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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使奥斯卡     宋时归txt下载     宋时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卷 补天裂第四十五章 天下如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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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女真军马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动之间,一队人马匆匆的回返到这沸腾的大营边缘。

    这队人马,都是科发索头,穿着脏兮兮的皮袍,矮壮粗野结实。本来浑身已然满是腥膻的味道,这些时日再泥潭当中打滚,更是肮脏狼狈到了极点。

    这支军马,正是被贬前女真大将银术可率领的漠南三十姓鞑靼所部的辅军。

    这些曾经为契丹羁縻的草原部族,正是蒙古前身,若萧言未至这个时代,后世百年,这些漠南漠北的部族,渐渐就磨合成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在女真汉化之后,再度狂暴的崛起,将毁灭的潮流带向整个文明世界。而汉家文明,也第一次真正的亡了天下。

    不过现在,这些为前辽羁縻甚深的漠南部族,还零散而不成太大的气候。转为女真征服之后,此次南下,也拼凑了二十余家部族,骑士五千余人。契丹当年都对他们封锁铁器供应,这些前蒙古部族战士,虽然马术精熟得让女真都赞叹,更是吃苦耐劳,临阵凶悍。但装备奇差,和完全继承了辽人家业的女真简直没法比。更不用说对于面前恨不得被萧言武装到牙齿的神武常胜军了。

    这些蒙古部族军,装备最好的也了不得是一身臭烘烘的皮甲,角弓骨箭。作为游骑斥候还勉强够格,真要临阵厮杀,还是差得多。原因简单得很,你蒙古部族再强悍不惧生死也只是个人,骨箭射出去,对面的甲都破不了。而对方兵刃箭镞飞来。身上顿时就开一个老大的窟窿。若对方军马有基本的水准。怎么都没法打。

    且现在部族林立。分裂散乱。也根本谈不上组织性。所以此刻这些草原部族,在东亚大地上,还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塞外之地,谁强悍了就依附于谁。指望能跟着分一块腐肉而已。

    直到今后几十年,好大喜功的完颜亮一路将金国都城迁徙到了燕京,汉化程度飞快加深。对塞外胡部的统治震慑削弱。而在完颜亮死后,契丹人在塞外卷起了空前规模的兵乱。那时金世宗完颜熙又大量借用草原部族的兵力参与平息契丹人的举事。萧撒八的契丹举义败事之后,草原部族就再也不可复制了。最后这个草原部族再出了一群逆天的强人…………

    不过现在,这些草原部族军,还是在女真兵威下惟命是从,战战兢兢。被女真军将呼来换去,如使奴婢。一路南下,不仅要承担哨探斥候的重任,还经常远出为女真军马打草谷。搜山入谷,拼上不少性命打开之后,辛苦获得一点粮秣牲畜。还得给女真军马拿去绝大部分。

    银术可被贬之后,虽然麾下人马好似比原来统领女真本部的时候还要多些。但是地位绝对是一落千丈!就是女真本部一个蒲里衍。也能嘲弄于他。宗翰将他贬后,基本上也是不闻不问。

    对于此刻女真而言,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部族体系。银术可失却本部人马拥戴,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败仗。已然沦为弱者。虽然宗翰还全了他一条性命,但是对于这个弱者,已经没有太多心思去关照爱重了。将来是死是活,全凭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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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队骑士约有四五百骑,好几个部族杂凑而成。冒雨在泥泞当中出外三四天打草谷,这时才得回返。缴获的粮草可怜得很,最多就是二三百石的各色杂粮。缓缓而归的队伍后面还赶着十几头瘦骨嶙峋的羊马。而这一趟丢到的性命也差不多有二三十条了。

    这些骑士一边懒洋洋得策马而回,有人还在撕扯着争夺两件质料做工都不怎么样的女人衣衫,最后干脆滚落在泥潭当中互相饱以老拳,也没什么人去管。

    银术可就在队列前面,敞着脏兮兮的皮袍子,身上除了泥泞之外,还有浓重的血腥气。带着巨大刀疤的丑脸时时刻刻的扭曲着,让再粗野的蒙古骑士也不敢凑得更前。

    被贬至此,为一蒲里衍就能呼来喝去。银术可却是一声不吭,带着这些杂牌军马哨探斥候打草谷全都亲历而为。这次打粮,在山中发现一个凭险而据的小寨子,又是银术可夜里亲自带队,从泥潭中一路爬过去,咬着刀子攀上寨墙,最后杀散巡夜丁壮,打开寨门,才得了这些缴获。

    虽然率领这支杂胡人马未久,可对于银术可,这些杂胡倒是佩服得很,也算是听命。

    此刻回返,见到满山遍野的女真军马欢呼雀跃,为探头出来的红日而兴奋不已。银术可却是面色沉郁,一声不吭。

    正就要回返自家那乱七八糟简陋不堪得营地之际,一队数十人的女真军马飞也似的迎了过来,除了这几十名甲骑之外,还有百余步下跟从,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等辅军。带队的正是希尹麾下一个蒲里衍。喝停银术可他们,靠近之后,那蒲里衍对银术可冷笑一下,就自顾自的大声宣布:“粮草牲畜都交出来!”

    银术可麾下杂胡们一怔,然后各个面有怒色。原来打粮回返,总能留置个几成,勉强果腹。加上这些杂胡们天生能熬能吃苦,勉强也能混得过去。眼见得军中粮草越来越少,打草谷所得也不得,现下辛苦这么一趟,才搜罗来这么一点。银术可还远远绕开大军,不准备将这次所得缴上去了。偏偏坐镇中军管理转运全军粮草辎重的希尹所部,鼻子直这般灵,在大营边上就将他们截住了!

    这要是全缴上去。再过几天。将什么来吃?

    一众杂胡性子粗野。个个握紧兵刃。但是看着那几十骑披着甲胄,兵刃精利,浑身煞气的女真甲士,又只能垂下头来,不少人的目光,就投向了银术可。

    一直沉默的银术可,这个时候也只能越众而出,朝那蒲里衍欠了欠身。沉声开口道:“还是照老规矩,给俺们留个三成也罢。不然饿倒了,谁来为宗翰出力?”

    那蒲里衍嗤笑一声:“现在没想到你银术可直把自己当成了这些泥也似的东西!死光散尽,正好省得俺们每年还要出草原去减丁!饿着他们不成,难道饿着俺们女真,你心下就高兴了?干脆你从此也别姓完颜了,没得辱没了这贵重姓氏!”

    希尹所部,在应州一战,给银术可强压之下参与了惨烈的夺城大战,死伤也有数百。对银术可恨得牙齿痒痒的。以前是没奈何,现今得了机会。哪里还会对银术可客气?

    那蒲里衍手一挥,跟随着女真甲骑的那些苍头弹压,顿时一哄而上,抢夺马上粮草和牵着那些牲畜。而女真甲骑也懒洋洋的上前,看那些杂胡皮袍子中揣着什么看得过眼的东西,一把就抢了过来,要是中意,随手入怀,要是不中意,就抛入泥地,催马就践踏了过去。还有女真甲骑看中了某个杂胡胯下的坐骑,就在马上用兵刃比着,让他们将马让出来。

    一众杂胡气得胡子都根根竖起,可是又不敢反抗。他们二三十个部族菁华被强制随女真南下,能战的精壮基本都在这里了。也不过就四五千骑,比之现在正处于巅峰的女真武力,仍然强弱悬殊已极!要是敢于反抗,女真军马绝对毫不手软的将他们屠光。草原部族之间的攻战厮杀,残酷无比,他们这些精壮死光了,部族老弱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银术可,大家都听他的号令,远出哨探,拼命打粮,无一不为。现今你总要拿出个法子来,不然看哪个人还听你的号令,纵然勉强应付一下,也绝不会再如此前一般出死力!

    银术可脸色阴沉,突然就策马向那蒲里衍走过去,马上还欠着身子,似乎要说什么求情的话。而那蒲里衍就冷眼看着,等银术可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然后再毫不留情的拒绝。

    却没想到,银术可凑近之后,突然探手,一把就将他从坐骑上揪了过来!那蒲里衍毫无戒备,在马上也只是懒懒的点着镫。银术可突然而作,一下就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银术可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那蒲里衍被他横担在马上,锋利刀刃就压在他的颈上,冷冷道:“让他们住手!这些粮,俺一粒也不给了。都让俺麾下儿郎将走!俺自与你去寻希尹,要杀要剐,随希尹这厮行事!”

    一众女真甲骑都发出声惊呼,转向银术可这里。兵刃都拔了出来,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银术可神色淡淡的,坐在马上,环视左右,突然大喝一声,如雷之震:“俺在护步达岗冲入契丹大阵的时候,你在哪儿?俺追随宗翰一路追杀契丹皇帝数千里的时候,你在哪儿?俺克名城,破大军的时候,你又鸟在哪儿?俺打了败仗,被宗翰降罪,心服口服。可你这厮鸟,也敢欺到俺的头上?让他们带着粮草走!不然杀你就如杀一条狗!”

    大将落魄,一时间众人皆可摧折。可一旦色变,仍有凛然不可犯之威!

    那蒲里衍也是见阵不少,不是个没胆色的人。可在银术可突然色变之威下,竟然半点强项的念头都不敢起!最后只是满心思的想着,将这银术可去见希尹,看希尹怎么收拾他!

    蒲里衍嘶声下令:“让这些人走!银术可,你敢随俺去见希尹么?”

    他一声号令,女真甲骑全都散开,那些蒙古杂胡骑士仍然望向银术可身影。银术可头也不回的挥挥手,那些蒙古杂胡,在马上抚胸欠身行礼,一步三回头的就离开了。

    这时多少人被惊动,四下都朝这里望来。不过在女真大军连绵营地边缘的,多是部族辅从军或驱使的生口辈,看到女真本部军马甲骑旗号在此,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凑前进来。

    那蒲里衍犹自在嘶声喊叫:“银术可。你敢去见希尹么?”

    银术可淡淡一笑。收刀入鞘,一把将马上蒲里衍推入脚下泥泞:“希尹算什么鸟,俺哪里不敢见他。”

    见银术可放开蒲里衍,几十名甲骑都涌了上来,各色兵刃对着银术可,更有人想上来将银术可擒下,捆送到希尹面前。看这个小部出身的家伙,还能撑持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这是在做什么,都散了!”

    女真甲骑转头望去,就见一面黑色旗号招展,几十名亲卫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披着大氅的女真重将而来,正是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在女真西路军中,厚重有威,战功卓著。虽然此前银术可一路扶摇直上,极得宗翰爱重,却也从来漫不过娄室地位去。希尹比之这名女真军国重将。更要瞠乎其后。听到完颜娄室发话,女真甲骑纷纷将兵刃垂下。那蒲里衍还想说什么,娄室只是一挥手:“这里某来料理,你们快走!希尹那里,某自会去说话!”

    娄室如此发话,这蒲里衍还敢多说什么?当下欠身行了一个礼,就灰溜溜的招呼麾下退去了,连在希尹面前告状都不大提得起兴致来。娄室罩着银术可,希尹也只能干瞪眼。

    银术可看着娄室道来,行了一礼,苦笑道:“却是让娄室你看笑话了。”

    完颜娄室策马走到银术可身边,几十名亲卫散开戒备四下,给两人留出谈话的空间。完颜娄室皱眉道:“希尹却是过分了些,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某就是。”

    银术可摇摇头:“娄室恰巧赶来,不是就为了看俺被小人所凌辱罢?”

    完颜娄室一笑:“果然瞒不过你。”

    他举首向天,看着终于变得晴朗的天幕,还有热力四射的头顶太阳:“天气终于放晴了,大军可以加速南下,不过这仗不好打啊。”

    银术可点头,女真大军在和神武常胜军做真面目接触之后,终于也明白一点银术可几次败得并非无因。断后守得稳不必说了,军寨中弓弩飞蝗一般招呼过来,女真健儿也要暂避其锋。契丹人百年传言的对南朝军马阵而不战,现在终于明白是什么道理了。

    可马上斥候游骑战,与南朝军马相争,还是压不过他们,这就是让女真人很郁闷的一件事情了。一路追击,一路的斥候游骑战。南朝骑军撒的开收得拢,规模也足堪使用,至少遮护后退道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马既好甲士装备又精,单论损失交换比,女真骑士居然还略略处在下风!

    这当然有道路泥泞,限制女真大军发挥其集群优势的因素在。但是面对这么一支强悍军马,等他们退回河东缘边,依托那么多军寨据守,更掌握骑军为机动应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啃开南人的防线,更不知道要损折多少女真健儿的性命!

    南下直入河东,打到河东最关键的太原府处。从云内出发,基本上就是两条最要紧的通路。一条是沿着滹沱河谷,那边有雁门等险要军寨关隘遮护。另一条就是沿着汾河河谷,哪里也有石岭关等重要军寨关隘据守。不用说神武常胜军退回去之后,这两条通路都会被遮护得再严密不过!

    但是女真西路军,也没有在这两处关隘之前做长久相持的本钱。萧言着手早早经营云内,转运粮草人口入河东,最后更行坚壁清野之策。就算还能掳掠到一点,如何支撑着这样一支规模上了十万的大军?

    女真东路军虽然也随时可能南下,但是宗望也绝不会为宗翰伸一把手,只怕还恨不得再拖延一阵,让宗翰所部将更多的南朝军马吸引到河东方向。要是宗翰一手推动了攻伐南朝的战事,最后却是阻足于河东之外,东路军却是横扫千军,那可就真是一个大笑话了。而宗翰团体,在女真这个权势体系当中,地位也将一落千丈!

    娄室和银术可都是明白人,一句不好打两人就已然心照,更不用多说什么。

    银术可淡淡道:“怎么处?”

    娄室哼了一声,指向西南方向:“更撒开一些!你麾下这些人马,能吃苦。能奔袭。更有你亲自坐镇率领。看在西面。能不能打开一个破口出来!俺们只是在正面死战,为你拖住南朝大军主力就是。打开破口,某就说动宗翰,从此而入,绕向太原。而那些当在正面的南朝军马,将不得不回援。俺们就在后面紧紧咬着,一路摧折他们。最后在太原城下,一举将他们覆灭!”

    银术可默然。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女真本部继承辽人家当,攻破正面南人防线都觉得吃力,何况他这几千杂胡轻骑?绕道奔袭破口,背后无所依托,一个不及,就送死有份。

    完颜娄室又加了一句:“某给你调兵刃甲胄来,将你的轻骑装备起来。且再拨两三个直领谋克给你。银术可,你能不能翻身,就看这遭了!”

    银术可猛然抬头看向娄室,心下顿时明白。

    宗翰定然计议了撒开大队。拉大正面,在南人漫长的河东缘边防线上寻找弱点破口的策略。撒出去的军马。绝对不止他这一支。而宗翰也绝不会对一支部族辅军轻骑寄予厚望。这是娄室关照自己,调拨甲胄兵刃,还遣来自家的心腹谋克,是希望自己能建下功绩,翻身回返宗翰身边!

    自从被贬之后,银术可素常话都懒得说一句,此刻却不知道有多少话语在胸中翻动。

    娄室却不受他感激,拍拍他肩膀道:“此次战事,成则女真从此扶摇之上,从此为天下之主,败则…………银术可你实有大将之才,与南人战,纵然小挫,也为俺们摸清了南朝军马的虚实。一旦挟功回转宗翰身边,将对宗翰大有助益…………宗翰这般处断你,你也不要有什么怨言。”

    有些话娄室并未曾说出口。比如女真以少兵灭大国,靠的就是强悍的兵势。攻灭南朝,这威名就不可动摇,大有成为天下共主的可能。若是此次战事失败,女真的仓促建立起来的统治,就会动摇!

    这些未尽之意,银术可如何能不明白?可他现在也不想什么女真一族千秋万代的功业了。他只是想参与这场战事当中,将南朝杀戮成一片尸山血海,让这支神武常胜军在他面前战栗粉碎!

    他只是感谢,完颜娄室还记得他,还关照他,让他再度有了这么一个临阵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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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临,在银术可麾下那些蒙古杂胡骑士的散乱营地当中,这个时候却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今日银术可与希尹部下破脸,这些蒙古杂胡虽然回返,但一个个都心下惴惴。生怕女真大军突然而至,将他们一举坑了。到时候除了觍颜求饶乞命,还能有什么做的?

    一些部族长老,已然在商议,是不是在各部中安排一些青壮,偷偷脱队回返草原,给各个部族留下一些种子。

    这还未曾计议停当,银术可就已然回返。跟随在他身边的,不是大队的希尹所部前来问罪。反而是大量的兵刃甲胄,大量的军资器械,甚而还有粮秣牲畜!

    好消息不仅仅是这个,从此这支部族军,就不用承担斥候打草谷之类的辛苦又不讨好的任务,不用在这白地也似的云内诸州打转。而是承担了真正的作战任务,但为先头,直指南朝,寻找薄弱可破口处,一举杀入南朝的花花江山!

    这些蒙古杂胡诸部族追随女真军马而战,除了慑于女真兵威之外,何尝又不是垂涎南朝富庶,想随之南下,借着女真兵威,好好的杀戮抢掠一场?

    现下虽然要与南朝做真面目厮杀,但已然是别立一军,杀入南朝之后,但有所得,也都是自家的!草原上白灾黑灾,部族自相攻杀,时时刻刻都在死人。只要能杀入南朝,就算是要去拼命,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一切,都是拜银术可所赐。天幸他们有这么一个女真军将率领,不仅能着力维护他们,还能给他们带来兵刃甲胄军资器械,还能带着他们率先撞入南朝的花花江山!

    火光之下,无数科发索头,面目狰狞的草原汉子围着银术可欢呼鼓舞,更有人跪倒在地,向着银术可拔刀刺血,以表决意。

    “长生天在上,小人等追随完颜将军,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全凭完颜将军号令!”

    而在欢呼声中,银术可面色依旧阴沉,紧紧咬着牙齿,不住向南面黑沉沉夜空而望。

    这个时候,他用尽全部所能才能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安坐。在内心当中,他只恨不得一步就能迈入南朝的花花江山,将眼前所遇到的一切,全都粉碎!(未完待续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四十六章 天下如棋(六)

    泾源军治所渭州城外,一片缟素,招魂旗幡林立,正为种师道大殡成礼。

    种家家陵,依山傍水而建,墓碑层层叠叠。虽然种家祖籍西京,但是自种世衡起,已然扎根陕西,数代以降,种家男儿不知为大宋战死多少!

    就是种师道,两个儿子种浩种溪,一亡于对西夏阵前,一因军中积劳也早早故去。为种师道扶灵之人,只能是他孙子种彦崇了。

    今日大殡,多少西军军将纷纷而至,早早就在路旁等候设祭。多少曾经跟随老种转战数十年的军汉,带着伤痕残疾,随灵相送。渭州城中,百姓全都在门前设了香案,顶礼沿途而拜。而本路文臣,同样茹素,哭而相送。

    种家数代,为陕西战死子弟,何止数百。老种七十有五而故于榻上,身后哀荣如此,已经算是种家人难得的好归宿了。而种师中也早早拜了老种的遗表上奏以闻,以现今朝廷要笼络边镇的情势来看,老种追封,当极尽优礼,一个郡王,是稳稳跑不掉的。

    这些时日,渭州城中,挤挤挨挨的全是各处赶来至祭的陕西诸路文臣武将。此刻朝局如此波荡,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商议一下西军在当下局势中该如何处。军将们往来奔走,文臣们密密商议,就是小种相公,纵然丧中,也不得(长)(风)。不接见了许多部众军将和在陕西的文臣,这样连轴转,加上丧兄哀戚,就算小种身子素来强健。也显得越发的形销骨立了。西军此刻局势。着实有些微妙。朝局如此波荡。而燕王一力主导的与女真大战在即,西军何去何从,实在是一个急需要拿出方略的事情。

    首先是如何应对此时独步汴梁中枢,实际掌握着朝局,近畿之地,河东之地,燕云之地都在他或多或少的掌握中,在河北诸路。萧言也有其影响力。再加上中枢不用说要换上一批至少明面上要附从燕王的文臣辈,此刻实力,已经不是萧言突然而得燕王那时气象了。那时候天下皆以为萧言根基浅薄,地位不久,除了起家班底之外,谁也没想着投靠萧言那一方。

    可是谁能想到,两路外镇夹击,京中东府主持,且说动了萧言编练新军,联合发起了一场变乱。最后被萧言连消带打,轻松平息。且还展现了他在燕地经营而出的一支强军。整个河北,都在其马蹄之下。更不用说萧言还收编了熙河军一部和整个永宁军,此刻拥兵之强,西军恐怕都要瞠乎其后!

    这里却要说明一下,西军兵力绝对数额很大,但是大宋对西夏战略,因为当时实在缺乏有力的骑兵大集团,只得采用靠国力压人的笨办法。陕西诸路面对西夏,每条可以通行军马的山沟都恨不得修上军寨,一点点的平推过去。这个时代也只有大宋,可以使用出这种就是靠国力糊你一脸的豪奢打法。几十年下来,陕西修建的各色军寨何止数百,占用了西军员额的很大部分。能抽调而出的野战军马,也就是十来万的样子。就算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去平江南,去伐燕云,基本上就把训练有素的野战主力抽调空了。所以西军上下才这么急着回返空虚的陕西诸路坐镇。

    平江南乱事,大败于燕地。西军这些野战主力损耗极重。在没有萧言的时空,第一次援救汴梁,老种仓促起行,带出来的军马也就一万五千余而已。这次熙河军送了七八千精锐过去,西军又进一步削弱。此刻单论野战主力,已经是在萧言掌握的军马之下。

    (不过这几百上千的军寨,本身的守军,还有多少土兵蕃兵缘边弓箭手强壮,却也给了西军极强的恢复能力。连场大败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断送家当之后,仍然能抽调出这些原来守在军寨之中的兵马重新纠合成大军,屡败屡战,最后还能成就吴家兄弟功业。但是这些兵马抽调空了之后,西夏又从本来半死不活中满血复活,夺回横山,号称中兴。而这些一次次重新纠合起来的西军毕竟不如以前的老底子,最后也只能上了秦岭,依托着背后四川据守奥斯卡按)

    西军此刻元气未复,萧言又正在盛时。大家共同的意见是暂时不能和燕王硬来了。暂且敷衍也罢。

    可是西军作为一个团体,自有其团体利益在。就是要继续维持着大宋每年多陕西的巨额投入。多少西军将门,甚而陕西诸路的文臣,都靠在这每年几千万贯的资源投入上吃得盆满钵满。萧言崛起之后,毫无疑问中枢投入,只会向萧言经营起的势力范围倾斜。西军上下一时间虽然还不敢再和萧言硬来,但是让他们安心服从此刻汴梁中枢,接受从此地位下降的现实,也是绝不可能!

    这是真真切切的利益之争,最难化解。以前比如和童贯之间的仇怨,无非就是正常权势之争而已,童贯在与不在,朝廷都要花那么多钱给西军,有童贯在无非就是加强些对西军的掌控力罢了。但是萧言崛起,却是实实在在的动了西军这个团体的利益!

    所以说西军上下,自从老种故去之后,对萧言的仇视,也是最切的。且极难调和。

    有了这两个基调在,西军军将还有陕西诸路文臣借着老种葬礼奔走联络。得出的结论也就基本上确定了,几乎也在所有人的料中。

    暂且维持此刻局面,一时间绝不采取对汴梁中枢的敌对之态。而萧言一力主持的对女真战事,西军也绝不贡献力量。只是袖手旁观而已。除非萧言对西军做出绝大让步,或者干脆就是萧言在对女真的战事中败亡,那时候西军再出而收拾局面,挽天倾于既倒。从此大宋天下。唯有西军这个团体独大!

    在这样的团体意志下。纵然一些有识之士觉得不妥,觉得万一萧言战败,这情势不是西军能收拾的。可是军将人言纷纷之下,他们的一点声音,又派得上什么用场?

    而且局势如此纷乱微妙,一时间静观其变,未尝不是件稳妥的选择。且让萧言先去折腾就是!

    对于麾下人心如此,小种对西军这个团体的掌控力本然就不如乃兄。一时间也只能默认。专心操持兄长身后事。而今日总算大殡礼成,心力交瘁的小种,却还是不顾疲倦,相送一名宾客。

    这名宾客,正是宗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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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亭之内,种师中一身麻衣,形貌消瘦憔悴,与宗泽并肩立谈。而在长亭之外,数十名骑士正在恭谨的等候。

    这些时日与宗泽相处,小种很看得上此人。虽然岁数老了。可是眼光超卓,性子坚韧。且料理实务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兄长故去,小种方寸俱乱,又听闻姚古一时领熙河军出关而去,小种麾下不管幕室还是部将,全都人心纷乱。这个时候还是滞留未去的宗泽出手,亲自为小种操刀为记室,行文各处军将,让他们前来参加老种葬礼,而不是拥兵在侧,打着别样心思。更劝小种抽调最为心腹的秦凤军马,截断京兆府和渭水之间的数条大路,让西军那些人心纷乱的军马不得追随姚古出关而去。

    这两个动作下来,一时间就安定了西军人心。而这些时候为老种操持丧事,宗泽也为之处理得井井有条。第一时间拜发遗表于都门,各般仪典也无所不备,将老种身后事办得极尽哀荣。

    对于这样人才,小种是真舍不得放走。可不知道宗泽是如何想的,偏生就要在老种葬礼结束之后,回返汴梁。

    按照他此前所来负的使命,纵然宗泽进行得极其不上心,可回都门之后,还是待罪之身。放着陕西的座上宾不为,而要领罪都门。小种真不知道宗泽是如何想的。

    解劝也解劝过了,可是宗泽这六十许的老头子,倔强得如一块花岗岩一般,怎么也是说之不动。最后无奈,小种只能亲送一程。

    长亭之中,小种对着宗泽拱拱手:“汝霖兄,丧中不能茹酒,就不在亭中置宴相送了。且兄丧不能远离,也不能直送吾兄百里,以尽别情。只能在此间告辞了。”

    宗泽淡淡一笑,回礼道:“这些时日,多承相公看顾,下官就此拜别。”

    小种犹自在嘱咐:“此次随从,带有万贯财货。汝霖兄要用来疏通门路,尽管放手使用。且种某已然拜表为汝霖兄分说,朝中哪怕燕王,也要看顾种某面子,想必汝霖兄是无碍的。可纵然能脱罪,汝霖兄大用却是难了,这岂不是屈了汝霖兄大才?若是都中不顺,还请回返渭州,种某扫榻以待。”

    以小种倔强刚烈的性子,宗泽违逆了他的好意,犹自还在这里絮絮叨叨的关切。可见宗泽才华品行,如何让小种心折了。到了最后,小种忍不住又长叹一声,埋怨道:“汝霖啊汝霖,你为什么就要回那个汴梁!”

    宗泽默然少顷,最后才缓缓道:“相公独忧西军,下官却实忧天下。此次女真大举入寇,西军上下,皆以为是燕王与之两败俱伤之良机,坐观可也。下官却以为一旦燕王不利,则有亡天下之祸,下官岂能在关西冷眼旁观?”

    小种悚然一惊:“这从何说起?”

    宗泽苦笑,终于在临行之前,对小种说了掏心窝子的话。

    大宋失却燕云十六州,开国之时,战略形势之劣就远迈前代。后来花了巨大的气力建立起河东河北防线,才勉强撑持下来。后来西夏崛起,大宋的战略重心又不得不转移到陕西诸路,陕西边事后来更成为新党掌握朝局的政治合法性之一。每年持续高强度的投入,终于将西夏一步步的压迫回去。付出如此之大,成果便是这个。但是代价也是极大。

    代价之一。就是养出了西军这个利益团体。坐镇陕西就能独得巨额中央投入。且还有回易之利,更不用说占据的大量陕西良田了。而西军毕竟是在关西,一旦中枢有事,有缓不济急之忧。而西军上下,也越来越变得像是坐拥陕西的土财主,轻易不愿意挪窝。就算是童贯一番折腾,总算是将西军带了出来平江南伐燕云,可是西军也没少给他扯后腿。最后伐燕战事就打成了烂摊子。童贯被牵连倒霉,西军赶紧就回家去。就为了走得快点,还舍下了已经被打成残废的环庆军。

    代价之二,就是对陕西投入实在太大了,大宋纵然富庶,也被拖得财政破产,且河北河东这等冲要之地,因而兵备废弛到了极点。可这里又是如何荒废得的?说难听点,西军不利,让出陕西缘边。还有关中,关中不守。还有潼关武关等天险阻塞,且河东还能扼其项背,巴蜀还能出汉中捣其亢要。而河北河东一旦不守,就是一马平川,直抵汴梁,倾覆这个大宋帝国的腹心之地!

    幸得大宋河北河东方向废弛,原来的强辽也衰弱了下去。这才勉强维持着局面未曾溃决。但是现在更强悍的女真又已然崛起,岂能将大宋的战略重心还维持在陕西诸路?可偏偏西军已然尾大不掉,大宋战略重心转移,已经成为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

    若女真顺而南下,则大宋将会如何?

    宗泽宦海沉浮数十年,南北皆历,识见超卓。原来史上默默无闻的方腾都能看出这般绝境,宗泽又如何看不出来?

    可突然出现一个萧言,纵然出身不正,纵然行事跋扈。却在拼力弥合大宋这个战略绝境。在这天宇就要倾倒之前,拔剑而战!而方腾得遇于他,也做出了一番事业!

    天下皆昏昏,醒者独心忧。宗泽年老而不得用,本来也只能长叹而已。一时间际遇李纲,而入都门。虽然领了来说动西军的任务,宗泽此行却是纯然为了拖延。这个时候,萧言如何能够倒下?

    这个时候,在燕王就要大举出征之际。宗泽又如何能安居陕西,不尽一分自己的心力?男儿纵老,譬如冯唐。却仍雄心不已,只求不负生平之志!

    就是回了汴梁领罪囚系,又何足道哉?

    不过以宗老头儿的聪明程度,也是有把握自己回汴梁没什么大碍的…………

    听到宗泽最后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小种半晌默然不语。他出身西军,与西军早就不可分了。宗泽的话,也只有听之而已。

    此时此刻,再无什么可以多说的。人各有志,各有所归,各奔前程就是。

    两人终于长揖而别,最后时刻,宗泽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话:“小种相公,多关顾一下岢岚军所在!万一有警,当出鄜延处军马,以应援太原!”

    小种仍是默然。

    陕西诸路与现在萧言掌握的河东分界处就在岢岚军,鄜州保德军延州等处军马,虽然地理上份属河东,但是长年与西军配合作战,广义上也算是西军一脉。不过当初老种都不大能使唤得此间军马,现在换了小种,又如何能让其为萧言火中取栗?

    更大可能,观望而已。

    看到小种如此态度,宗泽也只有在心内浩然长叹而已,辞别之后,出亭翻身上马,在骑士的簇拥下向汴梁方向去了。

    长亭之中,小种消瘦身影久久而望远去烟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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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山之上,几十名骑士在山道中艰难而行。这些骑士矮壮结实,皮帽下留着金钱鼠尾。正是女真甲士。

    檀州军马南援而去,此前能放到燕山北面去的哨探也大大收缩。再也维持不了对当面女真东路军的严密警戒幕。而春雨连绵,道路泥泞翻浆,也让檀州留置的少部分军马多了点安全感。

    而在檀州镇军还未曾回返之际,女真东路军的哨探,再一次出现在了檀州北面。

    从燕山之下而望,就是广袤的燕地平原。越过燕地,就是南朝的花花江山!

    越过这些先头遣出的女真哨骑,就能看到燕地北面,不知道多少车马在转运辎重粮食,不知道多少女真大军正源源不绝的赶来集结。杀气腾霄而起,就要向南弥漫而来!

    燕云十六州,在穿越而来的萧言踢打挣扎之下,终于一时间回返大宋。可是在云内诸州已然被女真西路军淹没之后。宗望所部,又对燕地诸州,即将展露他的獠牙!

    ps:更新奉上…………

第三卷 补天裂 第四十七章 天下如棋(完)

    汴梁两次宫变风潮,终于渐渐的安定了下来。不管朝局如何变迁,日子该过的还是要过。瓦舍酒肆茶坊,又恢复开业。街上人流又开始穿梭往来,而汴梁百姓,又开始传递着现今朝局中的八卦,一如平常时分。

    甚而金水门侧大球市子,也举行了一场六队争标大赛,为已经推迟的宣和七年赛季暖身。

    一切仿佛都是平日景象,所不同的,只有还在重修的宣德楼,还有在汴梁城中渐渐减少的那些北地燕王骑军甲士,提醒着大家这个汴梁,已经不再是往昔那座富贵繁盛几十年如一日的帝国都城了。

    朝廷格局的调整,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表明燕王自更进一步的掌握了权力之后,并没有停下来享受这权势巅峰的地位,而是还在为将来布局。对于这位枭雄人物,汴梁中人就是八卦闲谈中都默契的不如何提他名字。现今汴梁,对这位人物,实在是畏多过敬,忠心爱戴更是谈不上。不过连老公相连同外镇兵马加在一起都被燕王干脆利落的收拾了,他们这些小百姓,难道还敢有什么举动不成?

    既然若此,不如在燕王事上夹紧鸟嘴,安闲度日。

    谁都以为,经历两次宫变,各方暂时不敢挑战燕王,这安闲日子,应该持续长一点了罢?

    》长>风》文学 ~~~~~~~~~~~~~~~~~~~~~~~~~~~~~~~~~~~~~~~~~~~~~~~~~~~~~~~~~~~~~~~~~~~~~~~~~~~~~~~~~~~~~~~~~~~~~~

    就在这与平日有些不同的汴梁富贵热闹闲逸日子中,一份份代表着朝局调整的诏谕,次第发出。

    挟制乱军。且勾连外镇。欲奉废太子复位的罪魁耿南仲。已然伏诛。圣人加恩,三族皆流千里,军州编管。一应耿南仲党羽,原已追夺出身以来文字,诛其得力腹心党羽七,本亲坐而流千里,家产抄没,军州编管。其余三十三人。皆流三千里,圣人加恩,家人不坐,若有恩荫,尽皆追夺,且抄其家产入官。以上犯官,三代之内,不得应试。

    另卷入乱事都中朝参官何栗等,京官,选官等一百一十九人。皆免官罢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或流三千里,或编管,或刺配为军,或罚为役有差,家人加恩不坐,若有恩荫皆夺,且子侄辈终身不得应试。

    熙河军将主姚古父子,为耿南仲等辈蛊惑,不得诏谕便私自发军。念其无知之辈,且军至西京便恍然而悟,向燕王平乱大军请降。圣人加恩,姚古父子免官罢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河东路。姚家子弟,因为皇宋出力数十年,不无微劳。圣人加恩,或罢职或贬官有差,当得感念天恩,出力以赎前衍。

    重臣蔡京,深蒙圣恩,执掌中枢数十年,仍参与此次乱事,且与罪首耿南仲沆瀣一气,虽非推立废太子之罪首,仍无可赦,着囚系入狱,以待秋时刑杀当令之际决之。蔡京子弟,皆免官夺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军州,家产抄没入官。蔡家家人,恩荫皆罢,禁锢三代,不得应试。

    原东府诸公,或昧于事机,或因循苟且,虽不曾参与乱事,然则未曾事前发摘奸尻,仍难辞其咎。着罚俸降官各自有差。

    永宁军诸将王禀马扩,一时惑于耿南仲蔡京等辈私传伪诏,兵刺大河,尚幸途中幡然悔悟,举兵投诚。虽则罪深,然不无可恕之因。圣人加恩,王禀着降官三转,罚俸一年。差遣转为都门新建之神卫义胜军副都虞侯使,随征河东,军前戴罪图功。马扩降官三转,罚俸一年,差遣转为新建之天武威胜军都虞侯使,着遣戍燕地,军前待罪图功。

    废太子赵桓,两度为乱军所拥,以窥神位,实悖逆已极。然则太上尚在,圣人念及孝悌之情,着加恩贬为卫州团练使,编管河东太原府。

    降罪诏书,就这样流水价一般颁发下来。总体而言,还是息事宁人的盘算。然则终于开了大宋亦诛戮文臣的先例。让文臣士大夫辈,面对萧言现在把持的中枢,不得不多了绝大的忌惮。可现在还备位东府的文臣士大夫辈,也不是没有软磨硬抗。比如对于蔡京,本当立决,不待刑杀之时,却给他们硬抗成了囚系待决。谁都知道,一旦是囚系待决,哪怕随便一道加恩下来,蔡京就保住性命了马上不就是郊祭改元了么?

    东府现今诸公,自然不会是对蔡京有多深感情,他们在东府,可被蔡京压制得够呛。但是这蔡京死活,却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杀耿南仲等几人,还能捏着鼻子认了。要是砍脑袋砍到使相辈头上,他们将来下场如何?这可不能成为成例!哪怕拼命拍马屁如张邦昌,在这点上都坚决得很,大有燕王若是一意孤行,他们这些东府诸公就卷堂大散之意。最后萧言也不得不让步,反正蔡家权势,已然一朝而空,暂时留他一条垂老性命,也就那么回事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稳住中枢,以固威权。

    蔡京如此,对于武臣辈自然下手更轻。姚古父子,编管而已。姚家子弟,还在熙河,等于是就交给现在执掌西军的小种处置,他想保想留,都只是随他。王禀马扩,虽然降官,但仍是重要差遣。反而有被燕王收入麾下,托以腹心的意思。

    虽然对军将出手温柔,但是对他们的实力,萧言却半点客气都没有,毫不留情的一口吞下了熙河军的几乎全部骑军精锐,还有一整个永宁军。萧言实力膨胀之下,已然在开始重建上四军了。

    罚过之后,自然是论功行赏。

    白时中为太宰,尚书右仆射。领衔东府。其余东府诸公。大多留任。新补入一人,就是今年才三十整岁的方腾,为门下侍郎,一跃而得清凉伞。且兼领着东府财计事和开封府尹的重要差遣,谁也不能以东府末班新进之人对待这名新贵。

    种师道追赠清河郡王,开府仪同三司,恩荫子侄及孙辈有差。种师中进位天平军节度使,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

    韩世忠进位保大军节度留后。河东经略使,领神武常胜军。岳飞进位忠正军节度留后,云内经略使,领龙卫万胜军。

    萧言终于以麾下实力,重建了上四军出来。老底子自然是神武常胜军,其中七成主力归于韩世忠率领,加上河东云内新募,总计四十八歩骑指挥。一万六千余军将正兵。老神武常胜军一部骑军,加上王贵等募集的云内强壮主力,燕地支援的部分兵马。主要组成了以骑军为主的集团,曰龙卫万胜军。总计歩骑三十四指挥,一万余军将正兵。

    而萧言原来都中新军余部,加上吞并的熙河军,燕地随而入卫的地方军马一部,建成神卫义胜军,歩骑六十一指挥,二万六千余军将正兵。转王贵为相州团练使,领神卫义胜军,汤怀王禀二人为副。王贵汤怀两人,萧言已经飞檄调他们回来。当然还让他们将郭家大小姐捎上,可郭蓉听与不听,这就不是堂堂燕王所能决定的了。所谓人力有时而穷,特别是对着长腿傲娇妹子的时候…………

    原永宁军主力,及燕地入卫军马大部,建成天武威胜军,歩骑四十五指挥,一万五千余军将正兵,余江为磁州防御使,领天武军,马扩为副。加紧编练武装,转而遣戍燕地。

    除了这上四军之外,还有燕王直领的燕王直和貂帽直,俱是在这上四军中选取精锐忠心敢战之辈,充入两直之中,比起此前,规模也大大膨胀,燕王直六百余骑,而貂帽直已然到了千骑以上的规模!

    而张显则进位殿前司都指挥使,仍领御前诸班直,仍提点皇城司,又加汴梁四壁防御使差遣,班直与四壁防御使辖下军马,亦有三千余军将正兵,且以此为骨干,还可以次第扩充。

    原来上四军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现今上四军为神武神卫龙卫天武,神武常胜军已然取代原来诸军第一的捧日军!萧言麾下,已然膨胀到了歩骑七万余正军,俱是精兵锐卒,俱能拉出来做野战,这就是萧言凭借以震慑中枢,威服天下,并与女真做生死决战的本钱!

    至于萧言,几次辞让了朝廷的加恩殊典,一副恭谨到了万分的模样。仍为一字郡王,仍领西府。唯一多了一个辞让不得的兼领差遣,就是燕云河东河北京畿诸路宣抚制置使!

    京中之人,见到这个差遣,就已然明白,燕王拥驾亲征之举,已然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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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宣和七年五月十八,正是礼部选定的皇道吉日。

    虽然两经变乱,然则此次郊祭,在方腾主持下,仍然一丝不苟,一应仪制,全都从丰。正为以固此刻在萧言掌控下的中枢朝局威权。

    从汴梁至南郊圜丘,道路桥梁递顿憩所,全都整刷一新。仪仗卤簿若有缺少,从速赶制。传自唐时的天子佫车,也做加固粉刷。仪仗之士,尽以班直雄壮充之,若有不足,则从此刻尚在汴梁的神卫天武两军抽调。

    郊祭当日,天子御道洒扫一新,汴梁百姓香案顶礼,数千甲胄之士拥着天子仪仗,随而向南。而同行文武百官,冠带俨然,次第跟从。涌动之际灿若云霞。汉家威仪,于斯方盛。那些随驾而行,从燕地而来的汉家精锐,何尝见过此等场面?身在队列当中,只是头脑一片空白的随班而动而已。如此才知道,燕王带领他们,回归的是怎样一个国家,为之而战的又是怎样一个文明!

    宋时三年一亲郊,本来新君即位,不是必行郊天改元大典。然则赵楷得位实在有些不尴不尬。非得行此盛典以全法统。而这个时候也是固结天下人心的好时候简单一句话。就是撒钱。大宋文臣武将组成的官僚机构。不是每个人都关心汴梁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权臣当道,日常散漫奉职之余,就是关心着是不是能早些磨堪转官,俸禄中能不能钞少铜多,日常公使钱能不能加增一些,能不能早些够着恩荫子弟的门槛。

    南郊祭天,往往就是普赏天下。也是宋时官吏不小的一笔外快。此次为了祭天改元大典。方腾和左聊寄两人。一个还兼领着东府财计事,一个作为燕王幕府长史管着萧言的家当。费尽心思,准备了七百余万贯财货,用以遍赏天下,以邀人心。虽然这数字比不得宋仁宗时候但凡郊祭一赏就是一千二百万贯以上的水准,却也差堪比拟宋真宗时了。大宋国力这些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从神宗起郊祭赏赐就一路减省下来,赵佶更是个花钱大户,郊祭赏赐的时候不仅数额又做减少,钞的比例还能达到六七成。赵楷即位第一次郊祭。这般大方下来,想必中枢威权能固结不少。毕竟对于大多数官吏而言,能按时发工资奖金的老板就是好老板。

    这七百余万贯赏赐,钞只有三成,还全是新钞。筹措而来,费了相当大功夫。要不是最近抄了一批文臣家当入手,现在到处都需要军费战费的萧言还真拿不出来。蔡京一生宦囊所积,除了不动产之外,单在汴梁,可以变现财货就有二百余万贯之多。数十年执掌中枢,政以贿成,财源广进,豪奢万分,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饶是冤大头为现在囚系在天牢中蔡京当了,萧言随驾在队列当中,仍然是为这一大笔支出心疼得皱眉咬牙,肃杀之气只是森然外放。燕王仪仗队列本来就是随驾队伍中煊赫异常的,燕王情绪不好,甲士也都默然,上百燕王直甲士跟着萧言一起拧眉瞪眼,周遭简直是生人绝迹,没一个人敢于稍稍凑近。

    萧言心情虽然不好,但是还得随着将这个流程走完。五月十七出禁中,直至圜丘离宫驻跸,赵楷沐浴更衣斋戒,以通上天。五月十八旦时,文武百官也班列而迎,赵楷着绛红纱袍,戴通天冠,独自步上圜丘。钧容直奏雅乐,无数上好香料四下焚烧,群臣舞拜。而赵楷诵读翰林学士们挠了无数头皮,穷了多少心思,写出来的骈四俪六的祷文,算是向上天报备。赵楷为大宋新君,以承天命,以抚黎庶,以命四方!

    改元靖康。

    历史的惯性仍然沉重,汴梁两经离乱,文臣武将,多少人抄家落职,还有人丢了性命。上一代的君王及所立太子,都双双折了进去。东府诸公在议定年号进呈的时候,就选了这么一个寄托于不要再折腾出事情来的靖康二字。

    这二字进呈,也合赵楷心意。最终转到萧言面前,萧言看着两个字发了半天愣。最后这点小事,也只能罢手。辛辛苦苦总算扶立了一个能与自家合作,且还算听话的东府出来。什么事情都要驳回他们的意见,然后自家独断专行,难道等着这个东府再与自家作对?

    靖康就靖康罢。不过这是一个有老子出现的靖康!

    赵楷终于在香烟缭绕雅乐齐鸣中完成了他独自一个人与宇宙室女座超星系团银河室女星系群银河系猎户座悬臂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上空的那位上天的沟通过程,焚烧祷文以闻。

    然后赵楷就转过身来。

    群臣目光,就投向了位列班次之首的萧言身上。萧言默然少顷,举步上前。舞拜及地。

    “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言动作,群臣就随之整齐而动,皆舞拜在地。周遭无数侍立甲士也跪倒在地,呼喊声响彻南郊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萧言再度起身的时候,此时此刻,已然从宣和七年,改为了靖康元年,赵楷为君。内乱方息,仍潜流暗藏。女真在北,黑云滚滚压来。萧言已拥胜兵七万,却要孤身以抗这空前大敌。

    萧言静静的立于圜丘阶下,只是默然而立,就将在丘顶志满意得而笑的赵楷比了下去。多少目光,也只是关顾在这位一路扶摇之上,在大宋冲杀出一条血路的燕王身上。

    又有谁会知道,这个靖康之年,最终命运又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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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同一片天空下,燕地北面,女真东路军的调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紧密。但是檀州方向空虚薄弱的兵力,已经无法越过燕山侦知那里的动向。

    而在河东路当面,随着道路渐渐干硬,女真西路军和韩岳两人率领所部,向南也越退越快。两军分途,韩世忠退往汾河河谷宁化州方向,依托黄嵬山一带崇山峻岭,以石岭关为核心的诸多军寨据守。而岳飞退往滹沱河谷前代州方向,依托雁门关等险关军寨据守。而女真西路军也随之拉大了正面,铺天盖地的压在这河东缘边的重重关隘之前!

    天下如棋,在这样的大势之前,萧言已经竭尽所能,争来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棋势,可这棋局,仍然如斯险恶。

    如此棋局,终局如何,无人能知。局中之人,唯有尽力争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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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四十八章 破军星动(一)

    汴梁城外黄河渡口,数百舟船铺满黄河岸边,一如月前夜中遮天蔽日而来气象。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却是载运新鲜出炉的天武军顺流而下至河北,一部辎重随船北运,一部则从陆路回返燕地坐镇。

    天武军主体,自然就是燕地经营出来的兵马和永宁军了。

    永宁军尚且在黎阳津一带等待改编,只是接到了号令。这对永宁军自然是件欢欣鼓舞的事情。自从被西军抛弃在关东之外以后,永宁军基本上就像是个没娘的孩子,纵然有王禀和马扩统带,也不过勉强维持而已,就是朝中诸公为了利用他们对付萧言,才算是过了几天好日子。这还是托萧言的福。

    当萧言燕地军马回返之际,如此兵威之盛,永宁军则干脆利落的表示不愿意打。军心如此,王禀马扩宇文虚中等甘心束手孤身回返汴梁领罪,自然是不为无因。

    现今永宁军改编成为上四军之一的天武军,又归于燕王萧言麾下。军心鼓舞,自不必说了。这些时日,就有船只源源不绝的输送军资粮饷器械畀予这些前永宁军补充。

    而天武军另外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些到汴梁走了一遭的燕地军马,现在正士马欢腾的铺满渡口左近。

    原来余江辛苦编练出来的五千余正军,萧言给他留了三千。原来辅军还有挟而以壮声势的燕地豪强部曲,全部都改头换面,转为朝廷经制兵马。分拨其他三军和留置天武军内,也是一半一半。另外还补充了些近畿之处投军人马,就算一时上不得阵,也可以充作辅兵。另外不足的辅军还有随军夫役等。到时候也可以在河北诸路及燕地征发。

    这些燕地汉儿,跟着余江走了一遭。只觉得一路来如梦似幻一般。因为伐燕战事显得凋零的河北诸路,在他们看来都是人烟辐辏。富庶绝伦,田间繁茂。村舍精洁。及至到了汴梁,这座地球上排名第一,甩开地球上此刻其他文明最为繁华城市两万多光年距离的大都市。简直让一个个燕地汉儿镇日大张着嘴巴只合拢不得。

    白日热闹自不必说,到了晚上,整个汴梁都如一片灯火组成的海洋一般!

    往日入营或者有甚差遣也还罢了,了不得晚上在寨墙上看着汴梁灯火发呆便是。临近天武军起行之际,秉燕王之命给赏给假,轮流出营在汴梁消闲。

    都中美食。吃得一个个舌头险些都吞进肚子里面。樊楼飞桥壮丽,一众北地大汉只是仰着头在门口发愣,让店中伙计不知道在肚内骂了几句村汉。瓦舍女郎美目流盼,让这些军汉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发誓,说什么也要立了军功,得了军将身份,回来娶了这女郎!

    在燕地有家室的,只是尽情买了多少精美耐保存的吃食,多少汴梁惯用的精致器物。回返燕地,就给妻儿。换来她们的欢喜雀跃。

    对每个北地回返走这一遭的军将士卒而言,有个念头是共通的。这也是俺们的汴梁,边地风雪中卫戍转战辛苦。但也可携军功回返这个汉家自己营建出的天堂消闲。甚而在老后退职,也可安家于此。怎么能让在辽地上演的惨祸,就在此间重现?

    天武军的这些燕地出身的军将士卒,换了崭新的甲胄,配上精利的兵刃,打着簇新的旗号。就涌在这渡口边上,互相夸耀着从汴梁带了什么新鲜的物事,交换着这些时日在汴梁的奇遇。只听得欢声笑语,铺满河面。人马欢腾,士气高昂至极。

    突然之间。从远处人群中响起了欢呼声,由远及近。这欢呼声越来越高昂,不多一会儿,连滚滚的黄河涛声,都被完全压了下去!

    万千大军之中,就见分出一条道路,百余名燕王直甲士,簇拥着一人疾疾而至。正是萧言,万千大军只是拼命的向他欢呼致意。正是燕王,平定了燕地,让俺们重回汉家疆域。将俺们带至了这么繁盛的所在,并畀予大宋上四军身份。若非燕王,俺们现在不知道是哪处沟壑中的枯骨。而今日,燕王又来亲送俺们出征!

    萧言一身军中打扮,甲胄傍身。意气昂扬,不时向四下挥手致意。每一挥动间,欢呼声就更激越起来,一浪一浪,只是在这黄河渡口前滚动。这种军中雄壮之气,汴梁已经数十年来未曾得见!

    萧言及身边骑士,就在这样欢呼雀跃的海洋中一直向前,直抵渡口处。

    渡口馆驿充作指挥天武军装船转运的临时行辕。此刻一众军将与转运使臣,早早就出来相迎,行大礼于道左。

    在这么多人最前面的,自然就是余江和马扩两人。

    马扩也还罢了,如常行礼而已。余江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看起来好似在哆嗦一般。

    这也怪不得余江激动。在萧言渡白沟河反攻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守更棚的常胜军小卒而已,花名叫做余裤裆,只是贪恋被他们小头目霸占着的某个比他还大五岁的寡妇。为人蔫头蔫脑,说话词不达意。谁也没把他当成一回事。

    自从归于萧言麾下之后,余江虽然本事着实一般。但有一个好处,就是萧言说什么,就坚决奉行,不打半点折扣。且遇事也沉得下去,总能办得周到踏实。而且运道还算不错,萧言北渡白沟河之后,恶战无数。而余江也是无役不与,立功颇为不少,偏偏连半点伤都未曾受过。居然积功而得入貂帽都中。

    萧言在檀州经营,余江资历已够,放出来为王贵汤怀他们的副手。当时对于余裤裆能爬到这般高位,已然惊掉了多少常胜军出身老卒的下巴。都道是这厮鸟遇见燕王。燕王太过逆天,连这厮鸟一辈子没出息的命都能改易过来。

    余江也以为自家到此为止了,安心将这个差遣做好就是。每日奔走去联络燕地豪强,搜拢安抚流散汉民,收纳转运而来粮草,主持榷场收税养兵。选拔精壮编练为兵。不管什么差事交给他,都要办到踏实周至而已矣。

    那时候余江已然在檀州做久居计,还痴心的遣手下去寻那个寡妇。结果带回的消息却是那寡妇早就没于军乱之中。余江还怅然若失良久。

    谁也没有想到,余江运道。还远远未曾至此而止。萧言在云内兴兵,王贵汤怀都次第率领精锐往援,居然一举就将余江提拔成独当檀州方面的地位!

    当消息传来,余江直觉得自家似在梦中。当然就是更卖气力已报燕王恩德了。

    燕地虽然辽人丢下家当极多,能战汉民数量也是不少。但是在王贵和汤怀抽走不少精锐之后,余江又能编练出五千余骑,辅军称是,更能招揽更多燕地豪强。号令通行,北可越燕山,南可至涿易,可见余裤裆当真是改头换面,脱胎换骨,在萧言麾下,已经独当方面!

    这段时日,余江也成了家,娶的是燕地豪强女儿,花骨朵一般的十七岁少女。在他领军应召南旋回镇之际。已然有孕。兴奋得余江跟什么也似。只道是他一个不知死所的老光棍得有今日,全是燕王所赐,除了卖尽这一身血肉气力与燕王之外。还有什么说得?

    回师增援萧言平定汴梁,余江统军,行进极速,约束既严,沿途并无半点骚扰。回镇汴梁之后更是奉方腾号令,行诸般杂务差遣而毫无怨言,更花大气力参与分遣燕地军马与上四军中,其间做了不知道多少工作。如此恭谨奉命且能耐繁钜的军将,方腾甚是满意。甚而向萧言建议能留下他来专任汴梁四壁防御使差遣,并主持源源不绝编练都中禁军的重任。

    可萧言总是考虑到余江在燕地已有威信人脉。此刻燕地正是用人之际。还是以余江领天武军,再赶上千里路回返戍卫燕地。不过萧言也未曾亏待余江。上四军将主有他一席地位,与韩世忠岳飞这等重将并列!

    余江也愿意回返燕地,在那里经营那么久,早就人熟地熟。以大宋重将身份回镇,也算是衣锦荣归。还要讨取家眷送回汴梁,这一则是聪明表示忠诚,二则是也须得让家眷享享福。自家半生孤苦,儿子生出来了,却得不能让他再受苦了!

    如此厚遇,已然让余江觉得用性命也还不进。今日燕王更来亲送,这却叫余江如何承担得起?行礼之际,全身颤抖,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萧言翻身下马,亲手将余江掺起来,看着他那张忠厚面庞笑道:“好你个余裤裆,当日军中都是常常见面的,我没吃食了,你还知道给我藏一口。怎么这次回了汴梁,召见你两次,都抖得跟鹌鹑一样,现在来送你一程,还是这个鸟样子?”

    余江嘿嘿直笑,只是说:“那如何能一样,那如何能一样…………”

    有些话大庭广众如何能说得出口,只有燕王亲手带出来的那些有貂帽都背景的嫡系心腹私下里才会议论。燕王将来说不得要当君上圣人的,这叫人如何还敢和此前军中一般,燕王锅里面的吃食都敢去抢?

    萧言一笑,招手又让一旁沉静而立的马扩过来:“东流(余江附庸风雅也请人给自家起了字),子充。你们回镇燕地,我总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来看一遭,也不想惊动那么多人,不过就想再嘱咐几句话。”

    余江和马扩心下都是暗自道:“你燕王如今身份何等贵重,一旦到来,岂有不惊动全军的?”

    不过萧言如此说,真的是有要紧话语再叮嘱交代。此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当先引路,将萧言恭迎至了馆驿之内。

    萧言也不入屋宇之中,就在院内和两人立谈。

    “…………我就几句话,说完便走。女真东路军动向,总是大患。你们动作一定要加快,能赶得及回镇燕地,那就最好。要是赶不及,就沿着白沟布防。白沟再是不利,就退守黄河,无论如何不能让女真大军过河!我在河东能不能专心与宗翰决而胜之,大半就是依靠在你们两人身上!”

    这话在临行之前军议,萧言并未曾明说。军心士气可鼓而不可泄。且天武军中。骨干都是燕地出身,要是这做了最坏打算,准备一路糜烂到黄河边上的预备说出来。只怕军心都要骚然。可是如今相别在即。萧言终于忍不住赶来,又叮嘱了几句。

    对于女真东路军的大举入侵。要做好最坏打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要死死拖住他们。并且维持着天武军军心不散!

    如此实在是重任在肩,余江马扩对望一眼,饶是两人此前没什么交情,关系很是一般。此刻也忍不住有了共经患难的感觉。

    萧言目视马扩,马扩悚然一惊,肃然行礼:“末将自当遵从余将主号令,同舟共济。燕地失败则战于河北,河北不利则据守黄河,除非末将战死,否则决不让女真鞑子南渡黄河一步!”

    余江也行礼道:“大王,你知道俺打仗不怎么来得,安抚人心,收束军伍还是勉强。只要关于战阵之事,俺自然多听马将主意见…………至于对女真鞑子,其他的俺不敢说,总是舍了性命也要为燕王谨守东面就是。若然不效。也不用燕王论罪了,俺反正早就死在阵前了。”

    萧言默默的拍拍两人肩膀。

    天武军去后,自己就要率领神卫军拥御驾亲征河东。此去就是连番大战。重压之下。原本这些事情不过去一封书信或者西府号令就能办妥的事情。萧言还是要在百忙之中,嘴碎的过来叮嘱一句!

    此刻见到两人没有夸口一定能守住河北,而是一副谨慎准备死战的态度。萧言反倒是稍稍放下一点心来。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默然注视他们少顷,微微欠身:“尽量活着回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萧言就转身而出。

    上百燕王直甲士,一直在外等候,见萧言出,就将他迎上坐骑。

    万千健儿。见到燕王旋进旋出的身影,又发出了大声的欢呼呐喊。意气昂扬。直冲霄汉。

    萧言勒马,缓缓回顾这滔滔黄河。还有黄河岸边这些自己几年来苦心聚拢的麾下精锐。

    马上自己也要统军而上河东,这么多几年来追随于自己麾下的好男儿,再见面时,还能剩下多少?

    但愿那时,豪杰虽逝,河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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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腾在开封府的衙署之中,书房之内,两盏饮子冒着热气,方腾与一人默然对坐。

    那一人晦气脸三角眼吊梢眉,正是惊鸿一现的第八平。

    方腾慢慢放下手中饮子,轻轻道:“某保先生入燕王幕中,随而从军北上河东。以先生大才,如何不能求一个封妻荫子?为何先生就是不愿?”

    第八平淡笑道:“前为燕王效力不周,无颜再在燕王面前奔走。这话就请相公再不必提起了。”

    方腾一撇嘴:“燕王自是想说动君上御驾亲征,先生其间出力,大有作用。若不是蔡京作梗,岂能闹到最后那般地步?人力有时而穷,先生也可谓劳矣。就是为先生求个出身,也是正论。为何先生就自矜如此?”

    第八平仍是淡笑:“学生还有些恩怨未了,不敢启行离开都门。还请相公不要再强学生了。”

    方腾默然又饮了一口,淡淡道:“既如此,那先生就在此间帮帮我的忙吧,但赞画而已,不敢以先生行太多劳心劳力之事。”

    第八平想了一想,拱手道:“敢不从命。”

    方腾停杯不饮,起身送客,临行之际,一张英俊常带笑意的面孔却肃杀了起来:“某知先生恩怨未了,然则了结此恩怨,学生自当乐见其成,不过要是牵连到燕王大局,且莫怪某对不住先生!”

    第八平洒然一礼,不语告退。

    方腾看着他的身影,微微还礼而已。

    萧言出征在即,汴梁就是他坐镇了。这个有着太多人,有着太多心思的大都市。就是他和张显三头六臂,也不能完全照应过来。这第八平与赵家两代牵连极深,正是燕王大业用得着的人物,但是却要防着他,使出太过危险的手段!不能让他随燕王出征河东,留在身边看着,也是一个没奈何的选择。

    而第八平潇潇洒洒的出了衙署,安步当车,回返住所。

    与赵家恩怨,还远远未曾到了结的时候呢。直到将赵家,从这天家至尊宝座赶下来,才算终结!天幸这个大宋出了一个萧言!

    到那个时候,只要心愿得偿,就是自己身败名裂,粉身碎骨,又何足道哉?

    这一天,眼看着就越来越近了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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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四十九章 破军星动(二)

    汾河河谷之中,一队人马正不疾不徐的向南而行。

    此时北地,春光正盛,虽则河东之地山黑而林稀,然则河谷之中野草繁茂,野花点点,汾河水流溅起碎琼乱玉,仍然别有一番景象。

    河谷两岸,到处都有村庄聚落,此刻正是田间劳作的高峰时候,到处都看到农人身影,在辛苦的伺弄庄稼。然则往常田边村妇送饭,儿郎嬉戏的热闹景象,却再不见。这些劳作农人,在田间还不时北望,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石岭关外,正有大队女真军马,正在做叩关之势!

    河东之地,从唐末至宋初,就是战场。多少强藩在这里混战,五代之中几代君王,都崛起至此。而宋立之后,与后汉更是缠战十余年,打得河东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而与辽人之间缠战,持续时间更长。澶渊之后,边界烽烟渐熄,原来在河东缘边设立的密密麻麻的军寨堡垒关隘,也多废弛,可是这一次无数胡虏压来,原来关外大量百姓如云如雨的仓皇涌来,却让这些战乱记忆,一下就回到河东百姓心中!

    这一队人马经过,很是吓了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一跳,后来看到这支军马打着神武常胜军旗号,这才放下心来。

    河东边地,武风素悍,虽然比不得燕地云内那些迭经丧乱的汉儿。可是比中原腹地也强胜不少了。这支打着神武常胜军军号的人马,自北面掩护着大批内迁难民退来,就据守关隘,整治防务,也不甚扰民。甲胄精良,兵刃锐利。约束森严,且满是煞气,一看就是强兵模样。有这么一支军马坐镇。这才让他们没有举家逃难,而是还在坚持着田间劳作。

    不比富室纷纷南下而走。寄于看似更安全的太原府左近安置。寻常百姓,不劳作便是不得食。抛家弃业,泰半唯有辗转死于沟壑。他们辛勤劳作,缴纳贡赋,繁衍生息。只求上位之人,能在外敌入侵的时候能给他们一个最为基本的安全保证。而在两宋之交,上位之人,已然堕落得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是这些百姓,持戈而起与胡虏战,染得汉家江山一片血红,可最后还是宗泽三声渡河而亡,河朔河东义军被上位者遣散!

    这一队人马,拥着一名未曾披甲,裹着一领敝旧披风的长大汉子。正是新鲜出炉的保大军节度留后,河东经略使,兼领神武常胜军的韩世忠了。

    这一路行来,正是巡视沿着汾河河谷布设的神武常胜军防线。还有诸多军寨的修备情况,另外还要视察一下云内难民安置迁徙的情形。

    这一路行来,情形还算是不错。神武常胜军是燕王萧言的起家人马,新建上四军中号称第一。现下心气正是最高的时候,如何能让其他军马比了下去。就是韩世忠也觉得节度留后不大够味,想得一个节度使耍耍,督促既严,奔走往来不停。神武常胜军上下被催促得发疯也似的整备防线。从北到南,以石岭关,细腰寨,窟谷寨为核心的三道防御体系。将汾河河谷这条通路遮挡得死死的。韩世忠自有信心,女真鞑子要是这样一路硬啃过来。等打到太原,估计得明年去了。且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马。燕王带领大军,走着打也把这支女真西路军全部收拾干净了。

    虽然防御体系还算是满意,女真西路军撒开正面,只是在河东缘边防御体系之前巡梭试探,一时不得叩关而入。可此刻韩世忠脸上,也只是喜忧参半的表情,说起话来,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以前那副语声响亮,仿佛天下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爽利气度。

    心中所喜,一则就是从云内到河东这场后退作战进行得顺利,将女真鞑子西路大军挡在了河东缘边之外。二则就是自家名位扶摇直上,燕王将神武常胜军老底子交给自家,可见信重。将来只要燕王不倒,他们这批新鲜的军功勋贵,不难成为世家。

    而心中所忧,则是此次战事,眼看就要波及半个北中国。这是绝大关口,也不知道燕王能不能迈过这一步去!

    女真东路军那边燕王自有安排,那里不是自家的战区。韩世忠也不操那个心。单论河东这里战事,自家据守的宁化军方面,还有岳飞据守的滹沱河谷那一线,韩世忠都放心得下。可就是紧紧相邻的岢岚军方向,韩世忠却总有隐忧。

    在蔡京短暂用事的时候,对河东也有小动作,做了人事安排。原来供职中枢,官位至徽猷阁待制的折家后人,才兼文武的折彦质迁为龙图阁直学士,河东路安抚副使,出镇府州方面。就是要统合丰府鄜等处的折家兵马,为威胁萧言掌控的大半个河东的侧背计。当时萧言正要引蛇出洞,就装着对这件事情没有看见,而折彦质就顺利出镇。

    现今河东,有吴敏这个安抚使,负责转运粮草,安抚后方,接济韩世忠岳飞两支大军。有韩世忠这个河东经略使,主要掌握河东路军事,应对女真西路军。还有个河东路安抚副使折彦质,统合折家军及西军一部,背后依托陕西,自成体系。

    所谓折家军,就是从五代一脉传承下来,真正算得上大宋藩镇的丰府鄜一带的军马。出身异族,不过已然完全汉化。早期大宋要利用他们对抗北汉,对抗辽国。后来又要利用他们北对辽人西京道,西抗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不时还要西渡黄河,去配合西军在横山进行的战役。

    正因为这独特而重要的地位,折家世世代代统御这河东一角之土,自养军马,自辟僚属。折家数代,为大宋战死子弟不知道凡几。而蔡京将折彦质出外,就是将这支折家军马用上,一旦有事,可以用来牵制萧言的河东神武常胜军。

    可这布置才做出未久,只怕折彦质还没走到府州呢,一场宫变蔡京就已然倒台。这一招棋没对蔡京派上半点用场。

    可对折彦质而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出身折家,妥妥的将门后人,崇宁年间又中了进士。才兼文武,被目为折家那一代出类拔萃人才。三十岁的时候就以朝请郎为直秘阁参军事。一路被赵佶破格提拔,四十许人就有入东府的资格了。受赵佶之恩既深,又是自负倨傲之辈,如何能对萧言这等权奸之辈心服?一旦回归折家根本重地,就如龙归大海,不管是吴敏还是韩世忠,甚至是汴梁的萧言,渭州的小种。谁也别想能指挥到他。

    如果只是指挥不动,倒也罢了。韩世忠也就指望折家能谨守住河东西面就行。反正最后苦战恶战还是燕王带着俺们打。

    折家军中,虽然最为能战的折可适已然垂垂老矣,他所统带的那一批精兵强将也多解甲养老。而折彦质文臣当得太久,现在军事上依赖的就是府州知州折可求。虽然折可求比之折可适差得太远,且是甚为轻易之辈。但折家军的战斗力多少还有点,若是能踏实打仗,应该坚持一段时间没有问题。

    可是当韩世忠迁为河东经略使之后,曾经遣人将了一封极其客气的书信,去送及折彦质。告以当前局势。请折彦质整顿北面防务。可送信人连折彦质衙署都没进得了就被赶了出来。不过听闻折彦质还是下达了整顿防务的号令。至于有多少成效,那就难说得很了。

    折家势力,与韩世忠统合兵马的交界处。就是岢岚军。这岢岚军当初就是折家先祖折御卿为大宋从北汉手里夺下来的,并主持建立岢岚军,设立军寨堡垒,由天洞堡向北更增筑长城,这岢岚军也是属于折家势力范围的。向来不许神武常胜军越过作为边界的岢岚山半步。韩世忠也从来不去惹这个麻烦。

    可是女真鞑子万一在石岭关和雁门关前不逞,转而向西从岢岚军破口。岢岚军内有一条东西向的岚水,河谷之地虽不如汾河河谷滹沱河河谷两条大道那般宽阔,但也足可以通行大军。沿着岚水河谷,一路向东。只要打破由折家军马据守的洪谷寨,就可以进出岚州与宪州之间。截断了神武常胜军退往太原的道路!

    韩世忠面上粗豪,但是思虑却极周密。在匆匆布置了正面防线之后。就赶回来视察这个西面侧翼的弱点。于途而来,都是考虑的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只有将这个口子堵住才好。但神武常胜军就这么多军马,处处皆备则处处皆寡。只有指望燕王率领大军速速赶往河东。抽调一部军马将这口子堵上。就算是折家军敌视自家这一方,可是岢岚军属于他们的地盘,总要能守上一阵罢?再留置点预备军马以应急,应该能撑过万一了。

    等燕王大军到来,至少在河东正面,可以据险而守。女真西路军就一个残破的云内诸州为根据地,粮秣不足,野无所掠,师老兵疲之后。就可从石岭关和雁门关两路出击,与宗翰所部寻求决战,稳稳的攫取一场胜利!

    一路行来,一路思来想去,到了最后韩世忠终于有了点头绪。这才精神一振,举着马鞭遥指前方:“直娘贼,前面就到窟谷寨了,这一路走得甚是辛苦,今夜许你们饮酒!明日都给俺打叠起精神来,好好四下巡视,等从窟谷寨回返,从俺老韩开始,有一个算一个,夹紧了鸟嘴,一滴酒也不许沾!到时候俺也学得岳鹏举,老大军棍不留情面的打!”

    韩世忠身边两将,左为牛皋右为屈盖。两人一样黑塔般的外形,都是使钝兵刃的骑将、虽然牛皋已然是滑州防御使官位,而屈盖还是个小使臣身份。可两人交情相当不错,好酒更是一般的。这些时日,军中酒戒森严,两人都不敢犯禁。听到韩世忠突然开了口子,两人都是眼睛发亮,对望一眼,率先越众而出。

    “将主发话了,还不直娘贼的快走?夹着屁股磨蹭,囚攮的学瓦子里的女娘?天黑前不至窟谷寨,不等将主军棍了,俺们就老大拳头一个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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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鄜州以西,地斤泽东,沿着东西向的浊轮川两边。多有牧民帐落聚居。随着女真横扫辽人西京道,兵威草原,索取贡赋。抽调强壮为辅军,更征集牧民牛马为南下军粮供应。不少草原牧民。一路迁徙到了此处,人烟一时繁盛起来。

    不过这时,牧民帐落,却是浓烟滚滚,数千折家军将士,纵横驰奔,到处大砍大杀。一路已经摧破了好几个部落,斩杀了数百毫无戒备的杂胡。掳掠了上千头牛马。折家军将士,不论马上步下,人人俱是满载。

    几名年轻军将飞也似的弛上一个小丘,朝着中军大旗下一名中年汉子下马行礼回禀:“将主,这一次又得了八十二个首级,俱是强壮,没有老弱充数!”

    那中年汉子,正是此代折家统军第一人折可求了,虽然是文臣差遣。但始终惯于军中行事。长手长脚面貌粗粝,再加一个很是阴鹜的鹰钩鼻子。半点也看不出文臣气度在哪里。

    当下他只是手一摆:“首级也还罢了,迁转升官,现下意思不大。无非让俺那侄儿知道俺们没有白走一遭也就罢了。俺那侄儿性子刚烈。也不会向汴梁燕王求子弟迁转。现下就是让俺们折家子弟见见血,这个世道又乱了起来,兵强马壮者有的是前程!直娘贼的等燕王和女真鞑子打得两败俱伤了,凭什么整个河东都不能是俺们折家的?”

    折彦质是折家名将折可适的儿子,论岁数折可求和折彦质差不多,可论辈分折可求却是折彦质叔叔。虽然折彦质官位高崇,但真正领折家兵马的,却是折可求。因为兄长折可适虽然老病,但是仍然尚在。折可求对这个侄儿也算是面上听令。但是真正行事起来,却多半是自行其是。

    折彦质虽然敌视萧言一方。但是也还知道女真鞑子南来事大,下令河东缘边戒备。整顿防务。且让折可求率领精锐入岢岚军。可折可求却只是着人马谨守丰府鄜等根本之处,自家不去岢岚军,倒是带着数千人马西出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地盘,沿着浊轮川一路攻杀抢掠过来。

    其时西夏已然半死不活,左厢神勇军司军马都快退到地斤泽以西了。浊轮川根本没有党项牧民,此时全是从草原迁来懵懵懂懂的杂胡。给折可求带领子弟军突然而袭,半点抗手的能力也无,给杀得鬼哭狼嚎四下奔走。

    回禀军情的军将都是折家年轻子弟,多是彦字辈的。听到叔叔将主这么一说,凭首级得功的热切顿时就被泼了一盆凉水,各各有些讪讪的。一个折家年轻军将迟疑一会儿,终于道:“将主,宣抚号令,让俺们备边于北,现下却西来了,这一次缴获不少,是不是该回去了?”

    折可求一瞪眼:“回什么回?女真鞑子和燕王人马打生打死,又关俺们什么事?只要丰府鄜不失就足矣!俺那侄儿和燕王不对付,却总还要撑着名臣气度,命俺们守岢岚军打下手。俺这般行事,正是省得俺那侄儿为难!女真鞑子真要从岢岚军而入,也是奔太原府去。俺们正好到时候抄其后路,到时候有的是仗打!这个时候不借着这些杂胡练练兵,还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来这么些时日,就吃不得辛苦想要回转了?亏你还姓折!”

    这一番话顿时就斥得那名年轻军将诺诺而退。谁都知道这位将主其实打的心思就是坐观女真鞑子和燕王军马两败俱伤的盘算,趁势看还能不能扩充折家势力。大家纵然心里有所腹诽,但折可求已然决断,大家还能多说什么?

    折家这一代两名重将,折可适与折可求兄弟两人。折可适已然病得老糊涂了,只是在病塌上辗转,就算调理得宜,也撑不了几年了。折家军中事宜,就是折可求一言而决!

    看着这些军将诺诺四散而去收拢人马,折可求仍在中军旗号下张一胡床大马金刀的坐下了。拈着颌下几根稀稀拉拉的须髯眯着眼睛自是思量。

    就坐观成败罢。除了丰府鄜不容有失之外,其余的随燕王和女真鞑子打去!若是燕王胜,不妨抄抄后路敲敲边鼓。燕王那时也该元气大伤了,还不得笼络折家?

    若是燕王败了…………那个时候大宋还不得更倚重折家来稳住河东局势?至少在河东一路,折家就当一言而决,地盘也再不止是这偏远荒僻的三州之地!

    要是为燕王谨守岢岚军,河东局势稳定。燕王拥御驾亲征,再带来数万精兵强将,女真不逞而退,河东是燕王的根本要地,他要是顺势吞了折家地盘该如何是好?熙河军,永宁军,都被燕王一口吞吃,凭什么折家就能例外?还是让燕王打得更辛苦一些更好…………

    俺那侄儿,还是太过于书生气了些啊…………

    (折家百年为大宋御侮,战死者不知凡几,可称满门英烈。偏偏两宋之交,就遇到了这么个折可求!

    在没有萧言的那个时空中,不要说什么兵败被围折可求才投降女真。自从降后,折可求便为女真说降犹自在苦战的自家袍泽,为与另一个大汉奸刘豫争位,卖力的为向导,为走狗,进攻曾经百年与折家并肩作战的西军,手上鲜血无数。

    折家百年声名,正因此辈,毁于一旦!————奥斯卡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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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五十章 破军星动(三)

    汴梁城中,人心浮动。不为他事,就为明日之中,燕王就要拥御驾亲征河东!

    有宋以来,御驾亲征之事不少。艺祖不必说了,后世传言一条枪棒打服四百军州。南征北战少有败绩。就是太宗,也曾亲征平灭北汉,高粱河一战也是撑到最后,以皇帝之尊,负创坐驴车逃归。

    其是时也,唐时至五代传承下来的汉家余烈,尚且可贾。然后再传至真宗,辽人南下,就吓得真宗差点迁都走避,多亏寇准脱颖而出,强以真宗亲征河北,稳住军心人心,最后缔结了澶渊之盟。

    真宗以降,历代帝王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如何还有这分胆勇血色,敢于御驾亲征?就算群臣之中,也再无一个寇莱公!

    时值末世,一切都渐渐有崩塌景象。百物腾贵,江南民乱,边关兵火不绝。就是汴梁这个安乐窝,也经历了两次兵乱,天家威权,为之重挫,都门人心,为之惶惶。

    可一旦燕王拥御驾亲征消息确定,却莫名的鼓起了人心。不管怎么样,这至少是一个敢做事敢任责的燕王。且御驾亲征之事,已是近百年未逢之盛典,恭逢其间,幸何如之?

    汴梁是一个爱热闹的城市,特别在经历了两次兵火离乱之后,更需要这样的大热闹来转移注意力。近日以来,汴梁百姓都欢喜鼓舞,准备香案,在御驾亲征之际夹道顶礼。而瓦舍女郎也在排演雅乐,学唱岑参边塞诗,准备到时候两旁道中,娇声漫唱,以壮大军行色。市井浮浪子弟,在两次兵乱中侥幸得脱。未曾掉了脑袋或者编管到几千里之外的,这个时候又佩刀悬剑的出没在平康巷里,口口声声要投军随征。博一个甚鸟功名富贵出来。

    可恨此刻陆放翁与辛稼轩一个才出生,一个还负十来岁。不然他们此刻若有铁马秋风大散关或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名篇出来,还怕不一时间汴梁全城传唱?

    多少前禁军,前拱卫禁军遣散之人,这个时候都被募而为随军民夫丁壮,准备跟随出征,转运物资辎重。连日也在与家人殷殷告别,准备行囊。燕王威势,文臣辈可能才受到教训。他们这些前禁军军汉可是领教够了,燕王一声有召,谁还敢抗命不从,蛊惑生乱,死也不去河东?好在这次只是随军转运,不必亲临前敌,而且燕王对这些征发转运强壮也是要给直的,好歹心下能放得下些。

    此次亲征之事,局中之人,在这些时日当中也各怀心思。

    赵楷作为最大的招牌。这些时日只是过得糊里糊涂。且喜新君地位已然名正言顺,又惧此次被萧言强挟御驾亲征,也不知道安危如何。于途当中。辛苦不辛苦。一旦兵败,不知道还有没有先祖运气,有一辆驴车恰好等着,让他能安返汴梁。而一旦萧言兵胜,威权更甚,自家这个皇帝不知道还能坐多长远,而忠义之士,如何来保住这赵家至尊地位。

    种种桩桩念头揉在一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麾下除了一些被萧言吓破胆子的内宦之外。实无一个得用之人。想遣人密密寻第八平问计,偏生又找不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八先生了。最后也只得心一横。赵家对天下深仁厚泽垂百余年,想必皇天庇佑。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女真鞑子就自行退去,而萧贼又在军伍之中突然暴毙了呢?

    而赵佶连同废太子,都要被萧言迎养至河东。从此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说不得就要终老于河东之地了。

    废太子赵桓,已然是心如死灰,再经不起折腾。能与废太子妃朱氏重聚,终老于河东,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就算是哪一天萧言甲士突然送上白绫和鸩酒,除了领教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而太上赵佶,也无奈得很。他本来尚帝姬与萧言,就是想着投机,离间萧言和赵楷之间关系。虽然也算是得计,赵楷在蔡京蛊惑下死赖着不肯御驾亲征,最后还趁势卷动起一场变乱。可萧言在平灭变乱之后,还是奉立着赵楷。赵佶更是在兵乱之夜以为萧言要弑君,丢光了颜面,连懿肃贵妃和柔福帝姬对他都不甚搭理。现今赵佶身边,除了一些宫娥内宦之外,就剩下一个已然垂垂老矣的梁师成了。去往河东,赵佶也就默然领受,再无什么声响。

    而都门中人,仍然有人潜藏在黑暗中,等候着萧言离开汴梁的时候到来。且等着他战事不利的消息。纵然这些人物在萧言威势之下一时潜藏爪牙,但真有了那个机会,仍然会毫不留情的扑向萧言狠狠撕咬!

    真正的有识之士,虽只有寥寥几人,却在担忧着一旦燕王不能胜,女真大军铺天盖地而来,那时候这个大宋,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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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府邸,仍然是那个寒酸狭隘的模样。不过自从小哑巴乖乖听话,不再坚持随萧言北上,也对这里收拾整治了一番,好歹没有以前那种混乱情状了。且方腾还在选定官产,准备营建为新燕王府邸,这事情萧言不管,全部都交给了小哑巴操持。

    出征在即,每日连轴转着整建随征神卫军,安排途中警弼,并且与麾下等人筹划河东战事方略的萧言,也终于自西府归家。花厅中设宴,与小哑巴李师师等人欢聚。至于名正言顺的燕王妃茂德帝姬,萧言却没通知让她入席。在这事情上萧言实在有些头大,现下是真不知道如何处理和茂德帝姬之间的关系了。堂堂燕王,也只能作为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面,等这场战事打完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了。

    花厅虽小,却有家的味道。席间萧言正坐,小哑巴和李师师陪着。莺莺娇软,燕燕轻盈。只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厅中不时回荡着两个女孩子娇笑的声音。侍女穿花蝴蝶一般在旁服侍。宛然就是富贵升平气象。

    可是两个女孩子虽然努力在笑。眼神中的担心却是藏也藏不住。此次大战,兵火连天。萧言以新整练的四军,在蔓延上千里的战线上和女真大敌做决战。且侧有靠不住的西军,朝中之人也在等待着萧言撑不住的机会。谁知道这一去之后,萧言还能不能回来?

    既然跟了这一个倔强得想将这塌陷下来的天宇撑住的男人,那么就要承受所有的一切。良人出征在即,且尽今日之欢。若萧言凯旋回返,则盛妆迎于道前。若萧言战至箭尽枪折。从此托体为山岳。那么就追随他同去就是,这有什么难的?

    席间小哑巴笑颦如花,李师师秋波流转。萧言持杯,只是笑吟吟的听着小哑巴比手画脚的对李师师说着当初她和萧言共经患难的故事。听到后来,李师师不住掩口轻呼。她也从来未曾想过,萧言和小主母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而小主母就曾经为了不拖累萧言,而自沉冰河!

    现下李师师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茂德帝姬如此美貌,连李师师都略略有自愧不如之感。萧言却忍心对她不闻不问。不管和茂德帝姬诞下世子到底有多大好处。萧言和小哑巴一路互相扶持走来,早就是不可分了。

    小哑巴故事里,还有一个郭家娘子。与萧言恩怨纠缠。后来更为萧言在云内借辽人公主名号与女真血战。情义之深,世上少有。而这郭家娘子,在良人心目中地位,也不问可知了。

    不过李师师也安于自己地位,所托良人。真的是连天塌下来都能撑住的男子!两代帝王,拨弄鼓掌之间,一场兵乱,蔡京囚系。天下威权,半操于手。且一切都是白身奋斗而来。赵佶那个坐承祖荫的浪荡子如何能比?

    更不必说,良人在床第之间。也是龙精虎猛。有的时候让李师师忍不住怀疑,萧言是不是憋得太狠了…………

    李师师听着小哑巴说话。一边感叹一边转着自己心思,越想却越是觉得脸上发烧。不过今夜也只能按捺了,无论如何,今夜萧郎也是属于小主母的。在这上头,李师师可精明得很哪。

    而萧言只是静静的听着小哑巴说话,心下思绪变幻。到了最后,却全是温柔情义。自己在万难之中,总算是和小哑巴走到了这一步。荒村孤女,已经成为盈盈少女。而自己,也走到了终于要决定能不能将这沉重历史掀动的那一步了。

    血火兵戈,朝局争斗,在这一刻似乎就突然远去。自己就恍然在一个咖啡厅中,眼前明艳少女抱着一杯卡布奇诺一边喝得鼻子上都是奶油,一边比手画脚的在说些什么。眼神中投过来的,全是生死不渝的情义。自己只想这一刻长远些,再长远些,直到永远。仿佛自己这一次离开,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这个少女了。

    可转眼向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就见到火焚之后的汴梁残垣断瓦,看到铺满大地的白骨,看着汉家百姓,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在寒风中向着北方哭泣走去。

    一群群浑身血污,甲胄残破的战士,从尸堆中爬起,向着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副白领模样的自己大声呐喊。

    “带领俺们再战一次!再战一次!”

    “燕王!”

    在他们的头顶上,破军星光华大放,照亮了北边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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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大哥?”

    一声轻柔动问,眼前莫名而现幻境就突然破碎。再转头间,小哑巴盈盈俏脸正关切的对着自己。

    就算再舍不得,也要离开。不管自己还能不能回来再将小哑巴拥入怀中。这次离开做最后的血战,就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命运!是被千年前这些不屈英魂召唤而来,必然要承担的命运!

    不如且尽今夜之欢。

    小哑巴敏锐的感受到了萧言的情绪变化。浅浅一笑,满是温婉。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就在告诉萧言。

    萧大哥,不必担心。

    你一定会回来。我们等你。

    李师师在旁轻笑了一声,起身避席。向着萧言和小哑巴行礼:“妾身暂且告退,明日自当恭送大王出征,并日夜焚香颂祷,祈愿大王早早凯旋归来。”

    花厅之中,萧言缓缓起身,走向小哑巴。小哑巴耶律余里衍眼波流转,双颊红晕。萧言一笑:“该回去休息了罢?”

    小哑巴乖乖的点点头,轻轻起身。早有乖觉侍女在前引路。一路回返小哑巴的庭院。

    这些服侍小哑巴的侍女此刻恨不得放鞭炮了。燕王终于要和小主母成就好事。虽然没有一场大婚盛典有点那个什么,不过总是好事!小哑巴的侍女都是北人,燕王那个娇滴滴的美貌燕王妃却是大宋帝姬,将来燕王宫廷之中,南女和北女有得斗呢。燕王临行之前,想着的还是小主母,要是今夜能有个世子出来,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就在途中,突然就看见几个身影,两边是侍女举着灯笼。手足无措的照明。光晕之中,茂德帝姬拜倒路边,鬓发凝露。也不知道等候多久了。

    小哑巴一怔,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侍女讷讷回答:“燕王妃早就在此间等候,因为大王在家宴中,婢子等不敢打扰。所以就…………”

    现在内宅中掌权的,自然是小哑巴这一系。今夜燕王和小主母欢聚,谁敢打扰?茂德帝姬突然出自家庭院,在花厅之外就被拦下。茂德帝姬性子内向,也不争竞,就转回到小哑巴院落之前。拜倒等候。一众人就僵在这里,既不敢打扰小主母和燕王。也不能对茂德帝姬动武,将她架回去。正尴尬的时候。就为回转的萧言和小哑巴撞个正着。

    小哑巴哼了一声,转向萧言,轻声道:“萧大哥,你解劝一下她吧。”

    萧言就想摊手,表示自己对着茂德帝姬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边茂德帝姬听见响动,抬起臻首,望向萧言,凄声道:“燕王,但请容臣妾也随太上北上,安置于河东,臣妾可朝夕侍奉太上,且日夜为大王颂祷…………但请燕王发发慈悲!”

    光晕之中,茂德帝姬苍白憔悴,却仍美得让人不敢逼视,雪肤仿佛盈盈有光,在夜中自然生晕。

    萧言和小哑巴对望,都觉无奈。这个茂德帝姬,要是想在燕王内宅挑起宫斗争宠,大辽公主耶律余里衍得天时地利人和,有一百万种办法对付她。偏偏这个茂德帝姬却是内向羞怯,不争不闹,但是仍倔强的为父兄请命,只想尽一分孝道。如此我见犹怜,萧言看了只想拔腿就走,生怕下一刻就心软。我煌煌前辽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燕王内宅中威武霸气,多少事情全凭她一言而决,也只是拿她没办法!

    茂德帝姬一双美目,只是哀戚的看着萧言。突然之间,就是一声干呕,弯下腰来。接着又连连干呕了三四声,一时间痛苦得蜷做一团。

    小哑巴和萧言再度对视,脑海中都只浮现出三个字。

    小哑巴是:“不会吧?”

    萧言是懊恼:“三四发!”

    在这紧要关头,小哑巴尽显主母本色,对侍女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将燕王妃扶起来!请名医来!”

    几名侍女,顿时忙乱做一团,赶紧将茂德帝姬扶起。茂德帝姬出嫁前就被懿肃贵妃殷殷叮嘱过,在禁中相处一夜之间,懿肃贵妃在这方面又给茂德帝姬狠狠的补课。怎么容易受孕,怎么才能争宠,大内嫔妃秘藏,恨不得一股脑儿全部传授给女儿。这下茂德帝姬也反应了过来,双手按着自己小腹,美目惊惶四顾,浑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言也完全愣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可是万一…………自己有后了?还是茂德帝姬所出?在这个时候?万一是男孩子怎么办?这个世子不是小哑巴的?将来自己身后,难道还有争位大战?九龙夺嫡?

    小哑巴也上前。扶住茂德。在萧言的事情上,就属她的心思最单纯。茂德帝姬诞下世子,对萧大哥的大业有帮助。就是天大的好事!

    小哑巴上前,茂德帝姬仿佛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似。紧紧的抓着小哑巴的手,突然之间,两行清泪就从她的大眼睛中滑落下来。

    小哑巴低声安慰她两句,赶紧吩咐:“将燕王妃扶到我屋中!送上安神的饮子!一个名医不够,请十个太医来!”

    一群侍女赶紧像捧凤凰一样将已经茫然不知所措的茂德帝姬送进去。小哑巴再转向萧言,萧言犹自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张着嘴,什么燕王威势。枭雄气度,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小哑巴浅浅一笑:“萧大哥,你就别跟进去了,不然帝姬又要求你,万一有了身子,动了胎气不是顽的。你今夜,就去寻师师姊姊罢…………”

    萧言讷讷道:“可是今夜我们…………”

    小哑巴仍然笑得温婉,凑上前在萧言唇上轻轻印了一下:“萧大哥,我对你有信心。你怎么对自己都没信心了呢?你一定会回来,你还欠我一个大婚盛典呢。我要这场盛典。比茂德帝姬的还要风光…………我只是等你就是了。”

    萧言又讷讷的道:“可是茂德…………”

    小哑巴轻轻道:“你不用担心,自有我照顾她。你安心征战就是了。不过萧大哥,太上那是决不能更易的事情。你不在汴梁。太上也必须不在,不然会多事。但是茂德帝姬的母亲河妹子,能不能留下来时常探问她?这也好稳住她的情绪,万一有孕,便于安胎。”

    小哑巴事事考虑得周到,萧言已经无话可说。虽然有万千思绪,也只能点了点头。小哑巴又轻轻亲了萧言一下,转身盈盈而回院落,临进门的时候。才转头带点醋意的说了句:“萧大哥,你真厉害。”

    萧言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

    小哑巴去后,萧言也不去寻李师师。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周遭侍女来去穿梭,谁也不敢打扰燕王。

    萧言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

    自己有后了?自己有后了?不知道为什么,萧言就是确定,自己真的在这个时代有后了!

    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自己能带给他们的是什么?

    只有一个不一样的靖康。让他们在汴梁,不要经历兵火离乱,不要被掳掠到五国城去,不要辗转于沟壑之间,不要被这些女真鞑子侮辱欺凌随意杀戮!

    我带给自己孩子最大的礼物,就是这个!

    突然之间,一个侍女怯生生挨近,还未曾开口,萧言就问:“太医来了?”

    侍女慌乱摇首,轻声道:“是方相公漏夜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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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腾在前院偏厢之中,坐着萧言府邸惯常用的椅子,捧着一盏炒青冲泡的茶水,意态闲暇的慢慢饮着。

    在他身旁,坐着一名白须老者,只是沉默的在想着自家心思。

    正是宗泽。

    本来其他事情,完全犯不着现在忙得团团转的方腾跑上这么一遭。不过今夜黄昏,宗泽突然来方腾处投罪。这个老者,方腾此前只是略略听闻过其名,也不大放在心上。不过在知道蔡京遣出几位使者中有这么一个人物之后,说及于萧言听,萧言却大是动容,就叮嘱方腾,看能不能将这等人物招揽至麾下。

    后来方腾也曾经劝过李纲,想让这位名动天下的梁溪先生入西府。李纲当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方腾,不过在方腾随口提及了宗泽之后,李纲却竭力夸奖于他。说此人既能任事,且又知兵,且立身刚正。若萧言想治他的罪,某李梁溪就直娘贼的跟萧言拼了。

    后来又是一份小种奏章上来。除了替兄长恩典追恤谢恩的寻常话之外,就是力保宗泽,为他脱罪。那时宗泽还未曾到汴梁呢。

    如此多的大人物如此推举这位六十多犹沉沦下僚的宗泽。特别是萧言万分看重。方腾也顿时留上了心。小种说他要来汴梁投罪,方腾也就一直恭候。今日才遇到真人。

    若是平常时候,方腾少不得就要留客,慢慢浸润攀谈,动问这宗老先生志向意趣。为燕王招揽才好有的放矢。可是明日燕王就要拥御驾亲征出河东,这个时候方腾也顾不得了,就要劝宗泽连夜来燕王府邸中投见。

    本来以为宗老先生要展示风骨,多少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风尘仆仆的宗泽却是一说便动。所以才在今夜,方腾和宗泽突然而至燕王府邸。

    要是知道燕王今夜有可能得世子。打死方腾也不会走这么一遭。

    等候功夫只有不多一会儿,就听见甲士通传之声。方腾和宗泽一起起立,躬身行礼。靴声囊囊之间,萧言已然大步而入。

    往常方腾和萧言是见惯了的,今夜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萧言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变化。似乎更锋锐了,也更沉稳了些。只有目光,依然那么逼人。

    萧言和方腾点头示意,就转向那个像花岗岩一般沉默的老头子。

    宗泽宗汝霖。

    在没有自己出现的那个时空,靖康之前。宗泽都默默无闻。可汉家历史上总有这般人物,每当天崩地陷之际,就脱颖而出。存亡续绝,鼓起汉家士气!

    靖康元年,在巴州监酒税的宗泽,为御史大夫陈过庭所鉴,为钦宗赵桓所召。奏对三策,坚决主张抗金。

    若只是如此,宗泽不过是个只能放嘴炮的清流罢了。但是在后来,他却证明了自己能做的远比说的多!

    女真大军第二次南下,宗泽被任为磁州知州。在别人都不敢赴河北死地之际。他就带着几十名军卒上任,整修城防。招募强壮,短时间内整练出一支军马。当女真围困真定之际。宗泽被授为河北义兵总管,就带着自己仓促练出的民军,义无反顾的北上应援。真定陷落,宗泽退保磁州。斩女真军数百,迫得女真军马绕城而过。一时大捷,名震河朔!

    女真二次合围开封,那时钦宗命在外赵构为兵马大元帅,宗泽为副,勤王救援开封。赵构在大名府设立元帅府,宗泽与之会合。几次催促出兵救援开封,赵构只漫应之。最后只畀予宗泽数千兵马,让他去救援十余万女真大军合围下的开封!

    宗泽率几千军马起行,一路与女真军战十三次,摧锋破锐,直进澶州。彼时兵不过二千,而女真军马也愈来愈厚。换常人就此驻足已经算是忠勤了,可宗泽还在挥兵指向汴梁!又战南华,战韦城,战卫南,步步是血,步步向南!

    可那时,汴梁终于陷落。靖康奇耻,终不是宗泽孤军所能挽回。赵构在应天府即位,宗泽被解除兵权,辗转于襄阳府和青州等任上。

    当女真撤出已然成废墟的汴梁,回返黄河以北。中原故地,一片纷乱之际。宗泽终于被任为知开封府,以一个近七十岁的老头子,赤手空拳,指望他能规复旧都。

    可宗泽在这任上,终于成为了民族记忆中最为璀璨的存在之一。他轻身赴任,收拢招抚河朔义军,重新营建汴梁。准备迎赵构还都。可赵构却南向过江而去,只是加宗泽为东京留守。

    其后数年,宗泽仍然在招揽义军,厉兵秣马,并数次击败女真南下人马。其实河朔之间,士饱马腾。宗泽心中念念,就是北渡黄河,光复旧土,甚而直捣黄龙!

    对在江南安居的赵构,宗泽连上二十四道《乞回銮疏》!

    让赵家天子回返旧都,主持北伐,成就中兴伟业!人臣至此,夫复何言?

    可宗泽终于没有等来赵构,等来的却是郭荀等用来牵制掣肘他的人物。忧愤之下,宗泽声背痈而故。

    亡故之前,三呼渡河。

    宗泽故后,杜充等辈接任。招抚义军散尽,最后汴梁又告陷落。宗泽一生事业,终化流水。

    只有那三声渡河,仍光照千古,只要汉家文明仍存,终凛凛而有生气。

    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宗泽。正如白沟河南,自己穿越之初,站在面前的是岳飞一般!

    萧言一时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宗泽。而宗泽则神色不动,默然少顷行礼下去:“下官宗泽,见过燕王,此来正为领罪。”

    萧言突然大笑,疾疾上前,一把抓住宗泽胳膊,怎么也不让行礼下去:“汝霖兄何来之迟?我盼汝霖兄到来,如大旱之望云霓!”

    我已有后,但盼着他们一生平安喜乐,就这样成长。就让我带着这些英雄豪杰,于这个不一样的靖康年间,再战一场。

    再战一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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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五十一章 破军星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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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厢之中,方腾有些讶然的看着萧言如此热情之态。又转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宗泽,实在不知道为何这个宗老头子这般得人看重。也实在是因为方腾和宗泽还没来得及更深入的打交道。

    这个时候,正好冷眼旁观。看看这宗某人对燕王如此热诚是怎样应对,其间也能观察出此人立身如何,意趣如何。

    对萧言如此热情相对,宗泽心中也是一惊。不过他性子甚为深沉,只是又重复了一句:“下官正来领罪。”

    萧言一摆手:“这些话不必说了,我对汝霖兄久矣延颈相望,今日才得见尊范。若说有罪,则罪在汝霖兄不告而至。若然汝霖兄早早垂告归期,则我如何不迎出数十里去?”

    萧言这态度,真是让人侧目。毕竟已经是如此地位,经过两次兵乱仍然屹立不摇,且还维持住了中枢的威权地位。则这燕王身份,不管对萧言多么痛恨的人,也只能承认。更不用说萧言重建了上四军,现在拥胜兵七万!

    如果说以前萧言就算是礼贤下士朝臣也不见得稀罕,则现在萧言就算崖岸自高,也自有朝臣贴上来殷勤趋奉。而对宗泽如此态度,让朝臣们看见,只怕要跌落一地的下巴。

    宗泽心中也自讶然,不过老头子六十余岁的年纪,心志早就磨砺得坚毅绝伦,对萧言这般态度,也没有顿时受宠若惊,从而卑躬屈膝。

    “下官有罪,罪在不曾苦劝蔡相和梁溪先生发动此等政争。其时以燕云之地为燕王藩国。燕王之国。为宋戍边。圣人在内,为燕王援应,则大宋如何不可安?而下官终奔赴西军,为蔡相行事,大失正人立身本分,如何罪不深之?还请燕王将下官囚系在狱,或明正典刑,或流配编管。则下官心方得安。”

    老头子一番话硬邦邦的说出来,让方腾在旁边都忍不住微微摇头。这话未免也说得太直了一些。

    宗泽所说的以燕云为萧言藩国,使之之国。在当初汴梁朝臣商议如何应对萧言的策略中也是一种,不过属于比较微弱的呼声罢了。

    燕云之地已然残破,使萧言戍之,一则可以让他在前线为大宋抵挡崛起的女真。二则可以让他离开汴梁中枢。对大宋朝廷,实则是两利的事情。就算萧言盘踞燕云,形同化外。反正大宋也已经百余年未曾掌控燕云十六州,其实没多大差别。

    不过这点微弱的呼声很快就被淹没了。第一是蔡京等年老成精之人,如何不料到萧言怎么会轻易放弃已然到手的中枢掌控之权?第二就是萧言是真正动摇了士大夫对大宋统治的人。必须除之而后快,不然萧言拥兵称乱。最后还得封强藩,以后军镇,岂不都是要拥兵自立?那不是重演五代故事?文臣士大夫岂不是又要沦为武将驱使的奴婢?第三李纲等刚硬之辈,如何还容得萧言分藩立国?且当时外引西军,内则萧言新军已然被勾连,不是没有可趁之机,所以蔡京等辈就毅然动手了。

    现在回想起来,宗泽所说策略,也许才是对的。至少中枢反对萧言之辈,不会像此刻一般,近乎被一网打尽!

    宗泽直接就将他当初对萧言的谋划说出来,让偏厢之中,一时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萧言目光凝聚,定定的看着宗泽,而宗泽就毫不退让的迎着萧言目光。

    半晌之后,萧言才淡淡道:“既然如此,则罚汝霖兄军中效力赎罪,随我出征河东如何?暂在我幕府中白身从事。”

    宗泽神色不动,躬身行礼:“女真南侵事急,下官敢不领罪从命。”

    方腾在旁边松了一口气,心下摇头。宗老头子外表刚严,不下耿南仲李纲等辈。但是心思灵活,却远过于他们!他是明白人,知道女真南侵事大,身为有抱负之人,如何不想在这场国战中出力?但是又不是巴巴的来投效萧言,而是想领一个罪为河东军前效力的名义。最好什么官职差遣都不要。既守住了立身本分,又有了为国出力之实。这样的人,才称得上人才!

    方腾才赞叹完,宗泽又直起身来,肃然道:“燕王领军与女真而决,诚国之幸事。然则尚请燕王请圣人将燕云十六州为藩国。若破女真,则燕王诏告天下,将之于国!如此天下心安,豪杰之士,将望风景从。罪官仅此一言,还请燕王垂纳!”

    几十年沉沦下僚的历练,自然磨砺出宗泽灵活的手腕。不然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他如何能安抚收拢数十万的河朔义军?如何能让京西河东西军一部,皆愿奉其号令?可是宗泽同样是有自己坚持的人,不然又岂会又臭又硬的连向赵构上二十四封《乞回銮疏》?最后更是忧愤而亡?

    与女真战,乃国战也。萧言独领军抗之,宗泽岂能在陕西冷眼观之?如何能不赶来为国出力?然则既为宋臣,也必须坚持萧言此辈,不能长居中枢,最好让他有多远走多远!

    哪怕萧言一见面就如此礼贤下士,一副看重到了万分的姿态。真正投效,想必宰执辈也是意料中事。可是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岂能如此行事?

    萧言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宗泽前来投效,愿在军中效力。自然是大好的事情。不过还坚持要让自己离开中枢,退而就藩。这却已经是件自己身不由己的事情了。一路与贼老天斗过来,到得此步。就算将来自己想要急流勇退,麾下这已然成型的团体也不会让自己退这一步。且只要稍有退意,就是粉身碎骨之祸!

    不过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击败女真!天知道自己能不能越过这绝大的关口。天知道大宋能不能在女真铁骑的狂暴潮流中幸存下来!

    对宗泽这番直通通的话糊了一脸,萧言也只能选择装没听见。含笑点头:“汝霖兄所言。我自然会深思之…………汝霖兄一路而来辛苦。今夜就由方兄安置一下。一应行缠,都由方兄预备罢。明日就要大军出征,于途之中,当得有与汝霖兄细细商谈的时候。既如此,我就不留客了。”

    萧言这句话说出,谁还敢在燕王府邸多耽搁?就是亲厚如方腾,以前和萧言举止随意,言笑不禁。现下都要略守上下本分。再没有以前在萧言别业中可以赖着不走。一壶酒几样小菜就可以谈笑终宵的事情发生了。当下方腾和宗泽两人,就行礼如仪告退。出得门脸寒酸的燕王府邸,自然有车马接上。

    坐在车内,听着车轮粼粼之声。方腾沉默一阵,才对着宗泽道:“汝霖啊汝霖,莫怪方某交浅言深,燕王如此看重,当是异数。大宋一朝,唯燕王是实心任事之人,抗强寇而除积弊。当洗刷这百余年来衰靡之气,为何汝霖兄就不能实心为燕王任事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汝霖兄沉沦下僚数十年,已然白首,才有展布胸中抱负机会,如何就不握在手中呢?”

    宗泽坐得端正,淡淡道:“宋祚未衰。”

    今日宗泽,每一句话似乎都要噎得人喘不过气来,直白得让人摇头。方腾也只能一笑,靠在马车板壁上。

    还是要看天命么?

    正好这靖康年,眼见就是潮流卷荡之年,却不知道气运的剧烈变动之下,天命到底谁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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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言亲自将方腾和宗泽两人送到了仪门门口,在两人行礼告退之后。萧言还目送少顷,接着就跟中了箭的兔子一样,三步并作两步窜回内院。什么燕王威仪,这个时候管他妈的。

    外院值守燕王直甲士,内院的侍女,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燕王一阵风也似的卷向小主母所在庭院。

    此时小哑巴庭院内外,早就聚拢了几十名侍女,多是燕王府中有头有脸的。有管仓库的,有管厨房的,有管器物的,有管粗使妈子的。一众大丫鬟只是陆续入内,听小主母吩咐,调配人手物资,准备迎接燕王府中大事。

    见到萧言闪电侠一般卷来,几十名莺莺燕燕都敛衽行礼,个个都是满脸喜色。

    看到她们表情,萧言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头脑在这一瞬间顿时就变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的直入小哑巴的居所,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之声。

    小哑巴正高居在外间厅堂上首,小脸板着,身后两名侍女服侍。正对着下面躬身站着的几名侍女说话。

    “…………燕王妃面前用人,要增加到二十四人。除了我们这儿的人之外,还要向贵妃娘娘讨人去。禁中之人服侍帝姬,当更尽心。八人一班,轮流上值。这二十四人,每月月钱都加到八贯。快去选人办吧!贵妃娘娘那里,明日就要得到消息,再挤出一个院落出来,贵妃娘娘不能亲至,有碍物议,但是燕王妃想妹子了呢?总要有个让人安置的地方吧!”

    “…………燕王妃所用厨役,也要专设。要什么器物,尽管添配上。每月燕王妃厨役用项,上无限制!更请大相国寺前那小儿圣手王一针来坐镇,燕王妃所用膳食,让王一针酌情加减。”

    “…………这个时候也说不得了,此间住处还是狭隘了些。四下住户,还请与他们说动一下,但能迁离,三倍补偿!府中不相干的侍女下人,都四下安置一些。这些迁出来的屋子,就这般住进去,不需动工休整,要是惊动了燕王妃,到时候我是要亲问的!”

    小哑巴今年还不到十七,坐在上首一桩桩一件件的吩咐下来,大有主母威仪。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反差萌态。

    听到脚步声响,萧言走了进来。小哑巴眼睛一亮就跳了起来。那些侍女哪敢在这里当牛皮灯笼。无声行礼就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小哑巴迎到犹自有些呆呆愣愣的萧言面前。含笑道:“萧大哥。恭喜了。”

    萧言嗯了一声:“确诊了?”

    小哑巴一笑:“找到八名太医,燕王直甲士一路带着他们跑得飞快,肠子在马上都快颠断了。然后全都请了脉,确诊无疑,正是喜脉。燕王妃正在内将息着呢。”

    萧言又哦了一声,这个时候昏沉沉的头脑才有一丝清醒。接着就是巨大的喜悦将整个人都充满。

    我有后了,我有后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咬着牙齿和这贼老天死磕到底。闯过了无穷险关。经历了多少次生死。自己终于在这个时代有家有口了,有了归宿,有了依托!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会身死名灭,而将随着自己的血脉,一直延续下去!

    不对,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还有这么一个轻软可人的小哑巴呢。

    萧言看向小哑巴,就见少女虽然浅浅笑着,但是眼神之中。却有一番别样的况味。

    萧大哥有后了,这是大喜事。且是有着萧大哥血脉和赵家血脉的。对于萧大哥大业。是极有好处。

    可是为萧大哥最先延续下血脉来的,却不是我。

    萧言轻轻将小哑巴揽入怀中,而小哑巴也柔顺的依在他的胸口。静静的听着萧言有力的心跳。

    “小哑巴,萧大哥对不住你。凯旋归来,我就还你一个最盛大的大婚。只求茂德帝姬这次是个女儿,我的世子,还是要你来生。”

    小哑巴锤了萧言胸膛一记:“我才不要自己儿子在风口浪尖呢,让他当个富贵王爷就好了。这世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主意呢。”

    萧言笑笑,知道自己如今地位,这世子问题,将来就是绝大的重要问题。不过现在想那么远做什么?

    小哑巴深深吸了口气,将莫名而来的一点泪意硬生生收住,推了萧言胸膛一把:“快去看看你的帝姬吧,她现在比你还紧张呢。”

    萧言还想抱着小哑巴赖一会儿,要论亲厚,自然是小哑巴第一。萧言如何能感受不到小哑巴此刻的五味杂陈?不过小哑巴却硬推着萧言,直到寝室入口,然后就自己转身离开了。

    萧言在寝室门口,稍稍站了一刻,然后就举步而入。

    寝室之内,已然点起了名贵的安神熏香。四名侍女,在四角一声不吭的守候。一张卧榻之上,茂德帝姬仰面动也不动的躺着,如云秀发,堆在枕上。原来苍白的容颜,此刻却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光晕。一双手就按在自己小腹之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萧言脚步声响动,四名泥雕木塑一般的侍女赶紧行礼。茂德帝姬也听见动静,似乎是想撑持着起来,结果却是不知道又想起什么,还是按着小腹不敢动。

    十八九岁的帝姬,在萧言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还是个高中毕业生的年纪。却孤身而入赵家大敌府中,举目无亲。随时还担心自家夫婿什么时候杀了父兄。心中凄惶,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却突然而知自己有了身孕,这腹中的小生命,一下就成了可怜帝姬最大的依靠。

    萧言心中一软,直走到茂德帝姬榻边,一屁股坐下来。茂德帝姬明显觉出浑身一紧。一双大眼睛看着萧言,终于勉强挤出一句:“燕王…………”

    萧言笑笑:“叫我名字就是,不用那么紧张…………”

    两人之间,虽然都到了有孩子的地步。气氛却依然这么尴尬。茂德帝姬是紧张,萧言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本来就是一桩政治婚姻,大婚之夜却阴差阳错的三四发。萧言将茂德帝姬父兄折腾得欲仙欲死,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茂德,一直冷遇。直到今夜茂德帝姬来求,才发现了这么一桩天大的事情。

    直到现在,萧言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位可怜的天家帝姬。

    茂德轻轻道:“这事情,妾身也不想的…………”

    说是不想,茂德帝姬却还是将自己小腹小心翼翼的按着。动也不敢动。才有孕这么点时间。就生怕动了胎气。

    萧言还是尽力温和的笑着:“既然有了,就安心休养就是,一切有我。”

    茂德帝姬突然眼睛湿润了,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大王,你能不伤妾身父兄么?”

    萧言一时不语,深沉的看着茂德。政争之中,最无亲情可言,更何况这将来说不定就是气运鼎革的大事!此刻说一句话安这个可怜女孩子的心容易。但是以后发觉是骗她的,这却让这可怜帝姬如何自处?

    茂德帝姬躺在榻上,大眼睛一霎也不霎的看着萧言英锐的面容,晶莹泪珠不断的滚动下来。满满都是哀求之意。

    良久良久,萧言长叹一声:“一旦有那一日,我不伤他们就是。远远的打发出去也就罢了。”

    这世界甚大,除了东亚之外,还有南洋,还有倭国,甚而还有澳大利亚之类的呢。大宋海舟技术甚为发达。将来如果有那一日。萧言未必没有开拓海外之志。到时候打发赵家父子去马六甲看土人或者去澳大利亚看袋鼠就是了。

    而且这些都是甚远的话题,眼前这场天倾之战。还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茂德终于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中的长气,哽咽一声,泪水却滑落得更急,却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才好。

    萧言虽然只是淡淡的随口许诺,茂德帝姬却坚信眼前这个男人说什么便是会做到什么。而且茂德帝姬也莫名的感觉到,不管时局如何变幻,她的父兄,也绝对不会是眼前男人的对手!

    泪水又奔流一阵之后,茂德帝姬突然就哇的哭出声来,似乎这段时间积郁,都要发泄出来才是。这样受尽委屈之后大哭模样,才有点像她真正的岁数。

    “…………妾身为父兄谢燕王,妾身不要这燕王妃了,这王妃地位,是主母的。妾身就为燕王侍妾,以后一心服侍燕王,妾身…………”

    茂德一下子就哭得抽抽噎噎的,让萧言倒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在茂德帝姬身上是不是遭遇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自己这般对待,稍一软化,反而就觉得跟什么也似,原来帝姬矜持,就再也支撑不住。

    更有可能,是女人天性,为了孩子,什么样的改变也愿意做出。

    不过就算是哭泣,茂德帝姬也还是美得惊人。

    萧言伸手去帮她拭泪,结果却是越擦越多。最后萧言只能说一句:“娘娘和柔福帝姬,都不去河东了,留下来陪伴与你。想必她们也很快会得知你有孕的消息。我去之后,一应事宜,都有余里衍主母照料。你就乖乖听话就是了…………”

    茂德帝姬突然身子又是一僵,慢慢收住了泪水,眼神躲躲闪闪的又望向萧言。迟疑良久,终于嗫嚅道:“大王,你一定要凯旋而归。”

    萧言淡笑:“我自会竭尽全力。”

    萧言话语背后的决绝之意,连茂德帝姬都听得出来。而且她还听出,萧言并没有保证,他一定能凯旋归来!

    若然这天还是无可阻挡的崩塌下来,萧言绝不会逃避!

    茂德帝姬缓缓松开了按着小腹的双手,握住了萧言的手。而萧言让她握持少顷,就轻轻起身。向茂德微微点头示意,就大步走了出去。

    在外间厅堂,小哑巴也没在吩咐指挥下人们了,而是在静静等候着萧言出来。这个时候,她也不发一语,轻轻迎过来,又靠入了萧言怀中。

    萧言不语,摸着小哑巴柔顺的秀发。

    明日就要出征了,面对这空前的生死大敌!穿越以来,竭力争斗,不就是等待的这一刻?

    除了这个文明气运之外,自己更多了想要保卫的东西。

    胜败依然难料。

    可自己,会竭尽全力。

    撕破这从北面笼罩而来的无边黑暗!(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五十二章 破军星动(五)

    岢岚军范围,在北缘边之处,有岚谷县。而岚谷县北设有宁远寨,为控扼缘边交通要道的重要军寨。

    这条道路,也是行商千百年来,踏出的一条通路,并不算宽广,但勉强还是能让军马通行。蜿蜒在群山之间。而宁远寨东依岢岚山,正正控扼住这条道路。

    岢岚军是河东一个穷荒所在,不比丰府鄜三州有与西夏回易之利,且能得到朝中大量资源倾注。虽然份属折家军驻守范围,不过折家子弟,没多少愿意来这个地方苦熬。

    虽然折彦质下令要加强岢岚军防务。不过折可求带着折家精锐子弟军去浊轮川扫荡南迁来的草原部族,其余精兵强将,也多用于加强丰府鄜三州防务。岢岚军还是一切如旧。守备军马,零星散漫,完全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感。

    比如宁远寨,按制应置经制军马三百五十,硬探三十,缘边弓箭手二百一十七,储粮半年之需,马料倍之。分处南北向连续四个军寨组成的防御体系当中。

    可是现在,宁远寨中,三个小型的军寨已然荒废,只剩下有夯土包石寨墙的主寨还勉强维持。其间军马,缘边弓箭手早已散尽,经制守军只有百余名。由一名犯了过错打发到此间,万年不得升迁的小使臣为指挥使统带。军资储备,粮秣马料这些重要储备,也最多就敷一两月之用。

    这个指挥使,快五十岁的年纪,血气早衰。身形发福,早不像马上之士。所有心思都放在军寨之下开辟的几百亩田地上,这些年云内军乱,倒有不少难民被截留为佃户种田。收成还算是不错。且每月还遣人去岚谷县西面背石炭向太原府贩卖。就想着积累一笔家当,然后告老病退职,回到丰州老家。安闲度日罢了。

    云内突然有警,打成一锅粥。这个折姓远支指挥使一开始懵懂。后来也焦急,发了多少军情文书去折可求处,只望加强这里戒备,调来精兵强将。或者就干脆将他这不堪驱使之人赶紧罢去,哪怕退职俸料一文也无都认了。

    谁想到文书是发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却无一兵一卒到来。只有些官样文章的批复,要他谨修战备。后来才听闻。折可求反而带着折家精锐向西走去了。这指挥使顿时就想弃职潜逃。后来从云内那边流散而来的难民带来消息,女真大军追着那里燕王军马奔向宁化军和雁门关方向去了。一时间恐怕还到不得这里来。而这指挥使又舍不得下一料秋粮,只是心一横。若是女真鞑子不来,则收了粮变卖之后就走,若是女真鞑子西来警讯传至,则直娘贼的就走。折可求都不将此间放在心上,凭什么要他一个倒霉的家伙在这里送死?

    日子一天天的这样提心吊胆的熬过去。岢岚山西面宁远寨左近,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这指挥使也就苦挨着。每逢夜中,总难安眠,非得用寨中自酿的酒水。喝到快天明的时候才能沉沉睡去。

    这一夜又是这样,指挥使只是在暖烘烘的屋内摆下酒菜,两个不住打瞌睡的粗手大脚山间村妇轮流伺候烫酒。这指挥使一边喝一边喃喃念佛,不时还走出门外看着北面黑沉沉的天际。只是唉声叹气。

    “鞑子爷爷,不要来这里也罢!”

    可就在这样的夜里,一支女真军马,仍然越过了岢岚山,向着这里摸来。

    正是银术可率领之军。

    在女真大队军马还在韩岳所部据守的关隘之前反复试探的时候,银术可已然率领数千杂胡轻骑,人带双马,裹粮七日。越过了岢岚山,向着此间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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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弯月。高悬天际。不时有浮云而过,将月色下的河东山川大地。映得朦朦胧胧。极尽目力,也难在这样微弱月色下看出去几丈远。

    银术可亲自上阵,只着皮甲,且去了披膊,光着两条膀子便于厮杀。就带着杂胡轻骑中选出的一两百名精锐,顺着山道,无声无息的向着头顶宁远主寨摸去。

    就算是已然荒废不少,可大宋缘边设立军寨,仍然坚固高大。寨墙上都有巨大的弩机安放。这边山道虽然勉强可以通行军马,但是要展开攻寨器械,还是吃力得很。

    若是在宁远寨全盛时期,单凭银术可这等轻骑,想打开这里,那是做梦。就算以轻骑勉强绕过去,无非就起着骚扰劫掠的作用。远远谈不上大军破边,摧垮整个缘边防御体系。

    就算早几十年缘边弓箭手因为不堪历任寨主役使虐待盘剥散尽,而经制军马又缺额极多。这指挥使要沉下心来好好据守,也不是银术可这些杂胡轻骑啃得动的。北方胡虏攻城向来是苦手,女真继承了辽人家当也好得不多。更不用说现在还是一盘散沙,装备低劣的蒙古诸部了。

    银术可此来,但为轻捷,除了马匹随身兵刃轻便甲胄还有点粮秣之外,一无所有。如果岢岚州一线有基本防御,银术可就准备撞死在这里也罢。再向西,丰府鄜三州更是难破,转回东面,韩岳所部更是难啃,还有受尽屈辱,难道一辈子托庇于原来同列的完颜娄室?

    夜色当中,银术可只能听见自己碰碰的心跳之声,一张丑脸不自觉的扭曲起来。只是祈祷头顶闪动着火把光芒的宁远主寨不要反应过来。

    而宁远主寨寨墙之上,始终安安静静。甚而连走动巡守的身影都看不见。

    难道就这样能轻易攻破此等要紧的军寨?

    一时间连准备撞死在这里的银术可都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一向号称南人软弱,宗翰更是说过南人军马虚弱内情,辽人俘虏那里,对南人军马不屑一顾的也是居多。但是银术可一向以来,和南人军马打交道数次,次次大败亏输。虽然仍有必死决胜之心,却不自觉的将南人军马抬到了一个甚高位置。

    就算不是每支南人军马都是可以千里奔袭,野外决胜的强军。也不至于在这样一个紧要所在,也是完全散漫无备罢?

    南人军马,难道互相之间,真的能差那么多?

    难道那些辽人俘虏,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俺只是运道不好,几次都撞见了南人当中的天杀星?

    直娘贼!

    心思一片纷乱当中,银术可的动作却是更安静,更谨慎,几乎是挪动着向上攀爬。时间一点点过去,银术可已然摸到了宁远寨寨墙之下。寨墙上仍然半点动静也无,甚而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鼾声传了下来。

    这个时候,银术可才觉得自己汗透重衣,山风一吹,浑身冰凉。只有心头火热!

    身后杂胡轻骑,千辛万苦的也跟着摸了上来。人人嘴里都含着一块石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这个时候眼见得已然摸到寨墙之下。这些杂胡虽然剽悍,却毕竟不是约束森严的强军。不少人都开始兴奋的骚动起来,争攘着就要挤到前面,率先杀入寨中,狠狠杀戮抢掠一番。

    这般动静,似乎终于惊动了寨墙上面。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小乙,举火照照,下面什么动静?”

    银术可拼命挥手,顿时十几名杂胡涌上,就在寨墙下搭起了人梯。更有杂胡,张开了角弓,举而向着寨墙之上,刚才发出的响动,此刻全都寂然不闻。

    眼看得杂胡搭起了三人高的人梯,银术可将刀子叼在口中,奋力攀援而上。此时正有一名军汉举着火炬,探出头来。就见火光之下,一张狰狞丑脸出现在面前,然后寒光闪过,这军汉咽喉顿时就被割开!

    鲜血飞溅,那军汉按着咽喉,满面惊惶的倒地。银术可翻身而上,持刀四顾,就见寨墙上搭着草厂棚户,一名至少五十多岁的老军,蜷缩在内,惊惶的看着眼前一切,吓得一声也发不出来!

    而眼前宁远主寨内的建筑,还是安安静静。无人知晓,北来胡虏,已然杀上了寨墙!

    银术可举步上前,一刀就刺入了那吓得浑身瘫软,喊也喊不出,逃也逃不动的老军胸膛。那老军痉挛的抓着刀柄,剧烈颤动,只是惨哼半声,银术可就狠狠一搅长刀,那老军就吐了一口长气,再不动了。

    杀了两人,银术可胸中嗜血之意,反而更盛。转首南望,黑暗中的南朝山川大地,似乎都这样漫然无备的为他敞开!

    无数杂胡,正红着眼睛漫上寨墙。

    银术可拔刀沥血,大吼一声:“放手杀罢!”

    寨墙上仍然闪动的火光之中,就见这些穿着脏污披甲,科发索头的杂胡,陡然爆发出兽吼一般的呐喊之声,漫过寨墙,跳入寨内。而这个时候,军寨当中,才响起惊呼之声!(未完待续)

    ps:今天没睡好,起得迟。晚上还要和一个导演聊点事情。所以就这么点了,实在万分抱歉。明日看能不能弥补一二。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五十三章 破军星动(六)

    宁远寨中守军,多是老弱,但凡精壮,哪有愿意在此间荒僻所在为将主役使盘剥,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到陕西诸路为行商所雇,走一趟蕃部,虽然于途辛苦,遇见党项人没有打点好的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但是只要命大走完一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回来腰中还落几个余钱那是稳稳的。只有老弱,才愿意在这数十年未曾遭遇什么兵火的军寨之中吃一口菲薄的安稳饭。

    折可求未曾加强此间防务,大家都是苦挨。只等有女真鞑子出现的消息传到,从将主以下,大家都做卷堂大散。

    谁能料想,女真鞑子就无声无息的越过了岢岚山余脉,又突然潜到了宁远寨之前。然后就在夜中,突然就杀入了?

    无穷无尽的杂胡嘶喊着不住翻入寨内,沿着寨墙向下蔓延,又将寨门打开。更多的杂胡如翻涌的黑潮一般冲入了宁远寨中。这个时候山间火把也已经亮起,如果寨墙上还有守军幸存,就能看见火把光芒几乎铺满了宁远寨前,正不知道有多少杂胡鞑子,正在山路上拼命攀援!

    银术可始终一马当先,挥舞长刀,直向军寨中心杀去。但是有人从棚舍,从房屋中冲出,银术可就一刀剁倒,然后不稍回顾,只是向前。在他身后的杂胡,却四下乱窜,冲入寨中棚舍房文学 屋之中,到处砍杀掳掠。而这些有百年历史的军寨,多有携家眷而居者,这个时候就能听见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夜空。

    到处都有火头点燃。烟焰冲霄而起。哭喊惨叫声。四下响动。到处都有杂胡的身影被火光照亮,如群狼乱奔。纵然有些老弱军汉还想抵抗,但是一时涌进来如此多的敌人,他们也迅速被刺翻砍到,滚落火中。整个宁远寨,在短短时间内,就成了胡虏肆虐的所在!

    军寨中心,就是寨主的居所兼衙署所在。原本是设计成小堡垒的模样。墙厚壁高,内有水源。就是准备在万一被破寨的时候,此间还能作为最后抵抗的地方。

    可是几十年承平下来,此间已经被历任寨主改建成了普通民居院落的模样,原来后墙都被拆除,作为增建这些院落的材料。

    虽然住得是舒服的,真到胡虏大举而入之际,又凭借什么来抵抗到最后?

    银术可带着数十名杂胡,直向此间冲来。背后火光熊熊,将这个院落照得通明。此刻院落门户已然紧闭。银术可上前就是合身一撞。这门户用的材料还结实,里面用门栓牢牢的闸住了。这一撞竟然没有撞动。

    虽然原来厚墙拆除了不少。但还是有一道一人高的院墙在。火光之中,就看到两三个人头探出来,抖抖索索的张开两三张猎弓,嗖嗖的几箭就发了出来。

    原来军寨之中,用的自然是军中强弓硬弩。但是要荒废,一切都荒废了。需要花大气力保养的军中弓弩,早就不堪使用。寨墙上的巨弩,也是只能摆着吓人。现在寨中所有,就是平日里在山间打猎用的猎弓。

    这几箭准头甚是不错,直指冲在最前面的银术可。可猎弓弓力软薄,来势不急,如何奈何的得了银术可这等女真猛将?长刀一摆,几支羽箭就被拍得歪歪斜斜乱飞出去。

    而银术可身后杂胡,早就将出他们的角弓来,电闪一般认弦就射。这些草原杂胡阵战本事一般,但是射术却是个个精良。顿时就有两人面目中箭,从围墙上惨叫着跌落。另外一人躲得快,一下就缩了回去。

    那头银术可也等不及寻大木撞门了,一跳就搭着墙头,两膀叫劲,腾身而起,一下就翻过墙头。才落地就感觉风声袭来,银术可一侧身就让过一柄短矛,顺势一刀斜切,墙下偷袭之人从颈项到前胸,就是长长一道血口。银术可长刀刀背极重,就是轻轻一拖,这偷袭之人颈侧大动脉已然被切开,鲜血溅得银术可一头一脸!

    火光之中,就见偷袭之人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穿着一件破烂流丢的大宋军中赤袄,犹自恨恨的看着银术可,想去按颈项中创口,但鲜血如此狂飙,手抬到一半就没了气力,瞪着双眼栽倒在地。

    这个时候,杂胡们也纷纷越墙而入,就有人去打开院门。这个时候,屋中就传来女子的惨叫之声,这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却是这院中之人,已然知道无幸,开始杀自己眷属了!

    银术可一怔之下,再也不管什么,举步就朝内冲去。这外院之中,仍然有零星军士,不时从角落中冲出来,有的人是垂死抵抗,有的人却是破胆到处乱跑。但是只要给银术可和那些杂胡撞到,都是一顿刀枪刺砍得血肉模糊的倒地。

    内院之中,又响起了瓦罐碎裂之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油的味道。转眼间火势就腾了起来。一时间就延烧起来,转眼就是火光乱卷!

    银术可已然踏着满地血迹尸骸,杀入了内院当中。就见一五十许的发福半老头子,就披着一件家常袍子,须发散乱,手中握着一把被血染红的长剑,浑身颤抖的守在火光翻卷的内院房舍之前。

    在他身后,火势熊熊而起,烧得一片哔剥之声。热浪袭来,将他散乱的须发都炙烤得卷起。

    银术可面前之人,正是此间那个折姓寨主。他虽然早就做好了女真鞑子一旦出现,就脚底抹油的主意,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女真鞑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杀入了寨中,转瞬之间,就将这座军寨化为了地狱!

    外间哭喊声惨叫声不断传来,这寨主脸上皮肉也在不断抽搐,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看着浑身是血的银术可和那些形貌狰狞的杂胡们杀了进来。终于哑着嗓子道:“俺已经杀了家眷。烧了自家屋子。你们不要过来,不然俺就和你们拼了!”

    银术可一扬手,身后杂胡全都停步。银术可觑了那寨主一眼,将手中长刀丢下,尽力挤出一点狰狞笑意:“何苦寻死?某不杀你。投了俺们就是,只要你肯效力。还怕没有家眷?俺们打破南人名臣,你看上哪家贵室的,俺都许你!想要财货?俺许你十万百万!这个岁数了。还在这里守边,南朝也未见得多看重你。投了俺们女真又如何了?俺们已经击灭了辽人,这次又要击灭南朝!难道你就不想更大的富贵么?”

    一边说着,银术可一边缓缓向前。

    他说的真是实话,此次在岢岚州破口而入,需要的就是熟知此间山川地势的南朝人物。这个寨主,多少有点地位,应该知道些情形。要是他肯投效,银术可真不惜许他十万钱财,数十美女!反正都是打南人手里掳掠来的。有什么好吝啬的?

    那寨主浑身颤抖,手中长剑也拿捏不住。终于叮当一声落地。

    火光之中,他茫然的回头看看,又看看银术可皮帽下那丑恶的金钱鼠尾。

    半老头子用尽平生气力,大呼一声:“折可求,俺入你妹子!”

    嘶吼声中,半老头子寨主一步步的退入火中,转眼间就和身后屋舍,一起焚烧起来。

    银术可上前一步,就停住了。满面煞气的看着这一瞧就知道软弱畏缩的寨主自己投入火中。那些杂胡也呆呆的看着,只觉得可惜,这一屋子多少南人财货和女子,这一把火都烧光了!

    熊熊火光之中,银术可猛的转身,大声用胡语下令:“去看看有没有幸存的南人!愿意投降的,就将养起来。不愿意投降的,都钉死在此间寨墙之上!这寨中一切,都是你们的,将来还有更多!只要你们追随着某一路杀下去!”

    一众杂胡,顿时轰然欢呼,个个眼睛如狼一般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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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宁远寨外,还有数百名披甲女真精锐,在远处设了马桩子,以杂胡照料他们的坐骑。这几百女真精锐,就仰头看着山顶延烧的火光。

    这些女真军马,就是完颜娄室拨给银术可的谋克。虽然完颜娄室交代他们要听银术可号令,但是具体行事之间,这些娄室所部精锐,哪是银术可轻易使唤得动的。此次扑寨夜袭,银术可亲自上阵,也只能带着那些听他号令的杂胡行事。

    宁远寨中,火光越来越盛。将此间女真军马都映照得面目可辨。山上那些杂胡欢呼声,也一阵阵的传下来。

    几名谋克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他们与现今分为两军的神武常胜军及龙卫军,也算是狠狠的见过几阵,游骑战在一段时日中更是几乎无日不战,打得是吃力万分。女真横扫辽国以来,许久未曾遇上这般的硬对手了。

    追随大军直抵河东缘边之后,哪里为神武常胜军和龙卫军据守的军寨防御体系,森然布列。这些女真精兵悍卒看着也自胆寒。这样的硬对手据守之下,要啃动这些军寨,女真西路大军,还不知道能剩下几成人得以返乡!

    虽然他们所占据的地盘,远不如东路军富庶,但也是以前在老林子中想不到的好日子了。宗翰还要竭力推动对这样一个强大南朝的攻伐,是不是宗翰太不把他们女真汉子的性命放在心上了?

    女真军马此刻虽然仍是凶悍敢战,但不少女真儿郎在碰到硬对手之后,难免也会冒出点这样的想法来。

    却没想到,在不情愿的调给银术可号令之后,吃了辛苦远离大队翻山越岭而到了西面,此间南朝军寨,却直是如此不堪一击!银术可带着数百杂胡,就轻轻松松杀了进去!

    几个领军谋克都是军中老人了,知道这等据险而守的军寨,若是守军稍微有点本事。就不是轻骑远道而袭,又不怎么会打攻坚战的杂胡们拿得下来的。在寨中强弓硬弩之下,丢几百条性命也是寻常事。如此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就被打得寨子中心都火光四起,只能说此间军马烂到了一定程度,此间防务,松弛到了一定程度!

    银术可居然这次选对了地方,一下子就打开了南朝边地。难道南朝,就那么一两支军马能打?只要打垮了他们,就如护步达岗之战以后,辽人在女真面前,再无抵抗的能力!

    那就破边深入,抄那些能战南朝军马的后路!再以一场决战,狠狠的将他们粉碎!

    一名谋克顿时翻身上马:“俺带几个亲卫,去将此间情势通报娄室和宗翰,让他们发更多军马,从此处杀入南朝!秃孛,真聿,阿罕,俺的谋克,你们先代为照应。俺再说句话,银术可要怎么打,你们就老实听号令罢,这次看来银术可要翻身了!”

    几名谋克都大声答应,并儿郎们招呼:“这些财货,哪能都给这些杂胡得了。俺们也自上前!”

    几百名女真儿郎早就为山顶火光与喊杀声煽动得坐立不安,只想上去狠狠杀戮抢掠一场。听到军将如此下令,人人大声欢呼,也朝着头顶宁远寨涌去!

    而去通传军情的谋克,一人带了三马,加鞭疾驰而去。就要引来更多的女真大军,从此间汹涌而入,直到将南朝之地,陷入血海之中!

    而在宁远寨左近的河东百姓,夜中都胆战心惊的推门而出,看着远处燃动的那不详火光。多少山间村落,顿时就想起了女人孩子的哭喊之声,家家都在收拾干粮行囊,准备趁夜难逃。稍一迁延,也许就来不及了。夜色之中,一群群身影离开村落,散处在河东缘边的千沟万壑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只是向西面逃去。更有人逃入深山,准备挨过这场兵劫。

    北面而来的黑暗,终于冲破了此处脆弱的藩篱,蔓延到了大宋的土地上。而且谁也不知道,这黑暗,到底会席卷得有多快!

    ps: 还是事情好多,最近实在码得不多,就一章奉上了。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五十四章 破军星动(七)

    燕山之南,檀州之北。

    夜色之中,七八名檀州哨探,正围着篝火低声笑谈,篝火之上,除了一只烤得半熟的狍子正在散发着诱人香气之外,还挂着一个老大瓦罐,里面茶汤已经烧得滚烫了,咕嘟咕嘟的直翻着气泡,有人还在毫不吝啬的大把朝里面撒着大宋来的茶饼,再加盐加酪,很是豪奢的气象。

    这七八名檀州军哨骑,不属于余江编练的经制之军建制。

    在檀州左近,由于有大宋而来源源不绝的各种物资接济,收拢的燕地流散之民分外之多。另一个时间线上,郭药师凭借燕地就拉起了连带家眷,号称三十万的军马,虽然老弱居多,但战兵也至少有五六万的规模。这还是大宋刻意限制流入残破燕地的物资,并且不住的想拉拢郭药师麾下人马投向河北的结果。

    这个时间线上,燕地七州,未曾经过女真摧残。而大宋一直有物资接济过来。一时间以檀州燕京为中心,收揽了大量的人马。除了燕地汉儿强壮大半都为驱使之外,甚而还有不少契丹遗种,包括曾经的契丹精锐远拦子在内,都觍颜而来檀州左近讨一个饱饭吃。

    这些人马,分成几个层次。第一层当然就是余江编练的数十个指挥,五千七八百名正军。这些指挥都有萧言的老底子[长][风]文学 为军将统帅。非是燕地汉儿出色骁锐之士,不得入选正军之中。

    这些正军,几乎扫数为余江带之南下,主要就分在神卫军和天武军中。极得军将之看重。属于编入就能战斗的即时战力。经过汴梁武库的武装。这战斗力还要上一个层次。

    第二层就是辅军了。正军都有粮饷供应,原来燕地搜罗的甲胄,也只够武装这五千余人而已。熬过大辽灭亡的人,多是壮男壮妇,老弱泰半都已然填了沟壑。五千余人的正军,不过是这些壮男壮妇的一小部分而已。得萧言之命,余江就将其尽量编为辅军。规模庞大到了一名正军往往配有三名辅军夫役的地步。没饷有粮,以后还有被选调入军中的期望。平日里除了军中操役。也有操练任务。

    铁甲是军国之器,萧言哪怕在汴梁妙笔生花,掌握大笔财货,也弄不到什么甲胄。燕地搜罗干净,也就能武装起正军而已。但是燕地兵刃却是绝不缺乏,马匹也多。当年萧干麾下就有庞大的骑兵集团,而从辽东能一路逃难而来之人,也多有乘马。奚人更放牧于燕山南北,这马匹从来不匮乏。这些辅军装备不及,但泰半都骑得马。开得弓,而且都是死人堆里熬出来的。一万五千辅军,就装备有正兵不要的马匹四五千,驮畜三四千。单论战斗力,只怕不比西军那些守边军寨中人马差似什么,阵战自然不如,可野外机动作战的能力,还要过之。

    这些辅军,给余江带走了一半还多。剩下尚留置了不少。统带之人,仍然是留下的萧言老底子出身之士。

    第三层就是依附于燕地豪强的那些人马了。

    辽人在燕地的统治崩塌,大宋统治尚未确立。而萧言麾下军事人才勉强够用,行政人才却有限得很。真正统治范围,只能局限于檀州和燕京府一部分,同时还保护着商路。其他空白范围,就只能靠着这些民间豪强来填补了。他们趁乱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牧场,也在尽力收揽流民以为耕种。大小豪强一时有上百之数。

    要是真正群雄并起之时,少不得这些豪强就要互相攻杀,最后决出这片土地中的最强者。而胜者就坐拥燕地,少不得在乱世中还要起问鼎之心什么的。

    可这毕竟还不是失却一切规矩的乱世,南有大宋,北有女真。燕地只是一时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罢了。这豪强并起之势是长远不得的。总要寻一个靠山依托。此刻女真在燕山以北不动,最近的就是在檀州经营的代表大宋的余江所部。且这些豪强绝大多数都是汉儿出身。在大宋还未让这些燕地汉儿灰心失望的时候,不选余江难道还能选谁依附?

    且从大宋河北直抵檀州的商路,也在余江控制之下,源源不断的送来粮食农具财货等等,依附余江,也就能得到现成的好处。

    这些豪强人马,加起来也有两三万能战之士。不少豪强子弟,就投入余江军中为下级军将,博一个大宋的功名富贵。此次南下,为燕王争胜。豪强子弟踊跃以从,也凑了几千骑士出来。

    现在天武军未返,留守燕地的就是原来辅军和燕地豪强为主的军马了。尤其这哨探之士,更是燕地豪强麾下人马居多。

    此刻在这燕山南面山地之中野营的,就是檀州北面一个坞壁中的子弟,带队之人,还是坞壁之主的侄子。

    虽然是豪强至亲亲眷,但是在燕地讨生活,这带队叫做章缓的头目,也没有那种养尊处优之态。反而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手长脚长,孔武有力,身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走得远路打得苦仗的模样。几名麾下骑士和他也没什么上下尊卑之态,只是不停的从他视若珍宝的小行囊中翻出大宋茶饼,还有盐酪,毫不客气的朝茶汤里面加。还有几个人按住他的手脚,急得章缓是啊啊大叫。

    燕地汉家坞壁,在辽人强盛的时候自然不会有。无非就是天崩地陷之际,自家亲族聚而自保,大家一起拼命挣扎罢了。坞壁林立,也才几年的时间,朴实刚健之风尚未开始衰颓下去。敌人来了,上到坞壁之主,下到招揽来种地的流民,一起都要上阵拼命,谁还在这个时候就能端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眼见得行囊中宝贝被儿郎们糟蹋干净,章缓这才脱了身,破口就骂:“直娘贼。俺弄到这点吃食。岂是容易?带着走了一路。自家都舍不得如何动用,你们倒好,一发糟蹋了个干净!今日先由得你们,回来堡中,一个个寻你们放对!”

    儿郎们只是围着茶汤流口水,狍子肉都不大在意。有人笑道:“三郎,哪日你投到余城主军中,岂不想要多少大宋吃食就有多少?还和俺们争这点作甚?好小家子气!”

    章缓哼了一声:“这次南下。大郎二郎抢了先,丢了俺在这里继续喝风,还说甚要多少有多少?也是俺手气坏,博时泼喇喇左一个叉右一个叉,一个混纯不见!这手剁了也直娘贼的不冤!”

    说到章缓那两个好运的哥子,一个是坞壁之主的亲儿子,一个是母家的舅兄。这几名哨探都脸色郁郁。大郎二郎各带了十几名心腹随余城主南下,走的时候得意洋洋,据说要去为燕王争位,立大功。受上赏,说不得得一个什么大宋官身再娶一个花骨朵也似的汴梁媳妇儿回来。临行之前。吹嘘得震天价响。人人羡慕得涎水长滴,看着自家头目章缓那一双臭手,人人又是鄙夷。

    辽国说灭亡也就灭亡了,女真鞑子实在太凶残。燕地汉儿,没一个是想投奔他们的。可大宋分隔百余年,感情上又委实遥远了些。而那个据说也是从辽地回归,立下了泼天也似功绩,一军打服了燕地,击破了女真,杀了耶律大石和萧干的那位萧言,不仅功名起于燕地,还一直留置了人马在燕地经营,就成了燕地汉民心目中的依靠。萧言定燕之后,燕地汉民私下里都称其为萧阿爷而不名。

    据说大宋皇帝曾有遗训,攻破燕京者以此地王之。萧阿爷也力主要将燕地尽快收于大宋疆土,设官护之。可偏偏为朝中那些看不起北人的朝臣阻挠…………

    据说萧阿爷在朝竭力维护燕地汉儿,通商运粮,顶着莫大风险行事,且在燕地留兵以戍女真,被朝中忌为拥兵自重,有人要对萧阿爷下手…………

    据说萧阿爷得大宋三大王赏识,两人都有经营燕地以卫女真之志,更有扩土至北,设安东都护府的抱负。大宋皇爷,为两人壮志所感。皇爷更要将圣人之位传给三大王,然后重用萧阿爷,成就其功名伟业…………

    据说朝中奸邪不服,更有怕失却皇位的太子,发起了变乱。最后为萧阿爷一人一骑所降服,太上顺利内禅三大王,而萧阿爷一举为燕王。就要永镇燕地,为他们燕地子弟的守护神!

    据说萧阿爷更要召集燕地军马回返汴梁,一则以扫荡朝中残余奸邪。一则以将燕地子民编练为大宋经制军马,不仅有应分粮饷,还有将来功名富贵,将来开拓安东都护府,更有多少土地分赏将士。这些兴高采烈应召南下的军马,就算不得什么厚赏,能去传说中的汴梁走一遭,能见着萧阿爷亲面,都够在其他人面前吹嘘大半年!

    燕地这些流言,或者是民间自发生起,或者暗地里有人推波助澜。已然在燕地将萧言渲染成半神一般的传奇人物。燕地汉民,人人以为他效力而自豪。

    此次章缓章三郎因为手气太臭,不得追随南下大队,着实让他黯然神伤了许久,今日一点珍藏的食物也给儿郎们哄抢,一时间只觉得自家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看到章缓垂头丧气的模样,毕竟今日吃章缓的嘴软,一个个就转而七嘴八舌的解劝于他。

    “三郎,也不恁得倒霉。有人应燕王召南下,也有人守家不是?这功劳情分都是一般的。难道燕王就不知道?”

    “说得是,檀州正军走得干净,现在越过燕山哨探,也就是俺们这些缘边坞堡了。他们在汴梁吃酒,俺们在山间吃风!论起功来,说不得要更厚一些才是。”

    “三郎,比起此前日子,现在也算天上了。不拘什么吃食,总能混个肚圆。女真鞑子也老实了,在山那边不敢乱动。人呐,还是得知足!”

    说起女真话题,章缓垂头丧气的神态就是一收,摇摇头正色道:“俺总觉得不对。”

    具体什么不对,他也说不上来。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缘边坞壁的哨骑头子而已。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以前如果说檀州是兵强马壮女真鞑子不敢轻动的话。现在人马如此空虚。天候又好起来了。女真鞑子就算不大举出动,也少不得来寇边掳掠一番。怎么越过燕山哨探了一番,却安静得如此不正常?

    本来他有心要深入一些的,不过他们这坞壁军马,不比原来余江麾下经制之军资源多。这缘边哨探警戒幕,已经比余江在时大大收缩。而且檀州空虚,他们这些人马就算出而哨探,也心里不踏实。就急着想回转守家。这次走了一趟,到了山北,看着还是一切如常就回转而来。可是坐在篝火旁,看着周围山影憧憧,如一只只怪兽蹲伏在黑暗中,章缓只觉得心里面有一种莫大的惶恐在。

    但愿真的不要出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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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之间,章缓低喝一声就跳了起来,这个时候夜空中才响起几声劲风厉响。章缓一扭身,已然闪过一支锐头轻箭。而一名麾下哨探,已然胸膛中箭。闷哼一声,就跌落火中!

    火星四溅。茶汤翻倒。几匹拴在避风处的马,也扬首奋蹄的长嘶起来!

    又是一阵弓弦急响,十余支羽箭急射而来。那些才弹起身来的儿郎就纷纷中箭。章缓就地一滚,已然摸到了放在一旁的长刀,仰面朝天之际,就看见他们所在的这个避风山谷四下,已然从黑暗中冒出了无数人影。正踞在高处,张弓搭箭,羽箭如雨,就朝着他们这支小小哨骑队伍倾泻而来!

    射了一轮箭之后,就听见一声女真语呼喝:“一个都别放过!”

    顿时无数人影,就朝着山谷中涌动而下。火光映出他们的身影,都是结实粗壮,面目狰狞,脑后有金钱鼠尾的女真甲士!

    章缓咬牙,知道无幸,就准备拼死在这儿了。一名中箭儿郎,约有四十许的岁数。满面风霜之色。这个时候在火旁摸到弓箭,一边直起身来张弓搭箭,一边对着章缓怒吼:“三郎,快走!去通知村寨,去通知檀州,去通知燕王!女真鞑子来了!”

    章缓终于从猝然遇袭当中反应过来,望着麾下残余几名儿郎,不管是不是有伤在身,都摸到了兵刃,怒吼着跳起,向着扑来的女真鞑子迎上去。那些中箭倒地不起的,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每个人似乎都在怒吼着两个字。

    “快走!”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涌满了眼眶。章缓大吼一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的就扑向拴马的马桩子所在。那里黑暗中早就潜藏着身影,女真鞑子先头开路硬探,自然都是打老了仗的精锐,如何不知道先断这小小一只人马的后路?

    他们早就在夜色中悄悄步行摸来合围,潜伏在左近。一旦动手,就跳了出来。来抢这十几匹坐骑。正正章缓冲来,两把长刀就狠狠砍了过来!

    章缓今年二十六,昂藏七尺的大汉。不论步下还是弓马本事,比那两个南下的哥子都只强不弱。不然为何输了要黯然神伤那么久?还不是只恨自家一身本事不得献于那传奇般的燕王面前!

    风寒刀厉,章缓随手就是一式缠头裹脑,刀刃在上刀背在下,由身下斜掠上扬。他的长刀也是加了料的,厚重长大。居然一式就将两刀荡开!

    接着手腕一拧,反手斜劈。当面女真鞑子反应也快,赶紧矮身避让。一刀就擦着他头盔而过,呛啷金属摩擦声响亮,在夜中溅出老大一抹星火!

    借着这一刀反击,章缓已然发足就朝旁掠,山谷乱石嶙峋,到处都是树木怪石,既然不得马,那就靠着步下逃罢。说什么也不能今日死在女真鞑子手里!

    当先两名女真鞑子一个被一刀擦过铁盔,正震得头晕眼花一时动弹不得。另一个骂了一句女真语,正想追赶。劈面就是一箭袭来。却是那最先提醒章缓快走的四十许汉子,此刻身上已经中了四五箭,犹自竭力支撑着身子,发箭来援!

    那女真鞑子一刀劈飞来箭,却也赶不及追章缓了。一打滚间,章缓就已经藏入黑暗之中。手足并用,也不知道爬向哪里去了。

    那四十许的汉子发出最后一箭,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之中。眼睁睁的看着女真鞑子围了上来。周遭不断传来惨叫之声,却是那些女真鞑子对那些倒地儿郎们补刀。

    眼见得一个满嘴黄牙的粗壮女真鞑子狞笑着提刀走来,那汉子已然没了喝骂的气力,只是看着他狞笑着一刀缓缓刺入自家胸膛。感受着冰冷的锋刃入肉越来越深。

    这汉子最后吐了口长气,喃喃嘟囔一句:“狗鞑子。”

    然后就头一歪,再也寂然不动。

    在山谷之上,一名穿着前辽贵人甲胄,裹着一领织花嵌金线披风的女真军将,只是漠然的看着眼前一切。

    在他身后燕山诸处山道之中,正不知道在黑暗中,有多少女真军马正如狼群一般涌来!

第三卷 补天裂第五十五章 破军星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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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鼓声动,大军如云。m.乐文移动网

    汴梁中人,满布街巷。临街住户,家家香案,多少车马,沿着南熏门外官道上散布。路边野亭,都有负剑长衫文士占据,置酒热茶,由宵达旦,就等候着一观皇宋近百年未见之御驾亲征威仪。

    天方及旦,天子戎车就自禁中而出,随附出征的充班直之士近千,披甲持兵,所乘都是辽东而来的高头大马,护卫着天子御驾。这戎车不是那禁中传承六百余年的唐末之物,而是新赶制出来的征车,厚重肃然,镶满铜钉,天子旗车上飘扬,望之只让人觉得凛然有威。

    除了上千随征班直之外,天子随从简单,就是同样乘车骑马跟随队列的内宦,也外着锦袍,内披甲胄,下裹战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仿佛秦翰李宪童贯等前辈附体的模样。梁冠上还镶着野鸡翎毛,一派内宦强军的模样。

    这支队伍连同耀眼夺目的天子旌旗穿城而过,激起了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声。可赵楷坐在车上,神色木然,除了只觉得害怕之外,竟然没感觉到赵家在天下人心目中海油足够分量,这一次御驾亲征如果利用得好,不失为赵家挽回失却威望的大好时机。

    班直之后,又是百官队列,宗室勋贵队列,在后默然相从。这百年未遇之盛典,也未曾激起这些相送朝臣心中多大波澜。

    反而更多的是惶恐。

    原因无他,除了开国马上得天下的艺祖亲征之外,大宋天子,哪次亲征,不是出了大事?太宗亲征。高粱河惨败而归,差点动摇国本。真宗被寇莱公拥而亲征河北,那是大宋第一次生死存亡之机。拥驾亲征重臣,没一个有好结果。而真宗皇帝,亲征之后。也变成了假托天书封禅的荒唐君主。

    而这一次。情势之危,还过于以往。因为拥驾亲征的,是大宋未曾有过的权臣!

    群臣之中。绝大多数,未曾将女真入寇看成多么厉害的祸患。至了不得,如澶渊故事行款之后也能了结,无非就是花费点岁币岁赐罢了。但是权臣拥驾亲征,威福归于一身。如果再造出几场大胜来稳固威望,是不是在他们这一朝,就能看见禅代之事了?

    禅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大宋统治体系百余年来已经稳固,既得利益团体盘根错节。谁能愿意遭逢一次大洗牌?最主要的,作为统治体系主体的官僚们,谁愿意失去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文臣官僚们,好容易才得来的尊贵政治地位?

    然则萧言实在太过强势,两次兵乱,翻云覆雨,此刻中枢。已难有抗手。更重建了上四军,更引入了燕云强兵。就是西军这等强藩也不得不一时雌伏。现在又有谁敢跳出来的与燕王为敌?

    除了一些实在没有节操,或者投机性极强的文臣改换门庭之外,大多数士大夫们还只是隐忍。冷眼旁观,更谨慎的以待时机而已。

    汴梁百姓,欢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动。百姓们骄傲于汉家威仪,骄傲于天子亲征,六军如龙的盛典。只是衷心期盼师出必克,所向皆捷。而朝臣队列当中之人,未尝没有暗中切齿期盼这权臣萧言在女真面前大败亏输之人!

    天子旌旗,缓缓穿城而过。等穿过御道,走上狭窄一些两旁有屋舍的街道时,又是花落如雨。无数女娘掷下犹带露水花瓣,以汴梁特有的脂粉香气,为这些健儿壮行。

    班直之士,除了老神武常胜军中人之外,不少还是从燕地所来军马中选拔强壮勇武之士充任。这个时候遭逢这等花落如雨的场面,一个个又惊又喜。马上男儿抬头望去,正正与楼上如花笑颦相对。

    楼下铁甲兜鍪,高大雄壮。楼上轻软风流,秋波顾盼。只有此刻汴梁,才有这般绮丽动人的出征景象。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投于萧言麾下的北地男儿,暗自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让毁灭了辽国的女真鞑子打到这汴梁来。说什么也要在凯旋之后,穿着战痕累累的盔甲,夹着带有红缨的兜鍪,再上此楼,问问这女娘,还记得当日掷花与俺的景象么?

    这样满城花落如雨的气象之中,天子旌旗,终出南熏门外。

    在南熏门外,又出附廓民居,早有大军夹道而立。一个指挥又一个指挥的列成方阵。全是神卫军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师。不少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这从汴梁出征的景象了。第一次是奉萧言之命寻晃一枪,这一次却是真的去寻女真鞑子,做分出生死的决战!

    步军全部披甲,手持如林长矛,站得笔直。骑军每一指挥,都是一色的马匹,旗幡林立,煞气腾腾。铺满了视线范围之内。

    数千大军,咳唾不闻,只能听见轻轻的甲胄碰撞之声。

    当见天子旌旗之际,早已等候许久的钧容直,顿时奏起天子发六军以讨不臣的黄钟大吕之声!

    数千完全用金属包裹起来的大军之中,一骑缓缓而出。白马黑甲,兜鍪红缨,在汴梁晨风中轻轻拂动。

    马上骑士,腰背笔直如剑,兜鍪下面孔剑眉星目,虽然仍然显得年轻,却别有一种掌天下生杀予夺之权的威严。

    正是燕王萧言!

    无数目光,追随着萧言一人一骑而缓缓转动着。

    南熏门而出的天子仪仗,也停了下来,班直之士向两边布列开来,让出天子戎车。而跟随在天子戎车之后的朝臣,也纷纷下马,向着萧言深深行礼下去。

    萧言也翻身下马,摘下兜鍪,露出鬓边白发。他紧紧绷着面孔,甲叶铿锵作响中举步向前,突然单膝跪下:“臣,燕郡王萧言,敢奉天子御驾亲征而出。愿为天子前驱,以讨不臣,以扫四夷!”

    数千甲士,发出一声整齐响亮,也全都持矛单膝跪下!

    戎车纱幕一掀。赵楷终于从车中而出。他内穿甲胄。外着绛红锦袍,玉带围腰。按照他的卖相,应该是甚为英武的打扮。不过看起来却是说不出的别扭。也许就因为他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迎着萧言目光,更不敢看萧言身后那数千杀气直冲云霄的虎狼之士。

    赵楷声音平平响起,没什么起伏波折,像是反复背熟的场面话。

    “女真起于海东,击灭辽国。诚一时之强患。更背海上之盟,以犯皇宋。朕虽新立,却岂能坐观?当亲统六军而出,北巡疆土,以慑四夷。当命驾于卿,为朕前驱。卿当奉节,河北河东之地。文武百官,俱奉卿之调遣。临敌军事,一从卿之自专。为朕讨灭寇丑,以安北疆!近畿转运之事,亦奉卿之号令。若有不效,卿可奉节决之!国之重任,尽在卿肩,卿当勉之。如赦!”

    萧言重重一顿首:“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数千甲士,同声大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雄壮男儿整齐呼声,只是在汴梁城外回荡。赵楷震得浑身一震,目光回顾,只想躲回车里去。而送驾朝臣,也俱都变色,宗室子弟,更是头也不敢抬。

    山呼万岁声中,萧言已经挺身而起,反身上马,扫视麾下甲士一眼,单手坚定北指。一马当先,自顾自的去了。燕王直甲士将他拥在当中,举着燕王大旗,当先而发。

    一个又一个指挥阵中,金鼓之声响亮,次第整齐而动。数千男儿,神色坚毅,目光冷硬。追随着萧言旗号上路而行,无一人乱列,无一人回顾。

    这样的力量之前,多少宽袍大袖之臣,只觉得相顾失色。

    这样的出征仪典,不甚合礼仪,更是从简。萧言更没表现出多少谦恭臣下之态。不过此时此刻,谁又敢说出来?

    号角金鼓之声,还在远处肃杀响动。更有分布在汴梁外各处营中的神卫军大队,同样而发。卷起滚滚铁流,向北而行。迎向从那里涌来的无边黑暗。

    在没有萧言的时间线中,当北面黑暗涌来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一支坚毅的大军义无反顾的迎上去,不胜则死,不稍回顾。

    为了让这个沉重的历史稍稍改易轨道,又有谁知道,萧言付出了多少心血?

    天子仪仗,也终于滚动起来,在班直的护卫之下,天子旌旗没精打采的摆动着,也追随着这支铁流而去。

    送驾群臣当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就冒出来一句:“这厮总算是走了!”

    一句话说完,那人也知道不对,吓得赶紧低下头来,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周遭群臣赶紧将他身形遮护住,故作镇定的四下而顾。

    在送驾队列前面宰执班次当中,方腾也听见了这个声音,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去寻是谁发出这个声音。

    燕王啊燕王,这一仗若是胜利,则地位从此稳固不摇。若是稍有不利,只怕整个天下,都要群起而攻之,不仅是你,就连吾辈这些追随你旗下之人,也要被撕咬得粉碎!

    可是这一场决战,到底是胜还是负,只怕燕王你心中也没有把握罢?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此处。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在万难之中,也要打这一仗。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为你守护好这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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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中,燕王府邸。

    萧言内眷,并没有相送萧言。大军出征是至雄至烈之事,女眷相送,成什么样子?萧言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和这个规矩对着干的意思。

    甚而在天色未明之际,萧言就悄悄起身,未曾惊动什么人,就已然去了。可他的响动,一夜之中彻夜未眠的小哑巴她们,又如何没有听见?

    小哑巴一直坚信,萧大哥是永远不会失败的。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有莫名惶恐。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告别的已然告别了,该安排的萧大哥也安排了。就让他不要有什么挂碍而去,不要让他在血战之中。还顾念着我们了。

    等萧言离去之后。小哑巴才来到院中,虔诚跪倒。一如当初在燕地之际,喃喃向天祷颂。祈祷萧言此去平安,祈祷萧言能凯旋归来。祈祷自己能在汴梁守护住萧大哥未出世的孩子。

    若然能天遂信女之愿,则耶律余里衍粉身碎骨,又能如何?

    在同一座府邸中,李师师也设了香案。喃喃祷颂。又持咒念诵了一遍金刚经。她已发愿,自萧言出征始,就持斋茹素,并发闭口誓,不以阴人口舌,以伤良人德报。虽然以李师师之聪明博识,向来只是以为这等誓言。只是村夫俗妇所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许愿便应,为何世上不如意事,十常**?

    可这个时候,李师师不得不将一点寄托。都放在这往常为她所轻的俗妇所为之上。

    焚香持咒已毕,李师师俏脸苍白,从此以后,直到萧言回返,就要一直闭口不言了。

    隔邻院中,突然传来女子轻轻念诵之声。李师师微微讶然,举步来到院墙边上。

    隔邻便是茂德帝姬的居所,两人一人为萧言作为招牌的正妃,一人为萧言还未曾过了明路的爱宠,更兼李师师和茂德帝姬父亲还曾经有过一段过往。虽然隔邻而居,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茂德有孕的消息传来,李师师自然不会笨到去争正妃之位,也不想生一个世子出来。不过心下也难免酸酸的,陪萧言几日,都暗中用了便于受孕的草药,更在事后萧言沉沉睡去,她还两条**翘得高高的,却不知道能不能有这等好运,有了萧言之骨肉。

    那茂德帝姬不声不响的,却已然珠胎暗结!

    小哑巴单纯为萧大哥高兴,更愿萧大哥有一个有赵家血统的世子,围着茂德帝姬只是打转。李师师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昨夜之后,茂德帝姬还是回返自家院落静养。李师师也只当不知。作为青史留名的大宋奇女子,也自然有大宋奇女子的傲气,才不会凑上去讨好什么帝姬正妃来着。

    隔邻院中,响动的就是茂德帝姬的祷颂之声。却也不知道那些拨来服侍茂德帝姬的侍女,怎么就在风寒露重的凌晨时分,让她到外间来了。

    一时好奇之下,李师师俏脸贴着墙壁,侧耳静听。

    隔邻院中,茂德帝姬不知道旁边有人在听壁角。也苍白着一张绝美的少女容颜,诚心正意,不住祷颂。

    “…………愿太上在河东平安无事…………”

    “…………愿圣人在军中平安无事…………”

    “…………愿信女腹中孩儿,能平安诞下。上天上天,信女只求自己亲人平平安安,就是这点愿望,上天能否垂怜而纳?”

    “…………也让他平安回来吧,只求他能平安回来。赵家和萧家之间,若是要有生死。取信女一人性命就足够了,上天上天,信女拜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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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日间天子御驾亲征的喧嚣热闹,已然散去。市井巷里,只是觉得这场仪式简略了些,不甚过瘾。而朝臣之间,悄然邀约宴饮。萧言这段时日笼罩在整个汴梁的巨大阴影离去,让他们不自觉的就松了一口气。

    而第八平在一家小酒肆中,饮了好几角烈酒,直喝得醉眼乜斜,踉踉跄跄的出门而来。

    汴梁中人,对已然威望大损的赵家御驾亲征,犹自山呼万岁,只让第八平觉得胸口堵得慌。不觉就痛醉了一场。

    等出酒肆,已然接近三更时分。要不是钱钞给得厚,说不定不住打哈欠的店家早就将这晦气脸家伙赶出门去了。等第八平走出门户,店家伙计一起上阵,手忙脚乱的赶紧合上门板,生怕这家伙出去风一吹散了酒气,回来再喝上一遭。

    街巷之中,虽然没有宵禁,却也人影寥寥。毕竟两次乱后,汴梁热闹景象,还未曾尽复。

    第八平扶着墙走了几步,不自觉的就举首北望。

    天际当上,在他醉眼当中,似乎漫天星辰,都在摇摇欲坠。突然之间,北面一颗星芒突然光华大放!

    正是破军之星!这光华带着血色,将整个夜空,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已然染红!而紫垣帝宫,在这一刻,就化作万千流星,没入这无边血色当中!

    第八平浑身一震,揉揉眼睛再看。入眼之处,仍是繁星点点,哪里有什么异样?

    可这晦气脸中年人,靠着墙壁,突然呵呵怪笑。

    “破军星动,破军星动!就让一切,都毁灭了也罢!”(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五十六章 天摇(一)

    数千胡骑,沿着岢岚山北沟壑道路,向南疾扑!

    一夜之间,宁远寨火起,岢岚州缘边骚动。百姓们纷纷走避逃难,或者向西逃向保德军,或者向南逃向岢岚军州治岚谷县。而胡骑卷动烽火,一夜之间,已经飞速向南蔓延,岢岚军通往岚州道路上,庄寨燃动的火光,连绵不散,一路相望,就如烽火!

    承平数十年的岢岚军,本身兵备就已然废弛。虽然斟质抚丰府鄜之地,命令加强戒备。让折可求出动精锐整备岢岚军守御。可是折可求偏偏西走浊轮川。

    经制之军无用,纵然河东缘边之地民间强壮不少,民风也素悍。但是一时间没有组织的他们,最多是保乡族一起逃难而已。或者是遁入穷山自守。哪里谈得上抵抗突然深入的胡骑?

    而银术可在打下宁远寨之后,不及喘息,就强令胡骑跟随南下,就要一路席卷而南。过岢岚军,直入岚州,打下控扼岚水河谷的岚州州治宜芳县,转而横击,直扑太原!只要侧面杀入汾河河谷之中,就抄了韩世忠大军的后路,说不定就能将韩世忠所部堵在汾河河谷以北。而太原府就完全对女真军马敞开!

    这个战略,就要寄托在动作必须要快。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横扫数百里!

    银术可虽文学 然选择了西走岢岚州破边,但是对南朝内情,并不托底。他本来就准备豁出这条性命在南朝军阵中碰死,好过在女真军中受辱。

    谁能想到,宁远寨一攻即破。当面南朝守军不堪一击。正常来说。要求稳妥的话。就是依托宁远寨。牢牢占据这么一个破口,在后续大军到来之前,只求扩大这么一个出发阵地,而不冒险深入。

    可宁远寨如此不堪一击,让红了眼睛的银术可毅然就选定了继续深入的策略!

    几千胡骑孤军而入,西面有岚谷县,当面还有若干险要军寨阻路。要是宋军能稳稳守住险要军寨,然后再从西面侧击。银术可这支军马就要全军覆没!

    几个女真谋克表达了异议,而胡骑中也有要在周边好好抢掠一番的声音发出。银术可却一言不发,当场就砍了四五名发出异议之声最大的杂胡军将。而那些女真谋克,在杂胡军将面前,也必须选择维护银术可的尊严。

    且这些女真军将,击灭辽国的血性冒险之心还未曾尽退。又回到战场上,如何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宗翰大军还在河东缘边当面一筹莫展,他们这里却打开了局面,一旦打穿了南朝防线,真正奠定了胜局。这是何等样的一场大功?那就冒险深入也罢,好似几年前才起兵时。俺们这些女真儿郎,还不是提着脑袋,击灭了十倍百倍与己的契丹大军!

    击破宁远寨之后的短暂军议,很快就以银术可的高压手段达成了统一。除了留有一个女真谋克和数百杂胡据守宁远军寨之外,其余主力,就继续深入。腥膻之气,飞速的就向着南面蔓延而来!

    而情势发展,看来银术可这次决断对了。一路深入,毫无抗手,南朝百姓,纷纷哭嚎走避。沿途还可见荒废烽火台与小寨。在西面银术可一直派有一支游骑遮护,防止南朝军马反应过来侧击。但是一两天来,这支游骑一路烧杀抢掠到了岚谷县前,这座岢岚军的治所,却闭城自守,无一军一卒敢于出城而战。连难民逃来,都不敢开门。让万千百姓,只能哭嚎绕城而过,躲避这在身后燃动的烽火!

    两天下来,岢岚军已经一片烽烟处处的景象,只让胡骑纵横驰奔。

    短短两天时间,银术可已经率领人马,杀到了岢岚军与岚州交界之处。此间南下道路,为一飞鸢堡所控扼,越过此处,才能杀入岚州。南下途中登高远望,都能隐隐看见坚固雄骏的飞鸢军堡,依山而建,险要非常。堡上强弩,足可控扼道路。其时在银术可身边女真和胡骑军将都面有恐惧之色,守军定然不会像是宁远寨那样无备了,在这军堡之前,还不知道要丢下多少性命!

    在一众人想来,打到此间也足够了。整个岢岚军,已然为之敞开。等后续大军到来就是,据岢岚军,多少南朝村寨县治可以蹂躏,多少军资粮草生口可以掳掠。这份军功,已经足够银术可翻身,说不定还能得回部曲,再为宗翰麾下重将了。

    可是这些军将,谁都低估了此时银术可的决心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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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当中,飞鸢堡沉沉的坐落在黑暗里,背后险峻群山山影憧憧,望之令人生畏。在飞鸢堡以南,有隐隐火光闪动,这却是银术可所部一路侵略而南所造的孽。这些火光也夜色中一闪一闪,显得分外醒目。

    攀山而上的山道中,几百条人影,正悄悄的向上摸去。当先一人,仍然是银术可。

    攻拔此等军寨,银术可也拿不出什么新鲜办法。摆开阵仗打,既无攻械又无有攻坚经验的部众。唯一能拿出的手段,还是如宁远寨一般,夜袭而已。

    入夜之前,银术可就率领部众在二十余里外巡梭,抢掠焚烧,摆出要在此安营扎寨渡夜的架势。天色一黑,银术可就选了数百精锐,衔枚疾行,直扑飞鸢堡前。指望用这样手段能迷惑守军,再摸入飞鸢堡内。

    情势虽然很像是在宁远寨前,可是每个随银术可参与偷袭的军士,不论女真还是胡骑,都是心下打鼓。南朝守军。就是再白痴也当日夜有备了。就凭这几百轻兵。如何就能啃下如此险峻的军堡?

    夜色中明月高悬,甚而勉强能分辨身边人面目。山径也照得颇为清晰。飞鸢堡上,一点火光也无。几百名浑身血迹臭汗的女真和杂胡联军,一边提心吊胆的朝上爬,一边在心内咒骂这悬在头顶的月亮。

    哪怕堡上守军不用举火,再近一些,也能看见这摸上来的几百人马了。虽然堡上一点火光都没有,可是焉知他们不是故意这般。等到了近前,火光齐明,然后弩箭礌石灰瓶,就拼命的砸下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几个人,能逃得性命出来!

    看着最前面银术可的身影还在坚定向前,这几百选出精锐,动作却是越来越慢。这就是银术可没有自家心腹谋克的坏处了,这等要拼性命的时刻,没有嫡系心腹陪着他不顾一切的上前!

    后面人越来越慢。银术可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居然拉开了三四十步的距离。透过摇动山间长草树木。已经有的时候不大看得清银术可的身影了。

    突然之间,银术可加快了速度,居然直起腰来,向着飞鸢堡疾奔而去!

    在后面的有一女真谋克阿罕,心里暗骂一声。银术可这是疯了罢?真的是要拼性命也要重回宗翰身边重将地位?俺们须得不陪你送死!

    他猛的抬手,身边女真儿郎都是他谋克的,一直关顾着阿罕的动作。看阿罕举动,顿时就伏住不动。只是抬首向上看。一旦灯火齐明,箭下如雨,大家掉头便走。拼命也有个限度,现在这份打穿了南朝岢岚州的军功,已然是足够。

    那些杂胡,更是比之女真军士不如。他们满心思都在打入南朝拼命劫掠上,银术可压着他们拼命向南,已然是老大不情愿了。这个时候还是保住性命要紧,身后还要多少南朝村庄城镇,等着他们去抢掠来着。

    几百名连夜奔袭而来的女真杂胡联军精锐,就瞪着眼睛去搜寻银术可身影。等着飞鸢堡守军暴起的那一刻。

    结果一切还是安安静静,飞鸢堡上,一点动静也无。

    伏在草中的阿罕忍不住直起了身子,骂了一句:“南蛮子这是怎生回事…………”

    一点火光,突然在堡墙上亮起。阿罕顿时身子就朝下一伏。就要招呼儿郎们逃下山道。轻兵奔袭而来,身上没有铁甲,手中没有厚重盾牌,拿什么和守军的强弓硬弩相抗?俺们女真人打仗是猛,可是不呆不疯!

    那些杂胡们却在此刻大叫了起来,阿罕也是一怔,又抬起头来。就见身边杂胡纷纷跳起,疯狂大叫,震得原来寂寂夜色中群山鸟雀乱飞。女真战士们也都直起腰来。

    就见堡墙上亮起的火光是一根粗大的牛油火炬,火炬之下,正是银术可身影!他举着火把,高高在夜色中舞动。

    “还在畏缩什么?南蛮子都逃了!”

    阿罕目瞪口呆,这样一座险要军堡,南朝守军看到远处亮起火光,就逃散了?

    上百杂胡,已经狂呼乱叫着跳起,直直冲向飞鸢堡。阿罕和麾下女真战士也情不自禁的跟上。

    几百人奔到飞鸢堡前,忍不住停步。就见开在侧面的堡门,果然已经敞开,满地丢着各色器物垃圾,守军遁逃仓皇之态,可见一斑。而因为漏夜来袭,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堡墙之上,银术可傲然而立,手中火炬熊熊燃烧,将他身形映照得高大如山,仿佛整个南朝的山川,此刻都在他身前战栗!

    银术可火把突然向南一指:“这就是南朝的军马!这就是南朝的河山!只在这里打转做什么?跟着俺继续南下,打开太原府!然后就是南朝国都汴梁!让整个南朝,都归于俺们女真人的统治,世世代代,永为俺们女真人的奴婢!这样的对手,你们还要提心吊胆么?”

    是啊,这样的对手,还要俺们小心应付么?南朝江山,已经为女真儿郎所敞开!

    数百胡骑,全都对银术可拜伏在地,大声怒吼:“银术可,俺们跟随你一路杀过去!”

第三卷 补天裂第五十七章 天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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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嵬山北,漫山遍野,尽是女真营地。每到夜间,就是篝火如海一般,但在山上据险而守的军寨向下而观,则直是让人心惊胆战。

    这一路是宗翰亲镇,因为越过黄嵬山,直入汾河河谷,便于大军通行,且此间关隘军寨,比起雁门关那里的险要防御体系,也显得稍稍简陋一些。

    每当白天,就可以看到女真军马纵横驰奔往来,却是去四下抄掠粮秣。晚间也有火光如龙而行,穿梭往来,以慑面前守军士气。

    女真军马凭借着兵力优势,正面散得极广,驱使多少衣衫褴褛装备不完的苍头弹压等辅军,沿着广大正面不住试探,寻找是不是有可以通行的山径,可以绕过军寨的道路。只要寻到破绽,那么一直在等候的女真精锐,就会蜂拥而入,并将这缺口撕得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无法堵住。

    除了寻找破绽之外,还爆发了一系列的试探性战斗。女真大军还是以辅军和部族军为主,寻找到一些看起来稍稍孤立一些的军寨,围而攻打。

    攻寨之法,在没有足够的器械之时。胡虏第一选择就是驱逐生口用性命填壕。但是经过萧言对云内的经营转运,最后撤退又行坚壁清野之策。此刻云内已经没有足够生口为女真抄掠驱使。纵然掳掠到一些,还要在营中役使做活。用上千条性命来填开军寨,非女真鞑子不愿,实在是没有这个条件。

    不能以残暴方法破寨,唯一所能选择的。就是强弓硬弩攒射掩护。然后以辅军携旁牌遮护。然后填壕堆土,打开攻击通道,然后用简陋的长梯蚁附蛾博而上。

    这种攻寨之法,效力之低,可想而知。首先不说能不能用强弓劲弩仰射压制住寨墙上的守军。就算拼出上百性命填开道路,蚁附蛾博而上。能不能持续投入兵力占据寨墙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守军集中,且不受攻方投射火力干扰。轻易一个反击就能夺回一时被抢下的寨墙。

    要不就是进行耐心而周密的土工作业,将想要攻占的军寨割裂开来,然后耐着性子一点点消耗军寨中的兵力守具器械。

    可韩世忠经营的防御体系,岂能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军寨让女真鞑子放手来攻?都是互相可以援应,此被攻彼则援。且守军又是一支敢于出寨打野战的强军。以女真鞑子的攻坚水平,想打开此间的防线,实在是有点难。

    女真鞑子撒开正面,反复试探,也没有找出一个不设防的可以通行一定军马的山间道路。而尝试着攻打了几个不大的军寨之后,在守军箭矢强弩灰瓶之类的守具打击下。丢了不少性命,一次也没摸上寨墙。

    故意露出破绽想诱守军出战。守军是出来了,不过依托着军寨列阵而战,依城野战当中反而将苍头弹压这等辅军为主的攻寨军马打得落花流水。

    此间防线,有强军镇守的话,真称得上有固若金汤之势。而且大宋比起女真,也耗得起。女真只有残破的云内,而大宋背靠河东路,还有近畿之地,源源不断的可以转运军资粮秣上来。只要耗到女真鞑子疲惫不堪之后,韩世忠到时候也不是不敢于大举反攻!

    此间防线安稳,韩世忠更不担心岳飞那里。雁门关一带,地形之险要,关隘之坚固,还在自家这里之上!

    不过女真鞑子这样撒开正面,以可以消耗的辅军部族军反复试探,小规模的攻打。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牢牢的将韩世忠所部神武常胜军主力,吸引在了防线上。

    但凡是守对攻,又要维持一条完整的防线。守军其实比攻防要多消耗兵力。因为攻方可以随意选择重点,集中兵力进击而战。而守军就必须要保持整个防御体系的完整,哪里都不能完全无备。一旦一点动摇,说不定就让机动性强的女真军马钻隙而进,整条防线都要动摇!

    依托防线而战,固然可以以逸待劳。可是也将兵力牢牢的拴在了防线上。神武常胜军一万六千余正兵,连同辅军,就分布在大大小小的军寨之中。还要集中一定的预备队以防万一。纵然就算是韩世忠想顾及一下岢岚军方向,也实在抽不出什么兵力来。唯一指望,就是已然出征的燕王大军快点到来。

    ~~~~~~~~~~~~~~~~~~~~~~~~~~~~~~~~~~~~~~~~~~~~~~~~~~~~~~~~~~~~~~~~~~~~~~~~~~~~~~~~~~~~~~~~~~~~~~~~

    晨风劲厉,钻进黄嵬山南一处名位高岩寨的敌楼之中,呜呜作响。

    韩世忠就宿在这个敌楼之中。

    宗翰亲领大军压在当面,韩世忠心思再宽,也不敢不亲临一线,随时掌握女真军马动向。高岩寨位置居中,且有足够水源可以饮马,地势也稍稍宽平一些,便于他亲领军马四下援应。所以就选定此处设下中军。

    天色才明,韩世忠就跳下胡床,用力搓了搓脸。亲卫早就将来一盆热汤,供他洗漱。敌楼之外,也早有军中辅弼军将司马等,等着回报昨夜情势。

    韩世忠一边将着方巾擦脸,一边头也不抬的就吩咐:“让他们进来,一一回报军情!”

    亲卫敞开门,顿时清凉晨风就涌了进来,让韩世忠只是精神一振。外间等候的军将和负责各方面事务的司马等鱼贯而入,一一回报昨日到现在军情。

    “…………鞑子围攻上登寨,还是鸟辅军和杂胡为主,女真军马督阵。战了一场斩三十七,抓了**个活口,没问出什么鸟军情来。督阵的女真鞑子大约有一个谋克之多,看攻不下。转身便走。”

    “…………甲四寨昨夜被偷袭。鞑子想放火烧寨墙。负柴草过壕的时候被发现了。一阵乱箭射翻。然后甲士举火出寨步战。斩首级五十一。内有真女真三级。左厢都指挥使莫存忠为甲四寨守军请奖。”

    “…………昨夜之中,又转运到了三千石粮秣,草二万七千束。还有河东铁监送来的步战长斧四百,不过河东冶出的铁脆,不比汴梁送来的兵刃精利。这长斧四百是收库还是发下去,还请将主明示。”

    “…………转运大车坏得甚多,河东路牲口也显出不足了。安抚使行辕行文,说已然竭尽全力。照这样下去。只怕接下来送来的粮秣草料各样军资,就要少些了。”

    韩世忠哼了一声,不太想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自从退守河东缘边防线之后,都是这些零星连绵的战事。斩首基本都是几十级,还基本都是辅军。昨夜甲四寨斩首五十一,内有三个真女真,就巴巴的报上来请奖。什么时候神武常胜军居然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至于后方转运之事,虽然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但凡合格军将,没有一个不看重这方面的。可此间防线,在神武常胜军抵达河东以来就开始经营。积储粮草军资。现在不说是堆积如山也是不虞匮乏,就是后方转运断绝。也比当面女真鞑子能耗得多。

    防线稳固,军资不缺。照理说身为将主,应该是心满意足才是。可是韩世忠这几日睡都睡不踏实。每逢夜中,总是担心在哪里生出了变故!而最大担忧的地方,就是自家西面。所以手中一直扣着一支军马,随时准备援应那个方向。照韩世忠想来,折家军马,好歹算是能战的。女真就算从岢岚州方向破边,以折家好歹也能支撑一阵罢?那时候就是自己调头赶回去援应,也应该是来得及罢?

    正在韩世忠准备打起精神来处理这些军中细物的时候。就听见外间突然响起了疾疾的马蹄之声,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传骑,向着高岩寨中军所在奔来!

    韩世忠一把推开面前还等着自己示下的军将,大步走出敌楼之外。站在寨墙上举目而望,就见十余名传骑,背上背旗猎猎舞动,正疾驰而来!有传骑未曾进入高岩寨,就大声而呼:“鞑子全线而出,大举攻寨!”

    韩世忠一怔,顿时就转头大呼:“给某披甲!牛皋呢?屈大傻子呢?跟某上前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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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号角,呜呜响动。一队队的女真军马,似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大地之上,尘土卷动,一队队的女真军马分途向着南面方向涌来。除了辅军部族军之外,更有女真甲士,如铁流一般涌动,反射出一片又一片的金属光芒。

    成千上万的军马,还是以辅军和部族军为先锋,钻入了黄嵬山的千沟万壑之中,至少在同一时间,向着几十处军寨发起了攻击!动用兵马,何止一两万之多?而且还有大队,源源不绝的从北面而来!

    这场攻势,从天色未明就已然发起。在几十处军寨面前打成了一锅粥。这次全线攻势,女真大军却是不在乎人命了,只是在军寨面前死缠烂打。一队攻扑不下,则另一队又上。且顶着军寨,也构筑起营地,似乎在准备做长久围攻之势!

    当韩世忠赶到最前线的时候,战事已经持续了半个白天。韩世忠赶到的是一个山势高处的烽火台上,眼前景象,一览无余。

    多少军寨之前,杀声震天。就见女真军马如潮一般一层层卷上。而军寨之中,多少强弓硬弩,密如飞蝗一般发射。有的军寨中还有石炮,打磨好的石弹飞射出去,落入密密麻麻的女真军中,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在女真军马攻扑近寨墙之后,不时还有军寨大门打开,神武常胜军重甲步战之士持长大兵刃而出,寒光卷动,一层层的将扑近寨墙的女真军马杀散!

    半个白天女真大军消耗掉的人命,就过于此前数倍!

    韩世忠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全线激战的景象。而女真军马还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似乎就准备这样打下去了。哪怕用人命填,用牙齿啃,也要将神武常胜军的防线啃开!

    站在韩世忠身边的牛皋血脉贲张,狠狠以拳击掌:“将主,就这般打罢!把中军拉上来。跟女真鞑子奉陪到底!看这些狗鞑子有多少性命填!”

    牛皋身后的屈盖不住点头,这句话也是深得他心。跟在韩世忠身边,除了在云内打了一两场游骑战,砍了几个鞑子首级,其他时候想见血是千难万难。早就鸟闷。女真鞑子这次上来似乎是要拼命了,这还不杀个痛快?

    韩世忠却是面沉如水。

    如此攻势,看似惨烈。但是大宋营建起来的防御体系,再加上神武常胜军这等强军固守,又岂是全靠人命填得开的?且刚不能久,这样的攻势,又能持续几天?这样轻掷人命,岂是名将所为?

    山风裹着喊杀声飘荡而来,韩世忠却是浑身悚然一惊。

    这是将神武常胜军主力拖住!如此攻势,除了自己还掌握的两千多中军精锐之外。其他兵力,就要被牢牢钉在防线之上,至少在攻势未曾衰退之前,抽调不出来。而女真鞑子豁出这么多条性命也要将自家主力钉在正面,不用说其他地方有了可趁之机!

    岳飞那里不可能出问题的,那么就是西面已经为女真鞑子打开了缺口!

    直娘贼的折家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韩世忠猛的转身挥手下令:“遣传骑出去,打探西面军情!速速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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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翰披着一身略微显得有些敝旧的衣甲,回首向东而望,看着远处女真甲士驱使着辅军与部族军不住上前,加入宋军军寨之前的血肉磨盘之中。

    而在他身前滚滚向西涌动的,则全是以真女真为主的大军!

    此次南下十万大军,真女真六万。雁门关前两万余,他麾下直领四万。除了留守一万由希尹率领,驱使辅军部族军拖住当面南朝军马之外。其余精锐,则西向而去,沿着银术可打开的缺口南下!

    果然南朝军马,还是他认识中的那样。虽然有一支强军突然冒起,但是其他的,还是不堪一击!

    那么,就看看我们谁的动作快了!(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五十八章 天摇(三)

    身后厮杀犹烈,而韩世忠已然掉头南转。幸得神武常胜军中军所部一直被他控制在手中。在猜测到女真大军猛攻正面以为牵制,实则有可能从西面破边而入之际。韩世忠立即抽调中军精锐马军四指挥,一千余骑,轻装裹粮,迅速南下,然后在岚水方向转向。经静乐县,去堵住宁化军与岢岚军之间分界,岢岚山上洪谷寨!

    洪谷寨守军,是折家所部。本不是韩世忠的防御范围。作为萧言麾下重将,韩世忠也很明白萧言现在的战略布局,就是尽力和好西军体系。姚古那算是送上门来的,不吞吃震慑,那反而会给人视为软弱。但是萧言居朝,不论如何展布,都暂时绝不触动西军体系的势力范围。

    虽然韩世忠一直担心西面侧翼这处软肋,但是一直克制自己没有去占据这个相当要害的洪谷寨险关。不然前面有女真军压境,背后再和折家翻脸,这就是大麻烦事,对萧言大局也有极大妨害。

    可是现在,却再也迟疑不得!

    虽然当面因为女真军马的隔绝,并不能真正侦知女真军马主力是不是转向了西面。岢岚军方向是不是破口的消息也还没确切传来。但是韩世忠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一员真正重将的大局观和决断。

    虽然韩世忠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嘻嘻哈哈的不靠谱,且在享用上也有些超出寻常,好豪宅,好美酒,好金珠,好博戏,好女娘。可是这家伙,是个真正有大智慧之人。选边站队。从来不出错。且关键时候,也咬得紧牙,抓得住重点。且豁得出去!

    现在重点就是与女真最后决战,绝不能一开始。就失却主动权。当面女真鞑子攻扑虽猛,但是依托防御体系,尽撑得住。侧背方向一旦有失,那就是整个河东战局动摇之势!就算自家拼命赶去,抢了洪谷寨下来,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了不得也是恶了折家军,自己豁出这张脸,再背背黑锅让朝廷责罚一下戴罪图功。估计也能混得过去。

    一嗅出眼前战局的不对,韩世忠立即动作。马上抽调兵力自己亲领南下,以最快速度去抢洪谷寨。同时立即遣出传骑,一则通报雁门关岳飞所部,一则就是回报此刻恐怕已然拥驾出征在途的萧言。同时在心中拼命祷颂,但愿俺老韩赶到的时候,洪谷寨还未曾有失!

    神武常胜军不愧是萧言起家的老底子,一声号令,枕戈待旦的中军所部立即选调精锐起行。四个指挥千余骑是此刻能抽调出来的全部机动力量了,一切都没花了两三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出发之时。已然是夜色降临,而这千余骑就追随着韩世忠在夜色中举火疾行南下。

    一路火光摇动,汾河河谷当中村镇军寨。在夜色中看着这火光如龙而行,个个都是心旌摇动。

    这与女真的战局,到底如何了?神武常胜军强军之名素著,到底能不能保得住河东这一方平安?

    这场与女真的战事,大宋内忧外患之中,最终结局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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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黑夜又半个白天过去,韩世忠所领千余轻骑,已然穿行二百余里,经过窟谷寨后。转而向西南方向,沿着宁化军和宪州交界方向。奔行而向洪谷寨。

    从岢岚军破边而入的话,向南二百余里。就是岢岚军,宁化军,宪州,岚州四处交界之所。这交界处东北面的岢岚山已然低缓了下来。而从西南面伸过来的吕梁山区也地势低缓下来。在这边正正形成数条可以通行一定军马的道路。岚水就东西向在此间流过,在这里分成两路,一路向东汇入汾河,一路继续南流,流经宪州宜芳县楼烦县的范围。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里就是从西面切入汾河河谷的一条通路。一旦这里有失,让敌人从西面而入。则拥堵在宁化军缘边的神武常胜军,就正正被抄了后路。敌人向北,可以合围神武常胜军,向南则可直下太原府!

    大宋中人,经营河东防御体系的时候自然也未曾忘记此处。在岢岚军和岚州交界处,设立了飞鸢堡和洪谷寨以为堵御。在宁化军范围内,设立了窟谷寨以为接应。

    韩世忠此行,就是要将这个缺口堵住!

    二百余里疾行下来,人马都累得骨软筋酥。不时有战马跑不动给抛弃在路旁,幸得这四指挥精锐人人都有备马,这才没有耽误。放在平日里,跑废这么多战马,就是萧言麾下什么装备都尽着先挑的神武常胜军也得心疼万分,可是现在谁也顾不得了。马都如此,更能吃苦耐劳的宋军甲士也都咬牙支撑,谁也不敢稍稍停下休息半刻!

    原因无他,一路向南而来,再经窟谷寨转而向西。终于在路上见到了越过岢岚山逃难而来的难民们,也带来了女真鞑子确切破边而入的消息!

    这样军情,当地守军还不及回报。韩世忠就已然匆匆向南而来。见到中军骑军拼死拼活向南赶的景象,看到张在前头的韩世忠旗号。但为神武常胜军中人,谁不心中暗赞一声,好个韩将主,反应直恁得快!

    从难民口中得到的军情破碎零散,不过也大致勾勒出一个全貌。女真鞑子几日前就破边而入,半点抵抗也似未曾遇到。烽火从北到南一直燃动下来。好像一瞬间女真鞑子就高速杀入岢岚军腹地一般。至于岢岚军折家守军如何,到底有什么样战事的发生,一概得不出确切消息。

    这样的零碎消息,已经足够让韩世忠再不体恤将士坐骑,拼命而前了。现在就是争时间。看能不能将这个缺口直娘贼的堵住!

    另外韩世忠还少不得心里骂了一路,直娘贼的折家。恁大的声名,结果却给轻易打穿了岢岚军。一看就是向西避战而去了。只要俺老韩不死,将来有的是机会把你这直娘贼的折家!

    马蹄声声。宋军甲士穿行在岚水河谷之中,道路颇为破碎。两边俱是已经显得有些平缓下来的山势。虽然旁边岚水溅起碎琼乱玉。可宋军甲士从韩世忠以降,人人都是满面尘土干枯之色,谁也没时间停下来稍稍擦洗一把。

    突然之间,前面尖哨就停了下来,纷纷拔出兵刃,张开弓箭。本来在马鞍上尽力放松身子,节省体力的韩世忠一下就警醒起来,催马就朝前赶。随他一同南下的牛皋和屈盖也打叠起精神。紧紧扈卫在旁。

    不等尖哨叱呵,就听见对面传来了宋语,正是河东口音:“军爷,俺们是从岢岚军逃过来的!敢请不要放箭!”

    尖哨甲士大声吼道:“举起手,从山石边走出来验看!稍有异动,这箭矢可识不得人!”

    在尖哨甲士下令之后,就见几十名百姓模样的人物,从山石旁躲躲闪闪的出来。老弱妇孺皆有,人人都是满面疲惫之色。大包小包的背着,果然都是逃难而来的模样。有些壮健男子。身上还背着猎弓,挎着朴刀,满脸紧张神色。

    韩世忠已经从后面撞了过来。劈面就问:“从哪里逃来的?女真鞑子到哪里了?”

    一名老者被人架着从人群中出来,看来也是个乡里有点头脸的人物,居然也说得韩世忠惯操的关西话:“俺们是飞鸢堡左近乡民,两日前就开始逃出来了。没成想在这里撞见了将爷。”

    韩世忠心中一紧,忙不迭的问道:“飞鸢堡如何了?”

    老者叹口气:“说不得!要不是看着飞鸢堡守军逃散,俺们如何会抛家弃业的跑出来?两日来尽捡着山间难行处走,艰难之处,就不必说了。还不知道现在家里被鞑子糟蹋成什么模样!”

    飞鸢堡守军居然一哄而散了?飞鸢堡控制着岚水河谷向东转支流的起始处,沿着河谷一路疾行。要不了一日就是洪谷寨前。破洪谷寨向东,就入宁化军境内。已经算是抄着了神武常胜军侧背!这一下就是全线动摇之势!就算据守窟谷寨,勉力维持着防线。可神武常胜军就从只当一面变成了要维持两处防线。兵力顿时捉襟见肘。

    且女真鞑子继续再向南深入呢?还可以破岚州,从宜芳转楼烦,沿着岚水另一条支流直扑太原府!神武常胜军的防线还要向南延长多少?这如何守得住?

    最重要的是,原来战略决策是尽力将女真西路军限制在残破的云内,消耗其锐气,以坚壁清野之策限制其获得补给。等宗翰所部师老兵疲之后,再集合大军一举击破之。而女真鞑子现在可以抄掠岢岚军,岚州,这战事就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到了这般局面,这场河东战事,必须要西军和萧言率领的援军上来,才有打赢的可能!

    可西军又靠得住么?岢岚军这么要紧的地方,居然一下就被女真鞑子深入!

    韩世忠脸色铁青,又逼问了一句:“你们走时,见着女真鞑子了么?想必你们也经过了洪谷寨,那里如何?”

    老者苦笑:“见着鞑子,还能逃得出来么?飞鸢堡守军一散,俺们就走了。半日前经过的洪谷寨,那里还有俺们军马旗号,远远没见着什么异状。”

    韩世忠点点头,转头对屈盖吩咐:“给点赏!”

    若是岳飞在此,少不得还得叮嘱几句,指个后方安全所在让难民们逃去。韩世忠却从来懒得做这些事情,只是招呼刚才稍稍停下来喘息一下的中军甲士:“直娘贼的快些走!鸟折家军是烂泥,洪谷寨在俺们手里才放心得下!稳住洪谷寨当面,俺再去找折家的贼厮鸟算算这帐!”

    大队甲士,顿时起行,在这些神色仓皇的难民身边滚滚而过。屈盖从腰缠里取出一贯文,随手掷过去,又对一名身子壮健挎弓持刀的乡民笑道:“好鸟壮的身胚,见着鞑子就逃,胯下没卵子么?”

    那乡民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老者也不拣那一贯文,反而对屈盖叹息道:“你们这些军爷,都见鞑子就逃,俺们百姓,济得何事?俺们辛苦劳作,每年赋税之余,还要应役奔走。河东关西缘边百姓,辛苦多少年了?好容易才盼到西贼踏实了,怎么又让鞑子打进来了?你们这些军爷呢?”

    屈盖哼了一声:“且看俺们杀敌就是!”

    屈盖是个心思简单的人,有酒吃,有仗打就满足。这场战事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最后结果如何,对天下有怎样的震动,大宋面临何等样的危局。他一概都不知道。不过现在,饶是他这个粗汉,被老者一席话都说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他出身西军,神武常胜军中,又有多少出身西军的?可是这几十年来大宋第一强兵的西军,怎么就让鞑子轻易杀进来了?

    折家的贼厮鸟们,还要西军那么多军将士卒,你们到底在做甚?(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五十九章 天摇(四)

    几十支羽箭扑面而来,都是由那些草原杂胡惯常所用牛角弓发出,准头极佳。

    草原上杂胡生涯,小儿不过六七岁就骑得小马驹,抄软弓射骨箭为戏。但凡部族之间争战,最倚靠的也是骑马驰射或者步下而射。总之就是主要倚靠着弓箭打仗。

    距离牛皋他们最近的那个堠台中,藏着数十名杂胡。最后隐藏不住现身而出的时候,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乱射。就看他们随手一抹羽箭就跳入掌中,弓弦飞速的在满月和半月之间变动,只不过几十人的规模,就泼洒得好大一蓬箭雨!

    可这等箭雨,对于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神武常胜军而言,还不够看!

    大宋军马,百余年来,就靠着弓弩立足。阵列而成,不论是契丹精骑还是西夏铁鹞子都不敢撞上来。

    这强弓硬弩,可不是说说而已。弓力不强,则无法在足够范围之外破甲,迫得敌人铁骑不敢近前。大宋合格甲士所用步弓,都是一石半的弓力起码。而所用强弩,则弓力更不用说了。正因为弓力如此之强,所以一场大战之中,能发射的次数只能是有限的。汤怀应州一战,连射如此之多,所以才伤了筋骨,再也不能达到以前神射的水准。

    和大宋缠战这么些年,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都是文法的国家,如何不会学习宋军的长处。但用弓弩,都变得越来越是劲强。宋军与之而战,同样要应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劲厉箭雨。

    可是这些草原杂胡,虽然突然而起,羽箭射得快且准,但是他们的最大弱点之一,就是装备太差!最倚仗的角弓。也弓力太软!

    在另一时间线上,统治草原诸部的,不管是契丹还是女真。都将按期去草原杀戮减丁,并且限制铁器军器流入作为压制这些杂胡的基本国策。直到萧撒八之乱以后。这种控制才大为松动,草原杂胡也逆天的出现了一大批人杰,最后才有黄金家族那种最为野蛮的辉煌。

    弓力疲弱的角弓射来泼洒出来的箭雨,骤然而至。几名前去哨探的宋军甲士立即抬铁臂护住面门,有携小盾的也竖起遮护。羽箭撞在铁臂上,叮叮当当的就斜飞开来。落在小盾上,就是沉闷之声,只穿透牛皮蒙住的盾面。浅浅没入木质盾身上。

    至于撞在胸甲兜鍪上的羽箭,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这些神武常胜军甲士身上各处火星飞溅,然后一支支羽箭不能破甲,跌落在地。

    这还是因为完颜娄室拨给,再加上缴获宋军,才用的铁箭头羽箭。若是草原杂胡惯用的骨箭,只怕连这点火星都撞不出来!

    大量缴获自辽人的强弓硬弩,完颜娄室说什么也不会给这些草原杂胡所用。就算从宋人守军那里得了些。短短时间,惯常用软弓的这些杂胡,如何就使唤得了?这不是力量大小的问题。而是整个使用弓箭的习惯都要改变。更不用说宋军那些强弩了,对于杂胡而言,简直就是高科技。上弦用力。都是有法度的,不然力量再大,恐怕都得扭伤筋骨。且发射速度太慢,也不为此时杂胡所喜。

    一阵箭雨泼洒,看似场面惊人,寥寥几名先出查探的神武常胜军甲士,最倒霉的一个也不过就是羽箭穿透甲叶缝,浅浅入肉而已。

    而真正让神武常胜军甲士稍稍有些震惊的,不是羽箭。而是山鸣谷应一般的胡虏嘶吼之声。不知道在洪谷寨内外,此刻潜藏了多少鞑子!

    牛皋呼喊声大声响起:“直娘贼。结阵!”

    分散开了的甲士,顿时收拢。结成阵势。都头十将等,都回头看下面韩世忠那里旗号。不知道将主是个什么盘算,是硬冲上去抢洪谷寨,还是暂时后退。

    而韩世忠那里,两指挥箭阵,也暂时停住,暂时没有号令给出。越是合格军将,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不能一头撞上去,也不能仓皇而退。总要瞻望敌人军势如何,才能迅速做出判断,拿出应对之策!

    而这个时候,无数杂胡,早就从山间寨中几处荒废堠台小寨之内,蜂拥而出。就准备将这些神武常胜军甲士,撕得粉碎。一时间有如山洪奔泻一般。有些杂胡的潜藏之处,离顶在最前面的牛皋他们这一队,不过百余步的距离,短短时间,就要狠狠撞上来!

    牛皋用力一拍带队都头:“你带儿郎,站定了!”

    接着就怒吼一声,左手挽盾,右手铁锏,已经直冲而出,扑向那几名放出去哨探侦查的散兵。屈盖欢快的大叫一声,也跟上牛皋。两人就直迎向堠台中冲出来的大群杂胡,想将那几名哨探接应回来!

    都头一怔之下,牛皋和屈盖已然杀出。都头撇了一下嘴,扬手下令:“张弓!”

    汇拢的神武常胜军甲士,顿时摆出一个三面迎敌的方阵。倒有泰半甲士携弓,顿时摘下,扣箭认弦,稳稳对准那些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疯狂涌来的杂胡们。而其余甲士,就持盾扬刀,在侧遮护。

    都头挥手用力一劈:“射!”

    数十羽箭,顿时脱弦飞出。直越过七八十步的距离,没入胡虏乱纷纷的队形之中。血花立刻飞溅起来,杂胡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又传来了惨叫!

    每一支羽箭,但凡撞上这些杂胡,都痛痛快快的撕破甲胄,没入体内。三棱破甲锥箭头的羽箭,撕裂皮肤血管内脏,箭羽颤动之间,就将创口拉扯得更大。三棱箭开出的创口,因为奔驰车标也似的放射性创口,开了口就走气透风,那血简直就是飚射而出!而且这种伤口,哪怕以后世的医疗手段,缝合都不好缝!

    十余名杂胡,如遭雷击一般滚落山道,黑血泼洒一般涌出,只能在地上翻滚惨叫挣命。

    只是这一击。就让拼命涌下的杂胡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突。一路顺风顺水杀来,南朝军马或者望风溃散,或者漫然无备。让这些杂胡都不将南朝军马当成一回事了。只恨当年不早知道,过来抢掠个几十次。但是真正撞上汉家能战之军。他们才知道厉害!

    虽然借着惯性,杂胡们还在滚滚涌下。可都知道这次不豁出去上百条性命,怕是啃不动这些南朝军马了。不过心中还存了指望,但愿这些南朝军马,面对面打交手战的时候就吃不住劲儿了。南朝人锦衣玉食的过得这般滋润,一个小村庄就能让杂胡们看直了眼以为天堂。真面对面分生死,还不吓得手软脚软掉头便逃?

    哪能比得上长生天庇佑下草原上的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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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名离开大队为尖哨的神武常胜军甲士,也都拔出了兵刃。迎着那些从堠台中涌出来的杂胡们。

    虽然众寡悬殊。这个时候也不能转身就退。自家都是披着铁甲,跑也跑不过那些只是穿着皮甲甚而就是一身皮袍的杂胡鞑子。要是自家弟兄出而接应,说不定还乱了阵列。不如就地站稳脚跟,和这些鞑子狠狠拼一场。就算不幸,也能将这方面杂胡鞑子脚步拖住。自家弟兄就更安全一分!只要结上阵站稳脚,哪怕一都神武常胜军的小阵,也足以让这些骚鞑子头破血流!

    几名甲士都心意相通,怒吼一声,挥舞着兵刃不退反进!

    距离实在太近,不过几个呼吸间。众寡悬殊的两方就在这洪谷寨下山间撞在了一起。这些杂胡鞑子。个个索头科发,面目狰狞,身上全是臭烘烘的骚气。脖子粗壮短腿罗圈。又是人多势众,虽然只是不成阵列的涌来,胆气稍稍弱一些,只怕就手软脚软握不定兵刃。

    可神武常胜军的甲士,又岂会将这些杂胡骚鞑子放在眼中?就是再多一些,也就是死战到底而已!

    几名甲士都放低重心,低头迎上。左手举盾掀开刺来砍来砸来的各色兵刃,接着一进步手中长刀就刺当面鞑子胸腹之间。锋锐长刀一刺即收。接着再进,再刺!

    刀光飞舞。转眼间数十上百的杂胡鞑子就如狂涛巨浪一般将这几名甲士淹没。但是刀光一直都在卷动,几起几落。已然深入数步。每进一步,就是数名杂胡鞑子丢掉手中兵刃。捧住胸腹间拼命飚射出污血的创口,倒在这些宋军甲士的脚下!

    就是打交手战,你们这些胡虏也差得远!

    惨叫声拼命响动,而这些杂胡也红了眼睛。人多势众,还是埋伏以对。居然连寥寥几个南朝军马都啃不下来。各个只是拼命裹成一团,各色兵刃乱舞。而埋头以进的神武常胜军甲士,身上一时间不知道中了多少下。背后无阵列依托,陷入群敌之间,就是神仙,也无法遮护完全。

    长刀,铁骨朵,短矛。各色兵刃,只是落在甲胄之上,顿时就人人负创。可这几名宋军甲士,仍然在掀盾,前进,出刀!

    就在这个时候,牛皋和屈盖两人怒吼声震天响起。铁锏舞动,长刀挥舞,一下就从外杀入!

    牛皋铁锏,单只都至少在十三四斤上下。舞动起来,沉若山岳。只要一扫,就是砰砰噗噗一阵闷响。挨着的杂胡鞑子,不管在部族中是何等样的好汉,也只有筋断骨折。稍稍擦着一点,也要内脏都被震伤。铁塔般的牛皋冲杀进来,单靠一柄铁锏,就扫出一条通路,一时间不知道将多少杂胡鞑子打翻在地!

    而他身边屈盖,只是扬盾四下遮护牛皋。被牛皋漏过去的,屈大傻子脸上就带着兴奋笑意,狠狠一刀挥下。往往一刀,就能破开粗壮的杂胡鞑子半边身子。血雨能洒得屈盖一头一脸!

    步战之将不比骑战之将,必须身量长大,气力不亏。这才能披得坚实重甲,遮护自身。而且最好选用重长兵刃,这才能扫得开足够大的圈子,杀出一条通路!

    牛皋在这两方面,都绝对不缺。更兼身边遮护配合的屈盖是个老兵油子,战阵经验不知道比牛皋丰富多少。有他在旁配合,牛皋只要横下一条心朝里撞就是了!

    两条大汉一旦撞入,顿时就杀得那些乱纷纷不成阵列的杂胡鞑子们惨叫连连。

    步战阵列之法,对于此刻这些杂胡鞑子而言,实在还是一件太高深的东西。就算他们凭着本能是不错的轻骑。但是到真正步下打交手战的时候,他们还差得远!

    这些杂胡鞑子猬集在一团,互相妨碍,互相推挤。真正能当在牛皋和屈盖面前的,没有多少。对上配合无间的这两人,更是连稍稍抵挡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被牛皋和屈盖如汤泼雪一般直透而入,转眼间就杀到了深入阵中的那几名伤痕累累的神武常胜军甲士之前!

    牛皋怒喝一声:“走!”

    几名甲士顿时互相护持,转身便走。而牛皋和屈盖断后,猬集在四下的杂胡鞑子,竟然在一瞬间情不自禁的退后几步!

    满地都是杂胡鞑子的尸首,更有胸腹受创,或被铁锏敲得筋断骨折的杂胡鞑子惨叫着挣命滚动。一场短暂厮杀,这些杂胡鞑子丢下了不知道多少伤者性命,没留下一名汉家甲士下来。一时间还在威风凛凛的牛皋和屈盖面前,竟然失去了扑上去的勇气!(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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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介绍:
一段传奇,一段冒险。
仍然是一部比较爽的历史架空小说。
敬请期待天使奥斯卡2010年最新奉献。
2010年,1月1号,正式上传。
宋时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