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补天裂第八十一章 阻狂澜(十一)
上千甲士组成的护卫队伍奔行于途。这上千甲士拱卫的,正是大宋遣来安抚一路,文武之权尽操于手,身份贵重无比。本来应该是大宋河东路中流砥柱,翼护数百万生灵的帅臣吴敏,更不必说他原来还是大宋西府执政的身份!
在没有萧言的时空,这位北宋末年重臣,在女真南侵,赵佶丧胆,准备传位赵桓,自家为太上巡幸金陵的时候。当着赵佶的面做忠勇状,说什么宁死不愿奉诏,陛下如何能弃汴梁神都而去。
背后却顺水推舟的荐举当时负天下之望的李纲之后,又借着李纲的口说赵佶最好还是传位太子,如唐时天宝故事。最后更老着脸皮,参与草传位诏书。赵佶让他进位门下侍郎,辅佐赵桓。吴敏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就任,要随赵佶巡幸金陵,躲开此刻兵凶战危的汴梁城。
若是汴梁得保,他在赵桓面前也有草诏禅位拥立之功,不难从金陵卷土重来。而汴梁若不保,则拥赵佶在金陵复位,又有何难?
这位吴敏,从来都是投机的高手。而且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后来赵桓难得聪明了一把,没有让赵佶巡幸金陵,另立朝廷,而是入居龙德宫。吴敏因为前面投机成功,倒是进位少宰,知枢密院事,仍然重臣。
可他也困在汴梁,这个时候原来那副陛下不可放弃汴梁的牌坊,终于在生死关头被他自己推到。极力主张与女真议和,而且比其他议和派走得更远。黄河以北,都要尽割于女真!
这番做派,终于让朝中所有人都看不下去,被弹劾去位。涪州安置。这等人物,却让他脱了一条性命!最后在南宋建炎年间又得用,安然卒于任上。
在有萧言的这个时空。他仍然一路投机。游走在清流旧党和蔡京一党之间,最后在萧言事上玩砸了出外河东。萧言势强又果断归附萧言,可同时还在与蔡京一党勾连。现在萧言局势险恶,又毫不犹豫的放弃太原府,在萧言这危局上又加了一把火。
一路帅臣出奔,这太原府就算有军民留守,这军心士气也跌落到了谷底。没有奇迹,就丢定了。这河东战局,就再也无法挽回!
上千甲士在南下道路上越走越快。一路不知道踏翻了多少拥挤于途的百姓,不知道激起了多少绝望的哭喊。可吴敏还在不住催促队伍度加快,早早离开此间死地!
萧言在西京洛阳府方向渡河,他便要转向东南方向渡河回归汴梁。他是带着河东最新战局展而归,说不定就能在汴梁朝局变幻中捞取到最大的好处!
满途应该他镇抚保护的河东路子民哭喊哀嚎,吴敏只是视若不见。容色如铁,只是望向南方。
不过一个时辰的竭力奔走,这支大队转眼就下去了二三十里地,太原府南蒙山已经再望。绕过蒙山,便是分歧道路。处处可通,那时候就算是韩世忠岳飞复归,遣军来追他。都再抓不住他吴敏。而那个萧言,此刻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黑夜出奔,百姓们全凭脚力,哪怕比吴敏这一队人马先出,却哪里及得上早就集中准备了太原府中全部精壮牲口,全部上好坚固大车的安抚使一行?
到得蒙山左近,道路上百姓已然稀少。不少富户所乘车子也因夜色中奔行难以避开道中坑洼而坏在途中,到处都是一堆堆一簇簇人群被次第越,在道旁哀哀哭泣。
吴敏虽然没打旗号仪仗。可看到如此规模的大队,难民们如何能不知道是大宋贵官抛弃太原。夺路而逃?沿途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哭喊而骂。不知道多少人诅咒要与之偕亡。可这样的哭骂之声,又如何能撼动吴敏半点?
眼见得就要到道路出蒙山山口的所在,前面亮起一派影影绰绰的火光。将道路上零星奔走的百姓身影映照出来。
看到这大队人马轰然向南而逃,这些百姓同样在道旁戟指大骂。
可这骂声,却与此前难民不同。
“狗官,等着死在前面罢!”
这样的骂声接连响起,终于传入了吴敏耳中。他一直僵硬的面容终于一动,问道:“江将主何在?”
少顷之后,江伟就连呼带喘的策马来到吴敏身侧,马上躬身行礼。这位既胖且虚的军将已经汗出如瀑,累得都直不起腰来,胯下都磨出血来了。不过江伟也豁出了全部气力,顾不上辛苦了,不仅要保护吴敏这位帅臣的平安,还得前后约束队伍,让他们在向南疾奔的时候不要对逃难百姓伤害太多。
江伟不是什么清廉的官儿,小妾就有十七八个,河东置的的庄子也不少,平日麾下能管得到的兵额吃到五成空饷。还组织商队去与契丹回易,什么铁器粮食等军国重器都敢卖。河东局势危急,他家眷早早就转移到了黄河以南,投亲靠友的住下,除了田土挪不走,多少这些年积下的宦囊也都转移,从来就没有与太原府共存亡的勇气。
可他好歹还有个武将的基本操守,兵就是杀贼的东西,就算没胆子杀贼,杀起老百姓来算什么?
江家在河东三代,乡土情分也重了。现在从太原府出逃是没奈何,看着成千上万百姓流离在途,江伟也觉得鼻子有些酸。再要靠杀人开出一条血路来,他江伟死了如何见得了祖宗?
对河东战局,江伟心也淡了。如此危局,又有何等英雄站出来为中流砥柱?他江伟上阵厮杀的本事胆色是没有的,也只会误事,可在后方安定一下秩序,转运一些物资,都还帮得上忙,就是自家掏腰贴补一些,也不计较。乡土要是不保,自家还能指望以后过什么好日子?
可就连平日望之俨然的吴安抚都说走就走,折家军丝毫不做抵抗,女真南下之途多少官吏望风而逃。韩岳两军不及回援。北上大军不知何在。他江伟又能做什么?
于途脑子转着这么多念头,吃着漏夜策马狂奔的辛苦,还要约束队伍。来到吴敏身边的江伟,真有心力交瘁之感。
吴敏却看也不看这位痴肥的都监一眼。摆摆下巴:“去打探一下,前面山口火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伟低声下气的呵腰对答:“末将已经寻道旁百姓问了,说是有一支数十人的军马在拦截南逃官吏,燃起火把阻路也未有多久。百姓们不知到底又生了什么事,就等候在此处,等待天明再说。”
吴敏哼了一声,森然道:“什么南逃?这是向南退守!萧言将局势败坏得如此。不早做布置,难道让女真大军直冲过黄河么?”
江伟赶紧赔罪:“安抚说得是…………前面有军马阻路,是不是让大队暂歇一下?末将先遣人去打探一番,弄清楚虚实了再做打算。”
吴敏语气更为森然:“不就是神武常胜军后路大营生出来的事情?国难之际,还要在此设卡盘剥南下避乱百姓!你麾下如许人马,难道就冲不过去?那还要你何用?”
吴敏抬手坚定前指:“某是大宋帅臣,身负一路重任,但看谁敢于拦在某的面前!耽误了本帅军机,这支人马,全都要军前正法!江都监。你要误了本帅布置河东路南面军务措置之事,本帅同样要行军法!”
对于今夜吴敏,江伟有着说不出来的畏惧。这些为帅臣的大头巾。个个都是心狠手辣!
他再不多说,遣身侧亲卫传令,原来有些慢下来的大队,再度向前涌动。本来借机还想稍稍喘息一下的大队甲士只能再度打起精神来。个个都在心里大骂。
你这鸟安抚空着身子骑马,可在你严令之下俺们却要披甲!好马壮健牲口都用来拉车,拖着财货和安抚幕中的幕僚。俺们骑着搜罗来的劣马走骡,于途掉队之人不少,也没见你这鸟安抚回顾一下。难道就这么急着到南面投胎去?
江伟紧紧拱卫在吴敏身边,一路向南。山口处闪动的火光越来越亮。而可以见到猬集在山口道路处的百姓越来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吴敏此刻胸中一颗心越跳越快。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口干舌燥之下也在队列之中越来越向前,江伟也只能紧紧跟着。
不管什么。只要冲过此间,就离开了太原府这处死地。某吴敏一生事业,还大有可为!
火光之下,涌涌猬集的百姓之前,山口道路处景象,终于为吴敏看得分明!
山口道路处,已经挑起了几十根树皮还未曾剥掉的木杆,上面悬着一颗颗的人头!
无数百姓手中举起的火炬,将这些人头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分明,都是一个个弃城而逃的大宋官吏。那个进士出身,从楼烦一路跑到太原,到安抚使衙署吃点热汤饼,稍稍恢复过来,又用随身重金求购了一匹马,继续向南而逃的楼烦知县,也在其中!
如林木杆之下,肃然而立数十名骑士,未曾披甲,轻身而来。人人身上战袍满是泥尘,站在山口道路处,就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每个人手中拔出的长刀在火光下都是血迹殷然。
那是一个个抛去自己职责,抛去本该守护的子民,带动整个太原府崩溃的大宋官吏颈项之血!
几十骑中,一骑萧然而立。马上骑士裹着已经显得有点敝旧的黑色披风,身形瘦削挺拔,双眉如剑,虽不过三十的年纪,两鬓已然白如霜。正冷冷的看着这拼命向南逃窜的上千甲士组成的大队。
火光中,吴敏和这名骑士目光对撞,只觉得这森寒的目光,一下刺穿了他的肺腑!
燕王萧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穷的恐惧,一下就紧紧攥住了吴敏的心脏,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转瞬之间,吴敏就反应了过来。
不管萧言是怎样赶到这里来的,他就是要借人头,安定河东人心,来挽回这一场危局!
吴敏猛然嘶声大吼:“冲过去。杀了这些滥杀大宋官吏的贼寇!但过此间,人人赏十贯,迁一转!江都监。江都监,杀了这些贼寇。某保你为三衙管军!若是不应,则某一家俱都天诛地灭!”
吴敏这般狂乱之态,让身侧江伟骇然。无数道麾下儿郎的目光都望向了江伟。谁都看得出来,面前挡路之人绝不是贼寇,而吴敏反应,只表明这些人马,有了不得的来路。到底该当如何是好,江都监你却话啊!
江伟策马立于吴敏身边。汗如雨下,口干舌燥。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远处,看着狂乱作态的吴敏。萧言冷冷一笑。
大军拥御驾出征,自然动作快不了。可得到了紧急军情,自己却可以轻身兼程赶来!
当在这狂涛巨澜之前,当在这崩塌下来的贼老天之前!
萧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怒吼。
“我就是燕王萧言!凡弃城而逃之辈,但为官身,诛之不赦!我萧某人在,这太原就不会陷落!但为大宋军中将士。就随我萧某人回返!无数袍泽犹在北血战,你们有何脸面南逃?就算是为了河东路的父老百姓,也该拿出点男儿血气!我萧某人便在此。身侧就几十骑护卫,八日夜兼程疾驰,也没了厮杀的气力,你们想踏过萧某人尸身继续南逃,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萧某人就在这里等上五息,或者随我向北为河东父老而战,或者就杀了我继续向南,一辈子都是个抛弃祖宗庐墓,为乡人所不齿的懦夫!”
大吼声中。萧言高高举起右手,五指张开。毫不迟疑,已然屈下了一根手指!
他身边那些骑士。默然挺刀,向着萧言身边聚拢,五息之后,若这支军马继续向南,他们就拱卫着萧言,直到战死的那一刻!
无数道目光,都集中在了萧言身上。
这就是燕王!
在河东天崩地陷之际,在河东文武百官闻风溃散,拼命南奔之际。只有这位燕王,孤身兼程而来,要以一己之力,坐镇太原,挽此天倾!
是北旋,还是南走?
北旋回返,就是与女真鞑子的连场血战,存没不知。
南走逃遁,别祖宗庐墓,为父老所不齿。死后何颜见得祖宗,只能为孤魂野鬼!
萧言已经屈下第二根手指。
江伟脸上肥肉颤动,想起自家那位从京营出镇河东的爷爷,七十许的年纪了还在打熬筋骨。对自家父亲忙着奔走逢迎,忙着为家中生利不屑一顾。
“但为军将,一生功业就在厮杀上。澶渊之时,你爷爷好歹在阵前和契丹狗子恶狠狠的厮杀了多少阵!河北百姓,被契丹狗子糟蹋得不浅,当俺们将契丹鞑子打退,回师之时,多少百姓在途哭拜。这份阴德,足以庇佑到你这一辈了。你爹就是如此,行不得大事也做不了什么恶,享他老子积下的阴功福分罢了。俺们江家将来如何,就看你了!总而言之,身为军将,就得尽了本分!要是你行了什么败坏江家门风的事情,就在地下,你爷爷就不能生!”
这弃几十万生灵而走,是不是就消磨干净了祖宗的阴德,让自家先辈,在地下也不得安魂?
萧言屈下第三根手指。
甲士们全都默然无语,看着在前的燕王。这显得消瘦的身躯,在火光下,似乎就能独自撑持起这黑沉沉的天际。而队伍中的吴敏,此刻已经在瑟瑟抖。
追随吴敏而战,他只会号令驱使他们这些甲士如生口,一路南逃,有人掉队,吴敏从来不稍作回顾。而燕王如此之尊,却能轻骑而前,让所有人都只追随他的背影!
但为军士,追随何等样的统帅,是关系着自家性命的大事。驱军士为奴婢和但危急时自己挺身而前的统帅,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且燕王一手经营了如此强军,多少军士追随着燕王扶摇直上!
萧言屈下了第四根手指。
猬集在山口处,那些黑压压扶老携幼的百姓,突然就爆出一声怒吼。怒吼声中,有老人的沙哑,有女子的尖利。就如雷一般骤然炸响!
河东之民,古称赵民。燕赵悲歌,流传千古。远在春秋,赵民胼手砥足,驱逐了在此地盘踞的胡虏,生聚千年,才有了这个为中原脊梁的河东之地!
这吼声震动了山野,回荡在夜空,纵隔千载,仍有赵人先祖意气!
“你们要向南逃,先过了俺们的尸身!”
萧言屈下第五根手指。
江伟长长叹息一声,翻身下马摘下兜鍪拜倒在地:“罪将何敢犯燕王大驾?但求给罪将一个待罪图功的机会!”
上千河东甲士,同时翻身下马,黑压压拜倒一片,垂尘埃。
“燕王,俺们只请北旋!戴罪图功!”
吴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浑身瑟瑟而抖,有如风中落叶。
而萧言冷然扫视着拜倒在面前的无数甲士,看都不看吴敏一眼。
“那就随我向北!”
夜色仍然苍黑,似乎随时这黑色的天空,都会崩塌下来。可是在这一刻,无数河东子民只觉得,在这天地之间,总有人能将这天,牢牢撑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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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十二章 阻狂澜(十二)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冷而惨淡的阳光,照在太原府城头。
城内城外,一片狼藉景象。从太原府四门向外,道路上践踏出了大片大片的脚印,连远处的麦田,都被踏平成泥泞。深深车辙纵横,铺满了太原府城四下大地。
绵延十余里上,满是倾倒的大车,丢弃的细软,破衣烂衫,踩掉的鞋子。间或还有孩子的啼哭声在这片变得死寂的府城之外的荒凉土地上响起。这却是在夜中和父母走散的孩子在无助哀哭。
城内城外,到处有黑烟冒起,有的尚翻卷着火星,有的却是黑烟转淡,渐渐熄灭。廓内廓外,不知道多少屋舍被主人匆匆放弃,有人趁乱打劫放火,在吴敏走后,半个府城都被映照得一片通红!
女真鞑子兵锋抵达楼烦的风声传来,满城官吏散尽,一路帅臣逃奔。就让河东腹心重臣,天下雄城太原变成了这般模样!
尚幸太原城头,还有大宋军旗飘扬。神武常胜军太原府后路大营之军,还是以微弱兵力,留在此处,在满城皆逃之际,死死的钉在此间!
太原南门敞开,一群群的人被押解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身上雕花刺青,正是原来太原府城中的破落户青皮,尽是昨夜趁乱打劫放火之辈。被擒获之后,一批&长&风&文学 {www}.{cf}{wx}.{net}批的押解出来,垂头丧气的跪倒在引汾河之水灌入的护城河沿,一队疲倦万分的神武常胜军甲士在后看守着,只等着将主传来将这群垃圾如何处置的号令。
在这群被擒获押解出来的人渣之后。两眼熬得通红的李忠也带着十余名亲卫匆匆而出。
昨夜满城惊溃,李忠赶到安抚衙署。已经是人去衙空。太原城中到处燃起火头,到处都是奔走哭喊的百姓。局势已经混乱到了极处。这个时候女真鞑子只要遣二三百骑而来,说不得就能借势冲入太原城,而李忠这区区数百骑,就要被惊乱的百姓裹挟,哪怕就是想死战到底,都无能为力!
其时局势,已经达到了危急的顶点。李忠这个时候只能挺身而出,将麾下甲士一队队的分遣出去,捉拿趁势作乱之人。组织人手救火,遣甲士保护重要的官仓武库,恨不得一个人做两个人使!
幸得太原府几十万军民,终还有不愿意弃故土而走之人。在神武常胜军甲士们挺身而出之际,也纷纷站了出来,跟在这一队队甲士之后,四下奔忙。
好容易等城中逃难人潮出城而去,城中局势稍稍平稳之后,李忠又飞速赶去接过城防。另外赶紧传令回后路大营。让他们组织车马人手,尽力将后路大营囤积的如许多重要物资赶运入城。
到了后半夜,当太原府城之内又赶回了一个步军指挥连同千余辅军民夫之后,才勉强将城上城防布置出点模样。除了南门保持开启之外,其余三门用土石堵死。
这个时候,李忠也只能做依着城墙防御死战的准备了。没时间也没人手将防御体系一一布置完善,如在城门外扎下硬寨。在羊马墙布置兵力,遣出硬探将城中哨探放出更远之类准备工作。根本不能做此幻想。
吴敏出逃,太原府城内外居民大半逃散,统治体系已然崩溃。民壮征发不到,守军空虚异常。各种军情消息来源随着安抚使帅臣指挥体系的逃跑而断绝。而女真鞑子据说就在二百里外的楼烦,说不定已经在兼程向此间疾进。
李忠能做的打算,就是背城借一,死守到底。他甚而都不敢幻想能支撑到北上燕王大军的到来。女真大军打到太原府城之下,就代表已然隔绝了河东路的南北交通。他只是盼望靠着自己这一点寡弱人马的死守,能坚持到韩岳两军撤退下来,汇聚于太原府城。
虽然燕王在河东主力那个时候必然被女真大军分割在两个战场,可是集中主力,尚有一拼之力。
李忠不去想当局势恶劣到这种程度,燕王是不是还能掌握住麾下大军,朝中之敌地方强镇会不会先将燕王掀翻。
至少那时可以和袍泽们并肩痛痛快快厮杀一场,就算战死,也是尽到了自家本分。没有辱没了神武常胜军这个历史虽然短暂,却让他从内心中觉得无比自豪的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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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出得南门,正迎上一大队从后路大营处匆匆而来的队伍,上百辆大车之上,装得满满当当都是军械粮秣,压得车子咯吱咯吱乱响。几百神武常胜军留守后路军士在军将的率领下人披甲刀出鞘,警惕的戒备着四下。
在堆得高高的车子上,还有七八个孩子坐着,脏兮兮的小脸上全是泪花,这个时候哭得倦了,抓着军士给他们的麦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这些孩子,都是途中走散,给军士们撞着捡回来的。
而在每辆车子后面,都拴着一队队被捆着双手踉跄而行的人物,这都是昨夜想趁乱弃军而逃,甚而想在营中作乱,抢掠大军粮饷的那些逃兵。
李忠拍马迎上,队伍中指挥的军将也赶紧过来,朝李忠行了一个军礼。
李忠也没寒暄的心情,劈头就问:“营中还有多少物资留存?”
那指挥挠挠头:“营中司马和掌书记还在统计,末将也不知道实数。不过堆积的粮秣,至少还有二三十万石,草料数十万束,羽箭驽矢甲胄等军械无数。饷钱绢帛等军饷犒赏财物,加起来也有数十万贯的规模…………依着末将看。怎生也要抢运个七八天!”
李忠苦笑,这哪里还有时间?在安抚使衙署军情通报渠道断绝之后。他倒是第一时间尽力抽出点骑士四下哨探而去,一则是通报太原府城这边变化。二则就是重点打探楼烦方向女真兵锋到底距离太原府还有多远。
这个时候,昨夜遣出去的哨探才走两三个时辰,还未曾回转。不过身负如此责任,不能心存侥幸。楼烦距离太原府不过二百里,兼程而至太原府,按照此前女真鞑子前锋南下的速度,也许到今日白昼中,就能看见女真鞑子丑恶凶悍的身影!
后路大营堆积如山的粮秣资财,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女真鞑子手中。不然只是壮大了女真鞑子的实力。他李忠就是百死,也承担不了这个罪过!
看到女真鞑子再放火,虽然能多抢出来一点物资,却也是最不保险的。那么多物资,那时候到女真鞑子冲进大营当中,也不知道能烧多少。大部分还是要被女真鞑子得去。只有在女真鞑子杀来之前的这点时间,尽其可能将这些抢运不完的物资烧光!
李忠咬牙,猛的摆手:“传令给后路大营主持之人,不要抢运了。放火罢!”
指挥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李忠。
太原府后路大营堆积的这些粮秣物资,都是河东一路尽力筹集,且不断从汴梁运来。才汇聚成如此规模。不仅支应着韩世忠所部的神武常胜军,同样要转运向代州大营,从代州大营出发。再供应着岳飞的龙卫军。要是一火焚之,南面通路再告断绝。神武常胜军和龙卫军两支大军,又能支撑多久?
李忠摇头。狠下心道:“总比落在鞑子手里强!城中积储,总能支撑神武军和龙卫军一阵。足够让俺们拼死和女真鞑子战一场了!再说燕王还在赶来的途中!”
话虽然如此说,可李忠和这名指挥使如何能不明白,河东战局已经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候?
女真大军抄击到太原府之前,河东路帅臣与大小官吏出奔,带动太原雄镇民心士气总崩溃。两路野战大军孤悬在北,燕王还远远在南。在这天倾之际,若是没有奇迹挽回局势,大家也只有拼到最后一死而已矣!
指挥使默不作声的策马而向大营去,李忠就默然勒马道旁。看着一群群的逃兵和青皮给押到护城河边跪下来一片,看着那些孩子被从车上抱下,被粗手大脚的军士小心翼翼的抱入城内安置。看着太原府城内城外,那一片凄凉景象。而北面被所谓大宋强军放进来的狂涛巨澜,已经逼到了眼前!
怎么就俺们燕王所部,在拼死而战,从燕地打到云内,打到河北,打到河东!俺们只求能毫无挂碍的杀鞑子,怎么就有这么多人,恨不得俺们死!这大宋,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远处后路大营所在,燃起了一点火光,接着火势就冲天而起,滚滚黑烟,直上天际。
南门城上城下,多少军民默默而望。气氛已然阴郁到了极致。
而李忠就勒马于途,目眦欲裂
胸中血气涌动,犹有余创的肺叶震荡,让一股腥甜之气直涌上喉头。激愤之下,李忠只觉得摇摇欲坠,忧愤之心,不可断绝!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城头上有人大呼一声:“南面有军马来!”
李忠浑身一震,大呼下令:“城外列阵,接应大营中人马退入城中!”
一直在城门内待命,随时准备应对变化的一个步军指挥,顿时披甲列阵而出。在南门外摆开阵势,而李忠所领的骑军指挥,也散布两翼压住这个遮护城门的步军指挥阵脚。更有一队轻骑突前而出,迎向南面卷起的烟尘。这队轻骑既是哨探又是硬探,要是敌人也有小队尖哨直迫城下,说不得就要死死的缠住他们。
城墙之上守军纷纷执起弓弩,以为援应。辅助守城的民壮在侧立起旁牌以为遮护。而护城河边那些跪倒在地的逃兵青皮们也起了骚动,看守他们的军士挥动刀鞘狠狠砸下,砸得一个个头破血流。
李忠却一时顾不得了理这些家伙,飞也似的弛回城中。下马就冲上城墙,直上敌楼最高处。身后亲卫背着旗号紧紧跟随。准备传达李忠随时下达的号令。
急冲至敌楼高处的李忠,放眼向南看去。就见烟尘高高升腾而起,铺天盖地而来。弥漫四下,正不知道有多少军马,正向着太原府城而来!
而城上城下,只有单薄寡弱的兵力据守,北面后路大营那里,火光才起。女真鞑子就这么快杀到了太原城下?如此声势,到底有多少人马?在他们赶来之前,能不能将后路大营囤积的粮秣物资烧掉大半?而在这样卷动的声势之前。自家这点军马,据守如此虚弱的太原城,又能不能坚持到韩岳两位将主回师到来?
李忠竭力站稳身形,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半点心虚怯弱。城中守军神武常胜军只有四个指挥,其余都是辅军民夫,军心士气因为吴敏的出奔已然跌到了谷底。自己稍有惊惶,这太原城就只有崩溃陷落!
幸得麾下神武常胜军健儿,始终是中流砥柱。在这等危局之中,在城外列阵的步骑两个指挥的不大方阵,仍然稳健如山。而不过二三十骑的骑军硬探,仍然坚定的冲向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烟尘!
烟尘卷动。而背后城外后路大营的黑烟也越升越高。终于从烟尘中,显现出扑来军马的身影。
上千甲士当先,披着宋军的甲胄。兜鍪上飘动着一片片的红缨。这上千甲士簇拥着几十名未曾着甲的骑士。而在这些骑士的身后,是漫山遍野而来。无穷无尽的大宋百姓!
是昨夜从太原城出奔逃亡的安抚使衙署节制的军马,是昨夜哭喊着从太原城逃亡的万千百姓!
他们如何回来了?他们怎么就回来了?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心潮激荡,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那几十骑迎上的硬探,终于与烟尘中浩浩荡荡而来的大队人马接触上。接着就以更快的速度拼命回返,一路毫不顾惜马力的狂奔疾驰,一路就扯开喉咙狂呼乱叫,也不管这距离,城上城下到底是不是有人听得见!
李忠心中砰砰乱跳,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念头。只是死死的看着弛回的哨探。
终于呼喊声隐隐约约的传来,依稀可以听见。
“燕王至…………燕王至…………燕王至!”
李忠眨了一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大的轰响声却又响起,却是那上千甲士,还有无数百姓的同声呼喊。
“燕王至!”
那位上千名甲士簇拥的数十名骑士,也越众而出,跟着城中哨骑之后,向着城墙疾驰而来。城上城下每个人都像是被魇住了也似的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终于那些骑士的身形越来越清晰,在他们当中,簇拥着一个消瘦而腰背笔直如剑的青年,一身敝旧披风,眉眼锋锐,两鬓如霜。却不是燕王萧言还能是谁?
在下一刻,欢呼声就在城上城下炸响!
李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觉得脸上湿润成一片,自己也已经举着双手在拼命跳起,喉咙已经被自己爆发出来的欢呼扯得生痛!
燕王到了,燕王到了!
在这最为危急的关头,燕王轻骑兼程而至,赶赴这最为危险的太原府,赶赴这最为凶险的战地一线!上千溃军,无数百姓,追随着燕王北旋,就要在此间和女真鞑子死战到底!
什么友军不战,什么高官出奔,什么天下皆敌,什么女真鞑子的狂澜,都尽管来罢。有次中流砥柱在,俺们这些燕王麾下健儿,就是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就痛痛快快的死战到底罢!
扯破喉咙痛痛快快的欢呼了两声,李忠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也似的随手抓着一个身边只知道欢呼的亲卫拼命乱摇。
“直娘贼的快去传令!后路大营赶紧救火!告诉他们,燕王到了!”
燕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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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十三章 阻狂澜(十三)
太原城上,依然飘扬着神武常胜军的旗帜,而城上城下,虽然守军民壮看起来数量寡弱,但仍然有军马在南门外严整列阵,做出决一死战之态。而北面在自己到来之时,就陡然升腾起烟火,不用说是守军在焚烧囤积的粮秣物资。
所有一切,都表明在吴敏和河东路大小官吏弃城而逃,带动太原雄城满城崩溃之际,自己经营出来的这支神武常胜军,仍然牢牢的钉在这里,做决一死战之势!
这支军马,终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最重要的是,太原城这个最要紧的所在,还没有落在女真鞑子手中!
一路绷紧的精神,在这一刻陡然而松,萧言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歪,就要从马上倒下。
拥赵家吉祥三宝出征,麾下主力神卫军主力又是熙河军一部,汴梁征募新军,燕地入卫军马一部拼凑而成。军伍整肃,号令指挥,自然都比不上神武和龙卫两支老底子野战军团,甚而连以永宁军为基干加上燕地入卫军马组成的天武军都略有些比不上。
萧言本来计划就是从西京洛阳府方向渡河,一边整顿经营一下洛阳府,使之作为除了汴梁之外的一个重要后勤基地,一边就势整训一下神卫军。缓缓渡河的同时,加强一些神卫军的战力,并且还有观(长)(文学)西军小种姿态的意图,看西军在自己拥御驾亲征河东的大义名分下,会做出如何举动,是飞速应召勤王。还是迁延拖沓。以作壁上观。
对于前线战事。萧言一时间还放心得下。女真东路军还未曾动作,就算动作,燕地有檀州方向以为牵制,余江马扩他们又依托河北诸路展开得快。布防大名府这等女真大军绕不过去的要地总比女真鞑子来得快。总能为自己在河东的决战争取半年的时间。
而河东方向,韩世忠与岳飞依托险要地形而守,麾下都是精兵强将,女真西路军的鞑子一时是绝对过不来的。而更西面折家的河外兵,折家是坐地把家虎。而且还有斟质这等刚直之人坐镇,虽然斟质对自己甚是敌视,可女真鞑子要是入侵,斟质是绝对会打到底的。更不用说隔着黄河,还有西军主力泾源军的支撑!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是折家没守住岢岚军一线。女真鞑子南下,总需要时间。而韩岳所部,也可缓缓交替掩护而退,退到太原府一线,一边坚壁清野继续消耗女真大军的实力。一边做背城野战之势。
而且那个时候,女真鞑子从西军范围破边直入。为了自家地盘,西军也只有从西路夹击女真鞑子南下军马,宗翰所部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应对。而自己率领神卫军养精蓄锐之余加入战团,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展开决战,一举而奠定河东路方向的乾坤!
所以萧言一开始的动作,并不甚快。
可是盘算得再为周密,却没想到折可求就这样放开岢岚军通路,打都未曾打一下。女真兵锋,势如破竹至岢岚军汹涌向南而入!
而与此同时,女真东路军陡然而动,一开始就卷起狂涛巨澜,燕地烽烟处处!
紧急军报传来,萧言拍案而起。又惊又怒。
河东战局,一下就恶劣到了极处。岢岚军方向丝毫不做抵抗,韩世忠正面有敌,退路侧翼处处都受威胁。而岳飞还要兼顾河北方向,至少不能让女真东路军一下就占据了易州,自飞狐径方向威胁到岳飞所部的侧翼。两路大军都被女真鞑子一下牵制住,回师只能步步为营。而女真鞑子一直向南深入到岚州方向,抄击太原侧翼,又需要多少时间?
若是河东惨败,自己两支野战主力被女真鞑子隔绝包围。在汴梁,在西军,会发生什么事情萧言都不用去想了。
自己或者是在内外交困中举族被诛,或者就是拥还能掌握的兵马自保,先狠狠打一场内战。
不管哪个结果,都不是萧言想要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宋命运又将如何?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竭力挣扎才走到如此地位,是想带着这些历史上两宋之交慷慨悲歌的男儿再战一场,挽回天倾。而不是让这汉家文明命运,比历史上更为悲惨!
河东一路,军心民心慌乱,可想而知。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自己,才能稳住局势。才能收拾军心民心,才能有阻此狂涛巨澜的机会!
既然大军钝重无法跟随,那就轻骑兼程,而入太原府。什么兵凶战危,什么轻身而入,遭遇女真鞑子,甚或在乱军当中遭遇不测,这点顾虑,萧言想都没有想过。
幸得王贵汤怀,已然从岳飞处赶到神卫军中,且神卫军中军将,尽是腹心之人。一时间足可以稳住军心,且加快渡河速度,直趋太原。萧言一边檄调张显也入神卫军中,继续看住那吉祥三宝之任,汴梁一时空虚,无领军大将坐镇,也只顾不得了。
一边就拣选寥寥数十名亲卫,人人三马,昼夜兼程,直向太原!
这样危急局面之中,唯一让萧言稍稍安慰的。这个宗泽,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宗泽。虽然自从托身自家幕中之后,一直沉默未曾有何建言举措。但是在得知自己将轻身兼程而入太原的时候,自请也要跟随萧言一同北上!
一路疾驰,一路狂奔。累了就在马背上打盹,饿了就胡乱吃两口干粮。精选出来的健马不住倒毙,那就换马再走。两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结痂又撕开,痛得钻心也就咬牙忍住而已。
数日之内,在银术可与韩世忠竞速,在太原府人心从惶惶到崩溃,在烽火从燕地到河东卷动,萧言疾驰数百里。终于赶到了太原府南面。
而这个时候。就见到夜中万千百姓哭喊奔走。河东一路官吏仓皇夹杂在这些百姓当中向南逃遁,女真鞑子兵锋抵达楼烦,而太原雄城一夜崩溃!
太原若陷,则河东战局已不可问,则这个大宋命运,也不可问!
这贼老天,真的从头到尾,就只想让老子软了脊梁。跪倒在你面前么?
他妈的,老子从一开始就没怕过你,现在同样也不!
萧言顿时挺身而出,在蒙山山口,列阵当路,擒下奔逃官吏,斩于道旁,悬首示众。就要以一己之力,阻住这暴烈狂澜!
夜色之中,火光之下。萧言亲手斩官吏十一,血沃征袍。最后更堵住了弃城而走的前大宋执政。一路帅臣吴敏的大队。孤身而前,上千甲士拜伏请罪,万千百姓高呼燕王。然后追随着他的身影,向着太原城北旋而返!
而这场辛苦,终究没有白费。太原城还在大宋的手中!
这贼老天,在拼命压迫你的同时,总还是给你留下一条狭窄崎岖的道路,能让你穿过历史重重天威下的血火,让你还能看到一线希望。
不过这条崎岖道路,需要老子用血,用命,用全部精神意气,还有这么多好男儿再一次的拼死奋战,才能找到入口!
太原还在!
旁边宗泽看到萧言眼前一黑就欲歪倒,顿时就伸出铁钳一般大手,牢牢将萧言扶持住。
萧言猛的一咬舌尖,这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竭力坐直身子,迎着从太原城,从身后铺天盖地卷动的欢呼。
萧言扫视一眼宗泽,终于发现这个如礁石一般沉默坚硬的老人,眼中也闪动着光芒。只是策马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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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千甲士,肃然单膝跪倒在地,持矛负刀,向着萧言马上身形行礼。
在万千人目光的注视下,萧言策马缓缓而入太原。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萧言说什么做什么了。只要他的人还在这太原城中。则这追随他北返的军民,在北面犹在苦战的神武龙卫两军,就会在女真鞑子的狂澜之前,死战到底!
李忠已经从城楼上而下,单膝跪于萧言马前,想说什么,一时哽咽,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言翻身下马,亲自将他扶起:“辛苦你了…………不过我总是来了。”
李忠胸中不知道涌动着多少话语想倾吐而出,这个时候也只能哽咽着点头:“燕王既至,就带着俺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罢!”
萧言一笑:“有的你厮杀的…………韩世忠岳飞两部,军情如何?楼烦那里,军情又如何?”
这个时候,要紧的就是赶紧在太原重建指挥体系,挡住南下女真军马的兵锋,重新整顿好已然有些崩散的战线!
李忠摇头:“帅臣出奔,一切军情俱都断绝。末将已与昨夜分遣传骑哨探去侦知军情。现在还没有回报回来。”
萧言点点头:“帅臣出奔…………倒是还有首尾要了。”
李忠就见萧言嘴角带着一丝森冷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底一颤。萧言目光转向护城河沿那些垂头丧气跪了一排排一片片的家伙,冷冷问道:“这些是何等人?”
李忠扫视那帮家伙一眼,刚才南面烟尘大起,这些人还有骚乱之势,却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被砍杀了几个才老实下来。
此刻上千甲士簇拥燕王萧言而至,万千百姓默然环逼。这些人不少都已经瘫软在地,挣扎不起!
“禀燕王,这些厮鸟,一些是昨夜趁乱在城中纵火行劫之辈。还有一些是后路大营生乱之辈,但凡只是想逃的,末将就重重一顿军棍教训过了。跪在这里的,却是想在大营中抢掠生乱!末将一股擒了,还未曾处断。只想先好好收拾一顿,然后再以这些厮鸟为苦役,搬砖运石,加固城防。”
听到李忠回禀。萧言笑意仍然森冷。淡淡道:“用这些家伙来助守城池?用不着他们来坏了军心民心!逃还有可恕。谁让一路官吏,争先逃奔?其罪在这一路官吏!可趁乱行劫,还要纵火抢掠,还留着他们碍眼做什么?我只要刚勇之军,忠义之民,来守此疆土,来与鞑子血战到底!”
萧言重重一摆手:“都砍了!”
李忠大气也不敢出,萧言身上杀气四溢。这是曾经在汴梁都两次杀得人头滚滚的燕王。在燕地,在河东,更不知道有多少鞑虏在燕王军旗之下,早已化作白骨!
一指挥甲士,顿时拔刀而上。一众跪倒在地的家伙反应过来,竭力挣扎哭喊。可是这个时候,万千百姓却大声欢呼。这欢呼之声,将他们的哭喊哀告绝望诅咒之声,压得半点也听不见!
萧言又一摆手,却见追随他而来的亲卫骑士。这个时候又从队伍的七八辆车中,揪出了数十人。
这些人有些犹自官服在身。印信在腰,指望逃离这太原死地继续谋得差遣。有些人却换了脏兮兮的民人服色,却是胆裂得连官也不愿意做了。正是漏夜出奔的河东一路官吏,平日里或者安享尊荣,或者诗酒风流,望之俨然。可是在这危难之际,却抛下他们的责任,抛下子民,不顾战局因为他们的举动会败坏到何等样的程度,不顾这太原陷落会让大宋遭致什么样的命运。
就这样仓皇而逃!
前线苦战健儿,因为他们,差点就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多少百姓,因为他们而流离于途,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天崩地陷之际,死得都是这个民族的脊梁,苟且偷生,还能富贵而终的,却是此辈!
可他们终究遇上了萧言,终究要以性命来赎他们罪衍,终究让这历史,稍稍有了一些公平!
最后被揪扯出来的,却是一个衣朱紫而系玉带的贵官,不是吴敏又能是谁?这个时候,这位大宋重臣也再没了雍容气度,被两名骑士夹着,犹自在不住挣扎嘶吼。
“南来子,你敢杀某?天下士大夫辈,俱当不与你干休!”
萧言冷冷一笑,连搭理他都懒得。
一路行来,自己对这些号称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辈都是高举轻放,竭力维持着和他们之间的局面。就是指望这些掌握着大宋官僚体系之辈能少给自己掣肘一点,让自己能安心与女真鞑子决战一场。吴敏在河东几次动作,自己都忍了,就连吴敏暗中与蔡京勾连,准备在汴梁将自己掀翻,自己也抱着使功不如使过的念头继续让他安然在位。
可是在异族入侵之前,弃土弃民,仓皇遁走,败坏这场决定文明气运大战的举动,若再恕过,自己又如何对得起麾下万千将士,又如何对得起这让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的天意?
不管什么样的狂风巨浪,都只管来罢。是汹涌而来的女真大军也好,是这些所谓士大夫辈的反扑也好。
老子只是在这里站着!咬着牙齿,和这内外之敌,血战到底!
汝吴敏之首,正该震慑天下士大夫辈所用。萧某獠牙,在这场大决战中,再不展露,这场战事,还不知道会被败坏成什么模样!
吴敏与一排官吏,都被按到在护城河边跪下,萧言轻轻一摆手。数百把长刀举起,将这数百颗头颅,同时砍下!
四下里无数河东军民,鸦雀无声,看着这些倒下的尸身,看着迸溅的血光。
开国以来,斩一路帅臣,斩前执政,自萧言始。
这场决战之后,大宋,也终将不是原来的大宋了。
宗泽默然看着萧言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语。
而萧言大步就向城内走去,同时对李忠厉声下令:“还在这里做什么?拣选军马,但凡能奔袭野战的,都去往援楼烦!这里自有我来坐镇!给老子把女真鞑子打回去!只要我在这儿,援军就会源源而来,你要痛痛快快厮杀,做给我看!”
李忠浑身毛发直竖,抱拳领命:“敢不为燕王死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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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十四章 阻狂澜(十四)
数百骑士,匆匆自北而来。看打起的旗号,正是神武常胜军左厢一个骑军指挥认旗。
数百骑士,全都是满面苍灰疲惫之色,同样还有掩不住的焦灼。
这正是韩世忠遣来回援太原府的一部人马。
神武常胜军主力被钉住不能骤撤,而还有漫长侧翼需要掩护。而女真军马南下速度又太快。这个时候,韩世忠竭尽所能,除了遣都如虎往援楼烦之外,还在竭力抽调军马,去充实太原城防。
领军之人,是韩世忠亲卫中军之中,与都如虎并称双壁的后起之秀。名字叫做魏大功,是环庆军败后,愤然投效到神武常胜军中的年轻西军军将,当时投效的理由就是怎么样也要入一支常打胜仗的军队去!
虽然在神武常胜军中资历甚浅,可魏大功能带兵能临阵厮杀,本事只要有眼睛的就看得见。现在只是为韩世忠亲卫中军一个骑军指挥使而已,可谁也不怀疑,如果燕王再选一轮军将如进貂帽都一般培养,魏大功必然是要走一遭的。将来军中前景,也不可限量!
新建之军,就是有这个好处,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将门世家占住位置。但有本事再加上命大,就能出头。所以神武常胜军龙卫军甚而神卫天武等军,多的就是这些英气勃勃的~长~风~文~学~www~cfwx~net壮盛之年军将!
可今年才二十六岁的后起之秀魏大功,此刻却满脸都是焦灼加上万分疲惫神色。
遣出都如虎之后,魏大功就跟着出发。去向太原府。这一指挥骑军。已经是韩世忠此刻竭尽所能才挤出来的了。于途辛苦。也不差似都如虎多少。
可是在临近太原府的时候,昨夜却撞上了从太原府逃奔而出的多少难民百姓!
不比河东一路官吏,一门心思就向南出奔。太原府中逃散的百姓,除了向着楼烦方向之外,走向北面西面的也到处都是。或者有亲友在彼,或者觉得靠近神武常胜军和龙卫军更安全一些。总而言之,在夜色之中,这一支竭力支撑着向南赶路的往援军马。就被眼前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万千百姓哭嚎在途,奔走流散。此刻太原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拦住一干难民细细询问,得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女真鞑子兵锋已然抵达楼烦县,眼见就要直扑太原。城中官吏先走,百姓们惊惶之下,也跟着出奔,满城一时为之皆空!
听到这样的消息,魏大功以降,数百甲士人人如坠冰窖。
楼烦丢了?那往援楼烦的都如虎如何了?女真兵马已经杀向太原。满城官吏皆逃,百姓跟着动摇崩溃逃散。则留守的李忠又在做什么?坐镇安抚帅司的吴敏又是干什么吃的?
太原若陷,这一仗还怎么打?孤悬北面的神武常胜军,说不定就是全军覆亡之局!
俺们这些神武常胜军健儿还未曾死绝,怎生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魏大功咬牙,命令麾下健儿又加快了速度,哪怕累死,也要头冲着太原府方向!数百骑抛弃一切能丢下的东西,除了兵刃甲胄,连干粮都丢了个干净。
哪怕冲过去的时候太原府满城大火,女真鞑子正在肆虐,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拖着几个女真鞑子一起死!
数百健儿,人人都下定了必死决心。满腔忠愤的疾驰而向太原城。暗夜之中,逃难百姓于途,纷乱之中,李忠遣出的传骑哨探,不知道怎么的,也跟这支军马错过。
到得午时左近,魏大功和几百已经疲惫到了极处的儿郎们冲到太原城左近。却赫然发现,城外北面后路大营虽然有焚烧痕迹,可驻守的还是自家人马,乱纷纷的尽是修补寨防的人潮。除了军中辅兵民壮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也挑土担石伐木,参与了加固寨防的劳作之中。
看到魏大功他们突然掩至,大营慌乱了一下,从军士到百姓,却没一个人惊惶逃散的。而不知道有多少人涌上寨墙,张开弓弩,准备应对一切来敌!
从魏大功到麾下军士,都目瞪口呆。没想到那性子有些绵软的李忠,居然有这等本事。在满城军心士气都已经崩溃的情况下,还能将后路大营稳固成这等模样。
寨墙之上,匆匆奔上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远远的就向着这在寨前喘息不定的几百疲惫军马扬声大喊:“来者何人?”
魏大功又是庆幸又是糊涂,更兼万分疲惫,直没什么好心情。听到这般问话就压不住火了。要是女真鞑子,能从韩将主镇守的北面来么?俺们须还没有死绝!且没看到俺们身上大宋军中赤袍,还有打出的军中认旗么?
当下魏大功就吼了回去:“俺乃韩将主中军指挥使魏大功!奉韩将主号令往援太原府!李将主何在?”
那寨墙上出现的军将不是神武常胜军中人,此刻但凡是神武常胜军中军将士卒,能动的都整军而出,往援楼烦县。这军将是原来安抚使衙署节制下的河东旧驻泊禁军之中的,跟着吴敏一路逃,然后又为燕王威势所慑,跟着北旋回返。看着南门护城河外砍下那么多头颅,被差遣到后路大营中修补寨防,抢运物资,尽心竭力奔走,不敢稍有懈怠。
不过以前这厮都在城中纳福,还真对神武常胜军军中旗号不熟。
这个时候见来的军将气昂昂的报出自家军号,顿时就松了一口大气,在寨墙上就挑起拇指:“神武常胜军都是好汉子!满城官儿都向南逃,就你们冒死前来往援!没得说,快请厮进寨子来歇歇…………虽然还有些乱,好酒肉汤却是管饱!俺沈秀业虽然没大本事,可是招待友朋。却是太原府中都闻名的爽利人…………”
魏大功老大不鸟耐烦。这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军中人问一答一,事关军务更是半点差错不得。夹七夹八说上半晌却没一句落在着实处,误了军机,脑袋就要换个地方安家!
“直娘贼,夹紧你的鸟嘴仔细听着俺的话先!问什么便答什么。俺没那么多鸟耐烦和你撕扯!李将主何在?”
那叫做沈秀业的河东军将吃了这一吼,赶紧收拾起油滑。匆忙朝南一指:“李将主奉燕王号令,往援楼烦县去了。神武常胜军的弟兄,尽皆为其统带而出。这里就是俺们河东军守备。”
魏大功失色,张开嘴巴:“燕王已至?”
不等那沈秀业答话,周遭停下手来看着热闹的军士百姓纷纷七嘴八舌的答话。
“昨夜满城都朝外跑,安抚使都入娘的跑了!燕王突然就在蒙山出现,挡在路口,不知道砍下了多少官儿的脑袋!”
“燕王带着俺们回返太原府的,结果一个鞑子毛都未曾看见。还有消息说,楼烦未曾丢!不知道哪个鸟官儿张着一张鸟嘴放屁!”
“有燕王在,这太原府丢不了。鞑子也进不来!”
自魏大功以降,几百神武常胜军健儿。在听到燕王已至这个消息,就只觉得满心的焦灼。恐惧,四下没有着落,对战事前景的惶惑,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燕王漏夜兼程亲至太原,一下就安定了这河东路最要紧的所在!更组织起军马,去封堵楼烦那里缺口。只要有燕王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向燕王请战,在他面前显显本事,还等到什么时候?直娘贼的就和鞑子杀一个痛快也罢!
魏大功拨马便走,几百儿郎也都迫不及待的跟上他。哪怕此前看到后路大营无恙,大家就想着要是能进寨中喝点热汤,稍稍喘息一下也好。实在是疲惫得撑不住了。这个时候还要什么直娘贼的入寨休息?去领燕王号令,去楼烦与袍泽并肩而战,与女真鞑子厮杀个痛快要紧!
几百骑直奔南面太原城下而去,道路中络绎于途,都是从大营转运粮秣军械的车队。军士辅兵不足,则加以百姓。这些百姓追随萧言回返太原,不曾归家收拾家当,就出来做各种夫役,帮助守城。
在太原四门,也出现了四座依托城门而布置的军寨雏形,多少百姓忙忙碌碌的伐木挖沟,打夯垒墙,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更有多少妇女在城头上支起用来守城烧开水的大锅,熬就一锅锅的热汤,蒸出一笼笼的饼子,老弱担着,摇摇摆摆的朝各处送饭。
整座太原府城,昨夜还是慌乱总崩溃的景象。但是随着燕王亲至,人心就一下安定起来。军民一心,宛然就是不可攻拔的气象!
看到这一支北来军马风尘仆仆直抵城下,多少正在奔忙的军士百姓,都朝着他们大声欢呼。直让魏大功觉得,唯有燕王,才有这般魔力。这才是大宋中流砥柱应该有的模样!
城墙上早就见到魏大功这支人马到来,北面城门顿时涌出七八骑。一个奇胖的军将气喘吁吁的在队伍当中,看他面色蜡黄,也是累极了的模样。但是凹在肥肉里面两只小眼睛却是莫名的极有光彩。远远的就扬声喝止:“来者何军?奉燕王号令,来军不得入城。有一指挥算一指挥,有一都算一都,有一伍算一伍,尽皆向楼烦方向发进,听李忠号令,将南下女真鞑子堵在西面!”
来人自然就是那位戴罪图功的江都监。
他身子虚,体力弱,来回跑了这么一遭。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但是燕王一至,雷霆风行的砍掉几百颗脑袋,包括一路帅臣,前西府执政吴敏在内。顿时就巡视城中,安排城防,并发进李忠之部,去楼烦迎着女真南下军马死战。整座太原府军心士气顿时昂扬起来,上至古稀,下至垂髫,不论军民都在为河东战事奔忙出力。他江伟既有逃将身份要戴罪图功,又自觉有一颗人心,本乡本土自然也要出一把气力。如何能不豁出这二百多斤,拼命将燕王交代的差事做好?
萧言给他的差遣,就是暂且巡视四门。只要有北面东面赶来援军到来,就传萧言号令。尽数赶往楼烦方向,将女真鞑子击退,稳住太原府西面侧翼战线!女真南下如此之速,兵力也不可能集中,楼烦要点,女真鞑子自然也要拼命争夺。这个时候就是打烂仗了,看哪一方在一定时间内,投入到这个要点争夺的兵力多!这个时候,哪怕是用添油战术,萧言也顾不得了。
同时还要组织起对楼烦一线的补给线,完善太原城防,重新建立起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自萧言以降,只有人不够使的,江伟再累,也只能咬牙顶着。要知道吴敏之首,还在南门悬挂!
听到燕王号令这四个字,魏大功再无什么说得。马上躬身领命,不及太原城墙,掉头就要朝楼烦方向而去。几百麾下骑士,也都齐齐掉头。
亏得江伟在后面追着招呼:“北面大营,有甲有马,军资器械粮秣都可以在那里补充!此刻手续从简,领了便是。要是实在疲累,燕王号令,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魏大功回头冷笑一声:“用不着这半个时辰,能给俺们点干粮饮水,换几匹实在走不得的马就成!”
江伟看到这南下救援太原的年轻军将一身泥尘,一身疲惫,却仍是一身的傲气。勒马摇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朝着南面一指。
“河东路一路帅臣,前西府执政之一,吴敏的脑袋现在就悬在太原南门!跟着他的脑袋一起荡秋千的,还有河东路文武官吏数十!燕王有令,但为军将士卒,领了军令,就有守土之责!若是丢了楼烦,就自己把脑袋挂在太原南门罢!”
这一番话语,森严酷烈无比。魏大功身后士卒都张大了嘴巴。吴敏居然弃城而逃,而燕王突然而至坐镇太原,不知道怎么就堵住了逃官逃将,还砍下了吴敏的脑袋!
这样消息传出,还怕大宋不举国震动?如此战时刚烈手段,大宋开国以来未曾之见!
而大家要是往援楼烦战事不利,也真的不用退回来了。就死在阵中也罢。
对这句号令,魏大功却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朝着江伟冷笑:“烦将军回禀燕王,不用拿别人的脑袋来吓俺们!南门没地方挂俺们的脑袋,要不鞑子死,要不俺们死。哪里还等着燕王来动手?”
“走!去楼烦,将鞑子杀回去。让燕王看看,他久矣未曾亲临的神武常胜军现在有什么样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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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十五章 阻狂澜(十五)
须鲁奴带着数十名同部族战士,在楼烦县城之外疾驰。
和他们这一队人马相同,杂胡各部骑士也分成一队队的军马,散乱杂错的包围着这座县城城墙,在城墙上弩机射击范围线上来回进出。不时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呼喊,震慑着城头的守军。
楼烦县城虽然是太原府西大门,可是在河东路也算是偏于腹心之地的所在了。在北有重重险峻关隘保护。所以县城城墙既不雄伟,也不高厚,就是一座周长二里有余的小城而已。
夯土城墙并未曾包砖,垛口也多有坍塌。只能竖立木柱旁牌以为守军在城墙上的掩护。护城河也并不宽阔,且还引出渠道用来灌溉城外的田地,护城河中水位不过才到膝盖而已,两边河岸塌下来形成缓坡,逼得护城河面又浅又窄,几乎不能成为障碍物。至于羊马墙等辅助防御设施,也基本上都形同虚设。
从大宋开国以来,就从来不愿意在太原府左近修筑出雄浑坚固的城池。就连太原新城也被重重附廓建筑坊巷包围,几乎是无从防守的。河东要是有雄城强镇,对汴梁的威胁实在太大。河东路腹心之地承平百余年来,这样本来就不甚佳的各处城防体系更加荒颓衰败不少。就算是韩岳挺近河东,两年来的经营,也不过就是将缘边之地寨[长][风]文学 堡城塞防御体系修补了一番,远远好未到能顾及太原腹心之地左近城防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的楼烦城防,对于杂胡轻骑而言,仍是天堑。
虽然上千骑杂胡围着楼烦县城奔走跳跃。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箭雨。而更有上千杂胡在后笨拙的下马列阵。组成一个又一个的散乱阵型。阵列之中。还有连夜匆匆赶造出来的粗陋长梯。押着这一个又一个阵列的杂胡军将,紧张不安的站在阵列之前,只等着发起攻击的号令。
须鲁奴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
这不就是让他们这些草原汉子送死么!
城墙之下,那堆累积攒的尸首,就是攻拔不下这个城池的证明。这些尸首散布得到处都是,歪七扭八死状各异,尽是草原杂胡中的精壮。十七八座长梯歪倒在城墙之下,焚烧得还剩下一点焦木。此刻犹自在缕缕冒着青烟。
这一次再冲击上去,无非还是丢下百十条性命!
两天攻城战打下来,追随银术可南下的杂胡联军,又是在楼烦县城之下挨了当头一棒。丢下了三四百具尸首,伤者数目也差不多。但是除了给夯土城墙上添了一片羽箭箭杆之外,什么也都没捞到。
正常而言,放着从岢岚军从岚州这么大一片乡村市镇,怎么多毫无设防的所在,这么多比草原之上富庶百倍的地方,若是须鲁奴。神智失常才会拿性命来啃这有宋人坚守的楼烦县治,更不必说这城池内。还有那支让人生畏的南朝强军!
早就应该将杂胡轻骑散出去,屠戮抢掠,饱足之后,扬长北返故乡。
可是现在,这些杂胡军马,却不得不围着这座城池,痛苦的拼命攻打!
原因无他,当两日前须鲁奴被震慑而退之后,银术可率领大队,就从后赶至。当得知在楼烦县城之外先锋数百骑被屠戮干净,而须鲁奴等不战而退之后。顿时雷霆震怒。
在银术可的大矗之下,败阵而退七八百名骑士,包括银术可甚为看重的须鲁奴在内,全都跪倒在地。两个女真谋克甲士刀出鞘弓上弦,在这跪倒的七八百名败兵中,只是随便拣选出百人,全都以麻袋承之,然后再命杂胡们上马,数千骑奔腾,将这随意被挑选出来的百名杂胡,生生踏作肉泥!
败军之中,谁生谁死,在冷酷无情的女真军将面前,完全就是看运气而已。当须鲁奴颤抖着上马踏向同族子弟的时候,犹觉得在噩梦中未曾醒来。
跟随这些女真人南下而战,虽然可以在南朝土地上为所欲为,抢掠到一辈子未曾见过的财货生口,但是女真人之酷烈,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漠南数十大小部族凑出的六七千精壮,还能经得起多久的消耗!
反抗女真人的勇气,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的。辽人帝国在女真大军面前崩溃,南朝除了一支强军之外,其他地方,女真人随意纵横决荡。这汹涌的狂澜,一直向南蔓延。女真人的军锋威势,正在最为巅峰的时候。漠南杂胡,也只有随着这女真狂澜一路翻卷,银术可咬牙就要打下这座楼烦县城,那么漠南杂胡诸部,也只能拼上了性命!
在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女真大军正源源不绝的赶来,包括须鲁奴在内的所有漠南杂胡,他们没有选择。
这两天的攻势以杂胡诸部的攻城水准,自然是打得难看无比。可若是城中只是守御坚定,倒也罢了,遣一部监视,说不定还能绕过此间,直扑太原城下。可在城下第一夜,城中数百骑就开门突然杀出,将逼城下寨的杂胡营地狠狠蹂躏了一番,其时火光四起,杂胡骑士奔走呼号,惨叫声响彻夜空。要不是女真谋克列阵挺近,将杀够了南朝精骑迫回城中,损伤还不知道要大上多少。
城中再有出击之力,这就是一个必须要攻拔的要隘了。须鲁奴也认了命,了不得哪一天就被宋人强弩射中,只求死得痛快一些,不要如一些部族儿郎一般,身上开了三棱的口子,辗转呻吟,要受多少痛苦才会咽气!
上千骑环绕着城墙反复奔走,以诱城墙上守军早早发矢,消耗气力。可那城墙上除了林立的旁牌之外,一个人影都不见,更无一矢发出。仿佛就是一座空城。
可须鲁奴知道,当下马步战的杂胡带着长梯涌上的时候,这些旁牌之侧。就会闪出南人守军身影。强弓硬弩攒射有若飞蝗。更有抛石如雨,到了城墙之下还有滚油淋下,灰瓶迸溅。这些马上矫健如狼的草原男儿,在南人城墙上如蝼蚁一般一死就是一大片!
千骑卷起了圆形的烟尘,绕着城墙久久不散。从清晨列阵而出,奔驰诱敌到现在已然快一个时辰了,本来就掉膘得厉害的坐骑已然有些奔驰不动,人也喊得嗓子冒烟。拉弓放箭得两膀酸软。
须鲁奴不住回头而望在楼烦县西南方向一座土丘上的银术可大矗所在,攻城号令却始终没有响起。
须鲁奴心里面叹息一声,却不敢有半点抱怨,呼喝着继续策马围着城墙打转,烟尘始终在被卷动而起,围着楼烦县城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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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都如虎跨坐在一个卸下来的马鞍之上,背后倚着一面旁牌,嘴里还是叼着一根草棍,悠闲的在哼着小曲。
身左身右。林立的旁牌之后,是一个个正抓紧时间休息的守城军士。每名军士都配两名民夫,负责给弩机上弦。或者等攻城之敌扑近的时候拼命朝下砸石头灰瓶。
每隔五十步,都有一口大锅,锅底闷着火。里面滚油正在冒着细碎的泡沫,发出一阵阵的焦香。敌人扑近,火头捅开,要不了一刻就足可以烫得人皮开肉烂。
羽箭驽矢,一捆捆的堆在城头。射上一天都是足够。更不必说城下还随时能有补充。大宋军队大部分绝对是废弛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大宋军械制造体系百余年来却一直稳定的运转,不管质量好坏,不管造出来用不用得上,在汴梁,在关西,在河东,在河北这些要紧的所在,武库中都是堆积如山。哪怕楼烦小县,在萧言大量朝河东转运军械的时候都分到了一小部分,也足以支撑几千军马一场会战的数量了。
守城的这些军士民夫,多是楼烦本地之人,都如虎只拨了少部分自家麾下甲士以为骨干。第一次杂胡攻扑还有点紧张,将着弓弩拼命放射,各种守具不管够不够得着都拼命朝下砸。拉坏的弓弩足有百十具之多,石头灰瓶砸得太多,多少民夫膀子都肿了,失足跌下城头的也有。
可两天的守城战打下来,还有都如虎这支强军出城踏营了一遭。这些本地军士民夫此刻在城头上居然也是一副饱经战阵的老卒模样,还能凑在一块儿低声谈笑。只要不离战位,不大声喧哗,也没哪个军将来管他们。临阵放松总比紧张得不知所措好些。
虽然离开城墙保护,让他们上阵野战马上就能露出原型。不过用来守城按照他们现在状态已经绰绰有余。
扫视了城头景象一圈,都如虎在马鞍上的坐姿就更放松了。正好城下抬上了一筐又一筐的饼子和装在桶里的热汤。守城作战,精力补充也极重要,要是一天都守在城头,从昼至夜,只怕要送四到五次吃食。
一名肥头大耳是城中某处酒楼厨子出身的民夫,挽着一个上面盖着桐油布的篮子直冲都如虎而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掀开油布,摸出两大块油汪汪的饼子。
“都将爷,这是小人亲手摊出来的,里面打了鸡子,用的也是好油。都将爷辛苦,赶紧用点!”
都如虎正觉得有点饿,天没亮就睁眼上城,半斤粟米饭加咸菜疙瘩就跟没吃过一般。接过这两张每个都有斤多重的油饼,大嘴一张就进去半张。油香鸡子香入口,精神就是一振。但为能披坚执锐上阵厮杀的军将,饭量就是本钱,饭量就是身体。
都如虎一边大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询问:“粮食够不够吃?”
那厨子本来就是小酒楼的主人,在楼烦县中也算是个小小人物,更兼能写会算。有点血气留在城中为民夫助守之后,李义忠就委了他协助勾当城中粮料事宜。
当下就是一笑:“如何不够?虽然现在算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从去年起。河南粮食就不住的朝太原府运。太原装不下。楼烦都分了不少。现在城中又人少,吃上四五个月都是足的,不要说人了,现在就是都将爷带来的那些马,都吃的是上好精料!”
还没等都如虎说话,就见身子瘦弱的李义忠大步从一头走过来。正是巡城一周回返。都如虎扬手就将另外一块油饼扔了过去:“老李,滋味不错,先垫垫肚子!”
都如虎是神完气足的精壮汉子。精力体力都在最为巅峰的时候。身子骨又打磨得精强坚韧。虽然一路奔袭而来吃足了辛苦,可睡了一大觉之后就能马上带兵出城夜踏胡营。李义忠是亏了身子骨的人,远比不得他。每日指挥守备和巡城也辛苦,休息也少,脸色难看得很。接过油饼也不吃,就是皱眉询问:“这鞑子今日是怎么回事?”
听到两位将主谈论军情,那厨子民夫忙不迭的赔笑躬身而退。这赔笑没有半点谄媚,却是对两人发自心底的敬佩。李义忠孤身不退守城,都如虎日夜不停奔袭而援,野战破敌一往无前。若没有两位将爷。楼烦县中,早就变成了修罗地狱!
都如虎扫视城外一眼。今日鞑子的确表现出奇,清晨列队而进,就在城外奔驰骚扰了一个时辰,直叫得人鸟心烦。却始终不肯攻扑上来。
都如虎也懒得揣测这些鞑子到底是个什么盘算。
俺既然入了城,命还在,就钉在这里而已。有鞑子杀鞑子,没鞑子吃饭睡觉。只要不死,总不让鞑子陷了这楼烦县城!现下有粮有兵有军械,打下去就是了,管那么鸟多作甚?
他拍拍身边,招呼一声:“坐下吃饭!鞑子总绕不开这楼烦县城,就这么一条可以通行大军的鸟路,旁边全是山。俺这几百骑在城中须不是吃素的。想绕过俺们去扑太原,俺反复出击,直打得他们鸡飞狗跳!且背后就靠着宪州下来一条路,有俺们这个据点接应,韩将军援军来了就能战。鞑子深入太原,被截断后路就是送死。只有咬牙将俺们这里打下来!不管耍什么花招,总要攻城。老李你总这样绷着一颗心,什么时候倒下来,俺还要杀鞑子,没那空闲给你打幡!”
对李义忠此人,都如虎还算是看得上。一路守军望风而逃,这病歪歪的家伙却闭城而守。不是有他在,自家一路奔袭过来,就算是到得楼烦,没有这座城池为依托。就算能击败先锋鞑子,最后也只是一个死字。鞑子哪会在这里被阻两天,早就直扑太原了!
所以都如虎才费了口舌解释以安他的心,放着寻常军将,都如虎肯用鼻孔对着他,都算小韩五今日心情不错!
李义忠坐下,仍然是忧心忡忡模样:“太原现在如何了?援军何在?河东战局,到底会如何?”
说到眼前河东战局,都如虎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岢岚军那里挖了如此大一个坑,女真大军汹涌而南,河东战局就急转直下。现在燕王在南,神武龙卫在北。腹地空虚,女真直逼太原西门。大战焦点,已经南移到了这里,就是他脚下的楼烦县境!
女真要是抢先一步抢下这里,大军直扑太原,再无阻碍。河东宋军,就被隔断。而宋军守住此间,则就赢得调整部署的时间,和女真鞑子还有得打!
可恨从岚州一路直到楼烦,守军崩溃之快,骇人听闻,处处都是闻风溃散。韩将主大军孤悬在北,抽调主力赶来这里还需要时间,岳将主和燕王所部离得更远。女真鞑子后续大军,当在拼命朝着这里赶来。现在就是谁在这要命时刻在这里投入的力量更多,就会在这里赢得胜利!
背后太原府到底在做什么?楼烦危急,难道就不能挤出一支兵马往援?现在自家面对的是攻城拙劣的鞑虏轻骑,还能支撑得住。要是更多鞑子大军涌来,后续援军不至,自己就算是战死,又济得何事?
看都如虎脸色沉了下来,李义忠更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情。丢下油饼就要起身。
“直娘贼,坐不住,再去巡城一遭也罢。太原府也早该知道俺们这里动静了,那里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听见号角在城外呜呜响动。本来杂胡轻骑卷起的烟尘就在城外不远处久久不散。
可在这烟尘圈之西,又有更大的烟尘升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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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十六章 阻狂澜(十六)
大矗之下,银术可坐在一张胡床之上,死死望着烟尘中的楼烦县城,牙关紧紧咬住,恨不得能亲身上前,将这座小而顽强的城池一脚踏翻,将那支又挡在面前的南朝强军碾为齑粉!
岢岚军破边而入,抢下洪谷寨。这支南朝强军就突然杀到面前,苦战之余,伤损极大,才将这支南朝强军击退。向东突破,那是想也不敢想了。银术可又果断带领大队南下,自飞鸢堡走宜芳扑楼烦。
沿途南朝军民,一如在岢岚军一般望风溃散,任杂胡轻骑们驱赶屠戮。结果又是在楼烦县城下,这支南朝强军又挡在面前!
这个南朝,银术可已经看得分明。富庶而软弱,各方亦是各怀心思。西面那支辽人口中颇有战力的河外折家军,基本上就是避而不战,任女真大军狂澜冲向那支名为神武常胜的南朝强军。
这些时日,女真大军上下对南朝虚实也多少有了些了解。经营起这支强军的就是平燕那个萧言,此刻在这南朝已经到了燕王地位。这个萧言,已经深刻动摇了南朝的权力架构,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都在等候,甚而心怀叵测,宁愿放女真大军汹涌而入,也要萧言的势力烟消云消!
这个承平已然百余年,又被富贵奢华日子磨软了骨头的南朝上下。本来[长^风^文学][www].[cf][wx].[net]就战力不及,更兼内部四分五裂。正值武力巅峰的女真大军东西两路而入,正是一举覆亡南朝的大好时机!
可这南朝强军,在这内外皆敌的情境下。直似如此顽强!不管在哪里。总是挡在女真大军卷动的狂澜之前!
银术可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将麾下杂胡轻骑的机动力和战力发挥到了极限。加上沿途大宋守土文武望风溃散的配合,已经又抓到了一举奠定西路战局的大好机会。只要突破楼烦,就可以直扑太原。神武常胜军就会被堵在北面,被女真大军从几个方向夹着打。就是再是能战,也只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可就是这支军马,在别人都在女真兵锋之前失去了抵抗意志的时候,仍然疲惫而顽强的死死当在面前。拼命挽回这河东的危局!
银术可甚而隐隐的觉得,虽然这南朝大宋。内部四分五裂应是女真人的大好时机。可只要这支南朝强军不灭,也许这最好的时机,就要被女真人错过。有的时候,银术可甚而宁愿这个南朝还是承平安稳景象,没有现在各方观望等候分裂的模样,只要换来这支南朝强军,没有出现过!
楼烦不下,杂胡先锋仓皇而退。银术可匆匆赶至之后,自然雷霆震怒。以酷烈手段处置了败军。并催杂胡大队,攻扑此城。
银术可毕竟是一支灭国大军的先锋重将。和只想分散饱掠的杂胡轻骑不同。要是让杂胡轻骑自己主事,他们可以轻易放过楼烦不打。自顾自的分成小队直扑太原,饱掠更为富庶的太原府四下。
可银术可却不能如此做,楼烦是必须攻拔的。不然这个要点卡在这里,就能作为坚固据点接应北面神武常胜军南下。以此为依托,就算女真大军放过楼烦直扑太原。则就变成女真大军的侧翼暴露在神武常胜军面前了。
到时候东有太原坚城,退路上则是楼烦这个钉子。到时候在太原城下,大败亏输的更有可能是女真军马!
大军作战,和这些杂胡抢掠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
银术可所做决断,自然是准确。可麾下这些杂胡,汹涌疾进,奔袭数百里是其长,对于攻拔一座城池,却远远不够!
在这座楼烦城池之下,白白就消耗了两天宝贵的时间。
以银术可的领军作战本事,如何不能看出。这个不起眼的楼烦县城,已经成了河东战局的焦点。此刻双方力量,都拼命向着这个焦点处调整。女真大军早一步打下此间,就有稳固的向太原府出击据点。就能源源不绝而东,以此间为依托,后路无忧,放心大胆的用一场决战将神武常胜军打垮。
而要是神武常胜军死死守住楼烦县城,则自己这一番辛苦,半是白费。无非就是与神武常胜军作战的战线从河东缘边之地转移到从岢岚军到岚州的东西一线。大家继续再咬牙打下去。
纵然有破边之功,纵然已经有两个大宋军州可为女真大军作战依托,可以掳掠到大量物资粮秣。对于其他女真军将而言,已经是大功。可对于在神武常胜军手中蒙受了莫大耻辱的银术可,又怎能足够?
而且银术可还有一层说不出的担忧,这支南朝强军继续顽强的死战下去。这个上层四分五裂的南朝,也许就会结束观望,结束自保。汇聚在这支南朝强军,和那个所谓燕王的旗下。最终怒吼而上,将女真大军全数淹没!
这两天时间的浪费,让银术可简直痛彻心肺。战阵之中,时机都是稍纵即逝。谁知道这两天时间,楼烦背后的太原府聚集了多少援军正在向此间拼命赶来?可这个时候银术可已经没了选择,只有集中更多力量,在这里打到底。怎么样也要在宗翰赶来之前,拿下此间!
要是让银术可知道在他兵锋初抵楼烦之际,太原府已经巨震,一时间满城崩散,帅臣吴敏出逃。估计他恨不得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不过银术可也稍稍调整了部署,一面向西派出人马,接应后续女真大军赶来。一面又抽调人马,绕过楼烦向着太原府方向哨探。至少要摸清楚哪里宋人的动向。
现在银术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不过但有一丝机会,他就绝不会放过!
杂胡大军在他森冷的注视之下,已经在城外驰射诱敌一个时辰以上,日头也渐渐爬上天空。久矣未雨。干燥的烟尘被这些杂胡骑士卷起四下弥漫。笼罩整个战场。而那座小城,仍然不发一矢,只是在烟尘中沉默等候。
不问可知,这些已然攻城攻得有点丧胆的杂胡军马再度攻扑上去,无非又是头破血流哭喊惨叫着退下来。
可银术可今日只是用他们列阵以扰守军,最好再能消耗些精力体力。他准备用以攻拔城池的,却是另外的手段!
突然之间,银术可身边亲卫朝西一指。用女真语大呼:“来了!”
银术可从胡床上一跃而起。跳上马背站在镫上向西观望。
西面烟尘弥漫卷动,升腾之高,远远超过楼烦县城之外杂胡千骑奔腾。
那是女真军马驱赶上万的南人百姓而来!准备用南人血肉,填开这座小而顽强的县城!
女真后续军马,已经陆续赶到了!
银术可向西派出接应的哨探,遇见了次第兼程而来的真女真大军,正是蒲察乌烈麾下一部。在得知银术可转而直下岚州之后,完颜宗翰一边下令完颜娄室和耶律余睹备西,完颜希尹在洪谷寨一线备东。其余大军,尽数追随银术可打开通路而进。昼夜兼程,先锋更是一人四马。不眠不休。怎么样也要尽快追上银术可所部。而且不论是谁的谋克,在宗翰未曾亲至之前,这些谋克都听银术可的号令,但有不遵败坏军机者,不论是谁,宗翰就斩之不饶!
接应到蒲察乌烈先锋一部之后,银术可的传骑就在两处漏夜奔走。这个时候没有慢慢打造攻具的时间了,就用这个胡族最为拿手最为惨烈的驱生口博城的手段。银术可一路走得急,连杂胡的抢掠欲望都被他强行压制着。哪里有时间去搜罗生口?蒲察乌烈的先锋到来,正让他们赶紧就地收罗百姓生口,驱之而东。汇于楼烦城下!
蒲察乌烈所部先锋在宗翰的严令之下,对银术可的号令奉命唯谨。顿时在宜芳和楼烦之间,那些未及逃散的大宋子民,就遭遇了空前的劫难!无数女真鞑子和胡族辅军纵横驰奔,一边焚烧杀戮抢掠一边驱赶生口,毫不停歇的就向楼烦方向而来。这些百姓家破人亡,亲族被戮,妻女被劫夺,还被不眠不休的驱赶于途。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填了沟壑!
胡虏入侵的酷烈后果,终于慢慢的展现出来。而后还会越演越烈。在没有萧言的时空,从黄河到长江,汉家土地生民,在这一场劫难中,损失何止千万?
正常而言,驱生口攻城,也要慢慢在楼烦县境内集结。然后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纯用血肉生灵填开一条通途的总攻势。可银术可却没有这个时间,就传令这些四下劫掠杀戮的女真各部,搜罗一部分,就驱之一部分上路。到得楼烦城下,就驱之攻城。到得多少,就填进去多少。这样攻势,自然不比集中发动效率高,且填进去的性命更不知道要多出几倍。
可这死的都是南朝生灵,银术可有什么好心痛的?就看是守军箭矢多,还是南朝百姓人多!不论如何,哪怕将这岚州化成一片白地,也要在一两日内,将这座楼烦城给填开!
而这西面卷动而起的烟尘,就是后续女真军马驱赶的第一批南朝生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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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声终于响动,这却不是驱城下或在奔走驰射诱敌,或在列阵提心吊胆等候扑城的那些杂胡大队们攻城的号令。而是让他们缓缓退下,稍作休息等候的号令。
须鲁奴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重重呸了一声,想吐出口中的沙土。最后只是吐出一口黑痰。
他再也不想看这楼烦县城一眼,策马掉头就朝后退去。上千名杂胡骑士,同样散开后退。绕向列阵而立的杂胡阵列两翼。
杂胡阵列犹自张弓,死死站在原地。生怕城中那支南朝强军,趁机开门杀出。他们这些杂胡。实在是被杀得有些怕了。
须鲁奴头也不回的绕着阵列退下去。生怕远处那面大矗之下银术可又发号令催他们继续回头攻城。只想退到阵后找个地方喘息一下。
可他身边骑士。这个时候却对着西面指指点点。须鲁奴这才没精打采的抬头,向西而望。
西面烟尘卷动,烟尘之下,已经隐隐而见一条人浪缓缓而来。眼睛尖利一些,就可以分辨出这条不住涌动的人浪,正是成千的南朝百姓!
这些南朝百姓衣衫破碎,步履蹒跚。每一步挣扎而前似乎都要竭尽全身气力。可在他们人潮之中,就有女真骑士穿梭往来。但有人力竭仆倒在地。就随手一刀砍下脑袋。甚而在队尾就无缘无故斩杀落后之人。有人想去扶起那些摔倒之人,女真鞑子干脆同样斩杀。
在这样的暴虐之下,这些落入胡虏手中的南朝百姓哭喊着艰难向楼烦方向挣扎。而在他们身后,已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尸首!
须鲁奴苦笑一声。
后续女真军马到了,他们的先锋使命,总算是终结。可追随银术可南下的五六千骑杂胡骑士,现在还剩下的不知道有没有三千?
这些女真军马沿途搜罗南朝生口,不问可知就是要驱之攻城。须鲁奴对南朝百姓没什么好怜悯的。他在抢掠之中,杀起南朝百姓来也毫不手软。可是他们这些杂胡在女真人眼中,岂不是和这些南朝百姓一样?
这一场大战。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性命能挣扎回草原上!
原来想在这场战事中建功立业,扩充实力。在女真扶植下将自己部落发展成漠南最大,最后更要一统漠南漠北草原诸部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就全然烟消云散。
就只顾自保性命罢,且看女真和南朝之间的血战。这一场血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知道最终将进行得如何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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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在城墙之上,都如虎和李义忠都扑到垛口之前,向西而望。
烟尘弥漫中,出现的正是大宋子民的身影。还有一队队次第出现的女真骑士。
对于女真援军的到来,早就决定在楼烦死战到底的都如虎和李义忠都没什么好惊骇的。本来岢岚军那里挖的大坑就让女真鞑子抢到了先手,背后坐镇太原府的吴敏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物。韩岳两部到来,总需要时间。
可让他们目眦欲裂的,却是为这些女真鞑子驱赶的百姓!
你们女真灭辽兵锋极盛,又有兵力优势。和俺们大宋军汉,刀对刀枪对枪的打过就是。驱赶这些百姓来填城做什么?
燕地一战,生灵涂炭。燕王率领俺们东征西战,始终顶在第一线。这个时候都如虎才有些明白了萧言的心思。
真为富贵,入汴梁为一富家翁有何不可?真为权位,已在汴梁为燕王,将兵马收回汴梁自固,又有何难?为什么要遣兵四出,自己在汴梁苦苦支撑局面,更不惜负上凌迫君王的名声,匆匆再出征北上?
燕王就是不想燕地辽人灭国的惨状,重演在大宋土地上!
可就燕王一人带领儿郎孤军死战,又有何用?女真鞑子还是汹涌而入,这大宋百姓,还是遭致的了空前大劫。这劫数也仅仅是开始,还会将在这大宋土地上,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无数次的上演!
除了追随燕王,拼尽性命,将这些鞑子全部消灭!
朝中诸公,各方强镇。你们眼睛,就只在燕王身上么?你们心思,就只在怎么让燕王倒台么?现在孤军为这大宋而战的,正是燕王,唯有燕王!
也罢也罢,俺就不信,俺们这些汉家儿郎,填上自己的血肉,有燕王为中流砥柱,不能将这些鞑子粉碎,不管要死战多久,不管这战事会惨烈到何等程度!
到那个时候,俺们再来和你们这些大宋群蠹算算这些账。要知道,这些无数在兵火中填于沟壑的百姓。正从地下伸出一只只手。等着也将你们也拖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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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群大群的百姓。终于被驱赶到了楼烦县城左近。押送他们的女真骑士,也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疲倦异常。
追赶银术可的队伍本来就须兼程而行,然后又马上接到银术可的号令,要在楼烦以西搜罗百姓,驱之上阵。不得稍作休息就要赶来楼烦。
可这些女真骑士不敢有半点怨言。
银术可已经为女真大军打开了南朝江山,更抓住了胜机。这个时候女真军将士卒又都想起,此人仍是女真重将。是宗翰曾经极其看重的人物。凭借这样的功绩,如何不能重回原来地位?只怕还要更进一层!
且宗翰已经下了严令,要是南下诸部不从银术可号令而贻误军机,则不管是何等地位,不管是何等亲厚,尽皆斩于阵前。就连家眷亲族,都要没为别人帐中的奴婢!
此刻女真军马,仍不脱诚朴敢战之风。宗翰严令在后,前方胜机在望。这些最先来援的女真军马,真是拼尽了全力。人人在马背上累得东倒西歪。
当赶到楼烦战场之前。几名领军谋克却不敢怠慢,飞也似的策马而至银术可大矗之前。翻身拜倒:“银术可。俺们来了!不知还有何号令?”
银术可森然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女真将士再一次恭谨的拜倒在自己面前。
要重回原来地位,要让那些在落魄之际踩在自己头上之辈后悔,就需要更多的南人鲜血,就需要对南人取得更大的胜利!
“没时间给你们稍稍喘息了,在后压阵。吃喝都在马上,驱赶这些南人生口人人负土,填壕扑城!从西面来一队就驱赶一队上阵。直到将这座城池给某拿下!”
几名女真谋克大声领命,转头就上马疾驰下去。
在他们的传令之下,通汉话的那些苍头弹压等辅军,就在上千大宋百姓中大声呼喊:“人人负土一包,去填城壕!投土三包,就绕你们一条性命,放你们归家!三息之后,大军就要在后斩杀不进之人!”
十几名大声传令的苍头弹压,不约而同的抬臂伸手,竖起三根手指。不过是一眨眼间,三根手指就次第屈下。
女真甲骑在后排成一列,当三根手指屈下之后,全都拔刀,从后面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开始斩杀过去。
血光飞溅,百姓之中哭喊声惊天动地的响起。无数侥幸挣扎到这里的百姓,奋尽最后一丝气力,连滚带爬的向楼烦县城扑去。人人都脱下身上破衣烂衫,拼命包裹着地上浮土。不知道多少人在这绝大的恐惧下,两手都挖得鲜血淋漓,生怕动作慢了,就被女真鞑子从后面斩杀了过来!
然后这些百姓们就哭嚎着涌向城墙。嘶哑的呼喊声连成一片。
“俺们是大宋子民,不要放箭!留俺们一条性命也罢!”
楼烦县城南面宽阔的河谷地战场之上,岚水在城北面蜿蜒流过。杂胡步军阵列在东,人人持弓压住阵脚,防止城中军马出来冲突。而在他们之后,又是退下来的轻骑在集结,喘息之余,不仅要压住步军阵列的阵脚,还有应对可能从东面而来宋军援军的意思在。
这些杂胡不仅为女真军马挡住了有危险的东面,在百姓们将城壕填到一定程度,甚而负土成山齐于城墙的时候,还要作为先锋为女真人第一波冲上城去。
在西面则是女真军马的阵列,一层层摆开。随银术可一直转战到现在的几个完颜娄室给的谋克,护定了银术可所在土丘,并且不时有传骑四下而出,传达银术可的号令。
从西面赶来的疲惫女真军马,半在前面压阵驱赶百姓上阵。半则靠着银术可所在土丘向北一层层的布列,稍作喘息。
多少苍头弹压等辅军,除了兼为女真阵列的两翼之外,还在土丘之后操持忙碌,用抢掠来的粮食赶紧做出些吃食,让一路疲惫而来的女真军马能进点饮食,尽快回复体力。
被女真和杂胡阵列夹在中间,背后有女真鞑子督阵,拼命向着楼烦城墙哭喊冲去的,就是大宋的百姓!
这样的战阵布置,自然有些仓促粗糙。可是用来应对一座孤城已经足够。银术可踞坐在土丘之上,就要亲眼看着,要用上多少南人性命,才能填开这座城池!
从现在开始,楼烦不破,绝不收兵!
而在城墙之上,楼烦的军民百姓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每名军士,都抓紧了手中的弓弩,所有目光,都向着都如虎和李义忠望来。
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这些目光中,更多了仇恨与坚定。
这些杀不绝的狗鞑子,只要不死。俺们就在这楼烦城,和你们拼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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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十八章 阻狂澜(十八)
楼烦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驱民填壕博城,写出来就是这样冰冷的几个字而已。但是真正身临其境,就知道这样战事的惨烈之处!
空气中一片密如黄蜂振翅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铺天盖地的羽箭驽矢撒落。进入城头射程,就是满地尸首,一直延伸向城墙方向。既不宽也不深的城壕中填满了血肉,还有伤者在哀嚎挣扎。土包与尸身混在一处,鲜血涂满,已然分不清是人是土。
而城墙之下,同样是尸身堆叠如山,土囊与尸身一层层的堆叠而上,已经有一人多高!
城下哭嚎声连天,而在城上,那些不住发矢射箭的军士民壮,如何又不是同样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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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只羽箭从头顶耳侧掠过,带起的劲风,直刮得高英脸颊隐隐生痛。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是一具身体重重的扑倒在高英背上,然后就感觉到喷溅在背上那滚热的液体,不问可知,就是背后那人涌出的鲜血。
高英是河东岚州宜芳人,附廓<长-风>文学居户,家中本来还颇过得,算民之际能排在三等户。今年二十一岁的他,长上疼爱,妻子贤惠。小儿活泼可爱。平常日子里。从来让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指望自小就略微有点文名的他,能一路黄甲连捷,在东华门外唱出个进士来。
高英虽然在本地略微有点文名,但是真放在考场上与全大宋甚而就本路而言的文士搏杀,还是不够格的。前年气雄万夫的参加解试,结果却是名落孙山。
不过参加解试,倒是认识了不少文会上面的朋友。原来只是在乡里闭门读书的高英,在与这些友朋书信往来中眼界倒是开阔了不少。河东本路风云,甚而汴梁朝局秘辛,都能或真或假的听一耳朵。
但为读书人,便有指点天下的气概。萧言遣军经营河东,自己在汴梁搅动风雨,大坏大宋百余年的成法。最后更将两代君王玩弄于鼓掌。身为读书人之一,未来的士大夫预备军,高英岂有不骂他的道理?
一边在乡里和文友们聚会之间破口大骂萧言这等奸贼,一边又在紧张的准备,看新君即位是不是会开一科龙飞榜。指望能一路连捷。得进士出身,从此在朝为官。就可与这萧言奸贼恶斗一场,为士大夫中流砥柱,挽回现今紊乱的朝纲。
至于北面边患这还不是萧言奸贼养寇自重,以挟天下?辽人帝国都已经崩灭,西贼奄奄一息,哪里会威胁到如今四海升平的大宋?
可毁灭突然就自天而降。
女真自岢岚军破边而入,银术可一路南下,如风驰电掣一般,沿路大宋官吏将士,望风溃散,无一人稍稍能拖延女真鞑子脚步一下。等到高英发觉不对,想逃已经迟了!
那几日,宜芳县境之内,就如地狱一般。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烟柱升腾,到处都是百姓尸首,到处都是被胡人掳掠的女子绝望的哭喊!
百余年承平岁月的生聚,一旦这个天下忘战,一旦这个统治体系已然腐朽。让北面始终此起彼落,虎视眈眈的胡族杀进来,毁灭起来,也只要短短的时间而已!
在东亚,汉家文明实在是太勤劳,太富庶,总能生聚起让这个时代所有异族垂涎的财富。而一旦这个时代的精英变得腐败朽裂,忘了去保卫这个文明,那么往往就会迎来这个文明历史上又一次惨痛的耻辱!
高英一家,被一队苍头弹压闯入,闭门大杀大掠,惨痛之处,无法言表。到了最后,活着的仅仅是已经如行尸走肉的高英一人而已!
什么科场连捷,什么指点江山,什么青史留名,什么圣人的微言大义。在异族的屠刀之下,都烟消云散。甚而都显得有些可笑。高英心中所有一切,都已经崩碎。只是下意识的挣扎活着,至于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早已变得如游魂一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作为男子青壮,高英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被女真鞑子驱赶而东。沿途几日,每日都在皮鞭和屠刀之下挣命,每日吃食只有扔进人群之中的一些黑饼馊食而已。每一次争夺这些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都会留下十几条人命。
一路东进,尸首于途相望。押送这些百姓女真鞑子,动辄杀人。每一日侥幸还活着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之途中挣扎。
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这些女真鞑子一刀砍死自己,好与一家团聚?
每一日,当高英稍稍清醒的时候,都在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总有什么,让这个除了读书考试百无一用的书生文士咬牙继续挣命。
然后他就和于途幸存的百姓,在今日填到了楼烦城下的尸山血海之中!
在高英之前,已经有一队又一队的百姓,在女真人毫不留情的屠杀驱赶中,被填进了战场。在箭雨中哭嚎着一排排倒下。用土囊和自己尸身,填平和壕沟,在城下堆出了血色的土山。
汉儿性命,在这个胡族主导的战场上有如蝼蚁一般低贱。
最后就轮到了高英这一队填入战场。女真鞑子甚至不亲自动手,他们那些苍头弹压气势汹汹的跟在队尾,什么话也不说就挥刀屠杀队尾之人。站在前面的百姓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就负土冲向城下!
不知道有多少人哭喊着:“俺们是大宋百姓!就容俺们投三包土罢!”
烟尘中低矮的楼烦城墙之上,只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飞射而出。落在汉家百姓身上,溅出无数血花。在跌跌撞撞冲向城墙之下的时候,脚底下踩着的,全是软绵绵的尸身。每个人倒下的时候,都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周遭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高英只是喘息着挣扎前行。破烂长衫裹成的土囊,仿佛和山一样沉重压在肩上。每一次呼吸肺里面都火辣辣的痛。
无数羽箭驽矢在他头顶和身边掠过,但总是阴差阳错的让开了他。高英身边不住有人惨叫着倒下。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我这样苟延残喘,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圣人书上的微言大义,到底有哪一句,才能应对这样的地狱?
到底有谁,能撕开这样的血色?
背后有人中箭重重的扑倒在高英身上,他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继续踉踉跄跄的向前。手足并用的越过了壕沟,终于看见了烟尘和血光包裹着的楼烦城墙!
城墙之上,垛口处探出了一名名军士和民壮的身影,就从他们手中的弩机和步弓之中,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可高英一点都不恨他们。因为在这些城头之人的脸上,高英清楚的看见泪水早就布满了一张张面孔!每个人都咬着牙齿,每个人仇恨的目光,都投向在百姓身后女真人的军阵!
这一刻高英只恨在从岢岚军到宜芳,那么多军寨关隘,那么多城池,为什么就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如楼烦城上之人一般,死死的站在女真鞑子大军面前,与他们死战到底!
突然一声梆子响动,城上箭雨突然在这一刻停歇了。那些军士民壮,全都扯开嗓门大喊:“让开城门!让开城门!”
扑到城墙之下的百姓,这个时候愣住了,呆呆的站定,背上还负着土囊。而就在这个时候,楼烦南门,已经沉重的向内打开!
一骑当先而出,披甲挺槊,盔缨血红,铁面狰狞。这名甲士,马蹄溅起已经被血浸透的泥土,马槊前指,直向远处的银术可所在大矗方向!
更多马蹄如雷轰鸣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城门中涌出了更多的披甲骑士,他们沉默不语,不做一声。每个人手中都执长兵刃,有如当先甲士一般,坚定的指向前方!
在这些甲士面前,更多的百姓正同时被女真鞑子驱赶上阵,而两边夹立的女真鞑子和杂胡阵列,已经在向两边移动,让出通路。从这里到银术可所在之处,正是空虚的时候。
轰鸣的马蹄声中,城墙之上,爆发出一声怒吼:“杀鞑子啊!”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
浑浑噩噩的高英,仿佛一下从这个噩梦中惊醒。看着那些甲士从一开始就将马速提到最高,义无反顾的前冲而去!
涌出城门的,不过两三百骑而已。而他们面前,纵然阵列有些崩散混乱的女真鞑子和杂胡军马,又何止数千?
可这些甲士挺出的长矛马槊,始终的指向前方!
这条性命挣扎到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复仇啊,就只是复仇啊…………只要有人,能带领俺们复仇!
一句书中读到的话,闪电一般出现在胸中。
九世犹可以复仇夫?
虽百世可也!
高英惨笑一声,丢下土囊,伸手在地上乱摸,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一个石头,大声哭嚎着,反身就跟着那疾驰而去的甲士们,跌跌撞撞的向着鞑子的阵列奔去!
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十九章 阻狂澜(十九)
一柄铁锏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持锏之士,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
这丑陋青年一身神武常胜军的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锏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塘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
挨这一锏的是一名女真骑士,就披着半甲未曾带盔,看甲胄形制,也像是缴获自宋军的札甲。比起女真此前惯常所用的辽人甲胄,这宋军马上所用甲胄防护力差些,但是更轻便些。也是当初宋军中好马不多只能削减甲胄分量而沿用下来的形制。不过对于要承担远哨硬探任务的女真骑士而言,反而更受欢迎一些。这等札甲再去掉腿甲和铁靴,都不用装在甲包里,直接就可以披在身上远探数十里。而且行动还灵活许多。
这女真骑士已经浑身浴血,厮杀之后疲倦得连手中长刀都来不及扬起。多亏身上只披着宋人半甲,行动灵活。摘左脚蹬向着右侧滑落,居然就让过了这狠狠劈来的一锏。
蓬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骨头折断之声,最后就是战马的长声惨叫嘶鸣。这一锏落在了马鞍上,不仅将木质马鞍砸得四分五裂木屑。长.风。文学 纷飞,一匹雄骏的辽东马更是筋断骨折,长声嘶鸣着侧身轰然倒地!
那女真甲士跟着坐骑一起倒下,那挥锏宋军甲士拔出佩刀就要摘镫下马补上一记。旁边却有一骑冲出,远远的就探出了马槊。掠过被战马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的女真甲士之际。槊锋就在他咽喉一带。都是血泉就带着气泡冲天而起。食道和气管都被这一带就割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视线从这名丧命的女真甲士身边挪开,方圆数十丈内,上百骑甲士策马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栽落。这百余骑中,披着不同形制甲胄的,服色杂乱的女真人不过二三十骑,兜鍪红缨猎猎舞动的神武常胜军甲士占据了绝对优势。可这样的混战当中。双方伤亡,仍然是接近一比一。
除了打交手战的这百余骑之外,还有更多宋军骑士从两翼包抄而上,截断了这些女真骑士的退路。就是打着将其全部剿杀干净的主意!
此时厮杀,已然接近尾声。而持槊补上最后一记的,正是李忠。他是伤了筋骨的人,硬桥硬马的撞阵已然是不成了,但是寻空觅隙,一槊飘然而至,仍然显出老骑将的狠辣本事。
那丑脸甲士见李忠最后来拣了便宜。居然狠狠的瞪了李忠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掉头便走。去赶紧寻另外一个女真鞑子来厮杀。狼多肉少,可得抓紧!
一次短程冲刺,李忠就已经开始重重的喘息起来,这个时候他竭力的抑制着自家粗重的呼吸,将长槊高高举起:“拿活口!”
又是那丑脸甲士,飞也似的策马赶到一处战团旁边,几名宋军甲士正围着一个女真骑士死斗。那女真骑士似乎还是个带队军将身份,右手长刀左手短矛,纯用双腿就控制着坐骑团团乱转,竭力扫出一个圈子,浑身浴血也拼杀到最后。
那丑脸甲士反而将铁锏都收了起来,策马就撞入战团,那女真骑士一矛横抽,他一把就拽住了。双方争夺一下,气力居然不相上下,谁也强不过谁。旁边几名宋军甲士觑出便宜,纷纷就要围上来擒人。那丑脸甲士怒吼一声,摘镫腰间发力,居然一下就扑倒了那女真鞑子马上,两人厮缠扭打着就滚落尘埃!
周遭厮杀,此刻已经是尾声,被丑脸甲士扑倒的,正是最后一个幸存的女真鞑子。厮杀时候都是竭尽全力,眼看这就是最后一个活口。几名宋军甲士一起高呼:“留活的,小鞑子,留活的!”
那丑脸甲士扼着那女真骑士重重落地,尘土飞扬之中,却是狠狠一圈砸在了那犹自拼命挣扎反抗的女真骑士脸上!
噗的一声闷响,丑脸甲士这戴着铁手套的重重一圈,就将那女真骑士的鼻子都砸进了脸里面,血光迸溅,眼见就不得活了。
李忠策马赶来,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破口大骂:“直娘贼的小鞑子!”
丑脸甲士慢慢起身,翻着眼睛看向李忠,一声不吭。还是旁边一个一直紧跟着李忠的骑军指挥使解劝:“前面也擒下过活口,还不就是那些话。现在楼烦未下,银术可就压在楼烦之前拼命攻城。看来也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了,不下楼烦也不敢大举扑向太原。这快二百里地赶下来,撞上的女真鞑子远探硬哨也就这两队而已。不用问也知道楼烦打得苦!”
李忠满面尘灰,狠狠的又怒瞪了那丑脸甲士一眼。这才叹口气:“直娘贼的这就是要围着楼烦城打烂仗了。赶紧整理一下队伍,还是俺们这些骑军当先,继续向前,不用等后面慢慢赶来的那些人马了!”
那骑军指挥使也杀得浑身是血,马脖子前还挂着两个首级,迟疑一下:“儿郎们也太疲惫了,银术可有几千军马为先锋,后续援兵说不定也赶到了。俺们是不是等后续大队赶上,然后集中力量列阵和鞑子再打?”
李忠眼睛一瞪:“哪里有这时间?现在楼烦就是风眼,哪边能多投入一分力量,哪边就有赢的指望!而且俺们输不得,丢了楼烦,太原怎么办?河东怎么办?要是俺们集兵而进,倒是力量足了,那时候小韩五不幸,楼烦城上竖着女真鞑子的旗号,俺们就一起去陪着吴敏的脑袋在太原南门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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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轻身而至,斩吴敏而定太原一城军心民心。也马上就抓住了眼前战事重点,就是要将楼烦这个口子堵住。将女真鞑子卷起的狂澜堵在太原西大门外!
萧言第一时间。就将太原城内外能搜罗到的能野战的军马都发往楼烦方向。哪怕是添油打烂仗也好。说什么也要死死将这个口子把住。这才能赢得调整战略部署的时间!
所谓能野战的兵力,无非就是太原神武常胜军后路大营的那一个骑军指挥,四个步军指挥。如果韩岳方向再有援兵陆续赶至,则到多少发多少,一股脑儿的都堆上去。
李义忠就是最先派来的援军统帅,萧言将太原城中能搜罗到的骡马尽数补充给他。将几个步军指挥都改成了骑马步人,动作快捷了许多。但是冲在最前面,一边哨探一边开路的。还是那唯一一个骑军指挥。
一路向西疾进,一日一夜之间,李义忠带领着这个先锋骑军指挥,已经奔袭一百七八十里。距离楼烦,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了。若是在河北平原上,此刻已经能看见城池。但是位于河谷,群山遮挡之间的楼烦,那里还是一团迷雾,谁也不知道此刻楼烦是不是还在都如虎手中!
听到李义忠说起吴敏这两个字,那指挥使浑身都忍不住一颤。
若说萧言以前只是单纯的在神武常胜军中有足够的威望。可那些西军出身的军将,私底下说点怪话。有点别样想法还是免不了的。可这一斩吴敏,开国以来首杀帅臣。这才让神武常胜军上下确切体会到,如今萧言到底到了何等样的地位!
而这场战事,对萧言又是何等的重要!
李忠这句话一说,指挥使就再无什么说得。策马而走,大声招呼麾下那些疲倦至极的儿郎。搜拢那些奔散还能用的女真鞑子坐骑,然后继续就道。
一指挥儿郎,近两百里路程的奔袭,两场小规模却激烈的厮杀。疲惫之处,可以想见。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人敢于稍有怠惰,喘着粗气就赶紧灌点凉水,朝嘴里塞两口干饼。
弟兄们都在苦战,燕王就在背后。这个时候还不挤出最后一分气力,等到什么时候?而且神武常胜军儿郎自有一分骄傲。不管战局恶劣到什么程度,从燕地到这里,最后出来收拾局面,还是燕王和俺们!
李忠也掐着腰重重喘息两口,看着那丑脸甲士还在那儿站着。不耐烦的一摆手:“上马!前面有更多女真鞑子,你要真这般好杀,到时候就让你杀个痛快!”
丑脸甲士是神武常胜军中不多的前常胜军出身中人,命比燕地汉民还要苦许多。虽然人人叫他小鞑子,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汉儿。辽东那些熟女真部族里的奴隶。完颜部生女真起兵与辽大战,辽东熟女真也曾在后作乱,辽人调集各部剿杀,常胜军前身也曾经参与战事。才将他解救出来,从此就吃了这碗刀头饭了。
他说得一口女真话,汉话却极不灵光,所以落下这个名字,本名反而无人知道。相貌丑恶脾气古怪,虽然能战,却赶不上十三杨得杨再兴那样的本事,杨再兴一副狗怂脾气,可但有战事,就用得着他。小鞑子不是杨再兴这等临阵厮杀的天才,脾气不好自然就给打发到后路大营来。
不过这厮在女真人手里受尽侮辱凌虐,解救出来之后但凡与女真鞑子战,就是不死不休!
马上就要在楼烦与女真鞑子死战到底,用人之际,虽然不待见这个小鞑子,李忠也懒得与他多计较了。
小鞑子一脸倔强的站在血污中,看见李忠不耐烦的摆手,不做声的就翻身上马。
突然之间,他嘴里就冒出一句女真话,然后抬手前指,正向西方!
李忠抬头,数百疲倦的神武常胜军儿郎也都抬头。
西面楼烦所在的方向,烟尘冲天而起,卷动极烈。还有隐隐的哭喊之声,越过群山,直传到这里来!
楼烦仍在厮杀!
都如虎仍死死的钉在那里!
李忠怒吼一声:“还吃甚鸟吃?都上马,俺们弟兄,正在那里厮杀!等着俺们往援!”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九十章 阻狂澜(二十)
楼烦战场,一片混乱。烟尘卷动,蹄声如雷。
东翼杂胡,西翼蒲察乌烈部女真军马,都向两翼让开了五六百步的距离。这个时候正乱纷纷的重整队列。将中央空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隙。
而在这巨大的空隙中,数千被驱之填城的百姓正哭喊奔走,乱作一团。有的呆呆愣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的拼命就朝着楼烦城下涌去,更有的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了勇气,就这样怒吼哭喊着随地捡起土石,就掉头向驱赶屠杀他们的女真军马扑去!
在这数千百姓卷动的烟尘当中,在一片黄蒙蒙的尘雾当中,就有数百顶如火焰一般跳动的红色盔缨。正是都如虎所部,已经提起了马速,数百披甲铁面骑士,正伸出如林一般的马槊长矛,向着银术可所在大矗方向发起冲击!
本来在后屠杀驱赶这些南朝百姓生口的女真苍头弹压等辅军,这个时候也拼命朝着西翼让开,去与蒲察乌烈所部的女真军会合。
整个战场中央,除了散乱的百姓之外,就这样完全敞开!
不管是东翼的杂胡所部,还是西翼的蒲察乌烈所部女真军,全都望向土丘之上的银术可大矗。
他们敞开战场中央的空隙,就是奉银术可通过旗号,通过鼓角发出的号令。-长-风-文-学-www-而果不其然,城中杀出了宋军甲士,看这一往无前的冲击架势,就知道是那支让女真军上下头痛无比,从燕地到云内再到河东一直缠战到现在的南朝强军。
楼烦如此提靴可破的小城,就是有这支军马作为支撑。才抵抗了那么久。只要打垮了他们。楼烦城再稍稍花点气力。说什么也都打下来了!
什么时候银术可才传来合围的号令?
蒲察乌烈所部几个谋克,瞪着银术可大矗咬牙切齿,死死攥住缰绳。胯下战马低声嘶鸣咆哮,就等着合围而上的号令。
而杂胡所部阵列当中,那些下马列阵的杂胡仍然慌乱骚动的半天整理不好队列。而须鲁奴所部的轻骑,却自须鲁奴以降,一个个都紧张的看着银术可大矗,嘴里干涩得仿佛吞了一口沙子也似。
城中杀出这支军马。除了马蹄如雷滚动,马上数百骑士,无一人出身,无一人有稍稍迟疑退缩之势。就如同一层层钢铁铸就的波浪一般,只是坚定向前翻卷!
要是银术可传下号令,两翼合围,不知道已经损折惨重的部族子弟,与这支强军撞上,又要丢下多少条性命来!
须鲁奴口干舌燥,手心却满是冰冷的汗水。伸手想摘下鞍侧的骑弓,居然都滑了几下才扯出来。胯下肋骨已然凸出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喷着响鼻,四蹄微微颤抖,提不起一点战意来。
在须鲁奴身边,成百上千的杂胡骑士一边向着东翼方向移动列队,一边和须鲁奴一样,提心吊胆的等着接下来的号令。
直娘贼的实在不想和正在战场中央,如铁墙一般横冲直撞的那支南朝强军对战!
而在土丘之上,银术可早已站起,双眼睁到最大,死死的看着那数百顶向着他涌动而来的火红盔缨!
十几名女真亲卫捧着号角,同样紧张的等待着银术可的号令。而在银术可身后,三个谋克的女真骑士早已上马,纵然一路南下有所损耗,现在三个谋克已然不足六百骑。可是这些军马,是女真重将完颜娄室麾下最为精锐的一部,在洪谷寨前,以森然阵列最后迫退了韩世忠的疲惫之师,就是这支女真精锐!
南下楼烦以来,攻城的是杂胡,驱岚州之民的是蒲察乌烈后续援军,这些跟随银术可行动的三个谋克精锐,这两天一直在养精蓄锐,就等着和神武常胜军好好撞上一下!
六百女真甲骑,披着两层重甲,坐骑状态也恢复了不少,在山丘之后就是一片微微跃动的钢铁海洋。每名女真甲骑都在等待着银术可的号令,虽然还未曾发动,杀气已然腾宵而起!
银术可当面都如虎所部,冲势未曾稍减,马速已然提到最高,连这座土丘似乎都为这数百神武常胜军一往无前的冲势而微微颤抖,数百柄挺直的矛槊,一片钢铁寒光闪动。踏破烟尘,已然跨过了半个战场!无数为这些宋军铁骑所掠过的百姓,看到在后屠杀他们的苍头弹压抱头鼠窜,看到这汉家甲士的钢铁洪流,哭喊之外,这个时候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银术可猛然狠狠挥掌劈落。号角声苍凉响起,接着黑色大矗猛然向楼烦城方向倾斜过去。
蒲察乌烈所部军将和杂胡军将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让他们合围的号令,是让他们去趁势抢城!银术可要以身为饵,吸引住这支南朝铁骑!
蒲察乌烈所部几个领军谋克只觉得是受到了莫大侮辱,挥刀怒吼,死死瞪着那些仍然冲击的南朝铁骑。而杂胡所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须鲁奴只觉得胆气又回到了自家身上,突然也有了气力,放声大喊:“去抢南人的城!”
而银术可所在山丘背后的六百女真铁骑,这个时候也是突然而作,马蹄声轰然响动,沿着山丘两边,就如黑色潮水一般冲杀而出!
此刻女真,军令酷烈。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两翼蒲察乌烈所部和杂胡所部,都轰然而动,逆着都如虎冲杀方向,就要扑向楼烦城池,而此刻楼烦城南门尚未关闭,无数劫后余生的百姓,正在拼命涌入城内!
就在这个时候,冲杀在队伍最前的都如虎突然一声怒吼。麾下随他冲杀而出的两百三十七名儿郎,一下就分为两部,横转九十度。在战场上拉出两道九十度转折的烟尘。分别侧击向两翼的女真鞑子和那些杂胡!
若不是神武常胜军的百战精锐。若不是这些精锐当中又精挑细选出来的韩世忠亲卫中军,若不是都如虎这一两年来与这些弟兄一起摸爬滚打,战阵上配合度已经达到了最高峰,若不是万千大宋百姓在面前为女真鞑子所屠杀激起了这些男儿拼死到底的血性。
这数百铁骑冲击之间骤然变幻方向,这种近乎于梦幻中的骑战水准,也不会表现出来!
在这一刻,由萧言创立,集合了陕西燕地等处最为骁锐能战的健儿。成军以来恶战无数,胜利同样无数的神武常胜军中最为精锐的一部,表现出了超过那些马背民族的骑战水准!
战场上所有鞑虏和杂胡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道完美的直角烟尘。
这还是南人的骑军么?
银术可也再度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抢过亲卫牵着的马匹,一拍马鞍就已经飞身上马,扯开嗓门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定要将这些南军斩尽杀绝!”
呼喊声中,他带着身边反应过来的亲卫,已然向着山丘下急冲!
而在楼烦城头,城头上军士民壮。也死死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李义忠站在城垛口,浑然不顾身形完全暴露在外。双拳狠狠的敲打在垛口硬土之上,气力之大,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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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疾奔,温热的口沫随风飞溅。骑在马背上,都如虎都能感觉到胯下战马每一条肌肉的有力颤动。
眼前是阵型已然拉长,正准备向着楼烦城池冲击,侧翼完全暴露的女真鞑子。身后是无数正在拼命涌入城中的百姓。
身周河山,正是汉家土壤。
都如虎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
此次冲击,正是决死。鞑子故意露出破绽,他强压下李义忠的意见,就要借用这个破绽,救尽可能多的百姓入城。侧翼两翼鞑子,缠住他们,就算正面银术可加入,也同样缠住这厮!
无非就是为了内心平安而已。
自己战死,又能如何?楼烦此间,已经为背后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而相信李义忠那个病歪歪的家伙也是条好汉子,就是没了自己,也还能守住楼烦几日!
那个时候,燕王早就该到了罢?有燕王主持大局,还怕这个鞑子最后不惨败?
这个天下,俺就是谁也不信,也信燕王!
眼前女真大队,一片慌乱。本来蒲察乌烈所部就是疲惫,此刻先是向西翼移动再向楼烦城发起冲击,阵型已经完全散乱,侧翼极长。现在正拼命的转向集结迎敌,但是哪里还来得及?
这两日来,都如虎所部也同样在养精蓄锐,那些幸存下来的战马,吃的是人都舍不得吃的加了鸡子的精料!此间百姓,将他们视为依靠,这些儿郎但要做点什么,不消自己动手,留守民壮就飞奔操持好一切。
城中还有没来得及逃散的一个瓦舍中的可怜女孩子,原来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些龟公舍主,嫌女人累赘,自家夹着尾巴就悄悄逃了,却将她们闪在孤城里。这些女儿家,这两日都是装点起自家最好的姿容,一直在城下为守城军士民壮呐喊助威!
在这二百三十七骑默然列队,准备决死冲击之际。这些女儿家眼含珠泪,放开细嫩的嗓门儿,对着他们放声。
“军爷,只要能平安回来,奴奴给你为奴为婢,给你生儿子!”
但为汉家甲士,到了此等地位,还有什么好说的?
女真鞑子军中凄厉的号角声不断响动,连他们慌乱的神情都看得越来越是清楚。
都如虎铁面之下双眼突然怒睁,从心底发出的怒吼如雷一般震响。
“杀鞑子啊!”
胯下坐骑猛力一跃,四蹄腾空,载着小韩五长大的身形,如天降一般,撞入了女真人的阵中!
而另外二百三十六条汉子的吼声也如雷震响。
“杀鞑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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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九十一章 阻狂澜(二十一)
战阵之中,熟悉的人马剧烈碰撞之声再度响起。这是一种人马重重相撞骨肉摧折之声,金属碰撞之声,破甲裂肉之声糅合在一起的可怖声响。
接着就是甲士惨叫之声,战马嘶鸣之声,更加上顿时就浓重起来的血腥气息!
都如虎一马当先,撞入女真甲士队列侧翼,手中马槊展动,或刺或砸,转眼间就将两名女真甲士挑落马下,接着就是左手拔剑平平一带,一名从身边掠过的女真甲士未曾围着颈当,顿时颈侧大动脉被割断,鲜血飚射而出,洒了都如虎一头一脸!
在都如虎身后,百余名甲士跟着撞阵而入。女真人阵列长而单薄,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上百把长大兵刃纵横决荡,惨叫之声不绝,被他们撞入的这一点,一下就被冲得人仰马翻,将整个阵列冲成了两截!
女真甲士的战力,这个时候也完全显现出来,虽然中央被冲断,数十名甲士如被狂风卷过一般倒下一片,战马炸缰狂奔。但是前后两截的女真甲士都在拼命卷动过来,就要将都如虎他们合围在内,更不用说从土丘方向,更有数百女真甲士再不顾惜半点马力,正以最快速度来加入战场!
都如虎右槊左剑,用双腿控马,闷着头不则声的只是厮杀。血雨飞溅间突然眼前就是`长`风`文学`www`cfwx`net一空,女真阵列转眼间就被杀透。铁面之下,都如虎头也不回的厉吼一声:“向南转!”
右镫一踩,不用缰绳战马就已然转向楼烦城池方向,身后甲士纷纷跟着他杀透阵列。都听到都如虎号令。纷纷转向。就直扑正掉头杀回来的女真甲士。
虽然是做决死冲击,可都如虎也不是傻乎乎的送死。冲开阵列,就向南转,一边将抢城的女真甲士牵制得更紧,同时向南一步就离楼烦城池更近一步。都如虎自家已经不做生还的打算了,可是麾下儿郎,说不得就能多几个能回返城下。
南面女真甲士,回转了大半。在都如虎冲断中央阵列之际,已然在高速回转的过程中将队形拉开。排除了一个宽正面的标准骑战对冲阵型!
哪怕同样是疲惫之师,哪怕被都如虎这等精锐骑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女真甲士的战力表现,不管是哪一位女真军将手下,都是一如既往的这个时代的高水准!
回旋女真甲士,也有一两百骑规模,散开回冲之际,已经纷纷先掣出骑弓,迎面就是一轮箭雨扑来。
所谓骑射。被后世煌煌大清吹得很凶。可是真正论起杀伤力,不过就是如此。骑弓多不过六斗。就是有些天赋异禀之士,马上能开一石就了不得了。而且没有一个稳定的射击依托,准头也有限得很。金明池御前演武到时候有驰射的表演,可都是选得稳健走马,速度放慢到完全在战阵上无用的地步,班直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射士才能表现出马上射柳的水平。真在战阵中,谁拿这个表演当回事?
游牧民族的骑射,最多起的作用就是骚扰而已。但凡要破阵,或者下马步射与汉家弓弩手换人命,或者就是披重甲撞阵,再无其他办法!
(多说一句,骑射杀伤力不强,但是如果另一方骑兵很弱,或者有骑兵但是太笨重机动性不强。给这样持续的骚扰,也是一件够呛的事情。或者硬着头皮解散阵列冲杀出去如欧洲重骑对蒙古。或者就在连续多少天的持续骚扰打击下崩溃如克拉苏的罗马军团,如三峰山金国十五万大军一下崩溃,还是那句话,不管骑射的杀伤力究竟如何,在中世纪的军事水准上,拥有强大高机动性骑兵集团,临阵而战,战术上的选择权实在太大了。这选择权,就是战术优势。在这里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两支披重甲的骑兵集团对冲之际,骑射实在是没屁用奥斯卡按)
六斗骑弓射出一排箭雨迎面扑来,自都如虎以降,这百余骑甲士都是骑战老手,全都举起绑在左臂的小型骑战圆盾,一边遮挡在马首之前,一边伏低身形。没一个稍有慌乱,只是用力点镫,尽可能的在短时间内将马速再提高一些。
箭雨洒落,多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不多射中目标的,或者撞在骑盾上,浅浅没入。或者落在头盔甲胄上溅出几点火星飞散出去。都如虎这百余骑,虽然不是具装甲骑,可战马都披上了毛毡。就是有羽箭穿透毛毡,也不过浅浅入肉,反倒激起战马凶性,长嘶着奋蹄加速!只有零星几骑,胯下坐骑突然嘶鸣一声,带着马背上骑士滚落尘埃。但是这点损折,对于这两支骑军对冲,影响微乎其微,而且女真甲士也再没了发第二轮箭的时间!
都如虎握紧手中马槊,保持着最适合发力的姿态。心里面只是冷笑。
直娘贼,你们这些胡虏鞑子,对阵就先撒一阵箭雨过来。见得都烦了。俺们神武常胜军中甲士,又不是都门那些鸟禁军,哪是这点花样就吓得住的?还不如不用弓矢爽利。你们这些鸟鞑子,刚才发箭占着双手,马上就要弃弓持刃,忙得过来也不?马战甲士对冲,生死须臾可分,争的就是这一点时间!
两支对冲骑军,终于撞上,卷动巨大烟尘。黄蒙蒙的烟雾中,这次两军对撞之声,比此前更要惨烈十倍!
都如虎稳稳将马槊探出,身边同时凸出了数十支雪亮锋刃。当面女真鞑子面目已经看得清楚,正扯开嗓门竭力呐喊,可手中长矛,递出来就比都如虎他们稍稍慢了少许!
兵刃破甲入肉之声接连响起,女真迎面冲来的第一排甲士,几乎一扫而空!都如虎一槊就将当面女真甲士捅下马来,槊杆剧烈弯曲猛然弹起。槊锋又将另一名女真甲士面孔几乎劈成了两截!
可女真甲骑仍然滚滚而至。从南面卷回来的女真甲士至少是一个谋克以上的兵力。张开正面。纵深也有数排。哪怕前面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可后续跟来的女真甲士没有一个放慢速度,毫不犹豫的就加入了这修罗场中!
各种兵刃翻飞,各种声响响起,无数马蹄四下乱踏,人命如割草一般消耗。两支都足够坚定的军马狠狠撞在一起,顿时就卷成了一个混乱的厮杀场,双方速度都降了下来。现在两边甲士都只有一个念头,将面前的敌人干掉!
都如虎军中之号为小韩五,性子也和韩世忠差不多,平日里总显得有点懒洋洋的。可是今日此刻,却是吼声如雷,奋出了平生的骁勇!
单论战阵中厮杀本事,都如虎虽然悍勇,但也不是岳飞杨再兴之类的天才人物。可他自小从军,十八九岁就已经是老兵痞一个。战阵经验之丰富,只怕岳飞都比不上。如此混战。难免有遮护不周全的时候,可都如虎总能用小伤。用不致命处躲过重创。而他手长脚长,控制范围甚大,左冲右突之间,已经接连挑落砍翻五六骑女真甲士。一时间让红了眼睛的女真鞑子都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这条长大汉子!
短短时间的拼死厮杀混战,纵然都如虎战阵经验丰富,可身上札甲也到处都是甲叶翻起,皮索断裂的创痕,护心镜都瘪了下去。铁面开口处血痕斑斑,除了敌人的血迹之外,自家挨了一记锤击,虽然卸力及时,也老大一口为喷了出来。
将当面一名女真甲士挑落之后,环顾左右,一时间竟然没有鞑子敢迎过来。都如虎目光一扫,就看见一个兜鍪上插着虎尾,一身辽人重甲才有的镔铁札甲,粗壮至极的女真甲士,正怒吼连连,挥舞着长柄铁锤,接连扫落两三名自家弟兄落马。
都如虎自不知道,这是女真重将蒲察乌烈的亲侄乌留哥,领蒲察乌烈麾下一亲卫谋克,悍勇为蒲察乌烈麾下诸将最。这次南下,除了银术可之外,就他冲得最猛,就是想着好好杀戮抢掠一番,结果才抵宜芳就接银术可号令,四下捕捉生口,千辛万苦的驱赶到楼烦战场。一路做的都是这些气闷事情,乌留哥早就老大不耐烦,但是碍于宗翰严令和自家叔叔叮嘱,也不敢有什么表示。
天幸这支南人军马居然敢出城野战,还敢和女真铁骑迎面对冲。纵然忍不住也有些佩服这支南人强军名不虚传。可乌留哥也终于捞到一舒胸中郁气的机会,战阵之中,厮杀得最为凶狠。直到此刻被都如虎盯上!
但称小韩五,自然就有韩世忠那种老兵痞式的狡猾。都如虎大喝一声:“护俺!”
一直在他身边厮杀的几名亲卫,顿时就向着都如虎靠拢。当住了朝这里涌来的女真甲士。都如虎稍稍带住坐骑,马槊朝鞍侧一架,顺手就扯出了弓袋中的长弓。
既然是小韩五,如何能没有韩世忠强射几分本事?都如虎马上也能开得一石八斗硬弓,手一翻箭已上弦,接着就弓开如满月,嗖的一声厉响。一支三棱破甲锥,已经呼啸着扑向犹自表现得勇悍无双的乌留哥!
才撒手放弦,都如虎就顺手弃弓,抄起马槊猛磕马镫,带着身边几名亲卫,朝着乌留哥方向撞去!
厮杀到这个时候,走已然难走,多捞几个鞑子垫背,就多赚几分!
那边乌留哥正将足有十三四斤重的长柄铁锤挥舞得呼呼生风,就听见身边亲卫大叫。乌留哥不及抬首就听见一声尖啸,竭力扭身,带着三棱破甲锥的羽箭仍然射中小臂,如此强弓,如此短的距离,镔铁札甲如腐泥一般被撕开,三棱箭头从另一侧就凸了出来!
乌留哥惨叫一声,撒手就丢下铁锤。还来不及换另外一把兵刃,就听见自家亲卫的惨叫之声。扭头望去,就见混战之中,几名宋军甲士猛然突至,当先一人身形长大,铁面上愤怒金刚像血迹斑斑,长槊挺出,最近一名亲卫已然被挑翻落马。槊杆剧烈弯曲又弹直,雪亮槊锋,就直指乌留哥面门!
乌留哥未伤一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就攥住了槊杆。与都如虎几乎同时猛滚手腕子,而且身形向后倾斜,都是想让对方撒手将这兵刃抢过来。两人铁手套中都响起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一时间竟然僵持。
两人麾下混战成一团的甲士,但凡发现这边动静,都怒吼着朝这里涌来。骑军对战,纵然是所谓密集队形对冲,都要留出足够马匹回旋的空间。几百骑组成的战团,比步军上千人厮杀的正面还要大些。但是这个时候双方都在以都如虎和乌留哥为中心,拼命聚拢。呼喊怒骂之声,轰响成一团!
乌留哥咬牙切齿的抢着马槊,左臂剧痛,除了骤然中箭时候惨叫了一声,现在就浑然当做无物。他和都如虎气力相当,可单手对着双手吃亏。只能全身分量都用上拼命朝后倒。不过才僵持了最多一息功夫,乌留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见对面那长大汉子闷声闷气的吼了一句:“想要,给你!”
说着都如虎就飞快撒手,而脑子慢一拍的乌留哥整个人都倒在了马鞍上。而都如虎已经策马掠过他身边,已经拔出身上佩剑,这还是都如虎这等满面胡须的长大汉子卖萌撒泼一起用上才从韩世忠手里讹来的,燕王亲赠韩世忠的乌兹钢长剑!
剑光卷落,正中颈项。不要说乌留哥未戴铁项,就是戴了,也要被这一剑劈开!
血光迸溅,乌留哥人头滚落,长剑去势犹在,在战马背上还深深砍了一个巨大伤口。战马吃痛,长嘶着人立而起,就带动乌留哥无头尸身乱晃,洒落漫天的血雨!
战阵之中,杀红了眼的双方甲士,看到这般场景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怒吼。神武常胜军是骄傲欢呼,而女真甲士则是气沮惨痛!
都如虎痛痛快快的嘶吼大喊:“杀光这些鞑子!”
在这一刻,都如虎甚而冒出了一丝此前没有的念头,也许还能杀回楼烦城去!
可这点幻想,转瞬破灭。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已经在近处轰响。就听见无数女真骑士的怒吼之声,然后就源源不绝的加入了战团!
不仅仅是被都如虎冲断的北面蒲察乌烈部女真鞑子卷上来了,连银术可所部大队,都拼命前冲,加入了战场!
都如虎猛然转头,就看见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女真鞑子布满了视线。而身边儿郎,浑身浴血,槊折甲残。
都如虎再度大吼出声,面对如许多的鞑子,面对银术可红着眼睛亲自加入战阵。都如虎的吼声仍然是那一句话。
“杀光这些鞑子!”
ps: 睡不着,又码了一章。
说两句。
书评区看到有人骂脏话,都带着家人了。也不知道哪位副版主加的精,我知道也是副版主哥们儿为了激励奥斯卡的意思。但是让人心里挺难受的。
至于水不水的问题,见仁见智吧。这样一场大战,跨越几个战场,牵扯那么多人物,这样多的头绪。至少奥斯卡看起点历史文,还没有人敢于这样写吧?
奥斯卡也说了,没有五十万字,没有足够渲染铺垫,这一场大战如何能写得让人身临其境,气氛浓烈,酣畅淋漓?
这就是奥斯卡的风格,骂人的仁兄,不好意思,没法儿改了。奥斯卡父亲去世早,老妈拉扯我们俩兄弟长大,我受不了这个,好走不送。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九十二章 阻狂澜(二十二)
在战场的东翼,杂胡阵列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杂胡歩骑惨叫连天之声。百余骑转向东翼冲击的神武常胜军甲士,正在其阵中纵横蹂躏!
杂胡所居这一翼,虽然人数远过于西翼的女真蒲察乌烈所部。但是被这百余骑宋军甲士狠狠撞入,却被杀得几乎没有还手的力量!
这接近两千的此刻杂胡能战之士,纵然是得到了沿途缴获的宋军一部分军资器械,但是仍然显得杂乱。部族酋首披上的札甲锁甲,但是有的骑士还是一身皮袍。
这些杂胡以轻骑奔袭骚扰为惯常之技,列阵而战的时候,兵刃长短混杂,步军挤挤挨挨这里凑成一团那里又空隙过大。而阵后轻骑所在位置又离得过远,无法与步军阵列紧密配合。
最重要的是,这些杂胡一路南下,虽然如狂澜一般卷过岢岚军和岚州,一直打到了太原府西大门口,可是精力体力,已然消耗殆尽。洪谷寨一战,楼烦城下攻守战,都付出了惨重伤亡,而且都折损在这支南朝强军手中。对着神武常胜军的决死冲击,胆气已落!
在这百余骑转过完美的九十度,轰鸣而来之际,杂胡阵中乱纷纷的发出一阵箭雨。而后轻骑却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指望着这些步战之士能消耗一些冲力。上阵之际,能被赶|长|风|文学 [c][f][w][x].net下马结阵步战,到时候还要扑城拼命的,都不是各自部族中的精锐战士。看着百余名铁骑呼啸而来,杀气随着烟尘腾宵而起,阵后轻骑。哪里还敢迎上去拼命。保护这些地位远低于他们的杂胡步战之士?
箭雨扫过。步下开弓放箭,准头力度比起骑射好了不少。一时间十余骑宋军甲士就滚落马下。可更多宋军甲士,甲胄上挂着箭支,铁面狰狞,锋刃闪动着寒光,仍然丝毫不减速度,狠狠的撞入已经混乱不堪的杂胡步军阵中!
人喊马嘶之声,惨叫之声。肉体被撞飞之声,还有嘁哩喀喳的砍杀声。就在杂胡阵中爆发出来,百余骑宋军甲士,就撕开了重重阵列,一路杀入深处。而杂胡步军,就在他们马前一排排的被割倒!
虎入羊群,也莫过于此!
转眼之间,杂胡步军阵列就有崩散之势。阵列边缘的杂胡,已经丢刃卸甲,拔腿就逃。只是一击。这千余下马列阵的杂胡,就近乎给打得完全崩溃!
就在阵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须鲁奴。脸上肌肉不住抽动,身边部族精锐,人人满是畏惧神色。这一支强军,在孤城被围之际,突然杀出,一旦发起冲击,就是不死不休之势。南下部族儿郎,在他们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这一场大规模战事之后,就算有人侥幸能得返草原,以后梦中,夜夜都有这数百张狰狞铁面,这在楼烦城下拉出的两道完美转向烟尘,这雪亮的锋刃,这自家儿郎凄惨哀嚎,这四下飞溅的血肉!
每个人的目光都仓皇转向须鲁奴,这是女真人和南朝人之间的战争,俺们是不是要为这场战事陪葬?赶紧走罢,再迟一步,这些南朝铁甲魔神杀透步军,就冲着俺们来了!
须鲁奴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着魔也似的看着那些卷起漫天血雨的南朝甲士。无数草原子弟,就在他们的马前哀嚎惨叫,一排排的被砍倒刺翻。为不断喷溅,将干燥的战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血色的泥泞。
称霸漠南的梦想,在南朝军马如此强悍的表现下,在女真这个新崛起,比契丹人展现出更残暴的武力。还有南朝如此强军面前,竟然是变得如此的可笑。要知道南朝四百军州,自己这些草原部族借着女真的兵威,一路席卷,据说才陷落两个军州而已!
这样就撞上如此强军,南朝如此富庶,如此广大,到底又有多少精兵强将?草原部族哪怕连男女老弱一起加上,又能不能在如此强大的南朝面前,翻出一点浪花出来?
难道自家这些部族,只能在白黑成灾,荒袤贫瘠的草原上,永远挣扎度日?
须鲁奴茫然四顾,却正望见从后面卷动而起的烟尘,烟尘之中,数百女真铁骑也是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催马,同样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如一道道铁墙一般急速推来。拼命要加入战场!
正面是大肆屠戮的南朝甲士,背后是银术可分出一部往援的女真铁骑。杂胡们夹在中间,命如蝼蚁。
可这幅场面也让须鲁奴一下反应了过来。
他们还走不得!逃离这里,一路往北,正是源源不绝涌来的女真大队。擅自逃亡,只有被女真人如犬羊一般屠戮。这个时候,唯有和女真人一起打到底,挣出一条命来!
须鲁奴猛然怪叫了一声,拔出长刀:“拼命罢!要不和女真人一起打下南朝,要不就死在这里,没有第二条出路!”
呼喊声中,须鲁奴已经状若疯狂的催马疾进,在他身侧,本部族的骑士也只有策马跟上。一旦有须鲁奴带动,这些在阵后犹豫观望的大队杂胡轻骑,终于动了起来。近千胡骑,发出声声如狼如鹰的怪叫,涌动上前。而从南面银术可分出的数百女真铁骑,也夹击而来。陷于杂胡步军阵列中大砍大杀的神武常胜军甲士,就如将要被大浪淹没的一块块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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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西翼,厮杀仍然凶狠而惨烈。
大宋最精锐的骑士,与女真重将完颜娄室麾下的精锐。再度狠狠撞在一起。双方都降下了马速。谁也不指望一击而走。就是要在这已经倒下太多尸身的战团中,分出个生死来!
兵刃翻飞,鲜血飞溅,战马惨嘶。双方甲胄上被兵刃划过溅起的点点星火,在被马蹄溅起的浓厚黄色尘烟中响动飞舞。
两支精锐铁骑的碰撞,凶狠之处,直让人触目惊心!
都如虎在几名亲卫的护持下左冲右突,吼声连连。拼力厮杀。他长兵刃换了两把,全都折断,这个时候就凭着左臂绑着的骑盾遮护,右手挥动那把乌兹钢长剑死战。
打到这个程度,都如虎算是牢牢将女真人的主力牵扯住,足以让楼烦城中尽力接纳逃亡百姓,并且闭城继续死守。
可同样的,都如虎也再没有了杀出去的机会。
可这又如何?一场冲杀,救下数千百姓。而当自家这支军马全军覆没的时候,至少也有同样数量的真女真鞑子跟着陪葬。还不算那些杂胡!
放下了一切的都如虎只觉得自家杀得是说不出来的爽快,手中那柄燕王请高手匠人打造的乌兹钢长剑。本来就是骑将所用马剑的形制。剑柄极长,黄铜剑瓜配重平衡,剑脊厚重,挥动之际,顺手无比。且足有七八斤的分量,加上锋锐无比的刃口,但中人身,衣甲平过,鲜血崩溅!
战阵之中,他又掠过一名女真鞑子,挥手一剑便将马首斩落。女真骑士不及摘镫跳开就跟着战马一起滚落尘埃,身后亲卫纵马就上准备踩过再说,却陡的一声惨叫,被一名不声不响突来的女真鞑子用长枪捅下马来。都如虎咬牙一圈马头,正正与那女真鞑子并骑,左手横击,骑盾啪的敲在那鞑子脸上,用力之大,早就创痕累累的骑盾顿时四分五裂。可那鞑子鼻子也给砸进了脸里,惨叫半声就翻身落马。
都如虎左臂也直震得发麻,还没来得及寻找下一个目标,一矛又从旁捅来。这个时候战马速度转折两次已经降到最低,都如虎只能在马上尽力扭身,长剑都不及探出斩矛杆,只能用剑柄别住矛头,手腕下压一扭:“撒手!”
放在平日,以都如虎气力,夺下这长矛可称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是现在一催气力,只觉得两臂酸软,吸气时候肺叶都是火辣辣的痛。一直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小韩五已经拼到了不说油尽灯枯,也是气力大衰的程度了。这一下居然没将长矛抢下来,那女真鞑子还在拼命将长矛前送!而都如虎也只能咬紧牙关,死死别住矛头。
叫劲之际,又是一名女真鞑子从旁边抢过,手中长刀挥舞,当的一下就斩在都如虎兜鍪之侧!
火星飞溅之中,都如虎兜鍪连着铁面都被这一刀劈开,在脸上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鲜血顿时狂涌而出,与之同时。那杆被都如虎别住的长矛硬木矛杆,也啪的一声断裂。都如虎再无借力之处,头上脚下的就从马背上滚落。
这一刀创伤还在其次,若不是都如虎战阵经验丰富,风声袭耳的时候下意识的就绷紧颈项肌肉,缩短脖子保护颈椎,并且竭力让了让削减这一刀的力度。纵然兜鍪和铁面能有遮护作用,这一刀也足可将都如虎的颈椎震断!
饶是如此,都如虎一时间只觉得两耳当中轰轰都是雷鸣闪电之声,耳蜗受到震荡,也失却了对身体平衡的控制。再也坐不稳马背,翻身落马。
看到这名宋军悍将落马,周遭女真骑士,不约而同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这名铁面上带着愤怒金刚像的南朝悍将,战阵之中左冲右突,马术精熟,厮杀勇悍。已然不知道刺翻斩落了多少名女真儿郎,连蒲察乌烈的侄儿乌留哥都被他砍了脑袋。砍了他的首级下来,不论是谁,至少能从宗翰手中讨得五十帐的封赏!
就算不为封赏,那么多女真勇士丧命在这南朝悍将手中,也要砍下他的头颅,才能稍解对他的愤恨!
在女真甲士欢呼涌上之际,周遭还残存着的神武常胜军儿郎,同样是一声大吼:“将主!”
这些伤痕累累的战士,丢下对手,不顾伤疲。也在拼命朝着都如虎落马所在涌来!
那名一刀将都如虎击落的女真甲士。跟着就要策马向前。砍下都如虎头颅。坐骑却是惨嘶一声,此前被捅翻下马的都如虎亲卫,撑着最后一口气,摸到一把佩刀就斩断的那女真甲士的马脚。
坐骑仆地,那女真甲士半空就已经摘镫想下马步战。可那重创的都如虎亲卫,已经暴喝一声,不知道从哪来的气力站起直扑过来,他腹部被长矛捅出来的创口之中。场子已经拖了出来!
那女真甲士被都如虎亲卫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扑倒。另一名长矛被都如虎别断的女真甲士又上,突然胸口就凸起了一点槊锋,却是从后赶来的一名宋军甲士掷出了手中马槊!
失去兵刃的宋军甲士不及冲近都如虎身边,就被追上女真甲士砍翻。可还有源源不断的神武常胜军儿郎舍死忘生而来,与同样涌来的女真甲士狠狠扭打在一起!
以都如虎落马处为漩涡中心,这场骑战厮杀已经到了最后的高潮。双方再没有回旋避让,再没有拼马术拼身手拼配合。而是就在这狭小空间内扭打在一起,以命换命。从马上栽落就在地上继续扭打,一瞬间就是几十条性命消耗掉。失却主人的战马长声惨嘶,也挤撞在一起。就连这些坐骑,互相之间。也在又踢又咬!
都如虎躺在这漩涡的中心,身边都是死人死马,眼前金星乱冒,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气力也使不上,就算竭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着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这就是要死了么?
韩将主,俺没丢了你的脸。燕王,俺也没折了你创立的神武常胜军的威名。
昏沉的意识,终于稍稍回到了都如虎身上。他眼珠转动,就看见身边已经多了不少血淋淋的人马尸首,而自家弟兄的怒吼厮杀之声,就在身侧响动。
只是这一两年来熟悉无比的男儿怒吼之声,已经凋零稀少。更多的却是女真鞑子那如野兽一般的嚎叫!
都如虎想拼尽全力站起来,脑袋却如山一般沉,满嘴都是血腥气味,怎么也使不出足够支撑披着重甲的自己站起来的气力。手脚倒是能动弹,伸手只是在地上乱摸,无意中摸到一根不知道是木屑碎片还是小木棍的玩意儿,习惯性就将过来叼在嘴上。接着又发现一个重创的女真鞑子正在蠕动,所来方向正冲着自家。都如虎懒洋洋的躺在地上又是一阵乱摸,抓着一把断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兵刃上折断下来的,等着那女真鞑子爬到身边,握着就从他颈窝处扎了进去。
最后干掉一个,都如虎耗尽气力,心满意足的叼着木棍摊手摊脚的躺在地上。
“直娘贼,俺二十七了,忙着在瓦舍里面厮混,又嫌女人鸟烦,还没娶媳妇儿呢…………”
围着都如虎死战的神武常胜军甲士,这个时候马上步下,带伤还能支撑作战的儿郎不过只剩下寥寥十余名,可他们迎着如墙一般嚎叫涌来的都如虎,仍然死死的翼护在主将四下。就等着做最后的死战。
百余名追随都如虎卷向西翼的神武常胜军甲骑,拼杀到了最后。倒在战阵之中的女真鞑子,却也至少有二百之数!
就在这个时候,一点号角之声,隐隐传至阵中。这不是胡虏所用的牛角号吹动的声响,哪怕重创在身,都如虎仍然能下意识的分辨出,这是宋军的号角之声!
音色类似天鹅鸣叫,凄怅高远。却别有一分一往无前的雄烈之气!
…………直娘贼的援军终于到了,俺还直以为你们不鸟来了…………如此这般也罢,死了倒也值了。
这些鸟鞑子,过不了楼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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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战阵之中的银术可,也在这一刻向东而望。
就见西面天际线处,数十向东放出的杂胡与女真混编的哨探,正拼命向西疾驰。在他们身后,一道骑军组成的人浪已经出现,拉开了正面。赤色三角牙旗在这支骑军头顶猎猎舞动。当先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缓缓放平了手中马槊。接着就是数百支长矛大枪马槊,也跟着放平,闪烁出一片寒光!
银术可并未曾加入厮杀,虽然与这支南朝军马有着深仇大恨,无尽耻辱。但是这等场面,还不到需要他上阵搏杀的时候,只是在军中压阵鼓动军心罢了。看到短暂的厮杀中,这支精锐南朝骑军以飞快的速度在优势女真兵力面前消耗一空。银术可一直绷紧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就算逃散了几千百姓,但是楼烦城中没有这支精锐南军为支撑,楼烦城又能坚持多久?今日一鼓作气也就打下来了,哪怕需要用女真儿郎的性命填进去!
可在这个时候,银术可的面容又再度扭曲。
就是这支即将全军覆没的南朝军马,在楼烦消耗了他两三天宝贵的时间。让南军终于反应过来,调动来了援军!
不过这个时候,也只有拼杀到底!
银术可大声怒吼:“娄室所部,随某迎上去!蒲察乌烈所部,引苍头弹压在楼烦城前向东向南列阵,割断南军与城池的联系!女真好汉子,杀光这些南军!俺们的援军,也就要来了!”
来援军马,正是李义忠所领先头骑军指挥。
赶到战场,正见这惨烈无比的厮杀场面。而楼烦城头,飘扬的还是大宋旗帜!
望着战场上哪混乱做一团的女真甲骑,望着满地的血腥尸首,望着那几乎变成赤红颜色的战阵烟尘。
李义忠深深吸一口气,放平手中马槊,回头扫视了自家儿郎一眼,再不多做一言,猛的踩下马镫,催动战马,就朝着眼前战场冲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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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九十三章 阻狂澜(二十三)
蓬的一声闷响,须鲁奴只觉得再也在马背上坐立不住,向马鞍一侧滑倒。
而面前宋军甲士,原本长矛已然折断,手中已经换了两柄有茶壶大小的铜锤。刚才一锤横掠,须鲁奴竭力闪避,仍被扫中肩头,顿时滑落马下。
须鲁奴肩膀骨头已然碎成了几块,肺腑受到震荡,当即就是一口为喷得马脖子上淋淋滴滴。滑落之际最后瞥了那甲士一眼,那甲士森然铁面之上,几笔就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不动明王相,望之让须鲁奴最后一点拼杀的勇气都在一瞬间消耗殆尽!
在李义忠这数百骑出现时候,最先冲击的对象,自然就是须鲁奴和一部女真军马所在的东翼!
本来被优势杂胡和女真甲骑围着苦战的宋军甲骑,见到援军到来,这个时候更是疯狂而战,在重重围困中左冲右突,呼喊怒吼之声,震天动地!一时间竟然打得女真甲骑都有些招架不住!
正激战间,马速全无,队形全无,突然有一支铁骑列阵冲杀而来。哪怕以完颜娄室麾下所部精锐都有些胆战心惊。但是这个时候楼烦战场打成一锅粥,到处都在混战,却不是能动摇撤退的时候,必须给银术可赢得调整战场部署的时间!
在东翼阵中负责指挥的女真军将,顿时大声传令长风文学 .net,让杂胡轻骑迎上李义忠援军。而他们女真所部一边围杀残余都如虎部甲骑,同时抽出一部尽快摆出迎敌的阵列。说什么也要在战场东翼将这支突然杀到的南朝援军缠住,让那边已经分出胜负的银术可亲领军马赶过来!
在与神武常胜军甲骑战的时候。须鲁奴他们这些轻骑在交手战中不大派得上用场。在付出了百十条性命将摧破了杂胡步军阵列的神武常胜军甲骑缠住之后。女真军马过来就接下了硬碰硬打交手战的重任。
倒不是女真上下珍惜这些杂胡的性命。只不过他们既派不上用场又徒乱阵型。还不赶远一点?
杂胡轻骑卖足气力厮杀了一番之后,在女真铁骑加入战团就纷纷向东而走,退到战团边缘喘息。须鲁奴手中长刀被打断,胯下坐骑浑身是汗,累得四蹄几乎抬不起来,不过侥幸无伤,才退下来还没来得及将粗重的气息喘匀,背后就又响起了天鹅之声。南朝军马,又出现在西面,接着又是那让人胆战心惊的重甲铁骑冲锋,数百件兵刃森寒挺出,直直指向他们!
负责指挥这一翼的女真军将,脱出大队,在亲卫簇拥下亲自赶来,面目狰狞的大声下令。就让须鲁奴他们迎上去。
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选择?杂胡南下所部,已经消耗近半。甚至连原来略微还有点的独立身份都保不住了。只要敢于不从命。后续还会源源赶来的女真大军已经截断了他们北归的道路,将他们全部斩杀。也不会心慈手软!
须鲁奴胸中满是自暴自弃之意,又大声呼喝。带领麾下疲惫到了万分的儿郎,拼命压榨出最后一点马力,迎向滚滚而来的南朝铁骑。两军相交之际,须鲁奴再没了以前那种英雄气概,只求在这血腥惨烈的战场上活下来!
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杂胡轻骑,虽然还有至少七八百骑的规模,可是战力胆气,已经到了最低的程度。而且就算他们神完气足,战意高昂,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了。在没有萧言的时空,一百多年后横扫世界的草原杂胡,现在还远远不是神武常胜军的对手!
两军相撞,汉家铁骑如摧腐木,如击败革,如鹰博兔。顿时就将这乱纷纷迟疑迎上的杂胡轻骑,打到瞬间崩溃!
杂胡们的哭喊声响彻战场,人马一排排的被撞翻刺倒。转瞬之间这些南朝铁骑就杀透数重纵深。如一尊尊移动的铁塔,将面前敢于阻挡的杂胡们碾成齑粉!
只是一次冲击,杂胡轻骑就再也撑持不住。南下以来,他们有为银术可先锋横扫两州,一气打到太原府西大门的风光,有屠戮抢掠手无寸铁的大宋百姓的残忍兴奋。同样也在神武常胜军的一次次反击中,损伤惨重,被打得面对这支强军,再无抵抗的勇气!
杂胡步军早已崩散,跑得战场上到处都是。有死在神武常胜军手中的,有被后面卷来的女真铁骑顺手砍翻的。战阵之上满是他们七零八落的尸首。一个个死状龇牙咧嘴,皮袍中洒落出沾满血迹的财货绢帛。在两军骑战厮杀的核心,更有不知道多少杂胡被踏成了肉泥。
而这个时候,杂胡轻骑也终于崩溃,在不成调的哭喊声中,不辨方向四下乱窜。部族酋首对他们再也约束不住,最后也只能被裹着四下奔逃。去哪里不知道,只要远离这个填进去他们太多性命的战场就好!
在成百上千杂胡哭喊呼号着轰然崩溃之际,须鲁奴却还在大声呼喊,竭力的约束着自己部族儿郎,让他们支撑到女真军马的到来。
南下杂胡,是漠南部族大部分精壮了。现在死活全在女真人手中。进则对女真人还有用,可能还生。败则对女真人无用,尽可以顺势诛除,还安定了女真人的后方。现在崩溃逃散,就是自寻死路!
离开草原在这南朝疆域,就是无根浮萍,还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须鲁奴拼力在乱军当中集结了数十名轻骑的时候,就成为了神武常胜军的目标。几十骑呼啸而过,顿时就将这些草原杂胡最后勇士完全淹没。而须鲁奴也被一锤扫落马下!
最后的抵抗,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粉碎。须鲁奴被一锤扫落,本来还想借势摘镫滚落在地,看能不能挣扎出一条性命来。
可他胯下那匹坐骑,也再也支撑不住了。四蹄一软就仆倒在地。须鲁奴不及摘镫。就被侧倒的战马压住一条腿。喀喇一声腿骨又折。饶是须鲁奴已经是草原上出名的硬汉。也终于忍不住长声惨叫!
更多宋军甲士。仍然在毫不停歇的高速涌来。须鲁奴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终于绝望。
马蹄重重踏下,所有惨叫,都淹没在蹄声之中。当铁骑卷过,地上只有一滩不成人形的烂肉。
侥幸逃散而去的杂胡歩骑,仍然布满战场。却再也不是一支军队。不管向南向北,等待着他们的命运都是死亡。这一支漠南诸部拼凑起来的杂胡军马,为银术可率领打破了河东防线。蹂躏两处军州,作为一支军队终于在楼烦城下宣告崩溃覆没,而这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已!
还有更多胡虏,会埋骨在此,直到他们的最终失败!
杂胡崩溃,出现在李义忠所部面前的,已经是真女真所部。但是此刻他们仍然没有完成迎战的阵列,原因无他,就是被他们围住的那些都如虎麾下甲骑,不管还剩下多少人。不管身上负了何等样的重创,只要还能动弹。还能挥动手中的兵刃。马上步下,仍然在死死咬着女真军马血战!
数百援军铁骑,轻易击破杂胡,带着更为高昂的战意,又撞入了东翼女真军马的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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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烦城头,李义忠一直死死的看着战场上的景象。看着都如虎所部的决死冲击,看着他们表现出来的完美骑战水准,看着数千百姓因为都如虎所部儿郎的牺牲得脱大难,看着这些忠勇将士在优势的女真铁骑面前,死战到最后一人。然后又看到援军终于而来,李义忠紧绷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松下来。
一回过神来,李义忠就觉得下嘴唇生痛,一摸满手是血,刚才紧张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咬破了。而脸颊上湿漉漉的,难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而城墙上的守军,同样紧张的注视着眼前血战。弓弩全都在手,遮护住城门方向。那里正有百姓哭喊着源源不断的涌入城门之中。可是数千百姓的规模,饥疲之下,不过才入城大半。此刻南门仍然是敞开着的。
李义忠狠狠一擦脸上的血泪,大声下令:“催促百姓们快些!射士不得大意!做好接应援军入城的准备!”
话音才落。就见战场西翼烟尘又起。李义忠浑身一紧向西看去。就见西翼战场,已经没有了厮杀的响动。大队女真骑军正在稍稍收拢队列,准备向东迎上去。而这大队女真骑军中,又分出一部,引着原来在战团之外喘息的大队苍头弹压等辅军,向着楼烦城方向压过来!
而东面杀来的援军,已经为杂胡所迎上。距离楼烦城池,还有相当距离!
厮杀上面李义忠实在不成,就是原来身子骨健壮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中人水准。但是在指挥军马作战上,还是有一点天赋和眼光。
就在一瞬间,李义忠就明白了女真军马调动的意图。
就要以苍头弹压这些步战辅军,在楼烦城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外,向南向东列下坚实阵列,更有一部骑军压阵。以此来隔断来援军马与楼烦城的联络。援军远途而来,速战尚可,持久下去就无战力。不能取依城野战态势的话,女真一方,还有将援军和楼烦城各个击破的可能!
这女真大军,除了战力凶狠卓绝之外,就是领兵将帅,也是一时之选。厮杀当中决断如此之快,调度如此之灵活!
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城中兵马出击,配合接应援军。可是李义忠纠集的这数百军士,千余民壮。依托城池守备还勉强得用。一旦出击,未曾习练阵战之法,也没有合格的战力,更没有足够军将压阵统帅。纵然有一腔血勇,在女真铁骑的蹂躏之下也只是送死而已。那样楼烦城反而丢得更快!
不能出击!还得赶紧关上城门。现在双方竭尽气力拼命投入兵力,在城下打成一锅粥。就是为了这座要点。无论如何。也要竭尽所能保住城池。保住还在城中的生灵。保住河东战事的大局!
百姓们还在挣扎着涌入城内,而烟尘之中,一部冲向楼烦的女真铁骑已经开始提速。而大队苍头弹压也负弓持刀疾奔而来。
女真正军,基本上可以说都是骑军。每个谋克之内的苍头弹压,就组成了此刻女真大军中的步军部分。都是女真在这几年战事中搜罗的北地各族悍勇之士。能开硬弓,有骑军压阵策应的话,也能阵战!
此刻集中在楼烦城下的女真所部,完颜娄室借出的谋克与蒲察乌烈部的先锋谋克。加起来有七个之多。每个谋克苍头弹压这些辅军足有百人。已经被银术可集中到一处编成步军部分。连骑带步,此刻涌向楼烦方向的,足有千人规模。
李义忠骤然大喊:“关城门!”
在城门内外,有百余名军士民壮正在维持秩序,更立下箭阵遮护。城门内更准备好了二百余名民夫,准备随时关城门的同时还预备好了大量土石。只要城门一关,就马上堆土叠石,将城门处死死堵住。
听到李义忠从城上传下的号令,军士民壮顿时一起动手,阻住涌来的百姓。那些落在后面的百姓无不是伤疲交加。才只觉幸运的逃脱了一条性命。这个时候看军士民壮朝城门内收,将他们阻在外面。更有民夫涌上准备关闭城门。
这些劫后余生的百姓,自然不敢与负弓持刀的军士民夫相争。只是在城下放声大哭。
“全俺们一条性命罢!”
哭声震天而起,在城上的李义忠脸色铁青,猛的指向南面卷动的烟尘:“女真鞑子来抢城了!为了能救出你们,俺们军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下就是这场战事最要紧的关头。下官拜求诸位父老,让俺们关上城门罢!”
语声落下,李义忠已经摘下兜鍪,不足四十的年纪,已经是半头白发。就在城上,重重拜倒在地!
百姓们回望,就见烟尘中,援军在东面远处犹在血战。而那支从城中杀出,从他们身边掠过的铁骑所在的战团,一处已经寂然无声,一处也看不到多少甲士的身影。而从西翼扑来的女真军马,已经是越来越近!
一名有些苍老,却筋骨结实的百姓一下站出来,朝着城上大喊:“关门!”
应和声也终于响起,接着在城下响起一片。只两个字不住轰响。
“关门!”
那苍老些的百姓摸起城墙下此前攻城杂胡遗留的兵刃,对着不得入城的百姓又吼了出来。
“俺们就在城下,鞑子要是扑城,拼死一个算一个。不要负了那些为俺们而死的军爷!”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默然不语,捡起城下的残破兵刃石块木棍,依着城墙站立。再也不看城门一眼。
两扇城门,沉重关上,未闭之际,尚有军士民夫挺身而出,和这些百姓站在了一处!
李义忠挺身而起,看着越来越近的女真军马,看着援军铁骑踏破杂胡阵列。看着西翼女真甲骑也终于稍稍整顿好队列,向着东翼疾驰而去。
战事打到现在,双方都竭尽所能,双方都伤亡惨重。胜负犹未可知。
不过狗鞑子们,你们拿不下楼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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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重重喘着粗气,手中马槊已然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而在他身边,数百甲骑仍然不断向前,将猬集在战场上犹自未曾整理好队列的女真甲骑打得步步后退。
城中军马此前的出击,李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作此选择。可就是这样的出击,还有近乎全军覆没的牺牲,为他所率领援军先锋的到来,赢得了一举摧破女真东翼的机会!
西面烟尘卷动,那里女真军马已经集结整理完毕,不稍作喘息,就向东疾驰而来。此刻女真,正是以披重甲能在阵中往复厮杀二十回合而夸称的武力巅峰之时。
而烟尘同样也在向着楼烦方向蔓延,女真分出一部军马直扑楼烦城去。李忠如何看不出来,这是女真将帅,隔断自家军马与楼烦城池联系的布置?
西面死战的自家袍泽,已然尽没。这个时候,就要尽快转向楼烦方向,趁着那边女真步军阵列未完。冲破阻挡,杀至楼烦城下,以城上守军为依托,再和鞑子打到底!
突然之间,自家军马当中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就见本来还在苦苦抵挡纠缠的女真军马,已经掉头向西便走,他们也实在支撑不住了,正在猬集厮杀,毫无阵列的时候。被南朝援军突然掩袭冲杀,杂胡轻骑没起到半点阻挡的作用。哪怕都是完颜娄室麾下的精锐,一交手间,都是伤亡惨重。
银术可所部已经疾疾赶来,这个时候赶紧脱离接触让银术可上吧,稍作喘息整理,再反身杀回来!
女真军马潮水一般退开,西面烟尘却是越来越近。留下的战场中,马上步下,还有一二十名浑身血迹伤痕的甲士,头顶盔缨血红,呆呆的看着冲杀到面前的援军。
一名面相还颇稚嫩的甲士,僵硬的转向西面,看着扑来的烟尘,惨声长叫:“都将主!”
李义忠眼睛一热,这却不是动感情的时候。他咬牙提槊斜指楼烦方向:“冲到城下!但有阻挡,全都踏翻!依托城池,俺们回头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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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九十四章 阻狂澜(二十四)
今日楼烦城下这场已经算是有相当规模的会战,从清晨开始,已经打到了午后。一方驱民填城,一方铁骑突阵,双方援军也次第到来,逐次加入战场。纠缠扭打到了现在,已然到了越来越激烈的时分。
一直充当南下先锋的杂胡主力,已然崩溃。但是现在还在战场上死斗的,都是这个时代的精锐武力。纵然都是奔袭而来,纵然都是添油也似的不断加入战场,纵然已经相当疲惫,更有惨重伤亡,可双方仍然都是在大呼酣战,没有一点要退出战团的意思!
作为银术可一方,已经失却在行进间攻克楼烦的机会。但是也必须将援军逐出战场。逼城下寨,牢牢把握住这么一个对于太原府的进攻出发点。只要宗翰大军源源而至,则随时可以向太原腹心之地发起突击。那样还有一举将神武常胜军覆灭的机会。
而若是不能将这些宋人援军击败逐退,则宋人依托背后不过才两百里距离的太原府,只要有个几天缓冲时间,就可以将楼烦一线密密麻麻的设立起一片军寨,将这条通路堵得死死的。就算女真后续大军赶至,想通过攻坚的方式再击破楼烦防线。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了。而那时顶在北面的神武常胜军就赢得了向南调整战略部署的机会。那时候这个好容易赢得的一举奠[长^风^文学][www].[cf][wx].[net]定河东战局的大好时机,就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时候,双方都必须牢牢钉在这个战场上,将另一方击败!
银术可现在占据的优势。就是兵力上占据上风。杂胡轻骑不必提。已经宣告崩溃,就算还有近半军马侥幸余生,但是已经不能作为一支军队存在了。但随他南下的娄室所部还有次第赶到了蒲察乌烈所部先锋,足有七个谋克,纵然都不满员,女真铁骑也有一千三四百之数。苍头弹压等辅军也有七八百。这个时候还能调动兵马,一边以蒲察乌烈所部与辅军列阵城下隔绝宋人援军与城池的联系,一边还能率领娄室所部数百精骑。作为机动力量咬着宋人军马打。而且后续赶来的蒲察乌烈所部女真谋克,当还在陆续赶来!
这就是银术可打到底的底气所在。
而宋军当时出城突袭的骑军一个指挥,来援的骑军也是一个指挥。都如虎的指挥不满员,李义忠的指挥却是超编。总计六百骑略微不足,虽然战力精强,不仅给女真军马带来了惨重伤亡,还摧垮了杂胡军马。可都如虎部已经近乎全军覆没,只剩下李义忠所部仍在战阵上左冲右突。
但是对于神武常胜军而言,他们的优势在于只要与楼烦城取得联系,能做依城野战态势。那就什么也不惧了。而且对于神武常胜军上下而言,他们同样坚信。亲身坐镇太原的燕王,也会源源不绝的给他们派来援军,更不必说,李忠所率领的骑马步军,正在赶来的途中!
双方都是一样打算,在对方援军陆续赶来之前,将对方击败逐出楼烦战场。双方都咬紧牙关准备打到底。所以这场战事,仍然在向高潮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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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所部数百骑,在稍稍逐退东翼女真军马之后,从指挥使到都头到队正,都在拼命呼喝,重整阵型。已经削减到不足三百骑的甲士,旋转九十度,排成了窄正面长纵深的队形,在银术可拼命自西疾扑的骑军未曾赶到之前,又开始加速,向着楼烦城方向扑去!
每名甲士,都是满身血汗,战马鬃毛都被汗水打湿,胸腹剧烈起伏。可仍然飞速完成了队形转换。不顾被逐退的女真骑士马上开弓放箭骚扰,这支铁流,又开始涌动起来。
这世上,不只是你们女真鞑子能披重甲,一场战事,反复冲杀二十回合的!
而在楼烦城弓弩射程之外,大队混杂的女真歩骑,也在拼命赶至。随着一声声女真语号令,苍头弹压们剧烈喘息着列阵就位。数百女真步军你挤我撞,拿出吃奶的气力要摆出一个宽正面的阵列,死死挡在南朝援军和楼烦城池之间。而这些苍头弹压步军之后,四个谋克的蒲察乌烈所部骑军,同样喘着粗气,摆出了面向楼烦的阵列,防备楼烦城中守军骤然开门冲突。
要是这个阵列被宋军撞破,自不必提,城中再添一支精骑,取依城野战态势。配合不断到来的援军,楼烦城下女真军就再没得打了,只有向东而退。让宋军控制战场,然后以汉人特有的守御本事,设立绵延军寨,挑挖壕沟,构筑各种防御设施,将楼烦一线变成坚不可摧的金汤城池。
可要是宋军撞不开这个阵列,就要被银术可率领的铁骑咬上,反而被女真军夹着打,说不得就要在城下全军覆没。而打到天黑无法再战,蒲察乌烈所部还在源源而来。就有足够兵力逼城下寨。一边继续死攻楼烦,一边东拒太原援军。攻克楼烦之后,在太原府之西就有一个稳稳的出发阵地。马上就可以向着太原府继续发动冲击!、
蹄声动地而来,这些紧张疲惫的苍头弹压们也顾不得自己阵列布置得是如何的七扭八歪,如何的厚薄不匀。喘着粗气紧张的抽出各色步弓,连将羽箭一排排的插在地面上方便取用都来不及。一边看着眼前宋军铁骑越来越近,一边就就飞快的张弓搭箭!
蹄声动地而来,这些苍头弹压眼中,那些火红色跳跃的盔缨似乎已经充斥了全部视线。他们自归附女真以来。向来都是看着女真铁骑蹂躏对方。何曾想到。踏入这个据说以文弱著称的南朝,居然就要面对这样的铁骑踏阵!
在女真军将的怒声呼喝中,几百张弓终于张成满月,而面前宋军甲士已经冲到了三四十步的距离。一呼吸间,就可以撞入阵中。连面向城池列阵的蒲察乌烈部女真骑士都慌张的掉头过来。终于听见一片弦声响亮,数百支箭镞尖锐细长的破甲锥,已然激射而出!
这个距离,已经不用抛射。这几百支羽箭,全都平射。这些苍头弹压,是女真军中弓弩输出的主力,这些辅军,能在女真对他们的残酷统治,无情役使下生存下来,甚而还能在更低一等的如草原杂胡,辽国汉儿头上作威作福。无不是北地各族的善射之士。所用步弓,弓力强劲,几百支羽箭齐射而出。空气中就是一阵尖利的呼啸之声!
这样近的距离,所用的都是强劲步弓。就算是披着一层重甲,也能被射透!
在前列的苍头弹压,甚而都能清楚的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宋军甲士铁面已经掉落,露出一张朴实忠厚的面孔。面对羽箭激射而出,这名宋军甲士眉毛都没挑动一下。转瞬之间,他坐骑连同身上,都溅起了血花,十余支羽箭将其坐骑胸口面门全都射透。而他身上也中了四五箭,深深没入体内。更有一箭,射穿了他的面颊!
可这甲士,仍然将马刺狠狠的踩入了爱马腹中。那匹重创战马,凄厉长嘶一声,仍然奋尽最后的气力,向前冲了十余步才力尽倒地。而那甲士就在战马仆地之前,踩镫长声,怒吼着将手中长矛脱手掷出,长矛电射而至,将前后两名女真步军钉在一处,这宋军甲士才随着坐骑一同轰然倒下!
从楼烦城头,可以将李忠这次冲击看得清清楚楚。无数羽箭飞蝗般从女真步军阵列中腾起。而神武常胜军铁流中顿时就溅出一片片血花。不住有骑士落马,不住有战马倒地。前面几排宋军甲士,几乎被这密集的箭雨一扫而空。可这支铁骑仍然不做一声,永远无法被阻挡也似,然后就狠狠的再次撞入了女真步军阵列之中!
如此一往无前的冲击之下,这些苍头弹压组成的女真步军阵列,比起杂胡步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长声惨叫,同样是被刺落挥下的兵刃卷起漫天血光,同样是被重重撞飞,同样是被战马狠狠践踏入泥尘当中!
七八百人组成的步军阵列顿时就有崩散之势,转瞬间宋军甲士就已经杀入纵深,被铁骑撞入的这一点上,混乱迅速蔓延开来。侥幸在马蹄下余生的苍头弹压到处乱撞,只想避开这支南朝强军的铁骑蹂躏。各种语言的惨叫哀嚎响成一片,眼见这混乱就要越扩越大,直到整个阵列崩溃!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在后列阵的蒲察乌烈部女真甲骑,也终于反应过来。几名谋克大声怒喝,这数百名女真铁骑也顾不得楼烦城中是不是会有军马出城冲击了。掉转过来,催动坐骑,从背后也踏入了那些苍头弹压组成的步军阵列当中!
对于挡路的那些苍头弹压,女真甲骑同样毫不容情的纵马踏翻,挥刀砍杀。在两头的夹击之下,这七八百名为女真人卖命的辅军哭喊哀嚎之声更是响亮了十倍,转瞬间就给杀得尸横累累,从前到后,一下子就彻底崩散!
双方甲骑,今日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的再度碰撞。然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互相砍杀。双方都是疲惫异常,双方都是拼出了最后的血勇。不知道有多少骑士对战之际,互相将长矛捅进了对方的胸膛,然后一起栽落马下。落马甲骑,但有一口气在,也仍在纠缠扭打,直到被乱马践踏而过。
李忠所部,在击灭了杂胡轻骑,在逐退了东翼女真骑军,在又向楼烦城下发起冲击,打崩了女真辅军组成的步军阵列之后。终于被阻挡住,停下了从太原府一直到这里一直向前的脚步!
城头之上,李义忠瞪大眼睛,与所有军士民壮一起,死死的看着眼前这些援军奋尽最后一口气力的拼死血战。看着他们一路杀透敌阵,一路冲到距离楼烦城池的一箭之地。看到女真人用尽手段,终于拦住了他们这一路奔袭死战的最后一步。
烟尘在后卷动,银术可所领数百女真甲骑,这个时候终于赶至。不管是都如虎还是李忠所部,今日战事,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骑军的最高峰的水准。可他们面对的女真骑军,同样也是这个时代武力的巅峰,同样也是一路奔袭南下,同样也是疲惫不堪,可女真骑军也是从头打到尾,一次又一次的寻着神武常胜军精锐碰撞,同样也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仿佛不管南人要打多少次以命换命伤亡惨重的交手战,他们这些女真军马都奉陪到底!
战场上骑军混战的惨烈场面,在银术可所部终于追及加入之后。终于让女真人占了上风。双方马速都完全降了下来,就是在狭小范围之内转折拼杀,性命都在飞快的消耗着。
李义忠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军将模样的宋军甲士,已经疲倦得挥舞不动长兵刃,只能拔出佩剑,左冲右突,拼命砍杀。卫护着他的骑士不住落马,不住被打散,到得后来,他身边就孤零零的两三骑而已。而女真人似乎也发现了这是宋军中的军将,更多甲骑围杀了上来。
那宋军军将竭尽最后一分气力大呼酣战,佩剑被打飞,身边亲卫全数落马。他仍然抓住了刺来的长矛,用力争夺!然后又是几支长矛狠狠刺入了他的身上。那宋军军将浑身一震,僵立马上,而女真甲骑想抢回被他夺住的长矛,却如这长矛插入了山岳之中一般,再也抢不回来!
李义忠不知道,这名死战到了最后,身上最后大小二十九处创口,在阵亡之际都没什么血流出的军将。正是名字和他有几分相像。神武常胜军左厢副都虞侯使李忠!
李义忠双血红,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神武常胜军中人,只恨自己城中为什么再没有可以出城野战之士,只恨沿途官吏军马,为什么都纷纷而逃!
天鹅声再度在天际响起,李忠的目光缓缓转了过去。就见东面天际线处,在已然西垂的阳光映照之下,又一排骑军拉开了阵列,赤色三角火焰牙旗在阵前猎猎舞动。然后当先军将,同样默不作声的放平了手中马槊,数百雪亮锋刃,同时垂下,指向敌人!
还有援军而来!还有敢战之士而来!仍然是神武常胜军!大宋何幸,得遇燕王,得有这样一支神武常胜军!
女真军马犹在城下拼力厮杀,他们也同样听到西边天际的天鹅声响动。
这个时候,哪怕再悍勇的女真甲士也是有些心寒气沮。
这支南人强军,怎生就这般顽强?一支覆灭了,另外一支又来,直似无穷无尽,直似永远也杀不绝!但有这支南人强军在,俺们女真要怎样才能覆灭了这个南朝?
而在同时,西面也响起了女真军中的牛角号声,在东边天际线处,一支女真骑军也拉开了阵列。黑色旗帜之下,这些女真军马也纷纷放平了兵刃。
又一个蒲察乌烈所部的女真谋克也加入了战场,双方此刻都在竭尽所能的在这一日向着楼烦战场投入兵力!
银术可也已经亲身上阵,浑身浴血。在南人援军再度出现的时候,也许就只有他,仍然心硬如铁。这个时候只是放声大呼:“南人要战!俺们就和他们在此间战到底!看最后站在此间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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