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战阵烈(完之下)
在杨再兴落马之际,银术可也终于动了。当厮杀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银术可也终于明白,自家这诱敌反冲之策,恐怕是终要赔上自家性命了。
这些南人之强,竟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银术可也同样坚信,这样强悍的精锐,哪怕以南人地广人博,同样是要天时地利甚而气运聚合,才能汇聚一堂。绝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涌现出来的。
不然南人也是这般精锐剽悍能战,何必会被契丹百余年来始终占据着燕云十六州,百年来不敢北望?
这支南人强军,不用说就是女真南下大敌。而眼前这些胆大包天掩袭数百里,以轻装步卒就敢踏破女真大营,最后在骑兵对冲中将女真精锐杀得人仰马翻的,正是这支南人强军精锐中的精锐,是一军之魄,是一军之胆!
若是让他们再杀透重围,扬长而去。这南人强军上下都要受到感染,在未来与女真大军的决战中,整支军马的战力,都会因而提升一个层次!
一场奇迹史诗般的胜利,对一支军队的影响是深远的。虽然银术可不知道拿破仑那句名言。军队就是一个用胜利喂养的怪兽。可作为女真名将,银术可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而将这支精锐埋葬应州城下,那支南人强军,不用说整个军心士气都要为之一摧!既然如此,自家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了?难道顶着一场又一场的败绩,在别人面前现眼么?
杨再兴马力衰竭,落入雪尘。已然下定必死决心的银术可就骤然而动。马槊直直向前探出,直刺杨再兴。这血袍白马小将,冲击力之强,让银术可都触目惊心。手中女真儿郎性命也是最多的。先结果了他,振作身边亲卫之心,然后拖住其他人。等着后援赶来。哪怕这个过程,要赔上自家性命!
哪怕下定了必死决心,银术可临阵冲杀选择仍然精到。还是先拣落马的杨再兴这个软柿子捏,而不是热血上头找岳飞拼杀。
说到底。银术可也是能在辽人远拦子精锐中反复冲杀,纵横决荡的勇将。灭辽以来,也未曾沉浸于酒色之中。仍然保持着女真起家前刚健朴实的作风。这一旦突然而动,马槊挂风而出,稳稳下探,直指杨再兴的胸膛处。
虽然胸膛处有肋骨保护,胸甲也是甲胄最为结实的地方。可刺向此间,上档下格都不容易。胸膛面积大,扭身闪避也不容易。银术可不求一举击杀杨再兴,而是现实的选择先重创了他。只要复创,这个一直为锋矢冲杀在最前的南人小将,还怕他能跑掉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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胯下战马仆倒,换大多数人,在这冲杀之际。就跟着滚落雪尘了。不过杨再兴哪能算是寻常人?
原来那个算是他师傅的王姓庄客,就曾经感叹过。你这小子,天生就该吃刀头舔血这碗饭。放在百数十年前,凭你小子本事,还怕博不出个公侯地位?至不济,也是衙前都指挥使都虞侯使的身份跑不了,为君王驾前最凶猛的爪牙鹰犬。放出去就是要吃人的。
杨再兴自学武起,不论是打熬筋骨还是磨练战技,都是一日千里的进境。而且自能感受到他那似乎天赋一般的英武剽悍之气。这个只能归功于天授,而非人力可为。
投军以来,杨再兴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是紧张。反倒是战事越是凶狠惨烈。他应对越快,战得越狠!
战马惨嘶扑倒,杨再兴反而加倍的沉裆下力。双腿如两根铁柱一般,稳稳的戳在雪地之中!同时借着战马扑倒的力量,将那名空手夺枪的女真亲卫也扯了下来!
那女真亲卫倒是狠狠滚落雪尘。摔得盔歪甲斜。可是白山黑水中磨练出来的女真猎人,虽然战技不如杨再兴这等怪物,却也自有一种绝境中的狠劲。哪怕摔得架子都散了,还死死的拽着那根大枪不撒手!
先是三名女真亲卫策马冲至,刀矛并举,围着杨再兴狠狠砍杀戳刺。杨再兴左边一扭,一槊贴着他脸颊擦了过去,带出一道深深血痕。再向前迈出一步,侧面刺来一槊贴着兜鍪后面滑过,槊锋与兜鍪摩擦,火星四溅,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碰撞之声大作!
这扭身闪避,抢前一步,已经将身法用到了绝处。杨再兴始终没有撒手丢枪,反而借着抢前一步,大枪白蜡杆子骤然弓起,正正拦住了挂着厉风,狠狠劈下来的一柄马剑!
电光火石之间,杨再兴已然将三名冲来的女真亲卫凶猛攻杀或挡或闪,让得干干净净。就想山根发力,硬生生将大枪夺回来。只要大枪活了,哪怕自己步下,女真鞑子马上,哪怕女真鞑子再多上个几倍!
而就在杨再兴准备再度叫劲的时候,银术可已经突然从后抢上,一槊直刺杨再兴胸膛处,这一槊来得当真是又快又疾,猛恶异常!
偏偏杨再兴这个时候旧力已尽,新力为生。身法也用绝了,那跌落雪地的女真鞑子连自己老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死死的抱着大枪枪杆不撒手。对这一槊,上挡银术可顺势戳面门,下格就是腰腹要害,扭身闪避让不干净。唯一所能就是丢枪在雪地中一滚让开。可撒手丢兵刃,再滚落雪中,就是在银术可这鞑子头面前只等保命了,只能等岳将主或者那个夯货前来干翻这鞑子头银术可了。
小爷可是下定了决心,怎生也要将这银术可挑落马下。冲杀至今,难道就差这一口气不成?
直娘贼!
这一瞬间,杨再兴就已然下定了决心。眼中再无他物,也不管杨得和岳飞冲杀到甚么地方了。是不是马上就能靠拢援护。也顾不得身后自家弟兄厮杀到哪一步了,从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鞑子援军是不是就要杀到了自家身后。眼前只有那柄狠狠此来的马槊,只有银术可那张狰狞丑脸!
杨再兴拼命向右一让,将右胸让给了银术可。直娘贼的狗鞑子,有胆子就朝这里扎!
同时杨再兴从丹田里爆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中,身边雪尘,似乎都被溅起!山根借力,竭尽所能。手腕猛滚回抽,就要将大枪抢回来。拼着挨这一槊,只要抢回大枪,小爷也将你这狗鞑子头,从马上扎下来!
杨再兴身边,同样响起一声怒吼。一名女真鞑子高高飞起,却是被步下而进的杨得一锤扫了下来!
杨再兴冲得实在太猛,只要一旦临阵,他才不管身边弟兄跟不跟得上呢,只要小爷杀得爽快就成。以杨得身高腿长。拼命而进,也给杨再兴落后了数步。杨再兴突然战马扑倒落地,身边围上了一堆女真鞑子,连银术可都抢了过来。眼看就要不幸,一向沉默寡言的杨得突然就爆发出一声怒吼。任眼前女真鞑子一槊刺来,双面开锋马槊锋刃撕开了两层牛皮帐篷,刺入左肩之中,深及近寸。杨得却像是浑然没有感受到一般,一锤就将他扫落。在杨再兴左扭右闪,拼命格挡之际,迈开长腿急冲两步过来。突然间就飞身而起,长大的身子,天神也似的飞扑过来,间不容发之际,用自家身子,将银术可这一槊撞开!
在此同时。那名扑倒在雪地中,拿出吃奶气力死死抱住杨再兴大枪枪杆的女真亲卫,就觉得鸭蛋粗细的枪杆狠狠在他手中一滚一抽,两只手顿时就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再也抱持不定。大枪从他手中抽出。还从下巴到额头,在脸上带出一条深长的血痕,连一只眼睛都被带瞎了,大枪脱手,这女真亲卫才凄厉惨叫一声,痛得只顾在雪地里面打滚!
大枪抽出,如龙一般夭矫而起,左右横摆,一名女真鞑子被抽落下马,另一名女真鞑子好歹用马剑格挡住。却被冲力撞得在马上巨震,连人带马横排一步出去。而银术可马槊已经被撞得撒了一只手,向旁边荡起,一副门户大开的架势。
这个时候,作为合格骑士,就该盘马稍让,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冲击。而银术可却是顺手弃了马槊,战马冲势不停,同时去拔腰间佩剑。一副和眼前杨再兴不死不休的架势!
打到这种程度,杨再兴还怕谁来?大枪向后一收再度点出,身外之物,早已远去。自家性命,无足轻重。视线就跟着枪尖去势,只有银术可的咽喉!
而在杨再兴身后,刚才一槊刺空的女真亲卫也盘马回来,再一槊狠狠指向杨再兴脊背。这个时候杨再兴眼中只有银术可,而杨得长大身子撞开银术可马槊之后也滚落雪尘,再没有能力援护杨再兴。眼看得杨再兴和银术可两人就要以命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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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翼拼命回援而来的女真甲骑,这个时候也在雪原中战成一团。不是他们不想尽快赶到银术可身边,而是那些南人军马,就遮挡在前,死死挡住他们和银术可认旗之间的道路!
神武常胜军健儿,厮杀到这种地步,已然是油尽灯枯,就是幸存,也差不多人人带伤。不少人战马已然倒毙,只能浑身血痕的步战。
就是这样,女真甲骑一时间也冲不开这一层薄薄的阵列!
羽箭呼啸来去,马上步下血光飞舞,喊杀声如雷。但是女真甲骑步伐,就是这样被死死拖住。怎么也冲不破,撞不开!
郭蓉汤怀和十三一处,四处游走厮杀。郭蓉马上,汤怀十三步下。三人组成一个小小阵列,到处乱撞。援护着自家儿郎最危急的地方。
汤怀每一次张弓,弓弦上都有血珠洒落。但这沉默得近乎木讷的军将,神色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一箭又一箭的发出。这个时候,仿佛汤四郎神射,又回到了顶峰时期。每一箭发出。必然有一女真甲骑要害中箭,头上脚下的跌落尘埃。转瞬之间,也不知道射落了多少女真鞑子!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汤四郎神射的回光返照了。从今而后。哪怕从这一仗中挣扎出来,汤四郎神射,从此也就是军中绝响!
而十三这个时候,也是火力全开。身形如鬼魅一般游走,或者突然出现在疾奔的战马马腹之下,一刀就给战马开了膛,让马上骑士跟着重重扑倒在地。或者就出现在马上,一刀刺入马上骑士颈侧,将死尸扔下马来。这匹夺来战马骑得几步,又翻身下马。雪中疾奔几步,滑到郭蓉身边,低下头砍马腿,将与郭蓉撞上厮杀的女真甲骑跌下马来。间不容发的从马蹄中滚过,捡起雪地上掉落的马槊长矛。脱手掷出,掷人没把握,伤马是稳稳的。战马惨嘶声中,一名女真甲骑就又再度摔落雪尘!
基本上十三就在步下围着马招呼,他身子瘦小灵便,女真鞑子想招呼都招呼不到。攸进攸退之间,至少十几二十匹辽东高骏战马在他手里遭了殃。马上女真甲骑落地。或者为身边宋军儿郎干掉,命大身边没敌人,头晕脑胀的勉强爬起,就拖着一身重甲在雪地里面挣扎向前吧。杀到后来,那些通人性的军中战马,长嘶着在冲杀中都勉力偏头要绕开十三这个战马杀手。杨再兴他们是杀得女真鞑子人怕。十三是杀得连马都要惧他!
而郭蓉就在汤怀和十三的护持之下,拼力四下游走转战。哪里女真鞑子多,她就冲向哪里。
这个时候单纯的少女心中就一个念头,这么多好儿郎都为来将我从死地中护送出去而死了,自家这条性命又算得什么?要是能多救下一人。自家的心就多安上一分。自己就算是拼死了,这些好汉子也就再无挂碍,可以冲杀而出!
不过就算是死,自家也要多拖一些女真鞑子垫背!
郭蓉盘马而战,俏丽的短发已然汗湿,贴在清丽的脸颊上。她紧紧咬着嘴唇,不住的对冲,撞敌,出刀,厮杀!
饶是郭蓉一心就想拼死在阵中,但是在汤怀和十三的护持下,这个高挑短发少女,却成了女真甲骑的杀神。每每杀透群骑,冲突而出,在身后,只留下一地的女真鞑子人尸马尸!
应州城中那夜厮杀,郭蓉也曾挺身阵前。但是双方列阵步战而斗,混乱而惨烈,又是夜间。并没有多少女真鞑子注意到郭蓉身姿。而在今日,郭蓉却高高在马上,左冲右突,短发飞扬,一如女武神般!
每个女真甲骑,都看清楚了,一直在领军和他们在应州死斗的那个所谓辽人公主是什么模样。如此清丽不可方物,如此英锐不可方物!
纵然是摧毁一切杀戮一切都毫无顾惜的这些女真鞑子,在一时间都下意识的不想将这么美丽的事物毁灭在自家手中!
纵然郭蓉汤怀十三他们所向无前,但是女真甲骑实在太多,回援之心也同样坚决。这单薄阵列,在竭力阻挡少顷之后,仍然被杀透,几十名女真甲骑已然越过了最后阻挡,放尽马力,怒吼着向着银术可认旗冲去。不过几个呼吸间,这些女真甲骑就能赶至。而岳飞他们再是骁勇,久战之余也再伤不得银术可了。而银术可安全,这援兵还在不住从各处营中赶来的女真甲骑再一反卷,这支神武常胜军中菁华人马,就要全军覆没在此处!
郭蓉骤然停刀不发,转头向后望去,大声呼喊:“岳飞,你还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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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银术可认旗之下,厮杀也到了最后关头。
银术可拔剑策马急冲,浑然不顾杨再兴迎来大枪。狰狞丑脸上,竟是决绝凶狠的笑意。
就死在此处吧。以自家身死,洗刷历次战败之辱。以自家身死,激励麾下,与这些南人精锐不死不休!以自家身死,告诉宗翰,如果要深入南下。就要将全部精力集中摧垮眼前大敌。杀光了这支南人军马,想必南人就会胆裂,再无什么南人,敢阻挡在女真勇士马前!
自从起兵之始。自家就没想过能老死榻上!
而杨再兴同样瞪大了眼睛,浑然不顾背后急刺而来的马槊。
小爷说了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就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取下你的人头,你麾下还不胆战心惊,一哄而散?自家袍泽们也能顺利脱出。既有英名,复能活人。自家这条性命,又直得什么?谁也不能阻挡小爷成就这一世英名!
就在这要立分生死之际,一支马槊突然从后斜刺里抢出,一槊就将那从后袭向杨再兴的女真亲卫从马上捅了下来!
除了岳飞,此刻杀来的还能有谁?
银术可身边最后几名亲卫。对付岳飞和对付杨再兴的人数差不多,而拦在杨得面前的就少了许多。毕竟两人马上,杨得步下,冲击力还是差了不少。在杨再兴和杨得陷入死斗之际,岳飞终于料理干净了死死拦在面前的女真亲卫。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飞骑赶来!
左槊探出捅翻杨再兴身后女真亲卫之际,岳飞右剑同样狠狠劈下。当的一声巨响,正中杨再兴大枪枪杆。以杨再兴本事,这一枪都被打落,狠狠刺入眼前雪地当中!
杨再兴骤然抬头,望向岳飞。目眦欲裂,一声将主还未曾喊出口。岳飞已经一点镫转向银术可。而银术可也瞪大了眼睛,同样目眦欲裂!
这个南人军将,想要活擒某家!
在一瞬间,银术可已经翻腕,手中佩剑。已经转向颈项!
虎吼之声,再度响起,震惊四野,连身周雪尘都被卷起!应州城塞,在这吼声中激荡。危然耸立之龙首寨,在这千古一将的怒吼声中,摇摇欲坠!
铁青色辽东战马,四蹄腾跃而起。岳飞已然和银术可错身,岳飞左手丢槊,一把就扭住了银术可手腕,银术可哪里还握得住手中佩剑?岳飞顺势下扯,抓住银术可腰间鸾带,单手叫劲一扯,同时狠狠一脚踢在银术可坐骑之上。
一踢一扯之力,两马错身而过之际,银术可已经被岳飞扯过,夹在腋下!
铁青色战马直冲向银术可认旗,右手剑光卷动,这面认旗顿时在风中乱舞,朝下坠落。而岳飞也盘马而回,夹着银术可大声怒喝:“大宋相州岳飞,已擒银术可!还想要他性命么?”
杨再兴木呆呆的看着岳飞身姿。
直娘贼贼厮鸟囚攮的…………这入娘的才是军中无敌!
而纵马急冲而来的女真甲骑,茫然收缰,眼睁睁的看着就差最后几步,这南朝将军就这样活擒了银术可。
该怎么办?冲杀过去,任那南朝军将杀死银术可,然后大家一起殉死么?银术可如何又能死?大家全是小部出身,在银术可带领下,多少血汗功绩才有如今地位。银术可身亡,就算大家不为宗翰斩之同殉,还就就是沦为那些大部贵人们麾下走狗?
最后几点雪花飘落,一直轰响在战场上的如雷马蹄声渐轻渐停。几名女真谋克目光对撞在一处,都是摇摇头。
而银术可被岳飞夹在腋下,在这一刻,全然没有了刚才同殉的念头。
如此羞辱,如此败绩,愤怒只是席卷了他全部身心。在这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某家要活下来,某家要带领儿郎,踏破你们南人万里山河,让你们南人故土,沦落在无穷无尽的血海之中!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河山看我
一夜大雪,已然停下。
而应州城外茫茫雪原一角,散布着密密麻麻的人马,错落散乱。满地战邯污,垂死的人马在雪地中蠕动挣扎,失却主人的坐骑在雪原中哀鸣踟蹰独行。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刚才激烈厮杀的惨叫呐喊声似乎犹自在耳边响动,可这一场厮杀,已经骤然间就停止了。
原因无他,就是应州这支女真军马,最高统帅银术可已然为这支南朝军马生擒活捉!
数百女真甲骑,茫然止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谋克军将,而那些谋克军将,同样不知所措的看着被岳飞夹在腋下的银术可。
宋军女真军马就在战场上互相杂处,劫后余生的宋军健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伤痕累累的他们已经再无厮杀的气力。而这些女真甲骑,哪怕宋军健儿就戳在身旁,也没有一人再递出手中的兵刃。
这一切都是因为女真部族为军的体制。在完颜阿骨打这个强人死后,女真本身就分裂为西路军和东路军两个政治集团。东路军是完颜女真嫡系正统成分更多一些,而西路军则是血缘稍疏一些,比如宗翰就是国相撒改之后。
在东路军和西路军的内部,各家军将也是各有自家基本实力。各有各的谋克,各有:长:风:文学 fw.各的生口。打完仗抢战利品,抢生口同样能争得红了眼睛。
发展到后来,真实历史上女真东西两路军灭宋之后更是各有地盘,各有兵力。甚而各有各自扶植的汉族傀儡军阀!双方争斗。也是血淋淋你死我活的。直到汉化程度更深。死了好些完颜家的人杰之后,统治才渐次稳固下来。
这个时候,对于这些各个谋克的女真军将士卒而言,与其说是效忠女真完颜吴乞买这个皇帝,不如说是效忠于各自谋克所属的血缘更近的贵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银术可这个小团体,就是这几年来女真各个出身一般的小部族,为银术可所搜拢。凭借着银术可在宗翰面前受重用的地位,渐次而成这样一个局面。因为银术可的地位和本事,这个小团体才能有如今地位,勉强能和那些完颜女真出身更有根脚的团体相抗衡。
而银术可若是真的战死,这个靠着三分运气才形成的小团体,各家完颜贵人们自然就是毫不犹疑的对他们下手。银术可的心腹用军法斩之以绝后患。各个谋克被这些贵人们瓜分。死去战士的妻儿也再没自家人照料。从此打最苦的仗,分最少的战利品。在宗翰面前,也再也没有人为他们出头!
所以当银术可危急的时候,这些女真军将士卒或者在银术可身前拼死抵抗,或者豁出性命也要赶来援救。在女真这个大部族中。此刻的银术可就是他们这个团体最要紧,最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支南人军马。强悍程度实在超过了他们的预料。哪怕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拼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是差了一步,银术可居然被生擒下马!
若是银术可战死了,反而没那么多麻烦事情。大家拼死了就是。斩尽杀绝这帮南人,指望这点战绩能换来宗翰的高抬贵手,至少不要累及各自谋克家人。
可偏偏现在银术可性命还在,这些女真甲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再进逼上前,难道真逼这些南人杀了银术可,然后大家再拼个你死我活么?
或者说更大程度是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女真起兵以来,破城灭国,一往无前。往往是以劣势兵力迫得敌人土崩瓦解,然后他们这些女真儿郎纵横决荡,斩将夺旗。什么时候就倒了过来,区区不足百骑南人在千军之中呼啸往来,说踏破营寨就踏破营寨,说以骑撞阵就以骑撞阵,说拿下银术可,就拿下银术可?
无数双茫然的目光,都望向了被岳飞夹在腋下的银术可。哪怕主将已经在敌人的掌中,可现在浑没了半点战意的女真甲骑,还在习惯性的等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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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出一条血路,身后留下无数女真甲骑尸骸,一直冲杀到银术可认旗之下,完成了这近似不可能的奇迹般的胜利。
岳飞他们三人,此刻同样粗重的喘息着。哪怕以岳飞杨再兴杨得这等不世出的强悍人物。这个时候也只觉得汗透重衣,骨软筋酥,一颗心碰碰乱跳,争似就要从腔子里面蹦出来。
身周满地尸骸,杨再兴杨得步下两人拱卫,岳飞独立马上,夹着银术可,寒风将他兜鍪红缨高高吹起。望之有若天神一般。
岳飞重重喘息一阵,总算是稍稍平住了气息,左臂仍死死的夹住银术可,目光如电一般横扫一周。看自家麾下儿郎,现在犹自能挺着身子站定的不过只有二三十人,其他儿郎,不管是随自己数百里掩袭而来的精锐,还是那些龙首寨劫后余生的好汉子。这个时候泰半已然埋骨这茫茫雪原,厮杀到了最后一口气。
郭蓉远远立马一侧,就她那里,还勉强成一个阵列模样。郭蓉犹自双刀横胸,短发飞舞,一双大眼仍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副还准备厮杀下去的模样。汤怀十三步下拱卫,汤怀右手鲜血淋漓,十三小眼睛精光四射。在他们三人身周,依附着十数名为郭蓉他们援护下来的宋军儿郎,剑甲俱残,仍勉力屹立不倒。在他们身周,同样是数十具女真鞑子的人尸马尸!
看到麾下儿郎,就剩下这么多了。岳飞心中一紧。就准备大声下令。所有人都向南退却。自家就夹着这银术可在后断后。
就在这个时候。被岳飞死死夹着的银术可就拼力挣扎了一下。岳飞只当这女真鞑子重将还不死心想逃,左膀一较劲就准备给这厮来个狠的,只要还剩一口气就成。
却没想到,这女真鞑子重将只是挣扎着迸出一句话:“某放你们走,你们放某活!”
说的正是汉话,生硬错漏,比十三的汉话还要不堪。这个时候却听得再清楚明白不过。岳飞左膀气力顿时就没用下去。银术可趁机又大声接了一句,还是一模一样的话语。
“某放你们走。你们放某活!”
声音极大,岳飞马前杨再兴杨得都被惊动,望向岳飞腋下这竭力抬头起来的银术可。杨再兴更嗤了一声:“好没出息的鸟行货!幸得小爷没杀了你这鸟贼厮,没得污了小爷的好大枪!”
银术可的汉话,正是燕地一战之后学的。自从燕地一战惨败回返之后,银术可就在西京大同府搜罗了一名精通女真话和汉话的辽人小吏为从人。在学习汉话上花了甚大的功夫。别看完颜希尹这个女真人中罕见的文多质少之辈现在甚至开始搜罗南朝书画古董附庸风雅了,真论起汉话水平,他远远在银术可之后。
大半年的苦学下来,银术可又是心志坚韧,做什么事情都是专心致志之辈。现在汉话水平已然到了听得懂南朝带北地口音的汉话。说也勉强能说,甚而汉字都识得五六百个的水准!
杨再兴讥讽的话语。银术可听得分明,却浑然没有在意。只是竭力抬头,拼命的想将这句话喊得更响一些!
岳飞稍稍一怔,招呼一声:“杨得,接好了!”
杨得同样在岳飞马侧喘气,厮杀到现在,他全靠步下跟着转战厮杀,同样一步不拉,冲杀在前。手底下至少也有七八名女真甲骑的性命。身上两层牛皮帐篷都被各色兵刃砍刺得破破烂烂。肩上更有马槊开出的创口,血已经渗出来染红了两层牛皮帐篷。
听到岳飞下令,杨得默不作声的站直身子,岳飞随手将银术可递过。杨得用无伤右手接过。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为辽人头下人,野地里面抓兔子得来的经验。杨得蒲扇般的巴掌提溜着银术可后颈,一叫劲单手就将连人带甲近两百斤的银术可提在半空,和骑在马上的岳飞几乎是脸对着脸。杨得用的手劲也不大不小,既掐得银术可两眼发黑,呼吸为难,丝毫挣扎不得,又不至于将他勒断了气。
杨得身高接近两米,手长脚长。银术可虽然粗壮,但是个子并不甚高,最多一米六八的样子。为杨得如此一提,手脚扎煞在半空,真是狼狈到了万分!
无数双目光都集中过来,女真宋人都有。看到这幅场面, 女真甲骑是羞愤欲死。而宋军战士,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呐喊!
杨再兴在旁边看得最清楚。杨得如此出风头,简直让杨再兴嫉妒到天上去了。回头再找这个夯货打一场的念头大盛。不过转念又是一想,厮杀之中,这夯货多少还是帮了小爷一点忙。若是回头在众人面前丢翻他,揍他个鼻青脸肿。不免就要让别人背后说小爷不讲究也么哥…………
…………也罢,据说这鸟不经打的银术可背后还有个甚鸟更大的鞑子头宗翰。以后总少不了临阵,到时候小爷觑准了,干脆单骑突阵,抢在所有人前弄翻了那个鸟宗翰。还怕小爷不与岳将主并成为军中无敌?看这个夯货如何再抢小爷的风头?
才厮杀完一场,杨再兴的如意算盘就打得啪啪作响。刚才如此惨烈的厮杀,对他而言,仿佛还远远没打过瘾一般。还是念念不忘要在军中成为人人口中称颂的杨无敌。不过好歹算是有了点进步,勉为其难的愿意和岳将主共享这个无敌之号了。
岳飞哪里知道自己这么一个举动顿时就让杨再兴脑洞大开,想到没影的地方去了。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银术可那双已然变得血红的眼睛,将手一指不远处的女真甲骑:“那就让你麾下这些鞑子散开些!让开南面去路!”
银术可悬在半空,颈项被一只蒲扇般的巴掌捏着。每喘息一次。都要竭尽了生平气力。青筋根根涨起。脸上那道萧言留下的深长伤疤。也已然扭曲到了极处。
如此狼狈的情境,银术可似乎能清楚的感觉到每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南人是轻蔑嘲笑,而自家儿郎,却是屈辱羞愤到了极处!
放在平日,银术可宁愿死上一百次,也不愿意面对麾下儿郎如此的目光!可是这个时候,银术可心中只有异日复仇的念头。只有竭尽所能活下来,用上万人。十万人,百万人南人性命为自家洗刷今日耻辱的念头!
岳飞一声方毕,他就声嘶力竭的用女真话大声下令:“都向北退开百步!放开南面通途!”
数百散落各处的女真甲骑,情不自禁的就是一声大哗!这些在灭辽战事中百战百神,养出了足够骄横之气的女真战士,如何能够想到,自家追随,为之效死的贵人,居然能毫不犹豫的发出这般号令,只求保全他自家的性命?
数十名女真战士。已经涨红了脸,伸手又要抬起兵刃。就要狠狠踩下马腹,和这些南人再拼个你死我活。无非就是银术可战死,俺们也被宗翰行军法斩了也罢。如何能生受这般屈辱?
银术可仿佛早就料到麾下所想,在杨得蒲扇般巴掌的挟制下,竭尽所能将更多冰冷的空气吸进肺叶,声嘶力竭的又大吼出来:“都是跟某家出生入死的好弟兄,就再信某家一次!向北退开,让开通路!”
女真军将士卒的手停在了各自兵刃上,互相面面相觑,目光都望向几名带头的谋克。那几名谋克都杀得浑身是血,无不是带头经历苦战才冲到了离银术可不过数十步远的距离。可这几十步的距离,对这些女真甲骑而言,就是咫尺天涯!
每名领军谋克,都扭曲了面孔。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一个个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转头四顾,那些南人虽然杀得剑甲俱残,身处甲骑重重包围之中。可都昂起了头,一脸不屑的握紧手中兵刃,和他们凶残的目光毫不退让的对视。
寒风掠过,双方目光对撞,似乎就溅出了火星。
鸟鞑子,若是不服气,尽管来就是!
这些领军谋克神色变幻,一时间不知道想了多少。到了最后,还是颓然松开手中兵刃。
他们都是银术可一路提拔上来,银术可行军打仗都身先士卒,行事也并不骄奢暴躁。但要求麾下儿郎做到什么,他必然先做到什么。赏罚也从来公平。若不是银术可带领他们奋战,在宗翰面前争取,他们这些小部出身子弟,甚而还有完颜家奴隶出身的人物,如何能到今日地步?
还有一个这几名谋克都不能说出口的念头。今日惨败,宗翰定然要追究。银术可活着,总比死了要强。要是银术可能在宗翰面前将这件事情顶下来,势力不受太大的影响。作为他的麾下军将,自然也不会倒太大的霉。若是银术可顶不住,宗翰暴怒,那追究的首先也是银术可的责任,大家总不至于断送了性命。
既然银术可下令,大家就听最后一次罢!
几名谋克军将,垂头丧气的松开兵刃,招呼各自麾下儿郎聚拢向北缓缓退开。再也不多看那些南人一眼。
军将如此,女真甲骑也全都垂下了头,心灰意懒的随大队而动。胯下战马,仿佛也感染了这般气氛,嘶鸣之声都停了下来。每一步都迈得沉重。
几百女真甲骑,如潮水一般退去。而那些残存宋军战士,就如一块块礁石,在潮水退去之后,仍危然屹立!
几名女真甲骑,落在最后,茫然四顾。满地都是自家同族战士尸首,偶有几匹战马,犹自在垂首拱着自家主人尸身。而那些南人战士,就最后屹立在这片战场之上,冷然的望向他们。
一名女真甲骑,猛的拿起长矛,狠狠在腿上磕成两截。然后大哭一声,也不管什么方向了,纵马就疾驰远去。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听见那女真甲骑,如受伤野兽般的嚎哭之声回荡!
银术可紧紧咬着牙。就听见喀喇一声轻响。竟然咬碎了一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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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甲骑垂头丧气的默然退出这片战场。劫后余生的宋军战士。这才松动起来。不等岳飞号令,就各自去收拢战马,在这片被染红的雪原中翻动尸堆。看自家弟兄还有没有能喘气的。
在女真甲骑未曾退开之际,十三就紧紧的随侍在郭蓉身边,浑身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再度厮杀一场。等到这些女真鞑子退开,十三顿时就不管不顾的奔了出去,直冲向田穹刚才倒下的地方。
那里同样是人尸马尸遍布。刚才这里又经历了一场短暂和残酷的厮杀。放眼过去,哪里还看得见田穹的身影?
十三忍不住大喊起来,喊声都带着了哭腔:“阿爷!阿爷!”
喊声在雪原中回荡,哪里听得见田穹的回应?十三怔怔四顾,突然就发疯一般在尸堆中翻找。直找到几具马尸之后,才看见田穹靠在一具马尸之上,肩背创口流出鲜血,将那马尸腹部染得通红,已经冻成冰了。而田穹靠在马背上,已然没了声息。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支破甲羽箭。脚下还伏着一名女真甲骑的尸身。那根破甲羽箭,就插入了那名女真甲骑的眼窝当中。
田穹负创躲在这儿之际。还和一名落马女真甲骑拼死搏斗了一番!
十三猛的扑过去,拼命摇着田穹身子。想喊什么,却喊不出口。这十六岁的小奚奴出身极苦,无父无母,从记事起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从十三岁起就在一连串的血火厮杀中挣扎求生。可从来未曾害怕过,也从来未曾哭过。
从一开始,十三就没对这个世界报过什么期望。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对待,从来都是傻笑一下而已。这贼老天,还指望它能发什么慈悲不成?
但是此时此刻,莫大的恐惧却死死的攥住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爷,阿爷。俺才觉得自家这条命不那么贱,这日子不全是你死我活的挣命,俺才觉得这天底下还有点暖意,俺才觉得自家能做点什么事情…………
…………你怎么就不能动了呢?
突然十三就觉得一只手按住了自家肩膀,十三猛然跃起,一剑在手。小眼睛中凶光闪烁,仿佛一头猛兽一般。转身就要挥剑刺下!
剑锋突然停在半空,盈盈立于十三面前的,正是郭蓉。
郭蓉轻轻挥开十三停在那儿的短剑。摘下腰间酒葫芦此次突围,每人都带着两个葫芦。一个装火油,一个装烈酒。破营纵火用油,疗伤取暖用酒。两个葫芦都用羊皮套子包着保暖。这样标准配备郭蓉也不例外。她蹲下来,不吭声的就去掀开田穹身上甲胄,露出肩背上深深的创口。郭蓉摘下葫芦塞子,差幸烈酒还未曾冻伤,接着就是将半葫芦的烈酒倒在田穹创口之上!
田穹僵硬的身子猛的一震,然后就听见一声痛哼!
呆呆看着郭蓉动作的十三如遭雷劈,终于反应了过来。眼泪这个时候才哗哗如瀑布一般在脸上纵横,鼻涕都淌出来好多。哭着就扑倒在雪中,手忙脚乱的摘下自己带着的葫芦,拼命就把酒朝田穹僵硬的牙关里面倒!
阿爷你可要撑过来!
不知道多少烈酒灌下去,田穹僵硬的牙关这才松动了,缓缓睁开眼睛。看了面前满脸鼻涕眼泪的十三,呛咳一声,轻轻道:“直娘贼,阎王爷不收…………”
十三呜咽一声,刚才厮杀中精悍得如一头猎豹一般的小杀神,这个时候却浑身都软软的没了气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汤怀也一直在郭蓉和十三身边默然看着眼前一切,十三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倒是郭蓉麻利的帮田穹裹好伤口,又扯下身后披风给他裹上取暖。汤怀不出声的上前,嘿的一声将田穹背起,去寻马驮他。十三挣扎了好几下才从雪地上站起。突然就欢呼一声。忙不迭的追上去超越而前。一眨眼中也不知道他怎么找的,竟然牵了三匹空马过来!
战场之上,宋军战士,都在这样互相裹上,互相照应,牵马来安置伤号。
尽管女真鞑子数百骑就在北面不远处默默监视,甲胄森然,兵刃如林。可宋军战士视若无物。这战场上不时还响起低低的谈笑之声。厮杀惨烈,敌人强悍。可只要与袍泽一起,只要燕王亲手立起的神武常胜军大旗不倒,直娘贼的有什么好惧的?
虽然背负着几十名伤号,深入群山,不知道要受多少拖累。不知道是不是能杀破拦截,摆脱追兵。可神武常胜军成军至此,可从燕王开始,就未曾放弃过自家弟兄!
郭蓉按着刀柄站在原地,看着十三围着田穹手忙脚乱的打转。看着几十名劫后余生的健儿浑不在意的收拾一切。看着杨得提着银术可站得笔直。这巨汉仿佛就不知道累是什么。看着杨再兴围着银术可打转,有时又看着远处女真甲骑摩拳擦掌一副没打够的样子。
而岳飞单人独骑。按着马槊,横在自家儿郎与女真甲骑之前。策马缓缓走动。他一人横在那里,几十名麾下儿郎就觉如有泰山之安。
而那几百名女真甲骑,看着单人独骑当在面前的岳飞,也就如看着一座山!
郭蓉眼角忍不住也沁出了一点泪花,忙不迭的赶紧擦掉了。
自己何尝又不是在这里,在那个人身边,才寻到了这贼老天的天威之下的一丝暖意?虽然两人之间,有如许多的波折磨难!
也只有那个人,才能驱使这么多英雄豪杰,一直拼杀到命运的绝处。才能让这贼老天稍稍退让!
郭蓉感悟到了点什么,可她毕竟还不知道萧言穿越者的身份。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这贼老天的天威到底是多么沉重,不知道萧言是咬着牙,和多么凶险的天意,死战到底!
她只是在这一刻,无比的想萧言就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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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聚在雪原之中的女真甲骑,已经有了七八百人之多,还有更多的苍头弹压步下跟随。银术可麾下人马,几乎都已经集齐了。
这支军马,却只是默然向北而行。最后停在南面入山山口处数百步远。每个女真军将士卒,脸色都阴沉沉的。
虽然外表还是那支强悍的女真西路军精锐。但是有经验的军将扫一眼,就知道这支军马的士气一时间已然垮了。不经过相当的胜利,很难再养回来。
而他们所送行的那支南人军马,在掩袭数百里,接应龙首寨守军,踏破营寨,擒获自家主将之后,已然消失在山口之中。
唯一留在山口之前的,就是那名叫做岳飞的南人军将。在古北口,在这里,都曾经一骑当千,将他们女真人的强悍勇猛,全都踏在马蹄之下!
而在他马前,银术可终于给放下来,站在雪地当中,而岳飞手中马槊,就搭在他的肩膀上。银术可竭力站直挺腰,没丢了他女真重将的威风。可这近千女真人马,更多来自北地各族的苍头弹压步卒,目光全落在了岳飞身上。
岳飞也懒得和银术可多话,就是立马此处,等着自家麾下人马马蹄声远去。面前数百步外黑压压的女真人马,在他眼中更是视若无物。
等得时候差不多了,岳飞才抬起马槊一敲银术可肩膀:“走罢!”
虽然是对胡虏鞑子,岳飞也懒得食言。一个鞑子军将而已,只要临阵,还怕杀得少了?只要上位之人,敢于用俺们这些好儿郎去厮杀!
岳飞的感慨,少了那么几句。上位之人,不仅要敢于让汉家从不匮乏的好儿郎去厮杀。还要能让这些好儿郎心甘情愿的去厮杀。更要善用他们去厮杀。还要铲除那些更不匮乏的扯后腿的上位之人!
银术可活动了一下差不多冻僵的身子,回头深深看了岳飞一眼。踉踉跄跄的就向北自家军阵而去。
岳飞也不急着走。反正就自家一人一骑在,胯下战马也是神骏好马,将养回了气力,现下还在把好豆料嚼得咯嘣咯嘣响。变成岳爷爷坐骑之后,原来那个主人早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有枪有马,眼前这些鞑子,还怕拦得住岳某不成?
岳飞一扯缰绳,胯下坐骑乖巧的听话掉头,却沿着旁边山石向上攀去。山口旁边山势并不算是陡峭,还有冲刷出来的雨裂沟为路。这匹辽东铁青色骏马没费什么气力就攀上了半山腰的一块大石之上。
立马石上,眼前就是茫茫雪原。就是雪原上黑压压如蚂蚁一般的鞑子胡骑,全都一动不动,没有上前迎接那在雪地里面踉跄挣扎向北的银术可。
再向北望,就是应州城塞,就是已然沦入异族上百年的汉家河山。辽人帝国崩塌了,可女真胡骑又来了。这一次,又要暂时将这大好河山让出来了。
而在更北,还不知道有多少凶悍的女真铁骑,正蜂拥南来!
哪怕以岳飞心志之坚,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中无底。
自家能战军马有多少?能不能挡住占据优势的女真西路军?除了女真西路军之外,还有一支同样强大的东路军盘踞在燕地当面。而那里能战的汉家军马,又有多少?
和女真鞑子反复交手之后,岳飞才明白,这样一支胡骑,到底有多么强大的破坏力!
可大宋的武力,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低谷之中。局势之险恶,远在当年檀渊之盟时候辽人深入河北之上!
燕王啊燕王,快些北上吧。也许只有你,才能补此天裂!岳某在你旗下,就算战死,又直得什么?
这些河山,正在看着俺们,正在看着燕王你!
在这一边,银术可眼见就要走近自家人马的阵列当中。这时银术可才看清,这些自家使出来的嫡系心腹人马,没一个人目光落在自家身上,全抬着头看着远方高处。
银术可猛然回头。
就见高处,汉家将军单人独骑,胯下坐骑长嘶着高高人立而起。
有如山岳。
第二卷汴梁误完,敬请期待第三卷补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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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章 大婚(一)
塞外雪冷刃寒,而在东京汴梁,却是春意浮动。
仲春汴梁,自然是美不胜收。汴河碧波荡漾,从宣德门直到南熏门的御街两侧,白墙黑瓦,柳绿桃妍。三街六市,熙熙攘攘都是人潮,马前街侧,浪子簪花楼前而过,迎来楼上各处瓦子中小娘子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二月二那夜太上去位,都中将门世家为之一空的血腥,在这充满脂粉香气的仲春时节,早淡去没了踪影。
现在最热闹的话题,哪里还是太上如何,现今禁中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官家如何,老公相府前又有什么升迁调转的流言。早就转成了再过两日,新鲜出炉的燕王,就要迎娶大宋最美的那位帝姬!
正常来说,在大宋这个官僚体系成熟得近乎腐朽的制度内。一个尚帝姬的驸马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在宦途上更没了前景可言。而赵家在汴梁繁衍生息这么多代。有天家血统的女孩子估计要以千为统计单位。早在几十年前,连商人都能一打一打的朝家里娶县主,环卫官也早就在汴梁城值不了二两香油钱。
可这场就在眼前的大婚的两位当事人,又岂是平常的天家女儿,和每日只能屏息以待河东狮吼的驸马都尉可言?
茂德帝姬自长成起就被誉为有宋以来帝姬美[长][风]文学 貌第一,极受太上宠爱,养在身侧,就算不是朝夕见面也差不多了。其他帝姬如茂德这个岁数早早就已然议嫁。而太上却一直将茂德如珍宝一般深藏禁中,在宫变之前就没听闻过要为她找婆家的传言。对这个女儿的宝爱可想而知。多少贵戚家的少年郎,都曾经幻想过迎娶茂德。拥此美女。为驸马都尉富贵一生。就算在仕途上从此就再无寸进的可能。但是能迎此天家珍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二月二那场宫变之后,市井中竟然还有传言。当今燕王在行应奉天家差遣之时,无意得遇茂德帝姬,从此倾心。但以他辽地出身,南归之人身份,自然不会为天家驸马都尉备选。燕王主导了那场宫变,固然是各种因素杂凑。倒有一半,是为了能迎娶茂德帝姬!所以太上退位,燕王才无论如何也要迎奉在自家别业当中,并且迫不及待的求娶。而茂德帝姬为了太上安危,也只得答应委身下嫁。不过有个条件就是觑得机会,燕王一定要迎太上复正大位!
如此清丽绝伦的天家帝姬,还牵扯到爱情,政变,阴谋,简直就是市井传言的最爱。这些日子甚是传得沸沸扬扬。原来茂德天家帝姬美貌第一的名声。不过在汴梁流传。现在为往来汴梁的客商,贬逐出京的官吏。简直传得整个大宋都是,而且隐然就变成了大宋女儿美貌第一。
至于当事人中的男方,更不必说了。有宋百余年来,何尝又这般枭雄人物?出现在人们眼前不过短短数年时间,所有经历已然到了传奇的地步。经过一场大宋未有的宫变,直是将大宋天家在手中盘弄。坐拥强军虎视汴梁,以老公相为首的文臣士大夫团体一时间只能勉强与之分庭抗礼。天下郡县长吏只能侧目而已,就是各处强镇一时间都没有发声只是坐观而已。随着时间推移,地位眼看着越来越稳固。
对于大宋统治体系的文臣士大夫,甚而还有武臣团体。萧言这等人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就是现在暂时敷衍,不过是摄于他手中强兵,还有天家也在他掌中握着。明眼人都知道,终有一天,双方还是要摊牌分个高下的。
可是对汴梁寻常市井百姓而言,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过得久了,汴梁繁华富贵,小民日子也就是那般,只能分润到一点权贵的唾余,图个温饱而已。整个汴梁民风,早已轻软颓沉得不像个样子。随着国势日非,大宋财政体系崩盘,末世气象逐渐显现。都门百姓,渐渐的感到时日艰难比如说物价越来越贵,拿到手里的钞陌越来越不值钱。隐有所感却对这日子无法抗拒,只能随着大宋朽劣得差不多的统治体系一起沉沦下去。就如温水煮青蛙那般,终有一日决裂,大家跟着一起沉沦在血海之中。
这种沉闷颓废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汴梁轻软空气,突然就有一日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强人撕破。宫变之夜,以数百具装甲骑踏碎数万乱军。圣人为太上,太子被囚系,三大王正位禁中。原来台上兖兖诸公,不知道多少一夜倒台。
虽然那夜血火不知道让多少人闭门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可也就是这个人,将这沉闷颓废的空气一举撕破!
小民们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却能感受到变化。这大宋,再不如以前那样了。这等时代的变动,原来的体系就要开始被完全打破。不知道多少人会丧失权势,一蹶不振,而多少人又要趁着这个时势,腾跃而起,成就功业!
而给大宋所有人突然带来变化,打破这沉闷空气的萧言。在市井百姓中名声就不像士大夫口中那么不堪。固然不少人反感他的跋扈强势,以都门百姓特有的高傲蔑视的他那南来子的身份。可萧言此人,谁也不能否认他传奇一般的经历,还有大宋百余年来未见的枭雄身份!
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大婚,不知道有多少都门百姓在八卦着关于萧言所有一切,期盼着这场婚事的到来。或多或少的期待着随之而来的大宋一切变化。关于这场大婚盛典的点点滴滴,都受到市井传言的热烈追捧。到得后来,竟然是万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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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以看热闹期待的心情居多,可是这场大婚真正牵扯到的大宋方方面面之人,身处局中。各有滋味。各有筹划。
今日马前街上。一处看起来已然略微有些荒废的小院中,在这数十天来,第一次传出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这处小院,对于汴梁中人而言,也是耳熟能详的所在了。
这里自然就是李师师曾经居所。也是现今太上曾经的外宅。在二月二那场宫变之夜,太上就是居于此处,然后在一夜之间,就从大宋至高无上的皇帝。变成了退位避居的太上。
而那位女史李师师,也是那场惊心动魄政变中的一个略微带着点香艳色彩的背景注脚。据说也同样被迎到了南熏门外。有人说她还是侍奉在太上身边,不离不弃。有人却说她为燕王强行收入内宅,色笑承欢新主。
不管李师师到底归于何处,从那夜起,反正这处小院中就无人居住了。镇日门户深锁。只有人路过时指指点点,才让人想起此间曾经有这么一个遭际奇异的女子。
不过在今日,这马前街两旁,却布置上了皇城司的使臣,封锁了两边通路。行人只得绕道。谁都知道,现今皇城司名号虽在。可主持之人早就是燕王身边心腹那位锦张显。而这位锦张显从球市子的明星,燕王潜藏时的家臣,一跃而为禁军御前诸班直副都提点,带御器械,兼提点皇城司,本官也早成了禁军殿前司副都虞侯使的横班重臣。为燕王监看现今延福宫中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新皇,燕王真正的心腹爪牙!
皇城司在这边行事,自然就是燕王在这边行事。路上行人喜欢议锣王的八卦,可不代表燕王行事他们也非要去凑一下热闹。这南来子杀起人来可不手软,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可是被燕王杀得人头滚滚。
穿着青衣的皇城司使臣两边街口一站,行人纷纷绕路。只是免不得心中好奇。今日这马前街中,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无非就是萧言大婚在即,李师师就再也不愿意留在萧言府中,准备飘然远去。
纵然李师师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可是既然是女孩子,要搬家离去,家当就少不了。许多东西,还留在马前街居所,自然要回来收拾一趟。以李师师如今的身份,贸然抛头露面,那怎么样都是一件麻烦事。只能宛转请小哑巴遣些护卫来照应。
而小哑巴能遣动的护卫,无非就是貂帽都中燕王直。貂帽都这支精锐,现今早就分成两支,一支就是随侍萧言在神武常胜军中为中军,这个小哑巴是绝对使唤不动的,萧言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军中精锐呼来唤去。而另外一支两百余人就转为燕王直,作为燕王护卫家将,这是不用上阵的侍卫。
就算是燕王直,轻易入汴梁也动静太大。以萧言和蔡京达成的默契。就是他麾下掌握的军马轻易不得入汴梁城一步,维持着萧言主军蔡京主政的局面。所以小哑巴就干脆转求了张显,让他从皇城司中拨出点人手,照应今日李师师的行事,让她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搅扰到。
小楼之中,李师师倚窗而立,娇媚容颜这些时日有些清减了,不着钗环,一身素淡的道姑衣衫,飘飘然有出尘之意。美目流转,只是看着自己呆了十余年的熟悉居所。
每处摆设,无不是李师师亲手装点布置。在这个地方,李师师度过了少女时代,结识了赵佶,又在这里遇见了萧言。
那个南归汴梁的年轻人,现今已然是权倾天下。而李师师却觉得,自己仍然如前一般,无处所依。
李师师对自己归宿,并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在很小的时候,就为父母卖入瓦舍,所受教育,无非都是色笑承欢那一流。纵然曾经君王宠爱,为汴梁花魁之最。她也知道,这点地位也是转瞬即逝,赵佶从来都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物。宠爱衰退的时候,自己如何还能维持这种遗世独立的安静?
纵然以前那种遗世独立,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李师师只想找到一个强势的男人,静静依附在他的身边,美丽只为他一人绽放。而赵佶,纵然曾经贵为君王。可从来不是那种强势坚韧的男人。
那个南归之人,从初见起。李师师就感觉到了他的坚韧骄傲,貌似恭谨的面目之后,却是那种天塌下来也咬牙扛住的倔强。而他的表现,也说明了一切。没有任何东西,能压得倒他!在他身边,才能找到李师师一直渴求的安全感。哪怕这个南归之人,从始至终,都一直面对着无边的惊涛骇浪!
所以李师师义无反顾的为他做了能做的一切。
可是身在他的府中,纵然自己闭门读书,他几次前来都没有敞开门扉。可他为什么不硬闯进来?
等到最后,却是他就要大婚迎娶帝姬的消息。
也许这个南归之人,带给自己的安全感,也全是虚幻吧…………
想到这里,李师师忍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楼下传来了玉钏儿招呼下人搬动东西的声音,这个从小跟随自己的小丫鬟,也找到了自家良人。那锦张显倒不是负心之人,如今身居高位,仍然就要迎娶玉钏儿进门,还是正房之位。
这也是玉钏儿陪自己的最后一程了…………
李师师美目流转,顾盼屋中最后一眼。本来还念着这里自己那些心爱之物。但是现在,却一件也不想带上了。就和过去彻底告别也罢,从此天地之大,江湖之远,总有自家一个弱女子容身的所在罢?
秋波流转之间,似乎看到门口处有一身影悄然而立,如今心如死灰的李师师却随意滑过。
突然之间,李师师一双明眸又猛的转回来,紧接着抬袖掩住小口,发出一声低低惊呼。
门口珠帘卷起,一锦袍男子报臂而立,玉带紧紧束腰,越发显得他身形挺拔。他未曾戴冠,只是一领方巾束发。鬓边星星点点全是白发,略有萧然之色。可一双眼睛,还是那般明亮锐利。
不是如今大宋燕王萧言,又能是谁?
ps: 这一个大章节,牵连极广,伏线又多,构思起来极费心力,昨天又没肿么睡好…………
这一章就这么多了,抱歉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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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二章 大婚(二)
李师师突然就觉得眼眶内珠泪盈盈。
虽然从外表看来,李师师从来都是淡雅如仙,仿佛万物不萦于心。虽然在赵佶宠爱中还是一副不以君王垂顾而自若的态度。
正是这种感觉,让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百般讨好的赵佶如痴如醉。让这个很有些艺术家修养的皇帝自以为找到了这凡俗世间的红颜知己。
情到浓时,赵佶有时候都以为自家就算不是皇帝,和李师师在汴梁城外某处庄中为凡尘夫妻,李师师也可以随着他餐风饮露的活下去。
可李师师只是个菟丝花般的女子,从来都是要在参天大树的庇护下,才能肌肤如冰雪,绰约如处子,天姿灵秀,不与群芳同列。
不够强势阳刚的男人面前,李师师这种女子只会冰心冷容,淡然自若。仿佛谁也无法让她稍稍心动而已。而如果哪个男人,能让李师师感觉到真正如参天巨木,可以保护她一辈子,这自然而然的吸引力就勃然而生,让李师师只想留在他臂弯之中。
这并不是说李师师现实,而是这样男人的恩物的自然天性而已。
而李师师从初见萧言时,就感受到了这种吸引力,所以才在萧言身处危境,前途未卜之际。不顾一切的帮助他,这也是全由这种天性而长-风-文学 cfwx. net发!若真是现实的女子,也绝对做不到这一步。李师师只是跟着自家天性,随着自己的心做这一切罢了。
宫变之后,萧言如腾渊之龙。一飞冲天。而李师师在萧言府邸避嚣。关门读书抚琴。萧言几次门外徘徊。李师师都未曾敞开门扉。看似清冷自持,其实哪一次不是等待着萧言硬闯进来,然后强势的宣布你别想着去什么地方了!
只要萧言摆出这样的态度,李师师绝对开开心心的收拾家当搬进来,然后在不染尘埃的去拜见小哑巴这个大妇。然后就守着自家宅院,平日里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自得其乐,不争不抢。
她只要偶尔在这个男人臂弯中感受到那份安全感而已。
她只要这个男人的保护。
可萧言偏偏没有闯进来。而是几次都徘徊一阵,就掉头离去。李师师虽然满心思的等着丝萝得依乔木的心思。可这只是出乎天性,并不是说李师师就能现实得自荐床第,主动去讨好萧言,让他将自家收入房中!
说到底,虽然风尘中流落这么些年。仿佛成熟世故,而且娇媚容颜也给人一种工于心计的感觉。李师师更多还是由着自家本心过日子的女孩子。只不过这份单纯,谁也想不到看不出罢了。虽然萧言是燕王,可要留李师师在身边,总该有些主动的表示吧?虽然李师师在萧言身边能感受到那种渴望的安全感。可并不代表李师师就是想单纯的做一个玩物而已。
在萧言这般态度下到了最后要收拾包袱走人的地步,最后关头这家伙才出现。饶是李师师一向形象清冷若仙,这个时候忍不住也显出了小女儿态,眼眶中珠泪盈盈。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一个字也不说。
萧言站在门口,看着李师师眼中泛起的泪光,还有那副闹别扭的样子。摆出的pose再也维持不住了,挠挠头发觉自己好像想错了什么。
我靠,把这丫头当女神供着,小心翼翼的不想伤她自尊心,看来还真特么的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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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今日微服入汴梁而来,是与方腾几人有要紧事情安排商量,还要见一位特别的人物。事情才办妥,就见张显而来,扭扭捏捏给萧言通风报信,李师师正在收拾她的小包包,准备浪迹天涯去了。
对李师师这样叫娇媚容颜有若狐狸精在世,偏偏气质又清冷自持如姑射仙子的女子。要说对男人没有致命的吸引力,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更不用说李师师给萧言帮了那么多,那么大的忙。若不是李师师,萧言那场提着脑袋冲上去的宫变,根本不可能成功!
如何对待李师师,萧言实在也有些拿不准轻重。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宣布你从此就是爷的人了,从此吃香的喝辣的亏不了你似乎亵渎了些吧?这丫头连皇帝的恩宠都能不放在心上,自己这般做未免太伤别人自尊了。万一这丫头就是想着摆脱这凡俗尘世,找一个安静地方从此吟风弄月的独处而居呢?
萧言才穿越之前,倒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可穿越以来,过的都是和天斗逆天改命生死一线的日子,不是金戈铁马,便是官场政争。这些小儿女的事情早就不拿手了。也实在没多少精力去揣摩女儿家的心思。
几个身边女子,小哑巴那是荒村捡着,一路生死与共自然养出的不离不弃深情。而郭蓉也是一路恩怨纠缠,最终分不清也分不开了。还没娶进门的茂德帝姬,那是政治婚姻。都不是正常途径追求来的。而且到了萧言现今地位,已然和那个穿越前的小记者截然不同了。哪里还需要再花心思去追女孩子?
李师师既然摆出这么副清冷自持的姿态,那么也就由着她吧。自己还有力量的时候,不管她去哪里,都能照应一下。自家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外有强敌,内则各方势力都对自家虎视眈眈,和这贼老天血战正酣,哪里还能在一个女子身上花费太多精力?而将她捆在身边,就是真的对她好么?自家成败,现在还远说不准!
纵然这个女孩子有深恩于自己。可也许让她离开。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才是最好的吧?
李师师要收拾包袱走人。小哑巴遣燕王直侍卫到时候搭把手,萧言都知道。也狠下心没去管这桩事情。不过当今日微服而入汴梁,张显又正好将李师师在马前街的消息传来。萧言恍然觉得,临别之前,自己应该再见她一面的。
有个了断…………也好。
可看到李师师一见自家就珠泪盈盈,萧言何等灵醒得脑子,顿时就反应过来。这丫头哪里是要了却红尘,去过一个人的日子。而是一直都在等自家开口。等自家只要稍有表示,她就会留下来!
第一次在她门外,就特么该踹门进去,还省得浪费后面几次的时间!自家真是莫名其妙的文青了,什么离开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这丫头根本就不想走!
萧言摇摇头,缓步走到李师师身后。李师师正扭头望着窗外,露出洁白修长的颈项,萧言呼吸喷吐在她颈后,几缕发丝,微微颤动。
李师师语声冷冷的响起:“我要走了。你还来做什么?难道就想留小女子在身边为侍妾么?小女子为大王事业多少有些微功,总能赎回自家风尘之身。从此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罢?”
说罢这句话,李师师就转过身来。虽然犹有泪痕。可娇媚容颜又恢复了往常清冷模样。自然而然的就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女神范儿简直十足。
放在以前,萧言说不定就被她给误导了。不过现在萧言多鸡贼的人啊,一处想通处处想通。这丫头就是在闹别扭呢。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在这个年月已经算是大龄女青年。可闹起别扭来和小女孩也差不多。
萧言深深看着李师师:“我来留你啊。”
不管哪个女孩子,在闹别扭的时候都是越扶越醉。李师师微微摇头:“留不住的。这汴梁城,小女子早就不愿意留了。十载风尘,只求能安心离去。还望大王成全…………”
越说下去,李师师气质越是清冷如霜:“燕王功业如此,前程远大。小女子不祥之身,如何能耽误燕王英雄事业?唯有出外,从此青灯古佛,得了残生。佛前一缕馨香,为大王善颂善祷而已…………且大王如此人物,又将尚帝姬。何等世间尤物,不思入大王府中?纵然小女子有三分姿色,大王一时欲强留小女子,心已如死灰槁木,又有何意味?”
这般话语,这般姿容,当真是如月华高悬,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不是最后两句暴露了一点李师师还在闹别扭的小心思,真是能让最流氓的家伙也唯唯而已,然后束手远避,恭送女神离开,然后漫漫岁月中,总留下这么个不可亵渎的身影,一世难忘。
尤物就是尤物,每一言一行,哪怕无心,都能牵动人心扉,给男人留下最深印象。行事也无往而不利。
在萧言面前,李师师不自觉的就卸下在赵佶面前伪装。哪怕明知道自家走了就会后悔,也忍不住就要将这别扭闹到底!
萧言摇摇头,和闹别扭的女孩子扯道理是扯不清的,唯有以实力碾压。
顿时萧言就露出了霸道总裁邪魅狂狷的笑容,一把就抱住了李师师轻软的身子,贴着她耳朵轻轻道:“留不住心,留住身也不错。反正就这么着了!”
萧言热热的呼吸喷在耳边,那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李师师霎那间就心神俱醉,腿软得站立不定。
这强烈男子气息,还真不是开玩笑的。细数萧言穿越以来经历,经历了多少凶险磨难?是一直咬着牙与天相抗才杀出一条血路!现在更为燕王,麾下驱使英雄豪杰无数,一言就要让天下变色。这般经历,如何不能磨练出男儿之雄?纵然微有萧然之色,鬓边白发星星点点。可那阳刚雄健英雄之气,却已然刻入了骨子里面!这贼老天也压不垮打不败!
李师师是尤物中的尤物,越是这般女人的极致,越是对着纯然阳刚的男儿之气无法抗拒。要不然就不会和萧言初见之际就狗男女看对了眼,从此为萧言冒险也无怨无悔。
以前两人还称得上以礼自持,现下萧言狠狠一把抱过来。李师师除了惊呼一声。软软伏倒在萧言怀里。还能做些什么?
李师师心神俱醉,头脑一片空白。萧言也好不到哪里去,李师师看似苗条,可抱在怀中,却另有一种丰腴香软的感觉。在怀里柔若无骨,弱不胜衣之概更激起男人强烈的征服欲!能将女神和狐狸精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融于一身的,也就李师师一人而已!
可怜萧言操劳的事情太多。背负的东西又太多。宫变以来,多少大事要安排,连偷小哑巴身边丫鬟都不大抽得出空来。如今怀中尤物在抱,顿时某种火焰铺天盖地而起。哪里还按捺得住?顿时抱着李师师就飞擒大咬,狠狠盖着李师师的樱唇,一条大狼舌头拼命朝里钻。
李师师自然宛转相就,香喘微微。两人越吻越深,直到都喘不过气来,这才分开。
李师师喘息着伏在萧言胸口,眼波盈盈。好像整个人都要化了一般。稍稍平过气来,这时才想起萧言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就有点恼了。不顾萧言在她浑身乱摸。咬牙捏着小拳头抵着萧言胸口拼命朝外推:“只要留住奴家的身子,大王就是这个意思么?”
我靠,这迷情一吻已经拿出了自家全挂子本事,怎么还没将这丫头亲傻,自动脱衣服跟着上床?可怜我这顿时间真的憋得不浅啊…………
萧言重重喘了一口气,总算停手。摸摸李师师如云秀发:“你心真走了么?”
男女之间,大道至简。真有情在,很多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萧言不是欺骗自己的人,李师师虽然风尘沦落,也从来不是。
李师师小拳头抵着萧言坚实胸膛的力道越来越小,最终不知不觉的又伏在了上面。听着萧言有力的心跳半晌,才幽幽道:“奴家非处子之身…………”
萧言哈的一笑:“我也不是处男啊…………”
李师师并不欣赏萧言这个笑话,红着眼圈捏了萧言一下:“你怎么不早几年来?那时候奴家就跟着你走多好…………”
这话题说多错多,萧言只能抱紧李师师,用下巴揉着她头发。
李师师又珠泪盈盈,轻轻道:“我不知道爹娘是谁,记事起就在瓦子里。从小就等着人来将我救走,这一等就是那么多年……你是大王,奴家从此就丝萝得以乔木,还望大王垂怜。也不要什么名分,只求等年老色衰,你不要赶我走就是了……到得你我都白发苍苍,你有时候还能想着我,和我说说话,奴家这一辈子就已经知足了…………若是你放手了,我也就死了。”
不管是此前闹别扭,装女神,还是现在可怜兮兮的说心里话。李师师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直入人心底。这是天赋技能,没法子的。
可萧言却能真切感觉出来,李师师放下了所有防备,就将自家可怜的仅有的一切,都敞露在自己面前。幸而得生,不幸则死。再无其他去处,再无什么退路。菟丝花就是紧紧依附着自家选择的乔木,乔木不顾,就碾落尘泥。
赵佶从来不是那乔木,自己才是。
萧言没说话,只是将李师师抱得更紧了些。
再下一刻,怀中那可怜兮兮的小白兔就变身为女妖精,抬起臻首,秋波盈盈,脸红如醉:“大王……良人……还是昼里,就在此间么?”
李师师在萧言怀里,如何感觉不到那硬梆梆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消退。既然菟丝花选定了乔木,那么将乔木任何时候都服侍好,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怀中尤物轻轻扭动,萧言火头腾的一下就上来了。去特么的什么逆天改运,现在收拾这小妖精要紧!
咬牙一较劲,抄着李师师腿弯就给她来了个公主抱,然后直奔榻前。李师师在萧言怀里蜷着,猫一样吐着小粉舌,轻轻舔着萧言颈项,整个是在火上浇油。
眼见着天雷就要勾动地火,萧燕王要裸衣亲临前敌,盘肠大战一番。就听见脚步声急促响动,然后珠帘哗的一声卷动,然后就是一声女孩子的尖叫!
萧言红着眼睛转头,就见玉钏儿正在帘外,一手挑着帘子一手捂着嘴,一瞬间脸都红到耳朵根了。
俗话说丞相面前有七尺之威,老子好歹也是大宋燕王,权势何止丞相而已?真要白昼和自家侍妾宣淫,就是最近醋劲很大的小哑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还有人敢来打扰自己?
此刻萧言眼中怒火,简直可以焚烧三千世界,无数神魔都要化为飞灰。玉钏儿哪里当得住?腾腾腾就朝后退了好几步,掉头就想朝楼下跑。
可下一刻萧言就反应过来,自家悄然而来,燕王直亲卫布满小院之中。这些亲卫,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如何会让玉钏儿上来打扰?
萧言还抱着李师师,就喝了一声:“回来!”
玉钏儿背着萧言浑身一僵,胆战心惊的转过头来。放在以前,玉钏儿也和萧言打过几次照面。这年轻高官虽然腰背挺直,目光锐利。可皇帝都打过交道的玉钏儿也不会怕到哪里去。但是那夜宫变之后,萧言在汴梁沉浮所强压着的锐利锋芒,就展露无遗。稍稍迎着他的目光,都觉得会被伤到一般!
看玉钏儿吓得那个模样,萧言强压着火,将李师师轻轻放下。而李师师也乖巧的抿着鬓边散乱秀发,退到一旁。
不管怎么说,都要给张显情面。也不知道他锦张显之名,多少汴梁女儿对他倾心,更不用说现今地位了。如果只给玉钏儿一个侍妾地位,就连小丫头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怎么张显就要迎玉钏儿为正房。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不是某方面功夫特别好,还是张显毕竟乡下苦孩子出身,对这段情看得甚重。反正自家麾下大将的未来命妇。最后赶来照应李师师搬家,都是极大的情分了。当得自家加倍客气些。
萧言脸上挤出个笑容,朝玉钏儿点点头:“刚才一时间认得差了,多承小娘子现今还在照应师师。将来张五郎与小娘子大婚,我也是要上座亲贺的…………外间何事?”
萧言和气对待,玉钏儿这才想起自家张郎是燕王心腹,而娘子于归燕王府中,又是一份情分在。自家一家在燕王这个体系中也是荣衰与共的屏藩世家了。这样心才定了一些。而且燕王直从南熏门外赶来通报,如何能是小事?燕王之事,就是张家之事啊!
玉钏儿平了平气,肃容行礼:“大王,燕王直自南熏门外寻至,小奴知道情急,这才贸然上楼搅扰,还请大王恕罪。”
萧言心中一震。
不舍昼夜,不论何处。随时能通传到自己面前的,除了云内河东军事外,还能有什么?
萧言不等玉钏儿再说下去了,大步就走到窗前。就见院中,几名从南熏门外赶来的燕王直亲卫,正侍立在那儿。听到楼上窗口响动,举头望来,正迎着萧言锐利的目光。
一见麾下亲卫容色,萧言就有感应。
只能是云内河东之事!数千女真胡骑冒大雪深入,自己已然遣韩世忠与岳飞提兵北进援应了。就是想以雷霆之势扫平云内,让当面女真西路军老实个几年。等自己安定了朝局,掌握更强大实力之后再与女真决战。
难道与真实历史已经不一样了,女真大军,已然提前南下?
这天倾之势,要是来得更急更快,自己还能挽回么?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三章 大婚(三)
燕王府邸花厅之外,燕王直亲卫层层密布。这个临时府邸中此刻半点也没有此间主人两日后就要大婚的喜庆气息,反而肃杀森严,有如阵前万千大军军中大帐。
花厅之内,一张西府职方司精心制作的木图正摆在中央。这木图还是雍和年间大宋还有志于北上,禁军五代延续下来的精兵良将还未曾死光那个时代制作的。职方司投入了相当人力,历时数年,才打造而成。云内山川地势,城池村落,在上历历在目,巨细无遗。
云内进一步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在云内女真突入的消息传来,萧言应对可称果断。云内本有神武常胜军挑选出来的精锐两千余,檀州方向又提供了一两千熟悉北地气候,装备完全的前辽精兵,加上裹挟云内本地豪强私兵,有河东为后盾,这实力本来已经不算是弱了。
而萧言又毫不犹豫的让韩岳提主力北上,没有半点犹豫不决的作态。就是打着雷霆万钧一举扫荡深入云内这几千女真人马的主意。这事情越拖越是糜烂,而萧言现在要争取的就是时间!
而这关门打狗,一举荡平云内女真孤军,关键就在于应州。应州不下,则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军主力就无法援应绕路翻山而来的女真孤军。
应州城塞小而且坚,正常{长}风{文}学 fw.而言,几千孤军深入的女真军马,想打下应州城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西京大同府女真军马主力,想大举深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几万军马在天寒地冻中出动。动员集结。筹集粮秣物资。动作比起几千人的行动不知道慢上多少。
而道路的通行能力也是有限,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连同辅兵民夫,只能论起的陆续前进。等到大军主力齐集,更需要时日。
就如岳飞提二千精骑北上已然直抵应州左近之时,韩世忠主力的前锋才抵近武州,大军齐集,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综而论之。应州城塞保持到援军大举而来,还是把握甚大的一件事情。也是预料中云内之地这场速战速战的扫荡战的基础!
决断是做出了,军马是北上了。可是女真人的动作,却比萧言想象中更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最新传回的军情,是深入云内之地的女真军马飞速向着应州方向收缩,而应州已然被女真军马占领!
西京大同府女真军主力南下深入云内,甚而河东的通途,已然被打通!
虽然进一步的消息还未曾传来,但是萧言绝不敢做什么自欺欺人的奢望。既然拿下这个要隘。西京大同府的宗翰绝不会就只有先期那点冒险深入的兵马。怎么样也会动员大军,控制好这个要点。始终将战略优势牢牢抓在手中。到时候是趁势进一步南下直逼河东,还是等着天气暖和一些再大举南下侵宋,都只能看他的心情了。
不过若萧言是宗翰,绝不会只满足于用大军停留在应州,等待天候变暖再有所行动。战略主动权既然抓在手中,就绝不能给对手弥补的机会,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挥军大举南下,席卷云内诸州,至少要南下深入到将河东沿边如雁门关,瓶形寨之类的险要掌握在手。大宋河东路在女真兵锋之前完全敞开,将战略主动权扩大到对手再也无法弥补的地步,才有可能停下脚步!
如果指望宗翰这等名将犯浅尝则止的错误,还不如相信自己下一秒就能穿回二十一世纪继续去当小记者来着。女真灭辽,就是以快打快,护步达岗一战,奇迹般获胜,取得战略主动权之后,女真兵锋就飞速席卷整个大辽帝国,绝不给大辽帝国喘口气的机会。直到整个大辽帝国在这样连续的打击下轰然崩塌。凭什么指望女真军马对着大宋就突然犯了脑残?
局势之劣,已然无以复加。
如果单纯只是女真入侵,倒也没有什么。可偏偏萧言现在在汴梁地位,看似权倾天下,一时莫敢谁何。可真实却是暗流汹涌,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就等着萧言露出破绽,然后将他粉身碎骨!
从退位太上赵佶和他身边那些失势之人,到以蔡京为首的现在尚在位上的官僚士大夫集团,到盘踞陕西四路的西军集团,甚而那个在延福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新帝,还有那支在河北诸路的永宁军,广而论之,整个旧体系,都视萧言为敌!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着地位,并不是这些人和势力就与萧言和平相处了。而是一则大宋武力已然衰微到了一定程度,萧言手中强军不被分化瓦解,则一时间还有护身符在,各方势力还不敢轻举妄动。二则就是萧言主导的宫变,也带来了大宋统治体系的又一次洗牌,各方势力未尝不想先以萧言顶在前面,他们在后趁乱谋取新体系中更大的权势。比如说蔡京为首的文臣士大夫体系要将君权趁势消弱到更衰微的程度,而西军这种初具藩镇雏形的军阀团体至少要争取到陕西诸路由他们西军将门团体完全掌握的地步。所以一时间还能让萧言位于风口浪尖,等到争取的权势地位稳固了,再以萧言为替罪羊将这权势变动中所有罪责都承担了。
这些人的算盘,萧言并不是不知道。而也正要借着他们这点心思,这点争取来的时间,养出更多强军,分化瓦解各方势力。就看萧言和那些敌对势力,谁能笑到最后了。
可女真大举入侵,一下就将这脆弱平衡完全打破。正正打击在萧言势力最大依靠,河东神武常胜军之上!
汴梁新军,虽有数万。有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财货养着,一切供应配备自然都是最好。操练也甚是勤谨。比起原来都中禁军,自然是一支强悍武力。压得蔡京为首的文臣士大夫团体不敢妄动。可是萧言实力真正依靠。还是河东神武常胜军!
单纯是都中军马。只要蔡京等做出足够利益交换,西有三路西军,北有永宁军,引而汇聚汴梁,就足堪压过萧言这支新军。不管是赶萧言去河东,还是干脆将其诛灭,都有足够底气。
但是河东神武常胜军在,若引西军入汴。河东神武常胜军可以侧击。若引永宁军入汴,则可以抄尾。加之中枢汴梁萧言新军配合。就算不能战而胜之,也可以相持,那时候汴梁中人,到了这等撕破脸的地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正因为这支河东军马在,中枢蔡京之辈才不敢轻举妄动,而各路军头也在观望形势。
萧言布局,可称国手,两眼则活。实是至理。
可要是女真提前大举南下,河东神武常胜军覆灭或者受到极大削弱。则萧言哪怕编练新军坐镇汴梁,也是只有一眼的死局!什么样的势力都将趁势而起,将萧言撕咬得骨头都剩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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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内军情如此,让花厅中对坐的萧言方腾两人,都神色森然,哪怕以方腾机敏捷便,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开口。这绝对是萧言这个团体的生死存亡之秋!
萧言突然起身,围着木图缓慢走动。目光不时落在应州那一点上,但是神色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方腾沉吟良久,试探着开口:“若不让出河东与燕地檀州,将两处军马向南收拢,夹河拱卫都中?至少稳定了近畿之地,还能有展布的余地。”
萧言摇摇头,咬着牙齿森然道:“失却燕地屏藩,失却河东表里山河,退缩近畿,将这些地方都让给女真么?”
走到如今地位,不能有太多政治上的洁癖。操弄宫变,扰动汴梁,禁军将门团体被杀得人头滚滚,萧言绝对谈不上双手清白无瑕。
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不能为了稳固自家权势地位,就将北中国要害,拱手让于女真!
也许搜拢麾下军马汇于近畿之地,国中其他势力就又不敢轻举妄动了。可女真灭宋之势,却再也无法挽回!自己与这贼老天苦苦争斗,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在自己旗下战死的英魂?
听着萧言森然的语气,方腾知道这位主上别看有的时候甚是和蔼,可心志之坚,早就磨砺成了金石。萧言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方腾沉吟一下,又轻轻道:“行款如何?只要宗翰不入河东,云内就暂畀予他。云内军马,收缩河东,固守便了。”
这个提议,看似有点操作性。如果宗翰真是那等贪财好货之辈,金帛就能打发。萧言又何惜那点钱财?汉时大复仇,白登之围以后,尚和亲数十年,直到汉武奋发倬立,鹰击漠北。
可那时时势,又如何能与自己这个南归之人骤然高位,内外交困所能相比?就算是宗翰脑子坏了,接受行款,不入河东。则神武常胜军用来威慑天下的常胜不败之名,就再也撑持不住。这军心是不是还能为自家如臂使指一般调动,再未可知。
而且女真西路军稍稍南下,便得行款。那么东路军宗望部作为和宗翰明争暗斗的女真实力派之一,受此鼓舞,深入河北诸路,又行款么?
就算两路女真大军同样中了弱智光环,全都行款能打发。那么自家能行款敷衍女真,朝中敌对势力如何又不能行款女真用来对付自己?
从此以后,我萧言和蔡京等辈比着卖国么?
不仅这个念头绝不可行,就算是稍有举动,就是自己败亡之始!
在萧言锐利的目光逼视之下,方腾知道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只能低叹一声,自家摇摇头,轻声道:“大王还是欲行险么?”
萧言点点头:“不然我们这些时候布置,我迎娶帝姬。不都是白费功夫了?于今之计。只有尚帝姬为天家之人一途。然后奉御驾亲征,都他妈别给我在汴梁呆着了。看老子怎么将这些女真鞑子打回去,如此兵势之下,看他们还敢不敢动什么心思!”
萧言突然要尚帝姬,正是河东生变之后做出的决策。就是为了万一的准备。自己为赵佶女婿,赵佶又是退位太上,自家又有朝夕迎奉的差遣。挟太上亲征河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身在高位,玩弄政治游戏。有的时候必须要讲一点说得过去的程序正义。
不说自家对新帝赵楷那里也有所布置,如果自家离开汴梁之后蔡京他们拥赵楷有所动作。击败女真之后,自己说不得就能再拥赵佶复位,杀回汴梁来!
赵佶那里对萧言尚茂德帝姬之事如此起劲,就是觑出了萧言这个态度变化。对赵楷这个招牌从拥立变成了防范。打着还能就势复位的主意。对萧言拥而去河东亲征,就是赵佶胆子不那么大,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难道还能有什么选择不成?他要不听话,萧言就敢拥立废太子赵桓去。
可如此行事,终究是行险。行军在外,若中枢有变。前线军心士气尚能维持否?赵佶又有什么小动作,该如何是好?毕竟不是在严密监看的汴梁腹心之地!
而且关键的关键。能顺利的一举击败女真么?一战功成,则什么都好说。一战不利,哪怕僵持,都是萧言地位再无法维持下去的发端!
而萧言做出这样的决断,方腾也不意外。每临凶险之际,萧言总是会亲临前阵,自家拼出一条血路来!
跟着这么个雄烈锐盛的主上,有的时候真是压力很大啊…………
方腾又轻轻叹息一声:“最好还是那位禁中的三大王,也能为大王拥而御驾亲征,那就有把握多了。”
萧言冷淡一笑:“就看你所推荐的那人,是不是有那么大本事了…………就算他留在汴梁,想把这天翻过来,还要放着我再河东不死!”
方腾苦笑:“有一分望头,就尽一分气力吧。事态紧急,我就去行事了。西府的差遣现在也塞给我,大军调动,要做的事情太多。更别说还要操办大王你的大婚事典了…………食少事烦,可得久乎?”
萧言一笑:“给你个西府副枢的使相位置,总抵得过了吧?这场大婚事典,操办得热闹点,让天下人都以为我和太上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别吝惜钱财!”
方腾哈哈一笑起身:“不及三十就备位使相,看来只能和大王同进退到底了。其余人等,还不觑着学生眼里出火?大王事败,学生也少不得粉身碎骨。至于大王大婚事典,都是大王囊中财货,学生又怎么会为大王吝惜?就请大王,静候着做这天下第一娇客罢…………”
说到这里,大事就已经论定。萧言现在这个势力团体,具体办事领兵的人尚有不少,足堪驱使。但做决断的,也就萧言方腾这可怜的两人而已。一方面是羽翼单薄到了极处,充分体现出萧言根基之浅。另一方面则是断则事行,雷厉风行到了极处。而其他势力,在萧言做出决断开始行事之后恐怕皮还没扯完呢。这优劣如何,也难说得很。
方腾行礼告退而去,而萧言仍沉沉的围着木图打转,目光只落在应州那一点之上。
做出了决断,萧言就再无犹疑,一心朝下走就是了。现今心志,的确已然坚硬如铁。现今所思,就郭蓉一人而已。
郭蓉就在应州啊…………这个长腿少女,究竟如何了?
议事之时,方腾灵醒的一个字都未曾提关于郭蓉之事。萧言也绝口不曾言及。可是在萧言内心之中,却是翻腾起伏。
若说自己在这个时代,有什么对不起的人,那就是郭蓉一人而已!
在木图旁沉默良久,萧言突然狠狠一拳敲击在上,轰然巨震中,木图上摆放的那些小小旗号全都震起老高!
一击之下,萧言已转身大步出外,对着闻声转来的燕王直亲卫下令:“召集诸将,赴大营议事!三刻不至,当行军法!”
若是郭蓉有什么不幸,则自己要用整个女真西路军,为郭蓉殉葬!你这贼老天为证!
第三卷 补天裂 第四章 大婚(四)
汴梁城中,从南熏门直到宣德楼御道前,在燕王大婚日前已然是一片花团锦簇景象。
汴梁大街,或为青砖或为麻石铺满街道。这些日子反复洒水,街市步道如洗,清爽宜人。而城中垃圾,这些时日也被组织人手清扫一空。本来汴梁就是一个在这个时代干净得过分的城市,这般再一整治。简直就像是一颗被擦洗得闪闪发亮的钻石。
天候也正是最为春意盎然的时候,穿城汴河如一条条玉带,穿行在光洁照人的天下第一形胜都会之中。护河杨柳依依,绿意流连。
从南熏门开始,两边住户,但凡二楼,都布上四乡运来的鲜花,有些腰里有几贯铜的家伙,还从楼上垂下彩缎,五颜六色,耀眼生光。而到宣德楼前御街两侧,则张起了锦屏步障,禁中收藏的蜀锦这般张挂起来,简直是灿若云霞。
大宋富贵气象,哪怕是在前所未有的宫变之后,稍一操持,仍然满得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在宣德楼下,钧容直的人等,正各自站好位置,吚吚呜呜的吹奏演练。不少汴梁闲人,远远的在锦屏步障之外围观,不时还指指点点的爆出一声好来。
而锦屏步障之外,禁中诸殿前班直也鲜衣华服,肃然密布,早就开始警弼戒备。自从张显掌`长`风`文学`www`cfwx`net御前诸班直并同提点皇城司之后,殿前诸班直萧言就毫不犹豫的进行了大换血,里面貂帽都亲卫都有二百余人了。而禁中御前诸班直,虽然番号奇多。但是实际编制却并不大。比如说人数算是多的金枪班直。真正编制不过一百数十人,加上承平百余年,空额同样吃到了御前诸班直头上。在里面插入了二百余貂帽都亲卫,基本上就能将禁中牢牢控制住了。
原来这些御前亲卫之军,哪怕当值,也是一副风流闲人模样,站没个站样,坐没个坐样。捧着金瓜长槊之类的仪仗都嫌沉,后来干脆全部换的样子货。可是现今在御街两旁早两日就开始换班警弼的新班直之士,其中颇能看到脸上伤痕累累,风霜之色不曾消减,高大强壮坚韧朴实之士。甲胄穿着的是最厚实的,毫不偷工减料。持槊而立,身子都微微绷紧,随时遇袭都能反应过来,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上过阵杀过人的精悍气息,简直就有若实物!
有他们在这里带头。那些留用的班直亲卫也再不敢躲懒,饶是没有那种精悍煞气。仍然尽力挺胸凸肚站得条管笔直。如此严密的戒备,加上那些散发着森然煞气的前貂帽都亲卫们的存在,让周遭看热闹的汴梁百姓,远远的退避在锦屏步障之外,不敢凑前。
除了这些新的御前班直有点吓人之外,汴梁中人还是对这场大婚很是热心的。清理都市,装点布置,雇佣了多少城中闲人。给直也是异常丰厚,反正都是萧言掏腰包,经办之人花起来也不心疼。赵楷即位之后现今仍有点不尴不尬的,改元靖康,郊祭天地也未曾进行。这样筹备萧言的大婚,就等于为除了官员士大夫之外的汴梁百姓进行一次郊祭大赏了。就是萧言自家新军之中,同样有丰厚赏赐亟发下来。而新军军将士卒也轮番放假出营,给二月二宫变之后有些萧条的汴梁市面增添了多少生意。酒肆瓦舍当中,多的是这些寻常百姓和新鲜出炉的汴梁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举杯为燕王寿。
不过这般热闹场面,在不少人眼中,却是分外的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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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容直奏起的乐声,越过宣德楼,直入东府节堂之内。节堂偏厅之中,正跪坐得端正的两人,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
这两人之中,一人四十许年纪,一副刚严强硬的外表,三缕长髯一丝不苟,冠带装束整齐得无可挑剔。眼睛虽然小一些,却是精光四射,锐利无匹。一看就知道是心性坚严,不可动摇之人。
已经败事的太子党中那位耿南仲,也是这么一副气质。不过真正有阅历的人就能看出,耿南仲那刚严之态多半是矫情镇物强装出来的,而这位人物,却是真正发自内心,而形于外。
此人正是李纲。
负大名二十年后重返都门,却正撞上了二月二禁中宫变,赵佶去位。萧言倒是不介意仍给他一个西府枢副的位置。可是李纲却是坚决不就,反而在私下走动串联,为倒萧言这个他心目中的乱臣贼子而奔走。
但凡如李纲这等人物,是真正的是非观太过分明。容不得一点转圜权谋。而且在刚愎这一点上,和耿南仲也差相仿佛。只不过耿南仲的刚愎是为自家计,而李纲的刚愎是为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而行。
(真实历史上,李纲数次因为负天下之望而被重用,第一次开封保卫战时,李纲以使相衔登城督战。最后以反对求和而罢职,其实以那时大宋虚弱到了极点的军力,求和以退女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宋室振作以养元气,未尝不能有复仇之日。李纲这次罢职,名声又更上一层楼。清流鼓噪之下,李纲再度复位。自求为河东河北宣抚制置使,所谓投降派排挤出中枢,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有排挤到掌握大宋几乎全部勤王之师,最后野战主力,加上河北河东数路之地,军政之事一言而决的如此重要职位上的事情么?
而李纲就任此差遣之后,竭力推动恢复太原的之战,不顾军心疲敝。河北河东被女真蹂躏过一次。民户逃散。补给艰难。不住催促诸军出师,否决了种师中的正确建议。将宋军一支支军队逐次添油的投入到了河东这个大屠场当中,种师中兵败身亡,成就了银术可不世威名。虽然也有汴梁中枢各种花样做大死的主要因素在,可李纲这短暂掌兵生涯,也有其不可推卸的责任。
最后一次起用是赵构南渡之后,再度重用李纲。李纲推荐宗泽为东京留守,设河北招抚使和河东经制使。以招募两地义军强壮。并且以其威名重整江淮东京等地乱成一团的大宋正规军,建置帅府。这都是相当正确的举动。不过李纲仍然丝毫不懂转圜,几乎将当时中枢同僚喷了一个遍,而整军过程中又杀伐过盛,惹得御营军军心鼓噪。结果为相七十七天,就再度去位,从此再也没有被重用了。两宋之交,负天下望之李纲,梁溪不出,奈苍生何。可李纲性格能力上的缺陷。的确担不起这挽天倾补天裂的重任,当然。这也是未免有些求全责备的一家之言,李纲之忠诚刚直严正,仍是后世敬仰之楷模奥斯卡按)
李纲之侧,却是一个岁数比他大上很多,须发都已经发白的六十许老者。绿袍革带,长脚璞头戴得端正,一副久处江湖之远的风霜之色。身在天下文臣士大夫心目中圣殿,汴梁东府之中,还微微有些拘束之感。
李纲带着这位下吏模样的老者,正是应东府主人蔡京之召而来。
东府主人这个名目,在此时此刻,真的不是一句笑话。蔡京以望八高龄再为冯妇。在君权空前削弱,又有萧言这么一个没有根脚的南归武夫横空出世之后,坐镇东府的蔡京,就负天下文臣士大夫之望!萧言暂时还无力插手这政事堂之事,反倒是还得给蔡京足够的尊敬。而现在延福宫中那位望之不似人君的新官家,在天下人心目中,比起老公相,更是不知道差了多少!
而且明眼人也看得清楚,以蔡京现今如此地位,只要牢牢把持着东府,为天下文臣士大夫之望,不管将来是赵佶复辟,还是扶植赵楷。这相权已经和君权分庭抗礼甚而犹有过之了。而蔡京积累的余荫,也足够让蔡家发展到魏晋高门,世代美官的地步。别以为文臣士大夫所拥权力超过君王就不会朝着魏晋世家高门垄断权位这条路上走。所谓科举选士,还是君权大张时候所用的手段。
反倒是那位燕王萧言,若是他地位稳固,反而会削弱东府权限。绝不会允许蔡京这等地位人久居东府,甚而形成可以威胁萧言权势地位的重要力量。
别看萧言和蔡京现在两人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最终一定是要决裂的。只不过看谁先动手,而这动手的时机又是什么罢了。
而此时此刻,似乎属于东府的时机,已经悄然到来。
李纲和那名老者端坐两侧,蔡京正在上首。比起前两年,蔡京岁数又高大了些。去位之时,一副老弱得要死了的样子。赵佶重新启用一边防范一边用他理财的时候,蔡京也是五日才一入东府,完全是老迈不堪驱使的模样。可现今独坐东府,众参唯唯,天下士大夫归心之际。蔡京却再没了那老迈模样,每日都入东府理事,有时甚而安榻此处,连家都不回了。坐在那儿也再不是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形容,反而腰背挺直了些,坐上一两个时辰,都不大看得出疲累。
权力永远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李纲和那老者默然等候之中,蔡京一直神态悠然的听着外间传来那钧容直隐隐约约的奏乐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微笑展颜,淡淡道:“燕王尚帝姬,百余年来,天家未曾有如此盛事。百余年来,天家也未曾有如燕王这般驸马都尉…………”
终于等到蔡京开口,李纲怒哼一声:“纲常颠倒,莫此为甚!这哪里是尚帝姬?却是这贼子凌迫天家!坐拥强兵,开府建节,胁迫君上,现更尚帝姬,是为了将来行操莽事,再来一次封禅么?国朝现已丧乱不堪,江南菜魔之祸方罢,赋税减半,户口凋零。而伐辽战事,河北诸路又已疲敝。朝中财赋匮乏。钞法数变而民不聊生。更有女真崛起海东。未尝不是澶渊之前强辽一般的大敌!又有萧言此辈窜起。公相再不出手应对,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社稷覆灭么?”
李纲喷人,果然是随时随地,只要给他这个机会。他是正统的文臣士大夫,又以清名负天下之望。刚正廉洁,的确是此刻文臣士大夫中的异数。但是深自提防五代藩镇之祸,对萧言这等出身不明,坐拥强兵。操乱国事,凌迫君王的乱世枭雄做派,实在是痛恨到了极点。一旦开喷,嘴上就没了什么把门的了。
蔡京此前弄权的时候,也是李纲反对的对象。不过时势更易,在此刻李纲心目中,萧言这贼子的危险程度超过蔡京百倍还多,大敌当前,就是为蔡京奔走效力,也不直什么了。此前李纲在都门联络同道中人。计议如何对付萧言这等枭雄。李纲自然也不是光会说不会做的那种清流废物,除了具体指挥作战是苦手之外。其他方面能力相当不凡。他自然不会傻到带领一帮文臣士大夫和坐拥强兵的萧言硬碰硬,拖着汴梁同殉于兵火之中。敏锐的发现要对付有兵的萧言,就要抓住大宋最大的军事集团西军。并且自告奋勇,愿为安抚出镇陕西,不拘哪一路都行。将西军彻底抓在手中之后,配合中枢蔡京等人,就足可将萧言掀翻了。为此还专门找了宇文虚中,想以这个他难得看得上的智囊一般的人物与他一起在陕西行事。
计划虽好,在蔡京这里却被按住了。这让李纲如何不大是怨愤,虽然识得大体没有如往常一般刚烈行事,可今日捎带脚的讥讽几句蔡京,国事败坏也有你一份,却是李纲完全做得出来的事情,而且这私下里拐弯抹角才开口讥讽,已经算是梁溪先生很给老公相面子了。
蔡京微微而笑,仿佛半点也没听出李纲将他捎带上了。只是轻轻道:“河东吴元中有信来了。”
李纲顿时精神一振:“如何?”
河东吴敏,虽然已经隐然被视为萧言一党,卖身投靠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可是突然有信而来,还为蔡京郑而重之的提起,就代表现在河东之事,有可趁之机!
河东现在隐然为萧言根本重地之一,更有老神武常胜军盘踞。动摇了老神武常胜军,就是动摇了萧言的权位之基。吴敏身在河东,不管怎样,总能得到最及时的消息,而这消息,也许就能决定这百年来未曾有的朝局之变的最终结局!
蔡京也并没有钓李纲胃口的意思,对他这个岁数的老人而言,时间宝贵得很。节堂之中,就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解说之声。李纲和那名老者,都全神贯注的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了一句。
神武常胜军坐镇河东,虽然莫敢谁何。可吴敏身处安抚之位,料理民政事宜,还要竭尽所能,为神武常胜军转运供应。也不是一点内情都打听不到。而且云内都打成一锅粥了,河东缘边满是转运流民,再隐秘的事情,也不能长久遮瞒住。
吴敏赫然发现,萧言早就不待朝命,遣军北上,掌握了云内诸州。这可不比河东之地,还有大宋官员安民理政,彻彻底底就是他一言而决,可以调动一切资源的地盘!更有传言,就是燕地,萧言似乎也掌握了一块地盘,经营起自家军马,隐然为当地土皇帝。而大宋选调的燕地抚民之官,因为中枢乱成一团糟,除了临近河北诸路的涿州等地已经有苦命的选官硬着头皮去上任之外,其他更北之地的选官还在河北窝着,一时间竟然也无人来管。
云内燕地加在一起就是大宋喊了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契丹人据此,高屋建瓴,更足兵足食,一直保持着对大宋的战略优势。而萧言几番展布,无意中竟然隐隐有将燕云十六州经营成自家藩国的意思。虽然现在燕云十六州残破,可仍然出良马,出经历了战事考验的北地精兵。而萧言在汴梁中枢主持财计,更将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家当都夺到手中。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将军饷,将甲兵输送支持给北地军马。
萧言经营出如此强悍的实力,就算没有二月二那夜宫变,萧言同样有实力在将来岁月中翻转大宋!
吴敏投效萧言。也是情非得已。一则在都门已经没了退路。政治生命基本已告完结。而且现在又在河东这块萧言的地盘上。一旦有什么不驯表示。或者敢于伸手妨碍萧言的行动。已经初有五代强藩气象的萧言,又何吝于报一个河东安抚暴病不治身亡?就是汴梁城中,萧言还不是敢于杀一个人头滚滚?
所以这段时间,在发现萧言实力远超自己想象之后。吴敏就已然在政务与后勤上竭力配合,比之前都要主动殷勤许多,俨然以有使相资历的高官为萧言麾下一循吏的模样。
河东神武常胜军两厢左步右骑,大举北上。除留守数千之外,动员精甲之士远出雁门万人以上。随行战马驮马等等牲口倍之,随军民夫三四万人。虽然动员民夫都按日给值,钱都是萧言掏腰包,而粮食马料同样都是从汴梁若干大官仓中调运而来,河东民间未曾因为这场冬日战事受到什么太大的骚扰。
有萧言这么个大金主在,吴敏在最为困难麻烦的筹措财货军饷粮食这事情上不用费什么功夫。但是调动数万民夫随军,还要在河东境内组织差不多同样人数的民夫分段转运。这又岂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而吴敏就投入了极大心力,带着幕僚班子,在寒风呼啸滴水如冰的天气在河东奔走,将这繁钜的大军供应事宜办理得井井有条。
前两年西军兴师十余万伐燕。位高权重的童贯坐镇,王麱梁师中辈坐镇中枢倾全力配合。后勤支应大军犹自办得如一团乱麻。河北诸路为之骚然,民间多有破家。原因无非几点,一则十余万人的大军支应,比起此次河东神武常胜军兴师北上,那是数量级的差别。繁难程度同样差上十倍。二则用人极多,又都是新进之辈,人人都想着在这六千万贯打底的伐燕军费中捞一票,互相勾心斗角就想着多吃一口,自然败事。三则就是一直主持中枢财计事的蔡京去位,没有如此有经验的老官僚掌总把关,甚而有意无意的掣肘,这伐燕战事后勤支应不利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而吴敏则事权专一,接受供应的河东神武常胜军也没有百年西军养出来的那么多坏习气。居然以不知道比伐燕战事小了多少倍的后勤机构,将支应大军之事办得相当之出彩。纵然有其客观原因在,吴敏个人能力,也着实相当不俗了,算得上一个合格勤力的官僚。
吴敏既然要供应大军,少不得前方奔走,雁门大营都去了一遭。自然得知的萧言河东布局内情越来越多,讯息来得也越来越敏捷。繁忙之间,云内消息不断传过来,自然被有心的吴敏及时收集起来。
女真数千军马冒险深入云内,吴敏还不太当回事情,认为是属于河东神武常胜军应对范围之内的事情。几处大营走遍,吴敏如何看不出河东神武常胜军甲精兵利,士气高昂,士卒闻战则喜?正有一种初升强军的锐气在。更无如西军等所谓强军其实已经相当深沉的暮气。而且云内兵要,吴敏也多少知道,稍一看兵要地志就能明白,应州这处要隘不下,这几千女真孤军要不就得灰溜溜的继续翻山越岭回去,要不就得被聚歼于云内之地。很难动摇得了萧言在河东云内的布局。
但是没过多久,又有最新的军情传来,原来留在蔚州雁门两处大营,还有太原府的驻军,更要抽调不少北上,加入云内战场。
应州竟然已经陷落在女真人手中了!而西京大同府的女真宗翰大军主力,正在南下!
对于吴敏这种标准文臣士大夫而言,萧言这等人物,是他们出身阶层天然敌人。在萧言拥有足够力量的时候,吴敏等辈也许还会隐忍效力,为萧言奔走行事。而萧言实力一直这样发展下去,未必就不会真正全心投靠,异日说不得还要率先上劝进表。
可是当萧言的实力基础动摇之后,吴敏此人,又如何能让他不心思活动?
在敏锐的感觉到萧言遇到了大危机,若是河东神武常胜军惨败,则萧言在云内,在燕地。在汴梁中枢如何布局。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吴敏顿时就以最快速度,将自己掌握到的河东云内真实内情,回报给现在士大夫团体唯一依靠的老公相手中。此前清流与蔡京的恩怨,基本上也就当做浮云了。
而一直在汴梁蛰伏,甚而为萧言大婚之事出力奔走,被人当成有点怕了萧言的老公相蔡京,在收到这最为重要,最为详尽。最为确切的情报之后,也终于作为文臣士大夫这个团体的代表,微微露出了他的獠牙。
在蔡京缓缓说完吴敏回报的一切之后,李纲与那个老者,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萧言竟然已经初步掌握了燕云十六州,身在汴梁,一副操弄球市子这等贱业以献媚赵佶的时候,却已然天下布局!二月二宫变之后。一跃而为燕王,岂是侥幸?
这等枭雄。大宋百年未遇!就是上溯汉唐,比肩操莽朱温等辈,也足堪同列,甚而犹有过之!
蔡京看着难掩震惊色彩的李纲和那老者,微微一笑,端起案上参汤,抿了一口,觉得入口有些凉了,皱眉停盏不饮。
萧言此子,刚猛精进,在绝境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是他能走到如今地位的原因。可是就是根基太浅,扩张太速。既掌河东,燕地又有布置,何苦急着去抢云内?据吴敏说先期北上云内,打着辽人旗号的精锐足有数千之多。这支力量,既然能抽离河东,调入汴梁该有多好?如此安稳经营个数年时间,日夜浸润下来,说不定真有深固不摇之势,就是老夫,那时候说不得也要改换门庭,为子孙后代计了…………
只能说这个萧言,还没有真正将这大宋江山翻转过来的气运吧…………
蔡京沉沉的想着心思,只是微微有些感慨,汴梁沉浮数十年,看到多少人楼起楼塌?从名臣到重将,甚而君王如赵佶,枭雄如萧言。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弱点,最后还是熬不过我这个老头子。
沉寂之中,李纲突然挺身而起,大声道:“南来子突然急切操持尚帝姬之事,定然是欲拥御驾亲征!延福宫中那三大王不出,则圣人与太子也必将为这南来子所挟!此诚事态紧急矣!公相,某请立行陕西,以掌西军,以匡扶朝局!”
吴敏是明眼人,蔡京是明眼人,李纲是明眼人。而西军那些将门,又如何不是明眼人?他们不过也在观望局势,等候着最好的加入朝争的时机,好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和萧言还有一种天然的竞争性,文臣士大夫总要用他们,萧言杀气都中禁军将门世家可是毫不手软,足可将神武常胜军不断扩大,以取代他们!
原来所忌惮,无非是河东神武常胜军与汴梁新军,成稳固的掎角之势,而萧言手里又掌握着从太上到废太子到那位三大王这赵家吉祥三宝。要兵有兵,要财有财,要名义有名义。而且最根本依靠,那支河东神武常胜军自从成军以来,就有不败之名,辽人残军打得西军上下大败亏输,陕西四路强兵生生变成了三路强兵。而萧言带着神武常胜军破萧干,败女真,逆流而上夺燕京,一举摧垮耶律大石最后的抵抗力量。哪是轻易可以挑战的?
西军根本就在这几十年养出来的军马,伐燕已经伤了元气。要是贸然行事,再行折损。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而此次却是不同,萧言根本主力与女真会战,远远悬在云内之地。萧言不仅不将这支放得过北的兵马调回汴梁,还要拥驾而出去亲征河东甚而云内。这还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几万汴梁新练军马,还没怎么被西军太放在眼里。永宁军到时候也派得上用场。只要萧言渡过黄河,欲退有大河阻隔,欲进西军三路与永宁军会师,汴梁中枢还有蔡京等人策应,萧言不败待何?
只是这说动西军,必须得快!
李纲顿时想明白了所有一切,立时起身请命!
蔡京看着李纲激愤模样,也颤巍巍的起身,朝着李纲肃然一礼:“伯纪忠肝义胆,刚烈明敏,老夫不及也…………有伯纪为朝纲出力,何愁大宋不安,何愁这天裂不补?只是伯纪声名太盛。若是畀伯纪以安抚置制名义而出镇陕西。那南来子必然有所防范。那时就有些棘手了。”
李纲扬眉慨然道:“何须安抚置制名位?学生就白身走一遭,又能如何?”
蔡京仍然微微摇首:“伯纪负天下之望,纵然白身,一举一动皎如日月,那南来子如何能不看重?”
李纲面上微有怒色,强自按捺住自家刚烈的性子,语调也有些冷了下来:“公相难道还要冷眼旁观,以待时机么?”
要是蔡京敢这么说。李纲就敢拂袖而去,自己去陕西行事。西军将帅,难道不识得他李梁溪?那南来子要敢来刺自己,则正让天下志士看清楚他真面目,从此不败待何?
蔡京仍是微笑,语气甚而有点讨好:“伯纪,梁溪先生,梁溪公!老夫与你,不可轻动,还得敷衍这南来子。去陕西一行,便让宗乌伤一行罢。他为你所荐入朝。难道梁溪公还信不过么?”
李纲一怔,转向身侧老者,那老者也站起身来,默然朝蔡京一礼:“下官力薄任重,只怕有负老公相所托。”
这个老者,是今年已经六十出头的宗泽。
三十四岁那年,宗泽参加进士试,第一次在大宋政坛露面。殿试文章别的新进士都写得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宗泽却在殿试中写了一份万言书,明确指出大宋自王安石变法之后,就形成了朋党相争之。不管是继续打着王安石大旗的所谓新党,还是那些忙着反攻倒算的旧党清流,都不是什么好鸟。王处厚与蔡确之间的争斗,更是狗咬狗一般,简直刷新了大宋党争的下限。
万言书喷完,将朝中诸公几乎一网打尽的宗进士,自然就被贬为末等,赐同进士出身。从此开始了他沉浮下僚的几十年宦海生涯。
从元祐八年一直到宣和元年,宗泽宦途生涯,就是在州郡间打转,二十余年下来本官未曾入朝官,差遣最高不过是次边登州通判。从未有过中枢任职经历。若是其他士大夫,纵然年轻时心雄万丈,这般摧折下来也就和光同尘,沦为风尘一俗吏而已。
可宗泽偏偏在这二十余年沉浮中,每一任都做得卓有政声。到得后来,声名鹊起。然则把持中枢之辈一代不如一代,纵然宗泽隐然有了天下第一良吏之名,可仍然被死死按在外州流转,始终没有让他一展长材的机会。
转眼间宗泽就到了花甲之年,在这个岁数,宗泽再怎么以天下澄清为己志,也有些心冷。告老还乡,退居东华,结庐著书。屋漏偏碰连夜雨,在乡闲居还被人告发蔑视道教,这可是踩了当今道君皇帝的尾巴,顿时就是一个编管的处置落在了头上,给远远的赶到了巴州安置。也不知道宗泽到底是得罪谁了。
宗泽如此遭际,反而得享了大名。朝中为蔡京为首的所谓新党把持也垂数十年,太多政治上不得意的清流士大夫辈,与已经是老头子的宗泽书信往还。而宗泽编管其间所做,,更为天下所传唱。仿佛六十来岁的宗老头这个时候才为天下士大夫所发现。无非都是一些政治上久矣不得意的人借着真正倒霉人宗泽发牢骚而已。
不过这样牢骚似的捧场发多了,久矣为世人所遗忘的宗泽反而年老却有了些名声,虽然不如李纲,在士大夫群体中也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而李纲就在那个时候与宗泽通信,往还间深觉意气相投,从此订交。中枢决定启用李纲之后,李纲也第一时间就推荐了宗泽入朝。
入朝之际,正碰着萧言宫变夺权,赵佶去位。李纲这刚烈性子,自然是绝不入朝为官,而是在外奔走联络以对这南来子。宗泽随着李纲,也只有跟着他奔走。
在汴梁这些奔走联络的时日,反而让世人真正认识了宗泽。虽然已然老迈,但是地方历练,让他深通世情,能耐繁钜,且识见高远。宗泽还曾经做过县尉,在龙游平过菜魔,打过山贼,兵事也毫不陌生。而且性子沉稳,多少次劝住了李纲过于刚猛决绝的举动。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着李纲行事的蔡京,如何不能注视到宗泽此等人物?这是足堪畀以重任之人,比太过于容易冲动的李纲靠谱多了。就算岁数大一点又怎么了?老夫今年还望八高龄,还不是不辞劳苦的掌握着这个大宋帝国中枢?
这次召李纲和宗泽而来,告以机密。但是具体用人,蔡京还是准备留着李纲当招牌,具体行事,交给宗泽。
朝中够分量的人,萧言一定盯得牢牢的。自己身边心腹,萧言同样也盯得牢牢的。这个时候遣谁出镇陕西都不合适。而遣一个小吏为陕西不拘哪一路的州府通判,哪怕萧言脑后也长着眼睛,也不会注意到吧?
只要宗泽带着他蔡京秘密赋予的名义以说西军,还怕西军能不买账,还怕西军看不到这么个绝好的机会么?
蔡京赏识的目光,尽落在宗泽身上。老眼中尽是殷切期待。而宗泽却是默然而立,久久不发一声。
李纲按捺着性子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宗汝霖!你赴陕西,足堪大任,公相举汝,某实深慰!自此平生之志,尽可展布。如此澄清天下之机,你我之辈,难道反而要遇事畏缩不成?尚有何可顾虑之事,尽可与某言来!若是只因畏惧那南来子,就是某识人不明也罢!”
加上李纲两道逼人的目光,宗泽终于不再沉默,长揖到地:“下官敢不领命。”
蔡京终于一笑,提高了声音,一时模样,哪里还像这般岁数的老人?
“如此甚好,我辈戮力同心,哪里还不能诛除这祸乱朝纲的南来子!”
ps: 深圳开会归来,努力更新。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五章 大婚(五)
辽东边塞之地,虽值三月之中,仍是冰封雪飘景象。这是数十年来未曾有的寒冷气候。每当王朝末日,总和天候不利暗合。真实历史上,女真军南下,黄河也早早封冻,结果南岸宋军一夜散尽。
在萧言那个时代,自然知道是气候曲线变化。而在这个时代,多少就会被视为一个时代的末世气象。
雪原之中,极目尽出,可见一道雪垒,蜿蜒曲折,直向天尽,这却是燕长城废墟所在。由檀州至此,已经向北深入三四百里。
雪原中,一队人马迤逦而行,人马都喷着长长的白气,在及膝深的雪粉中艰难跋涉。等终于看到这燕长城废墟,马上骑士,忍不住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这正是向北巡哨的尽头。
前面骑士,纷纷回头,看着亲自带领他们此次北巡之人。这些骑士外面都裹着厚厚的羊毛披风,针线活细致,内里衬着丝绸。正是大宋河北西路出名工坊制作出来的军中所用衣物。披风内的甲胄,为了长途出巡轻便而言,只是一层锁甲,锁环小而相扣紧密,正是前辽残留的匠户精心打造而成。
每名骑士都或高大雄健,或轻锐敏捷,身上自有一种久经战阵的煞气在。每人胯下坐骑都是雄骏的辽东良马,备马也是这等水准。除[长][风]文学 了备马之外,甚而还有一匹驮马!
在备马驮马之上,驮着临阵所披甲胄的甲包,马鞍侧有步弓有骑弓,挂着七八个撒袋。撒袋中满满都是都是精钢箭簇的利箭。各色长短兵刃更是挂了四五件还多。除了这些战具之外。还有帐幕雨布干粮烈酒油脂伤药等林林总总的物资。简直是武装配备到了牙齿。
如此战士。如此装备,就是前辽最为精锐的远拦子军,都要瞠乎其后。
这支出巡军马,正是萧言在燕地檀州经营的私兵。大辽帝国财赋人口菁华,十成有六成是集中在燕地,云内诸州比之都差了不少。一个帝国在几年间飞速崩塌,谁要吃着了这些遗产,实力都会暴涨。在真实历史上。经过宋军伐燕连番血战,女真又洗劫式的蹂躏扫荡一场,最后将破破烂烂人口匮乏的燕地丢给了郭药师的常胜军。郭药师在短短一两年内,麾下实力就扩张到了号称十万以上的大军,而且装备甚完,战力至少比当面宋军要强。
在有萧言的这个时空,宋军伐燕照常打,打完思家的西军很快班师,女真未曾大举深入,郭药师又早早覆亡。整个大辽燕地的遗产基本上都被萧言给吃下来了。再加上萧言在汴梁长袖善舞大举敛财。源源不断的接济财物装备,神武常胜军扩大之后也不断的送来领军骨干。这檀州军马就算是余江余裤裆是个谨慎守成之人。实力也扩张得异常迅捷。
就算是萧言出兵云内,檀州方面以汤怀领军,选送了千余精锐。现在整个檀州方面的实力,也扩张到了余江直领兵马足有五千精骑,燕地依附豪强随时再可以拉起上万的军马辅助。
真要是萧言不要面对那么多麻烦事情,能腾出手来,再选调一批心腹嫡系为骨干加强,好好在燕地整练个两三年,拉出三四万精兵也只是等闲事耳。
可是留给萧言的时间永远是那么紧迫,留给萧言展布的余地永远是那些狭小,而萧言面对的敌人,从内到外,处处皆是,还都是那样的强大。
汤怀去后,余江坐镇檀州。萧言给他的命令就是一边扩张实力,一边紧紧盯着当面女真东路军宗望集团的动静。为了控制檀州,萧言的手段一则是将粮食供应紧紧的掌握在手中,二则就是哪怕最艰难的蛰伏时期,也从来没有断过选调嫡系心腹逐次充实到檀州方面,而檀州精锐,也不断的抽调到河东神武常胜军中。加之余江不是那种有雄心壮志的枭雄人物,檀州方面到现在萧言仍然把控得稳稳的,而余江对盯住女真宗望军动静的重视程度甚而还放在扩军之上,奉行唯谨。像这种北巡哨探精骑,这一两年来救从来未曾断过。
而女真东路军集团,这两年来一则是忙于捧吴乞买稳定君权,二则是要稳固打下来的偌大地盘,东路军更有化渤海入女真的大动作。这一两年来,可称得上安安静静,就是女真哨骑,都难得一见。而檀州派出的这些巡骑哨探,也就向北越走越远。
这一趟出来数百里路,纵然马上骑士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也未免有些疲了,到了地头,纷纷回望领队之人。就怕这军将性子上来,再向北巡哨个百余里路,大家就有得苦头吃了。
要知道现在檀州已经是一个相当富庶繁华的所在,纵然比起大宋还是鄙陋不堪,但是在经历了血火洗劫之后的燕地,已然不啻于天堂。每日都有宋人商队而来,或者卖粮,或者收马,辽东皮货人参北珠也是抢手货。原来一片废墟的檀州州治治所,已经聚拢了数万人口,集市也都开了起来,甚而连瓦子都恢复了。如此远哨回去,牢不可破有银牌之赏,折钱就是十余贯文。还有半月假期,到酒肆里烫上一坛热酒,瓦子里面搂着个说不定是契丹贵家出身的小娘,岂不比在这里嚼冰卧雪强?
这数十名骑士,来历各异。除了契丹人和奚人不收之外,什么原来郭药师部下,当地豪强子弟,前辽汉军散兵,甚而还有被打散了流落燕地的河北敢战士,零零总总,什么都有。百战余生又是能为尖哨远探的精锐,多有桀骜不驯之人。换一个寻常点的军将还真压不住他们,可新来的这位军将,来头颇大,就是这些野惯了的远哨尖探都不敢炸翅,只能眼巴巴的回顾于他,就盼这位将爷心情好发发慈悲。
他们所望着的军将。体貌也没什么出奇的。不比这些精锐骑士强悍到哪里去。戴着一顶已然旧了的貂帽。寒风扑面而来,风力如此之劲,带得沉重的貂尾装饰在空中飞舞。
在那貂尾之上,犹有变成了黑色的陈旧血痕。
这是那个平燕萧言的亲卫貂帽都出身之人!就是那个几乎是独力引一军在燕地纵横决荡,杀了萧干耶律大石这残辽双壁,阵斩了女真小王子完颜设合马,打下燕京,几十万复辽军为他数日就摧垮的平燕萧言!
这些哨探在檀州军中已久。已然知道这在燕地已经是首屈一指实力派,但传檄令各处豪强都要凛遵的檀州军,不过是那平燕萧言留下一点人马随手就经营了出来,现在还在牢牢掌控。也是萧言这点布置,才维持着燕地粗安,才震慑得可怕的女真大军不敢轻易南下。哪怕远在汴梁,也是燕地中人的保护神!
更不用说听闻这平燕萧言在大宋近来也位高权重,隐约有流言说是封了王了。面对女真,单靠檀州这个局面,军心还谈不上稳固。无非抱团求活而已。可萧言大宋封王的消息一旦传来,就截然不同。大家只要紧紧追随萧言。将来名正言顺的就是大宋官军。有大宋为依靠,说不定还能到汴梁走一遭,比起在燕地挣扎求活,那是强到了天上去!真的能北据女真,将燕地变为大宋稳固疆土,大家至少能在燕地置下一份家业,再娶妻生子传诸子孙,对比几年前天崩地陷般的血海地狱,简直就是恍若隔世!
这平燕萧言身边亲卫出而领军,哪怕他才到檀州没有多久,只要他有号令,大家就是把命豁上,也只能去了。
对于这些国破家亡之人,萧言就是给了他们容身之所之人,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卖命以博富贵希望之人。经历了乱世,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主君,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领军的那名貂帽都亲卫,眯着眼睛再寒风里面向北打量了许久,才开口道:“往常北巡,都是这般安静么?”
诸名骑士对望,还是一名三十许面貌忠厚,身形粗壮的汉子策马凑近,摇头道:“就是数月前,也是总能遇见女真哨骑。有时候他们人多,俺们避让。有时候俺们人多,他们避让。如果避不开了,互相对冲,各自丢下几条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情。反正不论俺们还是女真鞑子,都不能让对手轻易深入…………不过这几个月来,听别的巡哨队伍也说,女真鞑子竟似不见了踪迹,俺们军堡都向北推了百十里地。”
这汉子是辽东汉军出身,一家人在女真鞑子手里死了个干干净净。自入檀州军来,凡是出巡哨探,没一次不是抢着来的。手里也有了两条女真鞑子的性命。斩首就是军功,转眼间已经在檀州军中为都头的差遣,只要萧言能腾出手来正式铨叙一下,少不得就是一个大宋的小武官。瞧着这点希望,这汉子当差就更加勤谨了。此次北巡,就为这名貂帽都亲卫出身的军将之副手,奉命唯谨,极是得力。
这军将又是习惯性的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这批,约有三十余人,在二月二宫变之后才选送往檀州军来。临行前萧言一个个亲自会面,交代了到此间该如何行事。
而且这军将还是从河东神武常胜军中抽出来的,此前在雁门大营参与过转运云内流民,逼迫河东缘边郡县的行动。因为表现出色,才被将军籍先转入貂帽都过渡,镀上这一层燕王心腹嫡系的金之后,再调往檀州军。
河东和汴梁情势,这军将都知晓一些。河东方面主力,已经被女真军马牵扯,汴梁中多是新军,骨干不足。而女真大军很有南下之势,就是不在当前,也就是年内的事情。燕王不管是不是要亲征河东,实力都需要补充,而檀州方面,就是现在最能抽调得出精锐的所在了。
他们这几十人作为最新一批到来的骨干,既要进一步加强对檀州军的掌控,随时等候萧言召唤。更要摸清楚女真东路军的动向。单单是应付宗翰一路,对燕王而言,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更不用说燕王在朝中朝外。满目皆敌!要是女真东路军宗望部更有随之南下之势。燕王面临的局势之劣,大宋面临的局势之劣,就是他这般位置不高的军将,想及都未免有些心惊胆战。
在这个燕王需要集中全部力量以应对眼前危局之际,燕地方向,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汴梁召集檀州军的命令一时未曾传来之际,这批抽调而来的亲卫。纷纷率领各支哨探队伍,向北深入巡哨。檀州军中精锐战士好马,一时都为之抽调一空。可如此大规模的威力搜索,至少在他这一路,都未曾发现任何女真军调动的踪迹。
看来近几个月来,女真东路军大规模的收缩,是实打实的事情了。
这个结果,让这个军将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担心好,只是老卒的嗅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经。
军将越想越深。情不自禁就喃喃自语:“西路女真鞑子,深冬就翻山越岭深入云内。没道理东路女真鞑子这般老实啊…………”
这次轮到他副手摇头了:“将主,西路女真鞑子占的什么地方?西北招讨司,倒塌岭招讨司,一帮骚鞑子的地方。除了羊马,再找不着什么值钱器物。就一个西京大同府左近有点模样,可没了云内诸州支应也就少了一大半热闹。西路的女真鞑子,在这般苦地方,还不想着早点将云内拿到手,好好享受一番?东路女真鞑子,占着中京上京,契丹权贵那么多的地方,就是比不及燕地,也够他们享用了。谁鸟耐烦这个天气南下厮杀?女真鞑子也只是个人,不是甚鸟牲口…………依着俺的想见,东路女真鞑子要动,总得等到秋高马肥才好大举南下,那才是要命的时节…………”
说到此处,这粗壮汉子面上阴云密布,似乎就想到了在女真鞑子兵锋下全家死绝,自己侥幸逃生的遭遇。一时间牙齿都咬出了声响。
那军将沉吟着点点头,又问了句:“你是和女真鞑子见过仗的,要是东路女真鞑子想全军而南,这个天候,需要多少时日?”
副手脸色仍然阴沉着,皱眉仔细寻思了一阵:“这个天候?只怕是难。现今动员大军,东路女真鞑子怕不有五六万?加上辅军生口还要翻几番。现今鞑子家当也重了,召集分屯军马怕不要一两个月时日。那时候天气也暖了,道路翻浆,走得加倍艰难些。想挨到檀州,从现在算起,没三四月不成…………而且放着俺们是死人不成?契丹那些贵人护步达岗一败,见着女真鞑子就丢了魂。俺们可是神武常胜军,杀过多少女真鞑子,有这些军马,后面再有援应,在燕地和女真鞑子拼一场,又直什么?”
现在这副手就已经夸称自家是神武常胜军了,倒是说得一点都不脸红。檀州经营两年,中枢控扼精骑,各处豪强依附。最主要背靠着大宋。这支萧言在燕地经营起来的军马,还真不惧和女真鞑子狠狠打上一场。因为萧言的存在,大宋还没倒了架子,燕地汉人,还没有对大宋那般失望轻蔑!
这副手说得甚有条理,而且明显自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提起女真鞑子也没什么惧意。这军将忍不住又高看了他一眼,朝他咧嘴笑笑,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
这一笑却是壮起了副手的胆子,左右回顾一眼。见麾下骑士都在马上蜷着避风,都是老卒,知道这冰天雪地远途哨探需要节省体力精力。两个军将在这儿立马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早就没了兴趣,没人想过来凑个热闹。
副手凑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道:“将主,俺出巡的时候,在瓦子里面听闻了。那位萧爷爷在大宋当了大王,位高权重得了不得。俺们这支不尴不尬的军马,也快要真的变成大宋官军了吧?总说大宋繁华,俺还未曾见着,死了也闭不了眼睛…………俺先祖还是当年韩假父在高粱河俘虏过来的,正根的大宋官军。没奈何才做了契丹狗子头下人,传到如今……”
副手声音嘶哑了些,继续说道:“…………女真鞑子打来,契丹狗子跑个干净,俺一家死个精光。给契丹狗子卖命百年。就这么个下场…………总算抢出点骨殖。俺一路逃命一路随身带着。这儿不是俺们的家。要是能改成大宋官军,俺就告个假,去找找俺们家大宋的祖坟还在不在,将骨殖葬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以后萧爷爷一声号令,俺不豁出性命厮杀便是狗养的!死了也便罢了,要是能博点军功,萧爷爷恩典给个出身。俺也在大宋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下去,总算就是对得起祖宗了…………俺家世世代代,给萧爷爷卖命!将主,俺是实诚人,也不用哄俺,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一句话就成!”
檀州军心可用啊…………
那军将心里就这么句话。只因为俺们背后靠着大宋,靠着燕王!
此时军将,心中只有自豪。却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花样作死的赵宋。将燕云汉民人心丢了个精光。女真南下,动用燕地汉民随军不少。尤以第二次围开封为最。这些高高在上之人造的孽,就要萧言和他聚拢的一批汉家男儿,万分艰难的一点点去挽回!
看着副手殷切的目光,这军将缓缓点了点头:“燕王如何会对不住为他效力的好儿郎?放心,转为大宋官军的日子不远了。异日归宋,要寻祖坟,俺也帮你。”
他们这批人来,就是为了进一步更好的掌控檀州军,要将这支力量动用上。以萧言对待麾下儿郎的作为,改为大宋官军,只不过小事耳。稍稍透露一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副手却为这一句话兴奋得红了眼睛,猛力一拍胸脯,恨不得眼前就是女真鞑子,取几个人头回来,献于燕王马前!
他大声道:“将主,你说还要往北多少里?就是一直冲到宗翰那狗鞑子面前,俺们也紧紧跟着!”
他一声话语,惊动了周遭骑士,纷纷看了过来,还以为他有点失心疯了。
那貂帽都出身军将却是一笑:“向南回头罢!到了檀州,俺请大家吃酒!”
哨探至此,也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收拢兵力,等候燕王所召,不要误了燕王大事。看来东路女真鞑子,真要南下,怎么也要到秋高马肥时节了。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能不能帮到燕王?
这一个号令,才激起了热切的欢呼之声,声震雪原。一众骑士迫不及待的掉头就朝回走,那副将犹自嘟嘟囔囔的有点不愿意。过不了一会儿又神神秘秘的在队伍当中前前后后的奔走,扯着一个人就嘀嘀咕咕的说上一阵。那军将看在眼里,不过一笑作罢。
副手传递的消息,却在回程队伍当中激起了一阵又一阵小小的欢呼。每个檀州军骑士仿佛又多了十分精神,当真是人如龙马如虎。只要将主一声号令,跑得飞快,就是面前一座山,也直娘贼的撞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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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废墟之北,一林木稀疏的土丘之上,十余名浑身皮裘的女真骑士,正隐在林木之侧,冷冷的打量着这支调头北返的檀州军哨骑。
这支哨骑,装备之精,战士之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饶是这些女真骑士都是精锐,也不得不承认。这支盘踞檀州,南人经营出来的军马,当真是一个劲敌。
在土丘北面山坳之中,更有数百骑女真甲士,正静默无声的等候。天时虽寒,这些女真甲士人马立于雪中,却无一丝声响。
这支檀州军马再向北深入,他们就要杀出,尽力将其扫灭,力争不让一骑脱出。而在这条线上,从东到西,撒出来张开绝不容穿过警戒幕的女真谋克,只怕都有五六十个了!
眼见着那支人马在雪原中变成一串小小的黑点,不时还有欢呼之声顺风隐隐约约的传来。带队女真谋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转头对土丘之下山坳中的女真骑士们下令:“下马解甲罢,打起精神来,俺们还要值守半月才有野麻谋克来换。宗望号令。决不能让南人军马越过此间一步。要是这半月出了事。宗望要俺脑袋。俺要你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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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燕地,军马或者纵横驰奔,或者隐秘行动。上千里范围内,多少女真勇士,汉家儿郎,正在各尽智慧勇力,准备着一场空前的厮杀。
纵然两方是生死大敌,这一场厮杀。也总还是雄烈的。
可在汴梁,暗流涌动得却是阴柔绵密,但凶险之处,绝不下于这以万为单位的大军对撞!
在萧言大婚之日前一天,禁中拱辰门前,一名内宦带着十余名掖庭小监,正匆匆而入。拱辰门外值守班直,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们。
那名内宦,班直们都识得。原来赵楷潜邸中的内侍。叫做何知文的。原来这等潜邸内侍,一旦随主上入延福宫。从此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仁庙之后宦权日重,到梁师成童贯则为巅峰。这何知文本来也应该有这个前途。奈何现今赵楷是个傀儡,接位之后,郊祭改元都一直被压着。身边密布全是萧言掌握的班直,还有张显这个贴身大典狱长在。就是蔡京他们这些文臣士大夫,也明显没有将赵楷太当一回事。
何知文虽然恭慕前贤,现今却是形势比人强。哪怕身为有头有脸的内宦,身上还挂着摇郡团练使的高衔,看着不过一个小使臣的拱辰门外领班值守的小军官,也只得微笑点头示意。
小军官恭谨的朝着何知文一礼,但身形却毫不客气挡在一干人面前:“大铛何来?”
何知文回首示意一下:“官家气闷,欲描丹青以遣。潜邸时用惯了州桥边垂金铺的纸,禁中好纸尽有,却独乏垂金铺纸。晕染得总不如法式,所以便遣某家走一遭,前些时日宫变,垂金铺东家胆小,现在还歇业。说不得某家只能寻到他城外庄子中,总算完了官家差遣……眼看天时不早了,某家还要尽速复命。差遣在身,异日再相请都头。”
这番话何知文已然说得是委曲求全,老大的辛酸。就是在潜邸中为内侍的时候,何知文也没正眼瞧过这等武夫。三大王为大宋圣人,自家等人反倒越活越回去了。这个官家之位,到底有何当头!
何知文如此客气,小武官却还未曾让开。目光一扫那些垂首的掖庭小监,果然都抱着一刀刀一令令的纸,怕不是把垂金铺都搬空了。天时尚有点寒,过午还起了风。人人戴着纱罩璞头,又垂着头,不大看得清面目。
小武官又朝何知文一礼:“职责在身,不敢当大铛的酒。这些掖庭小监,还请大铛稍候,俺查点一下。耽搁了大铛差遣,实在是罪过万分,还请大铛见谅。”
何知文终于变了脸色,站定仰起脸,冷冷道:“汴梁中人,终未死绝。便如此折辱官家么?请张殿前来!烦请传话燕王,便让太上还于禁中便是,某奉三大王,就是编管到沙门岛,也死而无怨!但请张殿前来说一声!禁中周围,全是你等之辈,苍蝇蚂蚁都不得擅入。燕王又掌着几万兵围着汴梁,还惧着一个三大王作甚?难道某等还能夹带兵刃入禁中,官家自家作乱不成?”
这话便是说得诛心异常了,谁也没想到,何知文这个时候撒起泼来。看来这些时日,的确憋得很了。
几名班直顿时上来作好作歹,这事情要是闹到张显那里,张显说什么也要给何知文一个面子。要知道马上萧言尚茂德帝姬,还要赵楷表演君臣和谐呢。真闹得不可开交,还不是这些班直倒霉。
几个人顿时将被喷得面红耳赤的那小武官拉开,又朝何知文赔了礼,恭请大铛入内。何知文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一般,仰着脸就直入禁中,看也不看这些班直一眼。那些掖庭小监受了惊吓,也快步跟着,没人敢稍稍逗留耽搁。
一入禁中,延福宫的范围之内,就不是这些班直能涉足的了。萧言就是再为跋扈,此刻也不敢做到凌迫禁中的这一步。
等转过一个弯,拱辰门外那些班直看不见了。何知文才挥手遣开那些掖庭小监,让他们将垂金铺纸入库收藏,只留一名空着手的内侍,跟着他直入延福宫赵楷寝殿方向。
再走远一些,何知文才转头过来,阴沉着脸道:“第八先生,官家际遇,你总明白了罢。若是能对官家有所助益,诛除这操莽之辈。纵然是使相地位,又何足道哉?”
那一直垂首的内侍终于抬起头来,瘦瘦的一张刮骨晦气脸,倒掉八字眉,三角眼中精光四射。虽然刮掉了胡子,但岂不正是汴梁宫变前后,惊鸿一现的第八平?
第六章 大婚(六)
禁中延福宫,位于宫城中西面,原为宋初安置太后之所。(23)
。后赵佶继位,在营造艮岳之前,就已然嫌弃禁中宫城破旧,无什么可赏玩之处。适逢蔡京用事,为曲意献媚新君,不顾国用艰难,筹集大量资财应奉于内,营建宫室。而童贯杨戬之流大铛五人亲自督工,将延福宫扩建重修了一遍。
工成之日,这翻新的延福宫大有美轮美奂之概。比起那些传承自五代的旧禁中宫室,简直就如天上宫阙一般。而赵佶只要是在禁中宫城,就长居于延福宫内。
延福宫凝和殿侧,临一人工湖有一座暖阁名为玉英。天时尚寒之时,赵佶多居于此。不仅阁中通有地龙,就连玉英阁前花苑下面也铺设了紫铜管的取暖地龙。每年单单这一处暖阁花苑,就消耗上好巴蜀竹炭十万斤有奇。窗外白雪飞舞,而苑中奇花异草犹自迎寒怒放,天家富贵,就展现在这每一处细微之间。
赵楷为萧言拥立之位,虽然君权上头,比起他那荒唐父亲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享受品味,却和赵佶一脉相承。其时天气还微微有点春寒,自然就毫不客气在这玉英阁中住下。
在十王殿潜邸当中,赵楷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为延福宫主人,该是怎么一番景象。可到了真的入居于此。却镇日如困兽一般在玉英阁内外走来走去,每一日都煎熬得艰难。
谁能想到,赵宋官家的颜面地位。这么容易就被捅破。自家虽然号称新君,其实不过就是禁中一名为圣人的囚犯而已!
在一开始,赵楷尚唯唯诺诺,不敢有什么怨恨。宫变那夜满城鼓噪,萧言将他挟制,并悍然矫诏。数百披着青唐瘊子甲的骑士踏破数万乱军的场面,犹自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从噩梦中惊醒。历代权臣逼迫下残弱之君的下场,更让他恐惧不已,甚至都不敢多朝这方面去想。
赵楷也只有安慰自己,首先这南来子也未必就能成事。其次就算成事。以大宋深仁厚泽。尚也有几十年好拖罢?自己就为几十年太平君王,能苟全性命便罢。如此时局,又遇上南来子此等人物,能老死榻上。便是福气了。
可是随着时日渐渐过去。汴梁风波渐熄。赵楷这心思又慢慢转了过来。
寡人可是大宋君王!寡人之父。一言九鼎,群臣匍匐。大宋江山,尽在掌中。凭什么寡人就要只能在禁中呆呆的看这一片四方天?所有一切。只能仰这南来子鼻息。就连自家性命,也只能由着那南来子摆布。
这江山,可是赵家祖宗感神灵降于甲马营,天与人归,才握于手中。如此祖先基业,怎能断送在自家手中。最要紧的是,这赵家君王权位,如何自己就不能享受到?
人心总是饕鬄难足,哪怕君王,也是一般。
赵楷既然活动了这般心思,自然就要有所动作。赵家人除了仁庙那位,还有现在那个赵楷还默默无闻的九弟,就没什么耐得住性子的,多是行事颇为轻易之辈。赵楷自然也不能例外。
稍觉平安,就想寻觅法子,将这个可恶的南来子掀下马来,碎为齑粉,然后尽复君王威权。
可是原来趋奉赵楷之人,早就烟消云散,不知道飘零在何方。现在禁中,除了潜邸带来的一些内宦之外,更无一得用之人。禁中之外,张显张典狱长层层戒备提防。所谓拱卫天家的殿前诸班直,早就成了萧言爪牙。
至于外朝,更不必说。一向被天家当做外戚看待的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给萧言杀了个人头滚滚。有眼色的已经赶紧抱着萧言大腿,恨不得叫爷爷,哪里还敢往赵楷这里凑。
外朝另一个支柱文臣士大夫团体,现在则奉蔡京为首。若不是有一个讨厌的南来子在,现在基本上是文臣士大夫团体的黄金岁月,没什么君权压在头上。而且以蔡京之辈的老奸巨猾,就算还需要赵宋官家这面旗号,也绝不会趋奉这个一点号召力也无的三大王赵楷,反而是想尽心思欲将太上从萧言那里劫夺过来。
赵楷遣出心腹内宦在汴梁城中钻头觅缝的想找忠义之辈,结果出师相当不利。就算以前和他赵楷有点香火情的外朝之人,见到赵楷内宦秘密上门,一个个躲得老远,唯恐惹祸上身。甚而还有人冷嘲热讽。
三大王不是为那南来子捧上大位的么?只要紧靠着那南来子,何愁君王地位不稳固如泰山?还来寻他们这些外朝之人济得甚事?
几日下来,内宦回报的消息,让赵楷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下去许多。在自家唯一能掌控的玉英阁中,脾气都暴躁许多。一众服侍的内宦宫女,都战战兢兢的不大敢近前。
直到两日之前,何知文回报在汴梁城中偶遇第八平。这个在哲庙在位之时,便为赵佶潜邸智囊的中年人。仿佛不管什么时代,都能过得悠游自在。
赵佶继位大统,近似编管第八平于眼皮底下,不得出汴梁城一步,皇城司一直秘密监看。可这第八平仍然诗酒自娱,挂着西府一个堂下吏的名义,或者读读西府秘藏的兵要地志,或者三街六巷独酌自饮,从无一人敢为难于他。
而宫变之后,萧言执掌大权,原来高位之人噤若寒蝉,多少一等一的人物或者身死,或者沦为阶下囚。而第八平仍然能在汴梁街上悠闲游走,或看球市子赌赛,或入坊市博戏。待得倦了,便寻一盘上好的鱼脍,热一旋酒饱足之后,安步当车的返回寓所,说不得路上还买几样果子,当做夜中读书宵夜。
风浪再大,也不能溅及他半点。
照理说现在赵佶对第八平的威慑已然全部消去,一些前朝旧事,就算再翻出来也没了以前的杀伤力。第八平大可安心离开汴梁这个消磨了太多岁月的伤心地。可偏偏这个中年人却始终恋栈不去。仿佛生命已经与这座大宋都城再不可分了。
不管第八平做如何想,可这等人物。赵楷曾经提点皇城司时候监视过他,深深了解。这可是纵横家一流!不管事情如何纷繁复杂,他觞着醉眼,微睨一眼便能看得分明,便能寻出应对的法子。
当年哲庙之时,谁能想到赵佶居然能接位?不说谁也没料到哲庙居然二十许就未曾有后崩了?就算在弟弟当中选,一段时间内朱太妃与蔡王形成的团体,都比赵佶在哲庙面前有优势多了。而赵佶因为跟那个很为天家所不喜的小王都尉往来过密,名声极是不好,所谓向太后一直暗中维护赵佶,并力推赵佶继位,赵楷深知也不过是虚话。
将这个浪荡子赵佶推上大统之位,第八平出力之大,让人难以想象。且其中一些事情,赵楷也不敢去深想,只怕永远是赵佶和第八平之间的秘密了。
这些前朝旧事且不提,就算是数月之前。当赵佶和赵桓这父子俩都要对萧言下手,赵桓更要牵连到赵楷这里。第八平难得轻巧献策,就让赵桓躲过了这一劫,并且说他在那个时候坚定的维护萧言,必定会有后报。
后报的确是来了,不仅赵恒没有奈何得了赵楷,反倒是一夜之间赵楷就成了大宋新君。可是这新君地位实在是不给力了些……
正在赵楷病急乱投医之际,突然手下遭逢第八平。走投无路无人相助的赵楷仿佛就遇见了救星也似。马上指示何知文卑辞厚礼,求第八平为之出谋划策。
并且许下了重诺,第八先生与赵家恩怨,也是和那位太上赵佶的。但得君位稳固,本来老爹就是个碍事的人,但凭第八先生处置!只要到时候有个理由对天下交代就成。而且赵家委屈第八先生那么久,但得寡人权位一定,就算是骤将先生拔至使相之位,又如何了?反正自家老爹也将大宋用人制度破坏得差不多,还培植出萧言这么个大魔王出来。自家就算是恭行父教而已。
第八平的性子,赵楷实在有些吃不准。不要钱的许诺说了一大堆,这位第八先生会不会正眼瞧一眼,赵楷也的确没有把握。不过时势都是如此了,去试一试又不会怀孕。
也许三大王的运悄然转了过来,这位一向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八先生,居然答应入禁中一会!
今日赵楷在玉英阁中,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搓着手走来走去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提心吊胆在旁侍立的内宦宫娥,眼睛差点都给赵楷转成蚊香眼了。
在等到心浮气躁无以复加之际,终于有内宦匆匆而来禀报:“何省使已至,求见圣人。”
赵楷一弹而起,屋子矮点说不得就要撞上房梁了,忙不迭的吩咐:“快延入内,快延入内!”
少停一瞬,就见内宦将风尘仆仆满脸是汗的何知文迎了进来,赵楷目光只是落在他身后垂首之人身上。目光转都不转一下的摆手,一众在内伺候之人,忙不迭的就无声退了出去。连何知文也是一般,还要在外监看着将这些人赶远一些。
那垂首之人终于抬起头来,赵楷认得分明,正是那第八平。瘦瘦的刮骨脸上无喜无怒,只是不动声色的觑着赵楷,这位名义上的大宋君王。
赵楷和第八平对视少顷,突然之间。这位大宋君王一撩衣襟下摆,推金山倒玉柱的就拜了下去!
也亏得赵楷,这个时候挤出一脸急泪,语调哽咽:“先生救我!”
ps:状态不佳。明天再来吧。这一章少了些,抱歉则个。
不过将第八平来历说明了些,也勉强算是一章吧。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七章 大婚(七)
在赵楷终于找到了第八平这个救星,不顾君王颜面一拜下去之际。在南薰门外,一场萧言举行的紧急军议同样正在进行。
南熏门外神武常胜军中军大帐之外,貂帽都近卫与燕王直亲卫密布。
现下南熏门外离萧言最近的这处军营所在,就是汴梁新神武常胜军的中军所在。这支在汴梁新建的大军,分为五厢,布满汴梁四下,将这座都市紧紧裹住。另有中军紧靠萧言居停,再有一厢远处陈桥驿,卫护汴梁通往河东方向黄河要紧渡口。
萧言亲镇的中军,有马步军十六指挥之多。总计歩骑七千余人。而其余五厢,都是十个指挥建置,歩骑三千五百至四千余不等。新建汴梁神武常胜军总计六十六指挥,二万五千八百正军。比起原来都中禁军数十万的军额,缩减了不知道多少倍。二月二宫变虽然是大宋以来未曾有,让都中士大夫深恶痛绝。不过也只有萧言,做成了大刀阔斧裁剪都门禁军这个废物毒瘤的事情。
中军构成,有前拱卫禁军的强壮,有这些时日赴河北诸路招募的流散敢战士,一个老禁军中的兵油子都没有。中军内老神武常胜军的骨干最多,将中军控制得牢牢的。更何况还有貂帽都和燕王直?
现下貂帽都所谓一都,其实已经;长;风;文学 cf+是完整一个指挥的建置。内中全是从萧言各处军马中抽调的精锐之士。而且纯是重骑,还有整整一千辅兵为其羽翼。仅貂帽都,就配战马一千二百余匹。驮马走骡八百余头。自从西军克服河湟。拿下横山过半。与西夏多年回易,千辛万苦开辟了较为稳定的西马来源,汴梁禁军也分得了其中一部分,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这些战略资源,几乎全部落入了貂帽都中。加上汴梁武库中堆积的海量甲胄兵刃,貂帽都已经武装至这个时代的重骑装备巅峰,貂帽都为骨干的中军,也是萧言在汴梁这口滚热的大锅当中。最为可靠的武力!
三百五十骑貂帽都甲士,全部出现,按剑肃立在外。内圈又是百余名燕王直甲士。将中军大帐拱卫得死死的。数千中军,除了当值还有惯例出远操的,全部都守在营中。猜测着此刻燕王军中心腹,齐聚中军大帐,到底在商议着什么。
萧言这个燕王地位,既权倾天下又危若累卵。哪怕身在萧言手底下讨生活的人也能明白。萧言骤然如此举动,底下如何不能人心稍稍有些动摇。不过身为燕王亲镇中军,不用说都是精挑细选相对朴实敢战之士。各色待遇也是汴梁军马中头一份的。而且军中有貂帽都为骨干,萧言心腹嫡系军官配备比例也是最高的。所以军中其他军将士卒。虽然略略有些惶惑不安,不过稍稍议论猜测一下便罢。他们与燕王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燕王但若败事,作为燕王中军,他们毫无疑问是被清洗的对象。说不得还要追究二月二宫变的责任。文臣士大夫们砍起他们脑袋来可是不会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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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军将士卒在各自军帐悄声议论,只要不惊扰到外间巡营的貂帽都甲士便罢。而在中军大帐当中,却是一派肃杀之气,在萧言将应州丢失,宗翰大军正在兼程南下的消息公之于众之后,一时间竟然无一人能发一声!
现在萧言这个以军事力量为骨干的政治团体,正是最需要稳定,最需要时间扩张的时候。偏偏这些贼厮鸟的女真鞑子,不给燕王和俺们这个时间!
萧言高踞上首,坐着带靠背的胡椅。比起跪坐之席,明显高出诸将一头。这位大宋最年轻,也是百余年来际遇最奇,势力最盛的一时权臣。两鬓已斑,目光却仍锐利如剑。一个个扫视着两厢跪坐的诸将,每一迎上萧言目光,原本有些惶惑不安的军将们心思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了。
俺们此前追随燕王,经历的艰难险阻还少了?哪次不是面对强敌,用性命险之又险的拼出来胜利?现在看看俺们如何!只要燕王意气未衰,俺们有甚鸟好惧的?
而萧言同样默然的评估着麾下这些军将的心态。
这是一群平均岁数在三十岁左右的精悍之士。
原来或出身于西军,其中又分成两个主要部分。一则就是白梃兵,这选出来就是为了打恶仗硬仗的,但凡什么难啃的骨头,冒死冲阵,临敌断后,就是这支白梃兵上。是一支伤亡率高得出奇的兵马。西军将门世家团体,富贵了数十年,子弟就是要下放锻炼,也多是放到已经平和了许多的沿边军寨中为个寨主什么的。有高墙厚垒保护着,还能最快学会如何设置私榷场,如何与蕃部,与党项人回易。白梃兵中,都是那些没有什么家世,没有什么根脚,只能靠性命拼杀挣前程的军汉。
而且随着与西夏战事烈度的逐渐下降,西军将门团体有个全大宋都心知肚明的心思,就是打西夏不要打得太狠了,不然狡兔死走狗烹。没了西贼,怎么还有每年投入陕西诸路的数千万贯军费,如何还有独霸西面商路的巨大利益?白梃兵这种专打硬仗的野战重骑集团,养兵之费太高,也有些不合时宜了。西军远征平江南伐燕京,白梃兵有消耗无补充,就是打着渐次消弱规模的主意。而丢给萧言去率领打前锋,西军上下也一点没有什么可惜的。
白梃兵出身军将,要以性命博富贵,博前程。成为大宋新的军功显贵。整个大宋。如何还有比萧言更好的选择?
另一支出身西军的就是胜捷军团体。这更是在西军中郁郁不得志的团体。不然如何能被童贯搜罗,作为与西军团体相抗的一部?童贯在陕西诸路,是想着与西夏大打的,自从河湟开边成为国策以来,与西夏的胜利,就是数十年来大多时候都在掌权的所谓新党变法的政治正确性的主要来源所在。童贯基本上都是与新党辈配合默契的。自然和已经和有藩镇化苗头的西军将门团体格格不入。胜捷军作为童贯直领,在与西夏的战事当中,很是打过了不少硬仗。在死太监手下,居然比整体西军勃勃而有男儿气多了。
在西军白沟河一战惨败之后,童贯要用萧言反攻,西军整体不肯出力,童贯只能将胜捷军一部交予萧言。血战平燕之后,童贯去位。胜捷军上下,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回了西军绝没有好下场?再加上萧言也花了不少气力,顺理成章的就归于了这个南来子。
白梃兵和胜捷军出身精锐敢战之士,占据了萧言麾下军将的主要部分。其他组成人等,有郭药师常胜军出身的降将。有搜拢的河北敢战士中的精锐。加上寥寥无几的汴梁拱卫军中人。这些都是大宋原有体系中绝不可能出头之辈,除了萧言。无人会用他们,也无人能给他们这个一路朝上奔走的机会!
经过这么几年的不断血战,军将之间的互相调动,不少人都在貂帽都中走了一遭。一起吃酒,一起警弼萧言,一起在球市子中拼杀。这个散乱杂凑起来的团体,随着萧言奇迹般的扶摇而上,已经真正有了向心力与凝聚力,已然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作为军将,他们渴望更多的胜利,更多的前程富贵,更多的荣耀!平均三十左右的年纪,让他们锐气方张,还远没有到可以苟安的时候。作为大宋原有稳固体系当中的边缘人物,对于将他们凝聚在一处,已然取得了以前不敢想的前程,未来可能还有更远大地位的萧言,他们忠心耿耿这些有着深刻萧言烙印的虎狼之士,也没有别人敢用,萧言倒台,他们毫无疑问就要遭到残酷清洗。
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望过去,一开始在得知河东云内局势糜烂之后,每个人自然有些惶然。不过这惶然,也就持续了少顷而已。接着投向萧言的目光,已经再清晰明白不过。
燕王你说如何做,俺们便如何做。就是与女真鞑子在河东抑或云内,狠狠决战一场,又有什么鸟怕?什么样的大敌,燕王都带着俺们碾过去了,眼前再多艰险,只要燕王旗号所指,俺们就一头撞上去!
沉吟良久,萧言终于淡淡一笑。轻声开口:“汴梁军得用否?”
一听萧言这句话,满帐军将,包括坐在萧言身侧的方腾和左聊寄都相顾一笑。
燕王已经决定打了!
作为一支崛起未久,根基不稳,满目皆敌的政治势力。不管是全军拉出去打也好,还是全军拉回来和也好,就怕不能尽快做出决断!现在萧言,绝没有观望待变的本钱!
虽然在各人心中,是不是全师而出,在河东云内之地与女真决战,各人还有不同想法。这一场决战是不是能打起来,能不能打胜,还有太多关口要过。可总比犹疑不决,眼睁睁的看着局势进一步恶化强!
不愧是刚强精进,和老天爷一路对着干走过来的燕王。在河东糜烂消息才传来之际,就已然做出了决断。而选择也是一如既往,既然这贼老天气运不肯向我,那么老子就亲手将这气运抢回来!
满座军将,面上都有激奋之色。听到燕王问麾下军马得用与否。权领中军厢副都虞侯使,胜捷军出身的唐嗣业顿时起身行礼,他是个矮小汉子,下盘既是粗壮稳健,一看就是披甲持盾挥舞大斧的步战精勇之士,开口声音如破锣一般响亮,震得每个人耳朵嗡嗡作响。
“…………俺们中军一厢,十六指挥俱可得用!补充点民夫大车,就能拉出去野战。只求燕王一件事,将俺放出去领军罢。守着中军,直娘贼的总没仗打。俺和韩将主颇说得来。燕王将俺放到韩将主麾下便是。就是一个步军指挥俺也心甘情愿!到时候女真鞑子铁骑朝哪个方向冲。燕王就将俺的指挥放在哪儿。要是鞑子一骑撞过了俺们的阵,俺自己将脑袋奉上!”
唐嗣业将胸脯拍得当当的表决心,身旁顿时站起了左厢指挥王功成。他是河北敢战士出身,当初和岳飞一样,不过是个十将身份。从打涿州起,作为辅兵就跟着萧言行动。扑城而战的时候,他这个步下辅兵居然都冲到最前面去了,砍下七八个首级。以后所向有功。萧言选貂帽都,他也是第一批的,资格相当之老。
要是还是张显领中军,他扁扁的服。不管是论亲厚,论功绩,论两人对扑厮并,还是球场上的本事,他都不如张显他们这一班人。不过张显去提点皇城司掌御前班直看守赵楷之后,萧言居然选了唐嗣业为中军都指挥使,王功成就有些吃味。背地里总说唐嗣业在胜捷军待惯了。当初将童贯伺候得服帖,现在这全挂子本事还没落下。唐嗣业步下能战是不假。在对女真铁骑檀州一战的时候,身在第一列,兵刃都换了四五样,浑身伤痕十余处犹大呼酣战!可俺也不差似这个恨天高!
唐嗣业夸口,他跟着站起来冷冷的道:“矮唐厮,你要是将中军厢换给俺,俺也这般说嘴!领着精锐中军,貂帽都也在军中,就显出你本事来了不成?”
唐嗣业当即回头怒瞪王功成,还没开口。萧言就已然问道:“左厢不可用么?”
王功成摇摇头:“左厢拱卫禁军出身的太多,自家老底子少了些。拱卫禁军之人虽然比起被俺们遣散的那些厮鸟老实听话些。可毕竟岁数大了,操练也荒疏得很。做工是一等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要是让俺们左厢做生意寻觅些趁钱,五行八作,一应俱全。一年也给燕王应奉个十来万贯…………但要打仗,还远远差着火候。这些时日,俺只能勤着操练他们的射术。就能派个结弩箭阵射住两翼的用场。放到阵前为散兵,射两轮就换列撒开的本事,怕他们都摆弄不来。”
王功成摇着头吐了一阵苦水,接着又昂然拍胸脯:“如果燕王决定要打,俺拼了性命也能将左厢拉上去,走一路操练一路,再能调点俺们的老底子补充更好。怎么样也不至于让左厢误了燕王的大事!”
王功成这么一开口,其余几厢指挥使纷纷附和,无非都是老底子太少,选调的所谓精锐,基本都是拱卫禁军出身的。虽然比起那些被遣散的烂泥也似的老禁军,已然强到了天上去。可是毕竟岁数大了一些,而且在汴梁这等繁华至极的大都市讨生活这么些年,就算都是从身处底层熬得住苦的人中挑选,可再苦的汴梁,不比边地强盛过十倍?不陋勇还是战技,都还差得老远。唯一所长,比较听话而已。这支军马拼命操练一阵,平国中乱事,镇抚地方,吓吓那些文臣士大夫是足够了。可是与女真鞑子做真面目会战,谁敢当着萧言面打这个包票?
不过每个军将还是最后表态,如果燕王决定要打,那么大家拼命领兵操练就是。到时候还是唯燕王号令是从!
说到后来,连唐嗣业都偷偷对王功成比个手势,意思是说兄弟领中军,看来是占了大便宜。军议之后,俺请弟兄们喝酒。王功成暗地里傲娇的哼了一声,最后勉强点头,表示军议之后,喝死你个王八蛋。
萧言手撑在胡椅扶手上,拖着下巴,面无表情的听着麾下军将诉苦。其实也谈不上诉苦,都是些平实之言。神武常胜军团体太新,而且实打实的要打硬仗,还没有平日伪饰花架子,战时掉链子的那一套。
自己如何又能不知道,这支成军未曾多久的汴梁神武常胜军并不堪大用?纵然武装到了牙齿,一应使费都是从宽供应。操练到了每两日一操的极高密度。可毕竟时间太短。而兵源素质,也实在差了一些。不管哪朝哪代,从来没有听说过承平日久的首都出好兵的。所谓宋初都中禁军强悍压服天下,不过是承五代遗泽,这些继承下来的禁军是汇聚全国强壮。多少年历练下来的。那些老卒死光了。就再没有了。
可是单凭河东韩岳所部。如何能应付这一场女真入侵的大战?
要不只有将韩岳所部撤回,放弃河东,专守黄河,拱卫汴梁,以稳固自己这点权位。可是而今而后,自己坐拥强兵的架子到了,中枢不论,地方还不纷纷离心?这个大宋。就离分崩离析差不多了。而女真制压河东,居高临下,河北诸路当面也几乎等于不设防。只怕就有人做得出勾连女真打入汴梁,将自己这个权臣掀翻推倒的主意!而赵姓天家威风,也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早早扫地,到时候恐怕连收拢人心割据江南的可能都没有了!
那时候,自己还谈得上什么挽天倾补天裂?而汉家命运,比自己未曾穿越恐怕还要不堪!
所以这一仗非打不可,还要以一仗而定自己掌握中枢的威权!
可强兵又在哪儿?西军倒是得用,至少比自己这支汴梁神武常胜军强。可自己现在却还要分出三分心思来应对西军可能的异动!
大宋之衰弱。已经是前所未有。赵佶所谓丰亨豫大的架子,在女真临门一脚踢来的时候。就毫无抗手的轰然崩塌。自己穿越而来,面对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财要自己生发,军要自己练就,各种赵家摆弄出来的窟窿要自己弥补。
补就补罢…………
自己就用手上本钱,也要硬着头皮迎上!
河东神武常胜军一万七八千歩骑,加上云内扩充出来的军马,也不过两万有奇,这些时日还有损耗。檀州方面,能抽调的军马也是有限,不过数千人马。要在河东一战而定,还要保持对内足够的威慑力,这支新军就必须得要用上。
一支军马要拉出来,还能够进行一定烈度的战事。就算成分甚新,战力不佳。也还有办法补强。无非就是提振士气,加强骨干,恩威并施而已。至于装备精良,物资充分,对于大宋军马而言从来不是问题。
还好自己预先早有筹谋。
加强骨干,檀州那边正好有一支现成的人马,正要急招入汴梁。当面宗翰东路军动向,只好一时间先不顾了。毕竟宗翰动得仓促,而宗望与宗翰素有矛盾在,不见得就能在如此天候紧密无缝的配合宗翰南下大举。
恩威并施,加恩就那几样,许以军功前程,胜则厚赏,安顿家室,以其无后顾之忧。以现在自己掌握的财力,尚在范围之内,并没什么为难的。对于敢战能战的麾下儿郎,自家也从来没有吝啬过!自己穿越千年而来,也从来不是想当一个守财奴土财主的。
至于威…………河东糜烂消息传来,正好给自己展布的余地。到时候就让拖后腿欲掣肘的人知道自己的手段!二月二宫变未久,才过了点安稳日子,就已经忘了老子的手段?有的是机会让你们好好想起来!
最为难的,还是提振士气。一支久矣未战,且居于汴梁这个安乐窝的军队。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们士气高昂的北上远赴河东云内这等苦寒之地,与凶猛的女真鞑子做拼死一战?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性,大宋的军队,除了朴素的家国民族认知之外,并不能要求他们有理想有信仰。不过在大宋,也还有现成的例子可抄。
真宗之时,辽人精锐以空前规模深入河北诸路,而当时所谓河北精锐,毫无抗手能力,只能龟缩在几个据点之内,黄河以北,任契丹铁骑纵横驰奔。汴梁大震之下,人心思溃。而那时都门禁军也早就烂完了,就算拣选出几万选锋精锐,无非也就和自己这支新军战力相当,说不定还不如呢。那时名相寇准,就力排众议,奉真宗御驾亲征,车驾过黄河,在澶州升起代表大宋君王的黄罗伞盖之际,万军欢声雷动!诸军出死力而据辽人于黄河以北,遂有澶渊之盟故事。
自己也早就在做这方面准备,至少赵佶这位太上,稳稳是要为自家所挟持北上的。不去都不成。还有一个赵楷,则是未定之天,不知道能不能让其就自己范围…………
若能成事,自家挟两代君王北上。这号召力该是足够了罢?挟天子以令诸侯。河东河北陕西。但要调用军马,筹集物资,谁人能在明面相抗?只有这般集中力量,摆脱掣肘,河东一战,才有打胜的可能!而且也省了不少担心汴梁中人的麻烦!
至于军行在野,会不会有什么人打主意,空空荡荡一座汴梁。蔡京等辈还会玩出什么花样。甚或赵佶赵楷提振了君王威望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激烈手段使出来…………
…………就随他们罢。男儿大丈夫行事,俯仰无愧而已。
我来到这个时代,终未忘却,自己到底要做的是什么。而无数追随自己战死的英魂,也在看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萧言一时间想得太深,连帐中那些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都未曾发觉。直到方腾觉得不对,轻轻在旁摇了萧言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都中诸将目光。都望着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不管有何困难。前面有何艰难险阻,只要燕王一声号令,他们还是义无返顾的紧紧跟随!
萧言迎着他们目光,淡淡一笑,猛的一击胡椅扶手:“都说完了?”
诸将如雷般一声回应:“都说完了!”
萧言又问:“扯那么多闲话,就问你们一句,敢不敢打?”
诸将对视一眼,全都放开嗓门:“有何不敢?”
萧言站起身来,按剑睨视诸将:“我意已决,当全师而北,与女真会猎!这一仗打胜,我们地位,在大宋再无可动摇之势!谁他妈耐烦跟蔡京他们这帮家伙在汴梁勾心斗角?我们所有一切,都他妈是打出来的!谁要不服,看着我们是如何打仗的!去他妈的!”
这才是诸将熟悉的萧言,是白手起家,带着他们从燕地挣扎出来,满身锐气,硬生生用敌人鲜血头颅杀出了个燕王地位的萧言!
一时间诸将热血,都要冲到脑门上了!所有人狠狠一击胸甲:“为燕王效死!”
萧言哈哈一笑,猛的一摆手:“你们大概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望死里面操练麾下人马!每日口料加倍,把汴梁肉菜买光了老子也不管你们。缺钱了就问左先生要!然后等老子把汴梁一些事情料理停当了,我们就北上!想要封侯,想要传诸子孙,甚而日后上凌烟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诸将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简直要将帐顶掀开!
萧言再回视左聊寄,诸将闻战则喜之情,还有萧言这般锋锐之态。让左聊寄一张疲累过度的面孔也有些涨红了,掀髯捏拳的,没站起来跟着欢呼已经算是顾及自家文人身份了。
他比起诸将还不如,正牌南归辽人出身。跟萧言捆得紧得不能再紧。而北地经历,也让他少了三分大宋文人的阴柔气。很是认同萧言的理念,这个各般情势纠缠不清的时候,打一场胜仗,就什么都解决了!
“左先生,这些时日,清理原禁军财计,又要供应新军,已然是辛苦你了。不过还是要多劳烦你一下,除了加倍供应新军日常所用之外,再筹集出十万大军连同同等数量民夫半年所用的粮饷出来!在我眼皮子底下,没那么多分润的家伙,有一文钱就派得上一文钱的用场。筹措粮饷之际,我给你专杀之权,哪个小吏在其中伸手,不待后命而决!”
左聊寄奋然起身:“请燕王放心,学生敢不尽心竭力!”
萧言目光最后转向方腾,方腾摊摊手:“学生有什么差遣?”
萧言又是一笑:“你的差遣,就是把我婚事办得风风光光。差点体面,我就找你算账。”
方腾一笑:“花燕王的钱,学生还有什么办不了的。燕王就等安心做娇客罢。”
萧言再度转向欢呼声平息下来的诸将:“异日是我大婚的日子,都请大家喝酒!就为壮行,我带着你们,再好好的厮杀一场去!”
第三卷 补天裂 第八章 大婚(八)
玉英阁内,赵楷拜倒在地,第八平却静静的站着,半点也没有君王拜倒面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顶~点~小~说~~
赵家欠他的,岂是这一拜而已。而且赵家人,自有一种凉薄的天性,也许身在天家,身为男子,围绕着至尊至贵的皇权,这种天性,也就从懂事起随之而来。这个时候拜下去,自家昂然生受了,将来赵家要讨回来的,绝对是千倍百倍!
自己已经被赵家人讨过一次了,除了还剩下这条不值钱的性命外,其他一切都赔了出去。
这一拜倒,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亏得赵楷这些时日经历了不少磨难,不再是那个只有皮囊的翩翩贵人三大王。第八平不吭声,赵楷也就在地上垂首及地不起来。
到了最后,第八平终于嗤的笑了一声:“还乔这般模样作甚?某这一辈子,给你们赵家人缠上了。既然寻到某头上,有事情,便说事情罢。这冷冰冰的宫室,某也不想耽搁多久。”
赵楷早就跪得膝盖发疼,听到第八平终于松口,如蒙大赦,赶紧起身。殷勤得延他入座,用钧瓷盏子沏了一杯上好的龙团茶,双手奉至第八平案前,才屏息对坐于第八平面前。见第八平只是觞着眼睛赏玩壁上张挂,并用碧纱笼起来的张旭草书真迹,规规矩矩的双手扶膝,陪笑道:“第八先生既然爱草圣手书,寡人就着何知文装裱好了,送至第八先生府上。还请先生赏收。”
第八平又嗤的笑了一声:“也就只能在禁中称孤道寡了罢?这君王之威,只能使在一帮刑余之人和女子宫娥面前,皇帝当到这般地步。也没趣得很。将来还不知道是谁向某讨这禁中珍玩呢,某肩膀窄,当不起,就不领了罢。”
一段时日不见,第八平言辞却加倍刻薄了起来。也许赵家人再没有君权傍身,第八平又满腹怨气,这个时候自然就敢于爆发出来。
赵楷向来是被宠爱惯了。一路顺风顺水,只有在最后争位的时候才受了些挫磨。而赵佶对他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且现在怎么说虽然还未曾郊祭改元。也是个大宋新君了。不要说没有上代君王威风,连求到人头上,也先招来一段尖酸刻薄的挖苦。这叫赵楷如何承受得了?
当下赵楷白净的面庞就腾起潮红之色,举手似乎就要重重的拍在案前。好似马上就要召何知文入内。将第八平拖下去敲个几十杖让他知晓一下面君的规矩。
而第八平就端起茶盏。悠然自得的看着赵楷。
赵楷那只手僵在空中半晌,最后才颓然放下,苦笑道:“小王这般处境,连先生也来嘲笑小王。想及过去小王提点皇城司时,对先生还有份照应的香火情,还请先生为小王出谋画策,只要能除去那南来子,让小王得掌君权。先生要什么,便是有什么。就是小王奉先生为假父。又能如何?总好过在哪个时日,那南来子遣甲士奉来一杯鸩酒。现下许诺,都是虚话,将来小王若是口不应心,则天厌之,天厌之!”
果然磨难是让人成长的最好良方,赵楷不仅深深咽下了这口气。还马上改口,从称孤道寡变成自称小王,再不对第八平使这君王威风。甚至连拜第八平为假父的话都说出来了,不仅卑躬屈膝到了极点。若是赵匡胤复生,准抄起玉斧,照着赵楷的脑袋招呼。
这个时候,论心说赵楷也拿不出什么收买的本钱。许官位,现在这权力在蔡京手里。许钱财,现在他就一个禁中,皇家产业连同禁军将门产业,全在萧言手里。而且第八平与他父亲怨仇极深,以前第八平不得已淹留汴梁,不过是赵佶编管于他。而自己提点皇城司的时候烧烧冷灶,一点关照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情,换来缓急时候第八平偶尔为他出点主意。
现今赵佶对第八平已经没有了半分威慑力,第八平还没离开汴梁,已经算是出于知情人预料之外的事情了。哪能指望他还尽心竭力的为这么个毫无权柄,几乎被汴梁所有人漠视的君王出力?自己让何知文请第八平入禁中,本来就是溺水人抓着一块浮木就死也不撒手的举动罢了。
空口白牙的乱许诺到后来,赵楷自家说得都有些垂头丧气。心底凄凉况味翻腾,差点就落下泪来。
却没想到,第八平一双三角眼定定的看着赵楷,慢慢开口:“你可知道,某为什么要入禁中走这一遭么?”
赵楷一怔,摇了摇头。
第八平冷笑:“你现在就使得动一帮内宦,这些跟随你的内宦之辈,不必说秦翰李宪一班良才,连梁师中和童贯都远及不上!哪里能为你打探得到汴梁内里风云变幻?你既然不知道,某便与你细说,某为什么要到禁中来走这么一遭。单只是为了笑话赵家子孙如此下场,某可没有这般无聊!”
赵楷精神终于打点起来,朝着第八平拱手:“先生请说。”
第八平仍然不住冷笑:“你可知道,燕王如今,遇上大麻烦了?”
赵楷眼睛都快瞪圆了,他和萧言的关系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呀?虽然赵家人向来瘦瘦的,按照后世元顺帝的话就是全都长着一张太医脸,血脂之类向来没问题。可在这一刻赵楷兴奋得血压都快飚到天上去了!
“先生快请明言!”
第八平也不拿乔,叠起手指就细细分教:“…………宫变之前,本有女真入寇消息。本来满朝中人,都以为燕王是在河东生事,让太上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好容得时间,让他能行宫变举动。而且河东借着入寇消息也可一举掌握河东安抚与缘边郡县诸官。背靠云内,燕王也有个事败之后的遁所…………可事后传来军情,女真入寇。却是真实不虚!
…………原来燕王,在遣神武常胜军入河东之际,就已然别遣一军,深入云内。搜刮良马劲卒,以壮实力。本以为时已冬令,大雪封山。在西京大同府之女真军不会轻易出动,燕王部还有大半年经营云内的时间。燕王布局。自然是大手笔。却没料到,西京大同府女真军,却也别遣一部。滴水成冰的时节,迂回而至,深入云内!与燕王别部在云内激战一场,拿下了西京大同府南下要隘应州。西京大同府尚有数万女真强军。跟着蜂拥而南。而燕王所部失却地利,云内应该是站不住脚了…………女真大军既克云内,岂是只要残破云内诸州而已?还不趁势南下深入,危及燕王河东神武常胜军根本?
…………这个时候,燕王只有两个选择,或收缩全军于汴梁。两眼则活,一眼则死。燕王没了河东强军呼应,又跌了所向不败的招牌。纵然困守汴梁。又能有何作为?且燕王是刚猛精进之人,唯一选择。就是提大军而北,与女真南下军马决战!只要打胜,则不论是汴梁,还是虎视眈眈在外的西军各部,都难于燕王再相抗手!”
第八平果然不愧纵横之名,一番话要言不烦,就将当前萧言面临的局势解说得清清楚楚。赵楷为张显监看,困处深宫禁中,哪里得知这些内情?当下瞪大了眼睛,如听天书,喃喃道:“这么说那萧贼要离开汴梁了?寡人…………小王就有机会了?郊祭改元,号令天下以除领军在外的萧贼?”
看着赵楷完全不得要领,饶是第八平对赵家人不值到了骨子里,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燕王乃国手也,除了刚猛雄烈为百年来最外。布局谋篇,也是一等一的功夫。在细微处见精神。不然燕王如何要赶在这个时候大婚?为太上爱婿,哪怕一个奉太上与废太子河东安置,就近照应的名义,就轻轻松松的拥太上与废太子出兵河东!纵然你身处汴梁,以燕王布局,岂能让你轻松行事?那些早为燕王爪牙的御前诸班直,还是紧随在你身侧!一旦汴梁有人欲奉你而断燕王后路,燕王又岂会惮于在禁中报一个君上暴疾而亡?太上与废太子就在燕王手中,不拘拥哪一个正位便是。这两位,岂不是比三大王你号召力强胜许多?纵然到了那一步,燕王是不得不拼个鱼死网破了,可对三大王你,在九泉之下,就甘心么?”
第八平吐出的冰冷话语,让赵楷吓得嘴唇都发白了。想到真有那么一日,在阴森的宫禁之中,火把乱晃,到处都是甲士粗野的喊叫声,最后那个锦张显一把将他从哪个角落揪出来,接着就是雪亮的兵刃刺下。虽然身在暖和的玉英阁中,整个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开始筛糠起来。
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之下,赵楷的头脑却前所未有恐怕也今后难见的清醒起来。
“先生愿意入禁中以说小王,是不愿意看到太上再复君位!所以才助小王筹谋!”
第八平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冷淡的道:“孺子总算还有可教之处。”
赵楷避席而起,再度拜倒在地,这次诚心正意,涕泪皆下:“先生一生,连同家小,都误于太上之手。若非先生尚有自保之策,也早已魂归地府。纵然如此,先生仍被太上编管二十余年。此恨之深,小王如何不能想见?纵是小王,虽然与太上有骨肉之亲,可先生深知天家无情。一旦太上复位,纵然小王不死于萧贼之手,也必亡于太上之手!从此小王愿弃太上,以父事先生,还请先生为小王筹谋,躲得过这一劫去!若然能保全首领,小王愿意避位,这天家圣人宝座,谁愿争抢便由得谁去,小王只求苟全性命!”
说到动情处,赵楷呜咽出声,涕泪交加。竟然是伤心到了极处。
他从来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得赵佶宠爱十余年,一时间门下也有有力辈奔走。若是敢于领兵行伐燕事,掌握部分军权。还怕不顺理成章的得太子位?偏偏就是惧怕兵凶战危,龟缩于汴梁,看着伐燕事败。原来奔走于门下那些投机之人星散。宫变之际,被拥上帝位,从导演到编剧到监制甚至舞美音响灯光,全由萧言一手包办。那个晚上赵楷只顾着发抖了。
现下听闻自家性命已然是危若累卵,哪里还顾得其他,只要能够保命,什么都好说!
第八平看着脚下哭成一团的赵楷。这个所谓大宋君王。忍不住心下就是喟叹。
也许赵家气数,真的尽了罢。自己穷尽易数,在这二十年来反复推衍赵家气运。虽然危险。却不绝如缕,尚有百余年延续。只是在数年前的某一天,酒后夜演文王课,却发现赵家今后百余年的气运。却在无声无息中消散了。
天道微渺。凡人难测。自家演易,不过是苦闷中聊以自遣罢了。
谁能想到,横空出世一个燕王萧言,而赵家气运,在上一刻还是丰亨豫大,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在下一刻,就残喘衰微若此!
第八平一点也不关心萧言是不是应运之人。他也向来不是演易大家。演出来的卦象,连他自己都不信。可是看到赵佶子孙如此。心头却是说不出来的快意。
天道好还…………
到了最后,第八平轻轻叹息一声,避位而起,双手将哭成一团的赵楷扶了起来:“你说得是,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太上复位,他享了如许年的福报了,若是还能重来,那真是这个贼老天瞎了眼睛!某便为你设最后一策…………”
听到第八平如此说,赵楷顿时止了呜咽,一翻腕子死死抓住第八平的手:“先生请说!”
第八平淡淡道:“你与燕王说,你愿御驾亲征。只要出师之前,燕王能行郊祭改元大典。”
一句话就如霹雳一般在赵楷耳边炸响。震得他呆呆愣愣的。
对于萧言,赵楷唯恐避之不及。一闭眼时,仿佛都能看见那夜萧言断然矫诏,麾下数百虎狼,踏翻上万拥太子乱军,满御街的血色!
虽然在禁中时,能恨萧言得咬牙切齿。不知道设想了多少种一旦得掌君权就摆布萧言的酷烈手段。可是当萧言真要出现在身边,这个两鬓已斑,目光锐利,腰背笔直如剑的南来子,却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完全碾压赵楷这个所谓大宋君王!
躲着还唯恐不远,还将自家送到萧贼手中去?更不用说亲临兵凶战危的战场!
赵楷如触了电一般,一下就将手松开,接着两步跳开老远,拼命摇头:“先生莫害小王,先生莫害小王!”
第八平死死盯着他,嗓门一下提高:“君王亲征,真宗之后未见。若有这名义,燕王河东之战的把握又大上三分!河东之战对燕王干系何等重要,他又何惜郊祭改元给你一个真正君王名义?
…………你既在军中,燕王自然不会行以太上复位之事。反倒是要全力维护你的地位,那时性命还有何忧?且河东一战,若败,自然是燕王实力大损,自有人群起而攻之。若胜,则也是你御驾亲征而带来的胜果,天下之人看你,岂能还是无足轻重,随时可以取代的君王?
…………且既然御驾亲征,你如何又不能召天下之师勤王?燕王强势,无非仰仗神武常胜军而已。你若能掌握勤王之师一部,如何不能凭借于此,为一真正君王?赵家君临华夏久矣,燕王不过新起之辈,纵然强势,根基总是薄弱,你若能掌握一支军马,何愁浸润之下,燕王不最终事败?
…………若然还畏首畏尾,那么就等着甲士入禁中,然后太上复位罢!某一条性命,早就苟延残喘,那时候就奉还太上,又能如何?
竖子不足与谋!”
第八平的吼声,震得玉英阁中先秦青铜器物嗡嗡作响。说到最后,就是狠狠一拂袖,就要大步走出阁外。
赵楷一直哆嗦着嘴唇静静听着,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张手拦住了第八平。第八平三角眼中精光四射,狠狠逼视着赵楷。赵楷浑身抖动一下,垂下首来:“先生且容小王细细思量一番…………”
第八平仿佛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刚才那个激烈的模样,就像从来未存在过一般。还是那个冷淡且了无生趣的近老之人模样。
“那也随你,某是废人,纵死也不过如此,反倒是解脱。只是你到底是个如何下场,就看你甘心与否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第八平拱手告辞。赵楷再怎么样拦,也是拦不住了。只得将何知文唤入,让他护送第八平出禁中。并且亲自动手,将壁上张挂的张旭草书,取了下来,硬塞到第八平手中。要不是怕出入宫门动静太大,被那些班直发现。赵楷恨不得将玉英阁中值钱珍玩搜刮一空,全给第八平带上。
对于第八平和赵楷刚才商谈了什么,何知文并不知道。只是看见主上眼角犹有泪痕,不过仿佛振作了一些,眼中似乎有了点希冀的光芒闪现。顿时就加倍恭谨小心的将第八平护送出禁中。一路上何知文好话说了无数,就是指望第八平能常为赵楷出谋划策。
而第八平冷冷淡淡的,并不置可否。
出延福宫,还是一帆风顺。不知道是不是何知文撒泼那一闹,让守卫班直有了点忌惮。何知文直将第八平引出了宣德楼外,走出御街,转了一大圈才在州桥左近上了车子。第八平也不要何知文再跟随了,就坐在不起眼的油壁小车上,静静的看着车窗外变幻的风物。
单单一个赵佶去位,还远远不够。
赵佶子孙,也当有恶报!
只是将赵佶父子三人都带上御驾亲征,其间变数太大。那位人物,就不怕玩火**么?
只怕自己,也要一时间离开这个居停了太久的汴梁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窗外汴梁,正是喧盛热闹的时分。在第八平眼中,却看到了血色。(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九章 大婚(九)
大宋宣和七年三月二十八,距离萧言来到这个时代,悠忽已经三年时光过去。
要说短暂,三年时间的确不长。甚或可以说成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三年时光,让萧言从白沟河侧一个流离于时空之间的孤魂野鬼,已然变成强军之主,燕京的征服者,大宋权倾天下的燕王。区区这点时间,简直是宛若梦幻。生于这个时代的人,再有雄心,在最狂妄的迷梦中,也不敢奢望就以三年时间,做到这等程度!
可三年时间,却又漫长。几乎是每一天,萧言都在刀丛剑林,勾心斗角,满目皆敌之中度过。每一日都显得那样的漫长,每一日都显得是那样的揪心!
恍惚间,两鬓已斑。
而萧言,也不过才二十九岁而已。
大宋有数的高手匠人磨制的铜镜之中,映出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庞,脸上线条鲜明,一双眸子黑瞋瞋的,等闲人等稍一接触这对眸子,忍不住就要心寒避开目光。原因无他,这双眸子,见证过何等样的尸山血海?而这双眸子的主人,一声号令,麾下何止有万千虎贲效死?这双眸子的主人,生生就将所有人以为稳固不可动摇的大宋皇统,几乎打断了脊梁!
萧言默然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形象,想在上面找到点原来那个小记者的痕迹,却再也寻不出来了。用力去想自己三年前在另一个时代的生活,那记忆却淡得仿佛一本放置了千年,字迹已然漫漶不清的书。
再一恍惚,似乎就看见铜镜中出现了那个不得志的小记者,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手里还抓着半瓶喜力啤酒。朝自己举起酒瓶闷了一口,然后竖起个大拇指,转身而去。走得远了。才伸手在头顶摇晃一下,示意从此别过。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萧言转头,就看见小哑巴着鹅黄色裙,淡青色褙子。额上鬓边,细心贴满花钿,带着数名王府侍女,盈盈而入。
三年时光,小哑巴也长大了,就是一名体态轻盈。容颜娇俏的少女。只是秋波仍然那样清澈无暇,落在自己脸上,仿佛真如水波一般在流动。
小哑巴浅浅一笑,也不与萧言多说什么,示意侍女上前替萧言着装。
今日萧言,全挂子的新郎官装扮。红缎袍服,外罩绛纱。戴着长脚璞头同心顶纱帽,鬓边簪花。侍女将玉带替萧言围上的时候,按照燕王习惯,用力束紧了些。越发显得萧言腰背挺拔如剑。这有个名目。唤作燕王带,现今也是汴梁最流行的束腰方式了。
小哑巴绕到萧言面前,踮起脚抿着嘴唇。细心打量着他。一会儿替萧言平整一下袍服,一会儿又伸手,拔下萧言眉间少许杂毛。最后手停在萧言鬓边,轻触着他两鬓斑白的头发,久久不愿挪开。
几名贴身侍女都是灵醒人,看到主母如此,默不作声的悄然离开。
萧言握住小哑巴的手,笑道:“怎么?看不顺眼?那找人染一下就是。”
小哑巴摇摇头,目光只是柔情无限的落在萧言那鬓边白发之上:“不要染了。时刻提醒我大哥这一路走得多不容易,到底有多艰难。让我能始终做好萧大哥的贤内助…………三年前。荒村相遇,萧大哥一身古怪装扮。给岳家哥哥他们看着押着,那个狼狈模样我现在还记得。谁能想到,今日萧大哥就要娶大宋的帝姬了…………”
萧言仍笑,轻轻握住了小哑巴的手:“吃醋了?小哑巴,我可是答应了你的。这茂德帝姬娶回来是娶回来,就是供在那儿的。我这燕王内宅,她是半句话也做不得数,半点事也插不了手。还不是由你摆布?再说了,她是帝姬,你又何尝不是帝姬?”
小哑巴浅笑盈盈:“我这帝姬做不得数的,哪里还有辽国了?而且我就想做萧大哥的小哑巴而已。”
小哑巴目光和萧言对视,咬了咬嘴唇,最后道:“萧大哥,要是那茂德帝姬进门,能不有别样心思的话,还是好生待她吧。她是你开口要娶的,也乖乖的进了门。就算将来有什么,也牵累不到她的身上,宫禁之中,但为女子,哪一天不是过得提心吊胆?要不然我怎么会躲到荒村,差点死了?还是给她一条生路吧…………再说了,你现在还无后,那茂德帝姬身材那么丰盈,看起来就是个好生养的,有个孩子,也算是有了赵家血脉,将来对萧大哥的大业,也有助益…………”
小哑巴说的是正经话,萧言也敢拍胸脯保证,只要对自己的事业有帮助,找一万个女人小哑巴也乐见其成。不过说到茂德帝姬身材好,小哑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小女儿家的醋意。
谁让小哑巴个头总算艰难的窜到了一米六二的样子,可胸前还是蓓蕾初绽,和a罩杯的郭蓉堪称一时瑜亮。平胸女孩子对大胸妹的嫉妒那是天性,哪怕小哑巴这么冰雪聪明也难以免俗。
萧言终于失笑,揉揉小哑巴脑袋:“我的燕王世子,定然是要你生的。和那茂德帝姬没什么相干。”
纵然是小哑巴一心想早点摸上萧大哥的床,听到萧言终于谈起这个话题,忍不住也晕红了小脸。接着又哼了一声,谁知道萧大哥是不是又口惠而实不至,嘟起嫩脸生了大概两秒钟闷气之后,小哑巴又有点羞意的开口:“…………这世子万一让郭家姊姊抢了先,我也没什么意见…………”
提到郭蓉,萧言心中就是一紧。谁知道数千里塞外,应州陷落之际,郭蓉现在到底存没如何!这个问题,萧言简直想都不愿意去多想。
小哑巴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赶紧帮萧言最后一整衣衫,推着萧言出门:“萧大哥,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做天家娇客罢。郭家姊姊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过些时日。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是不是,萧大哥?”
萧言被小哑巴一路推出门去。直到中门之外,浑身锦服。同样鬓边簪花的燕王直卫士接住。上百锦衣卫士拥着今日天家娇客萧言直出燕王府大门之外,随着中门大开。钧容直分来此间一班早将各色乐器奏响,数百貂帽都儿郎组成的送亲队伍,顿时就发出一声整齐的欢呼!
燕王府外,锦屏步障遮道,两旁树木,都彩缎装裹,锦花低垂。四人一挑的礼盒所组成的队伍。漫出去二里开外。挑夫同样是着锦衣,也不知道从哪里挑来,个头都是一般高矮。见到萧言出来,钧容直奏乐,健儿欢呼,顿时就整齐划一的参拜到地!
看这动作,就不用说了。准定是萧言麾下军将,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了这上千军汉为挑夫!
两百貂帽都健儿,一百燕王直卫士。每六十人坐骑都是一色骏马,牵马笔直站在两列。色分五彩,耀眼夺目。中间拱卫着一匹肩高足有一米七朝上的白马,白马鬃毛修剪得一丝不乱。头戴红缨,尾垂彩穗,缰绳都是蜀锦所制。鞍鞯之上衬垫为荔枝金丝绒,马镫为纯金打制。八名禁中遣来,身上都有遥郡官的内宦弓腰侍立在侧,只等迎奉萧言上马!
带领这些内宦的迎亲使,是一个和萧言一样尚帝姬的驸马都尉,胡子都白了,也不知道尚的是哪代帝姬。这等养尊处优的驸马都尉。享了一辈子清福。看着数百如狼似虎的锦衣健儿拥着那杀人不眨眼的燕王萧言出来,欢呼声骤然响起。雄壮至极。一时间腿都软了,哪里还顾得上迎亲上马还有诸般礼仪。下意识的就跟着那八名内宦,深深弯腰行礼下去,头都不敢抬。
燕王府远在南熏门外,周遭为中军各指挥的营地包裹,但有住户,都给了补偿迁走了。此刻并没有什么围观人等。只有萧言麾下儿郎等候着他上马。萧言也省得麻烦了,瞧也不瞧那白胡子驸马都尉和八名内宦一眼,自顾自的就去扶鞍认镫。
几名内宦总算是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就要来为萧言牵马,还有人要来扶持萧言。萧言却只是皱着眉毛一摆手。几名内宦忙不迭的就退了开去。
在场千许人的目光当中,就见萧言利落的翻身上马,单手持缰,目光扫过一圈,扬手大声道:“今日本王大喜,凡我健儿,俱赏十贯文,一瓶酒,除当值者,营中开酒禁两日!”
上千条汉子,同声欢呼:“为燕王贺!为燕王寿!”
欢呼声震天动地,钧容直供奉,纵然将嘴吹肿了,将手弹出血,在这样雄壮的欢呼声中,也听不到半点乐声!
萧言伸手,早有亲卫奉上一柄马鞭。萧言单手策缰,鞭梢一指汴梁城方向,率先而去。数百貂帽都健儿与燕王直卫士紧紧跟上。在后面才是大队挑夫在同样换了锦衣华服的管领军官的带领下,迤逦向汴梁城方向而去。
萧言端坐在马上,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只是紧紧抿着嘴唇。
从内心而言,萧言从来没有把这场大婚当成是一件喜色。只是自己所面临的最艰难的一场战役的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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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言出发前两个时辰,还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际。茂德帝姬就已然早早起身,侍女伴娘,就围着她穿花蝴蝶似的忙个不住。
更衣梳妆,绞面盘头。多少双巧手围着这位天家最美帝姬飞舞。
铜镜之中,渐渐出现一张绝美容颜。大眼雪肤,琼鼻樱唇,青丝如瀑。绛红褙子包不住饱满胸脯,露出了深深沟壑。让人实在很难想象,这么苗条轻盈的女孩子,怎么会发育得这般良好。
纵是镜子中国色无双,茂德帝姬容颜却冷若寒冰,抑或更不如说哀莫大于心死。如一个木头人般任那些侍女伴娘摆布。
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茂德帝姬才算是整理梳妆停当,最后插上满头珠翠之后,在送嫁侍女的扶持下。缓步出了闺房。
别业之中,自然就没有天家宫禁气象了。送亲之人,包括陪送侍女。粗使娘子,家中亲眷。挤挤挨挨的站在内院。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色,只是呆呆的看着茂德帝姬木然被侍女扶持出来。
外间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传讯,钧容直乐班顿时奏起了喜庆升平的雅乐,在这样的乐声中,越发显得寂静无声的内院中有一种别样的凄凉。
懿肃贵妃牵着柔福帝姬站在最前面,嬛嬛眼睛红红的,显然不知道哭了多少场。要不是懿肃贵妃将她抓得紧紧的,柔福帝姬说不定早就冲进茂德闺房。拖着姐姐翻墙而出,从此背着小包包姐妹俩浪迹天涯去了。
看着姊姊出来,小嬛嬛却没有接着再哭一场,反而抿紧了嘴唇,定定的看着姊姊。
懿肃贵妃娇艳的熟女面庞这个时候也有几分哀色,牵着柔福帝姬上前,亲手接过女儿,强颜欢笑的夸赞了一句:“我的女儿,今日才是真正的大宋第一美人,整个汴梁子民。都能看得见。”
茂德并没有说话。
懿肃贵妃放低了声音,语调凄婉:“女儿,你父皇看不得这一幕。你知道圣人平素是心疼你的。今日只能躲在斗室里面持卷读道藏而已。圣人和娘娘,对不住你。可生为天家女儿,又有什么法子呢?要知道圣人性命,就在萧贼一念之间。而你在禁中那位三兄,同样恨不得圣人早死!现今还有转圜的机会,还望你在萧贼那里好生维持,一旦圣人有复位的机会,娘在亲自将你迎入禁中,天下的贵戚高官家子弟。尽着女儿你挑选。若是女儿你喜欢安静,娘让圣人选一风景独秀郡县为你的休沐地。什么都是你的!”
若不是内院之中,那么多人看着。还有两位赵佶嫁出去的姐妹为送亲妆伴,说不得懿肃贵妃都要给自家女儿拜下去了。
茂德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紧紧咬住了牙齿。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看女儿那木然不语的模样,懿肃贵妃微微叹息了一声,将同样咬着牙齿的小柔福送了过来,自家还退开几步,让这自小就黏在一处,感情最好的姊妹两人,最后说几句话。
谁还能知道,这姊妹俩最后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看着自家妹子,茂德帝姬绝美容颜上,终于展露出一丝笑容。
满院中人,哪怕都是女子,看到这笑容,都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痛。
茂德轻启朱唇:“嬛嬛…………”
小柔福立即打断了姊姊的话,硬邦邦的就冒出来一句:“逃不逃?姊姊想走,我马上转头就去放火!一乱起来,我就牵着你跑,我会骑驴子!”
茂德眼泪终于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在白玉般的脸颊上轻轻滑落。
打小自己这个害羞的姊姊,却是跟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妹子屁股后面打转。她要做什么,只是牵着自家为跟班。一个小萝莉大摇大摆的在前面走,一个绝美少女垂首在丰满胸前紧紧在后碎步跟着,已经是禁中人看熟了的风景了。
柔福所谓的会骑驴子,自家如何没有瞧见过?却是当年正好外间进奉一只纯白色短腿小驴子以为祥瑞,赵佶倒也没有傻到拿驴子当祥瑞供奉起来的程度。哈哈一笑就放养在艮岳当中,柔福帝姬瞧见了,抵死要骑。十几名内宦,二十多名宫娥如临大敌的在一旁伺候,将当时才九岁的小萝莉扶上去,驴子犯了犟,一扭就将小柔福摔了下来,还哇哇的哭了半天,亏得自家拿出一套江南惠山的娃娃,才哄了过去。
只是自己,再也不能做这个小妹子的跟班了…………
茂德轻轻捧住了柔福帝姬的小脸,柔福帝姬此刻恍然明白,姊姊再也不可能听自己的话了。再也不能当自己的跟班了。自己再也不能嫌她走得慢,在前面跺脚发脾气了。晚上再也不能搂着姊姊睡了,再也不能惹了祸姊姊手忙脚乱的帮自己弥补了。
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眼泪终于扑簌簌的再度落下。天家女儿之痛,哪怕宫变之际被赶出延福宫在此间别业安置,柔福还是懵懵懂懂,此时此刻。才第一次觉出!
“…………嬛嬛,姊姊走了,你要好好的。听圣人的话。听娘娘的话。姊姊要是得了空能归宁,一定来看你。好不好?”
小柔福只是哭。不说话。她知道茂德是在骗她,却第一次不想戳穿,不想发脾气。
小丫头猛的扑过去,搂住茂德的腰,而茂德咬着嘴唇,竭力维持着温柔笑意,不住的摸着妹子的头发。
内院之中,终于响起一片唏嘘之声。所有人都红了眼睛。
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都在切齿痛恨萧言!
她们却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赵家两代男人和上位兖兖诸公对这个国家,这么民族造下如许的孽之后。最后报应在她们女儿家身上,其惨酷处,何止于今日百倍千倍?
正因为这种汉家男人保不住自家女儿的惨痛,千载之后,犹有伤痕。萧言才穿越而来,咬着牙和这贼老天。拼杀得白了头发!
茂德突然就觉得手中被塞入了一个硬而冰凉的小东西,然后就听见柔福低低的道:“姊姊,要是萧贼欺负你。你就刺他!逃出来,我等着你,我们一起逃!”
说完这句话,柔福就像是交代完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擦眼泪,决绝的退了开去。小丫头说的真不是假话,她已经秘密收藏了八根金钗,一包禁中斗牌做彩头的银豆子,作为将来亡命天涯的盘缠。甚而也看清楚了外间那些值守军汉的马棚在哪里。虽然那些高头大马看起来有些让人害怕,但是柔福帝姬还是深信自己到时候一定能骑上去!
柔福帝姬退开之后。茂德手中那个硬而冰凉的小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她轻轻擦掉眼角泪痕,向着懿肃贵妃盈盈拜倒:“娘娘。女儿告别。”
懿肃贵妃僵着一张脸,哽咽一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能扭过头去,此时此刻,她已然有些不敢面对自家的女儿。
茂德帝姬却如常一般起身,再向赵佶所在的寝所方向拜倒下去:“圣人,女儿告别。”
内院当中,终于有人再迸不住声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有一人哭出声来,满院顿时哀声一片。
茂德帝姬缓缓再度起身,隐约间就看到在这别业边缘一处小楼之上,似乎看到自家大兄赵桓的身影,一闪就在打开的窗边隐没不见了。
外间钧容直乐声,正是越来越喜气洋溢的高潮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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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方女方两处相隔,两处情境。而在这汴梁城中,在这大宋的天空下,在这大婚盛典就要举行之际,各有各的举动。
在蔡相府中,蔡京已然一身朱紫,在儿子的搀扶下出门上轿。今日他要在宣德楼前,先迎帝姬,再迎燕王。君上赵楷温言祝颂佳人佳妇之后,蔡京还要送帝姬燕王入燕王府中,亲为赞礼。对一个老人而言,今天的任务绝不轻松。
蔡京在儿子的扶持下,扫视了一眼被多少遣散军汉洒扫一新,如钻石一般闪亮的汴梁城一眼,低头就钻入了轿中。
在远去陕西诸路的官道之上,十余名骑士风尘仆仆,埋头赶路。一个白须老者突然勒马,回首看了汴梁方向一眼。
几名随侍骑士也跟着立马回头:“官人,何事?”
那白须老者,正是宗泽。他摇摇头,示意继续赶路。众人没注意的时候,他才喃喃自语一句:“天欲将倾,谁为补天之手?”
在云内的崇山峻岭之间,数十名消瘦狼狈的军汉,互相扶持,甚而还有人千辛万苦的抬着担架,将重伤号都带着。这些人不管多么疲惫憔悴,仍然坚定的向南而行。
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前面窜了回来,对着这群人压低声音喊道:“就要出山了!俺远出二十余里,找到俺们大营了!刘将主已经遣人前来接应!”
那瘦小身影,自然就是十三。
越发显出了大将风度的岳飞,这个时候终于第一次松了一口气,对身侧一人道:“回到大营,当尽速送娘子回返汴梁。娘子北上,实在是辛苦了。”
岳飞说话对象,自然是郭蓉。她乱七八糟的短发,反而尽显俏丽,也越发的清减了。一路南返,没有要人半点照应,反而不时帮手去抬重伤号。
对于送自己回汴梁,郭蓉没吭声。这段时间打交道下来,还不知道岳飞是个硬脾气。在这儿就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反正到时候回返大营,自家耐着不走,岳飞能奈本姑娘何?
我是答应了这么多儿郎,要为他们复仇的!
那混账家伙,怎么还不北上?
他到底在汴梁做什么?本姑娘在为他拼死拼活,这么多好汉子为他埋骨穷塞。要是他除了小哑巴之外还敢沾花惹草,温柔乡中不思北上,本姑娘亲自动手阉了他!(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十章 大婚(十)
汴梁城中,已然是人头攒动,不知道多少人涌上街头,就等着看这场热闹盛典。
从南熏门一直到御街之前,街巷两旁,但凡高处,都涌涌全是探出的人头。临街住户两边窗口,都卖出了上贯纯铜的大价钱。
临街酒楼的生意更是火爆,青衫士子,红袖女娘,扶窗而望。更有浅吟低唱,第一次晨间就在汴梁城中响起。
如此景象,当真称得上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嘘气成云,挥汗变雨。
大宋尚帝姬,百年以来,数百位都有了,加上什么郡君县主,那是数都数不过来。可大宋天家选婿,向来不会从高门大户中选择,就算偶有破例,也是大家中仕途上没有什么发展,也绝不可能入掌中枢要紧差遣的子弟。但为驸马都尉,一生无非就是应奉好天家女儿,从此诗酒悠游,过此一生罢了。在大宋政治中,驸马都尉们从来翻不出一点浪花。
而且大宋帝姬,虽然总体而言不如唐时公主放荡,更不如唐时公主能在朝政中插手。可驸马都尉比起帝姬来,还是属于弱势一方。一个小王都尉,风流了一些,对于自家帝姬媳妇儿,以不合作不上门的态度对待。都被朝中之人狠狠嫌弃鄙视,更为禁中太妃太后等人物深恶痛绝,当年赵佶与他往来,都受了好大牵累。
总而言之,大宋尚帝姬为驸马都尉,不是一个什么好差事。至于那些铜臭气十足的商家,娶一堆县主之类不过是为求一个环卫官身份。自从英庙环卫官改制,都中县主郡君,甚而有愁嫁之势。
对于鼻孔向来朝天,自以为神京帝都之民的汴梁中人。也许太子大婚之类的热闹还能提点兴趣起来。尚一个帝姬而已,要是谁将这个将新闻来说,少不得在酒肆瓦子里面。弄一个灰头土脸。
可这场帝姬下嫁之典,又岂能与寻常相比?
男方女方。两家身份自不必说了。汴梁中人,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垂髫少年,人人耳熟能详。
最要紧的是,现今汴梁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风声开始流传,还是新鲜热辣刚出炉的。
就是河东路方向,有女真鞑子骚扰。燕王欲借尚帝姬身份。就要以女婿地位,拥太上而出河东。似乎就要将太上在河东安置。同时将河东一带经营成燕王藩国。保持对汴梁虎视眈眈之势。若是汴梁不动燕王的藩国,则燕王乐得与朝廷相安。若是汴梁有削藩之势,则燕王说不得就要拥太上复位,再杀回都门来!
一场大婚再牵扯到两代君王的政争,这热闹就大有传播围观的价值了。
对于燕王萧言此人,汴梁中人多是心情复杂。
绝大多数升斗小民而言,萧言如何不是一个传奇?谁不想到朝为白身,暮则登堂。坐拥天家第一美女,河东一路,都为自家予取予求的藩国?
宫变之际虽然大家都是吓了一跳。可论实在的,倒霉的还是太子清流一党,还有都中禁军将门世家。其他百姓。并未受到什么骚扰。就是那些被遣散的前禁军军士,也对萧言没什么好怨恨的。该做工还是做工,该为匠人还是为匠人,原来俸饷七折八扣本来就拿不到多少,该支米粮应为坐粜之法还要被盘剥一道。现在干脆就拿工钱,还比此前那名义上甚是丰厚的饷俸米粮丰厚一些。而且按名遣散之后,燕王大方,每人还着实到手五贯纯铜的遣散费。
如此燕王,饶是谁也得竖起拇指夸称是个英雄。所谓英雄。就是能成就别人眼中奇迹般的功业!
不过汴梁中人,在赵姓官家治下日久。又承平百余年。对于萧言一手掌握赵家吉祥三宝,飞扬跋扈之态。还是有些看不下去。更担心萧言将来必然会掀起的篡权之变。权臣到了他那一步,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到时候怕不是汴梁要翻作屠场!二月二那场宫变,来一次也就够了,再来上个几回,大家还怎生过日子?
所以当萧言要奉太上而出河东的小道消息传出来,汴梁百姓才不管那些作为流言背景存在的女真鞑子是不是真的杀过来了。只要燕王愿意出而就藩,大家就发自心底的松了一口气。
萧言有平燕功绩,现在又掌强兵。要送这尊大神,以河东为藩国也抵得过。燕王与太上在那里。随他们做些什么,就是燕王手痒,想打女真鞑子或者任何鞑子,都随燕王心意而已。实在不足,就是将从辽人那里抢回来的燕地转封给燕王又怎的了?
只要汴梁依旧歌舞升平,只要金水桥畔球市子仍然每逢赛事就沸反盈天,只要汴河上舟影穿梭往来,源源不断的将整个大宋的物资财富都送往都城,只要那些鞑子胡人的消息还是远在天边,只是谈资而已。
燕王,就最好还是离开汴梁罢。
既然燕王要去,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枭雄人物就是看一眼少一眼,更何况还有一位天家最美帝姬?汴梁百姓,说不得就涌上了街头。为这场盛典,平添了百倍热闹!
百姓们心思,因为掌握信息的不同,自然一厢情愿了许多。而身在局中之人,却想得要更深远些,看得更明白些。知道这场大婚,就要掀起将来风暴。而这同样也是最后击败萧言这个当世操莽的机会!
在一处酒楼之上,唯有此间,伸出檐外的飘窗半掩,间或才有一人出现在窗前,匆匆扫视一眼就不见了踪影。仿佛很是不待见这场大热闹一般。
这般景象,让周遭围观的百姓都为他们心疼。这家酒楼是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之一,本来雅间一醉就索价颇昂。今日更不是要十余贯二十贯才能临窗而坐。怎生这般人就是如此浪费?一群闲汉若不是因为人山人海实在挤不动,说不得就得上楼瞧一眼了,若是没什么根底的,这般手面散漫之辈,不讹上几文。让人心里着实不舒服。
雅间之中,坐着一班士大夫模样的人物,人人都是一身道袍。未曾着冠,只是乌木横钗簪发。大袖飘飘。尽显疏阔之态。仿佛都是宦海倦游,从此芒鞋竹马道袍,寄情于山水之间的闲散人。
席中上座,正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减刚愎之色的耿南仲。一见有这位耿老夫子在座,不问可知就是汴梁城中新鲜出炉的失势之辈。前环绕废太子身边的清流党人。
这些人物,虽然萧言轻轻放过。蔡京也还算是殷勤照顾,每月都按时奉上养望钱。性命无忧生活也算是无忧,照理说应该夹着尾巴度日。过段时间安稳日子再说。
可对于文臣士大夫之辈而言,断了仕途上的前程,比杀了他们也好不了多少。宫变那夜惊魂才定,一群人说不得就要钻头觅缝,想另寻靠山。不过蔡京虽然钱是照给,可却没有半点再启用他们的意思。
一群人在汴梁当中奔走,到处联络,隐然以孤臣自诩。偏偏这表现出来的气节,也济不得什么事。蔡京门下,熙熙攘攘正盯着朝中空出来的那么多位置。忙着玩升官图之戏。萧言坐拥强兵在侧,一时间也没露出什么破绽,为忌惮萧言麾下那些丘八。朝中也少有人敢和他们接近。就算穷极无聊的赵楷,也没想过要招揽他们,当年这帮清流,可是将赵楷逼得几乎山穷水尽!而且就算赵楷和他们都有心,锦张显带着御前班直横在中间,他们又何尝有半点机会?
政治上越发绝望,对于文臣士大夫辈,这个时候按照惯例而言就是假作佯狂遁世之态了。一帮人换上道袍芒鞋,每日里游走于汴梁酒肆瓦舍。做天子呼来不上船,自云臣是酒中仙的范儿。灌饱了黄汤。阴一句阳一句的对着当道诸公发各种转弯抹角的牢骚。再多饮几角,干脆就撒酒疯。谁来劝都骂对方是俗人。
这般闹了一阵,连瓦舍里面的小厮都知道这帮人是十足十的厌物。正眼待见他们的越来越少。
这些人闹了一阵,有的人自觉没趣,有的人还是害怕萧言出手,渐渐散去了不少。可仍有以耿南仲为首的一班核心人物,仍守在汴梁,苦苦等候能翻转局势的时机。
也不知道是坚持下去就有好结果呢,还是耿老夫子终于走了一次狗屎运。等候时间并没有多么漫长,就传来了女真入寇河东,萧言那支强军根基有摇动之势,而萧言迫不及待的就要走完大婚流程,欲奉驾出都战于河东!
萧言真要是握着那几万还能继续扩大的军马,死死坐镇在汴梁,外间再有河东军马支撑,耿南仲他们就是嘴上骂得再厉害,心里将萧言恨得刻骨,也着实没有什么法子扳倒萧贼,等来重返朝堂,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可是那萧贼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汴梁不呆,偏偏要亲自出征河东!
按照耿南仲想来,既然能掌中枢,就死也不能撒手,日夜浸润,培植势力,一点点的将中枢大权抢过来。这才是标准权臣作为,更不必说萧言比一般的权臣,更多了几乎是他私军的万千强军为后盾!长此以往,赵楷为汉献帝也未可知。
女真鞑子,就算入侵河东,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些鞑子,无非劫掠一番就自然退去。哪里比得汴梁如此要紧的权位重要。偏偏这萧贼自以为无敌,天夺其魄,让他居然就要离开汴梁!
正因为如此,哪怕今日是众人最痛恨的萧贼风光大婚之时,每个人脸上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随着外间越来越喧闹的响动,这里面的谈论时局也越发的火热。
“…………天厌其乱,这个萧贼,也终于失其神智,这汴梁,岂是轻易离得的?”
“…………这萧贼还是有所布局,不是尚帝姬之后,就要拥太上与太子同出河东么?一旦汴梁有变,还能拥太上或太子复位,再杀回来。到时候恐怕还有一场争夺,这萧贼不是轻易可治之辈…………”
“…………萧贼纵然露出破绽,也非易与之辈,这一手布置,就让吾辈有些为难。萧贼既然离开汴梁。现成放着一个三大王在禁中,蔡相还不紧紧握着三大王,以此为旗号。外联西军等强镇,以固权位?吾辈与三大王之间。亦无什么善缘在。只怕吾辈复起之途,还是阻碍重重啊…………”
“…………吾辈自然仍心系太子,日夜为其颂祷。然则萧贼万一真在河东拥立太子,那吾辈当如何自处?”
“…………萧贼在河东纵然拥立,也只会拥立太上!太子仍为萧贼所凌辱监看,岂能有复起之时?吾辈既然为太子之臣,岂能再会去趋奉萧贼?当得坐镇汴梁,以蓄实力。最终铲除萧贼,让太子地位,得以重光!”
“…………大兄说得正是!吾辈岂能去河东那荒僻之地趋奉萧贼?当在汴梁竭力经营,以待来日!以学生之浅见,若然老公相拥戴三大王。则吾辈也不妨虚以委蛇,在三大王前走动联络一番。三大王潜邸旧人,早已星散。如何不需要羽翼以固地位?吾辈假意投之,三大王未必没有重用之机,吾辈正方便借以行事。身虽趋奉延福宫中撍主,心却仍怀太子。若潜龙伏渊。只等萧贼事败。迎还太子,重振大位!”
“…………兄这真正是老成谋国之言,学生拜服!却不知道兄有何门路。能让吾辈暂且阴隐本初之志,自效于三大王驾前?”
一众人口沫横飞,只是谈论这场变故之后的大家出路。往常那疏阔放诞模样,不知道抛到了什么地方去。
耿南仲听得心烦,陡然一拍面前几案:“住了!”
一众人等,顿时噤声,望向耿南仲。要说耿南仲如今也是去位之人,再不是太子信重,将来稳稳一个东府使相地位的重臣。可多少年积威。仍然未曾完全消散。且蔡京也对耿南仲加倍客气。对于蔡京而言,在这些清流旧党当中。培植一个仍能领头有威望的人物握在掌心,自然比他们四分五裂到处乱窜强。要知道这些清流旧党。成事是不指望的,坏事却是拿手行家。所以蔡京才对耿南仲各种礼遇,让其隐然仍居这些失势之辈的核心位置。
耿南仲面色铁青,望向在座之人。
他只是刚愎,却并不傻。如何不知道这辈人其实派不得什么大用场?无非还是要这班人壮起清流旧党的声势而已。要是这点声势再没有了,这一党才是真正走到了绝路上。
如何利用这个机会,耿南仲自己想不太明白,也没找这些人商量。而是在昨夜,放低身段,去拜就要离京的宇文虚中去了。
宇文虚中答应李纲为其效力,在河东军情传来之后。宗泽奔西军,而他就要秘密出京,去联络永宁军去了。耿南仲漏夜来拜,宇文虚中本不想多说什么,耿南仲这次却真的放下身段,居然拜倒在地,宇文虚中若不有教于他,他就再不起身!
到了这等地步,宇文虚中和耿南仲十余年的交情,再也推脱不过去。只能披肝沥胆,最后为耿南仲出谋划策一次。至于宇文虚中自己,此去河北,已经不打算再入汴梁。从此就为永宁军中一白身幕僚也罢。马扩王禀和他也有交情,想必日子总能过得下来。
就是耿南仲,如何能不明白,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了?这两日心中,一直沉甸甸的。可眼前这班同党中人,居然还扯到是不是投效于三大王赵楷那个伪主门下。让他着实忍不下去了。
一喝之下,众人屏息。耿南仲冷冷道:“你们还以为吾辈还有从容钻营的时间么?萧贼既然敢于离京,就是做好了必要时候破釜沉舟的准备。若然我辈不早作预备,难道等着将来萧贼回师,血洗汴梁么?萧贼放过吾辈一次,可不见得会有第二次!”
众人对望一眼,一人讷讷问道:“敢问道希公这该当如何是好?但有见教,吾辈无不遵从。”
若是说在以前,大家对耿南仲还敢表面客气,暗自里将这刚愎老夫子当个虚屁。现下却是行不得了,蔡京跟这班失势之辈的补贴,全是只送到耿南仲府上。如何分配,由耿南仲自专。汴梁居大不易,财权在耿南仲手里掌着,哪怕耿南仲去位。大家却对他恭谨程度比此前还要超过十倍。
耿南仲今日召集诸人前来,就是为了分配任务。难道当真是给萧言大婚盛典捧场?当下也不客气,叠起手指就吩咐下来。
“…………萧贼自取失机。我辈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当与梁溪先生连成一气,在汴梁造成声势。一则是三大王。绝不能为萧贼同拥而出京!朝野之中,当掀起风潮。只言三大王若为萧贼拥出都门,不到陈桥驿,萧贼就要弑君自立!”
宇文虚中看得分明,萧言若是只拥赵佶赵桓出京,则最多只是能说是对汴梁若有变故有了抗手的能力。胜败尚未可知。可若是将赵楷也挟出京了,则两代君王尽在掌中。可谓进退自如,就是外间强镇。也得顾忌萧言手中名分大义,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事。而宇文虚中也相信,萧言必然有挟赵楷出都门的布置!
众人一阵大哗,在酒肆瓦舍中阴一句阳一句的发萧言牢骚那是张嘴就来,在朝野之中卷起如此风潮,那就是赤裸裸的撕破脸了。不怕萧言大开杀戒,将这风潮镇压下去?
看着诸人变白的脸色,哆嗦的嘴唇。耿南仲冷笑一声:“汝等有何所惧?若萧贼麾下仍是河东边军,则尚要忌惮萧贼鱼死网破。现今萧贼麾下。却多是汴梁土著子弟!汴梁中人,谁愿意见到再生乱事,萧贼血洗宫禁?只要风潮卷起。而三大王又稳坐都门不动。萧贼若行凌迫之举,则麾下人马,自然离心矣!且汴梁土著子弟,又有多少愿意随萧贼北上远征,埋骨穷塞,终身不返都门?朝中自有人对那些汴梁土著军将士卒许以厉害,到时候萧贼要凌厉行事,只怕就是一场军中鼓噪!要知道,现今萧贼。真正用来制压全军的心腹,不过就二三千之数!”
这一点。宇文虚中看得极是准确厉害。而蔡京等辈,如何又看不出来?现在萧言最大的软肋。就是这支汴梁神武常胜军还不足用。虽然靠着掌握财权,对都门禁军大开杀戒,现在拉出这么一支军马。可大多数军将士卒,还都是汴梁中人,哪怕拱卫禁军也不例外。真正死心塌地为萧言所用的,不过二三千之数。
若是安居汴梁,用以制压朝局。这支军马还可唯萧言号令是从。但是要将这支军马拉到河东边塞,从此苦战,难返都门。其间就有了太多下手的余地。军队是靠一层层骨干掌握的,而萧言在汴梁的骨干,又实在太少。现在河东神武常胜军又被牵制住。偏偏萧言又没有将河东军收缩回来反而要自家亲征,自己将这个最大软肋暴露了出来!
这般奔走联络,卷起风潮。拖住萧言手脚。若是萧言想调边军入京,说不得已然遣出的联络人等已经将西军永宁军等强镇带回来了。而萧言大开杀戒血洗汴梁,可能性却是甚低。除非他也不想活了。而且真不怕走到哪一步,汴梁神武常胜军大部,先反了他萧言?
若是萧言壮士断腕,拥着太上与太子带着寥寥数千心腹仓皇离京。则这样丧家之犬,岂不是轻易可擒?
萧言强点,就是在河东布置的强军。比西军离汴梁近,比永宁军又强得太多。居高临下,俯视陕西河北两翼,可以牢牢牵制住北方强镇。萧言自可拉起新军,在汴梁搅风搅雨,一时莫敢谁何。
可他这强点突然被女真鞑子牵制住,萧言又不思收缩。自然浑身都是破绽!
所以蔡京这等老奸巨猾之辈,才突然断然行事,内外发动。一举要将萧言逼得步步失措,处处针对萧言情急之下的布置,最终将这个大宋未曾见的枭雄权臣掀翻!
所谓老奸巨猾,并不是只会敷衍隐忍。真正看到机会的时候,绝不会犹豫不决!
耿南仲耐着性子与一班人等解说,到了最后,这些提心吊胆的人等才勉强接受。各自领命,准备去卷起朝野风潮。旧党失势在野已久,朝中政争差点火候,可是鼓起舆论,却从来是拿手活计,要不然也不会生存到如今,甚或几次将蔡京掀下台来。
看着他们提心吊胆畏首畏尾的样子,耿南仲鼓励几句,心中却只是冷笑。
如此大计,这班人是派不上大用场的。真正济得上事的,是外间同样看到机会的强镇。是老公相一党,甚或有天下之望的梁溪先生那一班奔走之友!
太子复位,耿南仲虽然很期望。却已经不是心中最重之事了。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消灭这个动摇了大宋统治体系,异日必然会对大宋士大夫之辈动手的枭雄萧言!哪怕为老公相奔走,哪怕最后在位的仍不是太子,也无所恨!
最大敌人,只是萧言!
外间突然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热烈的似乎要将整座楼掀翻也似。耿南仲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凭栏而望。
就见从南面,锦旗招展,仪仗布列。人山人海两旁夹道簇拥之下,数百锦衣虎贲正拥一人缓缓而至。
白马如龙,绛红杀袍,玉带紧紧束腰,眉目英挺,两鬓微霜。坐在马上笔直如剑。
正是萧言。
无数大宋仕女,从两边楼上洒下无数花瓣,飘飘扬扬,如下了一场粉雪也似。街边百姓,狂醉欢呼,一浪高似一浪。
此时此刻,萧言仿佛正在人生巅峰之上。
而异日当在这汴梁,在这天下,满目皆敌,手下背离。那时你这萧贼,又做如何想?
这大宋,终究是吾辈的大宋!(未完待续)
第三卷 补天裂第十一章 大婚(十一)
禁中之外,景福殿前。大宋现今那位颇有些言不正名不顺的天子赵楷,正一身绛红团龙朝服,端然正坐。周遭内宦紫袍纱帽拂尘环列。景福殿中纵然装点一新,富丽堂皇。可殿中之人,却看不到什么喜色。
而在景福殿外,御前班直锦衣仪仗,布列重重。锦张显已然一身横班高官袍服,按剑亲自领班警弼。景福殿外两侧廊下,则摆满了天家对两位新人的赐物。纵然这些赐物不少是萧言掏腰包自己送自己,赵楷还是遣内宦选了不少御前珍玩凑上。这赐物之厚,也算是历代尚帝姬以来之最了。
正常而言,天家尚帝姬,都要到御前走这么一遭。然后再由重臣为送亲使者,送入驸马都尉府邸当中。要是驸马都尉清寒些,说不得天家还要赐座府邸什么的。茂德身份有点特殊,是当即君上的妹妹,这个原本不用到御前转一圈,也用不到蔡京这等重臣之首。可因为萧言的身份摆在这儿,这样君上嫁女的程序,说不得就要正式隆重的走一遭。
赵楷如泥雕木塑一般端坐在上,钧容直乐班在殿外卖力吹奏。景福殿中却冷得像冰一样。赵楷心中,更是思绪翻腾。
第八平那番话,这些时日,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不去。赵楷只是胆子小没担当,还有些自小受宠爱刻在骨子里面的纨绔气。但是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就在高位,且在赵佶关照宠爱下提点皇城司数年,一些政争上面的手段也是懂得。当然动手去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八平之策,由死向生,绝处腾挪。方方面面都为赵楷考虑到了。无论怎样反复推敲,当真是死中求活之计。不管后续如何发展。郊祭改元一个再正式不过的新君名义,总能稳稳到手。赵家抚育山河垂百余年,只要有一个正式名义。地位就可以相当稳固。哪怕有萧言这等权臣掣肘,以赵楷的智商。也能想到自己可以做多少事情,来慢慢撬萧言的墙角!
更何况是,萧言纵为操莽。现今大宋与汉末气数衰绝,终究有些不同。赵宋名义,还有相当威望。而且萧言绝对实力,也怎么样都没到操莽那种地步。朝中朝外,反对萧言的人所在多有。只是被突如其来的那场宫变震得一时蒙住而已。萧言此人,绝不是无懈可击的。
更不必说。这萧言根基河东神武常胜军遇到女真入寇,逼得萧言不得不轻离汴梁以去应对。现在满天下的人,都知道萧言已经露出了破绽。有心人自然会寻找各自投靠对象,他赵楷如果能顺利郊祭改元,法统上成为大宋无可动摇的新君,如何就不能再度聚拢自家的班底?
不管怎么想,行第八平之策都是有相当好处,也是对于威望根基同样不足的赵楷本人而言,几乎是此时情境下唯一出路。
可是就有一道坎,赵楷怎么也过不去。
这道坎简单得就有两个字而已。怕死。
随萧言军马出征河东,万一败于女真,败亡流离之间。哪怕太宗。也在兵败之际中箭负创,最后还死在这伤势反复发作之下!
不败于女真,就是萧言受到各方逼迫,局势日蹙的时候,天知道这萧贼会不会丧心病狂,弑君自立?
且太上与自家那个废太子哥哥也说不得要随萧言大军出行,万一他们在其中操弄,说动萧言,在军中又行废立事该当如何?自家那位爹爹圣人还有伪君子大兄。将自家已经恨到骨头里,到时候岂能还留下自家性命?
纵然这些可能性都不算大。自己作为大宋新军,肯定在万军重重保护之间。而且自家比起太上与废太子。终究根基不足威望不足,是个好操弄的对象,那萧贼也不会轻易行废立事。
可赵楷仍然壮不起这个胆子,离开这座富丽繁华的汴梁城,御驾亲征河东去博那么一铺。
这些时日,如许念头就在胸中纠缠不去,折腾得赵楷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肝火极盛。却怎么也无法骤然做出决断。
比起太上赵佶的轻易,赵楷这优柔寡断胆气薄弱还更要等而下之。轻易之人,至少很快能做出决定。优柔寡断胆气薄弱之人为君,就是太平时节也不过是个被臣下吃得死死的庸君。更不用说此刻乃是大宋皇统风雨飘摇之时!
要不是赵楷有这般弱点,萧言怎么会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小白脸三大王,最后在宫变之夜硬将他从十王殿中揪出来,矫诏硬生生的捧上了大宋至尊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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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楷想得太深,浑然忘记了身周动静。直到何知文一脸急切的凑过来,低声道:“老公相已报名觐见!”
赵楷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回了一声:“快宣……不,快请老公相入内!不,来人搀扶老公相入内!”
几名内宦忙不迭的迎至殿门,将已然唱名等候的蔡京引入景福殿中。几名内侍殷勤扶将,蔡京一身紫袍,玉带纱帽,颤巍巍的就由着他们扶入内来。既没有如何跋扈之态,也对这般忧礼安之若素。尽显如今朝中第一老臣的风范。
看到蔡京入内,赵楷忍不住就想起身见礼。大宋宰相礼绝百僚,纵然亲王遇见也要先行见礼。更何况蔡京威望之重?赵楷昔年为亲王之时,对蔡京行礼那是行惯了的。这下差点又下意识的做了出来。最后好容易才忍住。
对蔡京,赵楷还是有些怨气的。自从萧言矫诏拥他继位以来,蔡京就安居东府,只是在张显陪同下入见过赵楷一次。也只是寻常动问而已。平日里安居东府,军国之事皆由平章,没来请示过赵楷一次。
对于蔡京专断政务,赵楷倒也罢了。他自家心里也有数,现在自家有所决断也没人会听。不如韬晦一阵再说。真正怨愤就在,你老公相也为太上摆布,起起落落数次。如今在位,为何就拥不得寡人?寡人现在地位之薄弱,你老公相若是拥戴,则寡人如何不将你当成活菩萨一般供着?寡人在日,则蔡家就富贵不衰!为何侍奉得太上,就侍奉不得寡人?
正因为这点怨气在,蔡京入内,赵楷还能强撑着稳稳坐着不动。直到蔡京来到阶前,内宦退开,蔡京颤巍巍的作势欲行礼,赵楷才再撑不住,忙不迭的站起身来以示对老臣礼遇:“老卿家免礼!天家嫁娶,尚劳动老卿家前来赞礼,寡人本心中有愧。且寻常老翁年至古稀尚且面君不礼,更何况老卿家如此岁数,尚为大宋栋梁?快请入座!快请入座!”
赵楷面子上的功夫在为亲王之时就有口碑,一番话语当真说得殿内如沐春风,诚挚已极。
蔡京一笑,却并未入座。而是朝赵楷笑道:“老臣勉力行此,除为天家贺外。尚为寻几个暖手钱,天家福泽,周至群臣,却是推却不得。”
天家嫁女,重臣但为赞礼。当有得一份暖手钱,这也是惯例了。当庭无非就是一份红封袋,以前放几个小金银锞子,元丰之后多是里面装上几张新届交钞。真正实惠锦缎铜钱金银各般珍玩赐物,是典后大车小车的送至重臣府邸之中。
君王威重一些,赞礼重臣身份差一点。就是内宦当庭转送。不过赵楷当着蔡京可不敢拿这个大。笑吟吟的从何知文手中接过有团龙图案的红封袋,亲自下阶,递于蔡京手中。
蔡京老实不客气的接过,又作势欲行礼下去。赵楷忙不迭的亲手扶住,就在这个时候,赵楷听见蔡京低微的声音:“万万不可随萧言出汴梁!老臣保官家一个风风光光的郊祭改元大典!”
赵楷顿时悚然一惊!
不自觉间,他就扫视殿门口一眼,大殿之外。张显正亲执仪仗,站在离殿门口最近的地方。一双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的死死盯着他和蔡京的身影!
在这一刹那,赵楷心思已然混成了一团。第八平劝他出汴梁,蔡京却在此时密告自家,万万不可随萧言出汴梁!
虽然各方所怀心思,以赵楷智商怎么样也难以揣测出来。但是他却能明白的感受到。宫变之后,一直安稳运行的汴梁潜流,眼见就要随着这场大婚而风波大作!
各方面势力,都已然渐渐露出了真面目,就要做一系列的决战。而他这个大宋有史以来弱势之最的君王,夹在其中,不知道又会被抛向何处!
在这一刻,赵楷真是感觉到了发自于内心最深处的惶恐!
早知如此,还做什么这个鸟圣人!原来奢望这个大位,现今坐在其上,才知道身下是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赵楷自家都不知道怎么走回座上,再端然安坐下来的。这个时候外间钧容直乐声突然转得高昂热烈。赞礼学士高声宣布。
大宋燕王,判枢密院枢密使事,萧言驾到。当引新人茂德帝姬出,天家骨肉,驸马新婿,一同面君!(未完待续)
ps:今天各种事情奇多。
匆匆忙忙,总算拼死写出一章,还迟了一点。
而且就这么点,跟读者诸君说声抱歉则个。
明天争取多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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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十二章 大婚(十二)
当萧言从南熏门而入之时,在汴梁城中都迎来了满天花雨,和百姓们的欢呼声。景福殿中仪典行完,赵楷代表天家加恩赏赐新人,当今宰相蔡京乘车头前引路,萧言策马而随,在萧言车后,更跟着天家第一美貌帝姬车马。如此队伍,再度出现在汴梁城中穿城而过之际,可以想见,整座汴梁变得是如何的欢嚣狂醉!
街道两边楼上,自有瓦舍中美貌女娘鼓瑟吹笙,以祝新人。如此出风头的场面,但有野心在汴梁瓦舍中出头的女娘,如何能不来凑这个热闹?秋波流转顾盼,各自争奇斗妍。激起多少汴梁浮浪子弟一阵又一阵的鼓噪喝彩。
瓦舍女娘点缀,市井百戏自然也跟着要凑一脚,玩杂耍的,展口技的,喷烟吐火玩幻术的,俱在这热闹河流一般的街道两侧,纷纷为这场盛典装点升平。各自脚下,已经堆了不少铜钱。赶趁这么一场热闹,只怕比平日里所得还要多上几成!
这般市井百戏,是此刻这个地球上最高的娱乐水准。当学百舌的待诏在周遭丝竹之声中,犹自模仿出百鸟朝凤无数鸣啾之声,更有虎跃龙腾,万寿来贺。玩幻术的大食胡客精赤着上身,在人潮之后喷涂火焰,白烟升腾。几只猴子爬上高杆,向着仪仗所在方向揖拜。各般杂耍到了高潮之际,丝竹之声更翻来压过底下人潮的欢呼声,将所有一切热闹景象推上顶点!
万人瞩目之中,燕王与茂德帝姬仪仗,已然出现。欢呼之声,甚而将整个汴梁翻转过来!
萧言威望,并没有到能让汴梁衷心爱戴的地步。今日这般繁盛迷醉景象。只因汴梁是这个时代最为先进,最为繁华。最为富庶,市民社会最为成熟的城市。但凡生为汴梁中人,已然习惯与最为干净卫生的城市。最为丰足的各般享用,最为多姿多彩的各般娱乐。而这般盛典。就是汴梁中人向着此时整个世界,展示汉家子民富足与骄傲的时候。
此刻满城狂醉之间,谁又能想到。在未曾有这位燕王的时空中,这种繁盛,这种完全碾压其他文明的发展程度,这座超越了时代的城市。就很快会被野蛮埋葬,多少轻歌曼舞,多少富丽风流。多少汉家子民,都要湮没在荒烟蔓草之中?
数百锦衣卫士与御前班直簇拥下的那位燕王萧言,在无数人的欢呼中,在这满城流动的富贵景象之间,竟然有说不出的萧索之态。
只是此刻汴梁百姓,还读不懂,看不明罢了。
锦衣甲士,策马而过。五彩仪仗,煊赫如云。无数珍玩器物,一挑挑一车车的从百姓们眼前经过。临街楼上女郎。越笑越是娇艳。
身为这般盛典的中心人物萧言,在眼中看过去,所有色彩。都渐渐褪去了颜色,变成文明记忆中一张张泛黄的相片,到了最后,这相片上又泼洒上了一层层触目惊心的血色。
在无数人簇拥欢呼之中,在无数忠心耿耿甲士的卫护之下。萧言坐在马上,却感受到说不出的孤独。这座太过繁华的城市,总让自己觉得,有无数的枷锁,层层锁在身上。让自己呼吸不得,让自己怒从心起!
快点结束这一切罢!快点离开这座城市罢。去往边荒。与自己命中注定的大敌,来一场痛痛快快的厮杀!
谁也不要想阻挡在老子的面前!老子对这一切。实在他妈的受够了!
今日盛典新郎如此,而为萧言白马所引香车之中,面前遮着珠帘的新娘,也完全感觉不到喜庆之意。
从景福殿君前第一次站在萧言身边,为赵楷所慰勉垂问之际。茂德帝姬就不言不动,只是如一个木偶一般为送嫁侍女牵动。
此刻在车马之中,不论外间欢呼热闹到了何等地步,茂德仍然只是呆呆坐在那里。只有面前珠帘轻轻颤动。
在衣袖之中,一双细白滑腻的小手,紧紧握着一把银柄小刀。这双小手越握越紧,直到关节都失去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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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堂合婚仪式,便在这巡游展现天家富贵之后,在燕王府邸举行。时辰正是完美的黄昏之时。所谓婚礼,就当此刻。
老迈的蔡京,今日也打点足了精神,笑呵呵的亲为赞礼。将所有一切主持得尽善尽美。今日蔡京,哪里看得出是个望八高龄的老人,腿脚便捷得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了。
随蔡京前来见礼的文臣辈并不甚多,捏着鼻子堆起笑容勉强耐完这一切,都忍不住觉得今日老公相对燕王敷衍得太过。
最后礼成,宾客入席之际。蔡京也笑呵呵的入席首座,萧言作陪。燕王府邸之中,济济一堂,除了一些捏着鼻子硬着头皮随蔡京前来的文臣士大夫之辈外,尽是萧言麾下虎狼军将!
此刻宋时,还没有萧言挎着一身晚礼服露肩露沟的茂德帝姬每一桌点头哈腰敬酒的习俗。贺客各自安坐席中,文臣士大夫辈强忍着随时拔腿走人的冲动浅酌。但是萧言麾下这些追随燕王转战几千里,从一个个军中底层士卒爬到如今武臣新贵地位的虎贲之士。不住的起身敬酒,为燕王贺!
一将贺完一将又起,单用酒盏已经不足以表现这些军将的拥戴之情了。到后来干脆用上了巨臩。一声简单无甚华彩的贺词之后,就是长鲸吸水一般的将少说几斗酒一饮而尽!这些军将好似拼上了,一个比一个用的盛酒之器还要大!
“末将当日在燕王麾下,从涿州杀到太原府,这次女真鞑子来没赶上。今日燕王大婚得饮一杯喜酒,明日末将就请缨为燕王赴河东厮杀!”
“燕王大婚。末将恭贺!末将追随燕王,身上伤疤也有十余处了。在燕京与乱民一战,别人都无甚事。末将倒霉,肚子上挨了一矛!要不是燕王遣人绑了辽人名医来调理诊治。一日来探望末将三次,末将哪有现在封妻荫子的一日?这一臩酒,末将为燕王贺!”
“燕王大婚,愿早诞世子。末将不仅要追随燕王厮杀,将来还要追随着世子厮杀!末将不成了,自然有子孙继续为燕王效力。燕王且看末将尽了此盆!”
“这种浅口盆还有甚么好厮得意的?燕王且看末将寻来的这老大铜瓶!末将笨嘴拙舌,说不得甚么。就尽了此瓶表表末将心意。俺总是燕王爪牙就是,不管甚鸟对手。只要燕王号令一声,俺就冲上去了!”
军将们热情万分,萧言也极给面子。但有军将敬酒,萧言就站起身来,随口就说出这名军将出色功绩夸赞几句。敬一杯萧言就陪一杯!
虽然萧言不比麾下那些武夫,比着谁装酒的器具大。可萧言自用的酒盏也不小了,麾下军将都是老人,谁不识得燕王酒盏是在涿州某处废墟间拣的契丹人金杯?虽然残痕累累,可这萧言当日就执着这金杯和他们一起在篝火旁饮热酒挨过燕地奇寒,用这杯子在大锅里面挖肉汤。燕地打的都是往来奔袭的机动战。军粮经常就是随身携带的那一些。但逢饭时,萧言往往就是只这一杯肉汤,倒是殷勤劝他们这些厮杀汉多吃两口。虽然转战辛苦。时常还是半饥半饱,可是燕王如此,那个军汉不是心甘情愿的勒紧了腰带拼命厮杀?
今日燕王便用这金杯,敬一杯,陪一杯!
燕王如此,麾下军将但在席间,加上有了酒,哪个不是效死之心如焚?嗓门越发的大了起来,各自夸功。各自斗酒,各自不住的为燕王贺!
一般武臣新贵如此喧闹。席间文臣越发的如坐针毡。暗地里咬牙切齿,要是这萧言再不尽速铲除。五代藩镇之祸殷鉴不远。某等这些东华门唱出来的好男儿就要给这些粗鲁厮杀汉压下去了!这如何让人能不急?
老公相啊老公相。但愿你早些拿出法度,将这萧贼早早粉身碎骨!
文臣士大夫辈在席间不住偷眼望向他们的顶梁柱蔡京,而蔡京老脸却笑得像朵花似的。萧言每陪一杯,他也跟着举杯浅饮一口。虽然这么多轮下来,加起来一杯都没喝完。可蔡京如此岁数,早就惜福养身,伤身烈酒,早已绝不沾唇。如此举动,真是给足了萧言面子!
席间喧闹,一直持续到将近深夜。在场中人,才第一次看到了萧言的酒量。不管饮了多少杯下去,只能见他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顾盼之间,只让人觉得如针一般扎在身上。
如此海量的萧言,这三年来,却未曾见过他饮过一杯。这般自制能力,不过是其枭雄之姿的一部分而已!
燕王府邸如此热闹,华灯通明有如不夜。而萧言麾下军马,也各自赏钱赐酒,但凡不当值的,全都开了酒禁。各处军营,也传来一阵又一阵欢呼纵酒之声。为燕王寿,为燕王贺的祝语,就在今夜,笼罩在整个汴梁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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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仍然有纵酒之声,而酒宴主角萧言,终于悄悄退了出来。在一个时辰之前,蔡京带着大车小车的暖手钱,也笑吟吟的告辞而去了。蔡京一动,那些文臣士大夫辈顿时也跟着走个精光,和这班剽悍异常的武臣新贵在一起,每一刻都只让人度日如年。再耗下去,谁也论不定有没有喝高了的军将来灌酒。
现在席间喧闹,就是一帮萧言心腹军将还在继续斗酒呢。这些军将也都知道,此次酒宴,除了是萧言新婚贺酒之外,更是异日远征河东云内的壮行酒。这场注定空前惨烈的厮杀之后,能再坐下来斗酒的袍泽。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
既然如此,不如尽今日之欢。追随燕王,喝得爽利。杀得痛快!
在军将们隐隐的喧哗之声中,萧言一身酒气。净了面漱了口,换了一身便装。在侍女带领下向着茂德所在的寝处行去。
对这个可怜的天家女儿,萧言也没有多少摧残之意。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一场政治婚姻而已。萧言依稀记得这是一个害羞胆小到了极点,同样漂亮得出奇的女孩子。今夜还不知道怕成什么样呢。
既然为她名义上的夫君,总要垂顾一下。和她说清楚了,只要老老实实在府邸中呆着。自己也不会去为难她。放宽心就是。
至于什么小哑巴说的和茂德帝姬诞下有赵宋血统的世子,为异日改赵为萧做准备。萧言此刻还真没这个打算。这些东西。等打赢了女真鞑子,才好考虑。万一打不赢,那什么都不必提起。哪怕现在自己有十七八个儿子,个个母系血统高贵,一旦自己兵败,也派不上半点用场!
萧言只等解劝这天家帝姬两句,就掉头离开,寻小哑巴去。小丫头面上大度,也的确善解人意不会在这事情上和萧言闹。可是但为女儿家,在自家夫君纳取新欢的时候。哪里有不介意的?说不得就要闷闷的闹好一阵别扭,明日见着萧言,又挤出一副笑脸来。
自从郭蓉生死不明的消息传来之后。萧言就越发看重小哑巴这个和自己经历过无数次同生共死的小丫头。任何时候,也不想委屈了她。
茂德帝姬既然已为萧言名正言顺的正妻,所在之处,自然是内宅正院之中。还是小哑巴让出来,并且亲自主持装点一新。
现在正院内外,锦缎装裹,奇花异草移栽点缀,但凡器具,全都换成了符合王府仪制的上等货色。
内院之外。挂起了一圈蜀锦为面的红灯笼,一直延伸到寝所门口。每一盏灯笼之下。都站在一名侍女值夜守福伺候。
茂德随嫁带来的侍女,一入内宅。就全部为小哑巴换了人。小哑巴还怕里面藏着个女刺客什么的呢,在燕王正和那大胸狐媚子魂飞天外之际,有什么女刺客来一手,这可受不了。
萧言在自家侍女引领下逶迤而来之际,红锦灯笼之下,一个个侍女次第行礼。别有一番富贵韵致。更有两名侍女,无声的推开房门,直送萧言越过厅堂,再掀珠帘。就是寝室,这就只能萧言自家入内了。
寝室之内,龙凤红烛高烧,烛泪已然在盏盘上堆积了不少。婚床之上,一身吉服的茂德帝姬面容为前垂珠帘,后结同心的盖头遮着。这位天家帝姬垂着头,已经不知道在这里枯坐了多久。
婚床之前,一张几案上,放着一把钧瓷酒壶和两个盏子。正等萧言和茂德帝姬同饮。
两名侍女在萧言步入寝所之后,放下珠帘,无声退下。
萧言就站在门口,静静的打量了这茂德帝姬一阵。
在才至汴梁未久的时候,萧言还只是赵佶身边一个应奉财计的弄臣。而茂德帝姬是赵佶最心爱的女儿之一。两人地位,天差地远。这个时候,这个天家最美貌的帝姬,却被父母打包系上红丝带,飞快的送到萧言床上,还生怕燕王不赏收。
正常而言,此刻应该是一个合格权臣志满意得之际。可对萧言而言,却没有太多这样的无聊情绪。
这个女孩子,在听到自己脚步声的时候,明显身上一紧。然后就一直在微微发抖。
天家女儿,一苦如此。
而自己若然没有这场穿越,这女孩子在国破家亡,寒风瑟瑟中为女真军马挟持北上,每夜辗转在女真人皮帐之中,那又是何等样的一种苦痛?
这也是个可怜人,自己身为男儿,就不必让赵家罪孽,由她承担了罢。自己穿越而来,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很多人的命运么?
萧言缓步而前,轻轻伸出手去,就欲掀起茂德帝姬面前细细珠帘。有话说话,交代清楚掉头走人。自己也有点酒了,省得做出什么事情来违背自己的本心。
细细珠帘卷起,红烛之下,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俏脸。大大的眼睛里面满是惊惶之色,丰润娇俏的红唇微微颤抖。
在这一刻,萧言才恍然想起这位帝姬到底是怎样的美丽,是怎样的每个男人梦中的恩物!
饶是心志坚硬如萧言,此时也忍不住心中一荡再荡。只有将这个天家帝姬狠狠压在身子底下的冲动!
就在此刻,萧言只感觉到一阵微微寒意。这是战阵之中出生入死才磨练出来的一点直觉。而茂德帝姬,正抖着嘴唇,将手中银柄小刀朝着萧言胸腹之间送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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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补天裂第十三章 大婚(完)
茂德帝姬这些时日,一直过得浑浑噩噩。
虽然身为天家帝姬,得到赵佶百般宠爱,在大宋这个范围之内,只要不超过时代范围,家法限制——就是这家法限制,对于有赵佶这么一个行事轻易的父皇圣人而言,也是有相当弹性的。茂德可谓是能做到心想事成。
可是茂德从来要的不多,她羞怯得近乎于自闭,善良得近乎于懦弱。只想有一个安静的小天地。少见生人,少遇到麻烦事情。只要能陪着圣人和娘娘,每天跟在嬛嬛妹子屁股后面打转,就于愿已足。
什么天家富贵,茂德从来不觉得如娘娘那般守着一大堆上百万贯的家当体己有什么意思。所谓帝姬终当尚驸马都尉,茂德连生人都觉得怕,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茂德恐怕会羞怯得爆体而亡。
谁也不知道原来她过得日子能持续多久,茂德也不愿意去多想。只要这安静的人生,能多一天便是一天。
偶尔娘娘提及,茂德也只有在心底无奈的叹口气。只求将来的驸马都尉,和她一样是个畏弱不愿生事的人。哪怕这驸马如小王都尉一般镇日在外风流,以茂德个性,也许还乐得这驸马都尉少来打扰于她。
萧言,茂德曾经见过。一开始只是圣人身边一个应奉财计的弄臣而已。南归之人,才到汴梁,就摆弄出了球市子这种过于喧嚣,过于热闹的新鲜花样。还引得圣人出禁中,带着她和嬛嬛一起去看热闹。
球市子的嘈杂,球场上那些汉子们的拼命争抢搏杀。汴梁百姓握着赌牌疯狂呐喊的模样。让茂德只是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怎么也不知道这种球戏与博戏混合在一起的新鲜玩意儿,到底有什么意思。怎么还有海量的财货,在其间滚动?
然后就撞见了萧言。
这个男人,眉目英挺。腰背笔直,眼神锐利得似乎如上古神兵一般。一下就能刺进人的心底!说句实在话,哪怕匆匆一遇。就各自退避。茂德在那一瞬,就觉得自己是在大灰狼面前毫无抵抗能力的小白兔。站都站不稳了!
那种侵略性,那种刚猛精进锐意而前的男儿气,浓厚得简直让茂德害怕到了骨子里。茂德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家那点小确幸,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从此就要天翻地覆一般。
圣人为什么就愿意提拔这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男人,还将他留在身边?难道圣人就看不出来,这个男人与大宋惯常那些诗酒风流。四平八稳,风度仪态俨然的兖兖诸公,完全不同么?
那个男人眼睛里面,胸膛之中,熊熊燃烧的,就是一团烈火!
很多自闭的人,就是因为对世上人心变幻有一种天然的敏感直觉,能从笑意中看到危险,能从殷勤中看到险恶。所以才宁愿退回自己的小天地中自给自足。茂德正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那日回到禁中之后,圣人兴致很高。与娘娘对饮。还让自家两个心爱的女儿作陪。圣人与娘娘就很是兴奋的谈及球市子收入,还有萧言提出的新鲜设想,依托球市子发债。一举就能搜刮数百万贯财货奉入禁中。
谈到萧言这南来子有如许理财的奇思妙想。甚而还超过只会发钞的蔡京。圣人与娘娘都是眼睛发亮,兴高采烈。
而茂德只是难以理解,圣人与娘娘已经富有四海。若是一时朝中要用兵,要赈灾。自家俭省一些就是,何苦十余年如一日的兴建艮岳,从江南不断催运花石纲?为什么就为了一些财货,将萧言这等危险人物留在身边?
那个时候,茂德帝姬与萧言之间地位还是天差地远。虽然敏锐的感觉到萧言会给天家生活带来巨大的变故。可茂德从来未曾想到,这变故来得这般快。来得这般猛烈!
一夜之间,圣人退位为太上。自家大兄赵桓变成了废太子,而三哥哥为萧言矫诏扶持上了大宋君王之位!
自己和嬛嬛。还要跟着娘娘,去求那个萧言,请他能善待圣人,不要不明不白就报出个太上暴毙驾崩的消息。
那时萧言,再也不掩藏他的锋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鬓发已然如霜。可是这般,却平添了十倍的肃杀之气!而茂德可以感觉得到,他胸中火焰,燃烧得更加盛烈,仿佛就要将她熟悉的大宋天地,重新焚烧炼化一遍!
天家一家,从延福宫中,迁到原来萧言的别业。在重重甲士的监看之下。生死俱都在萧言的掌握之中。
事情已然如此,茂德也平静的接受下来。此间别业,比起延福宫中狭小。一应供奉养赡,自然也比不上圣人高居九重,富有四海的时节。可只要家人尚在身边,嬛嬛妹子犹自没心没肺的在这别业中窜来窜去,对茂德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没了权位,从此为萧言阶下囚。这样萧言应该满足了,应该容许他们卑微而平静的过下去了吧?
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就像茂德一直恐惧的那样。从来未曾有过停歇的时候。
圣人和娘娘,还有一夜衰老许多的梁师成,镇日在一起,总在密密的商议什么,筹谋什么。随着外间传来的只言片语或喜或悲。对这一切,茂德也只能感到无能为力,也变得加倍的自闭。
到了最后,就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萧言就要为她的驸马都尉!一切礼仪从简,近日就要成礼。而看圣人与娘娘那抑制不住的喜色,仿佛是恨不得马上将她送到萧言的床上!
在那一刻,茂德拼命维持住的那个脆弱的小确幸世界,终于崩溃。
小哑巴前来探问兼示威告诫的时候,茂德虽然强撑着天家女儿的尊严。那不过也是下意识的举动。其实内心,早就已然惶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逃,逃不掉。反抗,没有这个勇气。而且又从何反抗而起?
茂德也想到过死,可是自己若是死了。还在萧言掌中的圣人和娘娘,又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更不必说,现在还将从禁中迁出来。当做一场公主复仇记这般好玩游戏的嬛嬛妹子了。
所以这些时日,茂德已经失去了对世界的感觉。失去了对自己的把握。只是一天又一天这般浑浑噩噩的过着。仿佛沉入了水底,身周发生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变幻流离。
直到今日拜别圣人和娘娘,告别嬛嬛妹子的时候。嬛嬛将一把银柄小刀送入她袖中。茂德才仿佛找到点方向。
也许可以和这萧言,同归于尽?此前娘娘也无意间说过,萧言势力,完全就是以他的本事赤手空拳建立起来的。一旦萧言不在,则这根基并不稳固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那时候,圣人复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萧言对自家安全看得甚重,身边总有数百如狼似虎的甲士拱卫,更不用说在汴梁周边他随时可以调动的数万大军。哪怕蔡京之辈,也只敢暗地行事,生怕将萧言惹急了,血洗汴梁,鱼死网破,并不是萧言做不出来的事情!
自己刺杀萧言。说不得也要为萧言麾下甲士万刃分尸。可这样,也就算是回报了圣人和娘娘的养育之恩。而嬛嬛妹妹,也可以继续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是偶尔念及姊姊。才洒下几点眼泪罢?
这个念头在那一刻突然闪现,让这从来不知所措的美貌帝姬仿佛找到了一点方向。可是刻在骨子的畏惧怯弱,让这念头也是忽明忽暗,一直都没有准定的时候。
只能将这银柄小刀紧紧的握在手中,仿佛这就是茂德最后的依靠。
被送入燕王府邸,像一个被操弄的木偶一般行礼如仪,然后就在婚床上静坐等待。时间慢慢流淌而过,茂德帝姬心底,越来越像是一片空白。这燕王府邸中。仿佛隐藏着无数怪兽,随时会咆哮而出。将她吞入腹中,然后将圣人和娘娘也撕得粉碎。最后将整个大宋涂染成猩红血色!
这样恐惧的幻梦,不断闪现明灭。直到一双男人的手,轻轻掀开她面前珠帘。
映入眼中,就是那张英挺的男儿面孔,还有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最为醒目的,还是那锐利如剑,直刺入人心底的眼神!
在这一刻,茂德脑子已经变成了完全一片空白,接着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到,一刀就捅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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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也再没有想到,这美貌绝伦的软妹帝姬,居然见面就是一刀捅了过来。
也许是经历的战阵和朝争凶险实在太多,这个时候萧言还能理智的分析这突如其来的刺杀。
茂德纤纤玉手握着的银柄小刀,不过是仪刀也似的装饰品。最大的用场,也许就是裁纸削水果。刀锋钝平,完全没有打磨开锋到可以予人重创的地步。而且就凭着那最多大半根手指长的刀身,能撕开今日自己身上穿得重重叠叠的衣服就不容易了。
而且茂德帝姬握刀手势也完全不对,平着刀身就刺过来了。但凡刺人胸腹,取的就是低位。开刃一面应当向上,防止对方随手将刀子拍落。而且就算开刃一面向上,凭着茂德那点手劲,那颤巍巍的抖索样子。能扎出血来,都算是茂德帝姬今日人品大爆发!
自从自己穿越而来,大宋天家赵姓之人,还谈得上有运气么?
还有一件让茂德帝姬知道后会绝望至死的事情,萧言今日,华服之内,还套了一层软甲!上好冷锻薄钢片打造,防护力殊是不凡。今日要抛头露面,纵然身边有重重护卫拱卫,沿途甲士步障不绝,更不用说提点皇城司的张显布置下的多少便装使臣了。
可萧言仍然绝不马虎大意。
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岂能让一刺客打断了自己的事业!
转眼间萧言就分析完毕,茂德刀子还没递出去一半来着。而萧言,就这般冷冷的看着她。
刀锋触碰到了萧言衣衫,茂德在这一刻。就突然失去了全部气力,手一抖,银柄小刀顿时落地。
然后萧言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谁指使你的?”
茂德浑身一震。呆呆的抬起头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刀为什么不刺下去。她也不知道此刻为什么自己还不崩溃。只是抬首望向萧言。
这个男人的目光,越发的逼人,刚才突然一刀刺来,他挺拔身形,从始至终,竟然一动未动!
在萧言逼人的目光之下,茂德乱成一团的思绪这下才突然惊醒过来。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自己这般举动,死便死了。却给圣人和娘娘,还有嬛嬛妹子,招来了天大的灾祸!
如此深沉的恐惧,却让茂德有勇气开口了:“是我自己!你杀了我便是!”
哪怕这般决绝的话语,从茂德口中说出,仍是莺啼宛转,柔媚腻人。配上那张我见犹怜的娇美容颜。简直拥有绝大的杀伤力!
喜庆婚房,谁能想到,最终竟然是这般景象?
在这样容颜所向之下,已有枭雄之姿如萧言。也几不可见的稍稍后退半步,却又马上站定,还身子稍稍前倾。语调加倍冷硬:“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在这一瞬间,萧言已经想到了无数借此而行事的手段,将这行刺事件,可以牵扯到自己亟需震慑之人头上,让这些不管是不是真正卷入此事的人,好生领教一下燕王的雷霆之威!
茂德倔强的坐在床上,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强迫着自己直视着萧言森冷的目光。
“没有人指使我这般行事,你囚我父皇。囚我长兄,挟我三兄。赵家女儿。怎么会媚颜事仇?只恨不能和你拼个同归于尽。又有谁能使动天家帝姬?”
嘴里的话,似乎是自动自发的冒出来。茂德帝姬内心之中,却怕得已然缩成一团。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怕得要死,为什么还能坐直身子迎着萧言,绝不退让的以言相抗?
茂德只觉自己内心已经分成了两部分,真实的自己,蜷缩在心底角落,怕得不敢抬头。说不定还保持着抱头蹲防姿态。而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居然能这般有骨气!
萧言也微微有些讶然,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自然是有一番了解。是个怯弱胆小怕事的女孩子,还害羞到骨子里。这样的女孩子,用来充和天家联姻的名分再好不过。也犯不着欺负她,自然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没想到今日居然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展现在自己面前!
难道是逼到角落了,反而逆反性的爆发了?很有趣的心理现象啊…………
心里面饶有兴味的琢磨,面上萧言却没有松动半点,冷笑一声:“天家帝姬,在我这府中,又算是什么?好,我倒要试试,天家帝姬经得住几般拷问!如果你不说是谁指使你的,那么便由我来说,我说是谁,那便是谁!是不是你三兄与你勾连上了,让你来行刺于我?若然承认,我便不牵连到太上与娘娘那里,生死止你一人而已…………抑或是蔡相?你要是能指认出他,我也便罢了。我给你屈十指的时间,十指屈完,再不开口,我的甲士,便要去别业中将太上和娘娘他们请来了!”
这番话口气森冷凶恶已极,萧言就差口桀口桀的狞笑出声。
以一个天家帝姬亲自出面作证,牵连到赵楷或者蔡京头上。都是相当有力的举动。这两人都是萧言现在亟待震慑住的人物。虽然自己已然有准备的手段,可是再多一样,不是更好么?
萧言这次心肠真的渐渐冷硬下来,若是茂德帝姬还这么倔强,自己真不惜至少将懿肃贵妃绑来走一遭!
茂德呆在那里,她似乎有些明白萧言心中真正所想是什么。最为深沉的恐惧顿时笼罩在了精神好似分成两个人的帝姬身上。不管是害怕抱头蹲防的那个,还是那个倔强直面萧言的那个。
她敏锐的感受到过萧言身上危险气息,可是对于单纯的茂德而言,却从来没想过,这个男人居然能危险到这一步!
居然要用她兴起大狱,牵累到那么多其他的人!
难道就不能只让自己死么?
萧言犹自未曾停歇对这位美貌帝姬的打击。淡淡的道:“似乎你还有个妹子,是柔福帝姬不是?是不是也要我将她绑来,帮你好生想想?”
室内安静了一下。茂德好似不堪重负的垂下头来。
这样的打击,应该让她投降了吧…………虽然欺负女孩子。真的没什么成就感…………
突然之间,一向文雅娴静,羞怯拘谨的天家最美帝姬,发出了一声尖叫!
茂德帝姬从婚床上跳起来,一头就扎进了萧言怀里!这女孩子不知道用上了多大的气力,居然一下就将萧言撞倒在地!
燕王与帝姬一对新人,顿时就在地上做了滚地葫芦。茂德大眼睛里泪水拼命涌出,美丽容颜上全是疯狂神色:“你是修罗!你是夜叉!就让我死了也罢。为什么还要去害娘娘和嬛嬛!”
一边哭骂,茂德一边伸手在地上乱摸,去寻那把落地的银柄小刀,只要找到,茂德恨不得立刻就在萧言身上扎出四五个透明窟窿,这一次茂德绝不会畏缩,绝不会手软!
萧言也再没有想到,这个弱质纤纤,强撑着才没筛糠的帝姬,居然在一瞬间爆发出这么大的气力!茂德死死压在自己身上。丰润酥胸只是拼命研磨自己,哪怕隔着胸甲也能清楚感觉得到。这丫头还在拼命找刀!
这样近身厮缠,真给这丫头摸到刀子了。没头没脑的乱扎一通。挨到要害面门之类的地方,不死也要重伤!
萧言猛力的想推开茂德,居然一时间摆脱不了她的疯狂纠缠。情急之下,萧言右手抓住茂德到处乱摸小刀的左手,另一只手伸出去就扼住了茂德修长细嫩的咽喉。
“你疯了!真想死不成?”
茂德这时候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摸刀的手不能动,低下头啊呜一口就咬在萧言手上。顿时痛得以萧言心志之坚,都惨叫一声!松开她的咽喉,反手一巴掌就打得茂德歪向一边。只是软软的趴在自己胸前,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妈的。老子要是这么死了,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
看茂德帝姬似乎给自己这一巴掌制服了。萧言就想推开她爬起身来。这时萧言心头火也起来了。本来借着茂德行刺之事牵连到自己欲震慑之人,还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现下却是非要行之,真的要遣甲士,漏夜将懿肃贵妃和柔福帝姬绑来!
这个时候,趴在萧言身上的茂德却又动了,向上挣扎了一下,柔腻香冷的嘴唇,就盖在了萧言的嘴唇之上。
萧言一下顿住,和茂德大大的眼睛对视。就见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哀求意味,泪水一滴滴的滑落下来,又落在自己脸上。
微有寒凉。
茂德一只手被萧言死死抓住,另一只手却向下探去,笨拙的抚摸到了自己身上某个尴尬所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某方面癖好转向了奇怪方向,这个尴尬所在,在这般气氛之下,居然顿时就坚硬如铁。
茂德只觉得自己泪水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止住了,无论从哪个方面,萧言对可怜的她都呈绝对碾压的态势。自己的性命不足惜,可自己父皇,自己娘娘,还有那个最心爱的小妹子。性命也还都攥在萧言的手中!
现下唯一可以依仗的,也许就是这幅一直带给茂德极大困扰的美丽容颜,还有少女的身体了。
婚前天家自然对夫妻之事有所教育,更不必说赵佶和懿肃贵妃还指望这个女儿能在床上魅惑住萧言。在这方面下的功夫更大。茂德那时只是魂不守舍的听着,只恨不得掩住自己耳朵。
这个时候,那时教导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清晰的浮现在茂德心头。
茂德伸出小舌头,想撬开萧言嘴唇。萧言却紧紧的闭着嘴。几番尝试之下,仍不得闯关而入。茂德只能无奈的微微抬起臻首,用单手去解身上红罗锦缎外袍,胸前袢子解开,锦衫滑落。就露出了鹅黄色的褙子,一道深深沟壑。在堆雪一般的肌肤上,显得分外的醒目。
茂德泪水仍然在不住落下,每一滴泪珠当中。都映出了正在轻轻燃动的红烛。落在胸前肌肤上,每一滴似乎都莹然有光。然后再悄然滑落进深深的沟壑之内。
少女红唇轻颤,满是哀求意味的颤声求告:“奴既罪深,只求燕王责罚,只及奴一身而已。这天家将养十七年清白身躯,只求能微赎今日之罪。从此奴便为燕王婢仆,任燕王如何处置。燕王龙骧虎视之姿,奴如此弱女子,翻手即为齑粉。如何再累及家人?奴这便好好侍奉大王,大王且自尽兴,不必怜惜于奴…………”
颤抖的少女声中,鹅黄色的褙子又轻轻滑落。哪怕以茂德下定了决心,此刻也不堪羞怯,赤着上身紧紧伏在萧言胸前,从萧言脸颊,一点点的亲吻下来。泪水也跟着沾染得萧言到处都是。
萧言只觉得今夜之事,过于离奇。此时此刻,随着茂德羞怯的举动。一种莫名火焰,早已升腾而起,熊熊焚烧。
娇嫩美丽的天家帝姬。半裸着宛转求欢于自己身上。竭尽所能的在挑逗自己,服侍自己。偏生这位美丽的帝姬,眼中始终不断的盈盈泪水,更激起了男人全部的欲望。
这个时候,只要是一个男人,就想狠狠的蹂躏面前这位地位高贵,却在拼命做婢仆状,只求开恩乞怜的美丽少女!
本来美丽羞怯的茂德帝姬,只是盈盈站在那儿。就能激起男人强烈的征服欲。更何况这般景象?
更何况萧言的雄烈男儿之气,更过于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其他男人!
茂德一路亲吻下去。萧言上身覆盖软甲,茂德奈何不得。只能继续一路向下。到得某个尴尬坚硬至极的所在。哪怕隔着衣衫,这火焰仍然腾的翻卷上来,直到将理智全部淹没!
烛光照在茂德帝姬如云秀发之上,莹莹闪动。嘴唇隔衫碰触到萧言某处尴尬所在,那般热度与形状清晰的感受到以后。哪怕茂德心底凄凉到了极处,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女儿家出乎天性的娇吟。
这点声响,让萧言脑中名为理智之弦,终于一声脆响断裂开来。
什么朝局纷争,什么胡汉血战,什么千年气运,什么全盘谋算。在这一刻都化为火焰。
萧言喉中,发出一声低沉吼叫。已然翻身而起,抄起茂德帝姬,就将她扔在了床榻之上!
衣衫委地,红烛滴泪。
落英缤纷。
在另一处院落之中,小哑巴双手托着下巴,呆呆看着窗外,看着萧言与茂德婚房所在那星星点点红色灯笼泛出的微光。
小哑巴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连更鼓声声,似乎都没有听见。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小哑巴才恍然问了一句:“萧大哥没出来么?”
身边侍候的使女,不敢说话,只能轻轻的摇摇头。
小哑巴灿然一笑:“那要恭喜萧大哥了…………”
说罢小哑巴便盈盈起身,准备去梳洗入睡。而身边使女,就看到脸上笑意犹自未曾消退的小主母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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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灯笼里面的蜡烛,一支支的熄灭,散出袅袅缕缕的青烟,被风一吹,就此消散。
而在婚房之中,萧言也睁开眼来。
一睁眼萧言便坐了起来,虽然昨夜心志因为各种古怪遭际,加上喝了不少酒,短暂失控了。可今日一旦醒来,所有理智就顿时回返。一下就想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转头过去,就见身边躺着一个白玉也似的美丽少女。昨夜风雨,耗尽了她全部精力体力,这个时候脸上还带着痛楚之色沉沉的睡着,一只手还搭在自己身上。
枕上也湿湿的,在梦中也不知道她又哭了多久。
我艹,完全失控!昨天晚上,自己不知道是三发还是四发来着,灌得满满的,要是怀孕了又怎么办?这可怎么跟小哑巴交代?而且真要到她怀上自己孩子,这又如何相处?自己可是从来将她就当成一个招牌而已!
萧言心思纷乱的悄悄起床,自己披衣,推门而出。在外值夜的两名使女正肩并肩的坐在一张长椅上,听到萧言出来,忙不迭的就起身服侍萧言整衣梳妆。
萧言就站在门外,愣愣的随她们服侍。半天没理出个头绪来。
身后屋中,隔着门扇,隐隐传来呜咽之声。稍响即收,想必茂德帝姬也醒来了。
这个时候,萧言真不想面对这个女孩子。也有点怕到小哑巴那边去。不等使女整衣完毕,就示意她们退下。大步就朝外走去。
这一走便是直走出了内院之外。途中遇见使女下人,朝萧言行礼,萧言看也没看。
直到内院之外,值守门外的燕王直甲士平胸行了军礼。听见熟悉的甲叶铿锵碰撞之声,萧言才算是清醒过来。
也罢,暂时不去管这丫头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大婚尚帝姬这个最要紧的布置已毕。等待自己的,就是压服汴梁,挟天家御驾亲征河东,还有与女真鞑子的连场血战!
比起这些事情,一个天家帝姬,又算得什么?
反正老子养得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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