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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使奥斯卡     宋时归txt下载     宋时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声咽(完)

    站在北面高处,远望战局的宗望,脸色铁青,看着这场水陆两处同时进行的战事就这样最终垮了下来。△

    拦河水战,早就大败亏输。十余里的河道之上,尤其在易水北岸,女真军马尸身累累。不少尸身脚在岸上,身子却扎入水里,只是随着浪花卷动一起一伏。

    岸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弩箭,仿佛在河岸上长出了一片绵延的灌木丛一般。血水不断流淌而下,汇入易水之中,被水流扯成一缕缕血痕。

    这些伤亡,还多是渤海弩手和那些部族军,虽然颇为惨重,勉强还能说是不太心痛。

    可是那座现在还有近半残骸在熊熊燃烧,腾起半空黑烟的拦河水城之上的死伤,其中不少,都是真女真所部!次第投入的合撒兀谋克,还有蒲鲁浑直领的谋克,能逃出这片死地的,十中未必能有一二。这都是在真女真军中,都能算是精锐的部分!

    合撒兀和蒲鲁浑两人,都是生死不知,想来也是凶多吉少。数百儿郎,就随着这一火而焚,只是化作了飞灰!

    水战付出了如此伤亡,仍然被宋军船队一冲而过。这点宗望也能接受。毕竟女真所部进行水战,那属于是赶鸭子上架。下次再有临水战事,想必就能多了些经验,再不会如此次一般进行得如此拙劣。

    但是今日这场陆战,却让宗望只觉得触目惊心!

    双方列阵大斗,都是摆出了野战架势,从一开始就是正面硬碰硬的打交手战。天候有雨。战场泥泞。对双方的限制都是一般的。

    女真所部仍然如前一般凶悍敢斗。且部勒调动,仍然章法分明。可是宋军歩骑射士,同样丝毫不逊于女真所部!

    弩手逼近对射,争取早点打垮女真射士阵列的勇气。南军甲骑以寡敌众,迎上女真精锐铁骑毫不犹豫。而南军步军重甲之士的陷阵突击,在一瞬间连宗望都觉得微微有点色变!

    虽然这样陆上对战,南军纵然精锐,女真也只是不惧。不过当拦河水战失败之后。宋军船队冲击而来,在侧翼万弩齐发。陆上战事,也终于垮了下来。

    视线当中,就见数千女真歩骑,阵型已然完全混乱。互相混杂,互相践踏,只是拼命的想脱出战场。而宋军歩骑,就从后死死咬住,冲突砍杀,在这样的杀戮当中。投入战场的女真军马,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马能退得下来!

    仗不是这么打的。仗不是这么打的!

    宗望只是在心中狂喊。纵然他坚信强悍如眼前南军,在整个南朝并没有多少。但是和他们阵列而战死打硬拼,却没有这个道理。女真大军,需要更广袤的战场,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

    需要将南军不多的精锐能战之部,或者调动牵扯,或者隔离各处。而女真大军在更广袤的范围内纵横驰奔,让这些南人强军应对不得!

    总而言之一句话,必须要将战火引入南朝腹地之内!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现在要紧的是赶紧布置人马,将已然崩溃散乱的这数千军尽可能的接应下来!

    宗弼亲领谋克,就在混战阵后,已然站定。但是如此溃败之势,只怕连宗弼布下的阵列都要被牵动。

    宗望目光之中,就见宗辅亲自率领的大队人马,正拼命朝着混乱的战场赶去,就想快点就位,层层布列。无数旗号涌动,人喊马嘶声响成一片。与正在崩溃的战场中惊呼惨叫之声,混杂成一片。

    而更高昂的,却是南军的欢呼呐喊追杀之声!

    次第投入这场陆上战事的,有以步下对射为主的十二个谋克近二千射士,有用以披甲搏战的十个谋克一千六七百名甲士,两翼张开用以牵制的骑军先后投入了七个谋克一千二百余骑。

    这还不算完颜宗弼带来,现在在后列阵准备接应的五个谋克军马。

    只算投入战阵中厮杀的近五千女真军马,其中真女真数量至少达到一千四五百人之数。熟女真也不下两千,其余就算是纠合各族的苍头弹压等辅军,也尽是精锐能战之辈。这样一个不大规模的战场投入如此雄厚的力量,已经是女真军兴以来的大手笔了。

    (所谓真女真,按出虎水侧冰天雪地中起家的自然是根本。不过数量并不是很大,据说能战之士不过万余,奥斯卡觉得可能要更多一些,因为在辽帝国之内,除了主体民族之外,女真也向来号称大部。到了这个灭辽之后,原来在上京道一带已经被称为熟女真的,此刻都算作真女真范畴,数量已经大大扩张了。而更南面居于辽东左近的被称为渤海女真鸭绿江女真等部,就作为新的熟女真加入。这些熟女真迁徙南面日久,繁衍生息百数十年,生存条件又比更北面诸部良好得多,因而数量更大。宗望东路军此刻,这些广义范围的真女真和后来加入的熟女真加在一起,估计至少在四万以上,仅仅一家之言,还请方家见教——奥斯卡按)

    可是现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不仅没有克敌制胜,所向有功。现在更是垮了下来!

    无数混乱的军马正掉头向西向北,崩溃散乱,旗号倒伏,兵刃丢弃。歩骑自相践踏,惊呼惨叫哭喊之声震天动地。就想赶紧脱离这个该死的战场!

    就算有女真军将想挺身而出,稳住秩序。可沿河往复穿梭,不断泼洒驽矢,横扫女真阵列的数十条舟船,就打破了他们做出的努力。不要说密如飞蝗的木羽短矢了,就是射程可达三百余步床弩发射的铁枪,这个时候也是一射就是数十条出来,只是在女真大队密集的人群中决荡,铁枪经行之处就是一片血肉模糊。在这样的打击下。如何还能维持住秩序?

    更不必说。在后层层而入的大队宋军歩骑的追杀!

    重甲陷阵之士挥舞巨斧,更多数量的步战甲士持矛追着乱捅,甲骑追摄在后乱砍乱杀。就连已经伤亡惨重,不成阵列的宋军那些残存弩手,都持弩追射,有些弩手干脆就持长匕首一路跟着追杀,挤不到为甲士塞满的前列,就在后寻着那些在泥泞中辗转哀嚎的女真伤者。按着他们就将脑袋割下来!

    败势一旦开始,就不可复制。朝北面斜刺而退的,要经过宋军突出在西北方向的军寨,军寨寨栅上现下也架起一排排弓弩,对着女真败军一排排的泼洒出箭雨。这些奔逃的女真鞑子也顾不得同袍了,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家,就只顾埋头逃命。沿途相望,尽是被尸首!

    而更多女真败军,只是朝着宗弼所部列出的接应阵列方向蜂拥而去。

    宗弼已然被自家亲卫接着,退到了阵列之后。这个时候就目眦欲裂的看着山崩一般朝自家阵列涌来的大队败军。身周亲卫将号角吹得几乎要炸裂了。呜呜响动之声,都是催促败军快向两边让开。不要冲撞阵列,才好用弓矢长矛结成的坚固阵列,掩护他们退下来!

    败退下来的女真骑军素质高一些,而且此前在北翼缠战,这个时候回旋余地大一些。见到阵列在前,听见号角声响动。这个时候都竭力的向北避开阵列。

    可是更多的溃退下来的步军,本来就厮杀得筋疲力尽,这个时候竭力挣扎而退,互相拥挤在一团,早就没了指挥没了队列。哪里还能斜向而退,让开大阵?

    多少丢了兵刃,衣甲残破,浑身是血迹泥泞的大队败军,再没了起兵南下之时的骄横暴虐之气,只是在泥泞中拼命挣扎而逃。但有甲士腿一软滚倒地上,顿时就有无双脚踏过去。这些女真败军之中,不少也是久经战阵之悍卒,未尝不知道这样直直败退下去,冲撞阵列,最后只是更加不可收拾,但是这个时候被裹挟得直朝后涌,哪里还能停得住脚?就算保持着身形不被这混乱的潮流所吞没,已经是竭尽了最大的努力!

    眼见这混乱的败军狂流就要冲撞阵列,无数女真甲士就只是对着近在咫尺的族人发出绝望的吼叫之声!

    完颜宗弼正在阵后,双眼睁得不能再大,着魔一般的看着眼前如噩梦一般的场景。

    水陆两处,调归他麾下指挥的女真歩骑精锐,渤海强弩手,辅从部族军足有万余。其间女真各部,还多是属于他帐下的猛安。更有蒲鲁浑和拔离速这两个心腹猛安坐镇指挥。

    作为女真一族血脉最高贵之辈的一员,在东路军这个团体中。宗望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一直着力栽培他这个四弟。宗弼也向来兢兢业业,但凡临阵都是当先,什么事情都只求做到最好。野心勃勃的想更进一步,只求将来能成为女真军中第一人,甚而最后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可是谁知道就在这座小小的易县城下,对着在手下败将契丹人口中都被称为软弱的南军。居然这么惨烈的败退下来!

    要找失败的理由,可以找到很多。东路军重将宗干宗辅宗峻等辈挟宗望顿兵于狭小地域,限制了女真大军发挥全部威力。水战女真军实在经验不足,纵然陆上能相持,水上实在无可奈何率先垮了下来,最终牵动陆战战局,整个崩溃。

    可是惨败毕竟就是惨败!

    既然如此,某还活着作甚?留着现眼么?留着从此在东路军诸将面前抬不起头么?如何面对一向对自家爱重的二哥?

    无数列阵女真甲士,在这样山崩一般的败退洪流直冲而来之际,都不住的回望宗弼旗号。只指望这位统帅能在这紧要关头拿出一个法子来。

    宗弼却只是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是自家帐下军马,按照女真制度,等若就是宗弼的私产,短短时间内,实在下不了发箭刺矛,诛杀这些溃退撞阵败军的决心,一犹豫间,就已然错过了时机!当那些败军眼见就要冲撞阵列,发出响彻战场绝望的嘶吼之声时,宗望突然双目通红的猛然挥臂:“杀上去。与南蛮子拼个你死我活!就都死在此处也罢!”

    旁边亲卫举着号角不知所措。宗弼劈手就去抢夺号角:“还不传令?某这就斩了你!”

    就在宗弼一时冲昏了头脑。无法接受这场败局之际。大队混乱溃退下来的败军。终于冲撞上了自家人马所布成的阵列!

    碰撞之声,呼喊之声,惊乱之声响成一团。前排持矛女真甲士纵然竭力扬起长矛,还有不少败军硬生生的撞入了长矛阵中!这些败军就空着双手去推开这些长矛,为后面涌来的败军所不住推挤,拼命的想冲入阵中。而列阵女真军马都是宗弼亲领精锐,不得主帅号令就站定了不敢退,这个时候竭力稳住脚步。却仍然给败军之势冲撞得节节后退!

    持矛甲士后面就是步射之士,他们持弓扣弦,同样也不知道该朝何处射去。眼前尽是无穷无尽的败军浪潮,宋军喊杀声只是在后面响起。这个时候也被冲动,步步后退,咒骂声响成一片,不知道是谁手一松就发箭出去,顿时就带得神经高度紧张的身边射士也同时放弦。数十上百支羽箭扑入密集混乱的败军人群之中,顿时就溅起一点点血花。可是这败退潮流,却半点也没有放缓下来!

    宗弼犹自在发狂一般怒吼。而这四个谋克所布置的阵列,已然被完全冲动。也许在下一刻,就要给带动得崩溃,再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紧跟在宗弼身侧的,就是他帐下三猛安最后一人完颜马哥,适才宗弼亲身往前接应拔离速退下来,完颜马哥就坐镇指挥这支军马。宗弼脱出,完颜马哥接住他之后,就寸步不离身边。宗弼只是在混战中走了一遭,完颜马哥背上冷汗就出了一层又是一层。

    这个时候,已然不比女真才起兵之初了。纵然是贵为阿骨打子孙,临阵之际也得拼命。血战之余大家一起围坐在篝火边喝酒吃肉,有什么话直愣愣便说,吵出火来一个蒲里衍和宗望等辈扭打成一团也是寻常事,其余女真贵人也只是穿着破皮袍在旁边鼓掌高呼助兴。

    现下宗翰所部西路军还有点部族遗风,底下军将往往也是直呼宗翰之名。而东路军居于辽人帝国此前膏腴之地,又收纳了多少辽人降臣与渤海大族,文法日渐严密,女真贵人高下也渐渐分明起来。要是宗弼不小心折在阵中,在宗望面前,完颜马哥还不知道要领多重的罪过!

    接住宗弼之后,完颜马哥就寸步不离他的身边。眼前宗弼现在已然有狂乱之态,而自家阵列已然被败军冲动。宗弼抢夺号角不得,又去夺兵刃,要亲身上前与南军死战到底。完颜马哥一咬牙,劈面就给宗弼一拳!

    这一拳劲道可是不小,顿时就打得宗弼鼻血长流,脑袋里面似乎开了一个水陆道场,铙钹之声响成一片,坐在马背上只是摇摇晃晃,完全就被这一拳给打蒙了。身形粗壮的完颜马哥再不多说,牵着宗弼坐骑缰绳转身便走,大声呼喝下令:“站不住了!向西北走!”

    完颜马哥这一声大喝,已然摇摇欲坠的阵列顿时就告崩溃!上百名甲骑簇拥着他和完颜宗弼斜刺就向西北方向冲出,只要离开这个战场越远越好!

    而大队下马列阵的女真甲士,尽是真女真精锐,这个时候也掉头便走。真女真精锐果然是久经战阵,掉头便走的同时毫不犹豫的丢掉兵刃,扯落兜鍪,身上甲胄也能扯下一片就是一片,能轻快一分就是一分。

    这败退的潮流,比之刚才,更是壮盛了不知道多少!

    而这个时候完颜宗辅亲自领兵,带着大队匆匆调出的人马,足有数千人马,从各营鱼贯而出,汇聚在一处,拼命的朝着战场赶来。而还未曾到宗弼此前设下的马桩子之处,就听见本来就响彻四野的败退之声,骤然又高昂起来。连宗弼的认旗都已然动摇,掉头就朝后退!

    女真大营绵延极广,都布设在易县城北面,尽量离开易水远一些。如此潮湿的天候,再靠近易水扎营,那真是要了这些北地男儿的老命了,就等着疾疫大作罢。

    而为了此次战事,沿河修建寨栅。布列拦河水城。调动了万余军马。本来女真上下都觉得如此布置已然足够周密。军马也是调动得不能再多。不管是接战还是应援都已然是绰绰有余,再添兵力,也是徒劳士卒。没有一打仗就将十万大军全拉上去的道理。

    但是现在却没想到这万余军马,都一时间崩溃了下来!宗辅紧急领命调动军马往援接应,天雨泥泞,动作比平时缓慢了不少。此刻竟然一时间有些接应不及!

    再这样仓皇而前,阵列不完,为败军裹挟。只有跟着崩溃下来。这个时候再不能朝前凑了,只能就地扎住,摆开阵列。至于能有多少败军挣扎到阵前,就全看他们的命数了!

    大雨之中,宗辅脸色铁青,大声下令:“就地列阵,接应前军!凡有冲撞阵列,杀之勿论!”

    数千歩骑顿时仓促列阵,持矛甲士在前,更在泥泞中砸下旁牌遮护。射士在后,骑军压阵。竖起了宗辅的大矗。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就在眼前这败得已然凄惨万分的场面。

    女真军兴以来,从未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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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军阵中,冲杀在前的,仍然是杨再兴一马当先!

    女真鞑子甲骑溃退得快,一路丢盔弃甲,以刃刺马股,奔走如飞。只有数十骑或者落马或者被泥泞中折陷了马腿,这才被追及转眼砍杀。

    这就是骑军的好处,没有绝对优势兵力压迫,控扼住战场各处通路,打不赢至少也走得掉。宋军骑军也没有丢盔弃甲减轻分量跟着追下去的道理。

    这个时候,饶是杨再兴再不甘心,也只有转向那大队混乱败退的步军,驱赶着他们直撞向后续接应掩护的女真鞑子阵列。同时在后毫不手软的大砍大杀!

    好个杨再兴这厮,居然从这匹自女真鞑子手中得来的战马中摸到了一个干粮袋,也不管里面是什么,摸出一把干肉条之类的东西塞了满嘴,一边大嚼一边策马追杀。大队甲骑紧紧跟随在后,从侧翼压迫冲撞过来,突前砍杀。

    不知道是塞了点吃食补充了精力还是最终打赢带来的精神鼓舞,杨再兴又如生龙活虎一般。在女真鞑子败军之后大枪摆动,卷起一道道血浪,简直杀人如割草一般!

    女真败军已然彻底崩溃,多少适才血战中悍勇绝伦,死战不却的女真甲士,连半点回头抵抗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认命的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南军甲骑追及砍杀!

    大队女真败军哭喊之声大作,就这样在纷纷血雨当中尸首倒伏相望,最终撞上了列阵接应的女真军马!

    在阵列被冲动,数百女真精锐甲士也被裹入了败军潮流之中,混乱态势,已然达到了最**!

    数千女真军马,已经彻底失却了一切指挥,那些适才还想着约束军马,绝望的高声下令,想恢复对身周败军一点指挥的女真军将,也都丢下了兜鍪兵刃,扯掉身上甲胄,只是混在乱军当中乱冲乱撞,绝望的想冲出一条血路。不少女真败军甚而被驱赶到易水方向,一队一队的被赶入激流当中,浪花飞卷,易水之上满是人头浮动,大浪拍过就少掉一片。今后数日,在易水下游,都不断看到有浑身肿胀的女真鞑子浮尸飘过!

    数千女真败军都在哭喊,都在奔走,有的人再也奔逃不动,跪在泥泞当中,等着被南军追及,一刀砍了脑袋倒也干脆。不过往往等不到南军追上来,就已经被踏入泥泞,最后化为易州城下烂泥中的一片血肉模糊!

    只有最后被卷入的五六百下马列阵的宗弼亲卫谋克,这个时候还在竭力挣扎,或者拼命向着北面逃窜,或者还能在宋军甲士追及的时候,做最后绝望的抵抗!

    眼看面前已经变成了这般只是自家人马单方面杀戮的修罗场,杨再兴反倒没了兴致,极目四顾,就见北面百余骑簇拥着一面女真大将黑色矗旗奔走。这百余骑甲胄尚完。撤退阵列也还勉强维持着完整。并不是丢盔弃甲不顾一切逃窜的模样。

    杨再兴顿时大枪抬起一指:“谁敢随俺去追杀那女真鞑子大将?”

    周遭顿时应和之声如雷。

    至少也有百余名浑身浴血。衣甲残破,手中兵刃缺口累累的甲骑,追随着杨再兴身影直向北面追了下去!而十三瘦小的身影,也在其中!

    催马而进之前,杨再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河上宋军舟船已然抵近岸边,停止发矢,多少宋军集结舷侧。持着弩机,只是为陆上袍泽压阵,船工们也弃了桨,只是手舞足蹈,为这一场对鞑子的好杀大声欢呼!

    而宋军步战甲士,则对鞑子成三面压迫之势,挥舞各色兵刃层层而进,其中一个高大的重甲身影特别醒目,正是那当先突阵的指挥使,就见他单手挥舞着一支夺自女真手中的长柄狼牙棒。就这样大声怒吼,对着面前一排排一片片鞑子的天灵盖猛砸过去!

    “这厮倒也命大…………异日要是有暇。到时候倒要好好比试一下。俺也长进了,都是自家袍泽,不出重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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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队散乱的女真骑军,浑身血污泥泞的败退下来,脱离了战场,终于逃到了宗辅阵列之前。

    这些往常骄横凶悍,临阵冲杀十余遭仍然能大呼酣战的女真甲骑,这个时候似乎都被打断了脊梁骨一般,丧魂落魄的大群大群的出现,手中兵刃甲胄,能丢的都丢了干净。

    随着宗辅阵列中传出的大声呼喝,这些甲骑让开阵列,从两翼而入。一到得阵后,就从马上翻身而下,摊手摊脚的躺在泥泞当中,半点也不想动弹了。

    女真后续军马仍然在源源而至,围绕着宗辅旗号,阵列结得越来越厚。集结的女真甲骑也越来越多。对于女真败军而言,到得此间,总算是安全了。今日一场水陆接连的大战,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般的经历!

    而宗辅却一直注视着宗弼的旗号所在。

    那百余骑人马,就在宗辅的注视当中,被宋军一股此刻仍然剽悍轻锐不减的骑士衔尾猛追。当先一名南人骑将,人马都是浑身血泥,但是那大枪摆动,耀武扬威之态。宗辅识得,正是那个杀了自家儿子,勇武得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南人骑将!

    宗弼所部先到了此前设立的马桩子处,本来还想换马而退。这队南人骑军就呼啸着冲杀而至。这个时候宗弼所部也没了战意,谁知道在此间缠战下去,有没有更多南人骑士跟着涌来?

    百余名宗弼亲卫,泥泞大雨中且战且走,不住有甲骑落马,而那南人骑将就在其间纵横决荡,所向无前!数百匹辽东骏马嘶喊声响成一片,四下崩乱,冲得宗弼所部骑军大乱,转眼间又是一场混战之势!

    眼见麾下集结来援的甲骑已经约有千骑,宗辅冷着脸一摆手,帐中亲卫猛安完颜赭黎顿时从旗下而出,转向侧翼,顿时就引出一个谋克的精锐甲骑,冲前接应!

    不管宗弼这一仗打得如何让诸名女真统帅失望,但是身为阿骨打的高贵骨血,决不能再有人葬送在南军手中!

    而在那厢混战当中,宗弼已然完全从刚才的一时狂乱失态中清醒过来,现下只是一声不吭的在完颜马哥与数十亲卫的簇拥下只是朝着五百步外宗辅摆出的阵列方向以尽可能高的速度疾奔而去。

    败局既然已经注定,就只能如此了。只要能保全性命,终有复仇的机会。只要不继续将十万女真大军顿于这座该死的易县城之下!

    而杨再兴从后追及,冲乱女真甲骑阵列之后,只是衔尾急追。数百匹辽东骏马就在旁边狂奔乱窜,长声嘶鸣。杨再兴连换马的时间都没有,下马上马再提起速度,这女真大将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与十三还有数十名宋军甲骑死死追在后面,不过完颜宗弼上阵都是备着四匹马。尽是神驹。一匹为拔离速所伤。两匹不知去向。现在所乘一骑也是神骏绝伦。现在跑发了性子,直是在泥地上滑行一般!

    就算是给杨再兴容出时间来换马,只怕也追不上这匹神驹。杨再兴马刺连戳马腹,这匹已经冲杀甚久的辽东军马喷吐着白沫,腹部剧烈起伏,却再也提不起速度来了。

    追着宗弼奔出两百余步之外,距离却拉开了二三十步之远,眼看得还在加大。且当面布出的女真鞑子阵列厚重至极。在雨中有如一道绵延甚长的铁墙一般。更有两百余骑女真甲士从侧翼抢出,就要来遮护完颜宗弼。

    杨再兴犹自在狠踩马刺,旁边却伸出一手扯住缰绳:“追不得了!”

    杨再兴红着眼睛转头,伸手扯缰的正是十三。依着杨再兴原来性子,鞑子再多,又直得什么?无非就是撞进去杀个痛快而已。早就打开了十三的手,说不得还骂一句,就继续打马死死的跟上去!

    这个时候杨再兴却在想喝骂之际,一时间收住了口。回顾左右,身边十余骑都放慢了速度。这些宋军骑士浑身血泥。满脸疲惫,累得一个个都直不起腰来了。

    自家要是继续深入。这些儿郎说不得也只能跟上,岂不就是断送了他们?杨再兴就再是托大,也不相信自己这十余骑就能撞开眼前女真人布列出的厚重阵列。

    且十三是寻瑕抵隙的好手,杨再兴对他都是甘拜下风。十三都停马不追了,表明真是杀不得这名女真大将了。既然如此,也就罢休,这些鞑子,异日有的是机会将他们全部挑落马下!

    杨再兴正准备招呼儿郎回转,十三却不声不响又递过一杆掷矛,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的。杨再兴眼睛一亮,不及夸赞,接过掷矛马上仰身,山根发力,竭尽平生气力,猛然脱手掷出,直追数十步外的宗弼身影!

    宋军甲骑,宗弼亲卫,后面拼死赶来接应的完颜赭黎,在阵中踩着马镫而望的完颜宗辅,甚而拼命奔逃的完颜宗弼都回头而望,看着这杆距离颤动着,夭矫破空而来的掷矛!

    完颜宗弼在这一刻瞪大了眼睛,绝望的看着一点寒芒越来越近。只能尽力在马上扭身,掷矛越过数十步距离,在万千女真军马突然爆发出的呼喊声中激射而至,一矛就将宗弼身侧一名女真亲卫捅了对穿,撞得从马上栽落下来!

    “直娘贼,居然鸟偏了!”

    在这一瞬间杨再兴脸上难得也有朱砂之色,打马便走,都不敢看身边儿郎神色。十余骑宋军甲骑就在宗辅亲领大队女真军马面前从容掉头而去,突然之间,都爆发出一阵大笑!

    轻骑追敌,万千大军前从容而退,如此笑声,在女真人惨败的战场之上,更显无穷男儿豪气!

    连一向闷葫芦也似的十三,都在此刻放声大笑!

    只有杨再兴脸色又青又红,狠狠喝骂:“笑甚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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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保忠在后,指挥着大队尽力追杀女真败军,这个时候也一直关顾着杨再兴轻身追敌景象。

    当终于看到杨再兴居然第一次知道进退,带着儿郎们退回来,刘保忠终于点头,大有欣慰之色。

    不过在看到杨再兴一矛射偏,刘保忠同样放声大笑。直娘贼,终于知道你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罢?

    笑声转眼就低沉了下来,刘保忠回顾战场。易县城下,泥泞之中,尸首层层叠叠,几乎将战阵铺满。除了女真鞑子之外,多少汉家儿郎,同样埋骨之间?

    而易水之上,拦河水城残余部分仍然在燃动,河风掠过,让仍响彻战场的喊杀之声,似乎就带上了一丝呜咽。

    如此大敌,虽稍挫其锋,可将来战事,仍然是漫长而残酷。而今而后,又有多少汉家儿郎,要在这场大战之中,化身而成山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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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三十七章 传金柝(一)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站在山巅之上望着楼烦所处谷地之中,一副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军景象。

    集结在此间的大军,由东来龙卫军一部,有神卫军主力,还有作为辅军的河东驻泊禁军一部。从此间到太原府二百里距离之内,但有宽平可以扎营之处,都是屯驻了军马。

    此刻正是黄昏之际,营中炊烟四起,而大群大群战马被骑兵亲自牵着,带到岚水边上去饮马消散洗刷。然后再将马牵回营中,在马槽中装满上好豆料和铡得不许超过一寸长的草料,让战马吃饱,这些骑军才能进食。

    平日里行军途中,步军纵然甲胄放在车上,自己身上干粮水袋长短兵刃扛着,走得满面尘灰,骑军呼啸而过看得让人艳羡。但是入营之后,步军就可进食休息,而骑军还得把马祖宗伺候好了,这个时候就是步军嘲笑骑军的时候了。

    步军捧着饭碗都去河边洗刷了,骑军还在奋力的刷马身,这是疏通战马血脉的法子,最能保养坐骑筋骨,一个个浑身鸡淋透湿,肚子饿得鬼叫。一个个步军故意在抱怨碗里油水太多,刷干净颇为艰难,气得一个个骑军都直是猛翻白眼。

    进驻楼烦,顶在第一线的自然都是精锐之师。随时准备打出去与【↘,w▼ww.宗翰所部做血战的。在此间次第集结过程中,待遇自然是一流的。燕王已然下了严令,屯驻楼烦与窟谷寨一线军马,精米白面日常供应不必说了。菜蔬必须是新鲜的。每日一肉也是少不得。

    除此日常供应之外。营中总有锅灶十二个时辰都生着火,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热汤。巡骑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时候都能有热热的汤水下肚。

    天气已然渐渐入夏,虽然今年天气比起往常都要寒冷一些。身处山中,很多时候还要穿着夹衣,各色消暑药材却已经运上来在各营之中准备好了,每日都要熬出一大锅一大锅的饮子出来供军士们取用。虽然军中手艺着实粗劣,就算有不错的材料熬出来的饮子喝起来也总有股马尿般的味道。可是如此待遇,岂是历年来出兵放马的大宋军兵士卒可以想象?

    燕王厚遇如此,这些老卒自然明白,临阵之际当以血战报之!

    如此优越的供应,背后自然是有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从太原府往南,半个河东路的官吏都忙碌起来,征集民夫,筹集粮草。更有黄河以南京畿之地的那么多丰厚积储都被调运出来,源源不绝的朝北运送,最后再转运到前线来。

    吴敏等上百弃城而逃官吏被燕王干净利落的正了军法。着实将一向悠游尊荣的大宋文臣吓了一跳。背地里如何诅咒这位燕王不得而知,至少现在都得跳将起来。日日奔走忙碌,参与这些军需转运,动员民夫之事。奔走于途的官吏足有数千,而日日在道中转运军资粮饷的民夫,则足有十数万以上!

    大宋丰厚的资源,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海量的甲胄军械,造价昂贵的各色床弩强弩,各种各样名目的军中器物,全都从汴梁左近那些庞大的武库中调运出来,送往各处军中。而不比在没有萧言的那个时空,当女真鞑子最终打开汴梁的时候,才发现武库当中堆积如山的,是足可供百万大军所用的军械器物,而大宋河北义军,却是装备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热血,在与鞑子死战!

    河东战地忙碌如此,汴梁官吏也轻省不得。前面战事激烈,大军囤聚如云,钱粮花得直如流水一般。钱财用项,半是燕王此前聚敛积储,半是国库所支。可账目必须要做好,这就足以让多少都门中的官儿忙得屁股尿流,官僚体系中必不可少的各种文书满天飞了。

    汴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粮食供应偏紧张的所在。所以粮船纲运,向来是大宋国事中最为重要之事。此刻河北河东都战事方殷,河东不是产粮丰厚的所在,而河北还在几年前的伐燕战事中没有尽复元气,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应粮草。这个时候就必须从江南荆湖甚而剑南等处征集粮草,然后组织运送到汴梁来。这又是一桩极其麻烦的事情。

    除此之外,就是现在虎踞陕西,态势举足轻重的西军团体,也要顾及得到。虽然小种对这场战事还在观望当中,麾下也是意见纷乱,远远没有统一起来。不过借着备战由头,向朝廷中枢要粮要饷却是毫不客气,而且叫得震天响,似乎朝廷再不接济,西军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为朝廷出力了。到时候不要说女真鞑子,就是西贼也将会衰而复振,一口气杀到关中来着。

    对于西军,这个时候燕王态度,自然是尽量安抚敷衍。但有所求,打个折扣也得尽快供给。这如何又不是一桩极大的麻烦事情?

    大宋官僚体系,叠床架屋,互相牵制。本来就不以高效率著称。此前大宋也没有打过这场绵延千里,规模如此巨大的战事!再加上两次宫变让朝中职位差遣为之一空。不少人都冷眼旁观,看萧言临时搭班子凑出来的这么个朝廷中枢,能撑几时就要告运转不灵,最后直至牵累前线战局!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些留用延续至今的前朝诸公不论,白时中以降,拱手画诺而已矣。萧言安插在朝中两个最为要紧的人物,一个方腾在东府掌重权,一个左聊寄以燕王幕府长史身份同时兼权发遣陕西河东河北提调转运大使。

    两人都是年富力强之辈,放在要紧位置,都焕发出耀眼光彩。方腾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真可谓是口述判词,手不停笔。每日堆积如山的种种文报表章。处理得妥妥帖帖。并且以极大威严压着汴梁的官僚体系不得不跟着他飞奔而前。要知道萧言给汴梁都门留下了一彪数千人马。只听方腾一人号令而已矣。正好方腾也有东京四壁防御使的差遣。号令军马,名正言顺。而方腾在这要紧关头,也毫不吝惜动用此等权威!

    但凡有官不称职,方腾正在东府,马上就能炮制出一份夺职问罪的公文出来,发往东府请诸公画诺,然后甲士就能带着正式公文上门去了,请这位人物到汴梁狱中走一遭。

    萧言斩前枢密如屠一犬。而方腾这位士大夫阶层出身之人,一旦用事,竟然也是如此酷烈。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将此二人恨到了骨子里,暗中祷祝,只盼着两人早早暴毙!

    不过祷祝一时还未曾有灵,萧言在河东前线仍然活蹦乱跳。而方腾每日仍在大队甲士簇拥之下来回奔走,处理种种桩桩繁难之事。而汴梁官吏,也只能忍受如此淫威,被驱使得团团乱转。

    而左聊寄在政事上,远远没有方腾这种天分。对于大宋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遇到问题根本不知道该负责的到底是哪个机构。可是左聊寄的长处就在于财计之事,积千累万。分毫不爽。燕王聚敛的家当在他手中,与国库同时支出,一起要供应三个战场。要前送要后运,工价要折钱,粮米要折钱,饷项赏赐要按照不同标准发放。种种桩桩,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要是让大宋原有官僚体系运作这等财计事,不用说滑吏就要上下侵吞其间,十分的支出能有三分用在正项上面就算不错。

    可左聊寄就是将这繁难之事料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锱铢必较。燕王家底他心里清楚,抄了两次家加上拉大旗做虎皮所谓债券聚敛来的钱财,实在可以动用的不过两三千万贯左右。还有些不动产这个时候变卖折现也不容易。而国库不过是在勉力支撑,随到随解,每月不过能拨出三四百万贯就算是不错了。都门那些禁军产业,受到大战进行的影响,进项也是大减。

    真论起来,没有行伐燕捐的这场与女真决战,家底竟然还不如童贯伐燕战事那么厚实!要是还任着以前那种上下一起侵吞方式管这个家当。打不到半年燕王就得打得家徒四壁,后续供应不上。

    而左聊寄就以极大精力投入,近乎于明察秋毫的管着这么一大摊子的财计事。但有花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跟随萧言日久,再加上方腾这么一个好榜样在侧,左聊寄行事也酷烈决绝起来,但凡有敢于在此间伸手之辈,一旦揪出,决不待时!

    这些时日,每日都有在财计事上贪墨之辈被推出南熏门外,在萧言大军留下的新校场内给砍了脑袋。

    京中传言,方公囚我,左公杀我。八个字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直让人觉得,整个大宋都城,仿佛是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

    单凭方腾和左聊寄两人,自然是撑不起这么大的架子。大宋原有官僚体系中人,就算能勉强听命行事,也绝不会出全力配合。方腾又悍然提拔大量每日听鼓的选人,略略考察其心性就遣而用之,但稍稍能显露出本事且能实心用事者,当即就赋予重要差遣,主要都在左聊寄的提调转运使司和方腾的东京四壁防御使这两个新设衙门之中。

    一时间权发遣的名义,在汴梁城中漫天飞舞。而这些骤然提拔上来的人物,但凡误事,也或逐或囚,毫不客气。敢在军费中伸手的,少不得就要去南熏门外新校场中颈上尝上一刀!

    而这些听鼓选人,沉沦选海日久。本来就是大宋官僚体系当中不大可能出头的人物。现在骤然有了这么一条出路,看当今局面未尝这不是一条从龙之路。竟然至少有半数还多的人实心任事,在方腾和左聊寄的率领下,在朝廷格局之外,居然硬生生的将这么繁重的后勤事宜支撑了下来!

    如此景象,在统治大宋百余年的原有官僚体系看来,自然是群魔乱舞,小人当道。国事日非。这份积郁到得后来,除了一直没断过的暗中串联,背后切齿诅咒之外。不少人日夜殷勤所盼,竟然是萧言大军在河东河北两路都尝败绩。宁愿将来与女真商谈岁赐之事。也绝不愿意看到萧言再度得胜而归!

    方腾和左聊寄这两名在萧言在京中掌控局势的代表人物。自然知道汴梁朝中的暗流涌动。但是除了盯紧宗室之外,也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现在河东河北战事,都正是吃紧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打赢这一场战事!最要紧的还是萧言能击破女真!如若不然,他们两人将来命运,可以想象会遭致何等惨酷的结局!

    每日大体忙碌出一个眉目,一向不语怪力乱神,行事潇洒自若的方腾就会屏退左右,来到自家衙署中一个暗间。里面竟然供奉了一尊北方玄武大帝的画像,焚起线香,默默祷颂。

    而左聊寄更是从萧言出师之后,就开始持斋茹素。食少事烦,眼看着就消瘦下来。

    河北苦战,河东相持,折家与刘光世更联军在西心思叵测,燕王燕王,你到底将如何打破这般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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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方腾默默焚香祝祷的同时,夕阳之下。萧言同样在拈香而祝。

    大战在即,萧言自然要身临前敌。

    赵家吉祥三宝放在太原。也安稳得很。不得不说如没有自己的那个时空一般,赵家这吉祥三宝都识时务得很,但在人掌握之中,就老老实实的绝不生事,每日就是吃饭睡觉而已。至于心内如何盼着自己突然败绩,甚而莫名暴毙,然后还有让他们重振的那一日。萧言也浑然都不在乎。

    要紧的只是眼前这战局!

    河北自己一时实在鞭长莫及,只能靠着刘保忠所率领的龙卫军一部,还有余江马扩的天武军支撑。虽然女真东路军南下,其威势可知是如何浩大,这事前尽力布置的两支军马,到底能坚持多久,连萧言自己都不知道。可现在也只能不去多想,将全部精力都关注在河东战局上。

    河东战局,同样也不乐观。

    娄烦一战稍挫敌锋,总算稳住了太原府腹地局势。但是宗翰所部灵活的转而向西,并没有在太原府左近的崇山峻岭中虚耗兵力,一下就踏足黄河之边,压到了鄜延军大门口。

    对于西军而言,宗翰掉头来打他们的情势是踏破了底线。顿时刘光世就渡河东进,与一直观望战局,甚而让开一条通路让宗翰深入的折可求联军。

    这两支军马聚集于西,意图谁都能猜测得到。根本不是试图与宗翰在河外之地决战,就是想摆出架势,压迫宗翰回头,继续与自己拼命!

    所以刘光世才将鄜延军家当整个都拿了出来,黄河以东空虚也在所不顾。除了建制军马之外,甚或连弓箭强壮乡兵等都强迫上阵,而那些并不可靠的蕃骑也在刘光世许以厚厚赏赐之余,也编入了渡河东进的大军之中。

    如此混杂的一支军马,背河而进,一旦遇挫。萧言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结果!

    至于折家军,这倒是相当精锐的一部,但是兵力总之有些单薄。更要紧的是,这支军马掌握在能让开通路的折可求手中,萧言是绝对信不过!

    连日以来,萧言都派遣使者经群山冒险穿过女真防线,试图与刘光世和折可求两支军马建立联络。

    萧言已经不指望这两人能听自己号令,只是望他们能谨守河防,堵住宗翰所部向西的通路。不要轻易遭致挫折,让宗翰所部获得空前的回旋余地。

    而自己则率领麾下主力出击,韩世忠神武常胜军自窟谷寨出,攻击女真西路军后路,封闭其退出河东的孔道。而岳飞率领龙卫军一部与神卫军主力自娄烦出。最后两军对进,寻求与宗翰的决战!

    伤亡惨重的苦仗萧言准备自己打,对刘光世和折可求的要求就这么些。而且女真大敌面前,萧言也只能捏着鼻子对两人许下一大堆好处。

    刘光世加节度,加国公。加食邑。立从汴梁转运五十万贯赏赐解发鄜延军中。折可求也加节度。加国公。加食邑。通过黄河解送足可再武装三千精锐的甲胄军械以供折家扩充实力,朝廷并转运三十万贯以济折家军中所用。

    另外还有一位名义上的河东安抚副使斟质,愿意还朝,当拜为枢密副使,一应荣衔赏赐就不必说了。愿镇河东,当拜为河东安抚使,朝廷在钱粮两方面,将畀以重权。全力支持,当让他这个河东安抚使有名有实。

    当宗泽将幕僚商议之后,拟出来的这般对刘光世折可求斟质辈安抚接好的条件呈上,当时萧言郁闷得一时间差点将桌子都掀了。不过到了如今地位,至少面上萧言城府已经有山川之险,默然画诺,就遣使而出。

    就是指望这些人不要闹出乱子,不要再扯后腿,让自己能踏实与女真鞑子恶战。这么一点愿望,当使者陆续间道回返。却还是让萧言失望!

    刘光世到底是世家子弟,虽然荒唐了些。风度还算不错。遣人款待了使者一餐饭,收下文书便打发使者回转,居然还亟发了几贯赏钱。至于答复,是半点也无。

    折可求对使者则是闭门不纳,声言萧言再遣使者到来,他就不客气了。折家立于宋朝百数十年,为国征战死伤子弟不知凡几。还需要这么一个骤然窜起的南来子来教折家军如何打仗?

    而斟质则尽显名臣刚严气度,直斥萧言为祸乱国事的权奸。他领鄜延军和折家军,当向东摧锋直进,先破女真,再为国锄奸,直抵太原府迎回二圣!

    而使者沿途之中,也看到鄜延军还在源源不绝的渡河东来,各部都在秣兵厉马,随时有东进压迫女真之态!

    这般消息回转,萧言就再无什么多话说。除了更多的派出传骑,监视宗翰所部动向之外,就是加紧准备,争取能早日驱动大军出击。

    并且更亲身往镇娄烦前线,指望诸将在自己的坐镇之下,出击之日,能早一时便是一时!

    可应急之时,遣轻骑而出依城打一场阻截战是一回事。而驱动数万大军,两路而出,且要沿着两条并不宽阔的山间道路,攻击女真人必然会坚固设防的防线,又是另外一回事!

    各种攻具的转运打造,神卫军作为主力,却还有些杂乱和操练不足,需要更进一步的整练。且现在河东三支主力军,神武常胜军从云内一直打到河东,龙卫军从代州大营一路赶来,神卫军更是仓促编练成军就千里往援,都需要稍稍喘口气,才能做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

    这些都需要时间,而萧言并不知道,现在河东战局,会不会给自己这个时间!

    今日如常一般巡营已毕,萧言就在亲卫簇拥之下,并不返回自己的中军大帐,策马而至娄烦县城之南的一处土山之上,久久看着正在次第集结,准备孤军而战的自己麾下人马。

    这个大宋,只有自己才将女真当成生死大敌么?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己跨越千年而来,所做的一切,纵然看起来是自己予智予雄,最后卷动风云扶摇而上,其实都是为了准备能好好打这一场大战么?

    身在局中,才知道这历史的沉重惯性到底有多强大!

    这座土山上,已经堆土叠石,赶造了一座极是粗陋的小庙。这座小庙此刻不要说正殿配殿之类的建筑了,就是一间土屋而已。

    这土屋只有大半人高,内里也极浅,只设一张供桌,桌上供着两块牌位。

    “故将军关西李忠神位”

    “故将军河东李义忠神位”

    土屋低矮门楣之上,正悬着一块小小的匾额,上书三个字。

    双忠庙。

    土屋之外,设着一个不大的香炉,炉内已经有半炉香灰。按照土屋的土色新鲜程度,这简陋的小庙香火还颇为旺盛。

    这座小庙,就是娄烦城中百姓,在一场大战之后,搬土运石,一夜而成。就为供奉在此成神的李忠和李义忠两位军将,希望此两人英魂,永镇娄烦,卫护这一方土。

    萧言在夕阳中扫视麾下军马良久,这才转身,并不下山。而是从这土屋旁边一处茅棚中叫出庙祝。从他手中接过线香。点燃之后。默然行礼进香。

    这庙祝挽着道髻,一身旧衣,形容丑陋。正是在混战之中杀了银术可的那个丑脸军士。一战之后,见双忠庙建成,不顾自己立下大功,就坚持要脱出军籍,在此为一庙祝,守灵终身。

    不要说大战在即一名军士能不能轻易离军。这丑脸小鞑子更是立下如许大功,正是当升官受赏的时候,为他前程计,一应得知这个要求的上官,也不愿意放他离开。少不得苦口婆心规劝于他,希望他能打消这个念头。

    但是这丑脸小鞑子却抵死也不松口,只说若是上官不许,他就求到岳帅面前,岳帅不成,他就求到燕王面前。若是此举是干犯了军法。那么自家就甘心领了军法,只求能收敛尸首。葬在双忠庙前。

    谁也没想到这丑脸小鞑子竟然是如此重义之辈,李义忠对他滴水之恩,他就要以余生守灵想报。手杀银术可的功绩,足以让他超迁数转,得数百贯的赏赐,将来若是运道好些,少不得显宦以终,荫蔽子孙。但是这些,都为这丑脸小鞑子弃若敝履!

    到得最后,这事情呈到萧言面前。萧言慨然半晌,最终许之。这丑脸小鞑子从此就脱下赤袍,挽起道髻,在双忠庙侧搭起一个茅棚容身。每日娄烦百姓送些吃食过来,他就靠此过活。闲暇里就是将这双忠庙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就在山上端坐,望着曾经的战场发呆。

    萧言进香,小鞑子就在旁侍立。等到萧言行礼已毕,小鞑子就在旁生硬的稽首还礼。

    萧言似乎还不想离开,望着他突然问道:“你这辈子就是这般了么?”

    小鞑子翻着眼睛,想了一阵才慢慢回答:“就如此了,俺心很安。将军他们,身边总要有人陪着,不然孤零零的,俺心里难受。要是还有鞑子打过来,俺棚子里还藏着军刃,到时候就下山和他们打过。”

    萧言淡淡一笑,并不多言,示意身边亲卫奉上点香仪。小鞑子却只是深深稽首,并不去接。

    做男装打扮,按着双刀忠实履行自家诺言,但凡临阵便为萧言亲卫的郭蓉,一直没有打扰萧言的行事。这个时候才走过来,轻声道:“天色晚了,该回营了。”

    还没等萧言答话,一名亲卫突然趋前道:“山下来人!”

    萧言举目而望,就见数十骑朝着自己所在方向疾驰而来。当先两人,正是宗泽和岳飞。一老一少,一文臣一大将,并肩连轡而至。如此阵仗,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郭蓉按刀走向一旁,此刻定然有军国重事发生,这个时候,更不能打扰萧言。而萧言就绷着一张脸等候两人的到来。

    转瞬之间,宗泽和岳飞已然疾驰而至。距离萧言数十步就翻身下马,急趋而前,行礼下去。

    萧言不耐烦的摆手:“军中哪有那么多规矩,又有什么事情,尽快禀报就是!”

    宗泽和岳飞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宗泽上前,轻声道:“传骑往禀,鄜延军和折家军,已于四日前誓师,大张旗鼓,拉开阵列垂数十里,大举东进。”

    萧言顿时就是一震!

    虽然女真隔绝当中,但是河东之地,山势险峻,虽然大军通行的道路就这么几条,可小规模的传骑哨探却是总能寻到道路往来。

    萧言也一直派出哨探,远远向西,瞻看宗翰所部与刘光世他们的动向!

    刘光世他们终于出动了,还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摆出这么大阵仗,试图以连军数十里的架势吓退宗翰所部,迫使他们掉头西向与自己拼命!这几十里的阵仗摆出来,只怕自己联络支援都显得为难!

    在他们眼中,这场关系着文明气运的战事,就直如儿戏一般,远远不如权势之争重要不成?

    心潮激荡之下,萧言反而沉住了气。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简陋的双忠庙和那个退到远处,默然垂首侍立的丑脸小鞑子。

    老子来到这个时代,幸好仗以来挽此天倾的,从来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

    不管最终你们将局势败坏得如何,老子也总要硬生生的扳过来!

    萧言转头,目光如电的看着岳飞,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现在能不能出兵了?”

    现在所有一切的准备,还显得仓促。但是局势如此,岳飞还能多说什么,只是沉沉的一点头:“但等燕王号令而已!”

    萧言猛的摆手:“明日前军即发,压向宜芳!我就随前军而动!”

    岳飞和宗泽都是悚然一惊,忙不迭的就要劝谏。而萧言再不搭理他们,只是翻身上马,向山下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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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三十八章 传金柝(二)

    在萧言出师在外的这月余时间之内,汴梁城中燕王府邸也有了些变化。

    原来南熏门内被此前赵佶赐下的宅邸,实在太过狭隘了一些。就算萧言离开,以萧言现今地位,又尚帝姬。燕王府邸中下人使女就有三四百人之多,茂德帝姬有孕之后,又增加了百余名厮仆,其中有善于看护孕妇的大娘,有善于调和得一手供孕妇所用羹汤的厨娘,再加上茂德帝姬用熟的宫娥,也有不少调到了燕王府邸中来。

    除此之外,燕王府邸现在又多了两名时常过来探望茂德帝姬的客人,这两人自然就是懿肃贵妃和柔福帝姬母女两人。

    宫变之后,母女俩算是对赵家父子失望了。萧言奉吉祥三宝亲征太原。懿肃贵妃与柔福帝姬都未曾往而随行,只是临别与赵佶一见,夫妻父女相对无言,只是洒了几点眼泪而已。

    懿肃贵妃和柔福帝姬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住进燕王府邸中,不管从哪个礼法的角度而言都是说不过去。这两位就被安顿在了十王殿中住下,不过每日风雨无阻,都要来探视已然为燕王正妃,并且有孕在身的茂德帝姬一次。晚间贵妃与柔福帝姬的车子又会转回去,至于车中是不是有人,那是谁也不知道。不过对外观感,总算是勉强遮掩得过去了。

    因▼,w↓ww.为这两位人物来得勤,不少伺候两人的下人,也就暂时常驻在燕王府邸之中。这般七七八八加起来,一时间燕王府邸中当真是人满为患。

    除了内宅所用人等之外,萧言离京。燕王直甲士也留下近百人以供自家府邸出入警弼。

    这样内宅外宅加起来。无论如何也得扩张府邸规模了。

    在方腾的协助之下。主持家事的小哑巴总算是将这一条街巷数十家大大小小住户的屋舍都买了下来,不过实在没有时间拆掉重建,甚或连新选在金水桥侧的燕王新府现在都已然停了营建。没奈何之下只能将各处院墙打通,供府邸中人穿梭往来。

    如此曲曲折折,下人往来自然是极不方便,仿佛就是燕王府邸中人一下子就分家十几二十处一般。京中不是没有人嘲笑萧言起家太速,家底浅薄,一副暴发户气象。还送了几句似歌非歌的话头出来让京中那些闲得蛋疼的人传唱。

    “北地草南来。都门三肖走。燕京骤然贵,妻妾各别居。本来未央女,骤然泥途里,际遇此都尉,伤心何太息!”

    百年千年之后,这些歌谣也许就会被传为谶纬之言。不过现在就算都中当权的方腾等辈听了,不过一笑而已。每日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哪有功夫管这般口舌轻薄的失意之辈!

    燕王府邸虽然弄成这等不尴不尬惹人嘲笑的模样,但好歹总算是住处腾挪开了。小哑巴主持中馈,井井有条。有孕的茂德帝姬让她居于原来主宅当中,还有不时往来的懿肃贵妃和柔福帝姬探视陪护。

    而小哑巴不顾茂德颇有些紧张的退让。自己还是搬到旁边一处原来京中粮商所居,也算是颇为阔大的宅子当中,与主宅开复道相通。避居偏宅之后,还每日探省茂德帝姬三次。岁数虽小,行事却正,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除此之外,小哑巴还有惊人举措,居然将家中健壮仆妇,都编列成队,每日持役用工,除了茂德帝姬之前能不能减省之外,其余各处,都是减半。余暇时间,竟然让这些健壮仆妇就在内宅中操练起来!

    此时此刻,在小哑巴居停的宅邸二门内一处大院之内,数十名北地随小哑巴而来的仆妇都正排列得整整齐齐。人人身上俱是一领从武库中搬来的皮甲,这些皮甲也不知道制备出来有多少岁月了,纵然经过上好清油的清理洗刷,还是发出些难闻的味道。

    原来粮商主人,因为族中子弟众多,冬至祭祖,需要一个颇大的空间才能排列在陈设出来的供桌前行礼。所以这个院子比寻常宅邸中的内院空地要大一些。四五十名仆妇列队其间,绰绰有余。

    这些健壮仆妇,都是从兵荒马乱的北地中挣扎出来的,那几年燕云变乱兵火。不少聚族而居的坞壁堡寨都是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真到危急时刻,女子冲上寨墙射箭刺矛也不是罕见的事情。就算没有这般经验,从北地出来的女儿,也是见过兵火厮杀的,能吃苦耐劳,夏日之中,一身皮甲站个一两个时辰,等闲事耳,换了汴梁都门那些轻软风流的小娘子,还怕不是皮甲上身,就抚额娇呼一声,就这般晕了过去?

    这四五十名仆妇,除了一身皮甲之外,人人都还持一张弓力稍软的骑弓,腰间配着短剑。这个时候人人都在拉弓如满月,已经停了大约半刻功夫了。

    这些使女仆妇岁数都不算大。能得入燕王府也是经过了小哑巴挑选,纵然是外表狐媚的小哑巴第一时间就给刷下去,但太过歪瓜裂枣的也不能中选,毕竟萧言当时已然是定燕的显贵功臣,观瞻也颇为要紧。

    四五十名青春少艾,又有汴梁难得而见的女儿家英气的少女,现在一个个拉弓半刻,俏脸都涨得通红,汗珠不断滴落下来,却都咬着牙齿撑持,胳膊乱颤也不敢松手。

    原因无他,就是燕王府中两位主母,此刻也在队列前面,看着她们的操演!

    小哑巴所披甲胄,尽是细密的冷锻鳞片交叠在一处,一看就是高手匠人打造出来的。看起来漂亮已极。但是铁甲毕竟是铁甲,纵然减省了一些部位的遮护,分量也着实不轻。小哑巴个子又甚娇小,只是披着不动就已然颇为吃力。

    可小哑巴性子却是外柔内刚,不比郭蓉这个看起来脾气火爆的却是外刚内柔。在北地时候,是可以为了不拖累萧言就毫不犹豫自沉冰河的!既然披甲上身。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现在也绷着一张小脸。只是冷冷注视着这些侍女仆妇的操练。半刻功夫都没喊出松手放弦的号令!

    而在小哑巴身旁的,就是高挑许多的李师师。

    此前李师师真的犹豫过是不是要留下来常伴萧言,当萧言带着五分坚决,五分柔情,说什么也要将她留下来之后。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孩子也终于决定自己后半生的归宿就是此间了。

    既然留下,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和萧言之间的感情。但并不表明同样是冰雪聪明的李师师在内宅中没有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其实说破了也很简单,就是结好小哑巴而已。

    小哑巴要让出主院避居,小哑巴般李师师便搬。小哑巴每日三次省视探望茂德帝姬。李师师也自跟随,嘘寒问暖,关切备至。小哑巴要管家,事情也不算少,李师师就在侧辅助,帮忙算账,帮忙操持。小哑巴在萧言出征之后,就开始操练府邸中的使女仆妇。李师师也义不容辞。

    不过操琴弄箫,诗画自娱,神仙中人般的李师师。突然这般模样,总让人有一丝违和感。

    李师师也咬牙随小哑巴披着一身减轻了分量的鳞甲。咬牙坚持到现在,已然是俏脸通红,香汗如雨,一副弱不胜甲的娇怯模样。倒是别有一番动人之态。

    到李师师觉得自家实在有些站不住了的时候,终于听到小哑巴一声号令:“放!”

    几十双戴着扳指的纤手顿时撒开,弓弦颤动之声响彻院中,人人都是手型固定,姿态端正。放在战阵之中,就是这四五十张六斗骑弓射出了几十支羽箭出来!

    撒手放弦之后,这几十名女子都保持着姿势还不敢乱动。

    小哑巴满意的点点头,淡淡道:“且放松一下就是。”

    几十名女子吐了一口长气,总算放下了手,各自揉着酸胀的胳膊,却没人敢于交谈一句。

    小哑巴回头对着摇摇晃晃的李师师道:“姊姊你也坐吧。”

    李师师忙不迭的摇头,却不敢说话,生怕这一口强撑到现在的气息开口就散了。

    小哑巴一笑,转回头去对着那几十名侍女仆妇绷着小脸就开始训话。

    “…………大王以苦战起家,才有今日这燕王府的地位!燕王府的家风,从一开始就是军法治家!你们都是从北追随而来,不要在汴梁几年,就忘了过去那朝不保夕的日子!燕王犹自领军在北面苦战,为了与大王同劳逸,我们在这汴梁,也只有咬牙吃这番苦头。万一有什么缓急之事,也可以让大王少一分牵挂!今日就如此了,每日睡前,张弓十次的功课却不能少,要是谁敢短了,领队报上来,我却是要罚人的,可明白了?”

    队中几名被选为领队,身形颇为高挑健美的北地女儿顿时大声应命。小哑巴也再不多说什么,挥挥手就示意她们散了。

    这些女娘犹自一丝不苟,按列分从各处而退,除了脚步声外,半点其他响动也无。

    这个时候,才有在远处侍立的几名使女上前,帮小哑巴和李师师卸甲,搬来胡床赶紧让两位主母坐下,又奉上清凉解暑补气的饮子,还有少女忙不迭的帮她们打扇。

    李师师已经累得维持不了向来女神形象,坐在胡床之上大口大口的喝着冰镇过的饮子,甚么过寒伤胃的养生道理全都不顾了。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李师师才迟疑的问道:“大王传回来家信,难道有甚么不利的消息么?”

    李师师是个聪明女子,小哑巴近来放松了多少家事的拘管,却将大半心思都用在每日操练府中使女们的身上。要论其究竟,无非就是萧言在前局势不利。而萧言此刻权势地位,全靠着麾下强兵撑着,若是军事不利,只是这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会跳出来,而小哑巴如此举动,就是为萧言不在自保计!

    可是上次萧言传来的家书,李师师也看过了。只说已然往镇太原府中,诸事顺利,并已挫女真兵锋。现在大军云集。正是准备寻女真而战。在太原府已经遇着郭蓉。食则胃口甚佳。睡则一枕黑甜,让诸女不必牵挂。

    难道萧言还专门有密信给小哑巴,只对她说些真实情形么?

    想到这个可能,虽然明知道萧言和小哑巴的亲厚无人能比,李师师也忍不住微微有点泛酸的感觉。

    小哑巴浅浅一笑:“姊姊,书信都是与你一起在看。萧大哥哪里会在信中说什么让我们担心的话!我只是从北地挣扎出来的,知道女真到底是何等样大敌罢了。就算是萧大哥英明神武,与女真也有一场苦战。到时候汴梁这里有个万一。我们有点自保的能力,也能让萧大哥少些牵挂,你可千万别想多了…………”

    小哑巴笑容明媚,对于兵事实在有些不通的李师师,得她这么一番话,刚才有些忐忑的心思,总算是安定下来一些。

    可在这些话语背后,小哑巴的忧惧,比李师师此前揣测得还要重些!

    这个时候,萧大哥在前线还不知道当是如何殚精竭虑。奋不顾身的在挽回局面!女真是击灭了辽国的强大敌人,此次东西两路俱皆南下。兵势可想而知。就算是对萧大哥深具信心,小哑巴也知道这战事非是一日可了。

    而小哑巴是前辽天家血脉,如何不知道辽人国破,除了女真兵锋强悍之外,自家帝国末世,各方争斗,互相掣肘,也是最后国灭的原因之一。而这个大宋,萧大哥甚而没有当日自家父亲那般名义上天下共主的地位,到时候一旦兵事不利,这汴梁城中,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对他的家眷下手!万一出现那种局面,难道还要让人以自家这些家眷,来挟萧大哥么?

    到时候就在这汴梁城中,我耶律余里衍也要替萧大哥和他们拼到底!绝不会落入敌人手中!

    情不自禁的望而向北,想及萧言此刻不知道在顶着何等样的压力,在吃着何等样的辛苦。小哑巴只是在心中祷祝。

    萧大哥啊萧大哥,军情再急,金柝之声再恶。你也要好生保重自家,不要太过于冒险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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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哑巴和李师师在操练燕王府中娘子军之际,在主院一座小楼之上,一个小小身影,从二层窗户里,就踮着脚尽力向着那个方向张望。

    这个小小身影,圆脸大眼,梳着可爱的三丫髻,正是柔福小帝姬。

    看着小哑巴和李师师披甲之后,顿时从女儿之身也能散发出来的英风锐气,柔福羡慕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看着小哑巴号令侍女仆妇那种整肃模样,要不是顾及身后还有自家侍女在,柔福差点就要拍窗叫好。

    好容易等着小哑巴操练完了,挥手让娘子军解散退下。小柔福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就听见身后几名出自宫禁,云鬓堆起,鹅黄花钿装点得一丝不苟的天家宫娥在低声议论。

    “果然就是北地蛮子家风,哪有这般行事的?”

    “幸得咱们帝姬有孕在身,要不然还不给强起来如那些赤佬丘八一般列队走来走去?那时候才算是给折辱尽了呢…………”

    “帝姬是燕王正妃!这个耶律氏不过是婢妾而已,就算与燕王有点情分,还不是乖乖避居别院去了?帝姬性子宽和,不与她计较便了,哪里还会被她拘管到头上?”

    “这却是难说,你看看这耶律氏哪有点婢妾自认?就是来探视帝姬,也是一副大妇气象,瞧着真真让人生恨!”

    小柔福回头只是不屑的看了这几名人比花娇的宫娥一眼,她们真是懂个屁!那个强娶了姊姊的贼子,就是靠着统兵打仗的本事,才有今日的威风。要是天家能出这么一个人物,还会有这贼子的今日?现今是说不得了,自家身在贼子巢穴之中,真要偷师学习这贼子祖传统兵本事,将来在天家子弟中寻觅得传人,总有将这天下翻转过来的一日!

    胸怀大志的小帝姬甚至都懒得去教训鼠目寸光的这几名宫娥。蹦蹦跳跳的就朝楼下而去。直奔姊姊这位燕王正妃的寝殿而去。

    寝殿之中。茂德帝姬正在榻上斜倚,仍是那般雪肤大眼的绝色姿容。却比之此前要丰满了些,胸前雄伟简直要裂衣而出的气象。

    茂德帝姬半盖这一床锦被,手搭在还未曾如何隆起的小腹之上。也许是因为有孕在身,母性自然而生,往常愁苦之态,已然减弱了不少。有时候望向自家小腹,甚或会浅浅浮现出一丝微笑。

    而懿肃贵妃就坐在自家女儿卧榻之侧。亲手缝着一幅小儿用的锦兜,不时看女儿一眼,满眼都是关切之意。

    自从对赵家君王绝望之后,懿肃贵妃就将期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女儿是正妃身份,此次要是得诞男儿,既嫡又长,世子身份谁也夺不去!万一将来有更进一步之事,母家百年富贵又是可保!

    寝殿之内,四下都是垂首侍立的宫娥侍女,照应着安神香炉和用来降温的冰桶。还有随时温着的各种补气养身的饮子,没有人敢于发出半点声响。

    这个时候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响。懿肃贵妃和茂德帝姬相视一笑,敢于在此间横冲直撞的,除了柔福这个小魔星也没有其他人了。

    虽然现在天家已然经历了如此惨痛变化,但是母女三人还能在一处,也就是难得的福分了。

    脚步声中,柔福帝姬一路冲撞进来,小脸红扑扑的。到姊姊榻边一屁股坐下,手舞足蹈的就开始献宝。

    “…………今日西院那边又在操兵!几十名娘子军穿着盔甲,站得整整齐齐。一拉弓就是一炷香时间,谁也不敢先松手!真正没有想到,女儿家也能做到如此。早知道当初我就在宫中练出这么一支兵马来了,那夜里乱起的时候,我就带着兵马…………”

    一句话没说完,柔福帝姬就被贵妃捂住了嘴巴,所有话全给堵在了嘴巴里,顿时就是好一阵手舞足蹈。

    贵妃声音低而甚硬,定定看着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小女儿:“这些疯话,要是再敢乱说,娘就再不带你来此间探视姊姊,就让你在十王殿让内侍陪着扑蝴蝶!可听明白了?”

    柔福给老娘这一句话吓得浑身一颤。死气沉沉的十王殿,哪里有这里好玩儿?单是看着娘子军操兵演武,就着实比什么都有趣味。更不用说有这么多互相打通的院落可以钻来钻去,只要避开西院就万事大吉,简直跟捉迷藏也似。要是不带她前来,那可真是生生憋死小帝姬也么哥!

    贵妃松手,柔福委委屈屈的点头答应,扁着嘴不说话了。还是茂德心疼妹子,将她揽过来靠着,低声安慰。

    懿肃贵妃却正色看着自家两个女儿,挥手屏退木偶一般的那些宫中侍女,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那耶律氏是追随着燕王一路从北地厮杀出来的,如此行事岂能无因!还不是预备燕王在前兵事有所不利,在汴梁事先准备一二,万一有变,也能从此间脱身!到时候是跟着走还是留下,你们都要听为娘的,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茂德帝姬听得浑身一颤,却不说话。

    懿肃贵妃叹了一口气:“能与天家结亲,世子又有赵家血脉。这燕王岂能不看重?要是这燕王一切顺利,我这外孙,将来贵不可言。你那一般兄弟都是不成器的,现在天家之威不在,就算是去了燕王,将来会是如何也难说得很…………为娘还不是盼着燕王能大捷而归?可是现在,却是难说了,我们母女,都得早作预备!这燕王在河东,还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样的苦战当中,这些女真鞑子,当真有这么厉害不成?”

    听着母亲这番语重心长,忧心忡忡的话语。茂德帝姬心中,不自觉的却浮现出另外一幅画面。

    万里尘沙之中,狼烟林立,落日如血。萧言一身甲胄,就当于万千呼啸而至的胡骑之前!

    他身形是如此高大,似乎就可以担起整个天际。可身前身后,却有无数刀枪如丛,无数羽箭似雨,只是向着他扑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茂德帝姬就在心中默祷出声。

    “你…………你可不要太过犯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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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自己家眷如何,甚而还有自己在这个时代未曾出世的孩儿如何,此刻萧言,已然没有半点心思能顾及得到。

    在汴梁中人趁夏出游,吃着肥美鱼脍,喝着和旨美酒。披襟当风,谈笑议论。再传着几句都门中最新鲜的诋毁燕王方腾辈的话语,最后扶余醉再犯都中,设下家宴,请来名妓,再行今日未尽之欢。席间纷纷,只是赋诗追记往日君明臣贤,正人盈朝。再咒骂几句现今朝中如今武夫气象,行事荒唐灭裂,一时当道贼子败亡无日之际。

    萧言正披着一身星月,巡于营中。就草草吃了几口干硬的饼子,喝了几口凉水。甲胄从来未曾离身。

    数千精锐已经选调出来,正在秣兵厉马,准备明日就将发进,沿着山道,拼死击破女真人设立的重重防线。争取去挽救轻兵直进的刘光世和折可求部!

    而在窟谷寨方向,韩世忠同样也选调精锐,准备同时而作。

    万千男儿,就将在萧言亲自坐镇之下,义无反顾的冲杀向前!

    夜色之中,远处隐隐传来凄厉的号角之声,惊起山间群鸟,月下振翅而飞。

    这是双方都在遣出的哨骑硬探,密布河东群山之间。或者互相错过,或者就撞在一处。在这寒夜之中,互相扭打厮杀!

    巡营一遭,饶是萧言穿越这几年来已经竭力打熬自己筋骨,也累得是骨软筋酥,坐在马背上都有点直不起腰来了。

    数十甲士簇拥着萧言,坐骑缓缓绕营而归,蹄铁偶尔踏着石块,就在夜色中冒出星星点点的火星。

    一名燕王直甲士见萧言久久西望,迟迟不肯回归中军大帐,忍不住就规劝一声:“燕王,还是早些歇息了罢…………俺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亲临阵前,自然有俺们这些厮杀汉,还有岳帅这等人物,不必燕王冒险了罢?”

    萧言仍然看着西面,缓缓摇头,轻身道:“我若不亲临前敌,但有变故,就赶不及去收拾了…………”

    这句不详的话语没有说完,萧言就收住了口,回首对着身边燕王直甲士一笑:“他妈的,不是抱怨跟在老子身边没厮杀机会么?现在追随老子上前,还这么多话,当心老子将你留在大营,你干不干?”

    数十名燕王直甲士吃这话语一激,互相对视,一名年轻燕王直甲士振臂大呼:“就是鞑子老巢,俺们也敢杀过去!不过直娘贼的,鞑子老巢在哪儿?”

    萧言哈哈大笑:“直捣黄龙么?有那一天…………有那一天!”

    笑声之中,萧言脊背再度停止,望向西面黑夜深处,又重重强调了一句。

    “有那一天!”

    ps:今天周末有事,更得晚了,万分抱歉。不过大章节还是要求月票!!!!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三十九章 传金柝(三)

    岚州州治宜芳左近的群山当中,有两条河流。

    一条就是岚水南支流,岚水在岚谷县左近分流,北面河谷所对应方向就是窟谷寨正面。而南支流则经宜芳至娄烦,汇入汾河当中。

    另外一条河流则是蔚水,自宜芳西面吕梁山中发源,蜿蜒曲折,流入黄河之中。自合河津出发,顺着蔚水河谷前进,绕过高及数百丈的黑茶山一带山脉,就可以威胁岚州西面要隘合河县。

    一旦拿下合河县,堵住吕梁山向西而出的河谷道路,就可以将女真西路军封堵在吕梁山以东,而那个时候女真西路军就只能再度掉头,和盘踞太原府一带的萧言大军死拼。

    此刻沿着蔚水河谷,烟尘四起,大队宋军旗号飞扬,金鼓喧天,正以壮盛军势,向东而进。

    刘光世与折家军联军,在仓促集结了主力之后,就在合河津杀马祭天,誓师出征。并飞章急报渭州小种和汴梁两处。

    报小种处,则说女真兵压大河,鄜延门户相关,绝不容女真有兵窥陕西之举动。否则无以对待陕西六路父老。鄜延全军,愿为前锋,挫动敌锋。还望小种相公源源接应粮草辎重。

    不过给小种的文报中,刘光世还是隐晦的说明,此次鄜延军出兵四万有奇,兵精将勇▲,w≡ww.。就是折家河外军六千,也可称敢战之军。如此军容,就算与女真鞑子一时相持,也绝不至于挫败。鄜延路是刘家地盘,还望小种相公约束西军各部。不要用以为后殿的名义将手伸进来。不然扰动前方军心。逼得鄜延军放弃唾手可退之敌,渡河回转,那时候大家就不好厮见了。

    而报汴梁处,则是辞气骄溢,除了夸耀此次鄜延军与折家军军容壮盛,以为必胜之外。还隐晦表示,此次鄜延军为西军先而东进,二十万朝廷恩养百年的西军健儿。绝不以击败区区流窜之鞑虏为足。大宋广有精兵强将,十年来克横山收燕云。如今却要列圣御驾亲征,实乃志士之奇耻大辱也,当得率十万虎贲以拥御驾还朝,重定朝纲。臣刘光世当不敢居功,惟愿以此微劳换取老父结束编管,重回环庆。则刘某就算交卸军职,从此优游林下,长为皇宋升平之民,又有何伤?

    这份表章。几乎就是指着和尚骂贼秃了,大有清君侧的味道。如此表章送到汴梁。当道诸公看见,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暗自喜悦,说不得还要扳着手指,计算什么时候刘光世才能冲到太原府,将那南来子擒拿回朝,重新挽回这已然颠倒的朝纲!

    与小种的文报急递而出还有给朝廷的表章同时拜发之后,大军就轰然而动。歩骑总计五万有余,连同在河外诸州与鄜延路动员的民夫等,号称二十万,张开浩大声势,滚滚西进。

    就是这向东进兵,刘光世和折家也有一番勾心斗角。

    正常而言,折家熟悉此间山川地势,折家骑军常年与草原诸胡征战,虽然规模不大装备平平,但是经验丰富战斗力不弱。折家步军负重善走,也算是一等一的步军。在没有萧言的时空,后来女真席卷北中国之后,女真重将评点北中国所出精兵,共推所出步军为天下最。

    折家这样一支熟悉地形且有相当战斗力的兵马,本来应该是为先锋而进。张开正面,为大军哨探。而数万钝重之鄜延军,则后续跟进,随时应援前锋。

    但是在军议之时,折可求却只要以折家兵力单薄,经不起过大折损,只能用以掩护大军侧翼为辞,坚决不肯打头阵。

    这个时候的刘光世还未曾与女真军打过真面目的交手战,还真不惧战。折家坚持不肯为前锋,闹得刘光世有点烦了。干脆就没了张屠户,照样吃混毛猪。就请杨可世所部精骑为前锋,而刘光世率领主力大军跟进。而折家军则拖在侧后,为这支大军掩护住两翼。

    以麾下三千骑为前锋,杨可世其实并不大乐意。他算是不属于鄜延路的客军,只是为小种遣来助守陕西沿河门户的。女真兵压黄河,出兵渡河联络折家河外兵以稳固河防局势,恢复东岸防线,这杨可世没意见。但是如此仓促的出动大军就向东而进,而且从上到下以为如此军容,足可压迫女真西路军回转,另拣软柿子捏去。如此自主帅刘光世开始一脉相传下来的骄狂,却让杨可世对这场战事的前景不是特别看好。

    不过源出西军一脉,刘光世又难得放下架子言辞恳切的很是说了些好话,并且许下此战了结后,他私人相赠足可以购买千匹河曲马的赏赐,以助杨可世重新编练西军重骑的计划。

    再想来这次向东出击,其实范围并不深远。计划就是打到合河县为止,深入不过二百里距离。且兵力还颇为雄厚,纵然不胜,只要稳住阵脚,也绝不至于大溃。杨可世就勉强应承了下来,以为先锋。

    如此这般,总算是将出兵各项事宜确定下来。然后就是一副浩浩荡荡出师的景象!

    杨可世的骑军先出,动静还不是甚大。而刘光世的主力一动,却是绵延数十里,声势煊赫惊人,军马互相争道,错杂扰攘,看得准备跟进掩护大军侧翼的折家军直是目瞪口呆。隔河相望的鄜延军几年未曾见他们动作,更是错过陕西西军大举而出长征数千里平江南伐燕云的战事,怎生就变成了如此这般模样?

    其实原因也没有多少复杂的,鄜延军虽然未曾出征,可精锐也已经被抽调一空,尤其用来加强了环庆军。在伐燕战事之时,单论一军兵力,就是环庆军最多,而刘延庆也极得童贯拉拢,隐隐就有与老种分庭抗礼之势。

    老种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你刘延庆这般急不可耐的要跳出来。那么就以环庆军为主力将伐燕战事打下去就是了。

    几场大战。都是环庆军遭受打击最重。损失也最重。后来整建制的改为永宁军,最后化入神卫军和天武军当中。可谓是没有多少人能够返乡。

    如此骨干完全的损失和整建制的脱离,对鄜延军战力的伤害当是何等样的重大?

    在刘光世刘衙内接掌鄜延路之后,好大喜功的他就大肆扩充实力,短时间内尽快的恢复鄜延军的建制。

    在骨干凋零如此严重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扩军,鄜延军这战斗力不向下更掉一层才算是出鬼了呢。

    而且刘光世大有豪奢之名,这豪奢生活如何支撑?除了田土回易等有数之财外,大部分还不是从朝廷源源不绝的投入陕西诸路的军费中来。

    本来萧言崛起。中枢更易。而对西夏战事的也已经过去,对西军的投入已经在缩减当中。刘光世再加以截留侵吞,军中饷项使费,常年只能拿到五六成。平日守土也还罢了,怎么都能敷衍过去,但是一旦出征,还指望军队有多高昂的士气,有多严整的军容?

    最后一点就是军队越是成分新,规模大,建制乱。就越需要主帅耐劳苦繁钜,随时巡视各部。掌握大军,解决不断冒出来的问题,震慑住军心。

    可是刘光世这刘衙内之名可不是白叫的,纵然出征当中,仍然以上百车的行李自随。都是搭载着各般器用享玩之物。除了自己所领中军,刘光世还能勉为其难的走动一下,抚慰番军心,其余各部,刘衙内实在没那么多精神去一一看顾。

    主帅疲玩一分,麾下军马就能疲玩十分回报!

    种种桩桩原因加在一起,就是这般让折家军看得目瞪口呆的景象。而刘光世却仍洋洋自得,以为麾下大军如此行进,直有吞食天地之势!区区宗翰,还不当望风辟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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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百骑军小队,沿着河谷前进,每到一处险要山口,先是远处哨探一番,然后就是策马小心靠近。分遣军马山下掩护之后,就有一队军马突出,若能乘马则乘,不能乘马则下马步行,直攀上高点,居高临下,观望四下方圆,查探有没有敌军踪迹。

    这支军马,自然就是杨可世所部骑军。

    杨可世就在这先头数百骑中。

    这支重新建立起来的西军大规模骑军集团,虽然也是选调各部精锐汇聚而成。但是也属于还在磨合期的新建之部。

    杨可世可没有刘光世那般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名将气概。只能身先士卒,牢牢掌握着麾下军马,以身作则,亲自教战,以期能将这支骑军快点磨练出来。

    分散人马掩护了各处之后,杨可世又亲自随一都人马,直上眼前这个山口,半道中就下马,安顿了马桩子,留二三十人守卫之后,直领十余名亲卫并几名军将,直上这个山口高处。

    明显此间没有敌踪,杨可世就将几名军将带在身边,一同查看敌情。

    自合河津向东而进,原来呼啸奔驰在大河之西的女真轻骑,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杨可世率领先锋,两日内已经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七八十里,按照骑军速度,的确不够快。一路走杨可世一路布置细密的哨探,张开尽可能广大的警戒幕,但是周遭只剩下一派被女真鞑子蹂躏过的乡野景象,敌踪仍然是寻觅不见。

    越是这样,杨可世越是心中忐忑。

    一行人直爬上这个山口高处,都是选出来的精锐,包括杨可世在内,都没有一日将打熬身体的功课搁下。爬上两百余丈的山口高处,除了汗落如雨之外,都显得没什么疲累之色。

    站在高处山风鼓荡而来,直让人神清气爽,几名军将摘了兜鍪迎风差点就大喊快哉快哉了。却吃杨可世狠狠一瞪,几名军将才讪讪的又将兜鍪戴了回去。

    一众人集中注意力四下观望。吕梁山脉向东延伸出来的重重余脉就在眼前。高耸的黑茶山超于群山之上。正在二三十里开外,正如一座擎天巨塔一般。而蔚水就在脚下河谷中蜿蜒纵横,一条足可通行大军的道路就在河谷中穿过。两岸肥沃的河谷地都被勤劳的河东百姓开辟出来,这个时候田中麦浪翻滚,却无人在劳作,只能看见隐隐约约一个个村落的残破痕迹。

    这些村落明显都是被女真鞑子糟蹋过了,人影全无,房屋只有焦黑被火痕迹。只有隐约可见的野狗红着眼睛在这些村落废墟中穿过。

    数万女真大军。一直到黑茶山脚下,都看不见踪迹!而过了黑茶山,就是合河县境,合河县治,就在黑茶山西北四五十里开外。也就是动员数万大军,声势浩大的所谓东进攻势的终点。

    杨可世喃喃低语一句:“进不得了,味道着实不对。”

    几名军将都是从西军各部中选出来的有战阵经验之辈,听到杨可世如此说,人人点头。

    “直娘贼女真鞑子就是诱俺们向东!等大军都装进河谷中了,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阵狠打。到时候堵在山间,看怎生是好!洒家可是没那么傻!”

    “这刘太尉和折太尉主意就打得不正!明显从北面出保德军向岚谷打。沿途有河外积储,地形也好些,便于大军展开。直接抄女真鞑子后路,还怕他们不露头?结阵而战就是了,谁鸟怕谁?偏生就怕抄着后路女真鞑子真寻俺们拼命,只情靠人多吓着女真鞑子,夺下合河,看着女真鞑子在山那头再寻燕王死战去,然后两位太尉等着捡便宜。统帅立心不正,这仗要能打得好才是白日里见了鬼!”

    “就算女真鞑子真是掉头跑路,俺也不愿意进了。俺们是遣来助他们的客军,就可以随意使唤的?而且后路接济营业室一团糟。俺们数千骑为先锋,人吃的少点勒勒裤带也就过去了。可马能成么?要领七日精料,直娘贼的只给三日!那司马还翻着眼睛说甚鸟道中尽多青草,马就不能吃么?”

    “要是俺在当场,就把了这厮!反正俺们也不是鄜延军的,刘衙内能咬俺的鸟去?临阵之际,驮着俺们百多斤的汉子到处乱跑,说不得还要冲阵厮杀。没有精料,哪匹马能撑下去?也不要多,这鸟司马连吃三日草,还能不死,俺们人马都饿着肚子打仗!”

    本来还在说军情判断,扯到后勤供应上面。几名军将顿时就一个赛一个的比着发起牢骚来。

    此次刘光世带过河来的人马实在太多,河外之地本来就地瘠民贫,又被女真鞑子扫荡蹂躏了一番。几万人想就地而食那是绝对做不到的。折可求就是个全为折家家当地位着想的守户之犬,要他倾家当支应这么一支大军,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折可求倒想着借势从鄜延军这里蹭一些好处下来。

    如此情势,只有隔河运送大军粮饷。就算粮饷储备有余,这运力也是远远不够。更何况刘光世好大喜功,就想以军势惊退女真,也根本没有筹备出足够的粮饷来!

    杨可世三千骑为先锋,又是客军身份。能应刘光世这般调遣,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按照军中惯例,刘光世但为这主持战局的方面统帅,先锋不仅要预先赏赐,还得从重。

    刘光世倒是下了三千军赏足三万贯足铜,并每十人羊一腔,酒四瓶的札子。可是寻着具体经办之人,却只是两手一摊,现下运粮食都运不过来,军中勉强还够敷用,渡河而来的转运民夫饿得乱窜挖野菜觅食,哪里还有钱亟发赏赐?

    最后勉强凑了几千贯分赏,里面交钞还占了六成。给军中送来了三十腔瘦羊,百多瓶酸得跟醋也似的浊酒,就算是先锋犒赏了。直惹得杨可世这支骑军上下满肚子都是怨气,还是杨可世晓谕全军,以大局为重,等战后回转,刘光世不补上他自家请小种相公重重赏赐,这才算是勉强安定下军心来。

    然后就是出兵之际,人吃的行粮勉强补足了,但是马吃的精料却差得远。杨可世率军而来。带的都是战马。刘光世应该补一批驮马走骡。以为驮运甲胄粮食军械。可也是勒掯不予,倒不是刘光世不知道轻重,在这上头犯浑,而是真的后勤体系乱成一团糟,真拿不出来。最后还是杨可世又自家出马,寻到折可求头上,好话说了直娘贼的一箩筐,折可求看着杨可世面子。才从折家军中拿出了三百驮马走骡,勉强堵上了这个缺口一半。

    就是这般待遇,在出征大军之中已经算是分外优待的了。其余数万军马,据说每日口粮都不得够。民夫更是无人闻问。那些被刘光世檄调而来的蕃骑,赏赐和粮食供应跟不上,就更不受约束,据说还有分兵去掳掠河外百姓之举!蕃骑如此,跟着行事的鄜延军马也复不少,军纪一时荡然。而折家为了这事没少和这些不受约束的军马兵戎相对,双方见了血的私斗所在不少。经常有零散军马撒出去就回不来了。

    一众军将就在山头议论得热闹,越说越是丧气。种种迹象只是表明。此战大是前景不妙。

    最终就有军将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杨可世进言:“将主,俺们直娘贼的回河西也罢!这不明不白的鸟仗,谁爱打谁打去。这刘衙内本事太高明,俺们伺候不来!”

    杨可世缓缓摇头,森然道:“渡河而进,这是小种相公点了头的。俺们这一军,畀以刘副总管节制,一旦回头渡河,就是违抗军令。你以为刘副总管行不得军法么?”

    诸将想想也是,纵然大家都是客军,但已经在这个战场上划归刘光世指挥。要是掉头回转,这么明目张胆的违反军令,刘光世是骄奢闻名,可不是软弱闻名!说不得就动了鸟手,名正言顺的吞了这支骑军。要知道鄜延军重建,骑军可是弱得很,要是能得这支军马,声势就是更壮!

    就算到时候小种相公来找刘光世麻烦,大家这眼前亏可是吃定了的。

    退是退不得,至少这一退麻烦甚多。一众早就被眼前乱象折腾得没有多少战意的军将忍不住心内对杨可世就有些腹诽。若不是将主你为人太过实在,小种相公让你襄助刘衙内你就踏实出力,更被刘衙内说两句好话便为先锋,但凡稍稍会偷奸耍滑一点,如何能落到现在这般境遇?

    不过杨可世在西军中资历太深,为人也是甚好。临阵就身先士卒,为将不蓄私财,但有点赏赐都分散给历年追随自己厮杀而阵亡的弟兄家眷。但被杨可世选入这支新建骑军当中的军将,也多是还愿意踏实打仗出力的。这个时候抱怨的话,也着实说不出口。

    山头上沉默了少顷,一名军将突发奇想,开口道:“横直都是打女真鞑子,为何非要在刘衙内手下苦挨?说不得就要被他断送了!向东就是燕王,拥御驾在太原。俺们去投燕王麾下便是!燕王养军,向来丰厚,比刘衙内手底下日子也好过得多。且燕王打仗不软,要杀鞑子,在燕王麾下不是有的是机会?”

    许是这番话大有背离西军团体的意思,这名军将又赶紧补上一句:“这些时日,不都说燕王还在极力向小种相公示好么?既然若此,大敌在前,想必燕王也不敢吞了俺们,平白得罪小种相公。俺们去投燕王之后,要是小种相公同意打,俺们就打宗翰这部鞑子就是,要是小种相公让俺们回去,那向南走到黄河边上,坐着拖风纲船,一路舒舒服服走他娘,不就回陕西了?”

    听着这名军将脑洞大开的一番话,一时间众人竟然是则声不得。半晌之后才有人出言反驳。

    “女真鞑子横在中间,怎么向东而去?”

    那军将也回得快捷:“有甚鸟走不得?河东好比陕西,千沟万壑,处处是路。女真鞑子总没那鸟功夫处处设寨守御,寻缝觅隙,还怕穿不过去?”

    “可供骑军大队通行的道路,女真鞑子是傻了才不卡着,其余山间小径,就算人走得。马走得么?更不必说那么多军械甲胄了,丢干净不成?”

    “燕王麾下多的就是辽东骏马,据说冲刺起来比河曲马还强胜一筹!燕王用俺们西军起家,现在生力来投,还怕不给俺们补上战马?至于甲胄军械,更是笑话,汴梁武库都在燕王手里,还缺这点东西?到时候一人两套好甲都是寻常!就算不补,到时候俺们空身子南下乘船,反而走得爽利。人都能回去,总比直娘贼的被刘衙内断送了强!小种相公又不是不明白事理,难道还重惩俺们不成?”

    这军将一时福至心灵,强词夺理说得头头是道,一时间大有舌战群儒之势。其余人等鸟说不过他。只能在心里嘀咕,这厮鸟定然是有什么友朋当日在燕地就投入了燕王麾下,现在追随燕王混得直是风生水起,这厮瞧着眼热,这时口敞,竟然将心思吐露出来了!

    要说看着那些西军袍泽在萧言麾下扶摇之上,原来普通一卒,现在少说也是个都头,拿得饷项赏赐又丰厚,将来要是燕王更进一步,前程更是不可限量。这些西军军汉要说不眼里出火,那是假话。

    可归于萧言麾下,虽然少不得要打苦仗,但是大家既然能被杨可世挑选出来,岂是怕厮杀的?无非都是根脚不硬,在现在西军将门成型,站定了位置之后出头甚难,都想靠着厮杀战功拼出一条路来。在燕王麾下卖命,只要不死,升得自然更快。

    但是毕竟西军这个团体难离,大家几代都在西军这个团体中讨生活,哪是说走就能走的?且萧言现在地位虽高,最终结果如何,还真难说得很。倒是西军这个团体根深蒂固,看起来更稳当一些。

    听着这厮胡说八道,大家只是摇头。最后只能等杨可世拿主意。

    而杨可世在旁边默然听着一众军将的议论,说及燕王,忍不住心下也是一动。

    这些时日,燕王遣使穿越群山,接连来联络刘光世与折可求。杨可世作为重将,且在燕地和萧言多少有些交情,如何没有使者试图联络上他?不过杨可世都闭营不见,早早的就将他们打发了。

    萧言孤军而抗女真鞑虏,毫不软弱的亲身临敌,向来都是从头打到尾,杨可世是极佩服的。能让军将安心打仗的统帅到底有多宝贵,杨可世也是再明白不过!

    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背离西军这个团体,不能背离小种相公。现在小种相公尚在痛苦的犹豫当中,虽然在杨可世看来,西军就是靠打鞑虏起家,才有今日地位。若是对着外敌,居然还要想着有的没的,盘算来盘算去,则西军的根就断了,这支西军,也就再不是为大宋倚为泰山的西军了!

    但是他向来口拙,信奉多做少说。而且也深信小种相公最终会做出利于西军整个团体的正确选择,所以在这风云叵测,西军诸将心思纷纷之际,他却加倍的尊奉小种相公的一切号令,丝毫不打折扣。尽己所能,维持着西军表面上的凝聚力。

    可是现在,局势不妙,甚至用鼻子嗅都能嗅得出来,更不用说他们这般长了眼睛的宿将了。而刘光世的志大才疏,折可求的阴狠自私,也都看得分明。要是再这么尊奉着刘光世乱七八糟自以为是的计划继续深入,这支自家辛苦重建起来的军马,说不得真要断送在河东群山之间!

    杨可世猛然一咬牙,大声道:“走,下山!就在此间扎住,撒开轻骑,广布哨探,尽量打探当面女真鞑子大军动向。俺去寻刘副总管,看能不能说动于他,不能再深入了,仗不能再这般打下去了!”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章 传金柝(四)

    天色向晚,刘光世的中军,才一片平缓的所在,当道扎了下来。

    刘光世的中军建制庞大,旗帜煊赫,随军还有太多辎重,更连厨子乐班之类不相干的人物都带上了,行进之际,钝重不堪。而刘光世偏要大军加快行进速度,结果全军上下,疲惫不堪,到得扎营所在,已然混乱得不成模样。

    而这片河谷道路附近平缓所在,已经猬集了相当多的散乱军马,纷乱的散步各处。有的指挥像话一些,还踏实的布置过夜宿营所在,砍伐木料设立寨栅,挑挖沟壕。虽然难免草草,但总算是西军该有的素质还没丢干净。

    而有的指挥也许是因为骨干缺乏得太甚,或者因为这场战事从头至尾组织不力,而主帅又没付出精力去关顾掌握一切,心气已然跌倒谷底,这个时候连营寨都不曾做,只是乱纷纷的垒起灶台,去不远处河边取水,然后砍伐干柴,只想忙一餐热乎的赶紧下肚。

    为了争夺樵采方便或者取水方便的所在,不少营伍之间还爆发了叫骂争斗。要不是军士们疲累太甚,近来又吃得太坏没鸟气力,说不得这些憋着一肚子火的军汉就先要自家来一场大混战了。

    中军大队一来,这片平缓所在的混乱就是更加厉害。

    大队衣甲鲜明的9♂,w︽ww.中军甲士,就驱赶已然歇息的营伍让开那些好地方,大帅正要扎营此处。

    这些中军甲士,虽得刘光世恩义。但是这位统帅实在太好场面,中军行进。必须甲胄整齐。打着各色旗号。仪仗森严军容浩荡的每日走这几十里鸟路。天气这两天又热了起来,军中代步骡马本来就不足,还要拖拉刘光世那专供自家享用的百余车辎重。大多中军甲士只能负重过甚,靠着两只脚量完这几十里路程。累得也没甚好脾气,驱赶这些乱纷纷的军马自然没什么好声气,顿时就是各色叫骂声响成一片。

    不过此刻鄜延军还能勉强维持着一支军队的基本体制,中军要择善地扎营,也只得让开。而中军之中又纷出传骑。整理各军营地,让其恢复严整,并且严令各营必须挑挖壕沟,互相之间距离弓弩可以相连,紧要处还得设立寨栅,布设鹿角,以防敌军趁夜冲突。

    刘光世毕竟是将门子弟传家,打仗的基本道理还是全都明白,整理布置扎营所在所发布的号令也头头是道。有些过于懒怠或者过于混乱的指挥,军将顿时就被中军遣出传骑回报。接着就被旗牌带甲士而来,就地按倒。一五一十的臭揍军棍,一副治军毫不容情的做派。

    这一番折腾下来,总算让在中军左近扎营的各部凛然起来,撑着疲累的身体一通忙活,秩序顿时就恢复了不少,总算有了些大军的肃然严整之态。

    收拾好此间的混乱秩序之后,中军才开始行其扎营诸般事宜。诸军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顶顶华丽的帐幕从辎重车上卸了下来,择一高处布置开来。中军大帐居然连接一处,占地竟然有亩许之多!车上更运下上好毡条茵席,看来是在帐中地面铺设!

    还有各般识得不识得的陈设器物,都流水价的卸车下来,源源不绝的运入帐中。鄜延军将士卒,谁不知道刘将主过得豪奢,大家也都习惯了。但是行军途中,全军上下供应不足,累得臭死,刘将主还是这般做派,却不由得大家不直娘贼的目瞪口呆了!

    如许豪华的帐幕布列完毕同时,就是中军大队士卒开始操持布置营盘。连寨栅木料都不是现砍伐的,全是车运而来。深深埋入地下,沿着中军营盘一圈开始挑挖壕沟,中军士卒用的锹锄都是上好精铁打造,砍在石头上铮铮直冒火星。壕沟挑挖得已然颇深颇阔,监督赶工军将还在不住摇头,表示还要继续劳作下去。这些看起来高大神气的中军士卒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肚子饿得肚子鬼叫也只能忍着。

    然后车上又卸下来一堆堆同样是精铁打造的鹿角地钉,准备四下布列。

    结硬寨是西军传统,不扎好营寨不得休息倒也没什么过错。周遭看着这一切的军将士卒倒也没什么,最多就是肚子里面嘀咕几句现下运力这般有限,刘将主还要将这么多卫护自家中军的现成防御设施随车携带,也不知道挤占了多少应该用在士卒头上的粮草辎重。难道是怕扎营时间太长,万一这个时候敌军突然偷袭,他刘将主的安全似乎就有点不太能保证?

    但是外围各军与中军士卒在刘将主遣出旗牌监督辛苦扎营的同时,所发生的另一桩事情却让多少军将士卒气炸了肚皮。

    就是从刘将主那庞大的车队上,又将出了多少新鲜的食材,至少有三四十人组成的专供刘将主所用的厨役队伍,就抬着担着那些食材,赶到水边洗刷整理!

    肥嫩的一岁口小羔羊咩咩叫着被牵出来,就在河边一刀放倒,精心沥血,生怕血停肉中腥膻气重了。各色菜蔬,各色果子更不必说了。都洗涤得干干净净,生怕有一点尘灰沾在上面。然后这些食材都被将回去,开始炊爨。

    所用烧火材料,刘将主都不屑于就地取材。全是终南山中烧出来的上好木炭。据说终南山树木烧出的木炭不仅烟气少,且自有天地灵气贯注,用来烹饪,大有养生之效!

    在军将士卒们满身尘灰辛苦劳作之际,供刘将主享用的脯食已然烧得香气四溢,用上好官窑瓷器流水价的捧将进去。大帐之中,居然还传来丝竹之声。刘光世居然还带了乐班子随军!虽然刘光世多少知道一些厉害,乐班子中好歹没有女妓,但是这般做派,落在周遭军士眼中。忍不住就有点开始鼓噪骚动起来。

    (这还真不是黑刘光世。女真大举渡江南征。他统领大军遮护江北,军情紧急,仍然各般豪奢享用随军而动,结果女真渡江三日,这位刘衙内才得知。一应享用做派,宋人记载,处处皆可见到奥斯卡按)

    有的军士丢了手中器具就朝地上四仰八叉一躺,破口大骂:“俺家两辈都随着刘家上阵。就是老刘将主,也没有这般模样!直娘贼,渡河出兵以来,每日只情半饱,什么军械都要俺们自背着走入娘的长路,现下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扎营,他倒是直娘贼的吃上了!囚攮的谁愿意辛苦卖命谁去,俺们军汉,没其他本事,就只能在这儿躺着快快活活睡他娘!”

    军士们顿时懈怠下来。牢骚满腹,胆子大些的干脆高声叫嚷起来。监督扎营的军将见不是路。自有人赶紧回报。刘光世并不与出,却是遣出更多旗牌与自家亲卫,衣甲鲜明的捧着大令巡营。但有不听号令懈怠行事的,按倒就打军棍,且让旗牌宣示附近扎下全军,每一指挥赏两腔羊,上好豆酱十合,精米两石。连日辛苦,再记赏百贯,不论生死,战后俱皆兑现。若再不赶紧扎定营盘,则刘某人也不吝于杀人来正军法了!

    毕竟是将门子弟,虽然刘光世懒怠了些,甚或可以说是不屑于亲自出面与这些军汉打交道。可这恩威并施的手段还是不错,加上现在宋军组织还是基本完整,一层层的军将都在。这般连同刘光世遣出的旗牌官与中军亲卫弹压下来,一点风波,也就转瞬平息。

    可是这军中士气,可想而知,已经跌落到何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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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家军大队军马,晚于刘光世所部出发,在后跟进,并且逐渐前进逐渐向两翼有序张开,遮护这支滚滚而进大军的侧翼。

    蔚水河谷自然是让大军通行的正路。不过河东地势千山万壑,也有不少山间道路曲折与这条蔚水河谷大道相通,折家军所做的,就是逐渐跟进,将这些侧翼山路全都遮护住,并且向远处还要放出哨骑硬探,确保整支大军进退方向的绝对安全。

    刘光世所部有他这样一个将主作为表率,一众军将有样学样,带下自然就不如何体恤了。

    刘光世中军还算是甚为靠前,且备挑选为中军开路的各部,都是鄜延军中较为精锐的部分。多少还有点样子。自刘光世中军之后各部,那种乱象,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被他丢在后面的大队军马,那种纷乱景象,尽被后续跟进的折家军看在眼中。

    在还甚为宽阔的谷道之中,数万大军拥挤成一团,几个时辰才慢慢向前挪动十余里。军士们又渴又累,大军动得如此之慢,干脆就在路旁坐着。有聪明人找来几根木棍支起行囊中的衣衫以挡太阳,顿时就被大多数人学去,转眼间道旁就是一片片的衣衫张挂起来,军士们摘了兜鍪就在阴凉处歇着。

    军将们看队伍动得慢,军士们如此散漫,也就多是懒得去管。渡河以来大军给养不大跟得上,赏赐也未曾如何亟发就已然出兵,这些军将都知道弟兄们心内怨气不少,这个时候就不要太刚严了,省得激起军中生变。

    这些军将也自己寻觅了阴凉处各自歇息,讲究的还设了胡床,打发亲卫去寻些水来净面洗漱。更有军将居然卸了甲胄摘了兜鍪就为能松快一些,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向敌而进?

    到得该吃饭的时候,大军拥堵在一处缓慢挪动,建制纷乱。从容做顿热饭自然是不成了,不过每名军士干粮袋里都装着几日份炒干的黍饭。本来可以将就吃一顿。不过看着粮台车队拥挤在道中,不少惫懒军士见军中秩序如此,都拥挤到粮台车队旁边吵吵嚷嚷。要负责后勤的军中司马发干肉,发上好的酱,还要将备着庆功用的酒水也得亟发下来。

    数百人喧闹不休。甚或还打了跟随车队而进的民夫。抢了几辆车上物资走。眼见人涌得越来越多。一众带队军将也都急了。纷纷赶来维持秩序。遣出亲卫到处抓人按倒打军棍。

    几百名如狼似虎的亲卫出动,总算是将这秩序安抚下去了。打了百十名军汉棍子,甚或不少民夫也受了池鱼之殃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有几十名闹得最凶的军汉给捆了起来,准备送交中军,请刘将主重重处置。

    这般扰攘一番之后,看热闹的大群军汉这才散去,各自骂骂咧咧的胡乱嚼几口干黍饭罢休,水葫芦里装着的水又早已喝得干净。又是多少军汉不顾队列乱哄哄的涌去蔚水边上喝水。

    河水清亮而冰凉。喝下肚就让人只觉得精神一振,河风吹来,直让人神清气爽。比起人挤人的河谷大道附近,成千上万丘八军汉的汗臭味简直能将人薰得晕过去。蔚水边上简直要爽快十倍。

    多少军汉喝了水,装满了水葫芦之后就干脆不走,还在赖在这边纳凉,有人就在河边石头上呼哧呼哧的睡了起来。

    眼看日头西移,今日才走了这么点路程。要是刘将主查究起来,大家都难得过身。一名名厢指挥使,厢都虞侯使。各营指挥使虞侯使都头,全都去寻各自部务。喝骂责打之声到处响动,将乱纷纷的军马勉强收束起来。也不管前后策应什么队形了,全都朝东赶就是。

    这样好歹在日头西斜之前又走了十余里路下来,再行不得路程,只能就地扎下。扎营之际,又是一番扰攘,不少军士又疲累又是一肚子火,干脆驱使那些随军民夫替他们干活儿,心地好些的让民夫干完也就罢休,不少兵痞甚而还抢夺民夫随身带着的一点可怜钱财,闹得沸反盈天的,最后又是各层军将出来灭火,到处捆打责罚麾下军汉。等总算安定下来,军将也没了气力,一个个钻进帐幕倒头就睡,直娘贼的夜里有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几日行军,简直让人气破了鸟肚皮!

    其实鄜延军也算是西军六路之一,素质还是有的。只不过骨干凋零过甚罢了。真正见仗就算弱一点,但也不至于行军之际就闹到这般不堪入目的地步。

    可军队是一个暴力团体,最重要的就是组织度。成千上万以厮杀为业的军汉汇聚在一处,组织度稍弱,约束不力。就算此前还是强军,再下一刻都不知道会发生出什么事情!

    而刘光世为鄜延路统帅,最大症结,就在于他一向作为,都是败坏了军中的组织度。或者豪奢自用不亲士卒,或者轻率出兵而后勤补给不续。军中这两年提拔上来的军将也是逢迎拍马拿手的人等居多。

    承平之际尚可勉强敷衍,一旦东渡大河,背水前进。这支鄜延军顿时就显出了已经衰弱松散得到底有多厉害!

    在没有萧言的时空,宗翰大军西进太原府。刘光世率领四万鄜延军直进汾河去援太原,就是这般模样,结果就被轻而易举的打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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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千余折家军马在夜色中直进,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今日行程应该到达的一处山口。步军顿时就不顾疲惫则险要处结寨扎营,而骑军也向两边分歧山道放出夜间哨骑。大队骑士纷纷下马,饮马喂料,同时卸下鞍鞯,为马刷毛活血。

    折可求就在这大队骑士中间,一身铁甲披得整整齐齐,身上长短兵刃都携带着,更有骑弓箭矢,也如麾下士卒一般背着七日份的干粮,挂着两个水葫芦。也同样抓着刷子,给坐骑刷马。

    折可求备马一共三匹,他也不假亲卫之手,自己一匹匹的刷过来。因为明日还要继续向前赶路,骑军就不结营,只是寻着荫蔽处下了马桩子,放出哨探警戒之后,从折可求到底下士卒,披甲合衣胡乱的合一下眼罢了。

    几十名军士走在道中。分辨行军痕迹。折家出兵在刘光世大军之后。折可求亲身坐镇前锋。一直保持着和刘光世大军一日的路程,往来联络也不甚积极。

    连刘光世幕僚都看出来折可求打着的是让刘光世顶在前面,如果女真鞑子真的被被压迫转向东面,折可求就会大摇大摆的跟上分一份战功。而一旦有所不利,这折可求是否还能稳稳的为刘光世遮护住后路和侧翼,真是谁都知道。

    几十名军士分辨完了陆上痕迹之后,在一名折家年轻军将带领下回转。这个时候折可求总算是刷完了马,将坐骑让亲卫牵走安顿在马桩子处。一边打量着高处打着火把辛辛苦苦赶建军寨的折家步军。一边抓着干粮袋里面的炒米朝嘴里填,吃得甚是香甜。

    一众亲卫卫护着他,都是一样甲胄一样动作,一样满面尘灰,不是折家军中人,甚而分辨不出折家将主到底是谁。

    那年轻军将自然很快就寻着了折可求,抱拳禀报:“将主,已经看过了前面行军痕迹,简直分不出部伍来!车马痕迹混杂,大路两旁都给踩成烂泥塘也似。这叫走的什么路?要是真有一支女真鞑子斜刺里冲出,那就是打也打不得。跑也跑不得!”

    一众亲卫都轻蔑的笑出声来。折家军因为其特殊出身,还有半的私军身份。虽然战力不错,但是装备不强,规模也受限制。原来毗邻的鄜延军,凭借着兵力更多,稳稳的压折家军一头,与西夏战,但需要折家出兵,绝大多数都是配合鄜延路方向作战。也算是老搭档了。

    可是近些年来,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西军看着也衰退下去,平江南伐燕归来,更是元气大伤。现今这个鄜延路换了刘光世这么一个主将,转眼间就堕落得不成模样!

    折可求不大在意的嗯了一声,摆手道:“下去吃点喝点,今夜就不用你夜哨警戒了。老实躺倒睡一觉,精神攒着,万一临阵才有得使。早早糟蹋光了,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某回去怎么和十九交代?”

    看来这年轻军将还是折可求族中子侄,更兼年少气盛,嘴上分外没了把门的。折可求下令让他去歇息,这年轻军将还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将主,看来女真鞑子当真是不敢和俺们打。鄜延军这般废物都不敢碰上一碰!俺们还在后面慢慢拖着做甚?干脆杀到前面去罢,第一个冲进合河县城去!就算将主让俺望太原府直冲而去,谁皱一皱眉头了,就不是折家的子弟!”

    一众久经战阵的折可求身边老卒亲卫,都对年轻人露出宽容的笑容,并没多说什么。倒是折可求站起来给他兜鍪上来了一巴掌。

    “既然这么有精神,还是你带队放夜哨去!看要几天,才能将你这厮累成死狗!直娘贼的滚下去,某岁数大了,早点舒舒服服睡他娘!”

    笑骂声中,这年轻军将悻悻的退了下去。折可求脸上笑容转眼不见,身边亲卫都是自幼随他上阵,又多是折家子弟,亲厚逾于常人,遇见什么事情,折可求是宁愿和他们商议也懒得和斟质和刘光世等人打交道。

    一名已经快要四十年纪,脸上满是伤痕和风霜之色的亲卫低声道:“将主,可是担心女真鞑子?”

    折可求哼了一声:“真不知道刘光世怎生有脸自居将门子弟的,女真鞑子收得这般干净,诱敌之意再明白不过,还闷着头朝里面撞。岂不是自己寻死?”

    接着折可求又不屑的冷笑一声:“鄜延军不成了,料想整个西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大宋,强军越来越少。这个世道,兵强马壮就是本钱!”

    那亲卫谨慎的问道:“那将主的意思…………”

    折可求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腰腿,冷笑道:“某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于途跟进,为刘将主掩护好后路和侧翼罢了!不过这刘将主到时候真遇上倒霉事情,也别指望某为他去拼命!还是守着俺们的家当要紧!”

    他走动几步,下达了一连串号令。

    “…………沿途跟进扎寨的步军,这军寨不用扎得太紧了,也不须储积太多粮草辎重,保持轻便要紧!到时候一声号令,说走就能走!

    …………骑军也别撒得太散了,大队还是跟定俺。保持一天距离跟着走就是。说什么也不要过黑茶山以东!谁敢自行其是,某须不客气!

    …………从明日开始,后续运上来的鄜延军辎重车队,至少截留一半。刘光世恼怒,某与他打官司去。他一路横冲直撞风光,俺们在后面给他警戒遮护,难道白使唤人不成?要是前敌顺利,这些辎重车队多少放出去一些给他,要是不顺,你们自然该知道如何做!”

    这番号令传下,一众亲卫顿时纷纷寻马而上,各自趁着夜色传令去了。或者是寻沿途布置下来的折家步军各个控扼山口的营寨,或者是去寻后路跟进的骑军。闻命即行,号令整肃之处,实在是远过于刘光世空有庞大规模的鄜延军!

    而布置完这一切,夜间哨探也都放出之后,折可求就与麾下儿郎,一起在道旁山中乱石之间,裹着领披风,就呼呼睡去了。小心谨慎得连在此间当道显眼处扎营都不愿意为之。

    夜色越来越是深重,这条道路之上,不断有人影悄悄而过,或者数十人一伙,或者就是零星几人,从夜深到凌晨,就未曾断绝过。

    这些人影,就是从前面偷偷脱队逃下来的人马。

    这些人马,或者是兵痞老卒,知道情势不妙,将主又是个靠不住的人物,与其在河东山间送死,不如撒丫子走他娘。黄河上寻一野渡,就回了鄜延。或者本地过活,或者到陕西其他路去投军,到处西军将领都在招兵买马恢复实力,总好过跟随刘光世!

    还有些人是为刘光世强行征发上阵的鄜延乡兵土兵,这些本来就该在本乡土守御的汉子,刘光世为壮声势计,也强带了不少过黄河而东。这些乡兵土兵,故土难离,远调作战自然极不情愿。且各项待遇都比鄜延军正兵差得多,从过黄河开始,就陆续有人脱队逃离。

    更多的则是征发随军的民夫,这些人日子比那些乡兵辅兵还要惨淡一些,吃得少睡得少,动辄还要挨打挨骂。哪里如回到家里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么舒坦?当然是寻着机会,能走遍走。

    陕西诸路汉子,本来朴实血诚,上阵时不惧的。和西贼打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见陕西汉子畏惧过?可是却要组织有力,将帅时刻抚循,且后勤补给必须跟得上。现在却是主帅豪奢,不亲部伍,补给匮乏,上下离心。这些民夫也不是傻子,还不是当走则走?

    每夜当中,都有趁黑而逃,夜行晓宿,离开这片死地!

    折家夜巡哨探,就静静的在黑暗中看着这些向西逃奔的人等,并不拦截。

    而折可求在夜中有时悄然起身,就看着月光下那些影影绰绰向西逃窜的身影,突然就是冷笑一声。

    “鄜延路这个家当,倒不如给了某折家!刘光世这厮,实在是只会糟蹋东西!为赵家效力卖命这么些年,折家也总该为自己盘算盘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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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金柝(五)

    夜色当中,数十骑疾奔而至,蹄声阵阵,惊动了一支支夜间哨探巡视的人马。但是在拦截之后,带队哨探军将,都纷纷对来人行礼而退。

    这数十骑漏夜而来的人马,所簇拥一人,正是杨可世。

    这名西军中有名骑将一副风尘仆仆之色,但坐在马上仍然腰背笔直,目光炯炯。渡河以来,杨可世就未曾如何好生休息过,现今更慨然领命为大军前路,又是承担最艰险危难的活计,辛苦可想而知。

    不过漏夜匆匆而回,大将仪态仍不稍减,与麾下士卒同甘共苦之态,更是与大家的那位刘将主有天地之别。今夜满肚子牢骚出而夜巡的这些鄜延军军将士卒,不由不对这位西军资深骑将油然起敬。

    此前鄜延军将未尝没有背地里笑话杨可世的。辛辛苦苦练出一支白梃兵,结果因为西军与童贯内争的原因,拱手交给了现在薰灼万分的燕王。然后又老老实实的又奉命练出一支骑军出来。

    但在军中,谁不知道,练兵就如炼丹孵卵,最是辛苦不过,也最是没有油水。哪有身为方面大将,分守汛地来得滋润。那般既不受风霜之苦,还能私设税官榷场,外快收得手软。

    小种一声号令,杨可世又老老实实来鄜延军中为客将。小种一句要他听⊕︾,w≥ww.从刘光世调遣,杨可世也不曾如何讨价还价便领了最艰难最凶险的前锋任务。

    更不必说杨可世不怎么会捞钱,但有所得都分赏部下,抚恤阵亡儿郎的遗族。在西军身份地位也自不低。资望更足。家中都没什么余财。这等军将。纵然各位上官交口称赞,当得又有甚趣味?

    但是在出兵以来,补给不足,大军组织不力,辎重接济短少,将主刘光世仍豪奢轻率做派不减。军中士气已然低落到了相当程度的时候,陡然在夜中看到杨可世马背上端正高大的身影,禁不住就让这些鄜延军将士想到。还真不如让杨可世负责指挥全军,刘衙内就干脆在黄河以西纳福享乐也罢,这样说不定与女真鞑子一战,还是有得打!

    沿途遇到杨可世这一行人马的巡夜军将士卒,都殷勤的将他们一程程的亲自引入营中。

    杨可世麾下亲卫,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刘光世这中军大队扎营应该还称得上严密,层层布列,层层拱卫,该放出的夜间哨骑也都放出了。不过明眼人还是能看出破绽来。

    比如说在当道扎营的大营两翼山上,都没有分遣出小队军马扎下。控扼那些分歧的山间道路。不用说就是因为军中士气低落,在中军左近凭借着一层层军将压下来还能维持秩序。但是要麾下军马辛辛苦苦的爬上高处艰苦劳作立下营盘,那是想也别想。

    而刘光世中军仿佛也有尽可能多的集中兵力在一处,维持着人多势众,军容壮盛模样的盘算。似乎这样就能吓倒对面的女真鞑子也似。可,真正老手看到这等阵容只会嗤之以鼻。

    大军最是需要空间保持足够的回旋余地,这挤成一团是等着挨打么?

    望着夜色中密集严整的鄜延军中军大营,杨可世一行人马对这次宣示鄜延军军威的东进之举,不详预感又多了几分。

    更让这些停在前面餐风饮露,甲胄凝霜的儿郎们诧异的是。这军阵深处,被重重拱卫着的中军大帐所在,竟然是一片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丝竹之声传来。中军大帐此刻居然还在设夜宴,到现在还未曾罢休!

    如此名将气度,大家都是打老了仗的,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众麾下的目光都转向杨可世,而杨可世坐在马背上,脸色黑得就如身周夜色一般,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穿过一个又一个营盘之后,终于直入中军营中。从营门口向内,都有衣甲鲜明的亲卫值守,人人持着长矛大戟,甚而只是在仪仗中才派得上用场的那些枣阳槊,金顶槊,单拳槊都有不少。这些刘光世精心挑选出来的七尺大汉就这般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路站班过去。

    到得中军大帐之外,亲卫衣甲之下更是锦衣灿烂,围绕中军大帐一圈都布列着熊熊燃烧的牛油火炬,将四下照得通明。亲卫们手中兵刃在火光中闪动着耀眼的寒芒。几十步外就有旗牌官迎出,喝令杨可世一行人下马。

    旗牌官虽然狐假虎威的派头十足,但毕竟也不敢怠慢杨可世这等重将。忙不迭的就赶紧回转帐中禀报他到来的消息。

    转瞬间旗牌官就昂然而出,大声唱名:“将主请杨将军入内!”

    如此做派,将杨可世身后亲卫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就要拔刀和这些直娘贼的干上一场。别看一个个仿佛高大雄壮,谁不知道都是跟随刘家的一众军将家的子弟?仗着生下来就吃得好长出这般草包个子,一上阵就紧紧守在中军跟着混功绩资历。真要厮并,俺们一个就打你十个!

    杨可世回头,扫视了那些愤愤的亲卫们一眼:“都踏实在这儿呆着!给马饮饮水,自家也稍稍打个盹,看能不能寻到点热食下肚。某自去寻刘将主说话,你们不许生出事来!”

    交代完这一句,杨可世整整衣甲,就跟随着旗牌官一路走了进去。

    一入帐中,就觉得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刻虽然入夏,但是今年天候却比往年来得还要寒些,特别夜中,裹着厚厚的披风野外露宿,往往一夜过来,手脚都冻得冰凉,兜鍪甲胄之上甚而凝上一层薄薄的霜痕。

    但是这大帐之中,却在四角布列了薰炉,焚烧的出了上好的终南山木炭之外,还有煎好的沉香片。此刻有专人照料,精心的控制着火候。外间山风呼啸。大帐之中却是温暖如春。让人提神醒脑的香气四溢。

    这座大帐,方圆足有二三十步,容纳五六十人也绰绰有余。地上经过了平整,先是垫上一层竹席,再铺油布隔绝潮气。最上面则是一层茵毯。杨可世满是泥水的皮靴踩在上面,只是觉得老大的不自在。

    大帐之中,正在饮宴,还是相当正式的分席而坐。刘光世一身锦袍。大有轻裘缓带之概,斜斜坐在席后,喝了一点酒之后,更显得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几案之上,有炙得焦黄的带皮羔羊肉,有各色新鲜果子,有调和的好羹汤,甚而还有专门从都中带来的高手精心切出的上好鱼脍,帐中灯火映照之下。薄薄鱼脍晶莹剔透,仿佛水晶制成一般。

    坐在下首的。都是刘光世的心腹,包括他的弟弟刘安世在内。他和刘光世是一母所生,形貌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面上多了些凶戾之气。刘安世倒也弛得劣马舞动得十几二十斤分量的铁槊,向来号称鄜延军中第一斗将。此次出征,刘光世将征发而来的蕃骑都交给他统带,俨然就是鄜延军中战力最为精强的一部。

    刘安世与一众心腹嫡系中军将领,都换了锦袍,这个时候都喝得胸前酒水淋漓的。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随军的清客幕僚,适才似乎是在赋诗论词预先做记刘太尉此次出兵大捷之祝,但有众人皆是叫好,词章华美之作,在帐中两厢伺候的乐工马上就按宫引商,唱将出来,丝竹之声夹杂着一阵接着一阵的马屁声,煞是热闹。

    刘光世坐在上首只是听得摇头晃脑,捻须俨然。而一众军将诗词歌赋是不大懂的,但是马屁却是会拍,每一词罢,就上前敬酒为将主贺,并且自夸勇武,拍着胸脯宣称要为将主效死力,不管面前敌手是谁,只要将主一声号令,眼睛也不眨的就率先冲杀过去!

    这酒宴持续时间已然不短,还远远未曾到消歇的时候。这也是大宋贵人习惯,一场酒宴,往往通宵达旦而止。寇莱公贬斥之中,还常常这般酒宴,到得天亮阳光刺目,就命人张起厚厚锦帐遮挡阳光,大家接着再喝。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杨可世突然而至,为旗牌官引入,席间诸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坐在上首的刘光世看起来倒甚是和气,在席间微微欠身就表示打过招呼了:“漏夜更寒,汝既亲至,还不入席?一路先锋辛苦,不拘有什么军情禀报,先尽三钟再说!”

    三名伶俐的军将顿时笑嘻嘻的跳起,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杯热酒,离席而来,殷勤向着杨可世奉上。可杨可世却看也不看他们,只是伸手就将他们推开,大步走到坐在上首的刘光世面前,深深一礼下去。

    杨可世如此举动,大是不给席间主人面子,更不必说这主人还是本次出征的大军统帅!

    一向将地位高下看得极重的刘光世笑吟吟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兄弟刘安世更是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杨可世昂然直起腰来:“末将漏夜回返,就是为将主回禀前敌军情。身在军中,酒实不敢领。待得战事结束,将主要末将怎么喝,末将便怎么喝!”

    刘光世挥手示意自家兄弟坐下来,淡淡问道:“前锋军情如何?”

    杨可世左右回顾,见这大帐之中连木图都未曾陈设,只好伸手比划。

    “……末将所部,已然向东直进到黑茶山前,广遣哨探。除了黑茶山东,合河县北看到女真有连绵军寨当道设立,并且有旗号布列之外。此次东进一百余里,竟然未曾如何见到女真鞑子敌踪!

    …………宗翰所部,胡骑当有数万之众,纵然要东备燕王,北守后路。在俺们大军之前,岂能如此空虚?鄜延军大军四五万,只沿一条蔚水河谷大道直进,四下山势逼仄,若女真鞑子只是示形诱俺们大军深入,轻骑突出截断后路,末将只怕这数万大军,一朝就有覆灭之势!”

    不顾坐在上首的刘光世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管刘安世等中军军将都在冷笑摇头。杨可世仍然语声沉稳的一路说了下去。

    “于今之计,末将还请将主下令,大军纵然不回撤。也不能再行深入。当扎下硬寨。遮护好后路。先成稳固不摇之势。后路稳住,辎重粮秣源源接济不虞匮乏之后,再步步为营而进,末将还请为先锋,女真鞑子就算要战,末将也只是奉陪到底,为将主打开一条东进通路而已矣!”

    军帐之中,杨可世声音嗡嗡回想。尽是这位西军宿将出自肺腑之言。说完之后,又是抱拳一礼,只等刘光世的答复。

    刘光世冷淡的看着端然站在那里的杨可世,沉吟少顷,终于慢慢开口。

    “…………宗翰所部女真大军,突然扫荡河外之地,兵压合河津,有扣鄜延门户,深入陕西诸路之势。如此军情,必须将他们打回去。让女真鞑子不得趁隙突入陕西诸路罢?”

    杨可世一怔,不知道刘光世怎么说起这么个话头。但是也只能点头。这番话说得一点不错。西军决不能接受女真数万大军就在黄河对面,随时可以窜入陕西腹地诸路的战略态势。不然小种相公也不会遣他这一部往援鄜延军,并且要他听从刘光世的调遣号令了。

    刘光世语声抬高了少许:“…………某位西军大局计,断然出师,又有何错?朝廷现在为萧言把持,此次出师,可从朝廷得一文钱,得一石粮了?小种相公坐镇渭州,尚以守兄丧名义蛰伏观望,西军其余将帅都在尽力恢复伐燕战事以来所丧元气,让其出军,现下哪支军马是轻易调得出来的?还不是某的鄜延军闻命即行,这仗打的粮饷,打的军械,打的人命,都是某鄜延军自己的家当!鄜延路又有多少家底,可以支撑全军做旷日持久的相持之战?”

    这一连串的逼问,竟然句句都占在理上,噎得杨可世则声不得。

    见杨可世语塞,刘光世冷笑一声:“如此局面,越是相持,越是不利。只有以壮盛军容,断然直进。压迫女真鞑子回头向东!某等西军,是大宋威名素著之师,且女真鞑子见鄜延军如此决然而进,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后援正源源渡河接应。这也是某的示形之策!”

    他干脆站了起来,借着一点酒兴来回走动,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刘光世毕竟是将门世家的弟子,虽然享乐无度,但是语声之中,仍中气十足,只是在帐中回荡。

    “…………宗翰所部,胡虏而已矣,胡虏之性,就是全为劫掠。某这里是数万军容壮盛之鄜延军,就算击破某这支军马,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更有一条黄河要渡。既然如此,胡虏自然就会选择向东,萧言所部,不过是新建之军,哪里比得上西军是大宋数十年养育出来久经战阵的精锐?击破东面萧言,就是富庶的河东腹地,甚而可以南下抄掠中原。你来告诉某,以胡虏之性,他们到底会选择以谁为敌手?”

    刘光世狠狠逼视着杨可世,似乎想要从他这里讨个答案。而杨可世向来不以口舌见长,纵然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刘光世也没有给杨可世组织话语反驳进谏的机会,狠狠一摆手,自顾自的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女真鞑子只不过是在黑茶山以东,布下后卫,以阻某鄜延军深入,还想着将合河县握在手中,多一点回旋余地罢了!其余主力,已然转而向东,准备和萧言拼命去了!这个时候不趁隙急进,还等到什么时候?就要一举拿下合河县,断绝女真鞑子西向之路,让他们只能一门心思寻萧言拼命去!那时候再说扎下硬寨,厉兵秣马,整练全军之事不迟!

    …………等全军养精蓄锐已罢,而女真与萧言相持扭打之际。鄜延大军再骤然而出,一举底定河东战局。某再率大军进抵太原府,朝二圣天阙,那时候你才知晓,谁才是真正力挽狂澜的大宋中流砥柱!某意欲而为郭子仪,却看汝辈想不想追随于某,将来也皆能出将入相,满床皆笏!就连一向只是守户之犬的折可求,都觑出了这个机会,倾出家当来随某沾光,倒是有人畏首畏尾,岂不是自误!”

    刘光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收束得有力无比。他昂然负手站立上首。望之有若天上地下第一名帅。国朝以来,甚么曹武惠,狄武襄,尽皆不在话下。就是秦之白起,赵之李牧,三国周郎,汉时卫霍,也不过就是能与他比肩而已。

    他那一班心腹军将。尽皆拍案而起,朝着刘光世深深行礼下去:“吾辈敢不为将主效死,愿随将主,博这一场天大的富贵出来!”

    杨可世却是满心苦涩,现下他算是明白了。刘光世不是不通道理,见识也并不算荒唐。这一番筹谋,至少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不过他却缺少统御大军的能力,识见对了,能力却远远跟不上!这样一支士气甚低,疲惫涣散的大军。纵然军容再是壮盛,又能吓住谁人?比之萧言所部。这支鄜延军才是不折不扣的软柿子!

    且刘光世此刻自负太甚,就将自家想象完全当成了现实。连女真鞑子也必须按照他的筹划老实行事,全然不接受其他的可能性。这等军将,杨可世也见过,不经过惨痛挫折,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敌人也自有他们的盘算!

    现下刘光世完全给成为中兴名将,将来地位将远过老种小种等人的前景所惑住,如此这般,不要说自家拙于口舌了,就算是苏张复生,将口说出血来,也改变不了刘光世的念头!

    刘光世满面得色,挥手示意一众心腹嫡系军将稍待,又冷淡的看着杨可世。

    “汝不从军令,本是重罪。不过汝既为客将,又须得看着小种相公情面。许汝带亲卫自退也罢,回转渭州也好,还是去何处也好,某也不来管你。但是汝麾下骑军,却得大部留下,从某号令!若然敢带着全军轻动,某就先正了军法!敌前而退,牵动军势,这个罪名,就是在小种相公亲至,也无话可说!”

    不等杨可世回话,刘光世就大声道:“刘安世何在?”

    刘安世顿时又跳起来,暴诺如雷:“末将在!”

    刘光世在帐中就遥遥指向东面:“你带所部蕃骑顶上去!杨将军若走,麾下骑军,也尽归你调遣号令,给某先将黑茶山以东那些女真鞑子的军寨拿下来!”

    刘安世大声领命,斜眼看着无话可说的杨可世,冷冷道:“杨将军,你到底如何处?是将兵马交给俺,还是想怎生是好?”

    杨可世怔怔站在那儿,满心苦涩。一时间真的想是不管不顾的回转,带上自家儿郎,杀回黄河以西去!

    不过刘光世一句话说得对,要是自家这样敌前而退,最后还激出火并之事。数万鄜延军的军心士气就彻底完了!

    罢罢罢,怎样说鄜延军都是西军一脉。而自家这半生都是为了西军拼杀。不如就留在此间了,至少有个万一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多挽救一些陕西儿郎!

    杨可世慢慢抱拳拱手,行礼下去:“小种相公让俺听刘将主号令,既然刘将主要继续东进,俺从命就是。俺这就回转军中,做前抵黑茶山以东的准备。”

    姿态做到这等地步,已经是西军宿将如杨可世的极限了。多留在此帐中一刻,都是对自家的折辱。一礼之后,杨可世转身便走。

    军帐之中,所有人都看着杨可世背影,神色各异。刘光世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对刘安世道:“三弟,辛苦你一遭,连夜领军跟上去!把这厮盯紧一些!要是他还敢不卖力,某就算是恶了小种相公,也得先将这厮拿下…………且这一战之后,将来西军中到底是谁说了算,还在未定之天!”

    从军帐中出来,哪怕扑面而来的是山里夜间的寒风,臭烘烘的马粪味道,杨可世也觉得精神一振,胸中块垒稍稍松动了一些。

    一众亲卫就在帐外守候,军将高层之间各怀心思,暗流涌动。底下那些低级军将还有士卒辈都是陕西儿郎,倒是相处得甚好。不仅将来水饮杨可世亲卫坐骑,还熬了不少带着干肉的热汤分发。

    杨可世亲卫西里呼噜的喝着热汤,只是在外和这些鄜延军军士攀谈。纵然是中军军士,对刘光世都有不少腹诽。虽然刘光世对自家中军算是厚遇了,但是大军毕竟是要上阵厮杀的,主将统驭大军不力,大家可是要实打实丢掉性命。近日单是行军就乱象如此,中军之中士气也高步到哪里去。

    但就在主将帐前,再有腹诽主将的心思也不能说出来。大家只能闲扯,说说浑家,谈谈家中景况,议论一下大家都认识的现下投入燕王麾下升官升得让人眼热的熟人。正扯得漫无边际的时候,听到脚步声响,就见杨可世大步从军帐之中而出。一众亲卫顿时倾了热汤跳将起来,迎住自家主将。

    一名亲将低声动问:“将主可许了就此扎住,稳固后路再行进取?”

    依着杨可世所部心意,这发动如此轻率且组织异常不利的战事最好不要打了,大家掉头回去夹河而守是正经。不过都知道刘光世是个好面子的,这般掉头回去准定是不能应承。只要能将大军停住,注意力转向后路稳固,也勉强能够接受。

    此事如此重大,关系着东进数万儿郎性命。见杨可世出来,亲将忍不住就动问出口。

    杨可世的面色却是难看已极,一边大声命亲卫牵过马来,就焦躁的走来走去,半晌不则声。

    一众亲卫都知道事情不妙,一个个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等坐骑牵来,杨可世翻身上马,才大声对自家亲卫道:“都随俺回转!明日就整军过黑茶山!”

    这句话说出来,人人都觉得头顶如挨了一个霹雳。军中最底层的士卒都看出局面大是险恶,女真鞑子准定有所举动,怎么刘光世还要驱赶大军继续深入?

    但杨可世再不愿多说,狠狠给了坐骑一鞭,当先就弛了出去。

    一众亲卫忙不迭的跟上,只有一人在临行之际,对自家刚才攀谈得甚是入港的刘光世中军亲卫一员叹了口气。

    “你们却也要当心些!俺们这个杨将主,万一有变,总能和俺们同生共死。你们这位将主,到时候怕不要丢下你们便跑!那个时候,要是看到俺们的旗号,就朝俺们这边凑也罢!直娘贼,这一仗打下来,却不知道要断送多少条性命!这刘将主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睡得着!”

    这不详的一句话交代完,那亲卫就急急跟着杨可世身影而去。只丢下一众中军亲卫在原地面面相觑,山风吹来,人人直是寒到了心底。

    而大帐之中,丝竹之声却又再度悠扬响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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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二章 传金柝(六)

    比起春季时分的多雨泥泞,入夏以来,河东又是干旱少雨。而在河北之地,又是夏雨若潦,湿冷异常。江南干旱,剑南等处又是水患成灾。这个靖康元年,仿佛注定是一个天地失序的时节。

    黑茶山是岚州西南面处吕梁山脉延伸出来的一片余脉,到了此处又骤然耸拔起来,山势绵延,一望无涯。而黑茶山就其间,高出群峰,仿佛一座黑沉沉的托天巨塔一般。

    此处地形破碎,山路分歧,蔚水河谷从黑茶山北面绕过,为难得可供大军通行的孔道。

    过黑茶山,便是合河县。再越过合河县一百数十里路,便是岚州州治重镇宜芳。

    这一带本来就是地瘠民贫之所在,人烟也不算多。经过女真鞑子东西往来的蹂躏一番之后,河谷中原来还算不少的村落,尽皆荒废,沿途经行,只能看见白骨相望道中,庐舍被焚为墟,一片残破的战地景象。而将此间狠狠糟蹋了一番的女真鞑子,在直扑黄河东岸,已经隔河可以望见陕西之地后,又飞快收缩回去,这一片山地中,竟然不见了踪影。只有绕过黑茶山,才能看见女真鞑子设立的一连串军寨。

    河东之地,兵家必争的所在有很多,黑茶山一带绝对排不到前面去。但是这段时日,这一片原本荒僻的所∮,ww※w.在,却是宋军云集,杀气冲天,鄜延一军与折家军联兵东进,仿佛就准备在此间,狠狠的和女真鞑子做一次决定性的会战!

    蔚水河谷当中。此刻正有大军通行。因为近来干旱少雨的天气。河谷道中。尘烟大起,更有人喊马嘶之声响彻。若有人站在黑茶山颠,就能看见数千骑军,正拉开长长的阵列,打着无数翻飞的旗号,正直指向东面当道依托地势布列的女真军寨!

    这支规模甚大的骑军,就是杨可世所部与刘安世所领蕃骑组成。足有四五千骑的规模,几乎就是鄜延军所拥有的全部骑军力量了。这个时候都为刘光世所拿了出来。要打开通往合河县的道路,四五千骑精锐之后,更有数万步军跟进。在刘光世这位鄜延军统帅心中坚信,如此军容,宗翰绝不敢硬抗,最多就能在合河县抵抗一下。而什么时候又听说过胡虏善于守城了?

    只要能再以雷厉风行之势拿下合河,那么宗翰所部就更是不敢与他刘光世相抗,只有掉转头和萧言拼命去!

    甚为宽阔的蔚水河谷道中,两支骑军几乎是并肩而进,但是队列却是泾渭分明。

    杨可世所部虽然是小种提供了巨大支持。重建起来的骑军集团。不管是人员素质还是装备都甚整齐。

    但是渡河而来,携带辎重并不甚多。一路又是前锋而进。比鄜延军任何一部都来得辛苦。这二三千骑看起来衣甲敝旧,军将士卒都是满面风霜之色。看起来并不算是多么军容壮盛。可行军之际,这二三千骑却是整齐肃然,前后呼应,每经一处山口,则一丝不苟的撒出哨探,要直探出十余里远。而且也不只是在马上,经常下马登山,以瞻四下局势。行军过程,异常劳苦。

    反观刘安世所领蕃骑,却大不一样。

    西军惯有使用蕃骑的传统,当年狄武襄平侬智高之乱,就带了数千蕃骑直下广南烟瘴之地,并且作为骨干主力贯穿平南战事始终。铁壁相公这等人物更是以胡人身份坐到了西军当中高层军将的地位。

    西军有这样的传统,鄜延军自不会例外。本来鄜延路在陕西诸路东北,不比熙河秦凤等军方便招募青唐横山等部蕃骑,但是自西夏势力衰弱,左厢神勇军司名存实亡。而刘光世入主鄜延军后更以招募蕃骑以为恢复鄜延军实力的重要手段之后。鄜延军中这些蕃骑就开始大量加增。

    这些蕃骑当中,青唐诸部甚少,主要是以南下的阻卜杂胡,甚而还有党项投效小族为主。刘光世许以优厚待遇,更以亲弟直领,以为中坚亲军使用,一时间就精选出二三千骑。依仗为军中选锋骨干使用。

    但凡得入鄜延军中,军饷便比其余正兵要丰厚个数成,亟发赏赐也甚为频繁。各种军资器械也拣上好的发放。且刘家兄弟在军纪上也不如何拘管他们,还美其名曰不要以汉家制度约束其胡部天生勇悍之气。刘光世带兵风格,大抵如此,在没有萧言的时空,刘光世后来号称南宋中兴四将之首,但是麾下人马纪律却是最差。最后刘光世去职朝廷中枢要整练他那支大军的时候,居然一下就叛离投降女真的军马足有五万二千余人。

    这支蕃骑与杨可世部并肩行进,两三千骑队列密集,有人着汉家锦袍,有人穿着皮衣,少有人马老老实实披甲而行的。沿途哨探遮护呼应,几乎没有去做。行进途中,多在以胡语或谈或笑。不少蕃骑随身水葫芦里装的是酒,骑在马上就不住的喝,酒葫芦喝干之后也差不多薰薰然了,要说这些蕃骑骑术的确不赖,就倒转过来头枕马鞍,腿翘在鞍后褡包之上呼呼大睡,一摇一晃的就是摔不下来。

    这般模样,让杨可世部老卒看得直是摇头。蕃骑固然有自小成长与马背,骑术精熟。且有胡人不开化而天生带有的那点凶蛮之气。但是要整练成军,还要花相当功夫。真正强悍的胡族军马,又有那支不是军纪肃然了?

    偏生刘家兄弟还将这支蕃骑当成宝贝,两军共同行进中隐然还对自家形成监视之态,那些蕃将更是满面倨傲。在这刘光世军中行事,真真每日都那么难熬!

    那夜闯刘光世中军大帐回返之后,杨可世就加倍的少言寡语起来。对刘安世领来共同前进的蕃骑更是视若不见。

    眼看经过半日行军,转过了黑茶山,眼前山势平缓下来。而在十余里外。已然隐约可以看见女真军寨。杨可世立即带着亲卫赶到前面。号令全军戒备。自家带着亲卫就选择道旁一山策马而上,最后更是弃马直登高处,仔细瞻看女真军势。

    这一系列军寨,应该是几个相距甚近的河谷中的村落,都在大道之侧。相距这么近的距离,说不定还是一族之人分各支而居。

    这些村落都被女真鞑子狠狠的糟蹋过了,然后又凭借于此改为军寨形制。山间村落本来就有防野兽防山寇的寨栅,女真军马将其加高加厚。更设了望楼。并且挖出深壕截断道路,就算是组成了一道防御体系。

    这个时候站在高处,终于可以看见前几日踪迹突然不见的女真军马。寨墙上可见人影巡视,发现远处尘烟大起就吹动了号角,在河谷中呜呜回响。军寨之中那些被烧得焦黑残破的房屋之中,涌出不少人马,赶上寨栅,持弓守御。更有军将模样的人物登上望楼,尽力向西而望。

    几处军寨都打开了寨门,顿时就有百余骑涌出。也不打旗号,就这么汇聚在一处。向着东面方向迎过来,像是这个时候才匆匆放出哨探,打探对面而来的军势。

    要说坚固,这样的防御体系自然算不上。当道下寨,必须要有绵延纵深,并且控制强大兵力,才能与攻方相持。且没有地形之利,攻击一方也可以拿出太多种攻击手段出来。

    而这几处军寨都不甚大,粗粗一看,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千余人马的模样。防御体系又单薄兵力又有限,实在谈不上坚固。

    艰苦行军几日,小心翼翼哨探而前,终于撞上了女真军马。看到的却是这幅不堪一击的模样。杨可世没有感到欣喜,反而一颗心加倍的沉了下去。

    女真西路军若是只有这等水准,岂能击灭强悍的辽国?岂能在横扫鄜延路对面黄河东岸诸军寨渡口之际,若摧枯拉朽一般,守军难得有能坚持得稍稍长久一些的?

    这诱敌之计,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一些!

    山下后续跟进的军马,也听见了前面响起的号角之声。

    杨可世所部已然做好了准备,有下马布列当道结成箭阵的,骑军也退到侧后准备随时应援。

    队形骤然间就紧密起来,各色军将认旗各自就位,站定不动。只等迎接可能到来的大战。

    更有硬探哨骑呼哨着迎上前去,但却不是没头没脑的撞上去,而是控制着速度,走上一程,就停下来整理一下,然后再度前进。

    而刘安世的蕃骑却一下有些骚乱,二三千骑队形不仅没有赶紧收缩紧密,反而更分散了一些。这支蕃骑是各部杂凑而成,又没有经过严格的整练,临战之际,自然和熟悉的族人在一起。在河谷中形成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种惊呼喊叫传令之声响成一片。

    但是这些蕃骑倒是的确有些悍勇之气,不管哪一团人马,都有精壮之士冲出,同样也不打旗号,呼哨着就迎了上去,转眼之间就超过了谨慎而前的杨可世部哨骑硬探!

    杨可世正在沉下心来盘算怎样应对眼前这道女真防御体系的时候,就听见脚下传来招呼之声。低头一看,却见刘安世带着一众亲卫正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比起那个贪图享乐的兄长将主而言,刘安世倒还有些武将的精悍之气,披着甲胄一口气直登上来,大大咧咧的就来到杨可世身边,先向远处打量了一眼,就不屑的笑道:“总算是撞上了女真鞑子,不过这个模样,像是能打的么?直娘贼的跟纸糊的也似,一撞就鸟散了!”

    杨可世冷冷回了一句:“女真鞑子兵压大河之际,有这般不堪么?现下这个模样,却是想诱谁?刘将军连这点都看不透?”

    刘安世斜了杨可世一眼,哈哈大笑:“杨将军总是和西贼打过仗的罢!鞑子打仗,不都这个鸟模样?撒出几万兵来,到处乱撞,哪里虚弱撞开空隙就集中大军直冲进来。要是撞上硬茬子掉头便走,拼死了也没多少好处的事情,鞑子从来不肯干。

    …………这些鸟女真鞑子还不是一般?俺兄长早就打探得明白。宗翰这一部人马是在女真争权失败的。给朝西打发到草原大漠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穷得跟鬼一样。此次南下,还不就是想来捞一把。朝东撞撞,泼韩五那厮西军出来的,多少能打一气。女真鞑子就转而向西,俺们一时大意,给鞑子冲到了河边。现下几万大军渡河而来,女真鞑子还不掉头就跑?正是主力转而向东,后面留下不多兵马断后罢了。指望集中大军早点打开向东通路,好避开俺们鄜延军的兵锋…………杨将军要是连这点鞑子也怕,俺麾下兵马,就直娘贼的包打了!杨将主只情在这里看着便罢!”

    上山草草扫了一眼,刘安世就算是看明白了眼前局面,顺便嘲讽了杨可世两句,随意拱拱手,掉头就朝山下而去,大声对亲卫传令:“召集各部,俺只一马当先。为俺兄长把这军寨打下来!砍上几百个鞑子脑袋送到兄长帐前,好生夸功一番!要知道女真鞑子席卷半个河东。抢掠财物定然不少,这些财物,都只任儿郎们自取!”

    刘安世的亲卫应和之声如雷响动,簇拥着他风也似的卷下山去。各个翻身上马,鼓号之声大作,蕃骑惯用之牛角号与宋军骑军出击的天鹅声混成一团响动。刘安世果然一马当先,挥动铁枪,带领亲卫就朝着东面冲撞而上!

    大大小小分成几十队的鄜延军蕃骑,听见号令,看见旗号,又见主将如此。也是大声呼啸,纷纷手忙脚乱的披甲完毕,卷起漫天尘烟,就这么涌了上去。一时间真有千军万马卷动,所向无前之势!

    杨可世就站在高处,死死的看着眼前战局发展。麾下人马仍然在稳步向前,随时准备接应刘安世所部。

    就见刘安世部大队蕃骑裹着尘烟席卷而上,百余骑朝西迎出的女真哨骑发现了这些蕃骑浩大声势,犹豫停步,接着就听见号角声响动,这百余骑女真军马就掉头倒卷了回去!

    单纯恃勇而进的军马,最擅长的就是打顺风仗,看见对面女真骑士不敢迎战而退。战意更是加倍高昂起来,大队军马,直直就撞向当面女真军寨!

    那百余骑后退女真朝后直退,一副狼狈万分模样。而那些军寨甚而不敢开门容纳这百余骑回返,这百余骑女真人马就绕过军寨向东退去。刘安世部直冲而入,当面道路已然为女真人挑挖壕沟截断,这些蕃骑就弛下道路,沿着蔚水边上松软的河谷地绕了个圈子,攻击女真鞑子军寨侧翼。

    军寨之上,随着女真军将的号令之声,顿时箭落如雨。蕃骑所部纷纷掣出骑盾遮护,缩在马项之后不管不顾的硬冲。

    尘烟之中,不住有战马惨嘶着仆倒在地,但是这些蕃骑勇悍之气不减,仍然高速前进。等着到了二三十步之内,一部就掣出骑弓,转而在军寨之前横向移动,来回驰射。而更多的蕃骑则跳下马来,就步下而进。准备借着弓箭掩护拉倒寨栅,直涌而入!

    而刘安世真的就是一直冲在前面,这个时候也跳下马了,不使铁枪换了一面骑盾和一口长刀,就在大队之中,身先士卒的带领亲卫撞向寨栅!

    如此攻势,自然是草率粗疏,纯粹靠着一时血气冲击而前。守军若是稍稍坚定一些,依托寨栅更翻叠射,这几千蕃骑豁出命也撞不进去。易县城下,女真东路军用上大量攻具,歩骑精锐配合,要打下易县城外围军寨都那般艰难就是明证。

    看见刘安世这般举动,杨可世和身边亲卫都直是摇头。这样挨上几轮箭垮下来,女真鞑子寨中军马趁势冲杀而出,甚而那百余骑女真哨探回头,说不得就是一场大败亏输!

    再是对刘家兄弟有意见,哪怕现在临阵而战的是蕃骑所部,毕竟都是宋军旗下人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轻易断送,杨可世就要转头下山,督促所部加快前进,无论如何也要将刘安世他们接应下来!

    突然之间一名亲卫就朝远处一指:“将主,这鸟军寨要给他们打下来了!”

    杨可世悚然一惊,举目而望。就见战场之上,成群结队的蕃骑来回驰射。六斗骑弓抛洒出的羽箭如狂风骤雨一般。声势煞是惊人。转瞬之间女真鞑子所依托的寨栅就长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箭杆丛林!

    别看声势如此惊人,骑弓弓力之软,但凡军汉没有心里不明白的,披甲再加上寨栅遮护,杀伤力有限得很。

    可是就是遭受了骑弓几轮箭雨之后,只怕真正中伤的鞑子没有几个,寨栅上依托而守的女真鞑子军马就纷纷而退,将寨栅让了出来!

    刘安世率先抢步而前。带着亲卫舍死忘生的翻越寨栅,顿时就抢占了一段地方,几十名亲卫护持定他,死死守住这一段范围。而在外蕃骑还是将出攻寨的老手段,抛出长绳拴住木桩,一头连在马上,几十匹健马被抽得咴咴嘶鸣,奋力扬蹄,转瞬之间,就毫不受到干扰的将老长一段寨栅拖倒!

    大队蕃骑顿时打马涌入。人人呐喊欢呼,士气加倍高涨起来。而这处军寨的女真守军纷纷上马。打开另外一边寨门,就向东逃去!

    而此前绕过军寨逃向东面一时间停顿下来的百余骑女真哨骑,本来还摆出一副随时反卷回来的模样,这个时候也毫不犹豫的掉头继续向东便走,逃得比此前还更快了一些!

    刘光世在这军寨中手舞足蹈的大声呼喊,状若癫狂:“把其他的鸟寨子都直娘贼的拿下来!”

    大队蕃骑涌入这个军寨,却一时间失却了约束,原因无他。在这军寨中,发现了上百生口,有男有女,更有女真鞑子这段时日才河东劫掠的大量财物!

    有军将在侧,更兼自家现在好歹也算是大宋军马,对发现的汉家生口,淫掠屠杀就不大做得出来了。但是看见如许多的财物,顿时就让这些蕃骑红了眼睛,开始放手大抢起来!

    小小一个军寨,积储得却有不少粮秣,有羊马圈蓄养着牛羊。马厩中还有丢下来的几十匹战马。那些为女真鞑子充作住处的残破房舍之中,除了衣衫不整的女子和持役的男子之外,就有金银器物,宋人铜钱交钞,各色衣服布匹。仿佛女真鞑子在此间开了金银铺和杂货铺一般。

    无数蕃骑下了马就在各处房舍中你进我出,吵吵嚷嚷的你争我夺。甚或拔刀互相威胁的都大有人在。

    那几十匹马也是重点争夺对象,一匹好马对于蕃胡而言,就是比什么都宝贵的财产。这数十匹马或者是草原健马,或者是辽东骏骑,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或者自骑,战阵中就多了一条性命,将去贩卖,百余贯纯铜的价码也是轻而易举!

    围绕着这几十匹健马,当真是动了刀子!

    刘安世只在寨中跳脚:“鞑子有的是财货!去将其他军寨打开!前面还有合河县治,还怕不得生发不成?”

    在他的奔走呼喊之下,大队在抢掠中落在了后面的蕃骑又呼啸而出,扑向其他军寨。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比之此前,还要加倍的舍死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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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谷道中,厮杀呐喊之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蕃骑们的欢呼呐喊之声,响彻四野。

    杨可世在数十亲卫的簇拥下,慢慢走入军寨之中,而刘安世就在当道骑在一匹才由麾下蕃骑献上的辽东军马之上,志满意得的看着这位西军宿将。

    军寨之中,满是蕃骑乱纷纷的往来穿梭,人人腰囊满满,身上披着裹着,尽是锦缎布匹。几个小寨子虽然积储的财货算是难得丰盛了,但抢掠得毕竟有多有少。多的还想着更多,少的红着眼睛向东而望,就等着军将号令继续向东追击下去,好似就将此前凶悍绝伦的女真鞑子大军当成了一群群肥羊。

    寨中积储的粮秣也被取了出来,上好的粮食用来喂坐骑,泼洒得到处都是。羊马圈中那些牲口被赶将出来,一刀放翻,分割成几十块之后就生起火来炙烤,一股焦香味道就只在寨中浮动。

    而在寨中女真鞑子居然积储得有酒。蕃骑你争我夺的只是争着朝嘴里倒。人人都在呼喊乱叫。兴奋莫名。

    在军寨的一角,则是被解救出来的汉家百姓。男女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其中占据多数的女子破衣烂衫中露出皮肉,引得那些经过一场厮杀又喝了点酒的蕃骑一个个眼睛发红,直朝那边瞄去,有蠢蠢欲动之态。

    这场军寨争夺战,缴获甚是丰厚。但是战果却少得可怜,只有十来个中箭倒下的女真鞑子被割了脑袋,血淋淋的装在寻来的器具中,准备后送中军报功。而蕃骑在攻寨中倒被几轮箭雨射翻了百十名,将近半数是救不回来了。

    迎着刘安世得意洋洋的目光,杨可世想说什么,最后却是忍住,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又济得甚事?刘光世持念之坚,再难动摇。什么样诱敌的迹象,也只会被他当做当面女真鞑子畏惧他摆出的壮盛军容。只是避战而已。

    现在杨可世只盼女真鞑子诱敌诱得更深一些,最好能将合河县治也让出来!

    一旦有这座城池在手,几万鄜延军就算是有了依托。鄜延军就算是野战不成,但依托城池而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女真鞑子可能将两翼撒得极开,隐藏在绵延群山之中,等着鄜延军大队深入,就从分歧山道中杀出来,将鄜延军截为数段,然后各个击破。不过要是能将合河县治抢到手中,尽快运送足够的兵力入城,就算女真军马从两翼而击,有了依托,至少还能坚持一阵,不会短短时间就崩溃下来。

    而小种相公也绝不会看着西军一部就这般被女真鞑子包围吃掉,到时候必然会督促大军渡河而进,源源不绝的前来应援!

    杨可世心中有了成算,对于刘安世炫耀的目光就当没有看见一般,上前拱了拱手:“为刘将军贺捷!既然旗开得胜,就要趁热打铁,俺请为前部,急趋合河县治,争取一鼓而下此城!”

    刘安世哈哈大笑:“杨将主也终于热切起来了!俺与家兄,都等着此刻!就依杨将主所言,各留一部在此依托鞑子军寨扎住之后,就与杨将主合军,去抢那鸟合河县城!明白告诉杨将主一句,你担心女真鞑子诱俺们深入,俺兄长如何又顾及不到?只有等俺们前锋抢下合河县城为依托,家兄才会督促大队继续深入!要是合河县城不下,俺兄长自然也没那么村,一头就继续朝里撞。俺们进袭此城,就知道女真鞑子是真的主力东转,还是在诱俺们深入了!”

    这番话一出,杨可世松了一口大气。

    刘光世虽然有种种不堪之处,但还是不愧将门出身,多少还有些临阵而危的警觉,没有彻底昏了头!

    既然刘光世多少还有点章法,俺杨可世身为军将本来就是靠着厮杀吃饭的,又何惧为他拼杀一阵?为的也只是西军这个团体!

    杨可世点点头,声音也高昂起来:“既然若此,事不宜迟,俺们就拣选精锐,直袭合河县治!看看女真鞑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盘算!”

    刘安世倒也爽快,点头就让亲卫传令召集人马。杨可世却叫住了他,刘安世不耐烦的道:“杨将主又有何事?”

    杨可世一指那些解救出来的百姓:“这些人可要交给俺留下的军马看管,省得生出什么事情来,反而不美。这些百姓能挣扎出一条性命来,已然不容易了,可不要平白再糟蹋了。”

    刘安世一瞬间脸就沉了下来,这杨可世就是明明白白的再指责他麾下蕃骑军纪稀烂。不过一转脸间刘安世又放声大笑。

    现在还有用得着这个老革之处,等将来兄长底定大局,迎回二圣,到时候看如何炮制你这厮!甚或都不用等到那个时候,等兵进合河,观望女真与萧贼拼命之际,说不定就寻个空子结果了你这厮,并了这支骑军。当年送得白梃兵,现在就能不能便宜俺们刘家了?

    “直娘贼的俺还以为有甚要紧事情,杨将主上阵这么些年,见得死人多了,还这般心软。依你就是。一群一文汉,无甚打紧,俺们赶紧出兵要紧!”

    杨可世不言,只是吩咐亲卫去将这些百姓集中安顿下来,再给他们寻些吃食。

    西军能有今日,还不就是数十年来成千上万儿郎舍死忘生而战,庇护了陕西六路的百姓?所以陕西百姓,倾家相随,但临战时,男子前线箭雨中筑城挖壕,女子在后转运粮饷。

    这才是西军发展壮盛到如今地步的根!如此遗泽,现今未衰。长征江南燕地损失将半,回转陕西,一声号令,仍有多少关西儿郎应募从军!

    在没有萧言的时空,西军在与女真历次血战之中,屡屡全军尽没。但是总能再度拉起关西子弟,聚合而成大军。这就是西军几十年卫护六路之地最宝贵的遗泽所在!

    可是现今,这个西军的根,似乎记得的人越来越少了。就连小种相公,在与外敌国战之际,仍然犹疑徘徊,让人只是为他焦急啊…………

    旗号飞舞,号角鸣动,金鼓之声响亮。刘安世部与杨可世部,不多时候就已然挑选出两千余选锋,人人皆备双马,其余军士下马凭寨步下而守。这两千余名选锋,就在杨可世和刘安世的带领之下,直扑合河县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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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沉,刘光世中军大营,在这一日都未曾移动。大军依托此间,算是难得休整了一下。军中士气,也算是多少提振了一点。

    刘光世仍然在军中设宴,置酒高会。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名旗牌官匆匆而入,到刘光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而刘光世仍然一副宁定模样,挥手打发了那旗牌退下,又自饮了一杯,才轻描淡写的开口。

    “某那兄弟,已然拿下了合河县治,女真军马溃败,退向宜芳。”

    帐中一片沉默,以为都听邪了耳朵。

    刘光世再也绷不住谢安风度,放声大笑。

    “依托此城,鄜延全军已有深固不摇之势,尽可坐观女真与萧贼一战成败!诸君,再满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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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三章 传金柝(七)

    位于岚州西南方向的合河县治,因为城下有蔚水流过,与黄河合,因而得名。古名临津,大唐贞观元年而得现名。

    这座县治城池和娄烦城差不多是同样规模,都是不足三里未曾包砖的土城。不过以宋军善守,加上器械,足以供以大军依托战守。

    刘安世与杨可世所部联合,以一个强有力的奔袭直抵合河县城下,沿途只遇到零星女真哨骑,都未曾抵抗便转头向东。而进抵合河城下之后,只发现城中约千余名女真守军开了东门便走,人人配备双马,跑得飞快。

    其实杨可世还想以轻骑一部追击,抓几个女真鞑子活口来询问军情,都追之不及。

    而刘安世所部蕃骑却懒得鸟管女真鞑子逃向何方,到底有何盘算。上千人马呼哨怪啸着就冲入城中,居然在誓师出征不过十日,就一下拿下了最大的目标合河县治!

    合河城中,在刘安世部蕃骑冲入之际,已然是浓烟四起,女真鞑子弃城而走之际狠狠放了一把火,将城中不多的粮秣积储焚烧。但是城中财货,仍然堆积如山,还有数千汉人百姓生口在满城乱窜,哀呼哭泣。

    刘安世所部见到满城财货若此,都红了眼睛,顾不得大火延烧,黑烟弥空。就已然在城中四下奔走,到处争夺+,ww↖w.抢掠财物,一时间连刘安世都约束不得!

    最后还是杨可世所部急急入城,扑灭火头,四下收拢那些流散汉家百姓生口。并尽力维持城中秩序。并且向东又派出了哨探轻骑。

    而刘安世不等局面稳定下来。就已然派遣亲卫。飞骑而回,向自家兄长报捷,谓之经历血战之后,这合河县治已然被他踏在脚下!

    而刘光世在得知如此捷报之后也是大喜过望,立即催动中军所部,疾疾向西而来,并传令后续跟进之大队军马,加快行程。与合河一线会齐。集中大军,并有城池以为依托,女真鞑子就算有什么盘算,也啃不动整支鄜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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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鼓之声在合河县城西面响动,大队骑军已然迎出了城外,穿上了最好衣甲。各色旗号在夏日阳光下翻飞舞动,无数铁甲在阳光下闪动着一片片不住跳动的金光,将合河城下变成了一片金属海洋也似。一派空前壮盛的大军气象。

    杨可世刘安世所部骑军,与先期抵达合河县城的步军所部,此刻摆出如此阵容。就是为迎接刘光世的到来。

    此刻合河县城,已然变了个模样。原来女真西路军袭城盘踞之际。虽然时间不长,但已经狠狠糟蹋蹂躏了一番。每日都以掳掠来的生口,上城拆毁垛口城垣等防御设施。日日都有百姓生口大量死亡,就填入城壕之中,再撒上一层厚土,将本来就已然倾颓大半的城壕几乎都全部填平。

    至于城中官衙院寺,百姓民房等等,更糟蹋得不成模样。最后还放了一场大火,烧得满城焦黑。

    而这两日,不仅仅是杨可世看重恢复城防诸事,就连刘安世在这上头都不敢怠慢。毕竟鄜延军向东深入一百数十里,四下山势连绵,山径分歧。合河县治是鄜延军最为重要的依托所在。

    凭借此间,再以折家军保持后路畅通,鄜延军就能在距离宗翰与萧言战场最近的所在站稳脚跟,一旦局势有利,就可以大举突出,直入太原府方向,迎回二圣,重挽朝纲。实在关系着鄜延军全军安危和将来刘家的百年富贵!

    在刘光世到来之前,两人已然调动所部,修补城防。原来被女真军拆毁的垛口城垣都尽力恢复,材料不足就拆留存下来的房舍,重新挑挖壕沟,并且将解救出来的百姓组织起来,马上在城外赶建军寨。当后续人马奉刘光世严令匆匆赶来,也马上就派去立寨构工。这些辛辛苦苦行军近十日,半饥半饱的好容易挨过来的军将士卒,本来以为到了合河城下能稍稍喘口气了,谁知道还得辛苦,无不叫苦连天,但也只能勉力从事。鄜延军上下,谁都知道这个立足点到底对这支大军有多重要!

    到得今日列阵城外迎接刘光世,城防整理已然粗粗有了个模样。城墙原来缺口处现在都用土石填上,并且新建的环城羊马墙已然有了小半人高。沿着城外布列的军寨,寨栅都竖起了将半,寨壕也有了模样。各部帐幕已然依托着这些城外军寨布列开来,旗幡林立,刁斗森严,比之在山间道路提心吊胆前进之际那种散乱气象,已然变了一个模样。

    只要心中有底,军将指挥稍微靠谱一些,西军所部,哪怕骨干凋零大半的鄜延军也自有其传承底蕴在,还是上阵能战!

    此刻正是清晨,陆续赶到合河县左近的鄜延军马几近万人,此刻大部都整队而出,望着西面道路所来方向,等候着刘光世的到来。

    军中士气,比之起初高了许多,人马列队等候之间,气象甚是雄壮,比起几日前不啻天壤。

    按照刘光世所传军令,即将赶赴合河左近是他亲率中军,以步为主,加上少量蕃骑。战兵也有一万数千人,就以合河县治为中心,沿着河谷道路东西向布列出数里范围的一个坚实大营,牢牢钉在宜芳西面。

    而在后方,则是刘光世部其余军马近两万,加上折家军一部,用以保护后路,遮护侧翼,保持源源不绝的接济态势,厉兵秣马之后。一旦有隙。就可以随时挥军而动。战略态势可称有利之极。

    总而言之,轻取合河县之后,不管女真鞑子到底是何盘算,战局对于鄜延军而言已经主动起来,所以军心士气自然就高涨。一众军将士卒忍不住真的有些自我怀疑,对自家将主的看法是不是错了。这位刘将主,眼光看来相当高明,而且对女真鞑子大军动向。也抓得甚准!

    想及一路对这位将主的腹诽,还有行军途中各部的不堪表现。此刻出而列队的军马,虽然已然等候了一个多时辰,但仍精神不减,挺胸凸肚的排列整齐,队伍中不闻声息,似乎就是想在将主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将此前的种种不堪,全都挽回过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突然之间。西面大道上,传来马蹄声响。万人注视之中,就见数十蕃骑身影突然出现。

    这数十蕃骑皆是马术精熟之辈,骑着的也是河西良驹,锦衣灿烂,铁甲生寒。人人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皆捧定一面大旗。

    这些大旗,旗面皆是方形,与军中惯用三角认旗不同。旗皆素色锦面,上面俱皆竟然用金线缝着一个刘字!

    当先一面旗帜,比之其余旗帜更大更阔,上面金线缝制之字为四,鄜延军将主官讳在上面写得分明,烟尘之中,耀眼生光的捧将出来。

    刘光世到!

    几十名蕃骑呼啸而至,在后烟尘大起,大军身形渐渐显现。烟尘升腾得如此之高,正不知有多少军马,正向合河县治行来。

    当先一部,尽是刘光世中军亲卫与蕃骑,约有千骑上下。锦衣铁甲,旗帜鲜明。而刘光世正在其中,一匹精挑细选出来的高骏白色河曲马鬃毛飞舞,四蹄轻快而动,而刘光世居于马上,顾盼自雄,恍若天神。

    这般场面,将迎接队伍前头的杨可世直是看呆了。而在他身侧的刘安世却陡然振臂高呼:“万胜!”

    一声既出,万人应和,万胜之声,响彻云霄!

    在上千骑士拱卫之下,在无数锦旗飞舞当中,尤其是那金线缝字的大旗引导之下。刘光世一骑白马,终于到来。

    就听见甲叶碰撞之声响亮,排在迎接队伍前面的多少军将一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垂首,大礼参拜下去:“末将等恭迎将主虎驾!”

    以杨可世身份地位,本不必如此折节。但杨可世终究还是个老实人,今日要是他做了个笔架山,和鄜延军关系就不大好处了。不得小种相公号令,他还得在刘光世麾下听命行事。且现在杨可世也有些迟疑,刘光世取得这样的战绩,兵压女真军东面,压迫女真军回头与萧言死拼,这样的局面,是不是正为小种相公所喜闻乐见?

    是不是正符合了西军最大的利益?

    到了最后,杨可世也只得在心中叹息一声,勉强单膝点头,抱拳垂首。

    刘光世傲然领了全军将领这一礼,捻须微笑道:“合河一下,这局势尽在吾辈掌中矣!东面之贼,不论女真还是谁人,都尽在吾辈兵锋所指之中矣!诸将如此为国出力,某又岂吝重赏?全军将士,军士皆记赏两贯文,将领各自有差,克复合河有功诸部,则赏倍之!待后路解运饷项到来,既为发下,决不食言!”

    又是刘安世带头欢呼,诸将应和,然后上万人都扯开喉咙大喊,激得蔚水倒卷,群山轰鸣!

    刘光世左顾右盼,享受完了全军的欢呼声之后,稍稍示意中军诸将安顿接下来的琐碎事宜,如将中军各部安置扎营,接管合河城防,最重要的是将他刘将主的大营扎定。女真鞑子糟蹋过的房舍想必骚臭血腥,就算没有女真鞑子糟蹋过,刘光世也看不上河东荒僻小县的住所,还是用他那些挤占了大军运力,多少民夫驮马军士千辛万苦一路带过来的全部家当。

    他自家跳下马来,一手一个,搀定了杨可世与刘安世两人,在上百下马亲卫的簇拥之下,信步朝着城内走去。

    对自家兄弟不用太客气,点点头就够了。对杨可世却是颇为殷勤,也许是杨可世今日低头下拜让刘光世以为已然收服了他。

    “杨将军一路前锋,着实是辛苦了,克复合河。更是西军所部近年未有之大功。某必将保举杨将军…………为西军转战经年。杨将军尚未有自家汛地。不知以为鄜延军副总管之差遣如何?将来就是总管,亦未可知,鄜延一路,数十年之后,还怕不为杨家一门之郡望?”

    这就是裸的拉拢了,且刘光世现下差遣就是鄜延军副总管,开口就要保刘光世这个差遣。显然将自家放到了更高位置,想必在他意中。要是最后能给他成就大功,陕西六路安抚使之类的方面大帅,都不放在他眼中了。且说保就保,仿佛此刻西军当中当家作主的人,也有他刘光世一个。朝廷什么的,更不会驳了他这个未来郭子仪的面子!

    杨可世默然少顷,干咳了一声:“末将驽钝,不敢当将主如此厚遇…………且重兵悬于合河,纵然战守皆有依托,但最要紧的还是要确保后路。若被女真鞑子侧击切断接济。以鄜延军之强,只怕也不能支撑太长时间…………”

    杨可世不接拉拢他的这个话茬。刘光世顿时面上就闪过一丝不豫之色。听到杨可世又说担心起后路的话,淡淡一笑:“萧言在汴梁搅动风雨,一时欺凌圣人,独揽大权。西军局促陕西,观望犹疑,一直拿不出个主意来。某为西军上下计,挺身而出,打出这么个局面来。西军上下,难道还要错失这个机会么?某已去急报于小种,让其催动大军,源源接应而上。想必小种也不会糊涂若此,只要大军源源而至,还怕甚么后路?就是只有鄜延军在此,女真鞑子又岂敢来轻缨虎须?”

    这番话说得更是骄狂,原来的小种相公,顿时就变成了小种。杨可世听得脸孔涨得通红,最终还是忍住未曾爆发出来。

    刘安世在旁边也是大笑:“俺兄长明见,岂能顾虑不到后路之事?后路布置鄜延军几二万人马。折家军看到如此局势,也当出力自效,折可求那老囚攮的,看到功劳在前,难道不会争?敢让俺们后路有失?且女真鞑子就算从山间道路侧击而出,俺们又岂惧他们?沿着山口和他们打就是了,进退皆有依托,女真鞑子连萧贼新军都打得吃力,还想吞了俺们鄜延军?这岂不是笑话?”

    兄弟两个都是这般态度,杨可世就再没什么话好说了。在他心中,自拿下合河县治之后,也松了一口气。鄜延军已经沿着河谷道路完全展开,且有合河县治以为依托,后面还有折家军遮护援应,西军大队也确实会发动陆续赶来接应。女真鞑子要是打着从纷繁山径当中而出,侧击截断鄜延军这条长蛇阵的话,的确不那么容易。真是说不定被压迫得向东去找萧言拼命了。

    他为前锋拼命,就是不忍看鄜延军遭受败没,现在形势既然好转了些。那么那个贼厮鸟才愿意和这俩兄弟多打甚鸟交道。鄜延军副总管之类的,更没什么稀罕的。杨可世自觉就是个上阵厮杀的老军汉,家就是整个西军而已矣。只要西军能存,于愿足矣。

    当下杨可世就站定朝刘光世拱手一礼:“末将是个粗人,除了厮杀不会什么。现下既然大军一时不得东进和女真鞑子厮杀,末将就请回驻黑茶山左近,为大军遮护侧翼,还请将主恩准。”

    听到杨可世这番保持距离的话,刘安世嗤的冷笑了一声,不屑的偏过头去。刘光世面上一直保持的微笑也是一僵,最终摆摆手道:“既然汝愿承此遮护侧翼之任,自然由汝。就烦请领所部驻守黑茶山一带,同时保证后路接济源源不断。此乃重任,若然有误,就算某欲容汝,军法也容不得汝!”

    杨可世无言,只是抱拳领命而已。

    刘光世淡淡一笑,与兄弟大步走远。上百名亲卫簇拥在侧,转眼间就将杨可世孤零零的丢在后面。

    大军在侧,衣甲鲜明,旗幡蔽日。如此壮盛军容,可称出兵以来之最。

    但杨可世心中仍有一丝不安,站在原地向东而望。

    宗翰所部女真鞑子,到底潜藏在何处,到底在做何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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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合河县治以西百余里处,数百骑人马正从大道下到了蔚水边上,饮马洗刷。稍作休整。

    这两日天时颇热。且久矣未雨。大军民夫车队经行道路,卷起无数烟尘,行军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连口鼻里面都是灰尘,战马也颇为烦躁不安。到河边洗刷饮马一下,人人皆是精神一振,不少军士还脱下衣甲,打着赤膊就泡在水里。大呼小叫,一副舒爽万分的模样。

    折可求就在这数百骑中,他也打了赤膊在朝身上撩水,今年他已然四十许的年纪,但是肌肉贲突,不输少年,身上更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密布,更显出了折家这位家主半生征战的经历如何。

    一名军将凑过来:“将主,歇息得差不多了,是不是继续赶路?”

    折可求仍然不紧不慢的擦着身子。斜睨于他:“怎么?急着想凑到刘光世旁边讨功劳去了?”

    那军将讪笑一声:“直娘贼的谁知道女真鞑子这般不济事,真给刘光世吓回头了。一下就拿下了合河县治!现下鄜延军已然布列开了,且进退都有依托。就算女真鞑子自山间出侧击,也有得一打。鄜延军真的站定脚跟了!这个时候不凑上去捞点好处,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反正俺们折家靠替大宋砍鞑子起家,砍党项鞑子和女真鞑子,想来都是一般,俺们总是厮杀汉,不靠厮杀得功,还靠什么?”

    折可求冷笑一声。

    刘光世一下拿下合河县治,也颇出他的意料。本来以为女真鞑子是故意示弱放鄜延军深入,然后一个侧击,估计鄜延军就得大败亏输,狼狈不堪的逃回黄河边上。到时候不管是西军还有那个萧言,都只能更为倚重河外折家。大可以两边都多捞一些好处,甚而折可求还打算趁着鄜延军大败之际,多吞一些兵马辎重,扩大一下折家军实力。如今世道他算看明白了,兵强马壮就是有获取最大好处的本钱!

    可女真鞑子却轻轻放过了这个侧击抄截的机会,向东退得极深。现下就算是要在侧翼动手,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

    在得到合河县治被克复的消息之后,折可求马上就放行了这些时日为他所截停的辎重车队。并且带领亲卫,赶往刘光世军前。

    从哪个角度说,现在都是需要去争功的时候。刘光世现在也还需要羽翼以壮大自家力量。可是打老了仗的折可求总是有些莫名的担心,于途行进反而比此前更要缓慢了一些,现在还离着合河县治老远慢慢朝前挨。将麾下折家军将士卒急得冒火。

    此前轻弃岢岚军,折家上下已然未尝没有腹诽了。折家家声不堕百余年之久,不就是靠着砍鞑子么?虽然也是异族出身,折家现在早已以汉儿自居,再没觉得有什么分别。

    折可求在这场战事中作为,虽然谁都知道他是为折家实力保存甚而发展壮大着想。可是一直这样下去,折家军还是原本的折家军么?

    不过在折可求当面,被他冷冰冰的一扫视,谁心里再有想法,也只是说不出口,只能垂首等着折可求安排布置一切罢了。

    折可求自家去马上褡包中扯出一条干布,擦干身子。长吁了一口气:“要下暴雨了……”

    一路赶来又干又热走得鬼火冒的军将亲卫呆呆看看折可求,再看看天际,艳阳如火球一般高悬,天边片云皆无,哪里是要下暴雨的样子?

    折可求摇摇头:“等打老了仗,浑身是伤,一旦天候有变,你们就知道了。浑身酸痛得恨不得直娘贼的在身上割两刀…………”

    他重重点头:“味道不对,某嗅得到!”

    这句话说完,他就打着赤膊翻身上马,断然下令:“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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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河以东,绵延群山之巅,宗翰只带数十骑,立于山巅之上,久久向西观望。

    回头看去,便能见到宜芳县治,女真西路军主力数万人就猬集于此间。几万女真军马在城中城外各处,只是扎以简单营盘,静默的等候着宗翰大举反击的号令。

    几万人马猬集在一块狭小地域,饮水粮食都感困难。且回旋余地狭小,一旦被四面合击,几万人自相扰乱,战力的一成只怕都发挥不出来,说不得就要全军覆没!

    可女真大军仍然忍受着一切,向东做深远撤退。因为从上到下都坚信一点,宗翰只会带给他们巨大的胜利!

    更东面一些,是已然动作起来的萧言所部,正沿着两条道路向西发起了攻击,战力一如既往的强悍,攻击一如既往的坚决。女真守军只是凭借着山间军寨等防御体系苦苦支撑。

    而在西面,几万鄜延军蜂拥而至,已经站稳了脚跟。想将他们正面击退,已然变得不那么容易。

    可宗翰想要的,从来不是击败这支东进的南军,而是要让他们全部覆灭!

    这样女真西路军才能真正摆脱两面受敌的战略困境,获得更大的回旋余地,然后机动而战,直到再将南人那个杀了自己儿子和爱将的燕王军马粉碎!

    宗翰猛然转头,问及身边亲卫:“娄室该出发了么?”

    那亲卫看看日头,擦了一把汗,断然点头:“娄室应该动了!”

    就在此际,晴朗的河东夏日天空之中,陡然响起旱雷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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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四章 传金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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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而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烈,卷起漫天尘沙,如一面黑毯一般,牢牢裹在河东之地的上空。⊙四⊙五⊙中⊙文身在其间,直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此刻不论是谁,都知道一场夏日大雨,已然是转瞬即至。

    成千上万的军马民夫守在道边,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军将士卒,多是神卫军为主的人马,或者在一个个坚固营盘中休整操演,或者在赶造各色工具,也有被抽调而出沿着道路哨探警戒,甚而跟着转运军械辎重朝西而进的。

    民夫则是为数更多,修补道路,赶建营寨,运送辎重,从事这些军中琐碎辛苦事宜的主力,毫无疑问就是从太原府左近征发雇募的至少五六万之数的民夫。

    人过一万,无边无岸,更何况在这群山之中一条河谷大道上的数万民夫!

    这些河东百姓,浑身灰汗。或者在构工建寨,或者在推着沉重的鸡公车奔走于途。践踏起漫天尘灰,整个天地间都变成黄蒙蒙的一片。

    带领调度这3,w△ww.些民夫的军中之人或地方小官吏,也穿着麻鞋短衣跟在队伍当中,同样挥汗如雨,满面风霜之色。虽然不用推车赶马做苦工,可是每日都喊得声嘶力竭,嗓子都要迸出血来。

    燕王萧言在几日前得到鄜延军和折家军联兵东进的消息之后。就让人觉得颇为有些仓促的动员大军向西对进。沿着女真鞑子设立的一道道的防线打过去。整个河东战地都跟着动了起来。

    如此天气。如此道路,身在军中,自然是一件苦差事。可是大家都在咬牙坚持,只希望西军和燕王大军两路对进,能早日埋葬女真鞑子南下深入河东的军马,能早些恢复太平!

    虽然燕王麾下神武龙卫两军,尽是能征惯战之士。而从京畿赶来的神卫军更是军容壮盛,士马囤聚如云。更加上燕王向来百战百胜的威名。全河东上下都指望燕王大军一旦发出。就能所向有功,一路红旗报捷!

    可是虽然在娄烦城下打了一场斩首两三千的大捷,毕竟还是依城野战。一旦燕王大军由守转攻,去打女真鞑子利用河东险要地势设立的防线,情势就倒了过来。

    如今战事,却是燕王麾下精锐在山间河谷道路中艰难前行,一路苦战!

    论战阵经验之丰富,军将素质之高。宗翰所部这些女真小部出身之人,还过于东路军那些大部贵人。虽然向来最常用的战术就是以铁骑纵横决荡,很少打守御战。可那时只是不需要而已。

    现下需要封死萧言所部西进道路。宗翰麾下,也同样沿着两条西进河谷道路。设立下重重军寨,挑挖深长壕沟,用上多少强弓硬弩,凭寨死守!

    河东群山连绵的地形,对双方都是一般的,只要都是坚定能战的军马,那就是利于守而不利于攻。

    女真人一旦凭寨依托地形层层阻截,大军运动,也只有硬碰硬的一路攻过去!

    几日当中,前锋所部伤损着实不少,拿下的女真鞑子军寨寥寥。前进了不过寥寥十余里而已,想打到宜芳城下,正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时日,付出多少惨重的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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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尘之中,就见一队人马缓缓的从前面退了下来。这队人马打着的是龙卫军旗号,约有四百余人的模样,正是一个指挥的编制。

    不过看到这个指挥中军将士卒模样,道旁川流不息的士卒民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这个指挥的军将士卒看起来着实雄壮得很。

    人人俱是八尺上下,膀阔腰停,如同一尊铁塔也似。人人都备有一匹走马,可是乘骑在马上的人甚少,全都自家步行。不过每匹走马都负担极重了,鞍上都有巨大的甲包,一看那个体积,就知道甲包之中至少是两三领重甲!这些巨汉再乘骑上去,只怕这些走马都得压塌压废。

    除了每人所配的走马之外,队伍后面还跟着太平车,每辆车车辙印极深,拉车骡马也走得是满身大汗。太平车上堆着放着,俱是厚重长大的兵刃,不是巨斧,就是汴梁武库精制的斩马长刀。精钢锋刃上缺口累累,血污密布,显是经历了一场苦战。

    这几百条巨汉在烟尘中列队而进,就如几百名巨灵金刚一起行动一般。虽然看起来颇为疲倦沮丧,但是这种气势,也压得道中不管军士还是民夫纷纷避道,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在道旁却有一队负责巡视哨戒的神卫军轻骑队伍,带队军将是熙河选锋出身,久历戎行,经验颇深。看到这支队伍眼睛就是一亮,他却识得这支军马来历。正是现在西军中都少见的整建制重甲陷阵兵!

    这名军将打马迎了上去,直寻到走在队伍前头的这支重甲陷阵兵的指挥使,远远就翻身下马,拱手抱拳:“这位兄台请了!洒家黄信,乃神卫军前厢第八指挥指挥使。兄台所部,可是龙卫军的?现下却是要去哪里?”

    重甲陷阵兵的指挥使听到他的口音,脸上居然显出一丝喜色,再开口时,也是关西口音,甚而还有浓重的秦州味道,两人不折不扣。都是熙河出身的!

    “遮莫不是在一日夜间扫平了三座山上生乱蕃部的黄将主!洒家项充。原来也是熙河出身。因为恶了上司,才离了秦州。那时候浑家未死,妻族在绥德,就去了环庆军中混口饭吃。那时候就听闻哥哥名声了!”

    遇到熙河出身之人,黄信也是欣喜,咧嘴一笑,上前就把住了项充胳膊:“项兄名声,俺也听闻过。当日就是俺们熙河出名的步战之将!没想到却在此间相逢!”

    这项充名声他还真听说过,熙河军中步战好手的后起之秀,使得团牌,巨斧,双手斩马刀,长矛,掷矛,单手长刀,步下铁锤,长棍八般兵刃。人送绰号八臂项充。因为看不惯上司居然在回易中连神臂弓这等军国利器都朝西贼售卖,越级告发。结果在熙河军中存身不住,只能离开。当日不少人直笑此人自此就算是废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成了龙卫军中重甲陷阵兵的指挥使!

    黄信军中宿将,如何不知道重甲陷阵兵如何整建制的组建起来,就是一军将主的心头宝贝。龙卫军又是燕王的老底子之一,现下他不过才从熙河选锋作为降将编入神卫军中,比之项充,虽然都是指挥使差遣,可这地位却差得甚远!

    道左相逢熙河老乡,两人脸上都笑开了花。黄信斟酌一下,又问道:“老兄什么时候上去的,怎生又退下来了?”

    项充挥手让队伍稍停一下,笑道:“这些过后再说,俺们退下来说是要到甲三寨去休整一下。没成想带路的那河东军士却在道中走散了,正想动问哥哥,甲三寨在何处?”

    黄信一笑:“这还需动问?俺遣几骑带你等去就是了。却不知道哥哥下来歇息多久?明日俺们也不出巡,如若有暇,倒是要来寻哥哥盘桓一下。”

    项充正要说两句客气话,后面重甲陷阵兵队伍当中就走出一条巨汉,比之已然八尺上下的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空着的两只手就如蒲扇一般,虽然面相朴实,但如此体形,却是惊人之极!

    他直愣愣的就对项充道:“将主,俺们奉的将令就是天黑之前到甲三寨休整,现下停在道中作甚?”

    项充一笑,笑意甚是谦和:“不是正寻人问路么?这是神卫军黄指挥使,他就遣人领俺们去。你先带队,俺在这里与黄指挥使稍谈两句,问问后面情形。”

    那巨汉默然点点头,在旁边听着的黄信顿时招呼来两名巡骑,带着大队就再度开步朝着甲三寨方向去了。项充停在那儿,准备和这老乡多谈几句。

    黄信关切前面战事,都是一个系统的军将,更兼老乡,没什么好客气的。开口又是问了一遍。

    项充叹了口气:“俺们是昨夜上去的,趁着夜色抵近列阵,想等天色一明,强弓硬弩掩护之下抢上去,砍开寨栅,引领大军杀进去。直娘贼的女真鞑子箭如雨下不说,还将来多少俺们的滚木礌石灰瓶,只情居高临下的朝下砸!俺们披着三层甲硬抢上去,砍开了寨栅,结果后面军寨中就杀出至少一两千女真歩骑,来抄截俺们侧翼!俺们歩骑也迎上去,一场混战下来,加上俺们拼力,总算将那个鸟寨子抢了下来。不过今日也就过了午,再战不得。俺们这个指挥金贵,不能每个寨子都硬上,只索先退下来喘口气再说。”

    黄信皱眉问道:“就抢了一个寨子下来?”

    项充仍然叹气:“女真鞑子直娘贼的不软!俺们巨斧都杀卷了口,才抢下一个,捞了二百多个斩首。前面重重叠叠,到宜芳城下,至少还有数十个军寨!俺是不想退下来的,燕王都顶在前面,还能不出力厮杀?可是上官说将养俺们这支军马不易,怎生也不能浪用了。只能先下来歇他娘的一歇。”

    黄信脸色变幻,他不比项充这等骤然提拔上来的新贵,在军中浸淫日久,家中也有传承。战局看得更清楚一些。

    此次骤然发兵西进,说的是要去鄜延军和折家军会师于宜芳城下,将女真鞑子击灭与岚州。可怎么看都是刘光世他们突然东向,背后就是黄河,没有一个稳固的接应。燕王是怕鄜延军吃亏才挥师对进的!

    可是哪怕两路用上神武和龙卫精锐。前进得还万分艰难。甚而连重甲陷阵兵这等宝贝都拉上阵用来攻寨,前进速度也没提高多少。而燕王还顶在前面督战,可见对眼前军情发展的急切之情,难道是真的担心鄜延军很快就要垮下来?

    一旦为女真各个击破,鄜延军崩溃。那宗翰西路军的回旋余地就不知道大了多少。燕王就再难觅得决战之机。本来和女真西路军相持也不直什么,慢慢打就是了。偏生背后河北当面,还压着规模更大的女真东路军,不知道只是一支天武军。能在那边撑持多久!

    可鄜延军怎么说也是西军六路之一,再加上还有折可求这宿将援应,不会那么快就垮下来罢?

    现在既然入了神卫军,黄信倒是有点好处,吃了谁的饷就踏实为谁效力。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暗中祈祷,鄜延军但愿能显点本事出来,支撑到燕王东进大军的到来!

    项充军令在身,实在没时间和黄信多谈什么,只是拱了拱手:“哥哥,俺这就去了。这场大战之后。要是还活着,再寻哥哥吃酒就是了。”

    黄信点头还礼。突然想起什么,就一扯项充,压低了声音道:“刚才那鸟汉子,却是什么人?哥哥是指挥使,怎生还要对他客气?俺带兵时日多少长点,哥哥就是再体恤属下,也总要重威,岂能让人爬到头上来?”

    项充苦笑一声:“那岂是寻常人?跟着岳无敌去应州城下孤军血战过的,燕王到来都亲自见了,当即就拔成小使臣,现下在俺这一营中为虞侯使,叫做杨得便是。这样的人,俺如何不得给三分情面?不过这杨得倒是个老实人,除了认死理之外,倒无甚其他心思,临阵之际冲杀更是勇猛,只在俺之上,这点多承哥哥提点,不过还请放心就是,俺都省得。”

    黄信这番话交浅言深,算是看在老乡面上才说的,项充答得也甚诚恳。两人对视一下,倒觉得老乡情分更深一些了。

    黄信拱拱手:“阵前再会!”

    项充不及答话,就听见风声更烈,卷动起尘沙,竟然在道中发出鬼哭一般的呼啸之声!

    两人都转头望去,就见烟尘如墙而来,弥漫竟然有数十丈之高。而在烟尘之后,还是黄昏,就乌云翻卷,一道道电光撕开了这厚重的尘埃!

    多少民夫都呼啸起来,而带队的不管是军将还是官吏都脸色发白,一场夏季暴雨,就将到来。这山间川流不息的队伍,还不知道会遇上多大的麻烦,更怕水涨,山洪暴发,那时整支大军都要困顿在此,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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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电如如龙一般在头顶夭矫飞舞,雷声响动,开始还在天边闷闷的滚动,现下却一声响似一声,一声烈过一声!

    如此天威之下,数千仍然顶在一线的龙卫军军马,都停住了为明日作战准备的各项部署调整,转为加固营地,离开低处,以应对这将要到来,声势惊人的暴雨。

    天地之间,虽然未曾入夜,但已经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狂风呼啸席卷,将尘沙扬向四面八方。只有电光闪过,才短暂的照亮四下山川大地,照亮这猬集了神武龙卫神卫鄜延折家河外军女真西路军等十数万战士的河东战场!

    萧言立马道左,看着大军疾疾调动,他的旗号,就在身后狂风中猎猎舞动,仿佛随时都会被从旗杆中扯下一般。

    最新军情传来,鄜延军已然拿下了合河县治,已然算是有了依托,看起来地位稳固了一些。虽然还是拒绝与萧言联络,不过总算是安全了一些,萧言似乎能稍稍松口大气。而女真西路军主力,就已然被压迫到宜芳一带,回旋余地狭小,似乎就准备等着最后决战一般。

    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却让萧言只有一种巨大的不祥之感!

    萧言突然回头,对着身后白须飘拂的宗泽厉声道:“完颜娄室所部,现在在哪儿?还在韩世忠当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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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岢岚军北面,完颜娄室同样仰头看着头顶电光飞舞,乌云翻卷。

    一场暴雨即将而至。虽然暴雨之下,女真和南人两军运动都要艰难起来。但是处在河谷道路之中,还会受到水涨山洪影响的南军,却是受到的妨害更大!

    如果雨势足够,则不管是从窟谷寨打过来的南人神武军,还是从娄烦打过来的那燕王亲率主力,一段时间内都是动弹不得!

    而他娄室所部主力,就可以断然转用,去打西面!

    宗翰要的不是击退西面南军,而是彻底击破甚而覆军杀将,那他娄室,就给宗翰这样一个结果!(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xiaos惑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xiaos惑微信公众号!)

    ps:放假反而事情更多,连假都没请消失两天,是奥斯卡的错。一定补上。还请读者诸君恕罪。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五章 传金柝(九)

    暴雨铺天盖地而下,如此雨势,易县城下水6凭河而战之际的天候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晴空万里也似!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道道雨墙来回扫荡,将河东的山川大地都笼罩在水的世界当中。前些时候近月晴日所蒸积累的水汽,在这一刻就全部爆了出来。

    天地之间,晦暗一片,只有道道闪电明灭不定。让河东大地,仿佛重回千万年前的洪荒世界。

    沿着北面岚水河谷道路攻击前进的神武常胜军所部,这个时候全都避居山势高处,缩在临时赶建出来的营盘当中,军将士卒民夫,全都在如此雨势中奔走忙碌。

    暴雨若此,且明显不是骤起骤熄的阵雨。虽然避开河谷大道,免了岚水涨水的祸患。但是万一山间有洪水爆,再加泥石山崩,对于一支大军而言,也是损伤极重的打击!

    多少军士民夫就冒着大雨在忙忙碌碌的加固营寨,有些临时设立的营寨还要改变位置。且在营寨四下还要开挖出引水的沟渠,疏导万一倾泻而至的山洪流向。囤积的粮食军械也要赶紧收储防潮。

    暴雨如注之下,成千人在雨柱中奔走呼喊,扛的扛抬的抬,谁也不敢在此刻惜力。而军将们也参与其中,同样滚得一身泥水。这些厮杀汉临阵之际也▲%,≮.许还能气定神闲,但在这大自然的天威之下,却无一人可以等闲以对!

    韩世忠穿着一身麻布单衣,在营寨之外,和军士民夫们一起挖着导水沟渠。衣衫不用说已经是湿透了。身上脸上。全是泥泞。河东此地山质以石山为多。而军中所用锹锄之类尽是从太原府南交城天通监就地调用的,河东炼铁多用石炭,铁质甚脆,砍在山石上崩裂无算。但每个人仍然在拼命劳作,因为已然听得四下水声响亮,远处山间已然响起了山洪呼啸的呜呜之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此间的山洪也要下来,这导水渠道不挖好。那说不定几个营盘都要给冲到山底下去了!

    当的一声巨响,韩世忠手中鹤嘴锄铁头已然断成两截。他正要大声喊着再将一件器械来。就听见头顶有人呼喊。

    “韩将主,韩将主!”

    韩世忠抬头,就见数名一身泥水的传骑正在上面候着,每个人都被雨水淋得满脸青白,都是壮健汉子,在这暴雨中奔走,浑身热气都被浇熄了,情不自禁的牙齿都在格格颤。

    韩世忠丢下手中半截鹤嘴锄,按着沟边翻身上去。一名亲卫忙不迭的递过来酒葫芦让他驱寒。韩世忠骂了一声:“直娘贼的拿给旁人喝去,俺不差这一口!”

    将亲卫骂走之后韩世忠就定定看着那几名传骑:“怎样?”

    传骑一边牙齿打颤一边回禀:“俺们越过前面鞑子军寨。深入了十几里,出了河谷山口。天候实在太坏,军情打探不得仔细实在,不过看到沿途鞑子军寨在这个时候还在抽调人马,冒雨向西赶去。俺们实在向西进不得了,只有赶回来回报,还请将主责罚!”

    韩世忠扫了一眼这几名传骑。如此暴雨之下前出哨探,河谷道路涨水泥泞,马都走不得了,这几名传骑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现下一个个站在那里都摇摇欲坠,明显精力体力都完全透支。

    韩世忠一摆手:“去营中休息!喝点热姜汤,找个干爽…………直娘贼也没干爽所在了,就找个地方闭闭眼睛就是!”

    这几名哨探传骑还有加入劳作的意思,却给韩世忠硬生生赶走了。站在沟渠旁边双眉紧缩满面忧色。

    不管是自家这路,还是燕王那路。都是沿着山间河谷道路向东攻击前进。受这天候影响实在太大!一场暴雨下来,两支大军就再是精锐,也只是动弹不得,后面的辎重补给也一时断绝,只能在这里苦挨与这场暴雨搏斗。

    自家军马安全什么的倒不必忧虑,如此雨势,如此地形,在这河谷大道中鞑子同样也动弹不得,双方战事自然而然的就停顿下来。

    不过让韩世忠忧虑的却是鞑子减轻了正面压力之后,却取得了向西的部分行动自由!

    本来自家率领神武常胜军猛攻,毕竟是燕王麾下第一军,进展比之娄烦方向还要顺利一些。当面娄室所部兵力也不比宗翰亲领主力雄厚。距离出山的洪谷寨要点,不过就有两三里的纵深了,站在高处,已经可以看见出山的较为平缓的地形。娄室所部主力,也只能被钉在正面不敢动弹。

    但是现在,娄室就敢于大胆的抽调兵力向西而动!

    河东地势,本来就是东南面山势连绵,包夹着太原府盆地。而岢岚山以西直到黄河边上,地形就相对来说平缓一些。暴雨之中,陷在群山里的宋军动弹不得,女真鞑子却还能勉强运动!

    而娄室所部取得行动自由,会转向何方?

    这都是不必问了的,必然会转向对付鄜延军和折家军!

    韩世忠在河东时日已然不短,山川地势,胸中。向西攻击前进以来,就一直广遣哨探,关注着娄室所部动向。一旦娄室所部有向南援应,侧击鄜延军之势,就马上要向各处出警讯。虽然鄜延军此来没有安什么好心,但是也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败了。韩世忠和萧言一样,倒是宁愿看着鄜延军安安稳稳的在西面呆着,堵住宗翰大军向西的通路,让宗翰大军只能和自家人马决战!鄜延军到时候想坐山观虎斗,俺们斗给他们看就是了。

    而鄜延军败没,宗翰所部几乎就摆脱了不利的战略地位,取得空前的行动自由,将燕王主力就牢牢的钉在了河东方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抽调得出。

    而河北方向。又能撑持多久?

    因为这个原因。韩世忠再不待见那个刘衙内。也只能帮他操心。猛攻牵制娄室所部,同时哨探也派得又密又勤快。娄室万一动作,不管刘光世领不领情,都要赶紧将军情传给这厮去。

    可是现在,因为这场空前暴雨,韩世忠对于牵制娄室所部已然是无能为力!

    难道娄室所部就这样抽调出来,向南而进,沿着山间道路侧击沿着蔚水河谷东西向展开的鄜延军主力么?

    不。不对!

    如此大雨,蔚水河谷不管是大道还是山间道路,同样无法进行大军运动。娄室所部,抄击方向,只怕更为深远!

    趁着大雨山洪将东面西面不管是燕王所部还是鄜延军都钉住不能运动的机会,自家要是娄室,就会向西南而进,一直打到黄河方向,拿下合河津,彻底截断鄜延军的后路!然后再转而向东。和宗翰主力夹击刘光世这支鄜延孤军!

    这样的念头一闪,让韩世忠这等壮健汉子忍不住都要牙齿颤。

    如此深远抄击。侧翼还有在折家掌握的坚城,自然是冒险万分的举动。说不定一有动作鄜延军就能得到军情,然后想出应对的手段,纵然从蔚水河谷中退回去也不至于彻底溃败。

    可是现在,大雨就是娄室所部行动的最好掩盖。军情通传因为雨势道路影响也变得不灵。鄜延军更是在河谷中几乎动弹不得。而娄室所部只要精强坚韧,就很有可能达成这个深远抄击冒险行动!

    而娄室一旦功成,鄜延军几乎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韩世忠猛然大喊出声,招呼亲卫前来。

    “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也要派遣传骑出去,告诉刘光世,他危险了!同时通禀燕王,做好应变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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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之中,天色晦暗如墨。

    闪电明灭,照亮了大队从前面抽下来的女真军马,向着岚谷县方向前进。

    娄室此刻就在岚谷县城头,看着已然6续在城外集结的女真精骑,等候着从东面抽调出来的军马赶来。

    韩世忠攻势虽然锐利,但还是低估了娄室。娄室还一直握着两三千真女真精骑,不曾投入战事之中,只是养精蓄锐。

    他一直在等待宗翰将鄜延军放得足够深,然后就突然斜向而进,抄击鄜延军的后路,将其彻底变为一支孤军!

    从一开始,宗翰和娄室就没打着沿着山间道路侧击鄜延军的盘算,而是准备将这支南军彻底打垮,将这近五万南军,埋葬在蔚水河谷之中!娄室的攻击目标,从来就是要打到黄河边上,拿下合河津!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了娄室更好的机会,他就能从前面抽调而出更多精锐,加入这场暴风骤雨一般的纵深突进之战中!

    无数女真精骑正在汇聚,人人都备三马,披着皮衣,忍受着暴雨如注。在这样的雨势当中,就算地形勉强能让大军运动,也是艰苦无比之事。单单是行军,就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人马!

    可娄室从来就对麾下的女真儿郎,有着充足的信心!

    亲卫低声提醒:“娄室,什么时候出?”

    娄室一笑:“这就走,打南人鄜延军的屁股去!”

    他一声号令,号角声就呜呜响动起来,暴雨之中,除了雷声闪电之外,就响起了女真大军的应和呼号之声!

    一道闪电闪过,照亮了娄室如山一般的身形,这位女真名将低低祷祝一声。

    “银术可,某给你报仇!”

    一声说完,娄室就已然大步走下城墙,翻身上马。号角声中,暴雨闪电之中,数千女真精骑,就这样向着西南方向进!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七章 传金柝(十)

    这场夏季暴雨,一下就持续了三天。

    站在合河津渡口之上,脚下黄河,水势大涨,崩腾咆哮,翻卷激荡。浩浩汤汤,让对岸景象都变得遥远了许多。

    大雨仍然在接地连天而下,合河津渡的留守军马,都缩在营地当中不出,水势在营中都积潦了起来,人人俱是叫苦不堪。

    合河津渡是鄜延军军资补给的重要通路,沟通黄河两岸,所以守军自然也是鄜延军中人。

    刘光世自然不会不看重这个要点,留置的军马颇为不少。足有六七个步军指挥在这里结寨而守,外围羽翼还有折家军一个指挥的轻骑以为哨探遮护,已经算是守护相当严密了。

    鄜延大军四万向东挺近,每日里要从黄河对岸转运而来的辎重粮秣就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任何时候这个渡口都显得忙忙碌碌,几千民夫,数百车辆在渡口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一副军兴之际喧闹的模样。

    这场雨势空前的暴雨到来,黄河之上怒涛翻卷,狂风嘶吼。合河津渡的转运功能顿时就停顿了下来。钉封拘刷而来的上百条大小渡船,半在东岸半在西岸都下了加倍的啶石以避风涛。

    西岸的辎重民夫过不来了,而东岸那些民夫车辆也全都积累了下来,如此大雨不能让《←,↖.民夫们在野外露宿将就,也只能挤入营寨之中。原来布置合宜,方便进出作战的渡口各处营寨,被挤得满满当当,加上大雨如注。营中潮湿泥泞。日子过得算是苦不堪言。不过也只能熬着。祈求这场大雨早些停歇下来,不然潮湿泥泞之下,单单是引疾疫一事,这几千守军民夫就承受不起!

    不过稍稍让人放松的就是在这大雨之中,正常军中巡视哨戒之事可以稍稍缓一些了。就算运道不好还让军将强令出去哨戒或者上寨墙值守,都大可以躲躲懒,军将多半也都懒得去计较。

    半个河东在这场大雨之下几乎变成了泽国,也实在很难想象会有敌人大军在这个时候打上门来。

    虽然孤悬在东面的鄜延军主力这些天也断了接济。不过想来也是安全的。一众负责后勤转运和守备合河津渡口的军将官吏,都只是在这大雨中咬牙苦挨。只盼着天日早些放晴,地面早点干爽,然后赶紧恢复对大军主力的补给。

    等刘将主在合河县治站得稳了,总要寻个由头,离了这个苦地方,回转黄河西面,好生歇息一阵。谁愿意和女真鞑子打仗,谁就尽管去,别算上俺就是!

    大雨下了三天之后。合河津渡几千军士民夫也都生生忍受了三日,这雨势还是无休无止也似。拥挤的营地当中人人又是疲惫又是焦躁,营中架都打了几十上百场了。人人都是咒骂,这日子什么时候才算是个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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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河津渡一处营寨的寨墙之上,一名军士披着蓑衣,只是懒洋洋的走动。蓑衣之下,是一身皮甲,又未曾硝好,潮湿天气中只是泛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鄜延军一下全军压上,声势是颇为壮盛了。结果就是临战军资不足,这些守备后路的军士们多半都是靠这等新制皮甲凑数。

    军械甲胄如此,这几年操练也颇为有些荒废,加上这等天气。这名三十许岁的军士精神自然萎靡至极。

    站在寨墙之下左右张望,背后黄河上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对岸景象。而前方远处扎营的折家军那个骑军指挥,也退回了岢岚水北岸地势较高之处。原来每日向东张开的骑军哨探警戒,本来折家军就做得有些三心二意,现下更是借着这场雨势,全部收了回去。

    这件事情,倒也不能怪折家军上下。鄜延军与折家军之间所谓联军而战,本来就有些磕磕绊绊。鄜延军想独居大功,以折家军为辅助打下手的位置。渡河运来的辎重粮秣,因为本来就不甚足,在这上头提防折家军分润极紧,让折家军所用辎重粮秣都是从河外三州运来。

    两军相处若此,若说折家军想看着鄜延军大败亏输,至少绝大部分折家军中人还不至于。可要说为鄜延军主导的这场东进战事有多卖力,那也是绝无可能了。

    黄河水运暂时阻绝,折家军又移营到岢岚水北面。合河津渡口左近要害之地,就是这孤零零的鄜延军一部而已。

    不过仍然甚大的雨势,还有泥泞难行的道路,让身在其间的鄜延军军将士卒民夫,却有着足够的安全感。如此天候,且刘将主都打到了合河县治,离宜芳不过百余里路程。侧翼还有折家军放着,背后就是陕西,还能出什么意外?

    这披着蓑衣军士只是随意扫过周遭这片雨幕中的景象,就只是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他本来是守寨军,轻易不得拉出去做野战的。平日里带着家眷只是依着寨子做农活居多。

    人虽然站在寨墙上巡守,心思却全飞到了河对岸自己的家中。

    河东大雨如此,鄜延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受影响?夏季雨水多,麦子长势可是大受影响,要是再如河东一般,那一年收成就得泡汤!

    刘光世将鄜延精壮驱而上阵大半,现下田里都靠着一帮老弱妇孺,抢收抢晒还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直娘贼的,渡河临阵,拿得还是往常守寨的六成饷。犒赏都是空口许的,谁知道回去能不能瞧得着。麦收再有影响,说不得就要跟着商队去西贼那里搬两趟盐了。这行当虽然能见着几个辛苦钱。可真是鸟苦!夏天穿沙漠蒸晒得人都干了。冬天走的话却又冷入骨髓。那一趟跟着去搬西贼产的细白精盐。不丢几条人命下来?偏生他们这些军汉家中这等精盐从来是吃不上的,而那些将主们,据说这等精盐就是用来漱口,沾沾唇就直娘贼的吐了!

    这军士在刺骨冷雨中冻得直打哆嗦,越想越是鸟闷。忍不住就是琢磨,雨势稍小,黄河上面平静些了,是不是寻条野渡上小船。直娘贼的逃了算逑?反正现在种的田也是寨主的,收成要交到六分,换个寨子横竖都逑一样,这些将主到到哪儿寻俺们一家去?

    不过这些野渡小船也是黑心,将人从西望东运过河,不管军士还是民夫,是个人就要两贯足文!这价钱实在咬手,让人难下决断。好歹自家不用顶在前头列阵而战,合河津渡这里还算平安,再看看且说话!

    动了要开小差的念头。让这军士忍不住又有些惭愧。

    自家在鄜延路已经是几辈子的事情,不要说对着西贼左厢神勇军司长达几十年的互相征战厮杀。父亲一辈给选到横山,选到熙河,与西贼野战争雄也不在少数。陕西男儿,甚么时候不是与外寇厮杀到底?西军历史上几次惨败,关西男儿往往拼杀到最后一人,降敌则寥寥。军报之上全军覆没四个字固然悲惨,但是也自有关西男儿的一丝悲壮气在!

    不过这一二十年来,原来往往身先士卒的军将,现在养尊处优的居多,身临前敌的越少了。忙着聚敛田土,回易生利。每当临阵,瞻前顾后的也多了。比如这次,女真入寇,西军大队就只是观望,而刘将主虽然渡河,但也从来没指望和女真真个厮杀,就是想拉出阵势逼这些鞑子去寻燕王拼杀!

    将为军中胆,军将气衰,心思纷繁,指望关西男儿再在他们麾下拼杀到最后一人,那就是自然不现实了。

    这军士说不出什么明白的大道理,只是觉得为这样的将主拼命厮杀争权夺位着实有些不直。想开小差又一时下不了决心,在寨墙上走来走去,只是觉着苦恼。

    冷雨沥沥而下,虽然没有前两日那么暴烈,不过在雨中呆得久了,回过神来已然觉得是冷入骨髓,哪里还像是身在夏天?

    这军士猛打几个喷嚏,咒骂两句。

    “直娘贼,先回营中灌两碗热汤要紧。要是病倒,不管守在这儿还是回乡,哪有气力坚持下去!实在不成,晚上寻个没人处找三文钱掷一把,纯就留,浑就走。没鸟功夫只情折腾自家!”

    就在这个时候,雨幕当中,隐隐有声响从远处传来。

    这声响就如雨势一下转急,万千狂暴的雨点又在敲击着泥泞的地面。可是回顾左右,雨势也未曾增大半点。

    这军士疑疑惑惑的站定,向西面声响远远传来之处望去。寨墙上零星值守的其他军士,也如他一般动作。

    这样的疑惑观望,并未持续多久。

    绵绵冷雨当中,岢岚水南面。突然无数黑色矗旗,就出现在天际之间!

    无穷无尽的女真鞑子骑军,就在这些不详的黑色矗旗之下,人马都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随着奔腾咆哮涌向黄河的岢岚水,同时席卷而向合河津渡口!

    女真鞑子来了,女真鞑子来了!而且一下就是席卷整个鄜延大军的后路!这些女真鞑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那些折家军到底在做什么吃的?

    这场大雨,带给了鄜延军虚假的安全感。而这些女真鞑子,却冒着这样狂暴的雨势,连夜奔袭,直击要害!

    这样的敌人,可笑刘衙内还想纯用军势将他们吓退!

    披着蓑衣的军士呆呆抬起手来,指向天际边不断涌现的女真鞑子大队骑军,指向那一面面吸饱了雨水的黑色矗旗,指向那一张张疲倦但是狰狞之气却丝毫不减的胡虏面孔!

    关西腔的示警之声终于在各处凄厉响动。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各处军寨之中,告急金鼓之声顿时响彻雨中。而挤得满满当当的营中,就如军将士卒拼命朝外涌出。衣甲不整的军将不及披挂,就在大声号令,指挥麾下士卒涌上寨墙,死守到底。

    虽然鄜延军渡河以来表现实在算不得好,可是毕竟还是大宋强军西军的老底子之一。谁都知道,要是这合河津后路被切断,四万鄜延军就没了退路,困在群山之中,接济断绝,军心就不可收拾,说不得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惊惶恐惧,也只有凭着营寨打到底!

    那三十许的军士看着营寨之中军将涌出,大声号令指挥。适才就想跳下寨墙寻路而逃的念头顿时就烟消云散。

    关键时候,这些关西中层军将还没丢了他们的职责,还在努力组织起抵抗。他们表现如此,关西男儿又如何不能追随他们死战到底?

    可在有人挺身而出之际,营中又出了鼓噪之声。就见有的营幕中涌出了随军而来的多少官吏。他们或者是押送粮草而来,或者是交割征的民夫而来,或者是管理往来渡船的,还有些干脆是看到鄜延军军势如此,过河以一个随军参赞的身份来捞军功的。

    此刻大地摇动,四下都响动着金鼓之声,一声声关西口音凄厉的鞑子来了四个字响彻四下。背水迎敌,折家军又在岢岚水北。这些人不管不顾的,就撞出营幕,要抢路而逃,只要能上泊在岸边的船渡向西岸,那就安全了!

    夺路而逃的不仅仅是这些文臣,还有不少军将模样的人物。在袍泽们大声号召组织士卒依托营寨而战的同时,这些军将却在夺路而逃!

    这些军将或者是将门子弟,自小养尊处优,秉承祖父余荫得了军中差遣。但临危局,就显出衙内本色,半点也想不到持戈而战,只想保全自家身娇肉贵的性命。或者虽然有战阵经验,但是刘光世掌鄜延军以来所作所为,寒了这些军将的心,就从来没有打算过为刘光世拼命到底。更有的人是见到别人既然逃,俺也就逃。

    不管什么理由,这些人就丢弃了军将职责,抛下了他们统带的关西儿郎!

    如此多的大人物临阵而走,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营寨顿时就告崩溃。多少民夫哭喊奔走,在营中互相践踏,互相争路,绝望呼喊之声,响彻云霄!

    一名军将看着这般景象,狠狠就唾了一口:“直娘贼,有死而已,逃甚鸟逃?丢了这里,东面四万弟兄怎么办?”

    可他的喝骂之声,给淹没在这样的慌乱崩溃的景象当中,又有几人听得见?那些弃军而走的家伙,就算听见了,难道就会稍稍停顿不成?

    那军将喝骂之后,只是仰天长叹一声:“刘衙内,你将鄜延军带得好!”

    刘光世掌军以来,威福自专,克扣军饷以自奉奢华,且不亲士卒。一时间又不论良莠驱赶尽可能多的军马渡河而战。鄜延军的凝聚力在他手中已然降到了最低。最根本的是他出兵本心根本就不是好好与鞑虏厮杀一场,只是存着捡便宜的心思!

    统帅如此,军心自然就是一盘散沙。而女真鞑子也的确出奇的强悍,如此大雨仍然强袭,以最大的突然性出现在这一盘散沙一般的后路军中,于是不曾接战,满营就告崩溃!

    那军将操起一杆长矛,大步挤开人潮向寨墙走去。

    “直娘贼,不能丢了关西男儿的脸面。总要有人不能背对着这些女真鞑子死!”

    崩溃逃散的人潮当中,零星关西男儿就逆流而进,涌上寨前。而那个披着蓑衣雨中值守,还动了开小差心思的军汉,也只是轻蔑的回头看了那些夺路而逃的贵人军将们一眼,就握着长矛,坚定的站在寨墙之上!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四十九章 传金柝(十二)

    马蹄溅起泥泞,在雨中疾疾奔行。数百女真铁骑,正沿着岢岚水南岸,由东向西疾疾奔行。

    依着岢岚水方向,连绵全是女真哨骑,巡视警戒着这条水势暴涨的小河。

    这些女真哨骑,人马俱是裹满泥泞,衣甲饱吸雨水,潮湿沉重。但是士气却极高昂,见着从东面赶来的援骑,沿途都发出了欢呼之声。激荡得这条岢岚水似乎都被女真兵威所撼,加速了奔流之势,汇聚向黄河而躲开这从北地而来的巨大而野蛮的破坏力!

    如此暴雨之中,几千骑大队强袭,两日夜吃睡都在马上,最终出现在合河津渡,南军在如此兵势之前顿时崩溃,只进行了微弱的抵抗。合河津渡七座军寨都一时间被荡平,多少积储军资落入女真人手中。而溃逃南军自相践踏而死,不及上船被追杀而死,或舟中超载在风涛激荡的黄河中覆舟落水,真真称得上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完颜娄室所部自然是女真西路军中精锐,但是自南下以来,和萧言所部而战都打得甚是郁闷,只有向西才能找到这等势如破竹的感觉,而这场雨中强袭胜果又是空前,让这些女真精锐的士气又骤然高昂起来!

    虽然岢岚水河对岸是折家军所据河外三州,完颜娄室所部侧翼延展得极长。可完颜◎娄室所部只留下单薄兵力遮护这条侧翼,并且未曾结寨,只是遣出哨骑巡视。可看这些巡骑模样,却没有半点紧张之态。而是充满了自信。

    合河津渡鄜延军后路崩溃。折家军在对岸立有营寨。却只是眼睁睁看着,不敢发一骑来援。然后更是拔营向北而退,如此南军,哪敢渡河前来求战?

    这数百骑女真精锐,是完颜娄室帐下猛安可敦所率。娄室拣选精锐先行冒雨强袭,可敦就在后继续收拢从前线抽调出来的军马,集结一部,就向西送来一部。最后更自领一部。匆匆赶来。

    谁都知道娄室这次大范围深远出击,关系着西路军战局的成败。是决定西路军数万能不能摆脱两面受敌的不利态势,一旦能打垮东面敌人,西路军自此就是海阔天空,就算东面那个南人燕王所部再是精强,也有底气和他们耗下去。而南军看来能战的就是那燕王所部,可女真还有更为强大的东路军也在南下!

    所以娄室所部,向西而击,都是持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现在看来,宗翰一直冒险放南军深入。甚而都弃了合河县治要点,将自家主力置于狭小范围之内。几无回旋余地。娄室所部冒雨强袭,辛苦危险之处更是难以言表。所有这一切,都换了了丰厚的回报!

    不及回应沿途遇见巡骑的欢呼之声,可敦只是带着所部拼命向西赶路。娄室出击兵力还嫌单薄,而后续要对付的南军足足有四五万上下。现在多一个人加入战场,就多一分力量。

    越过又一队巡骑之后,合河津渡已然出现在眼前,黄河滔滔,波浪翻卷,横亘在前。

    合河津渡处七座南军营寨,一片疮痍景象。大批大批的南军尸首,给扒光了扔在泥泞之中,望之直让人触目惊心。

    多少被俘的南军与民夫,这个时候都在雨水之中,如游魂一般的忙碌着,或者修补寨墙,或者收拢军资。不时有人力竭软倒在泥水之中,身边之人,麻木得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数百女真军留守此处,监督着这数千俘虏。远远望见,都能看出这些女真军马志满意骄之态。

    这场胜利,实在胜果空前!

    可敦带领所部,旋风一般而入。早有女真巡骑来接着他,直将他领到渡口处的留守军将遣。

    这留守军将也是娄室帐下猛安之一恰哒。从娄室到可敦到恰哒,都是纳旦水部所出,纳旦水部在阿骨打祖上一辈就已然归附完颜部,划归阿骨打叔父盈哥所领。后来有功全部赐姓完颜。

    出身一般,又都是娄室心腹,自然相熟到了万分。可敦见恰哒就在渡口,双脚踏在水中指挥着俘虏的南人船工修理那几十条被缴获的南人舟船,远远就大喊:“恰哒,你在这里作甚?娄室又在哪儿?”

    恰哒回头,看到可敦率部而来,疲倦青黑的面孔上顿时绽出笑意,也扬声回答:“娄室转向东南去打南人大军了!俺奉娄室号令,正等着你来!”

    可敦纵马直至恰哒面前,翻身下马,双脚也踩在黄河河水之中,不及与恰哒寒暄,就大声道:“既然这般,寻点热食给俺的儿郎吃,然后俺就领兵去追娄室去!娄室兵毕竟少!”

    恰哒冷笑一声:“就凭这些南军,还能奈何得了娄室?这些南军可不是燕王手下的兵,不经打!现在后路断了,甚么折家军在岢岚水北动都不敢动弹。不用打自家恐怕已经乱成一团,宗翰大军也从东面压过来,那里用不着你去帮忙!”

    可敦恼怒道:“这是甚么道理,俺匆匆忙忙赶过来,就为守在这里么?”

    恰哒又是一声冷笑:“谁也清闲不了!娄室号令,俺和你率军渡河,朝西面打,能抢多少地方就抢多少地方,能搅得多乱就搅得多乱。吃南人的,喝南人的,烧南人的!让南人甚么鸟西军,不敢再东进一部!要不是你来得迟,俺早就已经渡河而去了!”

    可敦一怔,娄室数千兵力,除了带领大部转向东南去击鄜延军之外,居然就要用剩下这点兵渡河去打延绥!

    马上而战,可敦兵力再少也浑然不惧。但要乘船度过波涛汹涌的一条大河,背水而战。让可敦这等追随娄室日久的悍将也忍不住稍稍迟疑了一下。

    可是放眼望去,西岸也有南军渡口。只见那里停泊的南人舟船,现在都被烧成焦黑一片。歪倒在浅滩之中。那些南人守军见到合河津渡陷落。就马上烧船而走。竟然连隔河相持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如此,一条黄河又有什么好恐惧的?

    就直杀入延绥也罢!为西路军取得更大的回旋余地,抓来更多的生口,抢掠来更多的粮草。支撑着西路军一直在南人土地上征战下去。直到将那个燕王所部消耗干净,直到将这个南朝打得彻底崩溃!

    心思一变,原来崩腾怒号的黄河,此刻仿佛却在女真精骑面前呜咽哀哭,只能不甘的挣扎翻卷!

    可敦猛的一击掌:“那就如此。甚么时候出发?”

    恰哒大笑:“马上就走!可敦,你麾下儿郎的饭食,到对岸去吃可好?看南人给俺们预备了什么!”

    可敦并不答话,只是回头对着正下马等候的数百儿郎怒吼:“渡河!去吃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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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合河津渡向东南道路之中,每隔十余里,都有军寨设立。用来遮护后路,转运粮草。

    这些军寨,基本都是折家军在分守。刘光世一心想着主导这场东进战事,要占据最为耀眼的位置。将这些打下手的活计,都塞给了折家军所部。

    而折可求也自然有他的心思在。也就没什么怨言的接下了这些任务。倒是激得折家军所部老大不情愿,平日路据守后路都是懒懒散散。怎生都打不起精神来。

    但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之中,所有后路的悠闲懒散,突然间就烟消云散!

    女真铁骑突然从岢岚军方向强袭而至,一举就击破了合河津渡。然后毫不停歇的转向东南,遇见一寨,便破一寨!

    留守在每个寨中折家军所部,多则上百,少则一都。又是在暴雨之中漫然无备,顿时七八座军寨都被击破。败军或者死伤被俘,或者向北逃散,还有些就向着东南方向溃逃。将这惊人的消息带向此前还志满意骄向东挺近的数万大军!

    在距离合河津渡六七十里的一处军寨之中,此刻已然是慌乱一片。

    这处军寨占地不小,容兵也足有一个指挥步军,设防也甚是坚固。因为越过此间军寨,就是进入蔚水河谷道路的山口要隘,是大军进出的重要孔道,这里要是被女真军马占据,则整支大军就被堵在蔚水河谷道路之中。

    数万大军,后路断绝,困顿于群山之间。谁都能想象出这支大军的下场将是什么。所以此间绝不容有失!

    零散败军不断逃来,将此处军寨的紧张气氛越推越高。留守指挥使指挥所部冒雨加固寨防,尽可能的派出哨探侦知女真军马动向。做好准备在这里死打硬拼一场。

    无论如何,也要为几万军马守住这条最要紧的后路,哪怕拼光打完,也在所不惜!

    指挥使已然下了必死的决心,且也抱有一线希望。传骑已然向东派出,别的不论,俺们将主得知这样军情,必然会疾疾来援。折家儿郎不是泥捏的,为了几万大军安危,有将主坐镇,就算打到底又怎的?

    他就守在寨墙之上,不住向东向西而望。西望则是盼着女真鞑子来得迟些,东望则是西望自家援军早早到来!

    寨墙上巡守的折家军子弟,无不与他心思一般。

    雨幕之中,突然就有人大声呼叫起来:“俺们将主的旗号!将主来了!”

    那指挥使也早就看见,在东面方向,雨幕之中,折可求的认旗突然出现,不知道有多少折家儿郎,正疾疾向着此间援应而来!

    那指挥使猛的砸了一下寨栅,朝着西面大吼:“狗鞑子,尽管来罢!想吃掉俺们几万大军,你们还没这么好牙口!”(未完待续请搜索,更好更新更快!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五十章 传金柝(十三)

    大队一身泥泞的骑军匆匆弛入寨门之中,当先一骑,身形粗壮,衣甲简朴,正是被折家子弟奉若神明的当代折家家主折可求。∷四∷五∷中∷文

    虽然情势危急到了万分,但是折可求仍然稳稳当当的骑在马上,半眯着眼睛,并没有什么慌乱的形容。寨中留守折家军士,见到家主如此模样,纵然有些慌乱惊恐的心思也都宁定了下来。

    折家起于边荒,从五代起就辗转于各方势力夹缝之中。与契丹,与党项都经历过生死之战才生存至今。再艰危的局面也经历过了,当下不过就是被女真鞑子抄截了后路,但几万大军还是完整,又有何惧哉?

    且折可求带来的人马众多,除了始终随着他的亲卫数百骑之外,后续人马尚在源源不绝而至,歩骑参杂,正是沿途将留置后路遮护的折家军子弟能带的都带上了。此刻回援的就有两千余人马,后面也必然有折家子弟源源不绝的赶来。如果鄜延军反应及时,大军回师,不管能不能击败抄截后路的女真鞑子,全军主力能冲出这片死地当有极大把握!

    留守此间军寨的指挥使名字叫做折彦嗣,血脉距离折家本支不远。能领兵,能耐苦,能厮杀,一向颇得折可求的看重。

    他早早就在寨门口迎候,见着折可求当先入寨就行礼下来:“天幸将主赶来!有将主坐镇,末将请领一支人马,向西先哨探出巡,试试抄截俺们后路那些女真鞑子的成色。给将主布置此间防务排开军马争得些时候!”

    此间军寨原来不过是屯驻一个指挥步军连同囤聚部分军资。容纳些许转运民夫的规模。现下大军回师必须在这里挡住女真鞑子的后路抄击。说不定有上万规模的人马在此决战。必须赶建新的军寨。择要点布置军马,这都需要时间。

    折彦嗣就自请领一支骑军西进,张开警戒幕,和气势汹汹而来的女真鞑子缠战一番,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为将主所领大军赢得足够的时间!

    这番忠勇表示,折可求却不为所动,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随手擦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慌什么!要去试探女真鞑子成色,自然是某亲去,你向来统带的都是步军,压得住阵脚么?直这般没轻没重!”

    这一句话就将折彦嗣满心忠勇的请战堵了回去,折彦嗣低头唯唯领命。但心中对将主敬仰之情却是越发之深。不愧是统领俺们折家近万儿郎的家主,但临战事,只是亲身往前坐镇。那鄜延军的刘将主,在合河津渡就见识过他那等奢华排场,和俺们家主一比,简直就是脚底的泥!

    折可求并没有继续朝寨内走的打算。稍稍让开入口,就在寨门内一道用来分划道路的鹿砦上坐下。

    (军寨之中。也不是一马平川,特别对于步军屯驻的军寨而言,内中也有鹿砦阻塞,一则用来分划道路,二则也是寨栅被突破之后还能继续依托鹿砦而战——奥斯卡按)

    “某这队人马,就不入内了,马上安排喂马饮水,给某等将些热饮子来。然后某就亲领人马向西哨探去!你就在此接应后续人马,但凡折家子弟赶来,有一人不得热食,有一人在你此间病倒,某就唯你是问!”

    如此将主行事,在其麾下听命,还有什么好说的?胸中所剩,唯有效死之心而已矣。更不用说自家还姓折!

    折彦嗣大声领命:“将主尽管放心就是,但有俺在,折家儿郎冻着饿着一个,不等将主问罪,俺就自己割了脑袋!”

    折可求满意的点点头,面上极其罕见的显露出温和之色:“…………某知道你们这些小辈,这些年未曾经历什么大仗,无非就是和一些杂胡在浊轮川附近打打。女真鞑子冒雨强袭百里,一举袭破合河津渡,这架势吓着你们也是意料中事…………某等这些折家老将还未曾死绝,只要某等在,总能将你们这些后辈平平安安的带出去!”

    不知道怎的,这难得温和下来的将主,却只让折彦嗣眼眶发热,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行礼之后转身大步而去,招呼麾下马上送来热食净水,让在寨门左近纷纷下马的骑军弟兄们吃口热的,赶紧喘口气。

    折家骑军都自觉的不曾入寨休息,只是稍稍喘息一下就要随折可求再度向西,为收容整顿陆续在泥泞中强行赶来的弟兄们争取些时间。而大队滚得浑身泥水,疲惫不堪的折家步卒则整队鱼贯而入军寨,守寨弟兄早就将自家营幕腾了出来,让他们赶紧歇息恢复一下体力。营中锅灶之上,都升腾起白气,上好吃食都将了出来,赶出一大锅又一大锅的热食。

    军寨中一片忙乱,却没了才闻后路败报之时的惶急景象,就算女真鞑子此刻冲杀而来,这些折家儿郎也将毫不退缩的迎上去,在如此将主率领之下,与鞑子厮杀到底!

    步军入营,骑军抓紧时间休息之际,折可求只坐在那潮湿的鹿砦木料之上,不曾卸甲,传来多少前面退下来的溃军,只是询问女真鞑子动向。

    这些溃军有折家军子弟,有鄜延军,甚而还有民夫在内。都是骤然遇袭,突然就垮了下来。从他们口中得来得零星消息中,折可求如此宿将就能判断得出,局势不妙得很。

    女真突出奇兵在袭破合河津渡之后,并没有急急而东向来合围鄜延军。反而是展开了兵力,一部沿河而下,扫荡大河以东的各处据点与零星渡口,一部沿着岢岚水向西,封锁住了岢岚水。剩下才一一部兵力,持重缓缓而进,拔掉鄜延军与折家军留在后路的据点。

    正是因为女真军势如此,才容得了这些溃军败兵一路逃到此处!

    女真这一部人马,趁着暴雨强袭突击合河津渡如惊雷闪电。骤然而作。拿下合河津渡要点之后却持重而进。张开罗网。这用兵节奏简直是出神入化。

    若是拿下合河津渡就掉头向东南。直击鄜延军和折家军主力。这支女真骑兵冒雨强袭,本来就极其疲惫了,鞑子再牲口也撑持不住。要是为鄜延军和折家军主力决死反击,想夺出一条生路,说不定还得吃亏,再也封堵不住这支大军。

    而现在放缓节奏,彻底断绝后路,四面张开罗网。并不急着寻求与鄜延军的决战。正是聪明举动。反正后路断绝,拖得时间越长,对鄜延军和折家军越是不利,军心动摇得越是厉害。且这支只是抄截后路的奇兵,放缓节奏,正是等着当面屯驻与宜芳的女真主力向西压迫!

    而他们也不惧鄜延军和折家军主力回师打通退路。四五万人马在蔚水河谷道路中拉成一条长蛇,又天雨泥泞,哪是那么容易调动出来的?更不用说当面女真主力也就要兴起攻势反击!

    后路截断,当面女真主力反击。鄜延军和折家军四五万人马民夫,就在这罗网之中越来越是削弱。越来越是动摇,当大军最终崩溃之后。这支奇兵就可以不经血战,只是在后截杀崩溃的大军!

    折可求越听这些军情越是脸色沉郁,拧着眉毛只是不说话。

    得知后路突然遇袭军情之后,一直未曾赶往合河刘光世中军大营的他马上就率领人马回返,沿途收拢折家子弟。未尝没有准备打一场苦战击破后路女真军马,夺回后路掌握的想法。虽然折家军所部与鄜延军在此次战事中很有点貌合神离,但是现在也是给装到了这个罗网里面!

    可是现下,要是在这里与女真鞑子缠战,说不定折家军就要给鄜延军陪葬!

    雨丝之中,折可求披甲身形危坐如山,周遭折家子弟的目光不住投过来,仿佛只要看到这位家主身影,军心就能稳若泰山。

    这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有人奉上热食饮子,都给折可求挥手屏退。当大队骑军人马都喘息得差不多,恢复了些精力体力之后。一直沉默的折可求就骤然起身,大声号令。

    “儿郎们,跟某向西去探一遭!试试女真鞑子成色!让赶回来的儿郎们能安心多休息一刻!”

    数百折可求直领的中军骑兵,尽是追随他十年以上的老卒,纷纷大声领命,各个翻身上马。数十里疾疾回援疲倦,面临女真军马也是空前强敌的险恶,人人都是神色如常,仿佛就是春日去走马游玩一遭而已。

    折可求也翻身上马,就见折彦嗣匆匆奔了过来,直抵折可求马前:“将主,早些回返,你是俺们折家的中流砥柱!”

    折可求淡淡一笑,举手划了一圈:“照顾好折家子弟!尽力接应收容他们,还是那句话,有热食,有热饮子!倒下一个,某唯你是问!”

    折彦嗣再度领命,立刻又为难的道:“营中吃食尽有,就是地方有限。儿郎们陆续赶来,只怕容纳不下。更不必说还有鄜延军和民夫也随之而来…………将主,是不是传一道号令与俺,让俺能号令这么多儿郎一起动手,马上赶建出几个军寨出来,这样既能容兵,又能为掎角之势,守御更为稳固!”

    折可求冷冷扫了他一眼:“儿郎们冒雨而来,现下哪有这般气力?先不必赶建军寨!只是先收容俺们折家儿郎,其他不管鄜延军还是民夫,先不必去管他们!现下入营的,都将他们赶出去,只让俺们折家儿郎好好休整!”

    折可求匆匆回援,沿途收拢折家各部,这条后路上自然也有鄜延军驻军还有被大雨阻隔在道上的大量关西民夫。为折家军回援之势带动,不少惊慌失措的人马民夫也随之而来。与折家军混杂在一处,照料他们,直是让折彦嗣费了好大气力。

    听到折可求这个号令,虽然觉得微微有些残酷,不过现下当然是保持折家军战力要紧,就算有些过分也说不得了。且在折彦嗣看来,鄜延军的战力实在有些瞧不上眼,想夺回后路。血战厮杀。还不是要靠俺们折家军?

    既然厮杀要靠俺们折家子弟。那么你们这些鄜延军汉民夫多受点辛苦,倒也说得过。

    折彦嗣重重点头领命:“将主尽管放心!俺就在这里等待将主回返,定然让俺们折家子弟休整好!”

    折可求慰勉的朝他一笑,重重鞭马,河曲良驹长嘶一声,奋首扬蹄,疾驰而去。数十亲卫紧紧拱卫着他,更多折家中军铁骑跟随在后。向西而去,自有一番雄壮之气!

    而营寨之中,原来入营的鄜延军军士民夫都为折彦嗣亲自带队赶了出去,这些鄜延军军士民夫虽然不忿,但也知道现下要借重折家军的战力。没见折家家主临战都亲临前敌么?这样的将主,说起来真比那位现在还在合河县治中纳福的刘衙内强胜得多!

    数百已然入营的军士民夫都默默的走出营寨,只是在泥泞中坐下。不住远望随折可求远去的数百折家精骑背影,目光之中,满是信任与寄托。而折家儿郎,望着将主远去背影。神色之中,尽是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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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慢慢的降临了下来。折彦嗣坐镇的军寨寨栅之上,点起了牛油火炬,在凄风苦雨中摇曳,散发出晕黄微弱的光芒。

    营寨内外,都塞满了人马。寨内是陆续赶来的折家军马,寨外则是黑压压一片坐在雨水泥泞中的鄜延军军士民夫。

    这些听命在寨外等候的鄜延军军士民夫,已然自家动手,在挑挖壕沟,赶建军寨,搭建席棚。除了讨要一点军食和驱寒的饮子之外,并不打扰折家军半点。

    营寨之内,一日间赶来的折家军马已经有接近三千之数。

    折家军出兵六千,留置在从岢岚水北到合河津渡再到此间的折家军就有几两千之数。其余折家军马,就布置在从此间到黑茶山以西的各处后路军寨之中。随着折可求分遣传骑号令,一日间就有接近三千人马在泥泞中跋涉而至,折家军之号令森严,之能耐劳苦,实在远在鄜延军之上!

    赶回来的大队人马,最占地方的五六百骑已然为折可求带出去西进强哨。剩余人马连同折彦嗣本来那个指挥,还是将这不大军寨塞得满满的,每处营幕当中都塞了三倍四倍之人,几乎是人叠人的在抓紧时间休整恢复体力精力。

    这个时候,纵然远来疲惫,也要尽快赶建出新的军寨。一则是疏散这大队人马,以便更好的稳住阵脚。二则是在此间据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还要接应多少鄜延军退下来,今日就算疲惫一些,来日总休息得好些不是?

    不过折可求得严令既然如此,折家子弟,也就忠实的服从了家主号令。

    军寨之中,虽然人满为患,却无一人走动。营幕内除了传出鼾声之外,便无半点声息。

    折彦嗣站在寨墙之上,竭力向西而望。此前向西而望,尽是紧张。现下却是翘首而盼将主回返。女真截断后路的危重之势,早就被这年轻军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俺们将主亲镇,还怕什么鸟女真鞑子?要知道俺们折家,夹在契丹与党项之间,以贫瘠之地,仍然在历代家主率领下生存了百余年。并凭借着为大宋的汗马功劳,折家还在发展壮大!

    折彦嗣这个指挥,今夜全都担任巡哨值守之责,半则远布在外,剩下半数,全在寨墙之上,且每个人都如指挥使一般,翘首向西而望,冰冷雨水带来寒气入骨,也几乎没人动弹一下。

    突然之间,西面夜色中亮起一点火光。在寨墙上站得太久的折彦嗣还以为看邪了眼睛。

    可这点火光,转眼间就变成一道火龙,却是一队人马,举着牛油火炬,趁夜回返!

    夜空之中响起了歌声,正是河外口音,正是折彦嗣自小就听熟了的折家子弟凯旋歌声!

    百余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折家子弟为大宋走上对外敌的战场,与契丹与党项与阻卜杂胡而战。就是唱着这样的凯歌,回返故乡!

    这样持续百年的功勋战绩,正是折家之根,折家之魂,折家之骨血,折家的荣耀与骄傲!但凡与折家并肩而战的军马,从来就没有一人,敢于说折家不能战,折家不敢战!

    后路断绝算什么,女真鞑子算什么?俺们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寨墙之上,欢呼声一片:“家主凯旋而归!”

    而寨外那些鄜延军军士民夫,也同样欢声雷动。

    “折太尉凯旋而归!”

    在响彻夜空的凯歌声中,数百折家铁骑,浑身泥污的直抵寨前。还有十余骑战马,马项之下悬着金钱鼠尾发式的血污首级。

    折彦嗣早就大开寨门,将始终在队伍前面,马项下也有一颗首级悬着的折可求迎入寨中。

    “将主,总该入营幕歇息一下了罢!儿郎们俺都照应好了,没一个饿着,没一个病倒!”

    要说辛劳,对于折可求而言是一定的。但是这名宿将面容之上,还是看不出多少倦色。翻身下马落在泥水之中,身形仍然稳健如山。

    折可求看了一眼折彦嗣,沉声问道:“接应了多少人马?”

    这些数字都在折彦嗣胸中装着,颠来倒去不知道多少回。

    “俺们折家歩骑,除将主所领中军之外,接应到二千二百余。今夜估计不会再有人马赶至,明日应当还有。而赶来的鄜延军军士…………”

    折可求猛的一摆手:“其他的不必去管!”

    他一句话喝住折彦嗣,就仰首向天,嘴唇蠕动,似乎在盘算着集中的折家人马子弟到底有多少了。折彦嗣只是在一旁恭谨等候,心中盘算的是怎样也要让家主今夜歇息好,并且明日无论如何也要赶建出几个军寨出来,将此间经营得固若金汤!

    折可求猛然望向折彦嗣:“小二十六!”

    这下却不是军中称呼,而是折家族中排名了。折彦嗣在他这一辈,族中大排行正是第二十六,没想到折可求居然记得清清楚楚。

    不等折彦嗣反应过来,折可求就急急下令。不自觉的却压低了声音。

    “马上分发干粮,人马俱带五日之食,除兵刃甲胄之外,尽数弃了。俺们连夜而走,杀过岢岚水,俺们回家去!”

    忙碌了这么久的折彦嗣,其实累得脑袋都有些麻木了,只是下意识的念叨着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要做而已。折可求这个号令,他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向被自家视若天神的家主。

    这是要弃大军而走,将四万鄜延军丢给女真鞑子屠戮!

    怎生会有这样的号令!

    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未完待续

    ...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五十一章 传金柝(十四)

    合河县治以东,正是吕梁山向北延伸出的破碎余脉,蔚水在其间被分割得支离破碎,最终汇入汾河。¤汾河再度经太原腹地南下,又汇入黄河之中。

    这片破碎的山地地形,分割出一条条分歧的道路,若是由宜芳向西而行,最终这些道路都汇于合河县境内的蔚水河谷道路之中,是以合河县治才是此次鄜延军东进的要点,卡住这里,囤聚于宜芳的女真军马再多,也无法再度继续向西而进!

    自鄜延主力进驻合河县治以来,就向东分遣出不少人马,在东面那些支离破碎的山间道路中都依托地形设下军寨,设立堠台,以监视宜芳女真西路军主力动向。同时以为合河鄜延军主力羽翼。

    由合河向北,也是一片破碎的山地,道路分歧。鄜延军同样处处设寨,屯扎兵马以为监视。防范宜芳女真主力不敢正面反攻而从北面侧翼抄击。

    至于南面山地,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合河以南,就是绵延的吕梁山主脉,山高涧深,虽然有些小道,最多也就能供小队哨骑穿行,稍有规模的大队军马,绝对无法运用这些道路。宗翰所部要是分散主力到南面吕梁山主脉之中试图抄击侧翼,走出来估计都战马倒毙大半,女真鞑子再是牲口也又累又饿近乎半死。到时候鄜延军只管一人一条索子去抓俘虏就是。

    鄜延军毕竟西军出身,虽然此前未免散漫,军心士气也是不振。但是顺利进抵合河县这个要点之后。还是振作了起来。设寨屯驻更是西军起家的根底。不多几天就在正面北面大大小小山口中修建起颇为完善的野战军寨。更在高处设立了堠台。将合河县遮护得严密万分。

    而杨可世所部骑军,则屯驻在黑茶山一线,前敌后路都可以用这支机动力甚强的兵马接应。再从黑茶山向西,则是屯驻的折家军军马。说实在的,鄜延军中人嘴上虽然不说,心下都是默认折家军那帮厮鸟,战力还在鄜延军之上,更不用说还有折可求这等宿将坐镇。

    如此布置。鄜延军虽然屯于山间蔚水河谷之中,阵势拉得如同长蛇一般。但已然觉得有泰山之安。而西军团体看到刘光世打出这么个局面,自然也会渡河源源接应。到时候河东战局,还不尽在西军掌中?而鄜延军作为最先出击的一部,自然要在其中占据主导权。但凡刘光世的心腹军将,无不觉得自家追随将主,前程不可限量!

    纵然这个将主实在是太豪奢了一些,待麾下人马也太不亲附了些。但是只要能带着大家打胜仗,博取更多的功名富贵,他就是衙内气派再盛十倍。也只由他!

    军将们看到自家军势稳住,且占据了有利的战略态势。一个个只是想着将来泼天一般的富贵,甚或还在盘算。等到时候冲入太原府,迎回二圣之后。到底是到都门中为一三衙管军,享受那汴梁风月,还是回归陕西根本故地,只是着力将门第经营得更盛?这个抉择,倒是好生为难人也么哥。

    不过对于军士而言,大军态势有利,女真军马一直避而不战。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此次贸然东进,好歹大家性命没有被自家刘将主轻易断送掉!

    军行顺利,这些在鄜延路过了几年舒服日子的军士们,也渐渐再度习惯了艰苦的战地环境。只等稳住阵脚在此屯扎一段时日,后方接济又能跟得上,上头层层将主少克扣些。将养好气力,到时候好出力厮杀一番。

    这位刘将主,虽然做派让军中老卒着实看不惯,可的确是将门子弟。对女真军势判断还是准确,一路行来,布置合河防务,也都稳当。在他麾下听命作战,想来也不会平白被胡乱葬送了。唯一所求,就是这些刘将主到时候手轻些,在俺们军汉头上克扣得少些,卖力厮杀,许下的赏钱至少能拿到五成六成,俺们鄜延军汉,就为他厮杀一场又能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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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合河县东二十余里的一处军寨之中,几名军士正冒着细雨在寨墙上懒洋洋而望。

    而寨中领队军将,也在寨墙上缓缓来回踱步巡视。连续多少天的大雨,泡得人骨头都酥了,浑身似乎从外潮到了内,山风吹来,只让人觉着一阵阵的阴冷,只想着早点下了直,回头帐中烤烤火。

    这座军寨已然是从合河伸出来最远所在,所以领命前来屯驻的军将士卒不敢有半点怠慢,带着民夫拼命劳作了两日,紧赶慢赶总算在大雨将来之前草草设立了起来。

    这军寨屯兵约有两都,一名鄜延军中素有敢斗之名的指挥使亲自坐镇其间。时间甚紧,这军寨不能设得如何庞大,只是将将就着能容纳两都兵的规模罢了。

    不过因为实在顶得太前,在营建的时候没人敢偷奸耍滑。这座军寨设在一处山丘顶上,正正控扼着脚下一条不大的山径,在背后更高的山顶,还设了堠台。里面堆上了柴草,准备了清油,随时可以向后方发出烟火信号。

    军寨寨栅都钉得甚深,还打得是两排桩。河东石山多,壕沟挑挖艰难,只是不深的一道,但是加倍洒下蒺藜,设下两重鹿砦,民夫们还千辛万苦运上来两座床弩。就一个小小军寨而言,已然是相当之坚固。

    军寨才设立完毕,大雨就铺天盖地而下,雨势惊人已极。参与营建的民夫撤不下去,只好也拥入这座狭小的军寨之中。大家挤在一起。直是在水里泡了这么些天。

    这日子不用说是苦不堪言。不过对于这些屯驻军士与倒霉的民夫而言,却是有另外一分庆幸在。

    军寨新设,向来是最危险的时候。鞑子但是有心,趁着立足未稳来拔寨最是便宜。这场大雨一下,自家自然是鸟泡在泥潭里面,可女真鞑子就是人人生着八条腿也滚不上来。等大雨停歇,大军也就算稳住阵脚了!

    几日大雨当中,这名指挥使甚是勤谨。还是竭力组织人马加固寨防,同时在大雨当中居然将堠台赶建出来了。军士民夫雨中劳作,歇息的时候也在水中,吃的多半是冷食。病倒的就有不少。

    不过随之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后方也派来了联络之人,说就要派出接应队伍,运来粮秣军械,以固寨防,顺便将病倒军士民夫都接应下去,到合河县中歇息。大雨之中稳固寨防。辛苦之处,上官都看在眼中。这支人马有一个算一个,都记功记赏!

    这指挥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下算是稳住阵脚了。鞑子想来抢自家军寨也颇不容易。自家背后有几万人马,合河县东面北面广布这样的军寨,鞑子要一个个啃过来,只怕他们的牙都要崩了。俺们西军在陕西守山沟守了几十上百年,难道在河东守山沟就惧你们女真鞑子不成?不服气尽管来试试!

    这指挥使几日熬下来,两眼都深深凹陷下去,似乎也感了一点风寒,不时咳嗽几声。但还有些不放心也似,在后路接应队伍上来之前,只是在寨墙上巡视了一圈又是一圈。就巴掌大一个小寨子,已经不知道绕了多少回了,寨墙上军士直是被他绕得眼晕。

    一名都头在这指挥使又经过自己身前一遭之后,实在有些吃不住了,笑道:“将主,且少歇一下罢。这几日你辛苦俺们都看在眼里,身子也不大爽利。到帐中躺着就是。你的帐幕俺们已经替你烤干了地面,胡乱睡一觉也罢。实在不成,跟着上来的车队下去就是,这场守寨功劳就挑挑俺,你说可好?”

    指挥使瞪了那都头一眼,咳嗽两声道:“俺算什么将主?渡河之前才提拔的差遣,此前不也是在都头差遣上熬了十年?就是个卖命的职司。真正将主才合河县躺着呢,军行途中,你又不是没见过那般排场,俺这等微末之员,叫将主不怕折了俺的福分!”

    这指挥使开口就是牢骚,还直指刘光世。吓得那都头不敢接口。心里面只是嘟囔。

    直娘贼,要不是你这厮嘴臭脾气硬,但凡稍稍能周旋应酬一些,这么老资格,鄜延军精锐凋零之下,还用得着在都头差遣上一熬十年?当了指挥使不也兴兴头头的,守着这个最前面的送命鸟军寨,大雨之中还指示得俺们团团转,拼命赶工,多少儿郎累得吐血?要不是看着你也跟俺们一般伐木搬运,挖沟滚得跟泥人一般。谁鸟耐烦伺候你这短命的指挥使?

    这都头心里面虽然将这指挥使骂了个狗血淋头,其实大家交情不浅,都是辛辛苦苦熬过来的。这些年鄜延军风气大坏,军饷又克扣得厉害。大家一边苦苦支撑一边维系着本营中的人马,多少保持着战力。所以才被重用到了这送命的地方来。当下叹口气又想再劝他下去歇息歇息。

    那指挥使又叹了口气:“不过现下看来,这衙内将主虽然荒唐,但好歹领兵本事还不算太差。居然一下就从黄河边上深入二百余里,顶在女真鞑子面前稳住了阵脚!他是怎生看出女真鞑子不愿和俺们西军苦战,只是骚扰一番的?现下女真鞑子一路退让,缩在宜芳那个卵子大点的地方,难道女真鞑子真的只有回头去寻燕王拼命去?”

    都头白了他一眼:“直娘贼的夹紧你这张鸟嘴也罢!这场仗打下来,俺们将主不知道该是如何地位了,你再嘴里不干净,传到将主耳中,几百军棍敲得你这厮鸟还要睡过去!”

    那指挥使不甘心的闭嘴,心里面还只是疑疑惑惑的。他是低层军将,掌握的军情极少,熟悉的就是麾下那点人马而已。河东战局大势也没人专门给他分说,一切就是听命行事罢了。虽然对眼前战局有些不解,但也说不出不对在甚么地方。

    疑惑半晌,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扶着寨墙向东面而望,低声嘟嘟囔囔:“直娘贼,俺要是女真鞑子。就不朝东打,怎么样都要在西面和俺们这支军马分出个真章来…………给压在这么小的地方难道就觉着舒服不成?回旋余地这么小,还打个鸟的仗…………这好歹是灭了辽国的女真鞑子啊…………”

    他嘟囔的语声未落,西面群山之间,就响起了隐隐的号角之声。

    转瞬之间,绵绵雨幕之中,凄厉的号角声就连成一片,在山间轰然响动!

    似乎每个山口,每个方向,都有这号角声吹响!

    雨幕之中,这座军寨控扼住的这条山间道路的西面,出现了一面女真鞑子的黑色矗旗。然后就是数面十面更多面!

    这些矗旗之下,一队队的女真军马在冷雨中出现,人人披甲,兵刃弓矢俱全。沿着山间道路缓缓而进。而且这些旗号军马,还在无穷无尽的涌出!

    一名金甲闪耀的女真军将,在亲卫簇拥下直上高处,观望眼前军寨少顷,猛然前指。而山间行进的无穷女真大军,就发出了海潮一般的呐喊之声!

    呐喊声中,又是大量的攻具也出现了。大队破衣烂衫的生口,在泥泞中推挽着这些攻具,挣扎前行。不时有人摔倒在泥泞当中再也挣扎不起,可其余百姓生口,仍然在麻木的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将这些攻具推上前去!

    那都头呆呆的看了自家指挥使一眼,对于他的盐酱口,实在已经无话可说。

    那指挥使猛然挥手下令:“点燃堠台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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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柱升腾而起,天雨柴草潮湿,虽然淋上清油,仍然燃烧艰难。烽火烟柱并不浓厚,在山风中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在合河县东面北面,这样的烟柱,同时燃动而起的,何止有数十处!

    一直屯驻与宜芳,似乎软弱畏惧的女真大军,骤然而动。似乎在这纷繁山径的每一处,都展开了攻势!

    恶战在即!

    军寨之中,那名指挥使扫视四下,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身后军寨,已然金鼓号令之声响彻。军士们纷纷涌上寨墙,操起各色守具,面色苍白的迎着这大队突然涌来的女真军马!

    那指挥使似乎是念叨完了,随手操起一杆长矛,举向空中大喝。

    “直娘贼,怕个鸟!这样山势,这样道路,这样大雨。女真鞑子想啃下俺们军寨比登天还难!只要大军后援不绝,稳住阵脚,军心不乱。狗鞑子想打多久,俺们都奉陪到底!”

    这指挥使吼声虽然坚定无比。但是心中却自有一番说不出口的摇动。

    当面女真鞑子突然大举而进,难道鞑子军将真是笨得想来拼人命么?这后路是不是还平安?

    不,后路不至于这么快就失陷。折家军可比鄜延军能打得多!且河外三州,黄河西岸,都会有援军前来!

    后路一定是平安!

    且俺们鄜延军四万条性命所系的那位衙内将主,也一定能稳住阵脚!(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三卷 补天裂第一百五十二章 传金柝(十五)

    天空中雨势,已然变得若有还无。但是在几日的暴雨之下,蔚水暴涨,在河谷中翻卷崩腾。山间道路之中,更吸饱了水汽。道路上更是泥泞万分,原来飞扬着尘土的河谷道路现在就如一条流淌的泥河一般。

    但是这条道路上,仍然拥满了军士民夫,在泥泞当中挣扎。军士还好一些,但凡走不动了,就避开道路,在泥泞中歇息一下也罢。但是民夫们推挽车辆比之军士辛苦何止十倍,且不能放下车子避居道旁歇息,不然淤泥很快就漫将上来,要是陷得深了,这辆车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度推得动!

    大道两旁,尽是浑身泥水满面疲惫之色的军士在泥泞中或坐或站。而道中全是民夫们或拉或推着一辆辆重载的车子,人人都将最后一分气力都压榨了出来,可车队前行却仍缓慢之际,押队军将将鞭子在空中挥舞得直是呜呜作响,不时在空中炸开鞭花,但是再怎样喝骂威胁,也不能让这些已然疲惫到了极处的民夫们行程再快上半分。

    如此天候,如此地形。才初初扎住阵脚的鄜延军又开始这样匆忙的调动,原因很简单。就是从北面,从东面,那些外围军寨堠台之中升起的一道道不详的烟柱!

    女真西路大军并没有如刘将主所想一般,在四万鄜延军面前只能转而西向,去寻燕王拼命。而是骤然就张开阵势,反攻了上来!

    虽然地形天候都不利于展开攻击行动,女真大军的反攻之势也不如何猛烈,只是缓慢的压迫着外围军寨。鄜延军布置下外围阵势也一时间未曾动摇。但是女真大军如此举动。鄜延军必须做相应调动。以应对这场展开正面极广。在雨水泥泞中强行发起的反击!

    原来屯驻在合河县治左近的兵马,必须调动上前,加强各处控扼道路的军寨。并且要派出更多的哨探,掌握更确切的军情。

    前些时候因为大雨堵在道路上的辎重车队,必须尽快转运上去,充实合河县治的军资粮秣储备。整个鄜延军就如一个骤然被惊动的蜂巢一般,在这泥泞雨水之中狂乱的忙碌起来!

    不管军将士卒还是民夫,虽然在这泥泞道路中挣扎得辛苦万分。但却很少有人口出怨言。这样地形天候,对突然兴起攻势的女真军马阻碍更大,所以鄜延军现在阵脚还能稳得住。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衙内将主,对女真大军动向的判断是错了。这支前些时候对鄜延军步步退让的女真大军,根本不是畏惧了鄜延军的兵威,而是引得鄜延军过分深入之后,野心勃勃的先要吃掉这四万鄜延子弟!

    现下这些军将士卒甚而民夫所求,就是那位衙内将主此刻能沉得住气,稳住这么大一支军马的阵脚。不要仓皇失措,最后自乱阵脚。让四万大军骤然崩溃!

    刘光世骤然遭遇这场张开正面,野心极大的反击之后,举措还算是稳当。并没有轻易进退,而是采取了加强外围,尽可能的稳住阵脚与女真鞑子周旋的策略。兵马调度,也算是头头是道。这让不少鄜延军将士卒都松了一口鸟气。

    最怕的就是刘光世一旦遇袭就轻易后退,鄜延军深入蔚水河谷之中,拉成长蛇一般阵势,道路又是如此不堪。要是刘光世轻率下令撤退,女真鞑子趁势逼上来,那就只能是全军崩溃于蔚水河谷之局,被女真鞑子铁蹄践踏在泥泞当中!

    在泥水中挣扎行军也好,守着那些狭小潮湿的军寨与女真鞑子拼命也好。鄜延子弟都没什么怨言,只求这位刘将主能稳稳当当的坐守在合河县治当中,稳住全军军心。厮杀挣命,自然有俺们!

    前面局势暂且还算能稳住,后路如何,自然也是全军上下所关切之事。不过相比于合河县治中那位衙内将主而言,后路相对而言倒是让全军上下放心些的方面。从黑茶山望西,镇守后路的两员大将,一则是杨可世,一则是折可求。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威名素著。且麾下也是精锐,想击破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且刘将主向西军主力求援的军情,已然疾疾传出。西军必然会出援,过了黄河就能与后路留守军马接应得上。

    只要后路平安,接济源源不断。俺们就是为了自家性命,也只得在这泥潭中与女真鞑子卖命厮杀。想一口吞掉四万鄜延子弟,女真鞑子还没那么好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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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当中,数十骑匆匆而过。马上骑士都未曾着甲,只为减轻战马泥中行进的一点分量。人人都戴着一顶范阳毡笠,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顾催赞坐骑踏破泥水,向东而弛。

    这队骑士并没有打旗号,不过看他们胯下那些河曲良驹臀上烙着的印记,谁还认不出是守黑茶山那一带的杨可世所部?

    在道旁稍稍喘口气的多少军将士卒都站起身来,只是焦躁的望着那些经过的骑士。

    遮莫不是后路出了什么要紧军情?难道女真鞑子绕到黑茶山一线去了?那可是将俺们鄜延大军拦腰截断了!

    一名军将急急赶到道旁,扬声大呼:“女真鞑子打到了黑茶山不曾?”

    几十名骑士当中簇拥的一人,掀开了头顶毡笠,露出了饱经风霜的面孔。这军将认得真切,正是杨可世!

    杨可世勒住坐骑,身边骑士也跟着住马,立在泥泞道中。无数道目光顿时投射了过来。

    杨可世扫了那军将一眼。摇摇头道:“黑茶山能有什么鸟事?俺三千儿郎在那里将后路遮护得严严实实的。这种天气道路。女真鞑子想沿着山间小道杀进来。只要俺们自家不乱,就比登天还难!你慌个甚鸟?鄜延军也是西军六路之一,现下就是这点本事?再道中胡乱呼喝,俺临阵办你个扰乱军心的罪过,砍了你脑袋将给刘将主去!”

    这一番话顿时就说得那军将低下头去,脸上烧得到了脖子根里。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诺诺而退。

    但是无数目光,还只是落在杨可世身上。似乎就指望着这位西军宿将能说出什么让他们切实能够安心的话语出来。

    杨可世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大声吼了出来:“今日之事,无非就是一战而已!俺们西军百年,不就靠杀鞑子吃饭?有甚好鸟惧的?俺只在这里说一句,不管战事如何,俺杨可世总是和你们同生共死罢了,在此间撑下去!西贼百年都拿不下俺们关西几处小小堡寨,女真鞑子想一口吞掉俺们,直是做梦!就踏踏实实在此间打下去,后面小种相公。自会来援俺们!”

    这一番话说得平实,但却是军士们最想听的。这个时候就怕自乱。只要军将们能稳住阵脚,后路能切实保持。打守御战西军怕了谁来?

    几名军士壮着胆子答话:“杨将主,你是客将,也陪着俺们鄜延军一起拼命?”

    杨可世呵呵一笑:“俺生在西军,长在西军,不陪你们一起拼命,还能作甚?一个个别鸟只是坐着不动,帮着推挽一下车子,有粮秣有军械,打起仗来才不慌神。一个个直娘贼的这般躲懒,要是在俺麾下,老大军棍排头敲过去!”

    在道旁休息的军将士卒哄的一声都站了起来,纷纷来到道中帮那些已然疲惫到万分的民夫开始推挽车子,押队军将也红着脸丢下鞭子,加入了人群之中。

    吆喝呼喊声在道中震天价的响动起来,军心士气在这一刻似乎又高昂了几分起来。

    杨可世满意的点点头,大声招呼了一句:“这一仗打完,你们将主如何赏俺管不着,有一个算一个,俺杨可世掏腰包请你们喝酒!俺是穷官,没甚家底,除了官中犒赏之外,俺再给你们加四两酒!”

    道中军将士卒大声欢呼致谢。杨可世戴上毡笠,在欢呼声中催马便走。

    和军士们对答之间扬起的笑意,转瞬间就已然消失不见。

    带着关西儿郎与不管什么敌人死战到底,杨可世从来没有怕过。现下虽然此间聚集着四万鄜延军,还有折家军,杨可世却心中只是沉甸甸的。

    刘光世纵然领军还有点章法,可他到底能不能撑下这艰危局面?

    说实在的,杨可世对他没有多少信心。虽然将门世家子弟,一代代手把手教导出来,领兵布阵颇有章法。可这都是面上架子而已。平日里就不亲士卒,临阵之际,又怎能和军士同甘共苦,临危不乱?

    而且这还不是杨可世此刻最忧心的所在。

    黑茶山以西,折家军已经拔营而西!折可求还传来要紧军情,这个军情,现下就杨可世和几名亲信知晓而已。现下就是疾疾而往合河,将这要紧军情亲自禀报于刘光世!

    女真鞑子似是从岢岚军冒雨强袭,一直抄击到合河津渡后路。现下后路断绝与否,还不知晓!

    而当面女真鞑子主力也骤然而动,延伸正面直包抄到了北面,一路压迫过来。如此举动,后路情形,着实是不乐观。

    这奇兵突出的一击,实在厉害万分。折可求集结自家子弟西去应对,也是正论。现下杨可世只期望折可求这等宿将,能重新打通后路,稳住战局!

    其实就算是暂时陷入重围,也没什么好惧的。黄河以西,还有西军主力。鄜延军与折家军联兵,实力也甚雄厚,只要稳住阵脚,足可支撑到西军援军的到来。而军中积储,虽然不甚足,可节省着吃,半月十五天的,也不至于军中断炊。

    且女真奇兵自岢岚军出而强袭,自然不可能带领大队步军重重结寨,将包围圈打造得严密万分。很多地方,想必不过就是一道骑兵警戒幕而已。

    哪怕西军援军不至,鄜延军与折家军联兵,一面在正面节节抵抗宗翰所部压迫,一面持重抽调军马向西争路,只怕单凭这几万儿郎,说不定都能冲出一条血路,杀回黄河岸边!

    可是现下西军,还有这个素质么?领军大将,有这般勇毅么?

    近年所见所闻,尽是让杨可世觉得胸中喘不过气来。伐燕战事,西军和童贯争权夺利,平白葬送近半。环庆鄜延两军凋零。回返关西之后,随着老种故去,诸将之间也自保实力,互相勾心斗角,小种对西军的掌控力大为下降。所以才有刘光世骤然东进抢功之举。

    且推而广之,到整个大宋,也是一般。朝局变幻不定,朝野之中,似乎都将那个燕王萧言视作生死大敌。偏生他们未曾想过,在燕地破契丹,此刻与女真苦战的,也只有这个燕王萧言而已!

    整个大宋,甚而整个西军诸将之间,都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都在盘算着在这样朝局巨变之中,自家和自家家族,到底能捞到怎样最大的好处。甚而连小种相公,都在观望!

    在杨可世看来,这有什么好观望的?但领兵而出,堂堂正正的杀鞑子便是。立下战功之后,还怕地位不保,还怕天下之人不瞩目与你?但行何事,都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大丈夫所求,但直中取,莫曲中求!

    可这个大宋天下,真正做到直中取的,似乎就那位燕王萧言而已!

    上位之人若此,倒也罢了。可怜这数万为他们驱使,打这么一场糊涂仗的关西好儿郎!

    杨可世是口拙之人,素常行事,也颇为木讷。但是毕竟在军中浸淫日久,地位也颇不低。诸将甚而朝中之人心思,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你们争权夺利,只管争就是了。却不想想此刻是什么时候?是击灭了辽国的十余万女真胡骑大举南下之际。鞑虏兵锋之锐,过于澶渊之时。而大宋此刻分裂衰微,也过于澶渊之时!

    越是深想,对眼前战事不详预感越是浓厚。

    军士民夫的号子声还在背后不断传来,被杨可世教训一顿,倒是鼓起了他们士气,现下欢腾得很。

    杨可世胸中长叹一声。

    不论你们到底有何盘算,俺既为军将,又奉小种相公将令,只是为西军拼杀到底便是。俺对你等也无甚指望,只求一点而已。

    不要轻弃了这几万关西儿郎!

    蹄声如雨点一般响动,杨可世坐在马背上,容色如铁。合河县治城墙,已然遥遥在望。

    而在北面东面群山之间升腾而起的堠台烟柱,在细雨之中,森然林立。

    风声呼啸,似乎就是万千鞑虏的呼喊之声!(未完待续请搜索,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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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介绍:
一段传奇,一段冒险。
仍然是一部比较爽的历史架空小说。
敬请期待天使奥斯卡2010年最新奉献。
2010年,1月1号,正式上传。
宋时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