抱拳:“大王,请让末将追随左右,随大王一起前往河外!”
萧言一笑摆手:“你还要在这里坐镇全军,你维持攻势,跟在老子屁股后面的鞑子才少些。燕地那么艰危的局面都闯过来了,还怕这点小风浪不成?”
岳飞抢前一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颤抖着嘴唇开口:“大王,还请让俺们再打一天!只要再硬打一天!说不得就能打开通路,让燕王带领大军一路杀向河外三州去!”
萧言轻轻摇头,眼望西面,仿佛视线在这一刻就穿透了帐幕,直望向夜色深处。
仿佛就能看到,鄜延败军万余正鼓起勇气,拼命向东,已然杀出了蔚水河谷。而在北面,在他们背后,都有女真大军,正拼命追击前来,只等将这万余败军最后击灭在宜芳左近!
“没有时间了…………鹏举,没有时间了。这河东西翼战局,只有我亲身前往,才能挽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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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一章 宴鸿门(十三)
数百骑军互相冲突,马蹄溅起团团泥点。呼喝厮杀之声交相错杂,而血花就在不住飞溅。一场厮杀,就在眼前进行。
厮杀双方,一部是杨可世骑军,一部则是女真甲骑。
本来在杨可世算中,女真鞑子兵力已然空虚,唯一可能就是在宜芳凭城借一。做死守的打算。到时候不管是强攻宜芳,还是抄击阻挡萧言大军的女真防线背后,甚而脱身就走,主动权将是完全掌握在自家手中。
但却没有想到,宜芳女真鞑子守军竟然这般主动凶悍。从杨可世大军才冲出山口,就分成几十骑上百骑的小队,打着旗号,凶狠的逼了上来。从一开始,就死死咬住了杨可世所部前锋,让他们前进一步都显得困难!
这个作为先锋的指挥,向东开进之际,一开始就被游骑咬上,不时策马弛进一轮飞射,然后快速退开去。等到周遭游骑赶来,聚拢起百余骑的规模之后,随着一声号角响动,女真鞑子的黑旗前指,就这样披甲挺矛,向着这个于途饱经骚扰的发起了冲击!
双方一撞之下,就是血肉横飞。
而这个指挥占据兵力优势,可居然就落在了下风!
细究原因,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杨可世这支骑军,虽然号称精锐。但是西军马战健儿,随着白梃兵胜捷军还有熙河选锋归于萧言麾下,已然是去了相当大部分了。再度重建起来。就算是有小种支持,战力还是不比以往。
而最要紧的是,杨可世所部就算人还能鼓足余勇而战。可马却着实不成了!
杨可世所部随鄜延军东进。三千余战士,配马就是一比一的,备马也只能以骡驴等充数。蔚水河谷中来回转战,最后冲出山口,直进宜芳。纵然精心保护着坐骑,人没吃的也要给马喂足。有的时候更是下马步行减轻坐骑负担。但是战马仍然掉膘严重,疲惫不堪。
马力不足。则被女真游骑咬着的时候就无法突进摆脱。而双方甲士马战对冲之际,自家战马提不起速来。如何能不吃亏?
双方兵刃翻飞,不住传来甲胄金属撕裂之声,还有骑士落马,战马惨嘶之声。双方闷着头一阵互砍互捅。宋军马战队形前面阵列给打得七零八落。指挥使拼命督促后队跟进加入战团之际,女真军马又随着一声号角,转头打马便走,脱离了战场。
一番厮杀之后,宋军甲骑落马四五十骑,伤者只是在泥泞中翻滚,空马炸缰到处乱跑。而女真鞑子留下的不过七八骑,一个伤者还爬起身来挺着手中断矛用女真语大声嘶吼。红了眼睛的宋军甲骑跳下马来,七八杆长矛从不同角度捅了过去。将这女真鞑子几乎扎成了筛子。
可环顾这一场小型马战厮杀的战场,满地尽是自家儿郎死伤,人马都重重喘着粗气。最后发泄一下,又能济得什么事?
指挥使紧紧握着手中兵刃,茫然的扫视四下。
宜芳左近已经不像是蔚水河谷一样,四面都是山势逼来。周遭好大一块地方,只是丘陵起伏而已。只在远处才有群山起伏,而燕王所部。就在东面群山之间正在强攻。
这百余骑女真已然退出了三百余步开外,回到设立的马桩子处。人人都换了坐骑,就在马上饮水吃干粮,恢复气力。一双双狼也似的目光,仍然只是在宋军队列中盘旋。
而远处不断有号角应和声响起,正是在四下游荡的女真游骑正在呼应。这些马力充足,剽悍能战的女真鞑子,纵然人数并不算多,张开的这一道警戒幕也称得上单薄。却也不是杨可世所部这支疲惫的骑军能轻易突得破的!
而要赶到宜芳,甚而杀入岚水河谷群山之间,与燕王所部会合夹击女真守军。尚有数十里的距离,可这几十里的距离,此刻仿佛就如天堑!
指挥使猛然大吼:“来人!去回禀杨将主,让他赶紧将大队上来!女真鞑子硬得狠,就凭俺们,直娘贼的打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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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距离战场千余步外的一处丘陵之上,几名女真骑士正立马其上,并未曾打出什么旗号。他们所拥之人,正是完颜斡鲁。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宋军这数百骑前锋,就如蚂蚁般大小。正在整理阵型,集结得还更密集了一些。显然已经是无法再向前突进,只能以阵列应对女真游骑的骚扰。生怕队形松散了,一直观望游荡的女真甲骑就狠狠扑上来咬一口。
而适才结阵的女真军马,就吊着他们,等待着宋军如果敢于再度前进露出的破绽来。
站在丘陵高处,回望四下,号角声到处响动。每一处号角声响起的地方,就代表着有数十骑女真勇士在四下游荡,封锁着广大的正面。一旦遇敌,瞬间又能聚合起来,然后咬着宋军狠打!
而在完颜斡鲁身后丘陵之下,还聚集着近二百骑女真甲士,人人都备着三马,作为最后的机动兵力。现下看来,甚而都不需要完颜斡鲁领着这百余骑亲自上阵,就能挡住宋军向东扑击的脚步!
完颜斡鲁所部,仗着马力充足,将骑军离合不定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就这样硬生生的挡在了杨可世所部东进去路的前面!
站在完颜斡鲁身侧的一名谋克。正是当日建议死守宜芳的,这个时候也满脸钦佩之色。
“斡鲁,要是真守宜芳。被这些南狗吓住了。传出去真是要在娄室乌烈他们手下面前抬不起头来,说不得希尹那些鸟谋克都得嘲笑俺们!俺知道错了,这就放俺出去,冲垮眼前南狗,把南狗的旗号给斡鲁你拿过来!”
完颜斡鲁淡淡一笑:“一面南军指挥旗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等着罢,总有一日。某带领你们拿下那南人燕王的大旗!”
说起燕王这两个字,斡鲁忍不住向东看了一眼。
某未曾从东面抽调一兵一卒。兵力既厚,这南人燕王再有本事,也终于对这场战事无能为力了罢?这数万南军,注定就要覆灭无遗!难道你还能亲自冲杀过来不成?你也须只是一个人。一枪通过去,也是一个透明的血窟窿!
那谋克请战之意被斡鲁挡了回去,走动几步,又焦躁起来:“娄室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转?俺们困守在这儿,也着实久了,早些将这些南狗扫荡干净,也让宗翰放俺们过河走一遭去!”
完颜斡鲁镇定的一摆手:“娄室如何会耽搁?就是北面,宗翰也必定遣人回转,说不得就是蒲察乌烈冲在最前面…………”
想到北面。斡鲁突然浑身一颤。
飞鸢堡!
飞鸢堡防务,自然是在他管辖之下。这是沟通岚州与岢岚军的要地。而此前为了填补东面防线,斡鲁已然将能抽调的军马都抽调过来了。此刻飞鸢堡留守的,不过就是一个不满编的蒲里衍带着上百不顶什么用的杂胡辅军而已。
要是南军扑向宜芳只是虚晃一枪,大队却去争夺此间。这就是一个天大的漏洞!
一瞬间斡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面视线当中,一面面宋军旗号次第出现。每一面旗号之下,都是成百的骑军。缓缓向东压来。
宋军越来越多。只不过一刻功夫,已然至少有千骑的规模!
前锋结阵的宋军指挥。旗号乱摇,鼓号之声大作。而这向东开来的宋军大队,也以旗幡鼓号之声应和。宋军前锋骤然响起了欢呼之声,刚才狠狠吃了一个亏而受到重挫的士气,又再度高昂起来!
而周遭监视的女真游骑,也骤然紧张起来。在步下休息的也全都翻身上马。号角声也变得急促起来,四下的女真游骑,得到召唤,也开始向着这边聚拢!
斡鲁的神色,却有些放松了下来。转向身边一脸战意,恨不得就直冲大队而来南军的那名谋克。
“者珲,带领人马,北上去援飞鸢堡!然后钉在那儿,只等返回大军到来,再回来候命!”
叫做者珲的谋克再没有想到,斡鲁居然给他下了这样一道军令。直愣愣的看着斡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斡鲁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顿时就让者珲一激灵。虽然是斡鲁身边亲卫谋克之一,但是若不从军令,斡鲁行起军法来只会加倍狠辣!
他顿时就躬身:“者珲领命!”
抬起身来之后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斡鲁,南军势大…………”
完颜斡鲁哈哈一笑,不屑的扫视了不断出现的宋军阵容一眼:“就凭这样的南军,某足够纠缠到娄室他们赶回来了!南朝虽大,真正能是俺们女真勇士对手的,唯南人燕王一军而已!”
宜芳以西,出蔚水河谷以东的这片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之上,雨后烈日高照,将一片泥泞渐渐蒸干。而在阳光之中,女真游骑渐渐汇拢,而大队自蔚水河谷冲突而出的宋军也在稳步向前,无数甲胄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这场对鄜延军的战事,似乎就要在宜芳城下,分出个最后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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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东面山间,攻防战事,仍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大队宋军甲士。正猬集在女真守军最后一层防线之前。层层布列。
骑军居于岚水河谷大道之上,与女真骑军或者对峙,或者互射。或者对冲。都在竭力互相牵制。
而步军则沿着山势层层排开,床弩和千辛万苦运来组装上的三梢五梢炮,在步军的掩护下,一刻不停的朝着女真人的防线发射着铁枪抛射着石块。
女真防线的军寨,壕墙,寨栅,望楼。箭台。为飞射的铁枪所动摇,或者为落下的石块溅起一阵阵的尘烟。缓慢的在毁坏着,崩塌着。而女真守军就咬牙死死的忍受着这所有一切的打击,在抛石射箭的间隙,尽力修补着防御工事。而更多女真军马。只是在养精蓄锐,等待着宋军真正攻扑上来,那时再做真面目的拼杀。
在床弩和投石机的火力打击掩护之下,宋军射士已然缓步向前,上千张弩机已然上弦完毕,上千驽矢锋尖在阳光下闪动着一片片鱼鳞也似的光芒。
军将控制着队列行进速度,在进入了射程之后,就是一阵密集的弓弦乱颤之声,无数驽矢在这一瞬间遮蔽了阳光。扑向女真守军的军寨防线!
按照前两日的宋军打发,射士这一轮射完十余支驽矢之后。大队步战甲士就要上前,挑开鹿砦。填平沟壕,推倒掩护矮墙,然后直薄寨栅强攻硬打。
可是在今日,这一轮射士射完之后,第二队涌上来的,仍然是射士。而床弩和投石机的发射也一刻未曾停止过。宋军大队步战甲士仍然在后坐着等候。有些觉得讶异的女真军将冒险探出头来。就只能看见大群大群整齐坐着的宋军甲士,还未曾有动作的意思。
此前那个连日来都亲自领军冲杀在前。挥舞着狼牙巨棒,生龙活虎的南军将领,都看不见了身影。
宋军攻势怎生就缓下来了?
被女真军将惦念的那名悍将,自然就是秦明。
本来岳飞传下号令,神卫军前厢终于换下去休整了。秦明也被严令下去老实躺着,爱吃吃爱睡睡,一切由他,只要不朝前凑就好。
可是现下秦明,还是缩在作为出发攻击女真军寨依托的半山腰间寨栅之后,探头探脑的直朝前望。身边亲卫不住催促于他。
“秦将主,你这擅自上前,俺们可是担着好大干系!岳帅却是要你抵死不能出营门一步!看一眼也就够了,快些下去罢。后面送上来雪花也似的花糕羊肉,俺们去为你找个古董羹涮了吃!小人不是自夸,能把羊肉片得比鱼脍还要薄三分!”
秦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双眼喷火的盯着前面战事。心里面只是嘀咕。
“前面只是狠打,俺们狠打也罢。现下却是按部就班而攻,这倒是正理。可这却是俺的功绩!将俺送到后面躺着,难道不想让俺这个熙河军出身的最后得成大功?直娘贼,俺却不怕闹将出来!”
最后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女真鞑子不断增兵,死死堵住这条防线。不管强攻还是缓攻,都不是旦夕可下的,虽然不爽,但是下去喘口气也罢。将来还有的是立功的机会。话虽然是如此说,秦明心下还是有些犹疑。
这一阵急攻一阵缓攻的到底是什么个盘算?军中有风声说是接应鄜延军,那鄜延军现下又是如何了?听说折可求与刘光世都弃军而逃,最后导致败局,而燕王正在竭力救援。若真是如此,折可求和刘光世砍了脑袋也直娘贼的不冤!
此间防线,看来女真鞑子是要严防死守了,大军不得西出接应上鄜延败军。难道这一番努力,就成虚费了?鄜延军一败,河东战局西线就完全垮了,燕王还能将出什么手段,来挽回这个局面?
秦明身在熙河军中的时候,从来未曾将自家主帅当成一回事。但入燕王麾下以来,听到的都是萧言一路走来奇迹一般的胜利,感受到的就是身周将士对萧言死心塌地的崇敬,不知不觉耳濡目染当中,身临此刻混沌不清前途莫测之局的时候,也不自觉的就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萧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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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一山势高处。萧言和岳飞并肩而立,居高临下俯视,女真军寨防线。岚水河谷中的骑军对峙混战,尽收眼底。甚而西面的宜芳低矮城墙,都能隐隐约约的看见。
可就见不到鄜延军大队涌来,直扑宜芳城下,甚而抄击女真鞑子防线的景象!
岳飞轻声道:“哨骑传来消息,昨夜宜芳城中女真骑军几乎就倾巢而出,只留下不多人马和杂胡辅军据守。这些女真军马向西迎了上去…………鄜延军应该是冲突出来了。却不知道魏大功在哪儿。但是斡鲁反应也果决得很,未曾从东面抽调一兵一卒。只是以微薄兵力去牵制鄜延败军东进脚步…………看来真的无法在宜芳城下与鄜延败军会师了。”
萧言只是眯着眼仔细打量远处,心里面嘀咕着自己怎么就不会发明玻璃,磨个镜片什么的,这个时候哪怕有个两倍的望远镜也不用自己看得这么吃力了。
听到岳飞话语。萧言只是一笑:“鄜延军冲出来就好,他们就不了我,我自去就他们。背着抱着一般沉,也没什么区别。”
岳飞只是皱眉不语。萧言说得轻松,可谁不知道其间萧言要冒多大的风险?放眼整个大宋,国战之际,又有一人能做到萧言这般程度否?
萧言又轻声道:“也不知道鄜延军有没有果断向北,先抢到通路,这却是最为关键的所在…………他妈的。没个电报电话的真不方便。怎么样也得亲自走一遭…………时间真不多了啊,娄室和宗翰,现下不知道追到什么地方了!”
萧言转向岳飞。目光如电:“哨骑控制的几条山间通路如何?”
岳飞沉声道:“尽在掌握之中!”
萧言淡淡一笑:“那一入夜,我就起身。鹏举,这里就交给你坐镇了,和良臣那里,太原那里,多做联络。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会师了。”
岳飞沉默一下,这个早熟而坚韧的青年将帅。第一次语气当中有了些动摇软弱:“大王,真的要去么?”
萧言冷笑:“我不去怎么行?折可求和西军那些将帅,现在舒服得很呢。老子一直哄着他们拍着他们,现在就去给他们闹个天翻地覆!…………在汴梁几年没上战场,就真以为老子是吃素的不成?”
要不是岳飞此刻心情激荡,估计少不得也要腹诽两句。
燕王啊燕王,你在汴梁几年可也真不是吃素的,将汴梁帝都也杀得是人头滚滚!
萧言摆摆手,就大步朝着山下走去,似乎不愿意再听到岳飞的挽留之词。要是再来个以死力谏,那就没味道得很了。
而岳飞只是怔怔得望着萧言消瘦的背影,一恍惚间,似乎就像是回到了燕地,自己孤军在古北口苦守,而最终赶来救援的,还是萧言!
只是从背后望去,那个在燕地意气风发的萧宣赞,此刻已然两鬓有如霜染一般。此刻更是将整个大宋,都担在了肩上!
若无萧言,这个大宋,又将会是怎样?
恍惚之中,岳飞似乎就见到了湖岸之侧的一处荒亭,还有跪在荒亭中的两条身影。天空怒雷卷动,似乎要将这座荒亭击得粉碎。而一声伤心千古的叹息,就在这亭内亭外回荡。
叹息之声未已,这莫名而来的画面就骤然破碎。而映入眼帘的。
只是萧言挺拔的背影而已。
郭蓉跟在萧言之侧,陪着他一起走下山去。突然之间,郭蓉侧转容颜望向萧言:“不会撇下我吧?”
萧言叹息一声:“我要是撇得下你倒好了…………”
郭蓉浅笑:“你知道就好…………此去要做什么?”
萧言淡淡道:“杀人。”
郭蓉仍然是回以浅笑,笑意温柔无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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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鸢堡位于岚州与岢岚军的交界之处。南北向的山路在此蜿蜒曲折经过。若据守此间。则可在岚州与岢岚军进出自如。
且飞鸢堡还可向西压迫洪谷寨的女真守军,让他们陷于东有韩世忠部,西有飞鸢堡的危险态势当中。只能自保而已。
自飞鸢堡向北而出,以飞鸢堡守军掩护,就可直出至岢岚水边。自此渡河,就可直击落在女真鞑子手中的岚谷县。河外兵在岚谷县西就有军寨设立,只要在他们的接应下冲过岚谷县,就算踏入了河外三州,就从这一场惨败之中。终于得脱生天!
不过这点生机,须臾即逝。女真大军正拼命再度合围而来。而疲惫的鄜延败军与杨可世部,还不知道能不能抓住这点机会!
夜色之中,魏大功潜伏在山间长草之中,回顾左右。山间寂寂,隐隐只听见追随他拼力北上的上百儿郎轻轻的呼吸之声。
而在头顶,虎视着这一条蜿蜒曲折山间通路的飞鸢堡,几点火光,正在夜风中摇曳不定。
如此险峻紧要的堡寨,在女真南下的攻势中就轻易易手。而现下他疾驰百余里赶来,就要拼死夺回。
天底下真正在拼命打仗的,难道就俺们不成?
现下也不是发牢骚的时候,魏大功只觉得自己浑身累得仿佛都要散架了也似。眼皮也沉重得合不拢了。要是真让自己倒头就睡,只怕不睡他娘个三天两夜!
他猛的一咬舌尖,剧痛之下。整个人一下就精神了起来。然后一踢身边之人,就从长草中爬起。
夜色中听见衣甲之声簌簌响动,一个个人影次第站起。夜色之中,每个身影都憔悴疲惫,而眼神却都亮得惊人。
魏大功想说什么,最后觉得实在没必要。只是狠狠一摆手。率先而出,就顺着飞鸢堡后山一条狭窄小径。攀援而上。
俺们西军出身的,在横山攻防都打磨惯了。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将这飞鸢堡拿下来,为上万关西子弟,保留一线逃生的希望!
但愿杨可世能早些发觉不对,早早带领大军接应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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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样的夜色下,蔚水河谷之中,完颜娄室也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军寨。
军寨东面的山道之中,可以看见火光摇映,正是大队南人步军正拼力彻夜行军,冲出这蔚水河谷的死地去。
在这些南军身后,已然留下了上万袍泽的性命,上万军马溃散在南面群山之中。当日声势浩大的东进,现下就只剩下这些余烬而已!
现在只要追上去,将这些南军斩尽杀绝,已然握在手中的胜势,绝不容有半点动摇!
娄室轻轻抬手示意,两名早就待命的亲卫谋克顿时上前,直愣愣的盯着娄室,就等他发下号令。
娄室竖起手指:“天亮之前,某要你们拿下军寨。某就可带领铁骑,冲入山道之中砍杀正朝东赶的南军步军。”
两名女真谋克垂首领命。
娄室又淡淡加了一句:“天亮若南军军寨不下,你们也不必回来了。你们妻儿,某自养之。”
两名女真谋克浑身都是一颤,不言声的再度躬身。夜色当中,都能听见他们牙关紧咬的细微摩擦之声。
数百早就扎束整齐,轻装上阵的女真勇士,在夜色中无声集结。在两名女真谋克的带领下,静悄悄的向前摸了上去。而娄室就不动声色的在夜中等候。
娄室身后,正是上千杀红了眼睛的女真铁骑,而后续还有源源不绝的军马赶来!
这些注定覆灭的南军突然向东而击,是不是那个南人燕王在后操弄?现下却看你还有什么法子!斡鲁必然还死死守着宜芳一线,而大军已然再度合围上来,你这燕王,只是在山的那一边,你已然是无能为力!
就在你眼前,将上万南军的头颅堆叠成山,倒也稍稍能为设合马,为银术可,为葬身在这南人燕王手中的数千女真儿郎,稍稍出一口怨气!
且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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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同样的夜色之下,一队女真骑军,正拼命向东疾疾赶来。
马背上女真骑士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却无一人敢发出半点抱怨之声。
因为率领他们的蒲察乌烈,出蔚水河谷之后,就从来未曾停歇过一刻!
蒲察乌烈突然大吼:“离飞鸢堡还有多远?”
一名女真亲卫分辨周遭地势,咬牙道:“天明一定能够赶到!”
蒲察乌烈回头招呼自家数百直领的亲卫:“加把子气力!到了飞鸢堡,就能躺下来踏实睡一觉!俺问斡鲁讨要南人女娘,想要几个便有几个,陪着你们直睡得腰软!杀光这些鄜延南军,俺说什么也向宗翰请为先锋,过河破南人陕西大城去!俺顶着宗翰再抽一顿皮鞭,也放你们十天羊,你们把南人城池屠光了,俺也只不管!”
疲惫的女真军士顿时发出一阵狼嚎一般的欢呼声,狠狠踩动马刺。夜色之中,趁着尚可分辨道路的星月之光,速度竟然又加上来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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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这片夜色当中,宜芳以东山间,数十骑正排成单列,艰难的在山间穿行。
女真军寨的值守灯火,就在不远处摇曳闪动。每名甲士,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厮杀惯了的燕王所部最为精锐的甲士,以燕王直为主,更为岳飞指名,抽调了几名最为悍勇的军将士卒。哪怕给围困在千军万马之中,仍然视若等闲。
可是现下,虽然距离女真军寨还有些距离,但每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原因无他,在他们护卫下冒险穿越此间的,正是燕王本人!
萧言却神色放松,坐在马背上四下而顾,身边除了长腿妹子郭蓉之外,还有一名没有骑马,只是步下行进的巨汉,正是被岳飞指名调过来,为龙卫军重甲陷阵指挥虞侯使的杨得。
山间行进,没有马驮得动他。而杨得也是军中出名的几大变态之一,重甲步下而行,不仅跟得上马速,甚而就从来未曾见过他有疲累不支的时候。
远望山外,宜芳方向,却是夜色红得有点不正常。
萧言遥遥指了一下:“怎么回事?”
自然有亲卫找到了领路的哨骑前来,这些哨骑都是往来穿行,打探通报各种军情的,对宜芳左近女真军马虚实摸得清楚一些。
听到萧言又动问一遍,那哨骑垂首道:“宜芳女真守军不多,怕城中生变,从白天起就开始屠戮城中汉民生口,到了夜间,想是举着火还在杀罢…………”
一句话说出,周遭燕王直甲士都默不作声,杨得更是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萧言默然少顷,突然冷笑。
“河东成千上万汉民惨遭屠戮,几万关西子弟被他们丢在这里不顾。折可求和西军诸公,倒是真坐得住!也罢…………这些公道,老子来替他们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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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二章 宴鸿门(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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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光芒铺洒而下,风摇山间长草,沙沙而动,仿佛地上也有一层星光如海浪一般起伏。∷四∷五∷中∷文△↗頂,
一名杂胡军汉,醉醺醺的走到飞鸢堡堡墙之上,扯开裤裆就朝堡墙之下痛痛快快的放水。
回望飞鸢堡中,几处房舍之内还有火光映照而出,传出的是胡语斗酒赌胜之声。而另外黑暗之中的残破堡中建筑,就能传出被掳汉家百姓的隐隐约约的哭声。
飞鸢堡雄踞山巅,一条山道蜿蜒曲折向下,控扼着山下道路。南北向和东西向的山间道路就在此间会合,正是再要害不过的交通冲要。
在山道之侧,依托着背后险峻的飞鸢堡,本来还设有三座军寨。在寨墙之上,就可以用弩弓将道路完全控制住。
这座军堡,营建于沙陀后唐之际。不仅能屏障太原府,而且还能依托此间作为大军通道,维系着对河外军州的控制力。宋初之际,为备契丹,此间也曾经屯驻精锐,大加整治。常年驻扎歩骑千余规模。并设守捉使以镇。
但在宗翰西路军南下之际,山道之侧军寨几乎已经毁弃,壕沟填平,寨栅荡然无存,一应辅助防御设施都只剩残迹。甚至有的平整出来的军寨空地上还种出了麦子。
而飞鸢堡虽然形制尚存,可兵册上应该有的千余建制,论实数最多不过二百余人。也不操练讲求战备,按年份拨发来的各种军资器械或者盗卖或者堆在库中落灰。而那二百余名尚在的老弱病残,全部活计就是或为厮仆,或为庄客为将主生利。并且在这条联通河外到太原府的交通要道上设了卡子征收奔走塞外那些皮货或者贩马商人的税。
当女真大军呼啸自岢岚军而入之际。在飞鸢堡捞得盆满钵溢的将主顿时就闻风撒腿而逃。谁也不知道这厮现下跑到哪里去了。而二百余老弱病残皆有的军士也一哄而散。就如此要紧之地拱手让出。
飞鸢堡中,历年下来堆积如山的弓弩箭矢,长枪短矛,粮秣辎重,尽皆成了女真鞑子的战利品。女真大军据此,不管向东深入太原盆地,向南直下岚州,向西攻扑河外军州。都将进退自如,调动便利万分!
女真大军据此以后,也将此间作为一个要经营。不仅用来囤积四下搜刮来的粮秣,并且女真大军转用调动的时候,也可以在此间作为一个休整接应的所在。最多时候,屯驻真女真加杂胡辅军,不下一两千之数。而更用了多少大宋百姓生口,开始恢复那些被荒废的军寨。
一段时间经营下来,三座军寨已然有了模样,壕沟也被挑挖出来。寨栅也已然大致竖立起来。并且设了敌楼望台箭塔,并用挖掘出来的沟土在寨内增建寨墙遮护。
在这三座军寨未曾建完之前。女真军马带着杂胡辅军,就急急进驻。就是要将这座在宋人手中轻易丢弃的要害防御体系变成固若金汤的要塞!
若是一直这般发展下去,就算是韩世忠从窟谷寨到洪谷寨一线,萧言岳飞从楼烦一线纷纷冲杀而出。还是要被死死挡在飞鸢堡这里。强攻此间,还不知道要赔上多少条汉家勇士的性命。
可是事态突然间就有了变化,鄜延军和折家军轻易东进,让宗翰寻到了打垮河东战线西翼的机会,调用主力向西奔袭扑击。而萧言所部恰在此时不计损耗拼命攻击。女真西路军兵力一时有捉襟见肘之概。
为了应付萧言所部的两路攻势,飞鸢堡守军也不断抽调而出,一部应援希尹,一部应援斡鲁。
此时此刻,飞鸢堡山脚下三座军寨,又是无兵守备,只有零星值更的杂胡。而飞鸢堡中,只有一个蒲里衍三十余名真女真兵带着二百余名杂胡据守。一时间又变得空虚已极。
不过对于此间不多的女真守军而言,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西面南军主力,已然是土崩瓦解,只等最后败亡。而在东面,希尹和斡鲁所部死死卡住两条岚水河谷通路。那个南人燕王所部虽然精锐,在未曾击破希尹和斡鲁两军之后,也绝无半可能威胁到此间。
居于飞鸢堡中,可称是安若泰山!
大军都在奔走厮杀辛苦,倒是俺们上辈子积福,能在此间安稳高坐。飞鸢堡中粮秣积储甚丰,还有抢掠来的酒水等物。南人生口,那些为女真鞑子觉得值得保留转运回北的俊俏厮,娇柔女娘,都暂时塞到飞鸢堡中,等待这场对鄜延军战事胜局底定之后,就朝西京大同府转运一批。
留守在西京大同府的女真各个谋克留守眷属,还在等着他们男人从南面抢来的财富人口!
吃用不缺,又不须辛苦奔走而战。还有南人女娘可供蹂躏。而斡鲁与希尹在东据守,也不用他们担心,只要宗翰大军胜利,抽调一部回师就可稳定住局势。
长夜漫漫,不斗酒高乐,如何终此良夜?
三十余名真女真兵马,将杂胡辅军打发出去哨戒值守。自家就在避风的堡垒建筑中,狂呼滥饮。而那些值守的杂胡守军,也一个个溜号。各自寻些热食,蜇摸酒水,然后就是一通狂喝。
北地胡人,就没有一个不好饮的,若是上半夜还有警醒。等这场酒喝到间深里,除了红着眼睛直着脖子拼命灌之外,谁还直娘贼的管那么多?
那杂胡军汉就是酒喝多了憋得狠了才上到堡墙上放水。
一边放水一边就听见真女真所在建筑之处,除了斗酒之声,还有女子七零八落的唱曲之声,正不知道多少南人女子,正在强颜欢笑,在陪着这些浑身臭气的女真鞑子。
这些杂胡虽然能蜇摸酒水偷偷喝,女真老爷也不甚管。但是南人女子,却被女真老爷霸占得紧紧的,连裙角都别想挨上。
想着那一个个花骨朵也似的南人女子,将草原同族女子简直能比到泥里。偏生只能看着咽馋涎。这杂胡酒醉之余忍不住就是恼恨。
“直娘贼,一起拼力南下,临阵之际一起拼命。辛苦活计全是俺们,偏生连个南人女娘也不让俺们摸上一把!入娘的,俺就去囚着她们的所在摸一个过来,日弄完了一刀砍了便是。如此山势,哪里不能藏?这些女真贵人难道还咬了俺的鸟去?”
正在一边撒尿一边咬牙发狠之际,这杂胡突然身形僵住,瞪大了眼睛!
星月微光之下,就见一张光头未曾带着兜鍪,身上披着半甲的人影,正顺着堡墙夯土开裂的缝隙,一窜而上!
这张面孔,甚是年轻,只蓄了短须,眉毛浓黑如刀。却被淋得一头一脸的尿,连擦抹一下都顾不上,只是合身扑来。
在他手中,一把长刀,只是反射着冰冷的星光!
转眼之间,一刀就在这杂胡颈项上狠狠抹了过去。这杂胡连大呼示警的时间都没有,颈项上就开了长长一条血缝,食管气管都被割断,血沫随着呼吸不住向外喷溅。他只能捂着颈项瞪大眼睛发出格格的声音,颓然向前仆倒,落下堡墙。
最后视线所及。就是顺着年久失修的堡墙夯土裂缝,正有数十条人影,正在攀援而上,人人口中,都咬着雪亮冰寒的钢刀!
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自然就是魏大功。没成想攀援而上之际,给淋了个满头满脸。这个时候才狠狠一擦脸上水迹,咒骂一声:“直娘贼的骚鞑子!”
入眼之处,就是堡墙之内完全漫然无备的景象。建筑之中,都有灯火闪动,人影憧憧。而在堡墙空地之上,也有篝火燃起,杂胡们东倒西歪的坐着,不少人都醉得不浅。
身后人影不断翻越而上,建筑当中斗酒之声仍未稍停。而篝火旁的杂胡却有人斜着醉眼看见,顿时大喊一声,慌乱的起身,到处去寻兵刃!
魏大功猛然挥刀前指:“杀光这些狗鞑子,抢下飞鸢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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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三章 宴鸿门(十五)
飞鸢堡中,血光飞溅。∷四∷五∷中∷文+◆頂+◆点+◆小+◆说,
魏大功所领近五百骑人马,俱皆尽是西军之中再度挑选出来的精锐。
虽然杨可世再度拣选出来的这一部人马,论起马战甚而大规模阵列野战的能力,已然是不如此前归于萧言麾下,经过了大规模血腥战事锻炼的精锐。
可是西军立身起家根本,就是沿着横山与西夏长达数十年的攻防战。
哪怕就是骑军,也是在陕西甘肃的黄土台地中奔袭转战,经常要下马步战夺取一个个堡寨,拔掉一个个哨卡。与西夏军马更多的是围绕着这些山间通路的一个个要点做殊死拼杀。
强攻不成,便夜间偷袭。双方山间步斗拔点的战斗方式,已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在这五百余骑当中再精选出百十名骁锐出来,趁着守军无备之际,突然摸上去杀入堡中,一开始就已然是席卷之势!
上百只着半甲,不戴兜鍪的军汉冲杀入堡内。只是向着火光亮出不吭声的冲突而去。三四人为一小队,疾若虎豹,只持长刀,只要撞着人影就是或砍或捅。
那些醉醺醺依托篝火而坐的杂胡们惊呼乱喊中起身意欲抵抗,却哪里还来得及?还未曾寻着兵刃,十几把雪亮的长刀就劈头盖脸的围着他们乱砍乱剁。这些惊呼惨叫之声,转眼间就变成了嘶声惨叫!
而魏大功只是一马当先,向着灯火最亮的那几处堡内建筑冲杀而去。二十余名军士成锋矢队形,就跟在他的身后。这二十余人。除了长刀之外。人人还背负着一支弩机。这个时候都将弩机扯了下来,一手持刀一手倒拿弩机,两根木羽短矢咬在口中,只是追随着魏大功的背影向着真女真所在的建筑冲杀而去!
火光在身旁摇动,鲜血在四下飞溅,惨叫声撕破夜空。宋军甲士如一只只夜枭无声的在堡内盘旋扑击,围着慌乱奔走的杂胡埋头砍杀!
火光映照在魏大功的脸上,摇动的阴影让他脸上轮廓显得分外的深邃。而双眼之中,尽是煞气!
没想到这次趁夜袭此飞鸢堡,竟然一举功成!
建筑当中,终于有人影飞出。
这种堡内核心建筑,本来应该是一个小要塞的形制。石台为底,夯土为墙。向上耸出两三层去,就如一个碉楼一般的形制。
而且这碉楼无法开窗,只是开出一个个射孔,驽矢就可从中发射。而碉楼四下,应该还有沟壕。然后在两三层的碉楼顶上。再竖立起一个高高的望楼,战时可用来瞭望。并且用旗号调动指挥包括飞鸢堡和山下军寨的守军。
这样的建筑,居住起来自然是极不舒服的,潮湿阴冷,阳光难入。到了这个时候,飞鸢堡内的碉楼早就被推平,壕沟也被填得不见了痕迹。一尺高的石台之上,建起的纯然就是民居的形制。有门有窗,防御力近乎于零。
当魏大功冲近之际,建筑当中却安静了下来,那些女真鞑子终究不比散漫的杂胡,发现外间不对,马上就扑灭了灯火,在建筑当中到处寻找兵刃甲胄。准备一举冲出去和来袭之敌拼个你死我活!
当魏大功冲近之际,这些女真鞑子也差不多披甲持兵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大门猛敞,几条人影就飞了出来!
火光之中,魏大功,就见到这几条人影是半裸的汉家女儿,就这样被女真鞑子扔了出来。若是来敌先是一阵弓弩乱射,就让这些可怜的女儿家先当了盾牌!
魏大功猛然撤步,持刀在手,大吼一声:“上弦!”
身后成锋矢阵的部下,顿时向两边散开,认矢入槽,踏弩在脚,弯腰上弦。比起平日速度,还要快上三分!
几名女子身影,蓬然落地,夜色中一动不动。显然此前就不得活了。魏大功却根本顾不得心痛她们的性命,瞪大眼睛只是看着那几间房舍。
而野兽般的呐喊声也骤然爆发而出,十余名女真鞑子,从门从窗,披着甲胄,挺着兵刃,红着眼睛喷吐着酒气就冲杀而出。
当先之人,正是镇守飞鸢堡的那名女真蒲里衍,行动之间,一瘸一拐,却吼声最烈,扑击得最猛!
这名蒲里衍是在此前战事中腿上负创,又是颇有战功,才让他留守飞鸢堡,暂时维持局面。算是对他的一个赏赐奖励。
谁能成想,在宋军数万败溃于蔚水河谷之中,另外数万宋军被牢牢挡在东面之际。女真西路军正在河东半壁纵横驰奔,所向无前,甚而都要直杀入陕西境内之际。有如泰山之安的飞鸢堡,竟突然遭遇敌袭!
半夜无声无息的掩至,杀得外间杂胡惨叫连天,毫无半点抗手能力,这来袭之敌,还是精锐!
丢了飞鸢堡到底是个什么结果,这蒲里衍是再清楚也不过。这个时候若是不能将这些来敌击退,死了倒是一件便宜的事情。
当这蒲里衍不顾腿伤拼死冲杀而出之际,入眼之处,却是当面一名年轻南朝军将,正对着他冷笑。然后就突然矮身。
在他身后,已然是一排强弩端起,然后就是牙发扳动之声连成一片。火光之中数十点星芒,就在眼前突然涨大!
更大的惨叫之声,骤然响起。那女真蒲里衍身上独中四五矢。宋军精制的弩机,在如此近的距离击发,几乎是毫无虚发!
身上纵然披着甲胄,还是被木羽点钢簇的短矢洞穿。左线冲出的数名女真鞑子,或者突然矮了半截倒地,或者向后仰翻。而那名女真蒲里衍却僵在当场,呆呆的看着胸前开出的几个小孔,血水陡然之间就从这几个小孔之间喷溅而出。
而一排驽矢过后,所有宋军甲士都丢掉手中强弩,拔刀挺身而上。而魏大功身体早就如弓弦一般绷紧,这个时候电闪弹出,长刀划过。那蒲里衍的头颅顿时就伴随着血雨冲天而起!
伴随着漫天血雨的,就是魏大功一声怒吼:“放手杀罢!”
所有军士都大声应和,不管是扑向面前女真鞑子的还是正在拼命围杀杂胡的。在这样的怒吼声中,杂胡们发出的只是绝望的哭喊,甚而有人跪倒拼命磕头乞命。而女真鞑子,却是在建筑内外,发出野兽一般垂死挣扎之声!
宋军甲士们不断涌上,堵住了门口窗口,只要有女真鞑子想朝外冲杀,就是用刀拼命乱砍乱捅。而其余人等则是拾起弩机上弦,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朝着屋子里面乱射。
双方在门口推来挤去,宋军甲士也不断被从门窗中捅出来的长矛刺翻。而马上就有战士填补上他们的位置。而其余射士就用自家弟兄用性命争取到的时间,不住上弦,不住将弩箭狠狠射入已经充满了血腥气的建筑之内!
杂胡的抵抗已然接近尾声,这些醉醺醺全然无备的杂胡,战力实在是谈不上高到哪里去。被围住狠杀之后,转眼之间就伤亡近半,侥幸没死的还在就是攀援堡墙而出夺路而逃,生怕身后的杀神又追将上来。而一些实在逃不掉的心思比其他人又零星一点的,只是跪地乞命,不住磕头如捣蒜。
而宋军一时间也来不及去收拾他们,只是一两人持刀监看着他们,剩下人等,都拼命朝着女真鞑子所据的建筑涌去。
这些杂胡呆呆的看着宋军围着建筑放箭,看着双方在门窗开口处互相挥砍捅刺。双方喊杀之声,都震天而起!
魏大功几次扑击上前,都被逼了回来。不得不说这里据守的女真鞑子虽然在平日警备哨戒上犯了错,但是给逼到这等绝境,还是厮杀抵抗到了最后,这等顽强剽悍,直让宋军恨得牙齿痒痒,两眼血红!
看着宋军一时抢不进去,屋中做困兽之斗的女真鞑子呼喝之声更盛,全是用女真语的蛮喊乱叫。居然越打越是激发了凶性!
就在满是女真语的呼喝声中,就听见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响起:“军爷,放火!”
兵刃碰撞之声响亮,喊杀声狂烈,伤者喊叫之声直是撕心裂肺一般。围绕着这充满血腥气的建筑物四下,一片狂乱的喧嚣声中。纵然要发号施令,都需要人扯着嗓门儿。
但是就在这狂乱之中,这女子清亮尖利的声音,竟然是传入了每一个在场宋军甲士的耳中!
这个女孩子的嗓音,承平之际,与情人低语之间,应是娇柔婉转,柔弱不胜。但是在此时此刻,却是说不出的尖利与坚决,更带有三分祈求之意!
多少人的目光转向魏大功,而魏大功脸色绷得如铁一般紧,重重一摆头:“把火把都投进去!烧他娘的!”
多少军士顿时奔向篝火堆旁,将一支支燃动的火把将过来,如天降火雨一般,掷向这被重重围困的建筑。
火星四溅,而女真鞑子,就被这火雨烧得哇哇乱叫!
一杆杆长矛堵着门窗拼命乱捅,不让一名女真鞑子冲突而出。弩机仍然在放射。火把不断的落下,而这木质建筑,转瞬之间就熊熊燃烧起来。而堵在门口冲突不出的女真鞑子,被火势燎过,转眼间就烧得如同一支支人肉火炬也似!
火光熊熊,冲天而起。映照夜空。
而魏大功肃然整衣,向着火场遥遥一拜。(未完待续。。)
ps:在医院码字,效率奇低。还是过了十二点,还请读者诸君继续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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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宴鸿门(十六)
夜色之中,数条火龙起伏向着此间汇聚而来。除了马蹄似乎要震碎心脏的如雷响动,并没有听到一声呼喝喊杀之声。
可夜风传来,却是金属和血腥混杂在一起的凶戾味道!
直娘贼的被女真鞑子发现了!
林豹头身在燕王直队列当中,紧紧卫护着铁甲鬼面,端然正坐在马背之上,都没看四面涌来的女真甲骑一眼的燕王,只觉得怦怦乱跳的内心竟然稍稍平复了下来。
林豹头是燕王直中难得出身都门禁军中人,在郭威建立大梁精兵之际就已然应募入了军中。百余年来,军籍一直都未曾改。
林家家门也许就没甚官星,虽然一代代传下来都门禁军中拔尖的枪棒本事,马上步下厮杀本事,出兵放马也不知道多少回了,可就是升不上去。
几代前林家先人还为了博功名富贵,主动想法子调到了熙河去,河湟开边的战事当中,曾经一阵之中带回来十三枚西贼铁鹞子首级,震得关西那些骄兵悍将都目瞪口呆。可最后还是战死于沙场。闪下一家老小飘零在熙河,真是无依无靠。还亏得托了都中老袍泽的人情,才迁回了汴梁,家中下一代子弟又在禁军之中补上了军籍。
这么一折腾,林家官运更是雪上加霜。幸得林家枪棒之名在禁军中还是有些声名,每年金明池演武争标之际,都要借用林家子弟来教那些挑出来的大汉们耍一套整齐的花枪花棒,以娱君上。军中好事的人就给林家安了一个花名,号称是甚鸟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
对于这个花名,林家子弟只能苦笑而已。
林家枪棒,是唐时名将尉迟恭一脉传下的,六岁起就开始打熬筋骨。狠狠磨练。十几岁的时候就马上步下皆能,练得全是冒死冲阵,马上步下实打实的阵战功夫!
这等功夫。遭际乱世。得遇高皇帝,运数足够的话。是能马上博取万户侯的。偏生传到林家如今手上,却是除了持着仪仗站班,就是每年教导那些临时抱佛脚的软脚虾们的花枪花棒,还被一干闲汉的盐酱口胡乱编排!
宫变之后,林家军籍也才裁汰之列,就是转入原来都门禁军所掌握的各盘生意当中过活。
对于绝大多数都门禁军而言,少穿这件赤袄,照样有份收入。更不必什么时候倒霉被挑为长征健儿,拱卫禁军这等送命倒霉差事当中。又被燕王手中血淋淋的刀子吓住,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从军籍转为民籍。
但是对当时才顶了父亲的阙额,转为军籍没有两年的林豹头而言。却绝不甘心一身祖传本事就这样埋没在市井之间。
骑得劣马的身手却去推车载货,使得好枪棒的本事却去跑堂唱名,读得兵书战策,算得军资粮秣却去当个账房,这叫个什么事情?
汴梁风流,孰比大漠穷荒,风雪弓刀。直上凌烟的男儿事业?
在萧言以拱卫禁军为主体重建都门新军之际,林豹头再钻头觅缝的找了门路,补上了新军的军额。一日校场操演。他枪棒一动,带得校场尘沙飞扬有若灰龙。被正好经行而过的张显看见,考究了本事之后,更兼家世清白,顿时就直拔入燕王直当中!
入得燕王直,林豹头就是默默无闻一员而已,虽然自觉马步枪棒本事还强过其他燕王直追随燕王已久的老卒。但是一论厮杀战阵经验,林豹头就是不折不扣的白丁。颇有点抬不起头来,随侍燕王近处露脸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三百余人的燕王直。燕王甚而都不知道有他存在。
可这次林豹头就阴差阳错的选入了这数十骑随燕王行险穿越的队伍当中。一路潜行,别人心情如何林豹头并不知道。反正他一路过来。只觉得一颗心随时都要迸出口中也似,身上冷汗流了又干。干了又湿。到最后简直就是混混噩噩,浑然不知道自家身在何方!
当穿出岚水河谷群山,趁着夜色在宜芳南面疾疾掠过之际。这支竭力保持着隐秘的队伍,在已然看到杨可世所部营地亮起的篝火之际,却被潜藏在暗处的女真游骑发现。随着几声号角在夜空中响动,火光亮起,女真游骑就如群狼一般扑了上来!
林豹头死死握着手中汴梁武库精心挑选出来的马槊,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口中干涩得几乎半点唾沫也无,惶然四顾,一时间浑身本事似乎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也似。
在他的目光当中,燕王身形,始终那么端正。紧紧卫护在燕王身边,隐然就是燕王直统领的那位郭家娘子,也只是反手按着腰间一长一短两柄佩刀的刀柄,纯然用双腿控僵。修长的身形绷紧得有如一只姿态优美的雌豹一般,仿佛随时都能爆发而出,双刀在夜空中划出两道闪电!
而其余燕王直甲士,也都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模样。仍然维持着队列,只是稍稍收紧的一些,马速也并没有提高到最快。两翼的甲士队形收得尤其更密集一些。鞍侧悬着的骑盾全都摘下,遮护在身侧。燕王身边,更有四名甲骑用骑盾遮护严密。
而内侧甲骑,则是取下了背负的骑弓,从撒袋中抽出一支狼牙破甲锥,抿在弦上并不拉满。微微侧头看向两边扑来的火龙,面色冷峻如冰。
这些燕王直甲骑,都是精挑细选而来。不比貂帽都选人还要看其他方面,得入燕王直之人,俱都是燕王麾下武力过人之辈!
更不必提步下跟随在燕王身边的那条长大汉子,虽然给他配了马,但是一路过来,驮着他走不了几里路就得下马让坐骑缓缓,但是就这样半马上半步下的跟随行进,这条披甲大汉仍然能紧紧跟随在燕王身边,没有半点疲累的模样。现在就在步下遮护在燕王马前,脚步咚咚跑得地动山摇也似。手中一柄巨斧,锋刃只是反射着远处映照过来的火光!
据说这条巨汉是龙卫军重甲陷阵指挥的虞侯使。投军不过年余时间,就从一个云内出身的难民,爬到此等位置!
马蹄之声奔行如雷。夜色中双方骑军拼力竞逐。而远处杨可世所部营寨火光摇映,已然可以看见人影憧憧。可就在这个时候。从两面拼命直扑过来的女真游骑,终于咬上了萧言这一小队人马!
冲在前面的女真甲骑,都早就张开了骑弓。一到射程范围之内,兜头就是一阵箭矢扑洒过来。
火光之中羽箭箭簇闪亮,如一群萤火虫一般飞扑而来。两翼燕王直甲骑都低下头尽力蜷缩身子,再加上骑盾遮护。这些漫射的羽箭落入阵中,就是一阵陷入盾牌的朵朵之声,有的箭矢撞上甲胄兜鍪。就是金属碰撞之声连串响起。只有一两匹战马惨嘶一声,中箭之后四蹄一软,翻滚倒地。马上甲士也被抛出,只是在地上翻滚。
这个时候,谁也顾不得落马的袍泽了。内翼的燕王直甲士在这一瞬间也弓开如满月,借着袍泽的遮护,就是一排羽箭还击而出!
冲来的女真甲骑,同样没为这骑弓发射的羽箭遭受多大伤害,只是数骑落马而已。
双方都知道披甲之士马上骑弓对射,实在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交换了一轮箭雨之后。从两翼扑来的女真甲骑,狠狠用马刺踩着马腹,压榨出最后一点可以提高的马速。人人都用胳膊夹着长枪。就这么硬生生的撞了上来!
而两翼持盾甲骑也都掣出了马槊,仍然保持着骑盾支架在鞍侧的状态,马槊从骑盾上方的月牙型缺口探出,缩小身形,就准备迎接这些女真甲骑的冲撞!
碰撞在下一刻就骤然发生,斜刺里冲撞而来的女真甲骑长矛狠狠撞上为燕王直甲士迎上去的骑盾。挟着马力的巨力冲撞之下,顿时就是一片长矛断裂之声,锋刃撕裂骑盾的破碎之声,还有战马长嘶之声。燕王直甲士重重滚落尘埃之声!
而燕王直甲士也几乎同时探出了马槊,马槊锋刃既长且利。撕开了甲叶,钻入体内。一名名不顾生死扑来的女真甲骑就这样被捅落马下,遏制不住的惨叫之声也终于在夜空中爆发出来!
女真甲骑虽然自侧面高速扑来,但是因为燕王直甲士也在向前运动,总体而言他们是自侧后接近。长兵刃刺出,燕王直甲士关键时候一提马速就占了便宜。而回刺过去,则顺势沉裆坐鞍让马速又慢下来,这些女真甲骑几乎就是自家撞在了马槊之上!
双方这一对撞,燕王直甲士在交换比上大占便宜。冲在最前面的女真甲骑,几乎一扫而空。可就借着这样一拖延,更多的女真甲骑拥了上来,火把只是朝着圈内乱掷,火星四溅飞舞,而更多的长兵刃,就朝着燕王直甲士递了过来。终于是彻底咬住了萧言这几十骑的人马!
而后面涌来的女真甲骑,更分出一步,趁着萧言这一队人马一时间被纠缠住,就超越向前,堵住萧言这一队人马直冲向杨可世大营的去路。
而在夜色之中,女真军马的号角声还在不断响动,似乎就是要将暗夜之中,所有潜藏的游骑,全部召唤过来,彻底将这一队莫名而出现的人马,绞杀在杨可世所部的营盘之外!
郭蓉双刀,骤然拔出,顺手就拨落了一根掷过来的火把。火星蓬然炸开,映出郭蓉兜鍪下清丽的容颜。
她双刀骤然前指:“杨得,冲出去!把前面的鞑子打垮!”
一直持巨斧披重甲奔行在萧言马前的杨得,头也不回的就大吼一声,震得夜色中空气似乎都剧烈震荡了一下。顿时就迈开大步冲行向前。从两翼超越经过的女真甲骑有人侧扑而来想占便宜。杨得手中巨斧顿时就荡开了一个大圈。纯凭气力,连他们手中兵刃带着披甲身体,都在这一荡当中分为四截,血雨伴随着火星四下飞溅!
郭蓉环视左右。两翼已然被死死缠住,现下只有卫护在萧言身边几名甲士。而杨得却一往无前,根本不管身后之人跟不跟得上,一步一声大吼,只是向前!
萧言目光和郭蓉一触,自冰冷的鬼面之下。郭蓉只感受到了萧言的关切之意。
似乎就在说四个字。
不要上前!
可郎君经营的是这般经天纬地的事业,万难之中步步是血走出来,多少儿郎追随他杀得尸山血海。甚而连郎君如此地位。还要冒险向前。
这个时候,儿女情长。又有什么用?
郭蓉浅浅一笑,目光再度回扫,却看到了僵在那里,紧紧握着手中祖传丈八蛇矛,既不增援两翼,又不凑向萧言身边护卫的林豹头。
郭蓉轻蔑了扫了他一眼:“亏你还是燕王直!”
双刀一展,就要率先冲出。而萧言也在这个时候骤然而动,以从来没有的巨大声量大吼了一声:“一起冲出去!”
而在一侧。电光火石之间,林豹头终于被郭蓉这一句话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身周的厮杀呐喊之声,兵刃碰撞之声,战马长嘶之声,一下就席卷而来。夜色中火光缭乱,火星在面前缓缓落下。胯下坐骑也是在不安的躁动,只是被林豹头下意识的压着裆劲镇住而已。
林家百年,何尝出了自己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子弟?
自己想要的机会,不就在眼前?
直娘贼的自己还在卖什么呆!
骤然之间,林豹头一声怒吼。如兽王巡林,如大虫下山。一挺丈八蛇矛,双腿狠夹马腹。就这样超越萧言郭蓉,直向前撞了出去!
前面杨得身形,已然被围过来的女真甲骑淹没。只能听见杨得的怒吼之声。这些女真甲骑,除了缠住杨得的之外,其余人等就从两旁漫过,兜头直撞过来,扑向萧言!
而两翼犹自与扑来女真鞑子拼死缠战的燕王直甲骑,只要能动弹的,这个时候都拼力迎向萧言所在方向。人人就只有一个念头。自家有十条性命,也尽管都在此间送掉。只要能护送着燕王杀入杨可世的大营之中!
而郭蓉这个时候反而不急着上前了。一挺双刀,策马就挡在了萧言面前。而萧言在面具下淡淡一笑。也拔出了腰间上好乌兹钢打造的佩刀。
自己一路行来,哪一次不是行险?这一次,小儿科了。
悠悠千载,风波亭中精魂不绝。召唤自己来到此间,并在最初之时就碰见了那位英雄。自己又岂会在这里倒下?
开什么玩笑!
老子又不是没有亲手杀过鞑子,这一次再杀出去就是!
而就在这萧言都准备加入战场,亲手杀敌的时刻。就见那策马红着眼睛冲出的林豹头。吼声如雷之中,丈八长矛展动。
迎面女真鞑子,就在矛锋乱抖之际,转眼间就捅翻了四骑落马!
而林豹头更是从这个打开的缺口和迎面而来的女真鞑子对冲而过,头也不回的抖矛就是一扫,正中一名女真甲骑脊背,啪的一声响亮。这女真鞑子身形竟然被这一矛生生打折弯下来!
而后面涌上的女真甲骑几杆长矛刺来,林豹头身形一闪,空出一手,一把就揽住几杆长矛,顺势就夹在腋下。丈八长矛回圈,持矛手已然瞬间滑到中段持矛,生生就变成了短矛的模样。那几名女真鞑子还在拼力争夺的时候。这单手所持的丈八蛇矛就如灵蛇一般的颤动,只是对着他们面门招呼,转瞬之间,这几名女真鞑子脸上都开出了碗大的血窟窿!
而在前面,两名女真鞑子又被一杆巨斧劈落马下。杨得已然回转,浑身血人也似的透阵而出。大斧盘旋舞动,牢牢占定位置。
“从这里杀出来!”
杨得与林豹头一步下一马上,长矛巨斧盘旋飞舞,身周女真甲骑纷纷落马,竟然无有一合之敌。杀得这些女真甲骑只有拨马向两边退避开去!
而在其后,郭蓉在这一刻都目瞪口呆。
杨得凶悍,她是熟知的。平时温吞吞的大汉,只要让他上阵,那就是一尊巨灵神。她在父亲军中久矣,数万人的常胜军中这等悍将也找不出来。
而适才那个吓得浑身僵住,动弹不得的年轻甲士,突然发疯一般上前。却没想到,也是这般骁勇之将!骑战本事,马上矛术,简直就是卓然大家!
平生所见,绝不下于已经名满军中的岳无敌,还有那个厮杀起来锐气犹过于岳飞的杨再兴!
天下间怎么就有这般多的英雄豪杰,这般多的英雄豪杰,怎么就都归于了那个家伙的麾下?
难道真的是气运所钟?
萧言却在身后抢先嗔目大喝,长刀前指:“就从这里杀出去!”
身周残存燕王直甲士,在这一刻应和之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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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六章 宴鸿门(十八)
这一夜完颜斡鲁睡得很香。⊙四⊙五⊙中⊙文
他实在也是有些疲倦了,局势紧绷如此,纵然未曾亲自上阵厮杀,消耗的精力也着实不少。
更兼从蔚水河谷中冲出的杨可世所部,一天的接触战下来,也让斡鲁看清楚了虚实。
单凭麾下这数百出城游动而战的精骑,就足可以牵制住这支看似规模甚盛的败军数日。足可以支撑到娄室和宗翰的人马回师前来!
而飞鸢堡处,他也派遣了者珲人马前去弥补阙漏。能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到得入夜之后,分遣出去半数人马以为夜间游骑之后,斡鲁就胡乱吃了一些东西,寻着一个平整一些的地方,扯过斗篷遮盖,倒头便睡。
而身边只剩下半数的亲卫,也各自轮番歇息,剩下的人就警惕的拱卫在斡鲁身侧。
大半夜下来,数里之外的杨可世营盘散发出的火光映照之下,斡鲁酣眠深沉,直到萧言一军人马骤然出现,然后被游骑发现,四面围杀上去的时候!
火光亮起,马蹄声响起之际。不等亲卫呼唤,看似鼾声震天的斡鲁就一翻身而起,目光如鹰隼一般扫动,落在那一队趁夜穿行而来,然后迅速又被大队女真夜间游骑围上的神秘人马处。
“这是怎生回事?”
在夜中轰鸣的马蹄声中,一直负责值守的亲卫上前立刻回禀:“粘没叱的蒲里衍最先发现了他们,然后就围了上去。周遭速离的蒲里衍,阿浑的蒲里衍都朝那边杀去了…………”
正回话之间,就见又一队火龙亮起,黑暗中潜藏的数十女真游骑又显出了身影,正在疾疾加速。参与围杀这支突然向西而来的人马。
不等亲卫辨认回禀,斡鲁一下就根据这支游骑活动方位分辨出是麾下哪支人马。
“舍兀吃也上去了!这小子反应还不甚慢,不然某老大鞭子抽他!”
听到舍兀吃亦动。本来有些神色紧张的几名亲卫也都松缓下脸色。斡鲁身边亲卫当中,出名能战的两名谋克就是者珲和舍兀吃。
女真西路军不比东路军。人口资源都甚吃紧。东路军重将在纷纷建立各自猛安之际,西路军中只有宗翰,娄室等寥寥几人建立了各自的猛安。连斡鲁这等重将也只是才搭起了架子,而者珲和舍兀吃都是这第一任猛安位置的有力争竞者。暂时还没分出个高低来。
现下者珲北去,舍兀吃就是斡鲁暂时最为倚重的手下。这个时候舍兀吃上去了,再见这队莫名出现的人马并不甚多。斡鲁身边诸名亲卫顿时都松了口气。
不管这支神秘人马的来路如何,总之已然注定要覆灭于此了!
看斡鲁放松下来的脸色,可知他的想法也和身边亲卫差不了多少。只是挥了挥手下令:“让其余人马盯紧西面南军。让他们不要趁乱来占什么便宜!另外遣人去告诉舍兀吃,某要几个活口!”
身边亲卫领命,顿时就有人呜呜吹动号角。让分布在各处的游骑,将轮班休息的人马都调动起来,加强对杨可世部的警戒。同时更有传骑匆匆上马,立刻去赶向舍兀吃传令,务必为斡鲁擒获几名活口来。
夜色当中,四下里散布的女真游骑队伍应和的号角声次第响动。而南军那些简陋营寨当中只能见到火光缭乱之下,南军纷纷结阵戒备,而外围游骑都在拼力向内收缩。射士则是迎向营寨四面,准备射住阵脚。完全是一副防备敌人夜间前来踏营的架势,半点也没有出来接应这小队人马的意思。
而在远处。就可见粘没叱,速离,阿浑,舍兀吃这一干他麾下直领的精兵强将,已然围住了那小队人马,不多时候,双方就要接战。这小队人马,已然绝无可能甩脱这些围杀过来的女真儿郎,一路逃进南军的大营之中!
斡鲁冷哼一声:“倒是惊扰了某的一场好梦…………真不知这些人马从哪里冒出来的…………”
下意识间。他就转头望向了东面。
难道是那南人燕王遣来之人?数十骑潜越山间,倒也勉强能够做到。再多人马。就掩藏不住形迹了。
是要联络西面从蔚水河谷逃出来的南军,前后夹击于某?还奢望着打通岚水河谷。双方合兵一处?
某怕的就是这支南军在此间逗留不久!若那南人燕王作此打算,就是更快的葬送了这支南军!
斡鲁端立在高处,十余名亲卫披甲持兵牵马侍立在侧,都有些神情轻松的等着双方最终接战,毫无疑问将是要把这小队人马斩尽杀绝,然后擒获几名生口送至斡鲁面前。问出口供之后自然也就是砍下首级。等到天明,就将这几十首级掷于南军营寨面前,看看他们的士气还能留存多少!
喊杀声骤然爆发而起。而站在高处的斡鲁,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火光映照之下,第一排涌上去的女真甲骑,顿时就被捅得纷纷落马。而这几十骑人马的小小阵列,竟然都没有冲得散乱!
更多女真甲骑涌上去,双方却只是在两翼死斗。一时僵持。而其余女真甲骑则超越上前,准备兜头再反冲回来。
而斡鲁就眼睁睁的看着,战阵之中,先是一条巨灵神也似的大汉持巨斧冲杀而出,冲阵过处,血雨横飞。一名名女真甲士就这样被生生劈落马下,往往连人带马都被劈成两段!
女真战士的勇气的确超乎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之上,更多女真甲骑涌上,死死将这巨灵一般的重甲巨斧战将缠住。然后继续毫不停顿的向着缠斗中的战场冲击而去。
直娘贼的这个时候偏生又冲出一名持锋刃盘曲如蛇长矛的甲骑出来!
这甲骑长矛展动,夭矫如龙,见缝便钻。迎面冲来的女真甲骑,接连被捅翻落马。而这甲骑更有空手夺槊的本事,一手夺槊,一手提矛乱刺。随抢随丢。转眼间已经丢下数杆马战长矛,每一杆长矛,就代表着一名女真儿郎的性命断送在他手中!
真正是马前无一合之敌!
而这马上步下一持斧一持矛的凶神一番痛杀。迎面冲来的数十骑女真甲士顿时就有向两侧退避之势。不知不觉的就在当面让出了一个缺口。
而被三面围住的这一小队人马,就借着这股气势。在如雷的呼喊声中,骤然加速就朝着这个打开的缺口中冲出!
火光缭乱之中,女真甲骑在三面仍然紧紧跟上,双方在奔驰之中队形都有些散乱,互相乱刺乱捅,不住有人落马。
可在战阵核心,总有一小队人马紧紧卫护着一人。前面冲杀的两名猛将也回头接住,就这般一往无前的透阵而出!
斡鲁双眼几欲喷火一般。死死的盯着这透阵而出的小队人马。目光就落在核心一人身上。
那人不经意间,就朝着斡鲁方向侧了一下头。
斡鲁距离那人,足有五六百步开外的距离。纵然是斡鲁目力极佳,也只能看到火光照在他的甲胄鳞片之上,片片闪动光芒。在那一瞬间,仿佛就如一条金龙,腾渊而起。而四下仍在拼力厮杀的女真战士,绝不可能阻拦住这条金龙分毫!
斡鲁猛然大呼一声,翻身上马,招呼亲卫。就欲亲自加入战团。此刻在他胸中,就一个声音在反复大喊。
这到底是那南人燕王遣来的何等重将?
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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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宋军营地之中,杨可世也尽力站在高处。看着西面火光缭乱处所发生的一切。
小队人马突然夜中出现,然后女真游骑如在黑暗中游荡的群狼一般现身,凶狠的扑噬围杀。
所有人都以为这支莫名自东而来的人马,就要在这夜色中全军覆没于此了。
大多数人都揣测得到,燕王能遣魏大功等人一直冲到蔚水河谷之中联络杨可世。在这支败军已经杀到宜芳左近,如何就不能继续遣人前来的联络?
这一小队人马,必然是燕王所遣!
可是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营地之中一时间只是下意识的以防备女真铁骑趁夜踏营而做出调动戒备。而就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这一小队人马已经被咬住。喊杀声震天响动而起。眼看就要被占据兵力优势的女真甲骑所淹没。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超越而前。阻断了这一小队人马冲向杨可世营寨道路的女真甲骑。
突然之间,就显出纷乱崩溃退避的模样。火光之中。就显现出一个缺口。两名浑身浴血的甲士当先而出。一人马上持矛,一人步下挥斧。对着这两名甲士,白日之时表现得凶悍绝伦的女真鞑子,竟然是纷纷退避!
在两名甲士打开的缺口之后,更多甲骑涌出,一边疾奔,一边和两侧追上来的女真鞑子互相乱砍乱刺。只是死死拱卫着被他们所簇拥的数骑,豁出性命也不让一名女真鞑子冲进去!
杨可世猛然大喝一声,跳下土台翻身上马,马鞍袋中抽出铁锏在头上一招。当先打马就冲杀出去。
不知道为何,他就有一种预感,无论如何,拼上自家性命,也要将这一队人马接应过来。
不然这头顶黑沉沉的夜空,似乎就要化为流火坠落下来,直到将这河山,变成一座烘炉炼狱!
营地之中,自然留有供骑军反击冲突的通道。在杨可世身后二百余骑,主将既然一动,连劝谏的功夫都没留给他们。这二百余名亲卫骑士,只能是各自大声吃喝,催马跟了上去。
营中多少军马,只是看着这二百余骑由杨可世亲领,旋风一般卷袭出去。只留下几名军将在后面跳脚。
“杨将主,杨将主,你怎生就这样冲杀出去了?让末将去啊!”
转瞬之间,杨可世就沿着预留通道,一马当先的冲出营盘。四下收缩回来的游骑,见到杨可世亲自冲杀而出,各个大吃一惊。这个时候再无犹疑,立即又反身策马跟上,掩护住杨可世这一队人马的侧翼。
夜中数百骑冲杀而出,顿时就惊动了四下警戒观望的女真游骑小队。夜色中一丛丛火把骤然亮起,显露出这些女真游骑的身影。号角声再度响起,这分散的女真游骑小队也顿时开始集中起来,准备也加入战团!
厮杀又在杨可世所冲击的方向爆发开来,一队队的女真游骑次第拼命赶来。远用骑弓漫射,冲近了则是长短兵刃一起招呼。而杨可世所部亲卫,还有掩护侧翼的这些游骑,也拼力而战。双方从一开始就混战成一团,喊杀声比之适才更烈上十倍。血光就在夜色当中四下闪动而起,夹杂着战马咴咴嘶鸣之声。
不管是杨可世所部,还是斡鲁所部,谁也没料想到他们会在夜间打这么一场混乱而惨烈的骑战!
杨可世根本没有坐镇大队中央,指挥调度麾下所部结成阵列与涌来的女真游骑相抗。他只是挥动铁锏,一马当先的冲杀在前。目标只有一个,迎上那支向西冲突而来的小队骑士!
铁锏舞动之间,砸碎了好几个女真鞑子头颅。而杨可世大腿上也中了一矛,顺着甲叶缝刺了进去,亏得老将经验足,下意识的收腿避让,还是给挑掉了一大块肉,顿时血如泉涌。身后亲卫拼死涌上,这才在乱战之中将杨可世暂时护卫住。
而杨可世浑若不觉自己负创,只是放声大吼:“杨可世在此,杨可世在此!”
面前两名正在恶狠狠扑击过来的女真甲骑,突然一人胸前凸出一点矛尖,身形僵住。而另一名女真甲骑感受到身后响起的猛恶风声,正骇然回头,就见一柄巨斧横着扫来,再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飞离了坐骑,而留在马背上的,还有半截血肉模糊的身子!
杨得和林豹头浑身浴血,已然杀透层层阻截,出现在杨可世的面前!
杨可世的亲卫大呼涌上,与周遭女真甲士混战做一团。而杨可世就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跟随在这两名猛将之后冲来的骑士。
当先一骑,面容清丽,身形修长。兜鍪下两道黑而细长的柳眉犹带煞气。手持一长一短双刀,一双大眼只是死死盯着杨可世。似乎觉得任何人都不放心一般,双刀一颤,好像就要兜头砍过来的样子!
这一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在周遭暴烈的厮杀声中,仍然是说不出来的宁定。
“可是杨可世?”
杨可世不顾身边厮杀尤酣,大声应和:“正是杨某,来者何人?可是燕王部下?”
那手持双刀,面容俏丽有若女子的骑士,狠狠扫视了杨可世一眼,才策马让出一人。
那人铁甲鬼面,就这么姿态放松的坐在马上,就在这犹在血腥死战的战团之中,摘下了鬼面。
缭乱火光下显露的面容略微有些憔悴,双眉斜飞,但目光却是如电如剑,犹有鬓边白发。
星星点点。
眼前面孔,熟悉而又陌生。在杨可世眼前百转千回,才和当日燕地所见的那张面孔重合在一起!
竟然是燕王!
竟然是燕王亲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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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六章 宴鸿门(十九)
战团之中,到处燃动的火光映照之下。宋军与女真数百骑军,正在混战。当双方缠战成一团之际。女真骑军精锐更胜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远用箭射,近用矛捅。然后转身便走,让接续而来的女真甲骑再来一轮。在夜中厮杀,都打出了骑军轮转掠袭的态势!
此前萧言这一队人马,是始终在保持运动。而前面因为杨得和林豹头当先冲阵,始终封堵不住,形成不了这般围杀的态势,并没有显现出什么优势来。
而杨可世是率领麾下骑军主动迎了上来,硬碰硬的撞上,这支疲惫之师顿时就被女真甲骑打得人仰马翻,陷入苦战当中,短短一瞬之间,就是大量的人命消耗!
呐喊惨叫声中,血光四下喷溅之中。杨可世却浑然忘记了身周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萧言那张面孔。
怎么会是燕王亲至?怎么会是燕王亲至!
这个大宋,自从艺祖开国,太宗高粱河中箭而走以来。但凡到了一定地位,位高权重之人,再也未曾离战场稍近。
真宗一朝,当日拥真宗过河在澶州城头张起大宋君王黄罗伞盖,力主之人,纷纷没有好下场。文臣为帅守边,只是驱使武臣深入险地厮杀。离战场百里,重重拱卫之下,已经算是有胆勇之人。胜则攘运筹帷幄之功,全军覆没则最多不过就是在士卒亲族的夹道哭泣之中撒几点泪而已,丝毫不影响日后的高官厚禄。
越到后来,这般情形越是不堪。
童贯伐燕,只在真定,不要说深入燕云了,离着白沟河还有数百里路!至于文臣副使。更是向南远在大名府。关西长征健儿埋骨燕地何止千万,而这般贵人仍然是在后歌舞升平,只是盘算着这些健儿白骨。能在为他们互相之间争权夺利带来何等样的筹码!
既然若此,大宋好男儿又怎样能为他们出力死战?又怎样能前仆后继。死不旋踵?
就连杨可世一直奉若神明的种家兄弟,也开始各有盘算。老种与童贯相争的事情就不必说了,而小种在女真入寇之际,还是保持观望态度,引得西军上下各有心思,加倍的分崩离析。
当杨可世在蔚水河谷亲眼见到折可求与刘光世先后出奔,数万大军兵败如山倒之际。已然是有些心灰意冷,就想是战死沙场了结算了。
萧言遣人来召。为败军寻求一条生路。为了关西子弟性命,杨可世终于打起精神,拼力向东。
如此对拼死血战的军士们看重,关键时候伸出一把援手,已经是厚意可感。
可是杨可世再也没有想到,萧言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何等样的身份地位?大宋一字郡王,挟两代君上,汴梁群臣一时在他面前束手匍匐。关西诸军只能坐而观望,纵然有别样心思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正面撄燕王锋芒。河东河北近畿,近十万健儿在其旗号下征战。
如此人物。竟然间关潜越,甘冒奇险,亲自出现在这一支虽然稍现希望。仍处在重重合围之中,随时可能覆没的败军面前!
一时间杨可世只觉得胸膛都要炸裂开来。
怪不得燕王白身南来,数年之中就到了如此权倾天下的地位。
怪不得不管何等样的军马,只要归于他的麾下,一支支强军就这般磨砺了出来。
怪不得那些看似强大无比的大宋兖兖诸公,在燕王一路崛起的途中纷纷落马,纷纷被燕王击败。
只因为当天下危难之际,当无数大宋男儿在做绝望的死战之际。这燕王的身影,永远是站在他们的前面!
如此燕王!
当杨可世一时僵住。萧言只是淡淡一笑,合上鬼面。伸手要过一杆马槊,用槊杆在杨可世肩膀上一拍:“还愣着做什么?这里似乎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罢…………是不是要我亲自带着你们杀出去?”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杨可世面孔涨得如血一般通红。回手一指身边还跟着他的几名亲卫:“你们护住贵人!谁也不得擅离半步!贵人有半点意外,俺抄了你们全家!”
一声令下已毕,杨可世就怒吼一声,又抢过一杆长矛夹在左腋之下,右手仍抄铁锏。双持兵刃,纯用双腿控马,不顾大腿处鲜血正透甲汩汩而出,如一头疯虎也似,向着自家大营所在方向冲杀而出!
“杀鞑子,杀鞑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可世的怒吼之声,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一阵从胸臆中直透而出,雄壮无比的狂笑之声!
而留在当场的几名杨可世亲卫,呆呆的看着萧言。都是当初追随杨可世参与过伐燕战事的,这个时候恍恍惚惚的明白了点什么,但是连自家都不敢相信这个念头。
这些吃苦履险如等闲事。折可求刘光世弃军而走将他们陷入死地,不过就是笑骂了两声然后就等着陪杨可世一起战至箭尽枪折最后地步,那个时候迎着女真鞑子逼上来的锋刃笑笑而已的老丘八们。竟然有人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
萧言又对他们一笑:“走啊。”
数名杨可世的亲卫,情不自禁的就奋尽全部气力,跟着大喊一声,只一个字而已。
“杀!”
不管是萧言身边燕王直甲士,还是这些杨可世的亲卫,就在怒吼声中,继续向前冲杀而出。火光之下卷动的,就是一道不可阻挡的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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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鲁在数十名亲卫簇拥之下,飞速也赶入战团所在之处。
在他到来之前,杨可世已然是自营盘中杀出,而更多女真军马涌上。将杨可世这一部骑军的冲势堵住,双方顿时混战做一团。
夜色之中,杀声震天。双方甲骑不断落马。而一时间看来不断汇聚而来的女真战士还是稳居上风。虽然从营中冲杀而出的南军骑士不断落马,可是斡鲁眼睁睁的看着东进西来的两支人马,最终还是汇聚在了一处!
真正论起战斗力。斡鲁手下兵力全部加起来也就六七百骑而已。野外阵列而战,除非杨可世所部自行崩溃。否则怎么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击败这样一支冲出蔚水河谷的大军。
斡鲁全部打算,就是以这六七百骑女真甲士战力精强,马力充足,以离合不定的战术。或者骚扰,或者冲击脱队一部。逼迫得这万余疲惫军马只能结阵互相掩护而进,只要拖住他们的向东挺近的步伐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只要娄室和宗翰大军回返,就自然可以将这万余败军在宜芳左近消灭个干净。
放在平日。杨可世率领这几百骑冲击而出。女真骑军根本不必硬抗,在两翼咬住。这些马力甚疲的骑军又能冲出多远去?只要离着大队稍远,马上上来凶狠的扑击撕咬。等接应步军上来,早就留下一地的落马死伤了。
可是现今,女真甲骑硬碰硬的而战,纵然交换比上依旧占着便宜,却怎么样也无法阻挡这两支人马的合流!
斡鲁纵马疾驰,可距离战团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就听见南军队列当中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呼喊声,然后这些合流南军,不顾仍然在不断落马的甲士。调转马头就向西面营盘所在方向冲击而去。
一名左矛右锏双持而战的四十许岁老将打头,那两名一马上一步下浴血透阵的罕见悍将为羽翼。三人组成一个小小的锋矢箭头,经行之处。就是卷起一道血浪!
女真甲骑但凡有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或者被铁锏敲碎头颅,或者被蛇矛矛锋戳出个透明窟窿,或者就被巨斧劈成两截!
在这三人之后,大队宋军甲骑呼喊着压榨出最后一分马力,沿着为他们所打开的缺口,滚滚冲过。不管两翼飞来多少箭矢,不管从旁刺来多少长矛。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斡鲁猛然扯住缰绳,知道自家这十余骑加入战团也是无能为力。只是立马在火光之下。集中目力,就想看看这数十骑精锐冒死护送前来的。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可无论他怎样穷尽目力,只是看到宋军甲骑紧紧裹成一团。不管两翼不断落马倒下多少人。总是有人补上缺口,死死拱卫住核心。适才在远处恍惚看见的那一条腾渊而起的金龙,似乎从始至终,就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在南军怒吼溃围的喊杀声中,斡鲁摘下兜鍪狠狠掷于地上:“那燕王到底遣来了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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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浑身浴血的宋军甲骑,终于冲回了营地范围之内。
在身后不甘心追击的女真甲骑,当临近营地弓弩范围,看着火光下闪亮的那一排排箭簇,也只有不甘心的勒定坐骑,挥舞着手中兵刃恨恨的劈砍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一番出击再冲杀回来的这数百骑,一入营地范围之内,不少坐骑就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背上骑士甩下,而骑士也摊手摊脚的躺在地上,重重的喘着粗气,连动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
而更多人马,则是护卫紧紧拱卫着核心数骑,直直弛向杨可世所在的中军。并不稍作停留。
一众带着麾下人马持弩张弓举矛警戒女真鞑子扑营的军将,都呆呆的看着这数百骑血战之后的人马匆匆而去,每人心里都满是疑问。军士们也偷偷交换着眼神。
难道燕王又遣人来联络俺们了?号令俺们拼命向东打,然后燕王一定会杀出岚水河谷接应上俺们?如若这般,最好是能到太原府歇息一下,让大家稍稍缓缓,再听燕王号令,一路向西,杀回老家去!
这数百骑人马直入中军之后,浑身甲胄上鲜血淋漓的杨可世就大声呼喝号令。他最为心腹的中军亲卫,策马在外,形成一道铁墙,每个人都警惕的注视在外面。
这时才闪出了被杨可世所部紧紧拱卫着的十余骑人马,也多半都身上带伤,却仍然死死握着兵刃,并不稍稍放松。
在这些人拱卫之下,为手持双刀,英姿飒爽的郭蓉寸步不离跟着的,就是铁甲鬼面,危然端坐在马背上的萧言了。
杨可世毫不迟疑的翻身下马,大腿上的重创让他踉跄了一下,却连眉毛都不皱,只是疾疾几步奔向萧言马前,就要大礼参拜下来。
萧言不等他开口就一挥手:“杨将主,时间紧急,就两个号令,你听仔细了。”
杨可世一怔,顿时止住了参拜之势,身子微曲,绷紧浑身肌肉,只等萧言发下号令。
“我之身份,就秘而不宣,什么时候告诉我就在你军中,到时候再告诉你。你必须约束所部,做到此事!”
杨可世不出声的一躬身,表示领命。
萧言微微点头,又轻声道:“二则就是,马上选留兵马断后,其余大部,立刻向北起行,夺路冲出去!哪支人马去抢飞鸢堡了?”
杨可世一怔,怎生燕王亲至,不是带领大家拼死向东,夹击宜芳女真孤军,却是要向北而进?
萧言见杨可世一怔,淡淡问道:“不从我号令么?”
杨可世浑身就是一激灵,顿时拜倒:“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萧言追问一句:“是哪支人马去抢飞鸢堡了?”
杨可世只觉得脊背上冷汗不住朝外冒,幸得当日分出了一支人马交给魏大功,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末将已分兵于魏大功,今日天色未明,就已向北奔袭而去,去夺飞鸢堡!”
萧言举目北望,眼见得此刻又到了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分,远处只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而适才一场血战,血腥味道,顺着夜风吹来,久久不散。
“魏大功这家伙,拿下飞鸢堡没有?娄室宗翰他们,还有多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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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七章 宴鸿门(二十)
经过一番厮杀的女真游骑,也在缓缓的收拾战场。自家伤者都救护起来,架到一旁,将伤口用火燎过,在伤者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声中,又匆匆用油膏涂抹,然后用毯子将他们包起来,放在马背上,朝着宜芳城方向送去。
而南军留下的伤者,重创之人,就是一刀砍下首级。而创伤稍微轻些,看得能活得久一些的,就两人架起来,朝着斡鲁所在的地方送去。
战场之上,重创的南军骑士最后的破口大骂之声,被架起来的伤势轻一些的骑士奋力挣扎之声,夹杂着伤马的咴咴嘶鸣之声。火光映照着满是血泊的战场,一片纷乱的景象。
夜间一场突如其来的混战,南军固然伤损二百余,女真甲骑折损也不下百人。这种硬碰硬的战事,在宗翰和娄室大军未曾赶回之前,正是斡鲁所要极力避免的!
是以斡鲁面沉如水,站在战场边缘一处略高的地方,身前高高低低站着十几名亲卫拱卫,脸色也和他们的主帅一般,好看不到哪里去。
喝骂声中,十几名打扫战场的女真甲士架着七名落马南军伤者大步走了过来。
这七人负创轻重不等,人人俱是浑身鲜血淋漓,兜鍪都被打掉,头发披散下来。有的人垂首似乎昏迷过去,有的人却在奋力挣扎,破口大骂。女真甲士死死架住各人,不断用刀背敲打他们,敲得越重,骂声却是越高!
斡鲁冷眼扫过这七人一眼,指着其中六个衣甲脏污,胡须蓬乱,满脸泥垢的南军骑士道:“这些都砍了!”
女真甲士顿时奉命。将这六人拖了开去,按到地上,挥刀就斫了下去。
那六人只是放声大笑:“狗鞑子。你杀不光俺们关西男儿!”
血光迸溅之中,六颗首级落地。犹自双目圆睁,凛凛而有生气。
最后剩下一名甲士,身上衣甲干净一些,须发也稍微整齐一些。并不像是如杨可世所部转战深入,最后再冲出蔚水河谷那副疲惫憔悴的模样。
这名甲士身量不小,但是现在却只是垂着头,一副装作晕迷过去的样子。斡鲁微微示意,一名女真甲士就揪着他的头发将脸扯起来。啪的一个巴掌扇过去。
那甲士嘴角顿时就被这一巴掌打得破裂,鲜血顿时就淌了出来。他勉强睁开眼睛,嘴唇蠕动几下,似乎就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斡鲁不会汉话,只是示意身边一名亲卫,那亲卫凑上前去,用生硬汉话大声怒吼:“你们护送的,到底是南狗哪位贵人?说出来就留你一条性命,放你随意去哪里!”
那甲士怔怔的看着那女真亲卫,嘴唇又轻轻蠕动两下。似乎要说什么,女真亲卫情不自禁的就凑前一些。
这负创甲士陡然大喝一声:“恨不能杀了鞑子头!”
怒吼声中,他双膀叫劲。力从山根而起,一晃之间,两名死死抓着他的女真甲士都再把握不住,让他挣脱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这名负创甲士来不及抢夺兵刃,就是直冲一步,单拳点出,指节凸起,形如凤眼。就击打在眼前那名会汉话的女真亲卫咽喉处!
喀喇一声脆响,那女真亲卫喉结被打得粉碎。只是捂着咽喉,再也吸不进一口空气。转眼间就面孔发紫,眼见着就这样生生憋死过去!
而在后两名女真甲士也反应甚快,一旦被人挣脱,顿时就是两柄长刀,直抵着脊背要害处捅了进去,顺势再一搅动。这名出身燕王直的萧言亲卫,就只有瞪大双眼,死死的看着完颜斡鲁,再也没有了声息。
至始至终,他就从来未曾发出一声痛呼惨叫!
斡鲁恨恨一摆手:“拖走,剁碎了!”
几名女真亲卫抢过那名喉结被打碎的家伙,只是朝着斡鲁摇摇头。斡鲁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突然就见远处宋军营地火光又再度扰动起来。
斡鲁再也顾不得自家亲卫死活,招手将来坐骑,翻身上马,泼喇喇的就朝前驰去。亲卫忙不迭的上马跟上,簇拥着斡鲁直抵南军营寨近前,却死死拽住斡鲁缰绳,让他不要靠近南军弓弩射程范围之内。
南军营中,一队队的骑军又再度开了出来,拉开队形,张出警戒幕,但是却并不上前。每一队骑军背后,都有一队弩手掩护,交相配合,让斡鲁所部冲突不得。
而更有至少一两千步军,则是举火向着他们来路行去,竟然是去往蔚水河谷方向!而这些人马,同样有少量骑军掩护。
更多的南军歩骑,则是在营中整装列阵,号令之声连绵不绝。而先导骑军已然开出,掩护主力行进的方向,却是指向北面!
整支大军,一下就完全活了过来。虽然看他们摆出的阵列架势,就是互相交替掩护,缓缓行进,虽然稳重,但是速度却快不到哪里去。
可是他们所去方向,却是北面!
这些南军要北走了!而娄室和宗翰的大军还没有赶回来!北面飞鸢堡,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家手中!
一瞬间斡鲁背上冷汗就渗出一层出来。
数万南军都被打垮,埋骨在蔚水河谷之中,正常而言,这万余败军就算向北逃出一条生天,能得脱的还不知道有几成。胜局可以说已经奠定,逃走数千,无关大局。但是经过此夜,不知道为什么斡鲁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让这支南军逃出生天,则女真西路大军,现在拼力所奠定的胜局,也许就要摇摇欲坠!
斡鲁猛然大吼:“号令各部,死死咬住这支南军!能拖得他们少走一里,便是一里!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娄室和宗翰的大军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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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鸢堡中,火光仍然烛天而起。
那被焚烧的堡中建筑,实在是无法将火扑灭下来了。空气中只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飞鸢堡中,不足一个蒲里衍的女真甲士,几乎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而那些杂胡。死伤近半,逃走一些,还有些跪地乞降的。这个时候都被宋军甲士拖出去,按到在堡墙内侧跪下。一刀一个砍下了头颅。
这个时候决不能有妇人之仁,在堡中留下这等动乱之源。再看看那些被囚于堡中的汉家百姓,对于这些胡虏,也实在提不起一点同情心来!
胡语哭骂声中,一具具无头尸身倒地,污血横溢。
而被解救出来的汉家百姓,这个时候就围着篝火,惶惑不安的四下张望。宋军甲士给他们分发吃食。他们抓在手中,犹自疑疑惑惑的不敢吞下肚去。有的人愣愣怔怔一阵,似乎才反应自家已然被解决出来,顿时就放声号泣起来。
痛哭一场之后,这些百姓就涌到那些杂胡无头尸身之前——女真鞑子都烧成灰了——,捡起石头乱打乱砸,又哭又骂。不多时候,就将这几十具杂胡尸身,砸成肉泥一般!
而宋军甲士只是由着百姓们发泄,自家只是忙忙碌碌的做巩固飞鸢堡防务的各项事务。
最要紧的当然是抢出堡中积储。上万败军冲出蔚水河谷,并无多少辎重。带着的箭矢弩矢,连一场完整的战事都支撑不下来。
飞鸢堡此间。毫无疑问是一个要点,据守时间还要尽可能的长,才能掩护大军通过,最后穿越岢岚水。临阵而战,尤其做守御战,弓弩为先,没有箭矢驽矢还打个什么仗?
幸得飞鸢堡自来就是要隘,每年按照制度都要拨发大量军资器械过来的。虽然漂没极多,年头长了损耗也是极多。可是库中还是堆积如山。女真鞑子轻易抢下飞鸢堡后,也懒得计点收拾。现下就又都重新归于宋军手中。
一张张的弩机搬出来。抽调人手赶紧拣点还堪使用的。一捆捆箭矢驽矢搬出来,赶紧运上堡墙。
而山下三处废弃军寨。这个时候也被剩下待命的二百余人马轻易拿下。现在也在赶紧调配人手,接手寨防。幸得女真鞑子在寨防上还花了气力,虽然并不完善,但好歹是可以用来据守的凭借!
如此多的事务要做,让奔袭而来,又厮杀了一场夺堡的宋军健儿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而魏大功来回巡视盯着所有一切,没人能够躲懒偷闲。大家就只是盼着,能早点忙完这些,在大军到来之前,大家能在堡中睡一个安稳觉,只要能合上眼睛。就比在关西瓦舍中搂着粉头吃酒,都要强盛百倍!
而魏大功身上,却没看出半点精力不济的模样。一会儿在堡中巡视,一会儿又到山下寨中指挥布置,最后又折返上山来,一会儿爬上堡墙向西观望,一会儿又继续下来跟着搬运几捆箭矢。
眼见得时间飞快流逝,到了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分。连堡中火头都渐渐低沉下去,勉强还能照亮方圆几丈的范围。被救出的百姓,疲累激动之后,也围着篝火沉沉睡去。至于宋军甲士,已然累得如一个个游魂一般还在堡中麻木的走动。
魏大功再度走上了堡墙,四望周遭一片黑暗。山中虫鸣鸟叫,在这一刻似乎都安静了下去。
一名军将跟了上来,这军将也是在萧言面前主动请命,随着魏大功一路前来冒险的。虽然此前并不甚熟识,但现在已经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这军将也熬得两眼通红,颧骨高高耸起,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也似。走到魏大功身边对他笑道:“魏将主,是不是让儿郎们轮班休息一下?带出鄜延军和杨可世余部,再抢下飞鸢堡,魏将主你功绩已然是至矣尽矣,就不用绷得这般紧了。俺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下面就看杨可世到底有多快赶来罢…………”
堡墙之上,火光将魏大功身形映出了一道剪影。魏大功手按半颓的垛口,沉默少顷,才闷闷开口:“俺就怕杨可世舍不得北进再丢下几千儿郎性命,只是拼命要向东进,与燕王会师…………这却哪里来得及!却不知道是谁,能说动杨可世,让他早些北上,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军将悚然一惊,正准备开口,突然身前就响起了数道破空之声!
数十步外的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几张强弓,骤然发矢,就射向魏大功与那名军将!
魏大功猛然侧身,羽箭插着他的脸颊掠过,顿时带出一条血痕。而身边那名军将,却正正面门中箭,一声不吭,后仰着倒下堡墙!
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突然就响起一阵密集的弦声,一排排箭矢,就向着被火光照亮的堡墙之上射去!
杨可世到底什么时候北上的问题,在这一刻就被魏大功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西面女真鞑子赶回来了!也如法炮制,偷偷来袭飞鸢堡!(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九章 宴鸿门(二十二)
就在蒲察乌烈狰狞的目光注视之下,最为骁捷的那些女真鞑子已然就要攀上堡墙!
但凡堡寨之制度,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技术水平,也难以建设到有百仞之高,金汤之固。让敌人看见就浩然兴叹,兴起无法攻拔之念从此就绕道而行。
守御这般堡寨,靠着的还是各色防御设施的辅助,守军坚定,指挥调度得宜,积储充分,拥有足够的守具,才可以坚守下来。
飞鸢堡虽然号称险要难攻,但这是山上山下各色防御体系互相配合才能达到的效果。本身堡墙虽然坚固,但是高度不过丈余而已。各色辅助防御设施在女真鞑子攻占之后才开始慢慢恢复。而守军则是才从蔚水河谷杀出,然后就毫不停歇的漏夜奔袭,然后再经一番厮杀夺占飞鸢堡,纵然是铁人也熬得快化了。实在难以维持足够高的警惕性。
紧接着蒲察乌烈又率军杀到,照猫画虎的再来一次偷袭。这些女真鞑子轻装骁捷之士,以这种最为简陋的蛾博攀城之势,眼看就要杀上堡墙,一夜之间,这座飞鸢堡看似就要再度易手!
眼见第一名女真勇士双手已然按着垛口,再一用力,就要腾身而上。突然垛口后站起一个身影,举起长剑,就朝他的面门刺下。
攀爬在最前面的女真鞑子,自然是勇士中的勇士,身手战技,都相当不凡。平日里厮杀,这区区一剑劈面直刺何足道哉?
可是蒲察乌烈兼程而来,根本没有攻具随军,甚至连打造长梯的时间都没有。此种攀城手段,连蚁附都算不上,只能是最为简陋的蛾博。此刻双手按在垛口之上。脚尖抵着堡墙缺口正准备发力之际,这陡然一剑直奔面门而来,这名女真勇士。竟然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自垛口后翻身而起之人,自然就是魏大功。
他伏身垛口之下。听着狼牙羽箭在头顶嗖嗖掠过的劲厉之声,看到从两侧涌来的零星值守警戒之士不断在这样的神射中翻身落下堡墙,听着外面那大队人马涌来的攀援之声,一直咬牙隐忍,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
当他翻身而起的时候,就看见一张小眼大脸的丑恶面孔出现在眼前,背后负着长刀,看到魏大功陡然出现在面前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一股久矣未曾洗漱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而魏大功就毫不迟疑的一剑劈面戳了下去。
那女真勇士在危急关头终于反应了过来,双手一松就想翻身落下。可魏大功这一剑去势有如闪电,未等他落下,一剑就从面门直捣了进去!
军中制式长剑,又阔又长,一剑破骨直入,顿时就将这女真勇士的面门捣得有如一个破西瓜也似。污血四下飞溅,那女真勇士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松开手脚。就如一个破布偶一般直坠下去,甚而还带落了两三名跟在他身后攀爬的女真鞑子!
而魏大功已然侧移一步,又是一剑戳了下去。又是一名已然攀爬到垛口处的女真勇士中剑。这次带着凄厉的惨叫之声跌落。
在堡墙之下的蒲察乌烈嗔目大喝:“射死这个鸟南狗!”
在蒲察乌烈身侧的那几十名射士,顿时都将弓转了过来。一名射士手快,一松手就发出一箭。羽箭带着尖利呼啸声破空而至,魏大功早早拧身,间不容发的闪过这一箭。丢下长剑又操起一杆长矛,仍然挺直身板,探出垛口之外,排头朝着贴在堡墙上的女真鞑子戳下去!
惨叫声中,又是两名女真鞑子跌落下去。而紧接着又是十余支羽箭飞射而来。然后又是一排!
羽箭掠空激射,直扑向魏大功挺立在城头的身影。转瞬之间就一箭中肩,一箭中胸甲之上。都冒出火星直扎入进去。一直在挺矛乱戳的魏大功就这样身子一震,终于仰天倒下。
蒲察乌烈怒吼一声:“还不快上!”
而攀爬在堡墙缝隙之上的女真勇士,也一个个打破沉默,发出狼嚎一般的声音,直涌而上,甚至速度比此前还快了几分!
转瞬之间,就有几名女真勇士按着垛口翻身而起,跃入堡墙之上。未曾落地就顺势抽出背负着的兵刃。长刀马剑铁锤鹤嘴锄一应俱全。就准备牢牢占据定一段堡墙,接应更多人马直上,然后就大开杀戒,将这堡中所有南人,都彻底屠戮干净,将这飞鸢堡再度夺回来!
蒲察乌烈狰狞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狠狠的唾了一口就准备举步上前,亲身加入这一场厮杀当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几名女真鞑子落地身影顿时就朝后退,然后被死死抵在了垛口之上,每个人的背后,都凸出了带血的矛尖!
在蒲察乌烈的视线当中,就见堡墙上冒出了一排排戴着兜鍪的身影,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这些身影或者持矛挺剑朝下乱戳乱刺,或者持着弩机弓矢几乎就抵着这些攀城的女真鞑子头皮发射。
血光喷溅,惨叫连连之中,攀爬在堡墙之上,已经看到胜利曙光的女真鞑子,就这样纷纷如叶而落!
飞鸢堡中的南军没有慌了手脚,没有胆战心惊。哪怕骤然遇袭,堡墙之上值守之士剩下最后一人还在拼死抵抗,而每一名持矛之士,都借着这一点争取的时间涌上前来,死死控扼住这一面堡墙!
涌上其他三面城墙的南军,发现只有这边是女真军马攀援攻扑之所,也不顾女真射士羽箭的拦射,拼命朝着这里涌来。而这个时候,就见一双带血的双手按着垛口颤巍巍的站起来,正是身中两箭的魏大功!
魏大功勉强站定身子,猛然又是大呼一声:“射那些放箭的狗鞑子!”
一声号令,惊醒了只想保住堡墙的守军。守军射士,顿时转过弩机弓矢,朝着羽箭来处,就是一番猛射!
这时东面天际已经喷薄出红光。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山间晨雾也升腾而起,将飞鸢堡所在的山间点缀得有如仙境。
在这般如画江山之中,大宋女真双方。在今夜围绕着飞鸢堡的厮杀,也到了最后的关头。
空中羽箭驽矢交错而过。堡墙之上,女真射士队列当中,都溅起了一团团血花。不住有人倒下。
数支驽矢飞向蒲察乌烈,他的长柄铜锤随手一摆,这几支驽矢就不知道被磕飞到了什么地方去。周遭血花飞溅,蒲察乌烈只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堡墙上的景象,更冷冷看了带伤挺立在堡墙之上的魏大功一眼。
“都退下来!射士上前,护住俺的儿郎!”
只是一眼。蒲察乌烈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飞鸢堡,已然不可能是用轻兵偷袭争抢下来了。
这个时候只有早些退下来,免得儿郎们平白死伤。自己直领的这些人马,就死死的钉在这里,监视飞鸢堡中守军不得出援山下军寨。
飞鸢堡中守军毕竟不多,夺下三个军寨,仍然能打通飞鸢堡左近的道路,迎接大军回援,堵死南人败军向北逃窜的道路!
呼喝下令声中,蒲察乌烈已经撇下手中长柄铁锤。身侧亲卫早就递上一张弓力强劲的步弓,和两撒袋羽箭,蒲察乌烈手指一抹就是一支破甲锥抿上了弓弦。轻轻松松的就将接近三石弓力的步弓拉得如满月一般。手指一松羽箭已然飞射而出。
他身边女真射士,也只是稳住不退,更爆发了射速。箭雨铺天盖地一般的洒向堡墙之上。双方更为酷烈的不住用羽箭驽矢交换着性命!
而堡墙上的女真勇士纷纷松手跳下,转头就退了回来。身后南军士卒还在不断用弓弩追射,一路之上,又是十余名女真战士倒下。可总算是在自家袍泽的箭阵掩护下退了出来!
看着浑身浴血的麾下儿郎撤了下来,十停当中至少折了三停有余。蒲察乌烈面沉如水,只是指挥着麾下箭阵一边还射一边步步后退。却不退下山去,只是潜藏左近。万一飞鸢堡中出兵救援山下军寨,则就再掩杀上去。再和飞鸢堡守军来一场山间血战!
看着女真鞑子付出一地死伤退下去之后,一直扶着垛口坚持站立的魏大功就将目光转向了山下。
创口一直在汩汩流血。衣甲之内已然尽湿。但魏大功浑然不顾。
只要山下军寨也在这次突袭中守住,这区区数百名女真鞑子就抢不下这个要点!至于下一步,就看双方的后援人马谁更快的赶过来了!但愿杨可世能早点认清形势,以一部断后,然后率领主力断然北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杨可世耽搁了!
飞鸢堡所踞半山之上,在黎明的晨光之中,就可以看到那条控扼山下道路三个方向走向的军寨。
此刻军寨之中,守军并不甚多。但是发起攻击的女真鞑子也并不甚多。双方在三处军寨前,只是在互相对射。双方一时都在僵持。
蒲察乌烈分出的军马想要汇集在一起,集中兵力攻击其中一个军寨。可守军同样也调度灵活,随时根据女真军马的动向各寨互相援应。
而寨中多少被用作苦力的百姓也都涌在寨栅之内,或者搬运土石,或者运送箭矢军械。更有胆大的也上寨墙,为守军摇旗呐喊助威。
魏大功和蒲察乌烈都一眼判断了出来。
这点女真军马,打不下这三个军寨!
魏大功只觉得浑身都没了气力,自家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下面杨可世部能否及时赶来,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既然若此,不如安心下去躺倒疗伤。而蒲察乌烈却是暗恨。
入娘的斡鲁,居然将此间兵力都抽得如此空虚!且现下还没增派援军到来!平日里刚严无双人人畏惧,临阵之时才看出其实就这么点本事!
这飞鸢堡要是抢不下来,宗翰一顿鞭子可抽不到俺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南面尘烟涌起。正有一军,在这黎明时分向着战场赶来!
飞鸢堡内外大宋女真两军,目光全都转向从南面而来的军马。
本来身子软得几乎发不了气力的魏大功又猛然挺直,只是着魔一般瞪大了眼睛。
如若从西而来,那自然是女真军马。但是从南而来,更大可能就是杨可世所部!宜芳女真军马兵力空虚,能守住防线,不让燕王与杨可世会合,已然是竭尽所能了。哪里还抽调得出援军来了?
一定是杨可世醒悟过来,抽调军马疾疾向北往援!
晨光之下,烟尘之中,终于隐隐约约看见南面而来的军马旗号。却是女真军中黑旗!
黑旗之下,数百女真铁骑浑身尘烟汗水,正拼命催瓒坐骑,向着飞鸢堡方向疾扑而来!
蒲察乌烈陡然放声大笑。
“果然不愧宗翰看重的斡鲁!总算是抽调人马来了!在宗翰面前,俺就不和他撕扯了!”(未完待续)
ps:说下腿伤的事情,就是玻璃插入大腿,几乎刺到骨头,流血左右。7月2号那天发生的事情。加了奥斯卡**的几个读者朋友可以证明,奥斯卡坐着轮椅那副倒霉模样。
最近气运之衰,近于谷底。平时奥斯卡可以懒洋洋的,但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咬牙不能被打垮!
拖着不能弯曲的伤腿码字很艰难,但是仍然咬紧牙关,字数不多,还请见谅。但每一个字都是在伤口抽痛中码出来的。
守住承诺,等待希望。还是只有这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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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八十章 宴鸿门(二十三)
黎明的晨光之中,女真铁骑卷起的烟尘一时间竟然有遮天蔽日之感。⊙四⊙五⊙中⊙文
站在军寨之上,焦挺满面都是毅然之色。
焦挺是杨可世所部一员指挥使,出身之地却是河东。原来为来往草原杂胡和大宋境内的皮货商人。但凡能在边地做这等生意的,无不都是马术精熟,手上有三两条人命的。
后来在一次行商当中,遭遇草原杂胡几个小部聚合的马贼,不仅货被吞了,同行商人还被杀伤大半。焦挺好容易才挣扎出一条性命来。而死去的商人当中,就有焦挺多少族亲,甚而自家父亲都在其间。
焦挺从此立志要投入军中,带领铁骑,扫荡草原,将这份血海深仇还报回来。
寻了门路入得河东驻泊禁军之中,却发现除了折家河外兵之外,整个河东军都是将骄兵惰。将主倒是还想让焦挺继续和草原杂胡往还,做皮货回易的生意。而且比之自己单干之际还要不堪,所有好处,都是归于将主所有!
这样军伍,如何能遂焦挺满心思的复仇大愿?当下焦挺就弃了河东军的军职,到当时大宋号称最强的西军当中谋一份军职。
西军号称数十万,每年死走逃亡就不是个小数字。用人之处繁多,真想吃这碗卖命饭,也不是多么为难的事情。焦挺顺利补了西军兵籍,就想一手一脚拼杀个前程出来。到时候身为将主,身处西北边地,带着一部亲卫去草原走一遭。屠灭几个有仇的杂胡小部。又有什么难为的?
这在西军一旦沉浮。就是十年。焦挺也变成了三十许岁的风霜大汉。打过西贼,守过边寨,当过硬哨,劫掠过蕃人。本事磨砺出来了,积功也慢慢爬了上来,在西军当中也有点小小声名,最后被杨可世重建骑军之时作为军将骨干之一选调入内。
原来的热血冲动,已经被消磨了不少。但是对胡虏的刻骨仇恨。却经十年而未曾稍减。
魏大功分兵让他率领攻夺山下军寨,二百余骑也是潜越而入三处漫无戒备的军寨,寨中更是连女真鞑子都没有,尽是杂胡,这些焦挺算是抄着了,入寨之后就是大杀大砍,甚而连给这些杂胡投降的机会都未曾留出!而焦挺身为指挥使,更是亲自操刀上阵,手下砍杀的杂胡何止十余名,溅得浑身都是污血。望之有若魔神,面目都看不清楚了。连被他解救出来的大宋百姓,望之都有些胆寒!
这一场痛杀,焦挺算是稍抒十年来积累下来的郁气。恨不得连呼三声痛快!
杀人夺寨之后,焦挺就安排所有人手,赶紧修补寨防。并且还想带领人手去增援飞鸢堡上,后来看到飞鸢堡火起,魏大功那里又发出信号宣示已然拿下飞鸢堡,这才算是罢休。立时就将心思转到稳固三处军寨寨防之上。
一旦着手进行,焦挺就恨不得破口大骂这些女真鞑子和杂胡。
这些厮鸟,坐拥这么多人手,怎生恢复这三处军寨的事情干成这般鸟样?
寨栅只是稀稀拉拉,壕沟挖得深浅不一,鹿砦之类副防御设施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就算解救出上千百姓,人手还算是充足,可是连夜增补,又能有多大的改善?
焦挺一面郁闷的督促人手趁夜能干多少便是多少,一面就一直破口大骂这些狗鞑子实在没打仗的本事,刘光世和折可求到底是废物到了何等样的程度,才能让几万大军在蔚水河谷之中一朝崩溃?
其实焦挺这些话骂得实在是有些不讲理了,女真大军防御本事虽然比不上宋军,但也不低,沿着岚水两条河谷修筑的重重防线也是似模似样。因为飞鸢堡这里已然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后方,且兵力颇有些捉襟见肘,东调西扯,在此间留置的兵力实在太少。而恢复飞鸢堡的守御体系也着实是一个大工程,所以才做成这般鸟样。
且女真所长,更在野外合战。铁骑来去如风,不仅可以做深远抄击,且临阵时候打得狠打得硬。鄜延军最后至败,固然有统帅之因,但是真正公平硬打,还真是打不过!
不过焦挺的骂声,倒是颇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在他的咒骂声中,一众已然疲惫到了极处的军将士卒,上千犹自胆战心惊未曾回过魂来的百姓,就在这骂声中半睡半醒的机械劳作,将这一夜熬了过来。
也正因为如此,在飞鸢堡蒲察乌烈亲自带队攻扑的同时,一部女真鞑子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扑向山下三处军寨,却早早就被发现,双方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激斗当中!
战事从一开始就在三处军寨外围爆发,惊惶的百姓纷纷逃归寨中,而焦挺所部二百余战士就且战且退,退入各处军寨当中,甚而有女真鞑子顺势直冲而入,宋军付出相当死伤才将他们逐出!
攻方兵力不足,守军同样也兵力不足。寨防又甚是稀松。守军难以将三处军寨遮护得完全,女真鞑子也冲进去了站不住脚。双方就这样往复厮杀,而头顶飞鸢堡也是厮杀声响成一片,山上山下,都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突如其来的打成了一团!
随着黎明渐渐的到来,双方辗转拼杀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程度,蒲察乌烈部裹勇而来,数度抵隙冲击,而守军竭力反击,甚而还有些大胆的百姓跟着投石掷土参与防御。双方都是死伤累累。
到了最后,当飞鸢堡处战事暂熄之际,山下三处控扼道路的军寨也停了战事,双方都丢下一地尸首伤者舔着伤口,等待着局势的变化。等待着双方谁的后续力量最先到来!
而在黎明的晨光中,焦挺站在寨墙之上,没有看到飞鸢堡上下来的援军。没有等到将主杨可世的旌旗。最后等来的。却是在尘烟中飘扬的女真鞑子旗号!
焦挺猛然闭上了眼睛,然后又蓦然睁开,回望身周甲胄创痕累累,浑身血污,疲惫得站也站不住的战士。耳边响动的,是蒲察乌烈部女真战士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焦挺放声大吼,一时间将那些女真鞑子的欢呼声都压了下去!
“直娘贼,和女真鞑子拼了罢!总有人给俺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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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山下的喊杀声。一直响彻,直传入飞鸢堡中。
山下厮杀,自然是焦挺所部在与蒲察乌烈所部,还有后续来援斡鲁所遣来的者珲所部,在做决死的抵抗厮杀。
而山上厮杀,却是飞鸢堡中数度遣出援军,想下山往援焦挺,却被蒲察乌烈亲自带队截住,几次都突破不能,最后只能退回到飞鸢堡中。
魏大功躺在地上。身上为军士们垫上了褥子,甲胄已然卸下。肩上胸口两支所中羽箭折断了箭杆,箭头却一时间不敢打出,只是用酒擦洗了周围,草草包扎了一下。
他伤势沉重,虽然在堡墙上竭力支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因为血流过多倒下。被军士们抬了下来。虽然两处伤口疼痛不减,流血过多连撑起身子都难。魏大功却一直未曾闭上眼睛,只是细细听着四下传来的声响,看着头顶日头走过的路程,间或吃力的转动头部,看看堡内景象。
飞鸢堡中,连百姓们都披甲持兵上了寨墙,随时准备和冲上来的女真鞑子拼命。而在堡内,只有一些伤者沉默的坐着,但凡能动弹一点的,都在擦拭着自己的兵刃。几名老弱百姓在这些浑身浴血的军汉身遭走动,用水葫芦一个个的喂水,不时还照料查看一下他们的伤口。
一名军将正带着数十名儿郎从堡门处退了回来,人人身上俱皆满是战痕,拖着伤号的甲绦。军将嘶哑着嗓子犹自大吼:“来几个人!俺儿郎有七个带伤!还有四五个没抢回来,直娘贼的狗鞑子,硬是一步不退!”
百姓们飞奔上去接过伤者,寻空地放下来治疗。那军将恨恨的寻一个地方坐下,摘下兜鍪,抱着脑袋再不吭声。
军士们交出伤号之后,沉默的对望一眼,或者上寨墙值守,或者就守在这里稍作喘息。
山下的厮杀呐喊之声,渐渐消歇了下去。而陡然间,山上又响起了女真鞑子的欢呼之声!
那军将一下就跳了起来,飞也似的奔上堡墙。
一上堡墙,那军将的心整颗就沉了下去。
三处军寨,已经为女真鞑子杀入,守军正在做最后的抵抗。而这还不是最为让人绝望的景象。最为绝望的,是在西面又扬起了尘烟,由西面回师的女真军马,又有一部数百骑在拼命兼程赶来!
他们漏夜赶来,山上山下死战,自以为为上万弟兄打开了一条通路。却没想到,最后还是用功败垂成!
那军将痛苦的低吼一声,就欲抓起兵刃,冲下山去与这些女真鞑子拼个你死我活!
突然之间,身边就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响动起来:“俺们的大军一定会到!”
军将转头,就见魏大功不知道什么时候,撑着虚弱的身体,已经走到了堡墙之上!而坚定的目光,只是向南而望!
军将失控的大吼一声:“那俺们的大军为何还不见踪影?你为什么就知道俺们的大军一定会到!现在到的却是一波又一波的女真鞑子!”
魏大功身形摇摇欲坠,只是咬着牙齿迸出一句:“因为俺们有燕王!他一定会救出这支军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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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八十一章 宴鸿门(二十四)
两千步军,在一个指挥两百余骑军的掩护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默默出营,结成阵列。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小说网(www.800book.net)
不论歩骑,都是满身征尘,疲惫满面。但这些甲士都默然不语,只是默默在阵列中站定了位置。
火光如炬,照亮宜芳左近原野,照亮每个人身上的残破甲胄。在黑暗中一片光点跳跃。步军持弓弩,马军持长戈,人人都是神色决绝,一副准备死战到底的姿态。
鼓声低沉,直入人心。
而在西面,则有火光逶迤而去。却是赶回头去堵住那几个能为大军所通过的山口。也分出了两千余步军,并有一指挥二百余骑军掩护的阵容。
一名军将站在队列之前,策马来回走动一阵,突然扬起手中长矛,坚定东指:“缠住这里的女真鞑子,让俺们的弟兄冲突出去,好在将来为俺们报仇!”
嘶哑的吼声当中,这列阵军士同声一喝:“杀!”
鼓声转为紧凑的节奏,这两千余列队军马,同时举步,向东出营。甲胄碰撞声声响动,脚步沉沉的敲击着地面,竟无一人回首。
而在他们身后,大队列阵的人6∈马,只是无言的望着他们出营的身影,人人肃然的面容,有如雕塑一般。
萧言一至,就飞快定策,杨可世传令全军。一部西向,堵截蔚水河谷山口,一部东进,缠住斡鲁所部那些离合不定的骑军,然后集结主力,大举北上。通过飞鸢堡。一举冲过岢岚水去!
鄜延败军冲突至此。剩余步军不过九千余,加上以杨可世部为骨干的搜拢起来的三千五百余骑军。再度东西分兵做断后之举,剩下的人马,已经仅剩步军五千,骑军两千四五百了。
但为女真鞑子前堵后追至此,鄜延败军与杨可世所部反而越发的坚韧了起来,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这点仅剩的骨血。( 800)冲出死地,为这数万战死的关西儿郎复仇!
如此残酷的战事,正如一块磨刀石,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打磨掉了鄜延军数十年来身上层层蒙上的厚重灰尘锈迹,以血淬炼,让这支老牌西军,一点点焕发出其本来应有的锋芒。
只是这代价,身在其间,让人实在太过于痛心!
萧言身在重重拱卫的中军当中。戴着鬼面,眼神转动。看着东进西军的断后军马。在他身侧,杨可世端坐马上,满脸痛苦之色,深深垂下头来。
若是从突出蔚水河谷之际就向北而去,此刻说不定已然占据飞鸢堡,据此西抗女真回师人马,南拒宜芳游骑,大队趁势抢渡岢岚水,也许就能活下来更多的关西儿郎!
既然军中已然有燕王坐镇统帅,自家为什么不留下来断后,为自己过错赎罪?
萧言声音淡淡的响起:“想留下来?”
杨可世霍然抬首,沉声道:“还请许末将留下!”
萧言铁面之后冷淡一笑:“若是你想着整个河东战线西翼崩塌,女真鞑子蔓延进陕西故里,带来更大的劫难……你便留下。若是你想着甘心就死,将来再不为这河东山间累累关西儿郎白骨复仇……你便留下。若是你不想将那些断送数万关西子弟的人从座上揪下,正之于法,还让他们逍遥富贵度过余生…………你便留下!”
语声虽轻,但每一个字都如金铁相交,让杨可世心中巨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男儿魁首却再也垂不下去!
萧言举手前指:“还不向北,杀出一条血路来?还要老子等到什么时候?难道就让这些大好儿郎白牺牲了不成?”
杨可世猛然扫视东进西去,毫不停顿回顾的火光一眼。
弟兄们,俺杨可世去了,终有一日,将追随燕王旗号再杀回来。覆灭这疯狂贲突的狗鞑子大军,来收敛你们的忠骨!等着俺,等着俺!
杨可世猛然挥手:“向北!”
周遭亲卫同声应和,接着就带动全军,万千男儿一起扯开嗓门怒吼:“向北!向北!”
萧言鬼面之下,也轻轻吐出两个字。
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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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呼喊声有如一层层狂涛巨浪,拍击过来。
斡鲁勒马于土丘之上,久久不语。似乎就在这样被逼迫到绝处的上万男儿所发出的最后吼声之中,原来重重笼罩在河东大地上的黑暗,都在这一刻缓缓的褪去。
晨光微露。
在天边渐白的冰冷微光之中,就看见数千衣甲残破之士,正在不多骑军的侧翼掩护下,迈开脚步,义无反顾的向东滚滚而来!
而另早有大队人马,向西开去。更有大队主力,在鼓号齐鸣,旌旗飞扬之间,在怒吼声中,向北而去!
三支军马,皆无一人回顾,只是毅然就途。
斡鲁身边女真军将,人人色变。
南军终于反应了过来,毅然分兵断后,牵制各部女真军马,而以主力转向北面,拼死也要杀出这片死地!
现下当如何是好?
上万南军和数千南军东进,对斡鲁所部都是一样的。都需要留置兵马以牵制他们的东进之势,不让他们冲到宜芳以东群山间女真防线背后,接应南人燕王大军杀出群山,那时候已然取胜的大局说不定就要翻转过来了。
而要对付这分出的数千东进军马,斡鲁又拿什么兵力去阻截这北上大军的行程?就算是勉强抽调出一二百骑,那也实在太过于单薄了。就算斡鲁深信所部战力精强,也知道这点勉强分出的兵力,绝不能拖延这北上南军的脚步!
这个时候,也只有死保宜芳一线了。毕竟飞鸢堡处已经遣去了者珲,说不定还能死守飞鸢堡一线几日。而宗翰大军和娄室大军,都在飞速赶来。这些南军未必就挣扎得出去!
道理虽然能够想得通透,但是经过昨夜一场厮杀,看到精锐甲骑护送一行人直入对面南军大营之后,看到南军紧接着毅然分兵,主力北上之后。女真重将完颜斡鲁,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
昨夜透阵而来,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周遭女真军将不顾回顾斡鲁,个个面上都是焦躁急切之色。
斡鲁所部兵少,就要在南军未曾完全展开阵列,互相掩护推进之际,以骑兵离合不定的优势发动,或者骚扰,或者冲击。迫得南军大队阵列散乱,步调不一,才能拖住他们的步伐,延缓他们的脚步。
再不做出决断到底是打哪一路,那就迟了!
而且在这些斡鲁部下看来,到底牵制哪一路,也是不用考虑的问题。
西去断后的南军,自然有从蔚水河谷中冲击而出的娄室收拾。北上逃窜的南军主力,则是回师的宗翰大军的首尾。斡鲁所部,却是要力保宜芳一带防线,让那南人燕王大军不能冲突而出。必然要打的,就是向东挺近的这南军一部军马!
斡鲁几次举手,几次迟疑。
在他心中,无数次的想下令不管宜芳一线了,抄截过去阻挡北上南军的步伐。哪怕此间被南军突破,放无数南军涌出岚水河谷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谬,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眼前面前东进南军已经在逐次展开阵列,渐渐就要结成互相掩护,可以稳固向前推进的大阵。而北上南军,也终于在怒吼声中缓缓开始移动。
近万大军,北归之心,不可遏制。
这般景象,让斡鲁一时间都忍不住怀疑,就是他下定决心不管南军东进一部,投入全部力量去牵制这支北上南军主力,是不是能够稍稍拖住他们的脚步!
在铺天盖地的北上吼声之中,斡鲁第一次发觉自己心旌动摇,最后只有重重将手劈落。
“各领人马,让南军不得东进一步!宗翰和娄室的大军,就要到了!”
斡鲁一声号令,身边亲卫顿时将号角胡笳吹得呜呜响动。几名在斡鲁身边盘旋不去的女真谋克怒喝着纵马疾驰而出,去分领各部。
而散步在左右,一队队女真游骑,全都翻身上马,准备向着这数千迎面扑来的南军发起冲击,让他们不能再东进一步!
而就在斡鲁所部终于动作的时候,北上大军之中,步军仍然脚步稳健,却有千骑规模的队伍缓缓从队列当中突出。
这千骑左右的队伍,尽是杨可世直领的部下,昨夜护送萧言前来的亲卫也在其中。
而萧言,就在这大队的重重拱卫之下。
萧言转动目光,透过身边骑士涌动身形露出的缝隙,远远望着女真游骑呼啸着向东进断后大军冲击而去。而这东进断后大军,仍然在毫不迟疑的一边张开阵列,一边继续向东前进。
并无一人,向北回顾自家袍泽一眼。
耳边突然响起的,是数千毅然断后的鄜延男儿的呼喊之声。
燕王,燕王!回告家乡父老。俺们虽然受无能统帅牵累,最终溃败。最后却是为了自家弟兄,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还请燕王早早回师,敛我尸骨,以还故乡!
在萧言身侧,杨可世泪如雨下。(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六章 宴鸿门 19
战团之中,到处燃动的火光映照之下。八零电子书/宋军与女真数百骑军,正在混战。当双方缠战成一团之际。女真骑军精锐更胜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远用箭射,近用矛捅。然后转身便走,让接续而来的女真甲骑再来一轮。在夜中厮杀,都打出了骑军轮转掠袭的态势!
此前萧言这一队人马,是始终在保持运动。而前面因为杨得和林豹头当先冲阵,始终封堵不住,形成不了这般围杀的态势,并没有显现出什么优势来。
而杨可世是率领麾下骑军主动迎了上来,硬碰硬的撞上,这支疲惫之师顿时就被女真甲骑打得人仰马翻,陷入苦战当中,短短一瞬之间,就是大量的人命消耗!
呐喊惨叫声中,血光四下喷溅之中。杨可世却浑然忘记了身周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萧言那张面孔。
怎么会是燕王亲至?怎么会是燕王亲至!
这个大宋,自从艺祖开国,太宗高粱河中箭而走以来。但凡到了一定地位,位高权重之人,再也未曾离战场稍近。
真宗一朝,当日拥真宗过河在澶州城头张起大宋君王黄罗伞盖,力主之人,纷纷没有好下场。文臣为帅守边,只是驱使武臣深入险地厮杀。离战场百里,重重拱卫之下,已经算是有胆勇之人。胜则攘运筹帷幄之功,全军覆没则最多不过就是在士卒亲族的夹道哭泣之中撒几点泪而已。丝毫不影响日后的高官厚禄。
越到后来,这般情形越是不堪。
童贯伐燕,只在真定。不要说深入燕云了,离着白沟河还有数百里路!至于文臣副使,更是向南远在大名府。关西长征健儿埋骨燕地何止千万,而这般贵人仍然是在后歌舞升平。只是盘算着这些健儿白骨,能在为他们互相之间争权夺利带来何等样的筹码!
既然若此,大宋好男儿又怎样能为他们出力死战?又怎样能前仆后继,死不旋踵?
就连杨可世一直奉若神明的种家兄弟,也开始各有盘算。老种与童贯相争的事情就不必说了,而小种在女真入寇之际。还是保持观望态度,引得西军上下各有心思,加倍的分崩离析。
当杨可世在蔚水河谷亲眼见到折可求与刘光世先后出奔,数万大军兵败如山倒之际。已然是有些心灰意冷,就想是战死沙场了结算了。
萧言遣人来召,为败军寻求一条生路。为了关西子弟性命,杨可世终于打起精神。拼力向东。
如此对拼死血战的军士们看重,关键时候伸出一把援手,已经是厚意可感。
可是杨可世再也没有想到,萧言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何等样的身份地位?大宋一字郡王。挟两代君上,汴梁群臣一时在他面前束手匍匐。关西诸军只能坐而观望,纵然有别样心思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正面撄燕王锋芒。河东河北近畿。近十万健儿在其旗号下征战。
如此人物,竟然间关潜越,甘冒奇险,亲自出现在这一支虽然稍现希望,仍处在重重合围之中,随时可能覆没的败军面前!
一时间杨可世只觉得胸膛都要炸裂开来。txt全集下载
怪不得燕王白身南来,数年之中就到了如此权倾天下的地位。
怪不得不管何等样的军马,只要归于他的麾下,一支支强军就这般磨砺了出来。
怪不得那些看似强大无比的大宋兖兖诸公,在燕王一路崛起的途中纷纷落马,纷纷被燕王击败。
只因为当天下危难之际,当无数大宋男儿在做绝望的死战之际。这燕王的身影,永远是站在他们的前面!
如此燕王!
当杨可世一时僵住,萧言只是淡淡一笑,合上鬼面,伸手要过一杆马槊,用槊杆在杨可世肩膀上一拍:“还愣着做什么?这里似乎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罢…………是不是要我亲自带着你们杀出去?”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杨可世面孔涨得如血一般通红,回手一指身边还跟着他的几名亲卫:“你们护住贵人!谁也不得擅离半步!贵人有半点意外,俺抄了你们全家!”
一声令下已毕,杨可世就怒吼一声,又抢过一杆长矛夹在左腋之下,右手仍抄铁锏。双持兵刃,纯用双腿控马,不顾大腿处鲜血正透甲汩汩而出,如一头疯虎也似,向着自家大营所在方向冲杀而出!
“杀鞑子,杀鞑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可世的怒吼之声,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一阵从胸臆中直透而出,雄壮无比的狂笑之声!
而留在当场的几名杨可世亲卫,呆呆的看着萧言。都是当初追随杨可世参与过伐燕战事的,这个时候恍恍惚惚的明白了点什么,但是连自家都不敢相信这个念头。
这些吃苦履险如等闲事。折可求刘光世弃军而走将他们陷入死地,不过就是笑骂了两声然后就等着陪杨可世一起战至箭尽枪折最后地步,那个时候迎着女真鞑子逼上来的锋刃笑笑而已的老丘八们。竟然有人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
萧言又对他们一笑:“走啊。”
数名杨可世的亲卫,情不自禁的就奋尽全部气力,跟着大喊一声,只一个字而已。
“杀!”
不管是萧言身边燕王直甲士,还是这些杨可世的亲卫,就在怒吼声中,继续向前冲杀而出。火光之下卷动的,就是一道不可阻挡的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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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鲁在数十名亲卫簇拥之下。飞速也赶入战团所在之处。
在他到来之前,杨可世已然是自营盘中杀出,而更多女真军马涌上。将杨可世这一部骑军的冲势堵住。双方顿时混战做一团。
夜色之中,杀声震天。双方甲骑不断落马,而一时间看来不断汇聚而来的女真战士还是稳居上风。虽然从营中冲杀而出的南军骑士不断落马,可是斡鲁眼睁睁的看着东进西来的两支人马。最终还是汇聚在了一处!
真正论起战斗力,斡鲁手下兵力全部加起来也就六七百骑而已。野外阵列而战,除非杨可世所部自行崩溃,否则怎么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击败这样一支冲出蔚水河谷的大军。
斡鲁全部打算,就是以这六七百骑女真甲士战力精强,马力充足。以离合不定的战术。或者骚扰,或者冲击脱队一部。逼迫得这万余疲惫军马只能结阵互相掩护而进,只要拖住他们的向东挺近的步伐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只要娄室和宗翰大军回返,就自然可以将这万余败军在宜芳左近消灭个干净。
放在平日,杨可世率领这几百骑冲击而出。女真骑军根本不必硬抗,在两翼咬住。这些马力甚疲的骑军又能冲出多远去?只要离着大队稍远。马上上来凶狠的扑击撕咬。等接应步军上来,早就留下一地的落马死伤了。
可是现今,女真甲骑硬碰硬的而战,纵然交换比上依旧占着便宜。却怎么样也无法阻挡这两支人马的合流!
斡鲁纵马疾驰,可距离战团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就听见南军队列当中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呼喊声,然后这些合流南军。不顾仍然在不断落马的甲士,调转马头就向西面营盘所在方向冲击而去。
一名左矛右锏双持而战的四十许岁老将打头,那两名一马上一步下浴血透阵的罕见悍将为羽翼。三人组成一个小小的锋矢箭头,经行之处,就是卷起一道血浪!
女真甲骑但凡有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或者被铁锏敲碎头颅,或者被蛇矛矛锋戳出个透明窟窿,或者就被巨斧劈成两截!
在这三人之后,大队宋军甲骑呼喊着压榨出最后一分马力,沿着为他们所打开的缺口,滚滚冲过。不管两翼飞来多少箭矢,不管从旁刺来多少长矛。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斡鲁猛然扯住缰绳,知道自家这十余骑加入战团也是无能为力。只是立马在火光之下,集中目力,就想看看这数十骑精锐冒死护送前来的,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可无论他怎样穷尽目力,只是看到宋军甲骑紧紧裹成一团。不管两翼不断落马倒下多少人,总是有人补上缺口,死死拱卫住核心。适才在远处恍惚看见的那一条腾渊而起的金龙,似乎从始至终,就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在南军怒吼溃围的喊杀声中,斡鲁摘下兜鍪狠狠掷于地上:“那燕王到底遣来了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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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浑身浴血的宋军甲骑,终于冲回了营地范围之内。
在身后不甘心追击的女真甲骑,当临近营地弓弩范围,看着火光下闪亮的那一排排箭簇,也只有不甘心的勒定坐骑,挥舞着手中兵刃恨恨的劈砍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一番出击再冲杀回来的这数百骑,一入营地范围之内,不少坐骑就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背上骑士甩下,而骑士也摊手摊脚的躺在地上,重重的喘着粗气,连动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
而更多人马,则是护卫紧紧拱卫着核心数骑,直直弛向杨可世所在的中军。并不稍作停留。
一众带着麾下人马持弩张弓举矛警戒女真鞑子扑营的军将,都呆呆的看着这数百骑血战之后的人马匆匆而去,每人心里都满是疑问。军士们也偷偷交换着眼神。
难道燕王又遣人来联络俺们了?号令俺们拼命向东打,然后燕王一定会杀出岚水河谷接应上俺们?如若这般,最好是能到太原府歇息一下,让大家稍稍缓缓,再听燕王号令,一路向西,杀回老家去!
这数百骑人马直入中军之后,浑身甲胄上鲜血淋漓的杨可世就大声呼喝号令。他最为心腹的中军亲卫,策马在外,形成一道铁墙,每个人都警惕的注视在外面。
这时才闪出了被杨可世所部紧紧拱卫着的十余骑人马,也多半都身上带伤,却仍然死死握着兵刃,并不稍稍放松。
在这些人拱卫之下,为手持双刀,英姿飒爽的郭蓉寸步不离跟着的,就是铁甲鬼面,危然端坐在马背上的萧言了。
杨可世毫不迟疑的翻身下马,大腿上的重创让他踉跄了一下,却连眉毛都不皱,只是疾疾几步奔向萧言马前,就要大礼参拜下来。
萧言不等他开口就一挥手:“杨将主,时间紧急,就两个号令,你听仔细了。”
杨可世一怔,顿时止住了参拜之势,身子微曲,绷紧浑身肌肉,只等萧言发下号令。
“我之身份,就秘而不宣,什么时候告诉我就在你军中,到时候再告诉你。你必须约束所部,做到此事!”
杨可世不出声的一躬身,表示领命。
萧言微微点头,又轻声道:“二则就是,马上选留兵马断后,其余大部,立刻向北起行,夺路冲出去!哪支人马去抢飞鸢堡了?”
杨可世一怔,怎生燕王亲至,不是带领大家拼死向东,夹击宜芳女真孤军,却是要向北而进?
萧言见杨可世一怔,淡淡问道:“不从我号令么?”
杨可世浑身就是一激灵,顿时拜倒:“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萧言追问一句:“是哪支人马去抢飞鸢堡了?”
杨可世只觉得脊背上冷汗不住朝外冒,幸得当日分出了一支人马交给魏大功,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末将已分兵于魏大功,今日天色未明,就已向北奔袭而去,去夺飞鸢堡!”
萧言举目北望,眼见得此刻又到了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分,远处只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而适才一场血战,血腥味道,顺着夜风吹来,久久不散。
“魏大功这家伙,拿下飞鸢堡没有?娄室宗翰他们,还有多远?”(未完待续。23sw)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七十七章 宴鸿门 20
经过一番厮杀的女真游骑,也在缓缓的收拾战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自家伤者都救护起来,架到一旁,将伤口用火燎过,在伤者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声中,又匆匆用油膏涂抹,然后用毯子将他们包起来,放在马背上,朝着宜芳城方向送去。
而南军留下的伤者,重创之人,就是一刀砍下首级。而创伤稍微轻些,看得能活得久一些的,就两人架起来,朝着斡鲁所在的地方送去。
战场之上,重创的南军骑士最后的破口大骂之声,被架起来的伤势轻一些的骑士奋力挣扎之声,夹杂着伤马的咴咴嘶鸣之声。火光映照着满是血泊的战场,一片纷乱的景象。
夜间一场突如其来的混战,南军固然伤损二百余,女真甲骑折损也不下百人。这种硬碰硬的战事,在宗翰和娄室大军未曾赶回之前,正是斡鲁所要极力避免的!
是以斡鲁面沉如水,站在战场边缘一处略高的地方,身前高高低低站着十几名亲卫拱卫,脸色也和他们的主帅一般,好看不到哪里去。
喝骂声中,十几名打扫战场的女真甲士架着七名落马南军伤者大步走了过来。
这七人负创轻重不等,人人俱是浑身鲜血淋漓,兜鍪都被打掉,头发披散下来。有的人垂首似乎昏迷过去,有的人却在奋力挣扎,破口大骂。女真甲士死死架住各人,不断用刀背敲打他们。敲得越重,骂声却是越高!
斡鲁冷眼扫过这七人一眼,指着其中六个衣甲脏污。胡须蓬乱,满脸泥垢的南军骑士道:“这些都砍了!”
女真甲士顿时奉命,将这六人拖了开去,按到地上。挥刀就斫了下去。
那六人只是放声大笑:“狗鞑子,你杀不光俺们关西男儿!”
血光迸溅之中,六颗首级落地,犹自双目圆睁,凛凛而有生气。
最后剩下一名甲士,身上衣甲干净一些。须发也稍微整齐一些。并不像是如杨可世所部转战深入,最后再冲出蔚水河谷那副疲惫憔悴的模样。
这名甲士身量不小,但是现在却只是垂着头,一副装作晕迷过去的样子。斡鲁微微示意,一名女真甲士就揪着他的头发将脸扯起来,啪的一个巴掌扇过去。
那甲士嘴角顿时就被这一巴掌打得破裂,鲜血顿时就淌了出来。他勉强睁开眼睛。嘴唇蠕动几下,似乎就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斡鲁不会汉话,只是示意身边一名亲卫,那亲卫凑上前去。用生硬汉话大声怒吼:“你们护送的,到底是南狗哪位贵人?说出来就留你一条性命,放你随意去哪里!”
那甲士怔怔的看着那女真亲卫。嘴唇又轻轻蠕动两下,似乎要说什么,女真亲卫情不自禁的就凑前一些。【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搜索800】
这负创甲士陡然大喝一声:“恨不能杀了鞑子头!”
怒吼声中,他双膀叫劲,力从山根而起,一晃之间,两名死死抓着他的女真甲士都再把握不住,让他挣脱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这名负创甲士来不及抢夺兵刃,就是直冲一步,单拳点出,指节凸起,形如凤眼,就击打在眼前那名会汉话的女真亲卫咽喉处!
喀喇一声脆响,那女真亲卫喉结被打得粉碎,只是捂着咽喉,再也吸不进一口空气,转眼间就面孔发紫,眼见着就这样生生憋死过去!
而在后两名女真甲士也反应甚快,一旦被人挣脱,顿时就是两柄长刀,直抵着脊背要害处捅了进去,顺势再一搅动。这名出身燕王直的萧言亲卫,就只有瞪大双眼,死死的看着完颜斡鲁,再也没有了声息。
至始至终,他就从来未曾发出一声痛呼惨叫!
斡鲁恨恨一摆手:“拖走,剁碎了!”
几名女真亲卫抢过那名喉结被打碎的家伙,只是朝着斡鲁摇摇头。斡鲁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突然就见远处宋军营地火光又再度扰动起来。
斡鲁再也顾不得自家亲卫死活,招手将来坐骑,翻身上马,泼喇喇的就朝前驰去。亲卫忙不迭的上马跟上,簇拥着斡鲁直抵南军营寨近前,却死死拽住斡鲁缰绳,让他不要靠近南军弓弩射程范围之内。
南军营中,一队队的骑军又再度开了出来,拉开队形,张出警戒幕,但是却并不上前。每一队骑军背后,都有一队弩手掩护,交相配合,让斡鲁所部冲突不得。
而更有至少一两千步军,则是举火向着他们来路行去,竟然是去往蔚水河谷方向!而这些人马,同样有少量骑军掩护。
更多的南军歩骑,则是在营中整装列阵,号令之声连绵不绝。而先导骑军已然开出,掩护主力行进的方向,却是指向北面!
整支大军,一下就完全活了过来。虽然看他们摆出的阵列架势,就是互相交替掩护,缓缓行进,虽然稳重,但是速度却快不到哪里去。
可是他们所去方向,却是北面!
这些南军要北走了!而娄室和宗翰的大军还没有赶回来!北面飞鸢堡,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家手中!
一瞬间斡鲁背上冷汗就渗出一层出来。
数万南军都被打垮,埋骨在蔚水河谷之中,正常而言,这万余败军就算向北逃出一条生天,能得脱的还不知道有几成。胜局可以说已经奠定,逃走数千,无关大局。但是经过此夜,不知道为什么斡鲁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让这支南军逃出生天,则女真西路大军,现在拼力所奠定的胜局,也许就要摇摇欲坠!
斡鲁猛然大吼:“号令各部,死死咬住这支南军!能拖得他们少走一里。便是一里!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娄室和宗翰的大军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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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鸢堡中,火光仍然烛天而起。
那被焚烧的堡中建筑,实在是无法将火扑灭下来了。空气中只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飞鸢堡中。不足一个蒲里衍的女真甲士,几乎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而那些杂胡,死伤近半,逃走一些。还有些跪地乞降的,这个时候都被宋军甲士拖出去,按到在堡墙内侧跪下,一刀一个砍下了头颅。
这个时候决不能有妇人之仁,在堡中留下这等动乱之源。再看看那些被囚于堡中的汉家百姓,对于这些胡虏。也实在提不起一点同情心来!
胡语哭骂声中,一具具无头尸身倒地,污血横溢。
而被解救出来的汉家百姓,这个时候就围着篝火,惶惑不安的四下张望。宋军甲士给他们分发吃食,他们抓在手中,犹自疑疑惑惑的不敢吞下肚去。有的人愣愣怔怔一阵。似乎才反应自家已然被解决出来,顿时就放声号泣起来。
痛哭一场之后,这些百姓就涌到那些杂胡无头尸身之前——女真鞑子都烧成灰了——,捡起石头乱打乱砸。又哭又骂。不多时候,就将这几十具杂胡尸身,砸成肉泥一般!
而宋军甲士只是由着百姓们发泄。自家只是忙忙碌碌的做巩固飞鸢堡防务的各项事务。
最要紧的当然是抢出堡中积储,上万败军冲出蔚水河谷,并无多少辎重。带着的箭矢弩矢,连一场完整的战事都支撑不下来。
飞鸢堡此间,毫无疑问是一个要点,据守时间还要尽可能的长,才能掩护大军通过,最后穿越岢岚水。临阵而战,尤其做守御战,弓弩为先,没有箭矢驽矢还打个什么仗?
幸得飞鸢堡自来就是要隘,每年按照制度都要拨发大量军资器械过来的。虽然漂没极多,年头长了损耗也是极多。可是库中还是堆积如山,女真鞑子轻易抢下飞鸢堡后,也懒得计点收拾。现下就又都重新归于宋军手中。
一张张的弩机搬出来,抽调人手赶紧拣点还堪使用的。一捆捆箭矢驽矢搬出来,赶紧运上堡墙。
而山下三处废弃军寨,这个时候也被剩下待命的二百余人马轻易拿下。现在也在赶紧调配人手,接手寨防。幸得女真鞑子在寨防上还花了气力,虽然并不完善,但好歹是可以用来据守的凭借!
如此多的事务要做,让奔袭而来,又厮杀了一场夺堡的宋军健儿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而魏大功来回巡视盯着所有一切,没人能够躲懒偷闲。大家就只是盼着,能早点忙完这些,在大军到来之前,大家能在堡中睡一个安稳觉,只要能合上眼睛。就比在关西瓦舍中搂着粉头吃酒,都要强盛百倍!
而魏大功身上,却没看出半点精力不济的模样。一会儿在堡中巡视,一会儿又到山下寨中指挥布置,最后又折返上山来,一会儿爬上堡墙向西观望,一会儿又继续下来跟着搬运几捆箭矢。
眼见得时间飞快流逝,到了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分。连堡中火头都渐渐低沉下去,勉强还能照亮方圆几丈的范围。被救出的百姓,疲累激动之后,也围着篝火沉沉睡去。至于宋军甲士,已然累得如一个个游魂一般还在堡中麻木的走动。
魏大功再度走上了堡墙,四望周遭一片黑暗。山中虫鸣鸟叫,在这一刻似乎都安静了下去。
一名军将跟了上来,这军将也是在萧言面前主动请命,随着魏大功一路前来冒险的。虽然此前并不甚熟识,但现在已经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这军将也熬得两眼通红,颧骨高高耸起,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也似。走到魏大功身边对他笑道:“魏将主,是不是让儿郎们轮班休息一下?带出鄜延军和杨可世余部,再抢下飞鸢堡,魏将主你功绩已然是至矣尽矣,就不用绷得这般紧了。俺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下面就看杨可世到底有多快赶来罢…………”
堡墙之上,火光将魏大功身形映出了一道剪影。魏大功手按半颓的垛口,沉默少顷,才闷闷开口:“俺就怕杨可世舍不得北进再丢下几千儿郎性命,只是拼命要向东进,与燕王会师…………这却哪里来得及!却不知道是谁,能说动杨可世,让他早些北上,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军将悚然一惊,正准备开口,突然身前就响起了数道破空之声!
数十步外的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几张强弓,骤然发矢,就射向魏大功与那名军将!
魏大功猛然侧身,羽箭插着他的脸颊掠过,顿时带出一条血痕。而身边那名军将,却正正面门中箭,一声不吭,后仰着倒下堡墙!
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突然就响起一阵密集的弦声,一排排箭矢,就向着被火光照亮的堡墙之上射去!
杨可世到底什么时候北上的问题,在这一刻就被魏大功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西面女真鞑子赶回来了!也如法炮制,偷偷来袭飞鸢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