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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使奥斯卡     宋时归txt下载     宋时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战阵烈(二)

    谷道雪尘飞舞当中,杨再兴一枪如电,纵横飞驰。

    岳飞当日在古北口枪式纵横,杀得上千女真精骑后不能追,前不能当。那是军中大枪之术战阵中的巅峰表现,直到现在都是神武常胜军老卒口中的传奇。

    杨再兴在谷道中对着这几十名女真巡哨大枪飞舞步战而前,场面上自然不如岳飞当年阔大。但是其中少年英杰的锋锐飞扬之气,只怕还犹有过之!

    无数溅起的雪尘当中,不时有血光飞溅,给这素白的天地间添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红。

    杨再兴一马当先,大枪白蜡枪杆在他手中高速颤动,枪头如灵蛇一般左右乱探,转眼间已经刺翻了三四名女真战士,直扑那个最粗壮的蒲里衍而去!

    也许只是因为这个蒲里衍戴着一顶赤红狐尾貂帽,在这些女真战士当中最为醒目。要知道一向自夸为神武常胜军中年轻一辈第一好汉的杨再兴,眼馋一顶女真鞑子头顶貂帽,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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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枪法再利,马术再好,校场上对扑一口气放翻五六个袍泽不在话下,可是那些曾经参加过燕地血战的老卒头戴貂帽一旁经过,本事如此的杨再兴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和这些老卒做张做智。谁让他从军迟,没赶上那几场传奇一般的厮杀?

    二百人抢涿州,数百骑惊退萧干上万大军,古北口往复追杀斩女真王子。间道奔袭燕京一举覆灭残辽,杀萧干擒耶律大石。如此战绩,就是一军之魂,就是那些经历过这些战事的老卒们敢于傲视一切的底气。桀骜如杨再兴。也只能扁扁的服。

    此次能够北上应州。主动寻南下女真军马合战。杨再兴只觉得浑身是劲,冲风冒雪。冰刀霜剑都整天咧着嘴笑,浑不觉得有半点苦。

    岳飞所领大部抵达应州左近,挑选选锋先行哨探应州左近。杨再兴干脆就泡在了上官左右,撒泼打滚也要当这个选锋。要是杨再兴知道后世还有卖萌这等神技,说不得就要戴着个兔子耳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嘟着嘴对他的上官说拜托拜托了。

    杨再兴的上官神武常胜军左厢第一军前营都虞侯使刘保忠最后实在受不了杨再兴那个缠夹样子了,打发他为选锋一员。不过临行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杨再兴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一切听号令。

    今日这些选锋沿着这条谷道前进,这些选锋是知道有女真大队人马在应州左近的,不敢骑马沿着大路走。留人在谷道外守了马桩之后,挑选数十人裹五日干粮就翻山而前。估摸着能在应州城塞左近打一个来回的。而女真巡哨却自以为大军集结,没人敢来应州找死,就算出巡也是沿着大路。散漫而行,远远的就被宋军巡哨听见了动静。

    领着这些选锋之士的是一个貂帽都出身的老卒,在左厢第一军前营当中领都头差遣。顿时就安排所有人在山道旁枯林乱石当中潜藏下来,弓弩全部拿出,准备伏杀这一队女真巡哨。要是能捞着三两个俘虏,那么应州的情形,也就能摸了七七八八了。

    这名都头的布置很完善,等女真鞑子进了伏击范围,一声号令,弓弩为先,狠狠的射上七八轮后,再接近肉搏厮杀。这些选锋之士背着的强弩神臂弓强劲,而逶迤而来的女真鞑子散漫无备,披甲的人寥寥无几。狠狠射上几轮,还能有几个能动弹的?轻轻松松就能干掉几十个鞑子还没什么伤损。

    不过队伍当中,却有杨再兴这么个拼命三郎。

    看见女真鞑子来,潜藏山道旁边,这段时间杨再兴就一直喘着粗气,浑身微微颤抖,只觉得血都要涌上了头顶。心里面把这些女真鞑子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怎么来得这般鸟慢?

    等待过程,似乎就耗尽了杨再兴这辈子全部的耐心。好容易等女真鞑子进了伏击圈。而那一声呼哨终于传来,才一轮羽箭弩矢过后,杨再兴就将自己手中根本没有上弦的弩机朝雪地里一丢,大吼一声,捞着一根枯藤,单手挥舞大枪就从山道上跃了下去!

    女真鞑子给突如其来的羽箭弩矢射得跌跌撞撞,杨再兴已经将大枪舞动冲入了人最多的地方,快活的大声怒吼着,枪头乱飞,刺翻了三四个女真鞑子。接着就看见那唯一还穿着铁甲,头戴赤红狐尾貂帽的蒲里衍,顿时就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抢过,红着眼睛就朝那蒲里衍直撞过去!

    山道之上,只射了一轮羽箭弩矢的神武常胜军选锋眼见着杨再兴和女真鞑子搅成一团,只能停弓不发,全都望向带队都头。那都头一把扯掉头顶貂帽,头上腾腾冒着热汗,在这奇寒天地当中顿时就变成一团团白雾。

    他恨恨怒骂一声:“还看什么?杀上去!留十人下来,将后面二鞑子射散掉!”

    呼喊声中,他已经拔出长刀和背负的圆盾,大吼着跃下山道,几十名选锋战士丢下手中弩机硬弓,拔刀抽剑,也跟着涌下。只留下十名射士,调转方向,羽箭弩矢扑向那些远远跟女真主子隔开,照料坐骑的苍头弹压们。战马中箭,长声嘶鸣,团团乱转,加上数十名战士滑落涌下卷起的满天雪雾,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处,顿时就让整个谷道像开了锅也似!

    杨再兴大枪舞动,直直向那蒲里衍铺去,身侧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在他眼中,只有那蒲里衍头顶貂帽那一抹血红!

    那蒲里衍本来倚着石头稍稍休息,突然羽箭弩矢飞来。他也是久经战阵,就地一滚就伏在刚才倚着的大石下,一支弩箭正中石上,溅起碎片打在脸上生疼。听到麾下儿郎怒吼惨叫之声响成一片。这蒲里衍就想翻身而起招呼儿郎们或者结阵抵抗。或者就干脆撤出这谷道。

    他心里也直是惊怒,什么人都将女真兵锋不放在眼里了。灭辽战事当中。他们一个谋克就可以吓得辽人一个大城守军星散,派出一个十人队,就可以让草原上的大部送上牛酒少女,在他们面前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可偏偏这次南下。在应州城塞中遇见硬对手,双方互相用长矛乱捅拼人命。现在回想起那个夜晚的血色,犹自心惊胆颤。

    先下银术可完颜娄室完颜希尹三部合军,所领都是女真西路军的精兵强将,宗翰率领的大队也在南下途中,总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一个出巡,又能撞上伏兵!

    他才又惊又怒的起身。然后又发现,雪尘当中,居然有一英武年轻汉子,挥舞大枪。杀透麾下儿郎,朝着他直扑而来!这汉子,只怕是随着刚才羽箭弩矢一起扑入大队当中的!

    眼看大枪带着猛恶风声直扑而来,这蒲里衍再也顾不得指挥麾下儿郎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一个翻身就来到坐骑旁边,摘下一面圆盾。这圆盾虽然是马战所用,可是以这个时候开挂的女真战士的强悍,骑战圆盾大小也和步战圆盾差不了多少了。厚厚裹着两层兽皮,盾中心还凸起一支铁制狼牙。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拔兵刃了,这蒲里衍就将身子尽力缩在盾后,腰腿发力,合身就迎向扑来的大枪,临近枪尖的时候,圆盾微微一沉让开乱颤的枪尖,接着就朝上掀。

    这女真蒲里衍的确是军中老手,死人堆中滚出来的。骤然遇袭,就来得及抽出一面盾牌,反应却是最正确的,以盾掀长兵刃,合身抢入直撞,精心操练的刀盾兵也不过如此了。

    此刻女真军中这些骨干,不仅壮健凶悍,能耐久战。而且各种战技精熟!

    给一口弓就是射士,轻箭抛射破甲重箭平射有模有样。有足够气力临阵连发数十箭。

    给一匹健马,披着半甲就是合格轻骑,裹粮奔袭百里,沿途驰射骚扰,进退自如。

    健马裹甲,人披重甲,手持长矛大斧巨锤,就能当重骑使用。铁浮屠威名,震慑华夏垂数十年。

    而一旦披甲步战,不仅能持长矛接阵乱捅换人命,而且各种兵刃都使得似模似样。

    (多说两句,宋时女真崛起,实在是有点开了挂的。比起后世那个假女真,真是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有宋一朝,遇见女真和蒙古两次开挂一般崛起,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奥斯卡按)

    这女真蒲里衍反应快捷,应对凶悍。不过实在运气不好,遇见的偏偏是汉家儿郎历史上也排得上号的猛人!

    真实历史上小商河一战,杨再兴领三百骑出巡,脱离大队领百余骑孤军深入。遇见完颜宗弼所率领的主力大队,杨再兴不仅不退还主动迎上,杀女真重将如万户忒目,千户猛安,百户谋克,五十夫长蒲里衍近百,其余女真甲士无算,反复决荡,女真人大队不敢迎上合战,最后以大队弓弩攒射,杨再兴每中一箭,折断箭杆再战,直至阵亡,后来找到忠骸焚化,烧出了铁箭头二升!

    几百年后读之犹能想见当时汉家将军的强悍猛鹜。纵然身死,犹垂青史凛凛而有生气。

    杨再兴只是微微咦了一声,电闪一般的就抽枪稍缩,接着就一甩大枪枪杆。啪的一声狠狠抽在扑过来的那面盾牌之上。那使出吃奶气力狠狠撞过来的蒲里衍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山撞上了,浑身大震,每根关节似乎都在哀鸣,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手脚扬起向后便倒,门户已经开到了不能再开。

    他嗡嗡作响的脑子已经反应不过来了,要是这鞑子看过侏罗纪公园肯定就会想,对面是不是直娘贼一条霸王龙?

    杨再兴一枪杆将那蒲里衍抽飞,接着就是一枪直入。他用的大枪枪刃如一柄短剑,三面开锋。轻轻松松一探就刺入那蒲里衍咽喉当中,将食道气管一起割断。随即一抽枪,污血顿时就飞溅而出,撒得满空都是。

    一枪就刺倒一名女真五十夫长,杨再兴神色反倒有点失望。啐了一口:“不鸟经打!这貂帽抢来有鸟意思?”

    他已经杀透这些女真巡骑。再往前就是一帮这个谋克内的辅兵苍头弹压等人。女真这个时候还没有好生经营仆从军的意思,这些苍头弹压吃得差穿得少做活苦。除了临阵勉强能当射士用之外基本排不上什么用场,给一阵羽箭弩矢正射得惨叫哭嚎乱成一团,眼看得贵人蒲里衍又已经被刺翻,傻的还在呆呆在那儿等死。聪明点的已经拜倒在雪地里大声哭嚎乞命。

    这样的敌手,杨再兴半点厮杀的兴趣都没有,懒懒的回头准备找那些女真鞑子晦气。

    这个时候,杨再兴才看见谷道中雪尘飞舞,几十名宋军选锋从山道上溜下,怒吼着扑向犹自在困兽犹斗的那些女真巡骑残兵。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领军都头。远远就冲着杨再兴怒吼一声:“打完再找你这厮鸟算账!”

    怒吼声中,这都头已经和一名女真鞑子撞上,两人兵刃互击,怒吼声中。撞出无数星火!

    田穹呆呆的看着脚下谷道中犹自还有零星厮杀的战场。身后几名士卒,同样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他们这些最先北上查探应州虚实的先锋,这个时候都面目粗粝,满是血口,浑身又是雪又是泥,形容狼狈到了极处。

    田穹带领儿郎最先北上,一路就祈祷应州无恙。结果祝祷不灵。等翻山越岭潜行到应州左近。却发现作为要塞经营的应州城塞,已经给烧成了废墟,大队女真骑士,分据小堡或者干脆就在雪地结营,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

    查点旗号,除了那些突如其来席卷了半个云内之地的完颜娄室所部之外,还看到了银术可和另外一名陌生女真大将的旗号。集结这个要地的女真军马,至少有五六千之多!

    而且女真鞑子以完颜娄室所部虚晃一枪,银术可一部潜行突然抢下应州城塞要隘。绝不是准备从这里打一条路回家。西京大同府的女真西军主力,也许就在路上了!

    女真鞑子还是那副侵略如火的模样,根本没有给神武常胜军多少经营云内之地的时间,冬季悍然出兵,一下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应州城塞左近,哪怕好些天过去了,仍能看到凝成冰渣的大片大片赤红之色,加上已经完全烧成白地的城中景象,还有犹自在壕沟当中给冻成一团一团的无数尸首,就可想见当日夺城之战厮杀的惨烈。

    无论如何,这个丢不得的要隘还是落在女真鞑子手中了!

    城破已经是现实,可是郭家娘子安危如何?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北上上千神武常胜军儿郎,如何有脸再见萧燕王?

    还有,昼夜兼程赶往应州报信的十三,现在又怎么样了?

    这样的苦痛,并没有折磨田穹多久。没花多长时间,田穹一行人就看到在凸起群山之间的龙首寨上,犹自有郭蓉那还是辽人蜀国公主的旗号飘扬!

    自家弟兄,还守着龙首寨!用这个方式,也在向来援弟兄表示,郭家娘子也还在寨中!

    十三,但愿你也还在龙首寨中好端端的!

    打探到这里虚实,田穹不管再怎么心切陷入女真鞑子重围监视中的龙首寨,还是带领弟兄翻山越岭掉头边走。必须回报北上大军,应州城塞已经丢了,但是郭家娘子还在,女真鞑子合兵一处,西京大同府南下的道路也已经打通。云内之地,就有一场空前恶战!

    如此冰天雪地中在山岭中昼夜兼程的穿行,辛苦自然不必说了。田穹一行人,几乎都脱了形了。不过好歹眼看就要走出应州附近的莽莽群山,回到当初留守在某处寄养马匹的所在。正在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体力拼命赶路的时候,田穹一行人就听见不远处一条谷道当中的厮杀之声。

    田穹他们所选路途,都是避开这些道路的。这些时日,道路上女真巡骑往来不断。说不得只能翻山越岭的吃尽苦头。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道路上有厮杀声。田穹以降,无不精神一振。难道援军来得恁快?

    此刻来援的,只能是神武常胜军的袍泽。自家弟兄浴血厮杀,自己这些人虽然辛苦疲惫,却也能出一把气力!

    田穹等人拿出吃奶气力朝谷道方向赶来,才爬上一个山棱,不过才能远远看见谷道中景象,花费的功夫半刻都不到。谷道当中厮杀已经接近尾声。看得所有人直是目瞪口呆。

    能为斥候,都是神武常胜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各种厮杀看得惯熟了。但是谷道中这一场短暂的厮杀,还是震住了田穹他们这些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老卒。

    原因无他,一个挥舞大枪的年轻后生,实在直娘贼的太生猛了!

    一杆大枪在谷道中奔雷驰电一般飞舞,那些粗壮凶猛的女真甲士不管怎么样想涌上拼命,都是沾死碰亡。短短数息之间,顿时就刺翻放倒了十余名货真价实的女真甲士!

    田穹在燕地和女真鞑子厮杀过,不管是在马上互相追逐,还是最后结阵拼人命。女真鞑子都是极难应付的对手,胆气凶悍战技无一不备,单论战斗力,还在神武常胜军之上!要不是当时的萧显谟身先士卒,军中更有岳无敌泼韩五这等猛将,当时神武常胜军又是西军菁华集合,更有数倍的人数优势,再加上将女真鞑子分割调动各个击破,天时地利凑在一起,才取得了那一场胜利,双方伤亡,还基本上是相当的。

    可在那年轻后生军将面前,女真鞑子也太好杀了罢?

    岳无敌古北口外一骑当千已经是传奇,这年轻后生比岳无敌高半个头,壮出半个,明显不会是他。

    天下英杰,难道都入燕王麾下了么?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章 战阵烈(三)

    谷道当中,为已经凝成黑红的冰碴。一双已经颇为破旧的战靴踏上,就传来轻微的破碎声响。

    这破旧战靴的主人正是杨再兴,这个年轻军中十将一副没打过瘾的样子,活动着筋骨走到那个亡于他大枪之下的女真蒲里衍尸身前,弯腰随手拾起了滚落一旁的赤红狐尾貂帽。

    他打量了两眼貂帽,突然道:“这鸟鞑子什么身份?本事不见有几分,这貂帽倒是弄得花俏。要是甚鸟无名小卒,爷爷捎回这顶鸟帽子,岂不是吃人嘲笑?”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在雪地当中抱头跪了一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们。

    此刻谷道当中战事已经结束,满地为尸身,女真鞑子尸身给扒得光溜溜的,堆在了一处,此刻又有纷纷扬扬的小雪而下,不必多少时候,这几十具女真鞑子尸首就要变成个大冰堆了。

    这些女真巡骑带来的战马驮马加起来有五六十匹,这个蒲里衍带的队伍属于远哨的哪一种,走一趟来回至少四五天,这马匹可少带不得。现在伤损了十几匹,脱缰跑了十几匹,剩下的都被集中在一块儿,神武常胜军士卒将女真鞑子的零碎全都扯下来扔掉,将自家刚才的伤号驼了上去,顺便在安抚这些情绪还有些激动的高骏辽东大马。

    (历史上东北所产马种已经佚名,但从东汉末开始到辽金时代是一个良马产出的高峰,在东北次第崛起的民族无不以骑闻名,尤其是重骑。乌桓骑为曹操王牌。鲜卑骑是南北朝著名重骑。辽国金国多用辽东马种。也都是有超过蒙古马的肩高,爆发力强,可以选为甲骑的良马。蒙古以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成了蒙古马的天下。不过在两宋之交,辽东坐骑之佳,比起西北马还要超过许多,西夏与辽合战。骑兵仍次于辽奥斯卡按)

    还有数十名见机得快,侥幸余生的苍头弹压按照神武常胜军对待俘虏的标准姿势,抱头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杨再兴冲着这几十名俘虏发问,几十名俘虏抖得更加厉害。这位爷爷可是个杀神!一杆大枪在手,杀得素称强悍的女真精锐死了一地,蒲里衍更在他手里没走出一个回合去。如此威风煞气,就算他们跟着女真大军也算是征战无数了,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们这些人,还不是这杀神爷爷脚底的泥。就算一边吃着酒饭,这位爷爷随手也能将大家伙儿杀个干净!

    杀神爷爷的话。倒有大半人听不懂。一个渤海出身的苍头倒是懂得汉话,胆子也壮实一点,看没人出头,这位杀神爷爷两条眉毛都有点立了起来,一副随时可以大开杀戒的模样,只能抖着嗓门儿回话。

    “…………阿爷,这位贵人……阿不,女真骚鞑子是宗翰所部银术可贵人麾下纳海谋克的蒲里衍叫出律,据说从起兵就跟着银术可贵人了,上京一战。俺在城墙上亲眼看着出律这厮杀入出城野战的远拦子大军当中,硬生生冲出条血路…………绝不是无名小卒,绝不是无名小卒!”

    杨再兴哼了一声没说话,眉毛倒是越皱越紧。心下只是在盘算。

    女真鞑子平日里被那些老卒吹到了天上,现在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鸟打什么紧。岳无敌古北口外一骑当千成名,看起来这件事情俺杨再兴也做的。到时候遇见女真大军,单骑闯阵斩将夺旗而还,岂不是大大的男儿威风?在神武常胜军中,谁还敢在俺面前摆甚老资格?

    杨再兴在那里沉吟着不说话,这些俘虏倒是更紧张了,只当是杀神爷爷对这回答不甚满意,那杆大枪还背在他背上。要是一时性起抽出来稍稍摆弄两下,谁当得住?

    这些女真人所属的苍头弹压没赶上后来女真人精兵强将损失殆尽之后着力经营仆从军的好时候,他们这样出身的,后来还能授万户千户,开府一方。这个时候初起仪制粗疏,没什么统治艺术的女真贵人们,对这些奴隶辅兵只是一味的高压虐待。纵然以前是各自军中好汉也早就被摧磨得没了意气,也半点没有和女真主子同殉的心思。看杨再兴皱眉,那渤海出身的苍头带头,一帮俘虏全都重重磕头,溅得雪尘飞扬,人人抖着嗓门儿大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突然而起的求饶声浪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初初安静下来的缴获战马都骚动起来,不少神武常胜军战士顿时就拔出兵刃,朝着这里逼来。倒是满脑子都在yy的杨再兴给这一下子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鸟事情?”

    远处传来带队都头的怒吼声:“杨贼厮!夹着腚给俺滚过来!晚上守夜,再加三天!”

    杨再兴回头只觉得满腹委屈。

    关俺什么鸟事!已经要连守三天了,再加三天,冰天雪地里要值六天夜。爷爷虽然是大将的材料,打熬得无人能及的好身板,却也不是牲口!

    和那都头站在一起的,正是田穹。

    一场厮杀过后,没帮上忙的田穹赶紧与这支突然出现的神武常胜军选锋建立了联系,将自家弟兄都带进了谷道当中。两下相见,都是神武常胜军中人,顿时分外亲热。田穹手下也都赶紧帮忙收拾战场。

    田穹是老貂帽都出身,作为萧言亲卫,军中各处人头精熟。那带队都头虽然未曾进过貂帽都,但是和田穹也算认识,只是互相叫不出名字来。现下遇着,却亲热得如同多年老友一般。

    田穹激动是因为孤军在云内之地经营血战,现下大军终于上来了!而那都头遇到这些最先赶往应州哨探的好汉子们,也是佩服。这些弟兄在冰天雪地当中经营云内,与南下女真鞑子转战厮杀。他们可是在河东之地安安稳稳的纳福。

    两人寒暄三两句。田穹就迫不及待的将当面应州情形大略说了一些。当下那个都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直娘贼。应州城塞已经丢了?这些女真鞑子好生生猛!这可得赶紧回报给岳将主…………女真鞑子有多少?”

    “银术可所部,完颜娄室所部,完颜希尹所部。加起来总有四五千精骑,加上辅兵夫役,不下万数。”

    “…………囚攮的,俺们先锋北来,岳将主在左厢就选了马军五营,加上武州王将主选了点精锐。两千骑也都不足。这应州要隘如何抢得回来?”

    “不仅如此,应州城塞已下,女真大队并不以精锐控遏,大队回返西京就食度冬。反而在这里忍饥受寒的苦挨,不用问,就是在等着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宗翰主力南下!俺们在云内几个月,也多少知道点西京大同府的虚实,宗翰主力,至少能抽出两三万女真鞑子主力南下!”

    “…………日娘撮鸟的,女真鞑子真是牲口。冰天雪地里出兵南下,真是想朝大里弄。这些虚实。赶紧要回报岳将主,等俺们集结好大军,就是在云内和这些骚鞑子弄一场又怎的?”

    这都头开口第一句必然是骂人的话,倒是不脱军中老卒本分。一场厮杀之后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又大话又来得急,口水在空中乱喷。田穹好容易才等他停下来,劈面就急切的道:“俺们还有弟兄在应州城塞最后一处退路龙首寨上据守!无论如何也要先将他们救出来!”

    这都头顿时闭嘴皱眉。

    正常来说,神武常胜军这支内聚力特别强的队伍是自家袍泽遇险必定豁出命去相救。古北口岳飞孤军苦战,而萧言丢下唾手可得的燕京城千里往援的故事,已经是这支强军精神基础之一。

    可现下情形又是不同,当日古北口,南下女真鞑子不过千余,萧言手里掌握的兵力远过之,有足够救援的力量,只不过弃大功而援袍泽,从此就让神武常胜军对萧言归心。

    现下女真鞑子死死围着应州,兵力却远过于先期北上的岳飞所部!而且这都头是打老了仗的,自然也知道,对着强敌最忌添油似的投入兵力。一支支人马要是不顾一切就这么撞过去救援,只怕反而要被女真鞑子集中优势兵力一股股的吃掉。这仗到时候还打个屁!

    按照他从军经验,这个时候应州通路既然被女真鞑子打通,唯一选择就是集中兵力后退,等待后方主力赶到,在选定的有所依托的战场和女真鞑子主力决战。

    不过要说不救自家弟兄,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都头皱眉为难一阵,转瞬就恍然大悟。自家算个什么了?不过是前锋哨探而已,将虚实回禀将主,什么事情都让将主决断就是。

    当下他就一拍田穹肩膀:“老哥,咱们赶紧走也罢!这里耽搁不得,女真鞑子再来,缠住俺们回禀不得要紧军情,那就麻烦了。应州女真鞑子虚实,就烦劳老哥详详细细的回禀将主,俺就借个光也罢。等这一仗厮并完,俺请哥哥好生喝一场!”

    田穹虽然满心思都关切着那龙首寨上飘扬的神武常胜军旗帜,可很多话也不能和这都头说。郭蓉的事情,北上弟兄知道的不少,可留镇河东的神武常胜军上下知道的却寥寥无几。现下既然天幸撞见岳将主先锋哨探接应,就赶紧回禀去罢!

    岳将主会不会选择救龙首寨?去救郭家娘子?还是以全军为上?

    十三,你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正在田穹心乱如麻的时候,那边俘虏突然闹出大动静来,倒是将田穹一惊,接着旁边那都头就叉着腰中气十足的怒骂起来。

    转头一看,那个让田穹很有些目瞪口呆的年轻十将叫做杨再兴的再没了临阵厮杀时候的威风煞气,抓着赤红狐尾的貂帽,愁眉苦脸的拖着脚转回过来。

    怎么看着家伙都有点青涩稚嫩,而且有些桀骜不听招呼,是军中那种会经常生出点事端让上官头疼的新兵蛋子的模样。

    可是这新兵蛋子却如何恁般生猛?只怕不在军中闻名的岳无敌之下不,其锋锐无前之处。说句身为神武常胜军老卒很不愿意承认的话。只怕还超过了岳无敌!

    那些大声求饶的俘虏闹得烟尘斗乱。雪粉乱飞。十几名神武常胜军士卒已经拔出兵刃逼上,大声请示:“都头,怎么处?”

    那都头看也不看灰溜溜转回来的杨再兴,摆手道:“这帮废物,取他们性命倒是脏了俺们手,赶他们走!要是命大能挣扎回女真鞑子处,让他们告诉女真鞑子,在燕地杀了他们王子的汉家军马来了!想怎么弄。俺们都只情奉陪到底!”

    呼喝声中,数十名神武常胜军战士翻身上了缴获来的坐骑,除了兵刃甲胄和一点干粮,其他女真鞑子的财物缴获,不论什么金珠宝贝都一应丢在雪地里面,弃若敝履。

    这些矫健儿郎,不做一声就打马向南疾驰而去,只丢下一地的血污和光溜溜的女真鞑子尸首。还有几十名茫然不知措的俘虏。

    田穹紧跟在那都头旁边,打马疾奔。就见杨再兴策马在前,兴头头的又当了先锋。那顶赤红狐尾的貂帽已经歪戴在了头上。狐尾如火飘动之间,他猛的就怪叫一声。震得两边雪粉簌簌而落。

    这位历史上两宋之交壮烈战死,雄烈之处光照汗青的汉家无敌猛将。这个时候正英姿勃发。

    也还是一个难免青涩莽撞的新兵蛋子。

    那满面风霜之色的都头却没了一向对杨再兴的严厉,目光甚而是有些温柔的看着这年轻人的背影。

    满腹心思的田穹也忍不住一笑:“好苗子。”

    都头低低的又骂了一声,忍不住又笑了:“还得磨练,哥哥你有所不知,这贼厮鸟惹出的麻烦千奇百怪,你想也想不到。每看到他,俺的脑袋有旁人两个大!”

    田穹又是一笑,很是感慨的道:“只有在燕王麾下,才有这些好儿郎的用武之地……不然怎么岳无敌之后,又有这家伙,一波波不断的冒出来?”

    那都头大笑:“哥哥说的是!就凭这句话,等打完这场仗,酒俺是请定了,哥哥到时候可不许不来!”

    田穹笑骂:“前面说的请酒,原来是客气话?直娘贼,你这厮鸟也是个嘴上大方的勒掯人!”

    田穹满腹心思,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如许多的好儿郎,如许多的英杰,更有那带领如许英杰的萧燕王。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还怕什么女真鞑子成千上万?还怕什么龙首寨上,被女真鞑子围了无数重?

    龙首寨上,神武常胜军旗帜,在朔风之中猎猎舞动。

    寨墙之上,值守军士焦急的走来走去,目光只是落在远处。

    寨中突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响,就见郭蓉一身戎装,带着几人飞也似的赶上寨墙。那值守瞭望的军士也来不及行礼了,只是朝脚下远处一支:“公主,你看!”

    郭蓉容色又清减了一点,腰间鸾带杀得越发的细,容颜也越发的清艳。

    她也不打话,扶着寨墙,尽力探出身子向远处观望。

    就见纷纷小雪当中,一队女真骑士从远处山道逶迤而来,这些骑士坐骑马尾上,绑着几十名衣衫破烂的鞑子辅兵模样的人物在雪地中拖出一条条深深的痕迹,那些鞑子辅兵有的还能动弹两下,有的却已经杳无声息。

    更有几十名辅兵赶着驮马,驮马背后拉着几块赶制出来的木排,排上层层叠叠,都是光溜溜的尸首。

    脚下营寨当中,更多女真鞑子乱纷纷的出营迎了上去。两家远远的就开始对吼作答,语气里面,满是悲愤暴怒之意。

    一直紧紧跟在郭蓉身边的十三突然一指那些尸首:“脑袋后面有尾巴,是女真鞑子!”

    郭蓉在这儿,只能勉强看清木排上是堆尸体而已。十三这家伙却连这些尸体脑后的金钱鼠尾都看得清楚。

    不过十三这等妖孽的表现,郭蓉早就熟知了,现在连惊讶都懒得。

    一名军将猛的击掌,怒吼一声好:“俺们的援兵来了!和女真鞑子的哨探撞上,先杀了他们个鸟干净。好歹是帮俺们报了点仇!”

    一句话顿时说得包括郭蓉在内都忍不住喜动颜色。

    没有其他解释,这些女真鞑子的尸身,只能表明一件事情,就是援兵来了!

    可是这援兵是多少?知不知道龙首寨这里情形?应州城塞左近,足有女真精锐四五千骑,是一支不可侮的力量,更不用说还随时会有西京大同府的女真鞑子主力到来!

    如何才能和外来的援军联络得上?告知这里虚实?并且还要告诉援军,我郭蓉还好好的,在这里撑得住,不要贸贸然的来救我!

    大半年风霜,郭蓉考虑问题,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种少女心态。勉强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主将。她正皱眉凝神,就听见旁边传来活动筋骨的声音,奇怪的转头一看,就见十三在做着各种动作热身,全身关节啪啪作响。

    郭蓉奇怪:“十三,你干嘛?”

    十三一脸的不在乎:“在寨子里面好些天了,看身子僵没僵,等会儿下山去找援军去。”

    语气平淡,说的汉话也仍然是那么七零八落。不过语气当中,围着龙首寨的四五千女真精锐,在这个奚人小牧奴口中,混若无物。

    岳飞麾下,新出了杨再兴。而郭蓉这里,同样冒出了一个十三。

    都他妈是妖孽级别的。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战阵烈(四)

    孟暖曾经据守的应州城塞外甲字小堡,现在已经成为了银术可驻节的所在。

    现下应州城塞女真三部合军,完颜希尹除了留下几个谋克之外,自己已经带领少部分亲卫北上去迎宗翰卖好。完颜娄室与银术可是老搭档,谁指挥谁都无所谓,应州城塞如此之坚,守军如此之悍勇,一直抵抗到将应州城塞打成一片白地,银术可以区区两千骑最后攻夺下来,完颜娄室亲见战后痕迹,忍不住都要对老搭档说一个服字。甘心在宗翰赶来之前服从银术可的号令。

    银术可也当仁不让,指挥着现在集结在应州左近的四五千女真精锐。

    前些时日这里风平浪静,每日就是派出哨探,一则打探远方是否有敌踪,二则就是搜集粮秣。除了粮秣搜集得寥寥无多有点让银术可心烦之外,其他一切都安静得近乎无聊。

    不过这也是银术可现在想要的。

    宗翰大军即将到来,合兵之后,女真战士三万有奇,各色苍头弹压,部族辅军加起来甚至可以号称十万大军。不管这云内所谓复辽军是不是南人那支银术可也不得不承认足够强悍的军马,扫平云内何足为奇?

    稍稍休整一阵,等到秋高马肥的季节,就可以破口杀入南朝的花花江山!

    那时候宗翰这一支政治势力,就在女真政治版图中彻底占据上风。东路军宗望那支力量,也只有在如此大势下跟进。辽国菁华,基本上落入宗望那一派势力的手中。包括现在女真皇帝吴乞买也其实是偏向宗望那支血统更近的势力。宗翰这一股力量只能僻居辽人西疆。和草原上一帮穷鬼打交道。

    可是当南征大势为宗翰主导之后。那么南朝的花花江山,少不得大部分就得握于宗翰的手中!那时掌握辽人故地的东路军一系,掌握南朝菁华的西路军一系,才称得上互相能分庭抗礼。

    那他们这些跟着宗翰吃尽辛苦,灭辽过程当中走得最远,打得最苦的女真新贵,地位也就真正稳固了。这富贵,才真正可以久远传诸子孙!

    这条通路关系着宗翰团体的重要性如此。所以骁勇善战如银术可,此刻也根本不想打仗,甚而有点怕那支神秘的南人军队,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左近,一举将应州抢回来!

    这辈子银术可从来没怕过什么,出身于女真小族的他十一岁就入山猎熊,与其他部族血战,起兵以来,带甲百万的辽人大军,他也从来未曾畏惧过。每当大阵,反而加倍兴奋勇决。硬生生从一个小部族的军将杀到宗翰的心腹重将的位置。

    可这支南人军队。却给他心理留下了前所未有的阴影。燕地破口南下,率领的女真儿郎近乎全军覆没要知道这是宗翰抽出来的精锐谋克!连设合马都战死于军间。

    行险冬日出兵,争夺云内之地。结果却发现,这支南人军马又不声不响的出现在眼前,在这个苦寒之地已经开始经营了起来!应州一战,双方厮杀得鬼哭神嚎,步战重甲之士互相对捅寸步不让,尸首在城门口堆得层层叠叠这次赔进去的可是银术可的自家谋克精锐!

    若不是有孟暖内应作乱,若不是自家所部占据数量优势,若不是这支南人军马在云内之地经营的时间还很短暂。这次冒险南下说不得就要在应州城塞之下撞得头破血流,数千女真精锐得翻山越岭的逃回去,以女真儿郎的牲口程度,也得死上一半!而接下来所谓引领攻灭南朝的大势,更不知道要拖延多久了。

    这支南人军马,难道真是宗翰的克星不成?

    幸好现在应州要隘,已经握在掌中。幸好这条最要紧的通路,已经被打开了。

    这些时日,银术可经常站在堡墙上,看着头顶龙首寨上飘扬的旗帜。默默揣测着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南人军马。这样的强军,在南人手中到底有多少。揣测着现在在云内之地,这些南人军马余部的动向。同时绷紧了神经,等着不知道在那个暗夜时分,这支南人军马披着重甲,战马具装,无声的踏着冷月,在雪雾中冲入女真大营。

    这样的等待,终于在今天有了结果。

    就是摆在自家军帐之外,那一堆几十条浑身赤裸,冻得铁青,曾经勇悍的女真儿郎组成的尸堆!

    十余名女真军将,脸上神色和这些冻得铁青的尸首也差不多,磨着牙齿喷着粗气围着尸堆打转。

    一名娄室所部的女真谋克突然怒吼一声:“还等什么,找这些蛮子出来,杀干净他们!俺特离谋克愿意当先锋!谁与俺一路?”

    娄室所部的谋克顿时都跟着怒吼一气,拔刀击甲,吼声如雷。

    娄室所部虽然一样吃辛苦翻山越岭冬日行军至云内之地,但是自从踏入云内之地以来,却是横扫,根本没遭遇什么坚决抵抗北上经营云内的神武常胜军所部,也只能确保从应州经武州一直到河东的这条线,还没来得及将云内之地都变成要塞。

    西征击破残辽的战事摧枯拉朽,抓住了跟乞丐差不多可怜的辽人天祚帝耶律延禧。在西京大同府左近休整了一段时日,作威作福。正是静极思动的娄室所部冒险深入又打了一场横扫的战事,骄横程度臻于顶峰。现下突然看到几十名女真儿郎给杀死剥光丢在雪地里,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当下都拔刀纷纷冲着娄室与银术可请战,一个个恨不得马上就点兵出发!

    而银术可与西尹所部的谋克,却一个个脸色难看的默不作声。

    银术可所部谋克,是因为折损得实在太惨。银术可率领十六谋克南下,其中十个是他的。四个是宗翰配属给他的。除掉留守的一部分。南下直领军马两千两百余骑。应州城塞一战正是绝对主力。拼得元气大伤,折损将半。惨烈之处,连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真军将都觉胆寒。

    银术可部族是个小部族,女真此刻文法粗疏,部族实力就是地位的保证。这点实力已经经不起消耗了。几十名巡骑连同银术可很看重的一个蒲里衍出律干净利落的被杀了个精光,不必说就是守应州这支强军的外援,精锐敢战,只怕不相上下。现下正不知道有多少军马在外围打转。等着狠狠的咬上一口。且让大家喘口气吧,不要再上去自家找不自在了。一切等宗翰大队主力来再说俺们拼死拼活抢下应州要隘,已经对得起宗翰了。

    至于希尹所部谋克,却是跟着完颜希尹太久了,主将作风自然就影响到了麾下军马。希尹现在贪享乐好安逸,麾下军马自然也渐渐就成了滑头。现在主将不在银术可当家,何苦为了这个小部出身的家伙拼死拼活?

    银术可与希尹两家谋克不出声,娄室所部惊讶之余顿时嘴里的话也不甚好听了。

    “古尔乸,你不向来夸称勇猛?不服气纳海他们排在你头上?现在纳海他们死个干净,你是银术可第一谋克了。这个时候和亚海轸一般不敢出头。出律可是你们族的!”

    “上次在燕地丢了设合马,这次俺们在云内横扫。你们抢一个应州还死伤那么多。反正都是你们部族的,俺们也不说什么。可现在敌人打到俺们身边了,一个个还动也不敢动,以后别说银术可军和俺们娄室军一样勇猛!”

    “宗翰真是看错了人,这次南下,以娄室为主,哪里会有这么多死伤?呆在这个鸟地方,吃的没有烧的没有,天天就是干肉煮雪水!出律死了,你们不动,俺们自去。到时候南下有什么所得,你们也别跟俺们争!”

    “娄室,你发句话就是,俺们就替银术可走一遭!不过从此以后,别想俺们再听银术可的号令!”

    娄室所部乱纷纷的嘈杂,银术可和希尹所部军将也终于吃不住劲了,女真新起的锐气毕竟还在,当下一个个也都望向银术可,按着腰间佩刀刀柄准备请战。

    银术可却仍然沉着脸不言不动,娄室所部这个时候连喝倒彩的嘘声都发出来了,浑没给银术可半点面子。银术可部下忍不得,纷纷拔刀骂回去。几十名女真军将围着一堆光溜溜的尸首闹得沸反盈天,周遭女真军士目光都转了过来,只有操持杂役的苍头弹压那些辅兵悄悄的挪得远些,这些女真贵人有气,还不是撒在他们这些奴隶仆从军的头上?死也只当是白死。

    此刻在场的女真重将之一完颜娄室,本来报臂站在一旁,并没什么举动,这个时候看闹得不像话了,才喝了一声:“住了!”

    这名女真重将,今年正是三十余岁最为壮盛的年纪。比起寻常女真成人足要高出大半个头,又高又壮如一头大熊也似。

    论起出身,他21岁就为女真一部之族长,比起银术可高得多。起兵灭辽的战事当中,娄室也是无役不与,打过契丹人,打过奚人,打过渤海人,打过辽人汉军,打过草原诸部,甚至连来援辽的西夏党项精锐都打过。几乎是百战百胜的战绩,加上过人的个人武力,也是女真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将星中最为耀眼的存在之一。

    而且完颜娄室并不是一勇之夫,为人深沉有略,而且性情在女真鞑子当中也算得宽厚一流了。听号令和同僚肯吃苦能打死战。银术可被宗翰火箭一般提拔重用,就是在西路军中也有很多女真将领看不惯。完颜娄室以出身和部族实力都远过于银术可,仍然能和银术可良好配合,甚而被称为女真西路军中双壁。

    这次南下宗翰以银术可为掌全军主将,娄室也一声不吭的就答应了下来。

    在真实历史上,这名女真重将除了在灭辽战事中大放异彩之外。更在灭宋战事当中与银术可配合完美,以太原为磨心歼灭了宋军援军二十万以上。后来更独挡一面深入陕西,击破陕西四路纠合最后余烬重新组建起来的野战军团,按照史书上面的夸张数字。是以不到两万女真军。击破了十八万以上的宋军主力。抢下了半个陕西!

    1130年富平之战,宋辽又一次主力会战。当时娄室已经重病,仍然领军出征。战事开始阶段,作为主力的完颜宗弼部已经被宋军击退,女真大军右翼陷入崩溃边缘。又是重病的娄室率军赶来救场,挽救了完颜宗弼的败势,然后在相持当中敏锐发现宋军弱点赵哲所部,一举击破。最后引领女真大军获得了富平会战的胜利。

    战后完颜娄室就告病故,然后被追封为莘王,后又改封为开源郡王。

    如此人物,威信自重。他喝了一声,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一个个全都住口,只是还用眼神在挑衅银术可部下军将。

    完颜娄室也不理他们,几步就走到银术可身边,问道:“你怎么看?”

    银术可脸色阴沉,挥手示意麾下军将也消停点儿。然后神色郑重的对娄室道:“确保应州要隘为重,收缩兵力。加固城防,等宗翰来。”

    娄室问得简单。银术可也答得直接。娄室军将听见银术可的处断,又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嘘声。而银术可麾下军将顿时就变得灰溜溜的,这次再没脸和他们斗口了。

    虽然自家这些人的确不怎么有和眼前强敌死磕下去的战意了,可是主将如此说,大家还是很没面子啊…………

    娄室又一摆手,压住那些准备干脆对着银术可直接开嘲讽的部下。皱眉道:“银术可,这不像你,仗不是这么打法的。”

    他环视左右一下,指指点点道:“宗翰应该已经出发了,但是南下道路六百里,全是崇山峻岭,就一条路穿行,大军动起来慢,更不用说还带着那么多辎重。主力赶来至少要二十天。我知道敌人是强军,应州这仗打得苦!要不是你,还抢不下来。可是我们困守在这里,粮秣不足,只能抱着头挨打。俺们女真,向来是动起来打。要不然怎么就击败了上百万的辽军?只有将外围赶来的敌人推远一点,才能更好保证这里安全…………”

    完颜娄室又看看银术可,神色诚恳:“银术可,我知道这两仗你损折得重,少不得一些混蛋要说话。不过你别在意,宗翰还不知道你么?俺们一向并肩厮杀过来的,别因为这些事损折了锐气…………打仗还有不死人的?要是怕死人,俺们也不必起兵灭辽了。眼前这支军马你说不是辽人的,是南人的。很有些古怪,我带兵去打打,探探虚实。你就留守确保这里安全就是。”

    银术可神色罕见的有点苦涩,这种神色,在这个铁打也似,从底层一路拼杀上来的女真重将脸上实在是难得一见。

    娄室说的自然是正理,打仗本来就该这样打,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是抱着头挨打。娄室所部锐气放张,推出去打,自己所部留守,回旋余地就大得多。在才看到出律他们的尸首的时候,银术可第一反应也是这样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就告诉他,现在围在龙首寨上的那个什么辽人公主,一定是重要人物。守在这里,一定也会有大鱼撞上门来。以龙首寨为饵围杀他们,也许更为有利!

    可这种直觉,毕竟做不得数。娄室所说,才是正理。大军在此,龙首寨明显就是死地,哪里会有大鱼这么傻撞上来?

    可娄室走了,龙首寨附近空虚,只剩下自己所部不足千人防守。敌人反而趁虚而入呢?

    这个念头冒起,银术可又迅速的在心里反驳了自己。

    周遭都是崇山峻岭,大雪满地,娄室又推出去打,张开更大的警戒幕。哪里会有一支大军能趁隙杀进来?如果有小股军马前来,自己麾下这近千战士也尽够对付了…………应该吧?

    还有一点是很重要的,不管自家如何决断。虽然号称主将,娄室也一向尊重自己这个小部出身的人物。可自家却不能强压着娄室听所有号令!娄室已经提出了自家的意见,而且在情在理,就是宗翰也得给面子,更何况自家!

    思虑已定,银术可也极痛快,对娄室道:“既然如此,我留守,娄室你出去打。胜负不要紧,关键是摸清这支军马虚实!娄室,这支军马就应该是我和设合马在燕地撞上的那支。你持重些。”

    娄室笑笑,抚胸行了个礼:“银术可,我听你的。”

    领命之后,完颜娄室干脆的转身便走,大声招呼:“都把儿郎们点起来!粮食草料带足,那些苍头弹压少带些,省得拖累,俺们出去打一遭!”

    他麾下所部军将大声欢呼,簇拥着完颜娄室便朝堡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只情用轻蔑的眼神不住回顾。臊得银术可与希尹部下一个个都抬不起头来。

    只有银术可,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抬头沉沉望着头顶龙首寨上那猎猎飘扬的旗帜,若有所思。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战阵烈(五)

    当日神武常胜军分驻河东几处要地,设下蔚州大营与雁门大营。虽然蔚州大营兵力较多,但是神武常胜军中最为菁华的骑军部分,却有泰半归于雁门大营当中。

    这次随岳飞选调出来作为先锋北上救援云内的,又是雁门大营这些神武常胜军菁华中的菁华。

    再抵达云内之后,又从王贵所部选调了一部分。这一部分多是这一两年来在檀州聚集的精锐,各族战士都有,甚而还有已经灭亡的辽国契丹精锐,连远拦子出身的都有。这些人不会走路就先学会骑马,这些年辽地烽火不绝,几乎人人都上过阵见过血,更与女真负有血海深仇——宋人最后虽然趁火打劫,攻陷燕京,可没有如女真一般一路屠城过来!

    这些年萧言辛辛苦苦,各处布局,凑拢起来的骑军菁华一部两千数百骑汇聚一处,更有岳飞等强将统帅,一路行来,气象迥然不同。

    两千数百骑军,除了岳飞所带来的河东七营,檀州兵与云内兵又编成两个尖哨营。两千余骑,配备了近三千辽东战马,还有两千多蒙古马为备马与驮马。王贵又竭力为这支先锋军马凑出了大约千人的辅兵,多是云内本地精壮充当,配杂马骡驴近两千,驮运着随军粮秣物资。如此豪华阵容,就是在大宋河湟开边之后,战马不若过去数十年那般匮乏,也是罕见罕闻!

    要知道当年西军好容易凑出来的白梃兵重骑,差不多五千人的规模,合格战马也不过才六成左右。

    马矫健如龙如鹰,人猛鹜如虎如狼。就是装备,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这些骑军基本上是归拢到轻骑范畴,可都是一身皮甲衬里,外面再套一层锁甲。有些军士还额外多带一套带护心的鳞甲,丢给辅兵驼带。这种披甲程度,几乎也就和重骑差不多了多少了。

    就是战马坐骑。也有厚厚的白叠布为马套,几层白叠棉捶打成一层,外面再是防水的油布。既能御寒防潮又有一定防护能力。不过这造价可就是了不得了。

    每名战士,不论出身河东檀州还是云内。兵刃都是各种齐备。几乎人手一条精工打造的马槊,有些狗大户甚或还有备用的。马剑长刀铁骨朵等近战兵刃,丫丫叉叉的每人至少带了三四柄。强弓硬弩更是不必说了,羽箭驽矢都是汴梁武库中精选出来的上等货色。如此装备程度,简直可以闪瞎人的氪金狗眼,就是宗翰的亲卫谋克,也只能瞠乎其后。

    随军所运其他物资从简,只有粮秣充足,粮食都是精制的混合和肉干的炒麦,熬出的上好肉酱。一罐子一罐子的盐蛋,一葫芦一葫芦的烈酒好醋。连马料都全是好盐豆与交州贡糖糖块!

    现在在应州左近靠抄掠一些杂粮豆子和杀伤马伤骡吃白水煮肉的女真军马,看到岳飞所部马吃的都得咽口水。

    大宋国力在这个时代傲视群伦,这群伦还是地球级别的。只是这国力,在两宋之交从来未曾发挥出来!

    神武常胜军虽然精锐。可是毕竟规模还是有限,萧言只能尽其所能的将其武装到牙齿,才能用来压服其他势力,面对如女真这般的生死大敌!

    ——也多亏得萧言非常会搂钱,也相当舍得花钱。

    数千骑军行动起来拉出来的阵仗比同等数目的步军大上好几倍,行军途中,卷起一路玉龙也似的雪尘。盔铠反射雪光,耀眼夺目。云内之地残留的坞堡看见这等军容,都只觉得股栗。有的人更识得宋军旗号,而自己坞堡被搜罗的少部分精锐子弟正神气活现的奔走在军前哨探引路。这时他们才恍然明白,这支突然出现,纵横在云内之地的所谓复辽军。原来是宋军假扮的旗号!怪不得当初可以将那么多白耗粮食的老弱,可以一程程的组织输送到大宋的河东之地!

    对于云内之地的人们而言,大辽统治崩溃之后,互相攻杀抢掠,原有的体系完全崩塌。就算坐拥一定实力的人物。在这乱世之地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复辽军突然窜起,以强大实力压服了他们。对于这些地方实力派而言,也并不甘心归附。

    原因很简单,这么大一个帝国都崩溃,一个什么蜀国公主带着数千残兵败将,又能挣扎多久?对于云内之地百姓而言,并不在乎投降于谁,关键是要投降给足够强的一方。离乱的日子,经过一次就足够了!

    现下暴露出复辽军不过是宋人用的个马甲,虽然不明白宋人为什么要打着辽人残部旗号。可是对于云内之地的前辽子民而言,反而对这支势力有了更多归心的感觉。

    大宋怎么说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和大辽并称于世百余年,怎么也比区区一支复辽军可靠许多。而且女真鞑子凶蛮,一路过来屠城无数,造成了北地庞大的难民潮。大宋又富庶得很,不管从哪个角度比,都强过女真那些深山老林出来的鞑子许多。

    这些恍然大悟过来的豪强们弄明白了复辽军虚实之后,反而有些埋怨。你们要是早打出宋人旗号多好?俺们也可以多送一些子弟到军中,将来在大宋也好博个功名富贵出来!

    至于大宋的武力,一向南人软弱的传闻在辽境内几乎已经是一种政治正确的认识了。不过对于这些地方豪强而言,眼皮子浅也是共同特征。当日郭蓉所率那支杂凑起来的复辽军已经被云内地方豪强看做一支不可抗手的力量了,现下这支人马如龙的神武常胜军正牌精锐,在他们眼中,简直不啻于天兵天将!

    如此强悍的军力,那些从未谋面只是听过传闻的女真鞑子,也不怕抵挡不了吧?那些女真鞑子也只须是个人,难道还能三头六臂不成?不如就为这些强悍的宋人效力,说不得还能离了这已经快成白地苦寒艰辛的鸟地方,到宋人花花江山内享福!

    岳飞这一路北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起到了震慑云内之地的作用。

    骑军大队行军,其实并不比步军大队快捷多少。马骡比起人更容易累,更容易病。伺候这些牲口可是一门技术活儿。很难长久保持良好状态。

    尖哨营当中那些云内子弟,就起着向导作用,一路还要安排在沿途王贵他们可以控制的坞堡当中休整补充。本来以为这些坞堡中的豪强未必死心归附,这沿途补充休整是件多少有些麻烦的事情。不过出乎岳飞意料的是。他这支强军北上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云内之地地方豪强中流传开来,一路补充休整,却相当热情的接应招待。不仅尽力拿出各自那点精粮好秣来补充军马,就是途中损失了牲口向坞堡要补充也并没什么为难的。地方豪强更是拼命想求见岳飞,想多塞几个精锐子弟到尖哨营去。

    乱世当中,命贱如纸,哪怕有点地位的豪强子弟也是如此。而乱世当中,也是选边站的好时机。说不得就能挣扎出家族将来的百年富贵!豁出去几条子弟的性命,简直不值一提。

    因为这种因素,岳飞大军北上的速度比预料当中快速了不少。不过六七天的时间,就抵达应州左近的崇山峻岭之外。而岳飞也谨慎的将大队在山外展开,派出更多哨探去探查各处山道通路的虚实。现在岳飞迫切等待的,就是应州那里的情形到底如何。

    而他最先派出的哨探,也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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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大营。设立在一处高丘之上,高丘上设中军大帐一,另有拱卫中军骑军一指挥的营帐布列。外围加以栅栏雪壕,另外设了四角望楼。其他骑军各指挥,散步左右,如梅花花瓣一般张开布设成一个个营寨,牢牢的拱卫着中军大帐所在的花蕊。互相之间距离。强弩可接。并且每个营寨当中,都留出了足堪骑兵出击的通路。正是标准的骑兵军寨。

    先锋主力在这里扎稳营盘张开,每日少说也会派出三四百骑的哨探张开骑兵的威力搜索幕,并且还派出了数量不相上下的各队远哨。整个神武常胜军北上先锋主力,如一只张开了全部触角的危险动物,警惕的趴伏在距离应州城塞不足百里的所在。等候着刺探出当面敌人的虚实,然后就做出最为迅捷有力的反应。

    此刻在装点简单的岳飞中军大帐当中,田穹和那个都头等军将士卒,都摇摇摆摆的竭力站得笔直。尤其是田穹他们,在野外时间最久。哨探得最苦,脸上大大小小全是寒风吹裂的开口,血痂和冰碴混在一起。可仍然用尽最后气力保持军人的仪态。

    原因无他,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虽然年轻,但是勇武之名全军皆服,刚严耿直全军皆畏的岳飞岳无敌!更不必说岳飞年纪轻轻,就已经身负的大宋武臣顶峰横班之位了!

    他们这些人离开山道,才南下不远,就撞见远出尖哨。知道军情要紧,毫不迟疑的就护送他们以最快速度回返,然后直送入岳飞中军大营当中。岳飞也马上接见了他们,回禀军情的事情田穹当仁不让,虽然疲倦得浑身骨头都在痛,手脚冻得没了知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但是田穹还是以一个老卒的坚韧,竭力支撑着尽可能详细准确的回禀了当面的军情。

    应州城塞已破,女真军三部会合,约有四五千精锐战军,正集结在应州城塞左近稳守,做等候北面宗翰主力南下状。

    最要紧的是,龙首寨上,还有神武常胜军旗号在高高飘扬!

    而岳飞在皱眉仔细听完了军情之后,旋身就到了中军大帐中最为醒目的木图前,凝神细思。一张对于他此刻身份而言显得过分年轻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周遭亲卫按着佩剑站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些应召而来指挥使虞侯使都指挥使级别的军将,也如那些亲卫一般,不言不动。

    如此气氛,压得田穹等人也不敢吭声,全都等着岳飞做出决断。

    军帐中木图也是精心打制的,萧言当了一段时间西府副都承旨。借着职位之便,很是送了一些职方司打造木图的好手到神武常胜军中。这副木图方圆约四尺许,云内之地的山川地势,在这木图上纤毫毕现。

    应州位于群山之中。卡住西京大同府南下的主要通路,过应州而南,地势渐缓,可通行的山间道路分歧繁多,几乎处处可以进兵。由此可见应州一地的重要性,把住此处要地,一支不大的兵马就可以卡住南下之路。而应州陷落想堵住南下之途,十倍以上的军马都不见得能处处防堵,还要担心被敌人集中主力各个击破!

    田穹揣测着岳飞心思。

    是集中主力一路向南,遇敌便击。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直扑应州城塞之下。还是分兵多路,扯动敌军,然后寻找缝隙,穿插而入?

    不管选哪一个,都有连场血战要打。兵力更不占上风————可神武常胜军成军以来。又怕过谁来?更不必说在龙首寨中还有自家袍泽,一如岳无敌当日在古北口时。

    神武常胜军还没有不救自家弟兄的事情发生!

    帐中安安静静,只听见一众军将亲卫细微的呼吸声。

    岳飞突然抬头,冷电一般的目光望向田穹。他一只眼睛有伤(郭蓉射的),略微显得一眼大一眼小。不过目光极利,让人几乎不敢直面。

    “女真鞑子主力,都猬集在应州城塞左近么?没有分散?”

    田穹吃力的咽了一口口水——累得很了。口里干干的,这个吞咽的动作让喉咙一阵磨得疼,说一句话似乎都要呛出血来。

    “正是,俺们在那里观察了两天,女真鞑子三部猬集在一处,每日只派出远哨一两百骑。四下抄掠四五百骑,其他都在休整。”

    岳飞嗯了一声,低头又看木图。神色显得越发严肃。

    所谓应州城塞,就是应州的治所,前辽一个节度使军城。还有几个县治。大乱之后居民散去城池残破,完全无足轻重。关键就在于就在西京大同府南下通路之旁的这座军城!

    女真鞑子似乎很知道这处关键,如乌龟一般紧缩,死死遮护住这处要隘。兵力占优,地势占优。如果北上,这一仗简直没法打。

    在得知应州虚实之后,岳飞就很快明白以他的实力,已经是抢不回应州这处要隘了。就是韩世忠率领的主力前来,女真西路军主力也早就到了。要将女真鞑子打回去,只能是一场会战形式,而会战的战场,决不能在应州左近。必须一路向南退,找到一个自家可以依托的有利会战所在,和女真鞑子打一场可以决定大局的会战!

    这个会战的所在,连武州都不是合适的地方。只有一路退向河东之地,利用险关雄塞消磨女真鞑子的优势。在沿着滹沱河谷穿行的大道某处,做这最后的决战!

    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在此地扎住,虚张声势,减缓女真鞑子南下的步伐。然后掩护主力展开,与韩世忠会合打一场边打边退,坚壁清野的后卫战,然后等待更多的力量集结起来。

    只靠河东神武常胜军,不够!

    也许是天赋所在,更有现在统领一军的地位早就。岳飞在兵学的造诣上一日千里,早不是往日那个土头土脑只有一身好本事的河北敢战士了。一眼就准确的判断出战场形势,并且也有了决断。

    他轻轻一拍木图,声音几乎轻的听不见的自语:“不能北上了。”

    声音虽轻,但是却如炸雷一般在昏昏沉沉的田穹耳边炸响。

    什么?不能北上了?岳无敌带着大家苦盼而来的援军,居然不能北上了?若是说在等待援军,那么女真鞑子的援军更多,来得更快!有了生力军,有了足够器械,有了足够的人命去填,第一时间就要拔除龙首寨这个钉子!不用说应州城塞就是女真后路上一个重要的转运所在,任何一个合格的统帅都不会放着龙首寨这么一个隐患在旁边。、

    那龙首寨苦守的弟兄们怎么办?郭家娘子怎么办?那还有可能活着的十三怎么办?

    岳无敌如何能做出这样的决断?

    军帐当中,知道些内情的军将也各个失色。龙首寨中,可能有燕王看重的郭家娘子在啊!不用说此刻燕王就是大家的主君了,如果郭家小娘子失陷,大家如何向燕王交代?大家如何承受燕王的怒火?就算是燕王不罪,这岂是合格臣下所能行之事?总要豁出性命试上一试啊!

    萧言以前拉出这么一支神武常胜军,并从燕地回汴梁。再从汴梁转河东的竭力维持。军中大部分人还是普通的感恩听令,并且和萧言一起抱团取暖。但是随着汴梁消息传来,萧言在一场大宋未所听闻的太子谋逆宫变之中,一跃而为燕王。操持太上退位,三大王为新君。且都门禁军百年世家都被萧言连根拔起,此刻薰灼如日中天,权势一时莫可谁何。而且将来更说不准会走到如何地步。反正至少河东之地已经稳稳是萧言的藩属之地了,加上檀州云内的经营,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至少为一封疆裂土的诸侯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萧言权势前程如此,如日方中,麾下诸将的忠诚度自然而然的就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真是不少人为了萧言喜怒去拼命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更想在萧言心目中博取更加重要的地位。岳飞此言一出,当下人人都是神色大变!

    此刻北上。杨再兴的老长官刘保忠作为宿将,就是这支先锋人马的副将角色。他霍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将主,至少选调数百精锐,趁隙而入,去救一下龙首寨罢!”

    岳飞冷电一般的目光扫向刘保忠:“四五千女真精骑猬集。这数百人马穿隙而入,是等着送死么?少了数百人马,如何能将女真鞑子尽可能长远的限制在应州左近?而且现在女真鞑子摸不清我们的虚实,正是我们最大的优势,难道派数百骑送上门,自己将这最大优势断送么?”

    刘保忠一拍胸甲:“俺自去送死!将主不必担这个责任!而且俺在这里放一句话,挑的自然都是好儿郎。就算不利,也不会有生口留给女真鞑子!”

    刘保忠这句话一出,顿时各都指挥使各指挥使都纷纷起身请命。

    “将主,俺去。俺麾下儿郎,个个都不惧死!”

    “将主,俺在燕地杀过女真鞑子。女真鞑子不值什么。这条命就豁出去和他们再碰碰!”

    “将主…………”

    帐中一时群情奋勇,吵嚷嘈杂成一片。一个个把胸甲拍得蓬蓬作响。

    田穹也想开口插言,虽然他地位低微。可是有本事熟悉地形,而且已经走了一遭。更是貂帽都出身,忠诚勇猛无需怀疑。自家还有气力。可以冒死撞一下应州城塞!

    喧嚣之中,岳飞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群情激愤的军将,突然重重一拍放着木图的几案。气力之大,整块树根拼出的几案都咯吱作响,沉重的木图居然一下跳起再重重落下!

    “够了!谁是军中主将?几百性命如何能轻掷?这场战事你们如何能不知轻重如何?”

    岳飞语声如铁,锋锐如剑。

    “这一场战事,关系大宋国运!汴梁惊乱才休,人心正乱。女真鞑子主力又汹涌而来。若是俺们不能在此次将他们击败,女真鞑子就将直入河东,过黄河而直逼汴梁城下!燕地之前,还当着女真大军。要是他们也跟着南下,拿什么去抵挡?在陕西的西军么?不足万人的永宁军么?现在燕王在练的新军么?你们想让辽国惨祸,也在俺们河山之上再来一次么?”

    “既然俺在这个位置,就身负军国之重。不向谁表忠,不向谁卖好。只是做好俺这大宋军将,汉家儿郎的本分!”

    凛然的话语,一下子就镇住了嘈杂请战的军将。一个个在岳飞逼人的目光中低下头来。

    他们如何不知道岳飞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过谁在岳飞位置上,也不能如他一般干脆利落的做出这般决断来啊…………

    也许岳飞这般决断,是最正确的应对。可是在燕王心中,又会如何想?可是燕王一手一脚,将你这个相州农夫,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很多时候主君看臣下,就是看这份忠心的态度而已…………岳飞今日这番话传了出去,在燕王心目中,又做如何想?

    诸将无声,帐中又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将主,龙首寨上可有我们的弟兄啊…………就如将主在古北口那次一样,燕王可是毫不犹豫去救了将主!将主,让俺们去吧!”

    说话的正是地位低微的田穹,他重重拜倒在地,摘下兜鍪,垂首下去。

    岳飞脸色一下就青了下来,咬着牙齿道:“今日军议已定,未有变故,不容更易!诸将退下,各自勤加哨探,休整战备!散!”

    诸将再无什么说得,朝着岳飞行礼之后,都退出了军帐。岳飞再一摆手,几名亲卫无声而前,将田穹拉扯出去照应。田穹好似已经耗尽了全身气力,就这样被扯了下去。

    还在帐中的几名亲卫,头忍不住都深深的低了下去,不敢多看脸色铁青的岳飞一眼。

    岳飞摩挲着腰间佩剑剑柄,目光落向远处。

    燕王,燕王…………自己的确欠燕王的啊…………郭家娘子,还有那些忠勇抵抗到最后,现在苦守在龙首寨,等候自家弟兄到来的袍泽们…………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战阵烈(六)

    杨得裹着一领光板皮袍,有些狼亢的在雪地中穿行,他的目的地是爬到眼前这座山的顶峰处。

    今天雪已经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没有pm2.5的时代,今天的能见度是空前的高,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芒太亮,杨得戴着一个马尾巴编的眼罩以防雪盲,喘着粗气只是朝上攀爬。

    作为一个云内土著从军,编入尖哨营的战士,他本来应该是在前头领路,可是因为某种原因,现在只能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这原因很简单,杨得个子足有接近两米,骨架粗大,手长脚长,伸出两个巴掌有如两只蒲扇一般。爬了大半截的山,前面的人已经累得拉风箱也似的喘粗气,杨得虽然拖在后面,却半点疲倦也没有,这点路途山径,对他惊人的体力而言,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只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出气力。

    杨得一家本来是西京大同府一代的辽人治下汉民,上一代辽人皇帝耶律洪基治皮室军,其头下地一部分就在西京大同府一带。这些当时皇帝的皮室军除了尽情劫夺西京大同府一带的膏腴之地外,还将依附于土地的那些百姓都充作了头下人。从此杨得一家就为皮室军帐下半奴隶一般的存在。

    杨得出生以来虽然从来都是半饥半饱,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出来。他气力很大甚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可是农活儿干起来七零八落。就是操弄不来这些精细活计。不过他们头下田庄耕畜短少。无意中发现这大个子居然能拉着犁抵两头牛用。

    有了这么个长处。头下管农庄的人对杨得另眼看待了些,还找了个脖子上有个瘤子的妇人当了他的媳妇儿。家里有人操持做饭浆洗,娘老子也都在还做得活计,虽然日子仍然辛苦得很,可总勉强算是一个家。对于一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杨得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暖了。在这头下田庄,做牛做马拉一辈子的耕犁对他来说也不直什么。

    可是时值末世。这点可怜的追求也不留给百姓。女真崛起,旋风一般击灭辽国。那些受汉人头下人奉养,一辈子作威作福的皮室军老爷们,在战场上对女真鞑子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女真西路军杀入西京大同府一带,地方上也统治体系崩塌,乱军四起,四处劫掠屠杀。

    杨得的媳妇儿先死了,还有他才出世的儿子,大头大脸大巴掌大脚,生下来足有八斤。和杨得一模一样。女真鞑子一部突然经过,随手烧杀了一下。媳妇儿和儿子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杨得老子拿起粪叉想保护儿媳妇和孙子,也被女真鞑子轻松杀死。

    杨得正在听庄头命令搬运粮食运到野外藏起来,见到火起发疯一般赶回去,只看到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已经烧成白地,还有往日会说会笑的三个亲人的焦尸。

    杨得抱起村口的磨盘就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女真鞑子疾驰而去卷起的烟尘,隐隐约约看到几根丑陋的金钱鼠尾在烟尘中晃动。

    吓破胆的庄头让大家各自逃命,杨得一个人就拉着一辆得自庄头家的大车子,装上老娘和一点口粮,几件光板子皮袄之类的破衣烂衫,和着大队难民闷着头向南逃。

    路上老娘病饿死了,杨得在路旁堆了个坟头,却发现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心里面空了好大一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填满这空荡荡的一大块。

    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一路死亡的难民们继续难逃,结果为一个地方坞堡收容。也是那坞堡之主其实也就是原来地方一个聚族而居的小村子的族长看中了杨得大熊也似的体形,想留下他作为本处坞堡的好手,在防备盗匪马贼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却没想到,杨得吃饭抵得上三四条寻常大汉,几百斤的石磨都轻松摆弄得动。但是遇到要动手的时候,却是头一埋绕着走,几次小股马贼攻打他们的坞堡,杨得都是缩在墙头,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乱世里面粮食本来就紧张,如何能将养这么个废物?正准备将杨得打发走人,随便他饿死在哪儿的时候。复辽军杀入了云内,在各处能控制住的坞堡征募强壮精锐,那一家就正好将杨得打发了过来。

    杨得也没说什么,让他做什么便做。他那体形气力实在耀眼得很,复辽军负责征兵的小军官一眼就看中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操练。云内战事又起,岳飞北上,王贵下令选募本地出身的精锐编入岳飞军中为向导,为尖哨。

    杨得个子大,气力大,听号令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更是从西京大同府一路逃过来的,当然作为最合适的精锐给选入了岳飞军中。谁也不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样子货,谁找他麻烦就是抱着头朝地上一蹲,任人踢打。

    对于杨得而言,无非就是又换了个主人,跟着谁不管做什么都没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心里面除了那一片永远也填不满的空当,什么也没剩下了。

    他又慢腾腾的朝上走了一段,就听见头顶响动,一名只穿着皮甲的军士匆匆又退了下来。这军士是陕西诸路出身的,老家已经近横山了。虽然离开陕西老家好几年了,黑脸上那两团老陕才有的红晕到现在都还没消散。

    他岁数和杨得差不多,都是三十出头,也粗壮结实得很,平日里足可称为大汉。但是在杨得身量面前一比,简直都算得娇小了。

    他喘着粗气朝杨得道:“祖宗。你倒是快些!俺们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活宝?平日里吃俺们四个人的口粮。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上不知道多少。本来以为是个好兵样子。真走这么一遭才知道是个稀泥软蛋!快跟上到高处看看,俺们在这乱山当中,到底离应州城塞还有多远!”

    杨得眼皮都不抬,还是保持他慢慢腾腾的动作,浑然无所谓的样子。

    那军士气得火都快冒出来把头发点着了,却也无可奈何。一路远探过来,带着这么个活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对着大个子而言,骂他就面无表情的听着,气急了用刀背抽,平日里足够将一条壮汉打趴下的气力,落在他身上浑若无事。还震得自家手痛。他就抱着头蹲地上随你怎么打。

    而且给他兵刃甲胄也不要,只是穿着自己那件媳妇儿亲手硝制,亲手缝出来,掉光了毛的皮袄。如果说原来为王贵他们征募,没有甲胄这些军资将他武装起来,现在神武常胜军自家好货送上门都当没看见。没有兵刃甲胄还打个什么仗?

    吃饭的时候不招呼他。他就饿着,绝不乞食。直着眼睛朝北面呆呆的看。两顿三顿都是如此。实在不忍心让这么条大汉饿死招呼他过来,一顿又能抵别人四五个。军中都是大肚汉,看着他的食量都吓得跟雷打过的蛤蟆也似。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走到哪儿了要是问他,他也慢腾腾的能告诉你,现在这条路通往何处,到什么地方还要走几天。要不是还有这点用场,这次真恨不得花点功夫认了责罚,掉头将他送回去。

    那军士跟杨得这夯货打交道久了,涵养不知不觉就好了许多。当下还能忍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没气力了?还是冷了?冷了有酒先挡一下,要是饿了先忍着罢。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再生火烧口热汤,这天气啃冷干粮,就是受罪。”

    杨得也没推拒,接过酒葫芦一把就扯下来已经冻住的塞子,换了旁人还得折腾半天。咕咚一口就快半葫芦,心疼得那军士直咧嘴。

    那军士抢也似的将酒葫芦夺回去,朝怀里狠狠一塞,却将怀里某件珍藏的宝贝给牵扯出来了。

    是一个庙里求的小儿驱邪的符。

    辽人比宋人更信佛,佛寺之多远过宋人十倍。贵人叫什么菩萨奴观音奴之类的比比皆是。杨得他们那个乡下地方也有颇为气派的佛寺,小沙弥的起居享用都不比他们头下田庄的庄头差。

    杨得儿子出世,便在娘老子的带领下,奉上足足快一百文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宋钱,才请来这么一道驱邪的符。这符需要寄在阳气旺的人身上,可保小儿驱邪破煞,平安长大。

    那军士看杨得目光死死的落在这符上面,忙不迭的将其塞回去。也许是想到自家儿子了,原来急切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许多,随口道:“俺家那个小讨债鬼的,出兵的时候还不足月,老是夜惊。没奈何俺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也得到佛祖面前走一遭钞不收,得纯铜,一省眼皮都不抬一下,足足将出两贯才换来这宝贝!说是寄养到那个阳气煞气都重的人身上,俺一想,直娘贼,谁有俺们出兵放马的汉子身上煞气重?睡死人堆里面呼噜都一个比一个扯得响,有什么妖邪尽管冲着俺来,别找俺儿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俺都不敢抱,就怕一用力就撅折了!”

    一说到自家儿子,这军士就有些厮停不住。杨得也傻傻的听着。倒是走在前面的一名都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破口大骂:“蒋碎嘴,直娘贼的快拖着这夯货上来!”

    花名蒋碎嘴的这军士应了一声,干脆就扯着杨得朝上攀爬。放在平日,杨得说什么也是他扯不动的,不过今日杨得却加快了步伐,跟上了他的速度。

    蒋碎嘴浑没觉得这夯货的变化,一边扯着他朝上走一边继续念叨,根本停不下来。作为老军精锐,每次出征就当自家已经死了,远哨尖探向来是伤亡率奇高的活计还要抢着来。不过这儿子却是从始至终,都想得厉害。

    “…………俺是个孤人,和西贼对峙的沿边军寨。谁家里没死过人?像俺这样兄弟死个精光。姐妹远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娘老子又死得早。换了几位将主,谁厮管你成家没有?能不折不扣将饷钱关下来,够你去个窑子就是有心了…………陕西那个地方,直娘贼的还什么都比其他地方贵!说个媳妇儿,俺这粮饷,死也凑不够。而且又如何给媳妇儿安个家?跟着一个个将主卖命厮杀也罢,哪里死了便哪里埋。反正俺们陕西汉子命不值钱,那些什么鸟安抚鸟大帅将上去送死洒血就跟泼水也似!俺跟你说。十几万陕西汉子几年前出兵,从江南打到燕京城下,什么鸟童大帅,随随便便就断送了一半还多,能返乡的有几个?

    …………倒是跟了现在这位萧显谟不,该叫燕王了。倒是念着俺们这些军汉。虽然仗打得更苦,但是燕王可是能顶在第一线,和俺们军汉一起厮杀的!而且你看看,这甲,这兵刃。这坐骑,这吃的用的。那个将主舍得给俺们军汉这般配齐?粮饷下来。自家倒弄上一半。反正还是那句话,俺们陕西穷军汉命不值钱!俺们辛辛苦苦给赵官家打下燕京,说是在汴梁转都门禁军,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赶到河东来!镇守边地,要安大营,要置家当,直娘贼的硬是一文没有,还得燕王在汴梁经营球市子给俺们凑!反正就那句话,除了燕王待俺们,在其他贵人眼中,俺们军汉就是脚底泥!

    …………没想到到了河东,还有好事。燕王真是活菩萨,除了辛辛苦苦养军设大营。还给俺们拨了一笔成家钱!比不得从涿州就跟着燕王的厮鸟,论到俺,也有三十贯。加上在蔚州大营内盖的房舍一间!凭着这个,说了个别人家里放出来的婢女,粗手大脚的也不是黄花闺女,不过俺们穷军汉还能图什么?更别说俺媳妇儿自家还带着几十贯的家当!做起活儿来也麻利。俺在雁门大营戍守,将主给假回蔚州成亲,从前到后不过十来天,俺是夜夜深耕勤犁,要说俺真是端的好枪法,媳妇儿就带上了!正好赶在出兵前不久生,来得及回去厮看一眼,真是俺儿子,这眉眼活脱脱的就是俺!俺倒是松了一口大气,你不知道营中那些厮鸟,对俺羡妒,说得那些夹七夹八的话,倒是让俺好生心慌了一阵…………

    …………儿子才有,就得出征。还有什么话说?俺一家一当都是燕王给的。这命也卖给燕王又怎的了?俺们军汉,倒比那些贵人有良心。真回不去也罢,反正媳妇儿怀着俺儿子的时候,蔚州大营管饭管照应,生的时候还用公中钱请稳婆。不用俺媳妇儿操半点心,回去一瞧,胖得跟球也似,虽然才有了娃弄不得,抱着肉肉的也爽利。不过俺有良心,媳妇儿给俺留了后,俺再火大也不去窑子!身上积攒的饷钱,一文不剩,全给媳妇儿留下。还交代了,要是俺回不去了,神武常胜军还在,每月能到军中司马处领两贯文五斗粮,儿子长成了,照补军中吃饷!我那媳妇儿,抱着俺哭得跟什么也似,老爷们儿见不得这个,撒手就走了。

    …………要说没个家的时候,俺经历的战事多了,也没觉得什么。将主有令,上去厮杀就是。只关心每月粮饷打几个扣头。见着战乱死人一堆堆的浑没觉得有什么相干。现下托燕王的福,有家有儿子,才想得多些…………西贼和俺们陕西汉子打了几十年,家家一代代的死人。将主平日盘剥,战时毫不顾惜俺们性命,更不说那些鸟文臣了,就是做到都头虞侯指挥使也是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可俺们陕西汉子还不是咬着牙死了几十年的人?不就是怕西贼杀进来毁了俺们的家,抢了俺们媳妇儿,杀了俺们儿子?

    …………现下西贼不大折腾得动了,更厉害的女真鞑子又直娘贼的起来了。那次南下才千把人,就把好大一块地方弄成一片白地,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俺能瞧着让女真鞑子就这么冲进来,将俺的家毁了?其他将主没鸟用,打个已经不成了的辽人都败得不可收拾。天幸俺们大宋还有个燕王!又对俺们有恩义,又是有本事的好汉子。只要不死,就跟着燕王打一辈子的仗!”

    不长的一段路程。这蒋碎嘴说得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杨得懂得汉话。不过蒋碎嘴乡音重,杨得倒有一大半没怎么听懂。

    不过蒋碎嘴话语当中,对才出世的儿子的挂念,对身后那个家的眷顾,却是汉人天性中相通的。杨得完全感受得到。

    作为一个民族,汉人勤劳朴实,念家顾家,敬畏先祖。孝顺长辈。在数千年文明发展的劫难中,多少民族烟消云散。而汉人就凭着这样的民族性,艰难的生存下来,延续下来。

    由家而国,由国而天下。这就是汉家文明的根本。危难之际,层出不穷的仁人志士,就是因为这民族性中的根而挺身而出,守护一个个的家,守护又一个个家汇聚而成的国,守护这样一个个家一代代延续下来而形成的文明!

    纵然有失败。有崖山日落,十万人蹈海。有南明南京陷落。那跪满一地,向异族征服者乞降的所谓贵人们。

    但是失败之后,这文明精神仍然薪尽火传。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不管百年还是数百年,总再有英雄禀此文明精魂出现。有淮右布衣崛起草莽,有从一八四零以来,所有英魂在那一声站起来了的话语中泪落如雨!

    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出身的杨得,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在蒋碎嘴话语中感受到他能感受到的。

    原来只觉得空荡荡的心,终于一动。

    俺……俺也曾经有儿子啊…………

    俺……俺没守住他们…………

    俺要做些什么,俺到底要做些什么?

    正在蒋碎嘴说得意犹未尽,杨得终于从槁木死灰一般的心境中稍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头顶高处一声暴喝:“女真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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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之间,一处山峰之上。神武常胜军远哨从南面攀爬而上。而女真巡哨从北面攀爬而上。此处山峰正临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站在此处,就可将此通路十余里范围都一览无遗。所以两支巡哨都将坐骑留在山下攀援而上侦查。结果就正正撞在一处!

    蒋碎嘴和杨得抬头,正看见十几名女真鞑子从山棱线上冒出来,和宋军士卒面对面。两方军士都是喘着粗气,脸上给寒风扯出一道道血口。都是结实矫健精锐敢战之士。双方目瞪口呆了一瞬,结果同时怒吼,互相挥舞兵刃狠狠迎上!

    厮杀顿时就在这山头爆发,双方能为尖哨,都是军中精锐。哪怕此次遭遇猝不及防,几乎都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两三对军士,同时将兵刃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就连在一起倒了下来!

    蒋碎嘴也顿时怒吼一声,丢下杨得拔出兵刃就扑了上去。一个女真鞑子越过山棱,居高临下直扑下来。他手中一柄长刀,借着冲势直刺蒋碎嘴的胸口。

    蒋碎嘴是打老了仗的老卒,一闪身就让得干干净净。他手中一柄利剑早已拔出,胳膊向后撤,剑只在身侧露出一半。一寸短一寸险,合身迎上的同时,一剑就刺向了那女真鞑子胸腹之处!

    这选择的位置就看出老卒的本事,胸腹之间没有肋骨保护,一剑进去搅动一下,就是一时不得死也绝对丧失了战斗力。蒋碎嘴甚而已经做出了弃剑的准备,防止这女真鞑子垂死纠缠。反正他还挎着一柄铁骨朵,也够再厮杀一气了。

    那女真鞑子反应也极快,撒手就把长刀丢了,反正圈不回来还占着手,有什么用?劈手就拍蒋碎嘴刺来长剑。嚓的一声轻响,这女真鞑子就丢了两根手指。但剑也拍得一沉,只是在那女真鞑子大腿上滑过。接着两人就狠狠撞在一起,借着冲力的女真鞑子将蒋碎嘴撞到。两人翻滚两下撞在一处大石上停住,这女真鞑子正正翻在了上面,头顶戴着的皮帽也掉了,露出了长出点发茬的头皮。还有那根怎么看怎么恶心的金钱鼠尾。手指剧痛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伸手在地上乱摸。抓到一块带尖的石头,举起就要朝蒋碎嘴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蒋碎嘴拼力挣扎,可是这女真鞑子也是条壮汉,身上几层皮袍加上各种零碎还有一身皮甲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一时间哪里能将他推开?而这队神武常胜军巡哨,不足二十人,涌上来的女真巡哨比他们还多出七八人。本来就居于劣势,哪里还有人分得出手来援护蒋碎嘴?

    他们之间的扭打挣扎。就在杨得身边近处。而杨得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掉落了皮帽露出来的那根金钱鼠尾。

    一如那日在烟尘中隐约远远看见的几根一样。

    在大火中以跪着的姿势,尽着母亲最后保护责任的媳妇儿。衰朽却抄起粪叉抵抗而被砍死的老父亲。逃难途中病饿而死的老母亲。

    还有那个寄托了这个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家庭全部希望和幸福的孩子。

    俺的…………儿子。

    这个虽然身高力大,却一直懦弱无能的壮汉,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空荡荡的胸口处爆发开来。

    报仇!

    没守护住,那么就要报仇!满身是血的爬起来,向着自己的仇人扑过去。击败他们,杀死他们。夺回自己失去的。然后再重新顶天立地的站着!

    这个民族的根,就是守护。就是延续。也许会有失败,但失败之后,就是复仇!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

    这复仇并不是反过来的屠杀破坏,而是再一次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从敌人手里,夺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这血性一直在汉民族血脉中流淌,十世百世,永不断绝!哪怕在某些时候,有些贵人们忘了这民族血脉中的血性,丧失了自信,让民族气运走到最低微之处。可总有人会站起来,继续守护,继续复仇!

    两宋之交,当执掌这个强大富庶帝国的贵人们忘记了这血性,这责任的时候。这个时空,有了萧言,有了这些汇聚于他的麾下,愿意为守护自己的家国而战,愿意拼死复仇的一条条好汉子!

    对于此时此刻的杨得而言,只是这条壮汉,终于知道了他要单纯的报仇而已。

    这条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一迈步就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一手就将那女真鞑子扯了起来。那女真鞑子本来用尽全身气力死死压着蒋碎嘴,顿时就觉得背后仿佛有巨灵神在扯他一样,轻轻松松就被拉到几尺高,手脚乱舞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提着他那条巨汉,摆弄他就跟摆弄婴儿一样!

    杨得另一只手又上,将那女真鞑子旋了个头下脚上的倒栽葱姿势,毫不停顿的狠狠将他脑袋撞在旁边那块大石上,扑的一声闷响,脑浆顿时涂满石块。这个凶狠而战技娴熟,蒋碎嘴差点就命丧在他手里的女真鞑子精锐,一下就死得不能再死。

    杨得随手抛下死尸,也不看死里逃生又被眼前一幕震惊得一时反应不得的蒋碎嘴,扫视左右,目光顿时落在了一颗掉光了树叶的小树上。大步走到那足有碗口粗细的小树前,先用力一折,这小树发出咯吱咯吱的树木纤维断裂的声音却一时没有断开。杨得用力抱住,又狠狠踹了一脚。冬季树木干而脆,加上这一脚的气力啪的断裂开来。杨得操着这后世大狼筅也似的兵器,大步就朝山顶冲去,这速度比起此前那慢腾腾的样子,一下就快了数倍,加上他那巨大的体形,简直就像是一头战象在冲锋一样!

    蒋碎嘴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支撑着起身,身嘶力竭的大喊:“都头,让弟兄们闪开!”

    伴随着蒋碎嘴的大叫,杨得也终于怒吼起来,轰隆隆的仿佛整座山都在这复仇的吼声中颤动!

    带这队巡哨的都头正和两个女真鞑子厮杀在一处,打得已经带了好几处伤,正在竭力支撑。听到背后那骇人的大吼,百忙中回头瞟了一眼。顿时手中长剑竭力一荡,接着飞也似的趴下来。然后就觉得头顶风声爆响。正是杨得赶至,碗口粗细四五米长的树干狠狠扫过来。两名女真鞑子在这么大的攻击范围内根本退不开去。只能拼死挥舞兵刃迎上。一撞之下。木屑满天乱飞,两把长刀深深砍进树干当中,还没来得急砍断,这树干就将刀势压回,重重撞在他们身上。

    两名女真鞑子哼也不哼一声的横飞出去,然后重重摔落。只觉得五脏六腑已经移了位,鲜血不要钱也似的狂喷。一时间哪里还挣扎得起来?

    那带队都头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就窜了起来。挥剑就直劈那两个翻倒在地的女真鞑子,一剑一个转眼了账。这时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去,杨得已经脚步踩得山摇地动又奔向了其他女真鞑子。自家儿郎纷纷让开让杨得发挥,那一根树干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就放倒了四五个女真鞑子。

    突然间遇上这么个巨灵神也似的壮汉加入战团,女真鞑子顿时就乱了阵脚。两方是仓促遭遇,不得结阵而战,杨得这种个人勇力超凡的家伙杀伤力就能发挥到最大。一瞬间就扭转了占据,神武常胜军这些巡哨都是精锐战士,如何不知道便宜。跟着杨得冲势配合而战。一时间山顶惨叫声连连,女真鞑子死伤一地。剩下的也知道不能硬抗。连滚带爬的就朝山下退。带着弩机的神武常胜军士卒摘弩上弦,跟着追射,又留下了几条性命。

    蓬的一声巨响,却是杨得那根树干终于在一个女真鞑子身上敲断。那都头情不自禁的就想:“直娘贼的这夯货怎么就是不要兵刃?就是营中现赶一根铁棍给他也来得及。用上这个,别的重甲之士了不得三层甲,这夯货五层甲都扛得住,两军对阵,岂不是什么阵都冲得开?”

    接着他又反应了过来,直娘贼的还在厮杀呢!顿时扯开破锣嗓子,招呼着还在收拾最后几个逃不掉女真鞑子厮杀的儿郎们:“留两个活口!”

    杨得终于丢下了树干,转头又朝山下走,都头想招呼他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路上没少被这夯货气着,武夫没那么多讲究,打他骂他都好几次,饿饭也有几回。看着杨得刚才威猛,饶是这都头身经百战都觉得脊背发凉。

    直娘贼这厮鸟不会打回来吧?俺手中西贼辽狗鞑子性命都不少,大军厮杀只若等闲。可对上这夯货当真有点背上发凉…………

    杨得却是走下一段距离,一把将现在还头晕眼花的蒋碎嘴扛在了肩膀上。蒋碎嘴吓了一跳:“夯…………你这厮鸟做甚?”

    杨得瓮声瓮气的就说了一句:“你有儿子,死不得。受了伤好生养养,俺扛你走。”

    蒋碎嘴当着这么多弟兄被人扛在肩膀上挣扎不下来,只觉得丢了面皮,想破口大骂几句忍不住又是心头一热,叹口气干脆老老实实的趴在杨得肩膀上。

    山头战场短暂厮杀已经结束,两个被杨得扫倒还在吐血的女真鞑子被几个军士死死按住,正翻绳子捆上。其他人或者在照料自家弟兄死伤或者在给其他女真鞑子补刀。有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每一次和女真鞑子对上,饶是以神武常胜军如此强军,都是极大的负担!

    还有几个命大的女真鞑子现在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半山腰,只剩下几个小点了。

    都头喘了几口气,刻意绕开了还扛着蒋碎嘴的杨得几步,走到被按住左一道右一道正捆着的两个女真鞑子那里,犹豫一下环顾左右:“谁会说鞑子话?问问他们是哪一部?”

    一名军士默不作声的拍了拍都头肩膀,指向北面。

    山脚之下,正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支军马,向北而行。足有数百骑的规模,加上随军苍头弹压等辅军,黑压压的将这狭窄山道挤满。

    马上骑士粗壮结实,远远就能感觉到军中的剽悍凶猛之气。

    正是女真大军。

    应州的女真军已经南下。甚或更是远从西京大同府而来的女真大军主力!

    都头转身咬牙切齿的下令:“直娘贼的怎么也要保住这两鞑子性命!尽速回返大营,向将主禀报军情!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战阵烈(七)

    岳飞所部军寨大营,在这一两天里,突然就加倍紧张起来。

    只因为原本回报收缩在应州左近的女真军马,突然从纷繁的山道中,分多路南下,摆出了一副要冲出应州左近山地,积极向神武常胜军求战的姿态!

    派出的各队远哨,基本上都和蜂拥南下的女真鞑子发生了接触。女真南下军马同样谨慎的派出的相当的巡骑尖哨。在应州以南的山地中,双方作为哨探的小股精锐爆发了连串的小规模遭遇战,之间互有胜负。

    神武常胜军还好,对女真鞑子的战斗力早有准备。而对完颜娄室所部,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个历史时空,并没有发生宋军会攻燕京不下,反而大败亏输,死伤枕籍。最后不得不依靠女真人派出一部军马攻陷燕京,最后以高额赎城费赎回燕京城,女真还将燕京左近大部分居民财帛都掳掠走的故事发生。

    反而因为萧言率领所部一系列奇迹般的胜利,更有击败银术可所部人马,阵斩完颜设合马的胜迹,一时间遮住了大宋军力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事实。让完颜宗望东路军这个时候还徘徊在燕山以北,一时间没有深入南下。还要坚定的南征派宗翰率领西路军在冰天雪地中出征来推动南征大宋的战略。

    因为萧言一系列战事的存在,女真人对大宋实力有不切实际的高估。倒并不是把宋军的实力看得比辽人还要高多少,而是在逐步了解宋人国力富庶之后而心生忌惮。拥有基本说得过去的战斗力,但是南朝之强。足足养了上百万的军马。这要是大举南征。与南朝做战略决战,女真儿郎还得伤损多少?

    女真毕竟举族人口不多,就是收拢了辽地的那些熟女真之后,举族人口也不过百万级别的规模,最多可以动员十来万战士。击灭辽国之后,坐拥远超老林子的富庶之地,对于南下血战,不少女真战士已经不是如以前一般闻战则喜了。尤其以占据了辽国膏腴菁华之地的宗望东路军集团最为明显。

    (女真灭辽之后。还真的有点安于现状。从完颜阿骨打到完颜吴乞买,还有宗望集团,南下欲望并不是很盛。宗翰西路军集团倒是竭力在推动南征战略,也许部分因为宗翰集团在灭辽之后分赃到手的地盘远不如宗望集团。虽然有宗翰集团竭力推动,但是整个女真的南征准备却多少有点三心二意。而军力虚弱到极处,统治集团不作为到极处的宋朝。这个时候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范,在燕地搅风搅雨,还控制不住燕地的军阀郭药师。各种糊涂举动让郭药师果断倒向女真,燕地大门敞开,女真再不南下就却之不恭了。在两次开封围城战之后,连场战事昏招迭出。两个皇帝没一个争气,空自拥有仍远超整个地球此刻所有国家民族加在一起国力财富的北宋就此灭亡奥斯卡按)

    不过在女真上下看来,不那么情愿再南下大举攻伐宋国,只不过是不想伤损太多子弟罢了。奇迹般的以一个小部族短短时间久灭了大辽这么个帝国,总该享两天福了。不过只要女真将士只要愿意打,哪有不能取胜的道理?南朝军马就算有点战斗力,无非还是靠人多堆出来的军力。单论军马,还能强过辽人的远拦子不成?

    银术可那场败绩,就是西路军内部,也是暗中觉得肯定是设合马这个愣头青插手军事,冒失行事,最后连累这一支小股人马兵败,最后身死。连银术可都暗中被人嘲笑。银术可口中那支不亚于女真精锐的南朝强军也就是个笑话而已。

    饶是以完颜娄室这般久经战阵,知道只要上阵就不能太过轻视对手的名将。已经算是很重视老搭档银术可的意见了。也未免觉得银术可就是为设合马背了黑锅,还牵累数百儿郎葬身燕地。此次未免也觉得银术可收缩优势兵力于应州左近,有些太过胆怯,没了以前战事的勇决剽悍。所以才坚持主张率领所部推出来打一打。

    在完颜娄室想来,宗翰到来之前,总要将通路打扫干净,放着山外面的敌人不问,援军只会越来越多。宗翰大军前来,在群山之间被堵得久了一些,后勤补给本来就颇为吃力。到时候怎么和宗翰交代?

    就算银术可三番五次的提醒,完颜娄室就加倍派了更多的远哨出去。他所部足足有十七个谋克,三千余骑,加上苍头弹压等辅兵共计六千余人的规模。这在灭辽战事中已经是足可追亡逐北的力量。原本派出哨探正常来说是每个谋克出两三个十人队的规模。完颜娄室已经加到了每个谋克出一个五十骑满编制的蒲里衍!

    要知道现在女真家当多了,又还是部族军的体制,每个谋克都有不少人留下看着自己家当,此次南征都不满编。千辛万苦寒冬季节翻越山径杀入云内还有减员。每个谋克派出一个满编制的蒲里衍,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的战力都拿出来为远探尖哨了!

    在完颜娄室看来,这样空前强大的威力搜索幕,说不定单凭这些力量,就足够杀出应州群山,迫退现在在山外盘旋不去的敌人。剩下主力,足可行军一般的轻松出山,宗翰大军南下,就可以在他们这支军马的接应下以旅次行军的姿态直扑下一个目标武州而去。

    但是出乎完颜娄室预料的,这双方威力搜索幕碰撞之下,战事却绝非他想象中那样乐观!一系列小规模的残酷厮杀在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中展开。一条条军情传递回来,敌人果然如银术可所言那般强悍!

    五十人规模的蒲里衍,上千的辽人军马遇见了多半都是望风而逃。可区区数十人的敌人远哨,却能不依不饶的迎上。不仅敢于抵抗。甚而还想将女真人张开的威力搜索幕压回去!

    双方小规模的部队缠战。不过两日。据说伤亡已经有一百多人的规模,甚而有女真儿郎被敌人生擒而去。纵然有那支蒲里衍取胜甚而全歼了对方的哨探小队,也是要付出相当惨痛的损伤!

    如此敢战的军马,在护步达岗一战打垮了整个大辽帝国精气神之后,完颜娄室就再也未尝得见了。

    不过遇见这样的强手,反而激起了完颜娄室的战心。更多的精兵强将抽调出来,投入了这在纷繁山径的一系列小规模血腥消耗战中。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冲出这应州左近的山地。在开阔地形上,才能发挥女真大队纵横驰奔,善于打大规模野战的威力!

    完颜娄室也深自庆幸,幸得自家一力主张赶紧先打出来。明显敌人北上援军还不够多,要是真的收缩在应州左近等十几天,宗翰主力是到来了。可敌人援军也更不知道来了多少。几万人连大量辅军和随军生口给压缩在山地之中,展开不得,还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女真儿郎的性命,才能杀出这片山地!

    拷问俘虏的军情也传至,完颜娄室也终于摸清了些对面敌手的虚实。果然如银术可所料。不是什么辽人余孽。而是不折不扣的南朝军马!就是那支打下了燕京,并且击败银术可。阵斩了设合马的南朝神武常胜军!

    既然是南朝强军,那么这场战事就不只是单纯扫荡云内之地,建立攻宋出发基地的普通征伐了。而是与南朝决战的发轫!南朝反应真不算慢,早早就北上云内之地经营,做好了与女真决战的准备。这还只是南朝河东路正面,在宗望所部的正面,又不知道集结了多少南朝的精兵强将?

    既然是宋与女真战略决战的先声,完颜娄室顿时就打起了精神。但为重将,一身本事不就是在这样的决战中才能展现出来么?

    完颜娄室在这几天里拼命督促所部更番迭进,拼死也要冲出这片山地。甚或还带领亲卫谋克压到了某条山道的最前面。在完颜娄室这般以身作则的带动下,娄室所部谋克也没了多少有点的懒散,更为这残酷厮杀激起了稍稍有些迟钝的凶蛮野性,不顾什么伤亡,不顾什么寒冷疲倦,仿佛又拿出了初起兵时击灭辽国精锐得劲头,咬着南朝军马,做不死不休的连续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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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帐之中,气氛紧张,传令亲卫来来去去,而前来领命的军将也此去彼来,人人都神色沉肃。帐幕当中,弥漫着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

    在军帐之外,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各指挥军寨,现在都是空了不少。一队队的军马遣将出去,或者保持与敌人接触,或者做迟滞骚扰敌军的作战,或者接应自己袍泽在女真鞑子的追击中撤下来。

    每个军寨唯一一条供军马出入的道路,已经给往来的人马践踏得黑色冻土都翻了出来,在一片茫茫白色中分外的醒目。不时有几十骑武装到牙齿的将士呼啸而去,扑向北面的群山之间。

    军寨之中,留守的人也忙得沸反盈天。包括本地征发的民夫在内,或者在挑挖壕沟,或者在加固寨墙,或者在整治军器,或者催运物资。忙忙碌碌,没有一个清闲的。

    在居内的一个军寨中,雪地上都是斑斑血迹。这却是军中司伤司马收治伤员的地方。一名名负伤将士好容易从前面抢下来,熬过严寒颠簸送到这里。包扎伤口,喂敷汤药。每日更有一辆辆车子从此间出发,将能伤号转送往武州。短短几日的前哨接触战,回不来的弟兄就有五六十名,伤重上不得阵的儿郎也差不多同样数字。小规模的前哨接触战就打得如此残酷,自家远探尖哨还被一步步的压回来,眼看就要退出群山。这样的战斗烈度,才让神武常胜军上下分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当面真是那些曾在燕地遭遇。强悍绝伦的女真鞑子!

    岳飞守在木图旁边。刚厉的年轻面孔一如往常,残酷的战事骤然爆发,也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紧张摇动之色。反倒是更专心,目光更锐利。

    这套木图是职方司高手匠人精心打造,宋人百余年的积累,对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势研究已经极细。在神武常胜军进驻河东,扎下蔚州大营和雁门大营之后,在这方面更下了功夫。郭蓉王贵等在云内经营。也将更新的情报传了过来。萧言作为穿越者,别的不懂至少对情报的看重远超这个时代所有人,在兵要情报上投入了相当大的资源。

    这套木图虽然不是如后世一般是立体沙盘形式,更没等高线之类的玩意儿。不过至少从二维的角度,将应州左近南下的纷繁山径标示得清清楚楚,没一条遗漏的。

    这个时代技术手段有限,山径虽然极多,但是勉强能支撑一支上规模军马行进的道路就那么五六条。剩下道路,只能让几十人的小股队伍通行,还携带不了辎重。派不上什么用场。岳飞派出的远哨尖探,也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六条山道上。而绝大部分的前哨战事,也就围绕着那几条山道还在残酷的进行着!

    在木图最新的标示上,女真军马正一步步的向南压过来,眼看就要冲出群山。而且根据拷打俘虏的口供,这支南下军马就是完颜娄室所部主力,拥有的兵力还超过岳飞所部!

    让岳飞感慨的是完颜娄室所部战力之强。当日在燕地和银术可所部一场血战,已经打得是竭尽所能。现在换一支女真军马,还是这般强悍!可大宋却只有一支神武常胜军!

    岳飞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图,将这点感慨深深收藏在心底。站在他下首同样凝神打量着木图的是刘保忠。这员资历颇深,勇力也颇不凡的军将就是岳飞这支先锋军马的副手角色。看岳飞久久不言,他啧了一声:“将主,这鸟娄室是分路前进,要不让俺走一遭,凑五六个指挥给俺,先打掉他一路再说?”

    岳飞摇摇头:“这山道娄室摆不开大军,只能分路前进。俺们还不是也摆不开?就是全军齐上打一路,还得一个一个指挥的添进去,现在不就在这般打?这娄室就是拼人命也要冲出来。俺们全军齐上,了不得死死挡住三两条通路,没什么用…………而且俺们也和女真鞑子拼不起人命。”

    刘保忠嘿了一声不说话,心下只能苦笑。坐拥数千万人口的大宋,和女真鞑子拼不起人命!这既荒谬又真实得残忍。

    神武常胜军不过两万规模,燕王在汴梁不知道多久才能拉扯出新军而且还不知道在汴梁那帮大头巾掣肘之下,燕王能不能顺利的编练出新军来。

    神武常胜军打光了,整个大宋,到哪里再找一支又敢战而且非常能战,几乎能和女真鞑子拼一个不相上下的军马出来?

    靠暮气已显,元气大伤的西军?西军团体愿不愿意来河东为萧言火中取粟还是个问题呢。

    靠现在还不成气候的永宁军?永宁军前身可是败得更惨的环庆军,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收拾好军心呢。河北诸路的驻泊禁军还不如永宁军,伐燕战事当中宁肯在河北诸路招募敢战士也不敢用那些不知道还有几成兵额的祖宗们。

    都门禁军比河北诸路禁军更废,现在燕王正在整练,有得他头疼的。刘保忠就从来没奢望这辈子还能看见都门禁军出现在战场上。

    而且在都门禁军之下,还有神一般的存在。比烂大赛最终冠军江南诸路的驻泊禁军!别的地方驻泊禁军是空额吃几成的问题,江南诸路驻泊禁军是空额吃到只剩下个花名册的地步!方腊起事,一帮挥舞着镰刀锄头的老百姓,顿时就席卷了半个江南,简直就没遇到什么抵抗!

    现今唯一现实的选择,用后世的军语来说就是后退决战。用后卫战迟滞女真鞑子南下脚步,沿途坚壁清野,最后在自家选定有依托的战场上拼死一搏自从应州要隘丢失,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军主力南下通路被打开之后,这也是唯一剩下的选择了。

    但刘保忠又不能建议岳飞撤退。至少在没得到郭蓉生死确切消息之前撤退。怎么样都要对燕王有一个交代吧?

    可这话当日闹出好大不快来。刘保忠也没法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韩将主的大队主力什么时候才能到?”

    岳飞摇摇头:“应州已失,抢不回来了。俺已经派传骑回返,让韩将主大队到武州而止,作为后殿接应俺们。”

    刘保忠悚然一惊,从岳飞这句话中已经听出他的决断。等娄室所部冲出群山,这消耗战就没必要打下去了。难道以劣势兵力在这里和娄室所部先决战一场不成?这个时候只有退了。

    应州丢失,主动权落在女真鞑子手中。宗翰主力南下。不仅云内不保,河东更面临空前压力。而女真鞑子东路宗望所部再联动南下,河北诸路当面情势更加不堪。

    这样的军情传回汴梁,孤身支撑中枢的燕王将是什么样的心情?汴梁那些燕王的对手难道还能给燕王回旋展布的时间不成?更不用说一群披甲持剑的大好儿郎,连郭家娘子是死是活都不能打探出来!

    岳飞同样黑着一张脸,不过身为主将,再艰难的决定也要自家承担下来。他摆摆手就准备下令,逐渐收拢远探尖哨小队,做撤退武州,会合韩世忠主力的准备。虽然娄室所部主力冲出群山还要个四五天时间。可两三千战兵,上千民夫撤退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必须早做准备了。

    …………在古北口那次欠燕王的,这次实在是还不了了…………

    正在岳飞准备下令,刘保忠垂着头很不愿意接这号令的时候。就听见一名中军亲卫快步走入帐中,急急回报:“将主,应州俺们的人冲出来了!”

    岳飞和刘保忠飞快对视一眼,都拍案而起:“快引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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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引入帐中的,自然就是那个奚人牧奴出身的十三。

    他的身份,经过反复确认,将田穹都召来了。田穹和十三相见两人的又惊又喜,自不必提。然后知道事情紧急的亲卫顿时就将十三引入了岳飞中军大帐。而犹自激动得无法平复的田穹就守在帐外,说什么也不愿意远离这孩子了。只等十三回话完毕,就要带这孩子去吃顿热的,然后去求军中司伤司马,什么样的治疗冻伤的好药膏都给十三用上!

    田穹在帐外激动得走来走去。军帐之中,十三也总算将应州情形回禀清楚,并且送上了郭蓉亲笔所书的一封信函。

    这信函,此刻就在岳飞手中。

    郭蓉本来是个文盲丫头,郭药师请老师来教她学点女诫什么的都给郭蓉打走。在汴梁闲居无聊,给小哑巴连哄带骗的总算学了点文化小哑巴是指望郭蓉将来能帮把手管家呢。

    这点文化程度,这封信上字迹自然歪七扭八,别字连篇。

    “大子还有几万人要来,不救我了。高诉那家火,我对得起他,我也想他。让他给我们包仇。”

    寥寥三十五字而已。

    可这飒爽女孩子对萧言的心意,却是深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女子秉燕王之命,北上云内苦寒之地,风刀霜剑之中死守应州。十三转述的战事惨烈到让岳飞刘保忠全都动容,这个女孩子一直咬牙战斗到了最后!

    大好汉家男儿,堂堂军将,难道还不如一女子?

    岳飞握紧了拳头,想说什么又强忍着。刘保忠站起坐下,目光只是落在岳飞身上。

    十三畏畏缩缩的看了这两位据说比田叔地位不知道高多少的将主几眼,胆子壮了又壮,终于用蚊子哼一样的声音道:“俺瞧着女真鞑子也就那么回事,有个几十人,公主也就救出来了…………”

    岳飞和刘保忠目光又转回了十三身上。

    十三个子不算多高,虽然内里结实得超乎想象,看起来却又瘦又小的。冰天雪地中穿越群山躲过女真军马兼程而来。模样更是狼狈得很。脸上手上全是冻裂的血口。衣衫褴褛。浑身臭得都没法闻了。

    换着其他人,哪怕久经战事的老卒,此刻恐怕也是累得骨软筋酥,性命要去掉大半条。可这小子腰背还是挺得直直的,眼中神气不减,仿佛这点事情不过是饭后散个步一样。

    这可是奇寒之中,穿行百余里山径,还要专拣艰难险阻之路穿行。更不用说离开应州的时候。还要越过层层女真军马的戒备!

    要知道最先数百里雪野穿行,向应州禀报军情,十三总算难得的病了一场。躺了三两天就生龙活虎的跳起来,还能连场厮杀,将郭蓉救上山,抢下龙首寨寨门,最后更将孟暖推落山崖!

    这小子真不是等闲人物,军中又多一条好汉!

    不过这时候可不是感慨十三妖孽程度的时候,而且岳飞本人就是妖孽级别的,刘保忠麾下还有个杨再兴。对妖孽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两人注意力都落在十三那句话上。

    “怎么救?”

    如果只是几十人的奔袭就能将郭蓉他们救出来,那么就值得冒这个险。几十个人的规模。也有很大可能不惊动女真鞑子的巡哨,穿过这莽莽群山直抵应州城塞旁,龙首寨脚下!

    十三擦擦冻在上唇亮晶晶的鼻涕,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说出他一路来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方案。

    “…………现在应州那里,留守的女真鞑子不过千把人,剩下的全在攻城的时候死了伤了,人少马多守不严密。龙首寨有条山缝直通山脚,到时候将人接下来,寻一个有马的地方抢了就走,女真鞑子还追得上?只要进了山,随便抬抬腿,女真鞑子就丢在山那头了。”

    十三虽然很紧张,可语气对这么个冒险到万分的行动却是轻描淡写。因为在他看来,实在没什么难的啊。

    下山,抢马,跑。

    女真鞑子总不可能千把人全都上来追,真要集结全军,只怕所有人都跑远了。一队队上来,还有什么好怕的?进了山更是他十三的天下,和女真鞑子比爬山,他可以先睡一觉让他们。别人要五六天才能走出群山的时间,他十三只要三四天,还有时间掏几个兔子洞什么的。

    岳飞和刘保忠对望一眼。

    穿越百余里山路隐秘而行,还必须得快。不然等女真主力到来,将龙首寨围得重重叠叠,哪怕随行的有增长天王广目天王多闻天王持国天王也靠不近龙首寨。

    如果龙首寨有条山缝直通山脚,找个大风吹起,雪雾弥漫的夜间,接应守军退下来。

    以精锐敢战之士突然袭取某个女真营地抢马,向着山间疾驰而去,打退必然会一队队追过来的女真鞑子。最后冲入山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如果那条龙首寨的退路确实,那么的确有不大的成功可能!

    只是这样冒险奔袭,必须选择精锐中的精锐!必须每个人都是勇力敢战之士!

    刘保忠霍然起身:“俺去!请将主下令,让俺在全军当中挑选精锐!俺麾下正有个家伙,听见能走这么一遭能从屁眼笑出来,这厮鸟平日尽惹麻烦,这次倒是能派得上用场!”

    岳飞摇摇头:“俺走这么一遭。”

    刘保忠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家听邪了耳朵,反应过来几乎就是怒吼着拼命反对:“将主,你是一军之主,如何能轻动?万万不可,还是俺走这一趟!”

    岳飞却叫住了他,绕过摆放木图的几案拍拍刘保忠的肩膀,温和道:“俺计算时日,往返赶得快的话,不过四五日,娄室还不见得能全军出山,俺回返之后,正好全军南撤武州。”

    刘保忠还是摇头,这理由说得过,百余里的山路往返,走得快就是四五天。现下营盘扎得稳固,麾下又是精锐,面前敌情也摸得清楚,四五天时间主将不在也的确不会发生变故。他自己又是宿将,尽可以稳得住局面。

    不过将主就是不能轻动!

    岳飞又道:“刘虞侯,你勇力不如俺。这等杀透重围的事情,俺做过不是一次了。千把女真鞑子。俺一心想走。也没什么人留得住。”

    这句话岳飞说得淡淡的。可自有一种自傲。岳无敌之名全军闻名,古北口一战上千女真鞑子围不住他,还在他大枪之下死伤累累。这话的确岳飞敢说,可刘保忠不敢说!

    可…………可将主就是不能轻动啊!有什么万一,他刘保忠死得,岳飞死不得!

    刘保忠涨红了脸,仍然要将反对进行到底。岳飞却陡然加重了气力,按着他肩膀的手有如山岳一般沉重。让刘保忠动都动弹不得!

    岳飞压低了声音,却坚决无比:“这是军令!你想违抗军令么?还有…………这是俺欠燕王的!就这么定了,领命行事罢!”

    一言既出,牵扯到军令,刘保忠再无什么反抗的余地。而且岳飞说得分明,这是他回报燕王的!再怎么说,岳飞也是燕王麾下,作为属下,更不能阻挡岳飞为燕王效力!

    十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两位将主之间的举动,有点不明白两位大人物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那岁数大一些的,争得脸都红了。

    自己一个人将郭家姐姐带出来有点没把握。不敢冒这个险。可是有几十人在外接应,应该不是多难的一件事情吧?

    刘保忠终于气哼哼的朝岳飞行礼退下,去拣选精锐敢战之士。顺便将懵懵懂懂的十三也带出去了。

    岳飞独立帐中,按剑不语。

    燕王啊燕王,但有一丝可能,俺总是要为你效死。这是俺欠你的。之前不肯往援,是因为不知道郭家娘子生死,女真鞑子又收缩应州城下,无计可趁。不能让儿郎们白白去送命。现下知道郭家娘子确实下落,娄室大举南下,宗翰未至,应州城下女真鞑子又形空虚,龙首寨中更有这么一条隐秘通路。有了机会,俺又何惜自家走这么一遭?只有俺亲自领队,才能更有把握将这些忠勇弟兄救出来,才更有把握能将这么一个愧煞男儿的郭家娘子救出来!

    俺不担心这百里往返奔袭,只要握着手中大枪,单纯厮杀,俺总是心里有底…………俺只担心的是局势危难若此,你要怎样才能带领俺们打赢这一仗?什么时候你才能亲临军前,让俺们在你号令下拼死厮杀?

    可现在,你已经是燕王了啊…………你如何离得开汴梁?

    这一仗,到底该如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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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之外,郭蓉悄立寨墙之上,向南痴痴而望。

    她没指望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只希望十三能将自己在这里为了那家伙死战到最后的消息带回去。

    我对得起你,我也想你。

    这辈子就这样了结吧。下辈子我就要找你报仇了。

    你等着。

    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汴梁夜中,萧言也披衣而起。独立中庭,月华如水,正照身上。

    过两天就是自己在这个时代,最为风光热闹,最为让世人瞩目的大婚仪式了。

    可那个很让自己雄性荷尔蒙乱冒的美貌帝姬,现在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小哑巴正在身边不论,李师师也要走不走的还暂时留着。

    自己生命中不能舍弃的女子,唯一不在身边的,就是郭蓉。

    那个骄傲的,倔强的,纠结的,甚或是可怜的长腿小丫头。

    恍惚之间,眼前月色,就变成了纷飞大雪。

    雪花之中,郭蓉正在山巅之上,腰间一长一短两把佩刀已经出鞘,她修长的柳眉斜飞,细细的白牙紧咬,轻蔑的看着脚下。

    山脚之下,无穷无尽的女真大军,正在向南涌来!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战阵烈(八)

    应州城塞之外甲字小堡当中。

    这种在城塞外围起拱卫作用的小型军堡,占地范围都有限得很,只用一个百人队规模的守军在里面守备作战就足够了,至于反击,那是主城塞中预备队的事情。

    百余名战士在这种小型军堡中,都显得有些紧紧巴巴的,更不用说至少还有一半地方要用来储备粮草还有守御用军械。银术可将自家中军大帐设在这里,占据的已经是一个最大的营房了,犹自显得空间局促。

    这营房是石头垒的墙基,木头做的墙壁,上面是厚厚的茅草屋顶。墙壁和屋顶都涂了厚厚的泥巴,这是防止攻击的敌人抛射火箭进来。

    一场大战下来,这营房已经破旧不堪,墙上地上还有乌黑的血痕。寒风从裂开的泥口中无遮无挡的吹进来,纵然是屋中厅堂生起了火塘,还是冷的有如冰窖一般。不过对于更北面数千里寒冰地狱一般的深山老林中长成的这些女真猎人而言,这点寒意,混不当成一回事。

    在火塘噼啪燃动的大厅之中,一群银术可的女真亲卫正围坐着吃饭。因为现在应州守军空虚,而宗翰主力又未曾到,可以抽出来做大范围抄掠,就地解决粮秣供应的人手就少了许多而且应州左近也着实没什么好抢的了。

    银术可部的伙食水准下降得厉害,已经改成了一天两顿饭,还开始大量斩杀驮马驮骡。这些亲卫碗中,基本都是这些白水煮肉。因为攻城消耗的民夫辅兵太多,搜集柴草的人手都不足。这些马骡的肉也煮得半生不熟。不过初起的女真猎人们还没养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品味。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狼吞虎咽的啃着这些还血淋淋的吃食。

    厅中一片难听的咀嚼声。加上半生不熟食物的腥气,这些卫生习惯极差的女真猎人身上的臭味。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一样。

    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粗陋的生活条件,反而是激发了女真战士在西京大同府几月时间,美食好酒,婢仆伺候而消磨了不少的锋锐凶悍之气。每个人踞坐而食,身上犹自披着臭烘烘的皮甲,甚而还有连锁甲鳞甲都未曾卸下的。兵刃也都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一旦有警,丢了饭碗就能跳起身来。冲出去杀个痛快!

    银术可也如麾下儿郎一般,席地而坐在上首,连块皮子都没垫在身下。碗里也是白水煮马肉,大口大口的嚼得香甜。身上披甲,兵刃在侧,半点稍好一点的待遇都没有。

    这时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名粗壮的女真军将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银术可的嫡系谋克之一斛律。

    这个半奚人半女真血统的壮汉,也只有在银术可这等小部出身的统帅麾下才能爬到谋克之主的高位。要知道现在女真谋克的位置贵重得很,谋克之上的猛安,才开始组建。还寥寥无几。

    他也纯是靠上阵厮杀不要性命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当初攻孟暖据守的此处。奋勇先登。结果负伤被擒,然后被孟暖放回沟通联络银术可。然后才有了攻陷应州城塞的机会。斛律虽然当过短暂时间俘虏,可银术可对他还是一般看重。只是让他专心养伤。不过斛律身子仿佛是铁打的一般,长矛刺入肩背处极深的重创,不过十几二十天的休养,用了从西京大同府带来的上好伤药之后,不仅能爬得起身,还能吊着一只胳膊披甲骑马。现在应州城塞兵力空虚,人手紧张,银术可也乐见麾下悍将能派得上用场。

    斛律里面一层皮甲,外面的鳞甲去了左边的肩甲,吊着胳膊用柳条牢牢固定着。从外走进来就带着一阵寒风,吹得火塘中的火苗摇曳不定。他朝银术可鞠躬一礼,粗声粗气的道:“银术可,俺巡视一遭回来了,没什么动静。方圆十几里,鸟毛都看不见一根。”

    银术可点点头,招呼道:“坐下来吃饭!”

    一名亲卫爬起来,抄起个木碗打开铁桶,挖了碗已经有点凉的肉汤,里面几块血淋淋的马肉飘着。汤水淋漓的就递给斛律。斛律也不客气,接过来挤着别人坐下,埋头就开始大吃起来。

    银术可擦擦嘴,站起身来:“走,跟某家巡营去!”

    一名女真谋克抬头道:“银术可,天就要黑下来了。眼看着乌云又重,说不得今夜就要下雪。俺们女真汉子这个天气都守着营帐,懒得出去。还有什么人能摸到这儿来?前面还顶着娄室!这些日子银术可你也辛苦了,要不就是俺来走一遭吧。”

    银术可摆摆手,只是简短了说一句:“每天不自走一遭,某家不踏实。”

    一句话说完,银术可就大步走了出去。几名亲卫也丢下饭碗,赶紧跟了上去。几名留在厅内的军将对望一眼,都摇摇头。

    燕地失败了一次,应州又苦战一场。一向大胆豪快的银术可,就显得有点古怪了。应州这个地方,南面有娄室,北面宗翰大军正在赶来,据说要不了七八日就能大队而来了。现在安全得跟什么一样,头顶虽然有了龙首寨,但就几十名残兵败将,封住山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银术可部南下以来正是打得最苦的,还不抓紧这点时间赶紧休整将养一下,反倒每日巡哨加倍,每日银术可一早一晚亲自巡营周遍,有的时候半夜里爬起还要走一遭!

    难道两场血战将银术可胆子打小了?

    不过纵然是礼法粗疏,形制简陋的女真人,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自家贵人的道理。大家对望一眼摇摇头,也只能埋头继续吃饭。心情坏了,本来就难吃的马肉更是味同嚼蜡。作为银术可麾下,自然都是小部族出身的居多,甚而还有斛律这般的杂种。靠着银术可在宗翰面前的地位。大家才勉强能与那些出身高贵的完颜子弟相当。要是银术可给打掉了胆子。不得宗翰重用。大家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到时候只有打的仗苦,分的战利品少。还只能干瞪眼。

    谁说女真人粗蛮,自家人之间就不会耍心眼的…………

    走出屋外的银术可,自然不知道麾下军将居然已经有了点小心思,对他这位将主原来无条件的信任已经微微有些动摇。他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抬头看去,天色已经就要黑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低低的似乎要压着了地面。乌云之后就要西坠的日头,晦暗无光,有气无力。

    而龙首寨就高悬在头顶,仿佛摇摇欲坠一般。而那面飘扬在寨墙上军旗,每看一次,仿佛都要刺得眼睛痛。

    困守在那儿的,就是那支给了他惨败经历的南朝军马!应州一战,又折损了他近半的嫡系!女真灭辽之后,两次惨重损失,都出自他银术可手中。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让困守在龙首寨的这点残兵,逃出自家的掌心!

    而且银术可总有一种预感。会有人来救这支残军的。虽然南有娄室,北有宗翰。周遭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但是这支南朝军马,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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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首寨中,安安静静,只有寨墙上巡视的军士脚步声在夜中轻响。

    从上朝下望去,脚下女真军马营地火光星星点点,将雪地仿佛映出了血色。

    虽然女真军马大半在前几日南下,可留守的女真军马还是牢牢将龙首寨四下围住,连那条秘密通道直通往的后山都留有营寨。这些军马,仍然超过龙首寨残存兵马的数十倍。

    前些日子,随着女真军马的减少,那个灵活得像猴子,冰天雪地崇山峻岭往返数百里只若等闲的十三也悄然潜出。不过这等事情那个逆天的十三做得,对其他人来说却是难若登天。

    几十人的动静,如何瞒得过日夜巡视不停的女真军马?

    这支应州军的坐骑全部丢掉了,就算是能潜下去,冰天雪地中徒步跋涉,又能逃出去多远?到时候在雪野中为女真鞑子追杀,死得更憋屈!

    大家也不指望有什么援军能够到来了,只盼着十三将大家在应州血战到底的消息带回给萧显谟。河东还有自家神武常胜军大队人马,有岳将主,有韩将主,还有汴梁的萧言!告诉他们,大家没丢神武常胜军脸,和女真鞑子拼到了最后。大家就在这层云之上,看着萧显谟带领大军,为所有人死战在这里的袍泽弟兄们报仇!

    而且郭家娘子,也一直守在这汉家疆土最北,亲身披甲上前步战,一路血战到最后。女儿家都能如此,大家都是大好男儿,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破?只是留守在这里,等女真鞑子攻山,多拖几个垫背的也罢!

    既然下定了决心,龙首寨中,就一切如常。该上寨墙值守的值守,到休息时候该吃就吃,该睡就呼噜扯得震天响。军容不减,纪律仍然森严。虽然几十人的孤军,仍然有铁军气象。龙首寨中,也从来没有喧哗哄闹的军心瓦解模样,始终显得安静凛然。冷冷的对着山脚下围了一重又一重,每日里耀武扬威,呼哨往来的女真鞑子。

    今夜也如常一般安静。

    在那条通往山下的山缝密道之旁,两名军士轻轻的在那里走动值守。出口已经盖上木板,大雪一铺,浑然没有半点痕迹。这条通路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不能出事,对于这几十名残存军将士卒而言,还有一个念想。觑着机会,看能不能将郭家娘子送出去,大好儿郎,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让女儿家死在落在女真鞑子的手里,那是男儿汉的奇耻大辱!

    正在寨中无声之际,巡守军士突然听见那木板之下传来掀动之声。两人对望一眼,全都拔出兵刃。挨了上去。同时一人已经举起手中火把。朝着寨墙方向划了几个圈子。

    寨墙上值守军将顿时发现了这里动静。还没来得及他召集巡守军士赶过来。这块木板就在两名离得最近,死死握着手中兵刃的军士眼中,一下掀了过来!

    两把长刀,顿时逼了过去。就听见一个犹自还在变声期的声音急切的低声招呼,正是大家听得熟了的十三那生硬的汉话。

    “是俺,是俺!”

    两名军士顿时丢下兵刃扑过去,七手八脚的将十三扯了上来。火光之中,就见这瘦瘦的小奚奴满脸傻笑。白牙明晃晃的。亲热的扯着两名军士的手,嘿嘿笑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名军士揽着十三,情不自禁的就埋怨他:“十三,你还回来做什么?”

    另一名军士朝着寨墙上招呼:“是十三!”

    寨墙上值守军将三步并成两步赶过来,先沉着脸下令:“快将通道口掩上!动静小点!去回禀公主和汤将主,十三回来了!”

    接着就给了十三脑袋一巴掌:“直娘贼,你还回来送死作甚?这么点岁数就嫌命长了?到时候老田不得骂得俺在地下都不得安身!”

    十三捂着脑袋只是嘿嘿的笑,虽然才回来就挨了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可是对于这个小奚奴而言,就是觉得亲热。

    不管是在阿爷身边还是随便神武常胜军的那支军马当中。

    不等那军将遣出人手去通报回禀,郭蓉那里早就被惊动。

    就这么屁大点的寨子。郭蓉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关注着寨子里面的动静。她早就做好准备,女真鞑子攻山。无论如何也不能活着落在这些骚鞑子的手中。要和这些同生共死的儿郎袍泽们拼杀到最后!

    十三回返闹出的动静虽然不大,在自家房舍中还远远没有睡下的郭蓉就已经大步而出,正撞上汤怀。两人都是衣不卸甲,出来得极快。举步就朝这里赶来。

    郭蓉远远就看见十三在那儿傻笑,细白牙齿一咬,斜飞柳眉就高高挑起来了,快步冲了过去,一指头就戳在十三脑门上:“还笑个甚么呆鸟样给谁看?谁让你半路回来的?军令是什么?违抗军令,该当何罪?回来送死做什么?”

    那军将这个时候又改了口风,帮着十三解释:“公主,那鸟娄室大军朝南去了,十三论不定就是撞上了女真巡骑,过不得才回来,须怪不得他。”

    然后又对着十三痛心疾首的跺脚:“你出去了,就算过不去深山老林子里面找个洞子蹲着就是,你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巴巴的赶回来作甚?俺们死人,多你一个就能把鞑子品拼光了?直娘贼老田怎么找了这么个死心眼?到时候抱盆打幡都没了人!”

    十三抱着脑袋,郭蓉那一记真是没留情,戳得脑门子生疼,跟中了一箭也似。嘟嘟囔囔的解释:“俺见着了岳将主,然后又回来了。”

    一帮人从郭蓉以降,顿时都做目瞪口呆状。

    你小子才走几天啊?就算岳飞带领军马北上,估计也远在上百里开外。崇山峻岭冰天雪地,还有女真鞑子阻隔得绕远拣偏僻山路走,你小子居然都打一个来回了?还一副轻轻松松浑若无事的样子。

    郭蓉先收了惊讶,静静看着十三:“真见着岳将主了?”

    十三憨厚的点头。看着他那模样,谁也不会怀疑十三这句话有假。

    郭蓉轻轻道:“我的书信递上去了?”郭家大小姐书信总共三十五个字,白字就有五个,亏她说那是信还毫不亏心。

    十三愣愣的又点点头。

    郭蓉松了一口大气,她也就这点念想了。自己下落,总要告诉那家伙一声。让他在汴梁花天酒地的时候,看到这封信总要难过一下吧?

    到时候做了鬼,要托梦问问他,看到信的时候掉眼泪没有。要是没哭,下辈子找他报仇多砍两刀。

    最后一点念想有了着落,郭蓉又恢复了剽悍丫头本色,照着十三脑袋又是一巴掌:“那你回来作甚?我说的话是耳旁风?论公我是将主,论私我是你才认的姊姊!给我掉头滚蛋!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走得了一次你就走得了第二次!”

    骂完郭蓉转身就走,同时下令:“把这混小子赶下去!再爬上来。就给我砍他!”

    十三终于急了。跳着脚忙不迭的道:“要走一起走!”

    亏他这个时候总算挤出了一句话。还说得字正腔圆的。

    郭蓉站定,回头看看十三,轻轻一笑,满是温柔:“傻弟弟,我们走不掉的。也别说让我一个人走的话了,我心里过不去的…………听话,回去吧。去汴梁找那个已经当了燕王的家伙,说我让他照顾你。”

    十三呆呆的指向北面:“可岳将主也来了啊…………”

    所有人再次做目瞪口呆状。岳无敌居然也来了?难道已经杀破了女真娄室所部,大军已经直逼此间?

    可为什么银术可所部,却半点没有应对的调动?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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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之间,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远处龙首寨那一点火光。

    夜色之中,那一点火光就这样倔强的孤零零的闪耀着。

    偏僻山径之间,数十名矫健战士正粗重的喘息着前行。每个人都是轻装,只带短兵刃。身上厚实的皮衣,都在这几日穿行在艰险山径之中磨得破破烂烂。

    岳飞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在他身后,全是所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熊虎之士。饶是都熬得苦走得长路,厮杀苦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如此冰天雪地中翻山越岭而行。也让大家都吃足了苦头。

    在岳飞身后半步的,就是向导之一。那个刘保忠推荐上来的杨得。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上次巡哨过程中大放异彩,一个人就干翻了女真鞑子半个蒲里衍。如此勇力,罕见罕闻。更不用说应州到武州这条路他走过一遭,也算是多少有些熟悉。

    一路杨得沉默寡言如旧,这个时候总算冒出了一句话:“应州,龙首寨。”

    岳飞回头看了他一眼,尽力抬高手拍拍这条巨汉的肩膀。

    这巨汉饶是以岳飞的英武强悍,都是觉得有些吃惊。气力极大,别的军士疲累了,杨得不吭声的就将他们的负重分担过来,到了最后跟骆驼一样扛着一大堆,别人朝回抢他还不给,要是硬撕扯他就晃晃那砂锅大的拳头表示你再抢试试。阻隔山路几百斤的石头,他轻轻松松就能掀下山间如拈一根灯草也似。所以那些军中精锐看杨得亮出砂锅大的拳头一般就很识趣的退开了。

    又不是和鞑子分生死,和这夯货较劲不值得嘛…………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雪下得哗哗的,风刮得嗖嗖的,直冷到囚攮的骨子里…………

    而且别的身形极长大的壮汉,力量大往往就耐力不行。杨得耐力虽然不如那个黏上毛就是猴的十三,可仍然是超过常人。一路上就没感觉他多疲累。

    还有那个十三,又灵活又敏捷,跑得快走得远。凭这份灵敏,身手也差不到哪里去。跟着这几十名精锐行军,一副受拘束的样子。如此精锐轻装强行军脚程已经是在这个时代数一数二了。可十三就是一副要是让俺放开跑让你们先走两天的意思。眼看得还离龙首寨有一天路程,岳飞干脆就让他先行一步,去和龙首寨联络上做好准备。

    一声令下,嗖的一声十三在山径之间就剩下远远一个背影了。

    有的时候,岳飞也未免有些感慨。也许真的是有英雄应运而生,天底下的豪杰之士,才会自然而然汇聚麾下,然后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可岳飞并不知道,汉家虽然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如许多的豪杰之士。可在他所身处的真实历史上,却根本没有展露光芒的余地。就算是他,在历史上闪耀了足以光照千古的光芒之后,还是有那足以痛彻千古的风波亭故事!

    只有那个穿越千年而来的萧言,一边骂着贼老天,一边顽强的逆天行事。搅动这千年前的气运,惊动了不屈的英魂,才有如许多的豪杰之士,应运而汇聚在萧言麾下!

    杨得好像并不习惯被人如此欣赏看重的对待,现在他也知道岳飞的身份地位。比起他原来那个头下田庄中见到的贵人,更不知道高了多少。顿时就悄没声的退后一些。跟在后面埋头赶路的一个家伙差点就撞上,顿时这家伙就不满的压低嗓门嚷嚷:“直娘贼,长眼睛没有?你这夯货,等回转了,俺们总要好生比试一场,看谁才是神武常胜军中第一好汉!”

    这家伙自然就是杨再兴。别人包括岳飞在内都是轻装短兵刃,长刀利剑铁骨朵而已。这家伙却将一杆丈许大枪斜背在背上,出发的时候谁说都不听。几天山路疾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厮却还是初衷不改。殊不知在其他人眼中杨再兴这般举动有升级为逗逼的迹象。

    杨再兴对杨得倒也不是欺负新人,不过这厮向来是以神武常胜军至少是未来第一条好汉自居。突然冒出个杨得,一个人收拾掉半个蒲里衍的女真鞑子,被人背后说只怕是军中第一勇士。杨再兴顿时就是不服气到了天上。一路上就纠缠着杨得,非要和他比试一场。沉默寡言的杨得自然没搭理他。岳飞在杨再兴没胆子就地摆下斗场,可就一直记挂上了杨得。都是武夫,自然就一直没什么好声气了。

    杨得闪开,杨再兴哼了一声就抢到他前面,大摇大摆的在岳飞身后赶路。心里面只是嘀咕。

    “…………这夯货,就是要激怒这厮。到时候迸住面子,也容不得他退缩。非得和俺比上一比了…………直娘贼,敢在杨爷爷面前称军中第一勇士,须放着杨爷爷不死!嗯,先在应州城塞外大杀一场,最妙是刺翻那个甚鸟银术可,回头再打得这夯货扁扁的服。到时候军中,看谁还敢说俺不是第一勇士?”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转着如意念头的杨再兴背着的大枪挂到了山径边一根枯枝,正想得美满的杨再兴顿时就是一个踉跄,亏得脚底下有根,马上就站稳了。

    岳飞听见背后响动,冷电般的目光回头扫视一眼。饶是以杨再兴的天不怕地不怕,都缩了一下脑袋,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岳飞瞪了杨再兴一眼,低声对鱼贯而行的队伍下令:“先扎下来罢。等这场雪下来,再趁夜杀入!”

    语气之中,战意凛然。在这一瞬间,仿佛古北口外,那个负担一军重任的岳将主远去,而单人独骑一枪独战千军的岳飞岳无敌,又回来了!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战阵烈(九)

    在临近后半夜的时分,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朔风从山口中冲出,呜呜的扫荡出满天的白尘。这夜中雪风之大,绵软的雪粉打在脸上,都有微微生痛的感觉。

    银术可站在甲字小堡的堡墙之上,看着周遭麾下儿郎扎下营寨的灯火被着漫天卷起的雪尘遮掩得摇摇欲熄,就这样久久而立,不肯回自己下处休息。

    他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却是吊着胳膊的斛律走了过来。饶是斛律是铁打的汉子,在这样冰冷肃杀的天气里忍不住都有些缩头缩脑的。他闷声闷气的招呼一声:“银术可,回去歇息吧。这种天气,熊瞎子都要躲在树洞子里面。还有什么人来生事?”

    银术可转回头来,沉沉的看了斛律一眼。这个心腹谋克将领,伤后初愈。在自己加紧巡视戒备的严令下强撑着熬了这么些天,已经掉了好大一层膘,憔悴得都有些脱形了。摇映的火把光芒下,眼睛里面满是血丝。可是他站在城墙上发愣,今夜总巡斛律也不敢下去稍稍喘口气。

    看到麾下这些心腹将领,银术可纵然心硬如铁也忍不住一软。这些小部出身的女真好儿郎,跟着他一向是打最苦的仗,分战利品的时候又抢不过那些嫡系女真。南下燕地惨败那一场战事,不少人跟着自己背黑锅,很是灰溜溜的抬不起头一阵。这次深入云内,又是打了近年来全女真最惨烈的一场完全是拼人命的夺城死战。

    如此天气,就让他们好生歇息一晚吧。那支南人强军,遮莫能是天兵天将?这个时候还能趁着雪风悄悄掩至?

    还要须放着挡在前面的完颜娄室所部不死!

    银术可终于按捺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隐隐预感。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用力跺脚转身。脸上用力的堆出笑容:“回去睡觉!斛律,你也歇歇罢。今夜巡营减一道,伤口要是没事,喝口热酒好生睡一会儿。等宗翰来了,一直朝南,还有的是你出力的时候!”

    听到银术可终于松口,斛律和他几名亲随都是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也似,就等着送银术可回转下处。然后各自找暖和地方昏天黑地睡他娘。今夜不用爬起来顶着刀子也似的寒风驴拉磨也似的去巡营,这日子,给十个女奴也不换!

    临下堡墙之际,银术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龙首寨,漫天飞舞的雪尘,已经将龙首寨的灯火都遮掩住了,完全看不分明。一切都显得平静如常。可为什么心中这点不安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今夜好大一场雪风啊…………直娘贼,真邪门儿。雪风这两个字,想一次就给人一次不详的感觉!

    银术可狠狠啐了一口,好像这样就能摆脱这种莫名不详的感觉。脚步声比平常更重几分。大步的走下堡墙去了。

    几名亲卫,忙不迭的跟上。高举的火把被寒风吹得忽长忽短,转眼间就湮没在漫天飞舞的雪尘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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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原当中,一个小小的黑影在高低起伏,向南而来。远处女真营寨微弱灯火远远映照过来,越发显得这个小小黑影来势星丸跳荡,迅捷无伦。

    就是以敏捷著称的雪鹿,在这样及膝深的大雪中,动作都不见得有这般快捷!

    就算有女真巡哨在这漫天大雪中还坚持出巡,看到这样的黑影在远处划过,多半也以为自家眼睛看花了。

    从龙首寨到南面群山,大约有十余里的距离,这黑影花了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跑完。直直的冲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山石而去。等到近前,这黑影总算停下,转头左顾右盼。

    地上突然掀起两蓬雪粉,接着两条人影就从雪地里蹦起来,伸手就要去按到那黑影。黑影忙不迭的一弹身就退开几步,将暴起的两条人影让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收势不及,还重重扑倒在雪地里。

    那小黑影一边让还一边压低了嗓门儿招呼:“俺是十三啊!两位哥哥莫闹!”

    两条扑出来的人影停住动作,一人将扑倒在雪地里的另外一个拉起。抖着嗓子半天才挤出一句:“怎……怎么才来?鸟天气连活菩萨都生生冻得死!”

    那小黑影正是十三,他浑身扎束得整齐,脸也给布条缠得紧紧的,上面全是冻结的白霜。只露出一双不大却灵活的眼睛。脚下却是两块长而光滑的木板,用皮条紧紧拴在脚上。这个时候一边解脚上皮条一边道:“岳将主呢?快带俺去见他,龙首寨那里都联络好了…………俺阿爷呢?有没有冻咳嗽?”

    两名伏路等候的神武常胜军精锐哨探,饶是久在陕西四路嚼冰卧雪的磨练出来,又在燕地河东苦战。可这么冷的天气在雪中潜伏等候,已经冻得是半死不活。哪里还有和十三闲谈的气力。那扑倒在地的军士被扯起来,呸呸的吐着雪,没好气的招呼:“将主他们等得出火,这鬼天气,早点动起来厮杀也罢,总好过生生在这里冻死!快跟俺们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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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他们数十人,就在一处山洼中潜藏形迹,等待着和龙首寨联络的消息。数十人未曾生火,就是靠着嶙峋山石。将羊毛披风裹在身前稍稍御寒。外面天气冰冷。朔风呼号。每个人心头却焦急得出火。尤其看着大雪纷纷而下。天地间一片苍茫,正是最好的行动时机。可时间却在一点点过去,眼看得就要过了半夜。

    岳飞靠着一处山石,夜色中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不言不动,看着北面的夜空。冰霜在他须眉上渐渐凝结起来,更显森严。

    大多数人,都和岳飞一样。不言不动的等待着龙首寨那边消息传来。只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尤其以杨再兴为首,脚底下就像是生了钉子,怎么也站不定,在岳飞看不到的地方走来走去,急得直搓手。

    “直娘贼,这一仗到底还打不打得上?眼看得这一夜就要过去,要是还不动手,俺怎么能弄翻那个鸟银术可?俺这一路背着杆大枪,走来可不鸟容易!”

    嘀咕了一阵也没人搭腔。杨再兴心里没着没落的,一转头就看见蹲在一旁的大个子杨得。

    杨得安安静静的蹲坐在雪地里。裹着他那比别人都大上两号的羊毛披风,慢慢的嚼着一块羊肉猪油精面加解州池盐精心炒制再捶打成块的上好干粮。安稳得如一座山也似。

    瞧着杨得那个样子,杨再兴的邪火就不打一处来,上前低声挑衅:“兀那夯货,本来这一仗要是顺利,小爷弄翻那个鸟银术可,也懒得和你计较什么军中第一好汉的名头,是人谁没眼睛看?说不得你就逃过这顿好打。可是要是这一仗打不起来,小爷还得背着这杆大枪回去,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你。俺们这场胜负是定要分出来,到时候可别说小爷欺负你!”

    杨得慢腾腾的看了杨再兴一眼,又慢腾腾的将目光转了回去。

    杨再兴恨得牙齿直痒痒,拎着拳头就想上,可是看看前面岳飞剑一般的身影,没敢。这心中邪火更是没处宣泄,只能哭丧着一张脸对着乌沉沉漫天飞雪的夜空。

    “贼老天,还让人好生活着不能?俺就是想痛痛快快厮杀一场,怎么就这般难呢?”

    正在杨再兴内心不可开交之际,这山洼入口处终于传来响动。岳飞剑一般的身形一动,身边两名亲卫也悄悄拔出兵刃向前掩去。入口处伏路的哨探招呼声也响了起来:“将主,是十三回来了!”

    几十名或坐或站,苦苦抵御严寒的军中精锐一下都起身。原来安安静静的山洼之间,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是凛凛杀气腾霄而起!

    两个闷在篾筒里的火把突然亮起,外面又用羊毛披风遮住了,只将岳飞左近照亮。就见几名伏路接应哨探拥着一个瘦小少年模样的人急匆匆而来。

    那少年正是十三。

    刚才最外面伏路接应的两个军士冻得够呛,对十三的口气不大好。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此大雪,穿过女真营寨阻隔。往返于龙首寨和这里之间。还来去如此迅捷确实。除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这么多人捆在一起都不见得能做到!

    这几十名精锐中,也有田穹。他这次是怎么样都要挤入这支精锐小队当中。看到十三回来,他忍不住就想冲前去接住。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只是远远的看着他。

    现在是在军中,两人都是军中将士。一切自然只能照着军令行事…………厮杀罢了。等回转大营,自家积蓄,加上燕王赏赐,不拘在蔚州还是太原府,总能安个家吧?到时候带着这小子三街六市吃酒耍子。也过上两天太平日子…………

    十三也只远远的看了自家阿爷一眼,就转过目光朝着岳飞行了一个军礼。岳飞一摆手:“不用多礼了,龙首寨如何?”

    十三回得也极快:“再过一个时辰,公主就带着弟兄们下寨,山后等着将主。”

    岳飞追问:“女真鞑子呢?”

    十三仍然答得干脆爽快:“还是如常,大雪起后,哨探范围不足三里。两营之间,足可穿过去。”

    岳飞面色仍然没有松动半点,带领几十名精锐冒雪而来。穿过上千女真军马的大营,要将数十人接应出来,还要抢马而逃。如此奇袭,翻遍史书,也不见得有几次这般奇迹。每一点都不能错漏,还要有三分好运气。成败与否,就在今夜!

    “…………鞑子马厂呢?”

    “在龙首寨上就已经看得分明了,后山山洼避风处有女真鞑子设的一个马厂,将养了两百多匹坐骑。守军真鞑子百余,还有点辅军夫役什么的。那里也是距离银术可中军所在最远。在后山接应到公主他们,要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掩进马厂里!”

    岳飞缓缓点头,目光如电如剑,死死的落在十三年轻的面庞上。纵然岳飞自己也不过才是二十许人,在大宋如此地位的军将中已经年轻得是空前未有的异数了。所以岳飞平日来才以加倍的刚严自律来维持军中主帅的形象。

    可十三在岳飞面前都显得稚嫩,瘦瘦小小的个子,唇上几根软软的胡须颜色都还是淡的。

    可今夜上百人的性命,很大程度就压在他瘦瘦小小的肩膀上!

    “…………十三,你能确保将俺们带对路,按时接应上郭家娘子他们。然后又能准确掩入女真鞑子马厂。不得有半点错漏么?”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顿了,几十道目光全都落在了十三身上。

    十三眨眨眼睛,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难的?路又不难走啊…………那么大个龙首寨和女真鞑子的马厂放在那儿,谁还会走错?”

    几十人沉默,稍停一瞬,岳飞最先低低一笑。接着几十名冒雪百里而来的汉家精锐儿郎,全都低笑出声。本已腾霄而起的杀气,在这笑声中,越发显得锋锐冰寒!

    杨再兴狠狠勒了一把腰带,回头对着也站起来收拾身上的杨得龇牙咧嘴的一笑:“这小子不错,小爷看得上他,可以交交。”

    杨得看着杨再兴。这个一向不怎么动脑子想事情的大汉,也终于有点奇怪。

    这家伙怎么总喜欢找俺说话?不是要和俺打架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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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首寨中,几十名苦战余生的宋军将士,排成整齐队列,站在雪地当中。

    郭蓉一身戎装,和汤怀并肩站在队列之前。清澈的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去。

    虽然从一开始,没人将郭蓉当成真正的北上之军的统帅,但是这个时候,每个人似乎都在等着郭蓉说些什么。

    郭蓉回望龙首寨之下,那一片血战之后的废墟。烧塌的南门城楼,已经掩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

    上千生龙活虎的儿郎,这个时候仿佛还活生生的就在眼前。在那个夜里,义无反顾的随着她一涌而前。和呼啸涌入的女真鞑子大军拼命用长矛对捅。不知道有多少儿郎拼命的想越到她的身前,为她遮挡女真鞑子的兵刃和羽箭。

    这些好汉子,也是因为那个家伙的一声号令,远出数千里,在这冰天雪地风刀霜剑中苦战到最后!

    也是因为那家伙,这些好汉子才死死护着她郭蓉,不知道用多少条性命,才换来了她郭蓉现在还活生生的站在这儿!

    能驱使如许多的英雄男儿,在这一刻,郭蓉才真正明白了,萧言一手到底卷动了多大的格局!

    那家伙的事业,是他的事业。作为自小就跃马张弓,英姿飒爽的燕地女儿。郭蓉也自有她的帐要算!

    郭蓉紧紧抿着嘴唇,摘下兜鍪。一把扯过束在脑后的马尾,短刀出鞘,电闪一般掠过。再张手处,青丝已经在空中乱舞。

    “还要杀回来报仇!”

    “报仇!”

    几十名宋军,只是整齐的发出了这么一声低喝。

    郭蓉戴上兜鍪,狠狠一摆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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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战阵烈(十)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暗夜中轻轻响动,转眼间就被凄厉呼啸的寒风声掩盖。

    在这女真最野蛮的时候也不会出猎的天气中,几十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雪地中挣扎前行。雪深已然及膝,每一步都要花费好大气力。更不用说每人还披着皮甲,裹着挡风羊毛大僘,还携带着兵刃干粮。幸好为了行军动作轻便,没人披着铁甲,可就是这几十斤的分量,在这样的天气中,已经是分外沉重的负担了。

    几十名大宋第一强军神武常胜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岳飞作为一军将主亲自领兵深入,这几十人中更是一时豪杰汇聚,开了挂的猛人颇有几个。才能坚持到现在。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男儿武力勇气的最高体现。就连现在在堡中略略有点心神不宁的银术可,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一直深深忌惮的南人军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一仗如果在岳飞的率领下成功,则差堪与李愬雪夜下蔡州所媲美。就是让远在汴梁的萧言事后知晓,也会震惊得瞠目结舌!

    两宋之交的热血汉家儿郎,不缺斗志和勇气,只缺那个率领他们逆转气运的人!

    十三潇洒的滑着雪板,在前面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等候后面在雪地中挣扎前行的岳飞等人。饶是以岳飞坚韧,这个时候忍不住也微微喘着粗气,同时在心中暗暗记下。神武常胜军至少远哨尖探,得学会十三这一招,将来说不得就得和女真大敌在这穷塞绝域缠斗厮杀。这一招可是派得上大用场!

    一边前行。一边还想着军队建设问题。同时还分神关注着湮没在雪风中的女真人营地。踏雪之声的响动,都忍不住让岳飞心中稍稍一紧。虽然明知道在这样的大风雪中,这点声响决不至于惊动女真人营地。可身在其间,却仍让人微微有些紧张。

    可就是这点紧张,反而刺激得人头脑加倍的清醒。战意厮杀之意也缓缓升腾,直到充斥全身。置身于大风雪间,置身于优势女真大敌之前。岳飞反而不自觉间放下了他身为大军统帅之后对自己设下的种种要求和枷锁,渐渐就恢复了当日那个古北口外一骑当千的绝伦勇士的心态!

    只等一战。只等一战!

    再抬首处,此前仿佛远在天边的龙首寨,已然危然高悬在不远处头顶。而前面引路的十三已经轻巧转了个方向,直奔后山方向而去。

    到了这里,距离女真人的营地就分外近了。后山方向,两个足可容纳数百人和上百匹马的女真营寨遥遥相对,中间只空出里许的通路。两处寨墙上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已经可以将通路微微映亮,雪野上都呈现出一丝昏黄的色彩。透过鹅毛般的雪片,隐隐还能看见几名巡哨的身影在寨墙上来回走动。

    在前十三的身影伏了下来。就这样爬了过去。后面数十人也有样学样,全都裹着毛冲外的羊毛披风。伏在雪地上一路爬过去。雪地冰凉,与热热的呼吸一触,化成雪水,从领口袖口中渗了进来,冷得刺骨。可每个人在这短短一段路程中,浑然没注意到这彻骨的冰寒,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争一点,就要伴随着热血从腔子里面迸出来!

    这一段穿过两营之间的路途,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漫长得似乎永远也爬不完。每个人都觉得内里麻衣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冷汗。一边爬一边每个人都不知道多少次的去看寨墙上那些巡守的人影。

    那些寨墙上的人影,始终保持着他们慢腾腾巡视的节奏,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雪野渐渐收窄上升,一座森然矗立,高及百丈的断崖就出现在面前。最前面十三的身影又一骨碌从雪地上弹起,一下子就窜到那断崖之前,四下张望。一时间似乎没有撞到撤下来的郭蓉他们,急得在那约定的地方团团乱转。

    岳飞就紧紧跟在十三身后,以岳飞的本事,用尽全力咬紧牙关才勉强跟得上十三的节奏。而十三骤然弹起,疾驰而至崖壁之前,动作之敏捷,仿佛终夜大风雪中往还数次,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也似。饶是以岳飞,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瞠目结舌!

    然后岳飞就看见十三在崖壁前急得团团乱转,岳飞还趴在雪地上,一颗心骤然之间变得比身外风雪还要冰寒。

    龙首寨上出了变故了?十三带错路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离天亮已经没有多长时间,这个时候再接不到龙首寨上郭蓉他们,就再没有机会了。女真鞑子也绝不会再给一次这样的机会!

    突然之间,就听见十三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一下扑了上去,迎着一个似乎突然从崖壁中挤出来的身影。

    微弱雪光映照之下,这身影高挑窈窕,容颜清丽不可方物。

    正是郭蓉!

    十三扑过去又骤然停住,郭蓉却没那么多顾虑,扯住十三胳膊就揉他脑袋:“小十三,来得比我们下来得还快!接应的人呢?”

    十三一指后面:“不都来了?”

    郭蓉向前望去,就见雪地中缓缓爬起几十条身影,每个人都在重重喘息着,有的人还在瑟瑟发抖。如此奇寒大风天气,夜中赶路,最后更在冰雪中爬了数十丈路。加上紧张的心情,这精力体力的消耗,哪怕这数十人都是精锐战士,也差点承受不起!

    看着眼前突然耸立而起的几十条身影,郭蓉心头一热。想说什么,话却哽在咽喉,半个字也迸不出来。

    而岳飞他们,也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在郭蓉身后,次第从崖壁缝隙中闪现出来的袍泽身影。

    每个人都显得消瘦憔悴,北上大半年的风刀霜剑。生死杀戮。都给每名战士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每个人都还是甲胄完全。兵刃在手,腰背挺得笔直,似乎只要随时一声号令,他们仍然能向着面前敌人的军阵,呼啸冲突而去!

    几十名冒万死而来,接应自家弟兄撤退的精锐战士们。在终于看到这些孤军在北,死战到最后的弟兄们的身影,同样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近百战士,就在这风雪之中,悬崖绝壁之下,女真大军之侧,一时凝固。

    有如一尊尊雕塑。

    岳飞终于反应了过来,毕竟作为一军主将,最不能为情绪所左右。他下意识的整整自己身上披风,大步迎上去。先朝郭蓉平胸行了个礼。没想到郭蓉也干脆的右手抬起,还了一个军中礼节。

    “那家伙呢?”

    岳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郭家娘子口中的那家伙。除了萧燕王还能有谁?

    “燕王应在汴梁,我等定然将娘子平安接出。送到燕王身边。娘子这一路辛苦了。”

    郭蓉冷冷道:“那家伙还在汴梁做什么?那么多弟兄为他死在这儿,还不上来给他们报仇?至于我,是不会回汴梁的。到时候反攻应州,我还派得上用场…………回去就遣人告诉那家伙一句,要是还不上来,他也不必来了,反正我是不会见他的!”

    郭蓉这番话,让岳飞又是一怔,怎么也不好接。而且也不必去接。军中事物,大军如何进退,燕王行踪如何,不必向郭蓉交代。不过对于郭蓉能率领儿郎在应州死战到底,最后还要与城同殉,岳飞也自有一份敬意。当下也就是淡淡一笑,就算过去了。

    突然间岳飞眼神又是一热,轻声低呼:“汤四哥!”

    郭蓉身后,缓缓转过形容木讷的汤怀,他嘴角扯扯,就算是对岳飞笑了,默不作声的对岳飞行了一个军礼。

    岳飞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汤怀胳膊,上下仔细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汤怀右手之上,食中两指,捆着厚厚的布条。

    应州一场血战,汤怀操强弓而发近二百箭,虽有扳指,还是勒伤了指骨。就算将养回来,只怕也再无此前那无双无对的神射了。应州战后已经这么些时日,手指还这样重重叠叠的包裹着,岳飞如何不知道这伤势有多重。抓着汤怀的手忍不住都有些颤抖了。

    汤怀将手扯了回去藏在身后,一指应州城塞方向:“…………俺没什么打紧的,这里却死了好多弟兄。”

    岳飞默然点头。两军之间,立尸之地,汤怀能活出来,已经是幸运了。还有那么多军中的好儿郎埋骨在此!重要的是不要负了这些好儿郎的性命,重要的是将这些已然尽责苦战的弟兄们平安接出去!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从龙首寨上下来的军将士卒,这些人都默然的迎着岳飞的目光。身形如山,兵刃森寒。哪里像一支穷塞绝域,身陷敌人重围之中的败残之军?

    在这一刻,岳飞就恍然明白。这支神武常胜军,只要不是天崩地陷,只要不是死光了最后一个人,就再也打不垮,摧不破!

    田穹出身貂帽都嫡系,身份也在来援战士中最高,就是这一支小队副手的地位。这个时候忍不住上前低声提醒了一句:“将主,是不是赶紧行事?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万一大雪停了,更是麻烦。”

    岳飞冷然一笑:“只怕没有接着俺们的弟兄,现在既然接着,还怕冲不出鞑子这个鸟营么?那俺真是白叫了岳无敌这个名号!”

    自从身为大军统帅,岳飞就强自收敛住的天生猛将锐气,这个时候,在孤军深悬敌后,在冰雪大风之中,在即将最需要表现出他勇武的时候,终于再不掩饰,勃然而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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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龙首寨后山悬崖绝壁外里许地,银术可还是毫不马虎的设下了两座大营,每个营中都有一个谋克精兵。其中一个更大一些的营寨还设有马厂。每夜军中总巡。也都歇宿在此。后路巡哨。从昼至夜,从未断绝。就是为了防备龙首寨上那些残兵会攀藤附葛而下,偷偷潜出包围圈。

    就算是有极端的天气如今夜这般的大风雪,后路营中设立的马厂,也集中了全军抽调出来的最为雄骏善走的战马。龙首寨残兵没马步行,在雪中也走不了多远,营中追兵翻身上马,不要多久就能追及。

    按照这个布置。的确已经是密不透风的级别了。

    今夜军中总巡斛律,在恭送银术可返回去休息之后,强撑着回到这里,几乎是倒头就呼呼大睡,几名亲卫也和他挤在一个帐中,睡得昏天黑地的。

    眼看得要到下半夜了,斛律突然悚然而惊,从黑甜乡中醒来。只听见帐中那几名亲卫的磨牙声呼噜声放屁声此起彼伏,帐中的骚臭气味,以斛律这等粗汉都有些消受不起。

    侧耳听听帐外风雪声。似乎已经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斛律摇摇昏沉沉渴睡的脑袋,步出帐外。虽然银术可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不过天色未明,银术可就要亲自来巡营。到时候迎接不到,虽然是银术可心腹爱将,这劈头盖脸的马鞭也少不了挨几下。

    军中为将,就是这么辛苦,时时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脚到,不是到时候拼命上前厮杀就够了的。

    斛律走到帐外,就见寨墙上灯火摇曳,映得周遭一切昏黄安静,寨墙上的巡守苍头缩在避风处躲懒他们也知道最近他们这些奴隶辅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经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斩杀了,这样天气小小偷懒不是什么大罪过,了不得挨两鞭子。不远处营中马厂那些战马咀嚼夜草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天色还是暗沉沉的,不过风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雪花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紧密了。

    斛律单手抄起地上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冰冷的雪沫顿时让他残存的睡衣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转回去一把掀开帐幕,胡乱朝地上的亲卫踢了几脚:“入娘的都爬起来!当年在老林子里面,俺们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追熊瞎子的兽路,一只熊瞎子,就是大半月的口粮,捕不着就得瞪眼挨饿!哪像你们这般没出息?一个个在亚海轸身上养懒了骨头!”

    几名亲卫弹身而起,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就去抄兵刃。纷纷去抄雪揉脸。这时也没什么吃食,昨夜热过的口粮就算还有剩的也冻得跟石头一样了,根本没时间去料理。从斛律以降紧一把裤带就要翻身上马去巡视这么大一片分布应州城塞四下的营地。却谁都没发出一声抱怨。

    哪怕是这点小小的细节,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强军姿态。

    几名亲卫在赶紧收拾,斛律就自顾自的去马厂寻马。这些时日女真军中人吃得既少又坏,可马还是尽其可能的照应得极好。军中营寨修得草草女真鞑子的营建水平也就那样。不过营中马厂却修得结实牢固。

    大木为柱,上盖毛毡,毛毡上再覆泥压草。各种搜罗来皮子布料席棚张挂四下遮风。马厂内隔出一个个档子,都足可容一马坐卧,下面铺的都是新草。一排排连起来的料槽里面都是铡得就寸许长的料草,还有豆子等精料。这些战马马头都高高拴着,越是天气冷越是要吊马的精神起来。每匹马身上都盖着毛毡子。那些值夜照料的苍头弹压却是裹着草睡在雪地上,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

    斛律的坐骑是一匹铁青色的战马,生龙活虎的性子极烈,都不敢和其他马匹并槽,不然其他马会被踢咬得不成样子。一名苍头整夜不敢合眼睛的照看着它。看见斛律走进,忙不迭的就跪下来迎接。

    铁青色战马打着响鼻晃着马鬃和主人打招呼,一副吃饱喝足很精神的样子。斛律也满意的点点头,看也没看那跪在地上的苍头一眼就去梳理爱马的马鬃。随意的想着自家心思。

    嗯,再陪着银术可巡一遭,今夜的总巡就算是交卸了。宗翰来之前,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乱子了。不然银术可可吃不消…………大家伙儿小部出身,跟着银术可才有今日。银术可在宗翰面前失宠,大家还有好日子过么?希尹娄室麾下那些谋克,还不爬到俺们头上来?

    说起来也真是邪门儿,辽人百万大军,这么大地方,俺们摧枯拉朽的也就收拾了,浑没觉得多吃力。这支银术可认定的南人军马,倒是和俺们从燕地纠缠到这里,打得是万分吃力,人命拼得是让人胆寒。不是说南人懦弱,比契丹狗子还远远不如么?怎生却是这般?

    不过好歹娄室顶上去了,这支南人军马再强,难道还能绕过娄室打到这儿来?入娘的那也太没有天理了…………

    正想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在外间低沉下来的寒风呼啸声中,斛律突然听见了一点远远的破裂声响。

    这声响极轻微,转眼就被风声掩盖。可斛律作为军中宿将那根警醒的神经立即绷紧。转头就冲出了马厂之外。

    响声再一次传来,却是在营门口方向。这一次响亮了许多。数十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拼起来的两扇寨门,哪怕有巨木为栓。银术可也明明白白的在摇曳火光下看见它整个跳动起来!

    寨墙上巡守的苍头终于惊动,指着寨墙之外啊啊的不知道在叫着些什么。每个帐幕也开始骚动起来,已经有睡眼惺忪的女真战士探出头来。几名不远处的亲卫,和斛律一样呆呆的看着寨门口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轰然而鸣。而那寨门也猛的向内扇动,雪尘四溅,带动整个寨墙乱晃。似乎在下一刻,整个寨墙都会在这巨响声中倒塌下来!

    斛律终于反应过来。

    有人在抱巨木撞击寨门!

    寨墙上几名巡守苍头终于凄厉大喊:“敌袭!敌袭!”

    嗖嗖几声羽箭破空之声响动,几名苍头都要害处中箭,大声惨叫着从寨墙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声空前巨响,门栓轰然断裂,两扇寨门狠狠的向内急撞开来!

    雪尘飞舞中,斛律就看见一条天神也似的大汉,单人抱着一根合抱粗细的巨木,竟以一人之力撞开了这并不算结实的寨门,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几十把兵刃泛着比雪花还冰冷的寒气,同时涌了进来!

    看着那些已然熟悉的衣甲,斛律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是那支南人军马!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南人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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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战阵烈(十一)

    夜中风声减轻,甲字小堡中银术可中军居所,一众亲卫睡得越发深沉,鼾声震天,直似要将屋顶掀破。

    已经是迫近黎明前黑暗的时候了,而就在这人睡意最为浓厚酣甜之际,银术可却悄然而醒。

    周遭一切都显得安静如常,连昨夜狂暴的大风雪都渐次消停下来。上千人军马屯驻在此,营地扎得无懈可击。周遭群山环抱,南面还有娄室的大军横截当路。北面有宗翰西路军的主力正在兼程赶来。不论从哪个角度说,银术可在此间都稳如泰山。

    可就在今夜,不管睡着还是醒来,银术可心中那丝不安却越来越发壮大。尽管没有任何征兆,可这点警醒第六感,却是军中宿将从无数次生死交关的场合中磨练出来的,没有道理可讲。

    一旦睁眼,银术可就翻身跳起。衣甲就从来未曾卸过,站在那儿猛然发声下令:“都给某家起来!”

    银术可一声呼喝,在厅中穿着衣甲,睡得七歪八倒的亲卫门顿时惊醒,一个个都是一弹而起,人人手都按上了腰间兵刃,侧耳听着外间动静。听是不是有敌人撞营,听厮杀声是不是已然响起,就在身边!

    如此虎卫,银术可也深觉满意,摆手下令:“把俺的亲随谋克都点上,全都出动,跟俺巡营!”

    银术可麾下也有一个直领谋克,由一众贴身亲卫分为蒲里衍率领。不管银术可走到哪里,是不是还有如今地位,这个谋克都是始终跟随他的私产。本来编制甚大。在其他谋克南下兵力不过二百。甚或只有一百五六十战士的时候。这个直领谋克却是满满的三百精锐。

    南下途中消耗少许,应州攻守一场硬拼,这个谋克也未曾幸免,损折三成,但是仍有二百余精锐勇士。比起其他谋克实力仍然充实许多。现在就为银术可最为倚重的力量。

    一向银术可巡营,不过点上一个蒲里衍就罢。但是今日不知怎地,银术可居然要将整个谋克全都带上。

    不过银术可麾下,向来一旦发出号令。这些亲卫就雷厉风行领命而已。顿时几名亲卫就从中军四出点兵,这个亲卫谋克都驻扎在甲字小堡当中,都不用吹号传令,招呼一声就是。少顷甲字小堡就骚动起来,一队队女真勇士从各处军帐蜂拥而出,披甲持兵,在纷飞的雪花中去马厂牵马。

    所有一切动作,都没有什么骚动之声,肃静快捷。等银术可稍稍进了一点饮食,大步走出居停大门之外。甲字小堡中两百余女真精锐勇士已经牵马肃立等候,人人都在嚼着冷硬的干粮。只等银术可率领出发。

    银术可沉着脸扫视在火光映照下这些最为亲近精锐敢战的女真儿郎们,又是一摆手:“带上马战长兵刃!弓矢也都携带齐全了!就随身一把短兵刃,出去闲晃么?”

    几名蒲里衍忍不住对望一眼。

    银术可这是怎么了?一个惯常巡营,亲卫谋克全部带上不说,还要全副武装,佩戴弓矢,携带长兵刃,摆出一副要打大仗的样子?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他们身为亲卫分领这谋克的蒲里衍,天天就守在银术可身边,有什么变故能不知道?

    四下望望,天空雪花仍在静静飘落,厉啸寒风也渐渐平息,堡墙上火把光芒晕黄,淡淡洒落,在雪地上泛起安静得微光。头顶龙首寨仍然一如往常的平静。

    就连低垂的层云,在黑暗中似乎也被一夜大风吹散不少,明日一定是个难得晴日。

    银术可这是怎么了?

    不过对于银术可这个出奇的号令,亲卫们也是一怔之后就赶紧号令布置。不过一刻功夫,所有女真战士都披甲持兵,战马上挂着硬弓,四个撒袋满满都是羽箭,重箭轻箭一应俱全。马槊长枪配在鞍侧,长刀佩剑铁骨朵随身佩戴。一声号令,二百女真骑士翻身上马之后,丫丫叉叉的有如一个个活动武器库。已经是一副准备打大仗硬仗的姿态!

    银术可也翻身上马,立在队首,缓缓扫视这些会服从他一切号令的最为亲近的儿郎们。

    不管心中那莫名的不安怎样越来越大,但是在儿郎们整装披甲上马,两百多双绝对信赖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银术可终于就平静下来了。

    就算有什么不对,某家这些儿郎在身边,天塌下来又如何?

    他咧嘴一笑,二百多人的队伍也松动了一下。突然被叫醒,忙乱了好一阵子,银术可又沉着一张脸走来走去。打老了仗的女真勇士也心里有点不摸底。看到银术可终于笑了,这些女真甲士也自心安。

    银术可一摆手:“打开堡门!”

    堡墙上的苍头咯吱咯吱的转动绞盘,开在马面侧面的厚重堡门缓缓敞开。

    就在这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中,银术可猛的侧耳。

    在后山方向,风声当中,隐隐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他猛的抬起一只手来。所有亲卫顿时也都举手。本来还有些轻微响动的队伍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二百多尊铁塔也似的女真甲士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全都落在银术可那只高举的右手上!

    撞击声再度传来,这一次清晰了许多,绝不是错觉。紧接着就是喊杀声爆发而起,就在后山两处营寨的方向!

    银术可狞笑一声,右手重重劈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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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屑横飞当中,杨得如魔神一般大步撞入女真营寨当中。

    他手中那根合抱粗细的巨木,就是在后山崖壁附近。一众军士用刀剑硬凿下来。幸得冬季木干树脆。没费多大功夫就刨出半截缺口。一众人最后借着这缺口硬撼下来。好歹借着风雪掩盖。没有惊动远处的女真营寨。

    突袭女真营寨抢马,最要紧的就是时间,没功夫遣人慢慢攀上寨墙,一点点投入兵力试探渗透。只有冲开寨门,打开这个通道,在第一时间内投入全部力量,杀散那个有马厂的女真营寨军马,抢得马匹。趁着其他地方女真守军还不及赶过来,飞速撤入南面山地之中!

    所以这攻城巨木是非要不可。花点时间冒点风险临时伐木也在所不惜。

    不过在选派撞门勇士的时候,杨得不吭声的上前,一个人就将几百斤重的合抱巨木举起舞弄几下,还是惊掉了那些龙首寨退下来守军的下巴。

    直娘贼,这是将主从哪里寻来的巨灵神?

    在准备了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攻寨器械之后,这两路合起来不足百人的将士,稍稍编组一下,就掩护着杨得这个撞门勇士向着早已选定的那个女真营寨摸过来。

    女真人此刻的营寨设立水平,还是粗疏不堪大半原因也是因为给养不足。用来役使做工的人力更是不足,没精力在这安全的所在踏实经营起稳固营盘。寨墙没有鹿砦壕沟等辅助防御设施掩护。轻轻松松就能直抵寨门。而且寨门也开得太大也许是为了以骑兵为主的女真军马进出方便。但是一旦寨门过大,以此刻的材料水平,就注定了不会太结实。

    而且寨墙上的守备力量,第一也太过单薄,没有角楼,没有凸出的悬壁,没有挡风的望楼日夜值守。第二就是尽用的苍头弹压等奴隶辅军,此刻女真大军,在野战上近乎于举世最强,守备上只能还算未入门。这些奴隶辅军,这些时日吃得比凄惨的女真正军更差,哪里还有精力在寒风大雪当中警惕的守备一夜?在黎明前的黑暗这段人生理上最困倦的时候,一个个都缩在避风处打盹。近百人悄悄摸上来,竟然没有一人提前发出预警!

    到得寨门口,杨得被拥上前。一人而举动巨木,这巨汉向来也没什么废话,举动巨木就狠狠撞击寨门。

    一下,两下,三下!寨门就这样轰然而开!

    凄厉的呼声,响彻全寨。杨得手中干而脆的巨木,已经崩裂大半,占在手里也没用了。他随手丢下巨木,一时站在寨门口发愣。这个巨汉毕竟还不是真正训练有素的战士,也没多少战阵经验,这个时候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

    就在他稍稍一愣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兴奋到了极处的厉吼,杨再兴已经一马当先的挺着大枪电闪一般的从他身边掠过,这家伙终于如愿以偿的抢在了所有人前面!经过之际,还忘不了对杨得示威。

    “夯货,看俺厮杀!”

    杨得愣愣的追着杨再兴的身影,此刻营中已经骚乱起来。紧贴着营寨门口有两处军帐,就见几名女真鞑子拼命的朝外钻出来。杨再兴大枪电闪一般的一探,不用刺而用扫。弹性十足的白蜡杆子正抽在最先一名女真鞑子颈侧,喀拉一声脆响。顿时就将颈骨打得粉碎!

    杨再兴再一步抢前,单手握住鸭蛋粗细的大枪枪杆尾端,猛力的再抽出去。就听见哗啦轰隆的声音响成一片。后面跟着朝外钻的女真鞑子全被这一枪扫倒,更将帐幕带倒,一帐女真鞑子,就在皮帐幕下滚做一团,只能发出一阵阵惶急的惊叫!

    后面军将士卒轰隆隆的涌上,虽然没有杨再兴那么高调,可仍举刀持剑对着还在滚动的帐幕一阵猛扎。而杨再兴已经又突前而出,将第二个帐幕扫倒,这次他不等后面人跟上来下手补刀了。枪尖一挑,帐幕边一个支在架子上的火盆已经挑落在皮帐子上。

    这火盆虽然闷熄了火,可底下炭灰还是阴燃着的。摔落在帐幕上,火星四溅。杨再兴随手扯下腰间一个小葫芦,重重砸在火盆中。葫芦中全是猛火油,是出发前就为预计中的劫营准备好的。猛火油遇火猛然炸裂。整个皮帐幕顿时就变成一个四下乱滚的火团。里面只传来女真鞑子声嘶力竭的惨叫!

    惨叫声中。杨再兴哈哈大笑:“直娘贼的痛快!没白走这些天的鸟路!”

    以杨再兴为箭头,所有神武常胜军健儿无声涌上,两翼都是持弓射士,羽箭嗖嗖而发,在营中呼啸,不时有钻出帐幕的女真甲士中箭扑倒在雪地中。中间都是手持长刀佩剑铁骨朵的勇士,跟着杨再兴这个锋矢,拼命的向马厂所在的方向扑去!

    营中惊呼喊叫之声混杂成一团。各个营帐女真甲士都在朝外涌,却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睡梦当中在这以为是泰山之安的所在突然遇袭,哪怕以女真战士精锐,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那些苍头弹压更是惨呼惊叫声连连,在营中到处乱窜,更加剧了这混乱。

    女真军兴以来,所向无前,摧敌灭国。只怕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狼狈景象!

    杨得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

    突然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杨得猛的回头。就见那个年轻的岳将主和那个才接下来漂亮得出奇的小娘子也进了营门。岳飞眼睛被火光映得亮亮的。扫视一下四周,对杨得道:“看见马厂那儿没有?女真鞑子要聚集起来了。找件长大重兵刃。将他们的阵撞开!”

    有人告诉自己该干什么活儿就好办。杨得转头望向马厂方向。就见一名粗壮的女真鞑子正大声呼喊,竭力的收拾营中秩序,招呼散乱做一团的女真甲士向着他所在的地方汇拢。准备好好的和突然杀进来的敌人拼杀一场。至少也要拖到大队女真援军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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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竭力组织起有效抵抗的,正是斛律。他急得将胳膊上吊带都摔了,双手拼命挥舞,大声厉吼。招呼麾下儿郎在马厂前结阵抵抗。

    眼前敌人实在来得太过凶悍,一名挥舞着大枪的小将突前。短短一瞬就冲过了七八十步,中间不是没有已经反应过来的女真甲士抵抗。可在他挥舞纵横的大枪之前,竟然没有人能稍稍阻挡他一步!

    这杆大枪如同活物一般,或刺或抽或挑。一个个曾经在万军当中杀进杀出,手中不知道有多少条性命的女真勇士,就这样惨叫着仆倒在雪中。他麾下一名蒲里衍,曾经带九名勇士先登临潢,城墙上杀得数百辽人甲士不敢近前,还硬生生撞入辽人大队中一手挥舞着铁骨朵,一手将指挥守军的一名辽人都元帅夹了出来,头上脚下的扔下城墙。

    这名以勇力闻名的蒲里衍,怒吼着左手盾右手刀矮着身子迎上那小将,却被一枪就挑开了盾牌,那蒲里衍丢盾丢刀赤手抓住枪杆。那小将却毫不停顿的进步送枪,和那蒲里衍快脸贴脸的时候,一拳就将那蒲里衍鼻子砸进了脸里面!

    这等勇士,不是人力可以对付的,必须结阵才能抗衡!

    斛律声嘶力竭的招呼着能聚拢的手下结阵,一边忍不住却在想。

    入娘的谁说南人软弱?怎么不来试试?这么样强悍的南人,那个不堪一击的辽国,怎么就能和这些南人组成的军马相持了那么久?

    在斛律的竭力主持下,久经战阵的女真甲士终于在他面前组成了一个薄薄的阵列,二十余面盾牌凑在一起,蹲下及地发力稳住,长矛从盾缝中探出。而还有十余名女真射士在后集结,都选长大重箭平射。营寨中,呼啸声更厉,都是羽箭在空中来去破空之声!

    骤然遇袭的慌乱之中,不过短短半刻的功夫,女真甲士就已经组织起有效抵抗。这等水准,不愧此刻天下第一强军本色!

    至少七八只羽箭直扑杨再兴而来,杨再兴厉啸一声,大枪盘旋拨打,七八只破甲重箭远远的抽飞出去。不过杨再兴一往无前的脚步也稍稍停顿。跟在杨再兴后面拼命前扑的宋军战士,也有数人中箭,重重摔倒在地。

    此次掩袭。都是轻装。没人披着重甲。更没有长盾旁牌这种冲箭阵的必备之物。羽箭袭来,死伤顿现。

    眼见得给这支突然出现,凶神一般的南人军马以杀伤,这些女真射士都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拼命急射。更多的女真甲士也回过神来,拼命朝着这边聚拢。甚而都有些苍头弹压反应过来了,他们本来就是射士,不少人操着弓矢也在各处开始发箭。一时间一往无前向前攻扑的宋军队伍当中。血花四溅!

    宋军当中射士也拼命还击,可是马厂前女真阵列有盾牌遮护,一时间怎么也压不倒对方。

    放在平常,宋军最不怕和敌人弓弩对射。眼前这样简陋单薄的阵列,一阵箭雨就摧垮了。可是轻装掩袭而来,携带弓矢有限。一时间竟然在对射上全然落了下风!

    杨再兴大吼连连,大枪拼命拨打羽箭,又向前几步,可身后袍泽又倒下几个。这个时候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吼:“杨再兴!你成不成?让某家上!”

    杨再兴猛的回头,就见站在阵后的岳飞已经拔出腰间佩剑。大步抢前。汤怀也捡起了倒下射士的强弓。还有那位郭家娘子,一长一短两把长刀已然出鞘。寒着清丽的容颜,也跟着抢前而来!

    直娘贼,眼前这点女真鞑子都冲不开,这个小小鸟寨子都踏不破,俺有什么脸面称军中无敌!

    杨再兴猛的咬牙,已然再度合身疾扑!

    而斛律已经兴奋得红着眼睛大吼大叫:“银术可就要来了!杀光这些南人!”

    呼喊声中,斛律突然就觉一缕寒风,袭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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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中宿将的经验,让斛律在最后时刻猛的转头,入眼处就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一双不大的眼睛瞪着,向着他直扑而来。手中一柄锋利长剑,就直刺向他颈侧要害!

    斛律猛的扭身,紧要关头,还是让开了这一记要命的击刺。右手长刀借着扭身拼力横扫。一下子就取得反攻之势,这一刀落实,这少年只能被砍成两截。

    不过这瘦瘦小小的少年,灵活程度再度超过了斛律这等女真悍将的想象,一个垫步就退了回去,不多不少正正将这一刀让开。而斛律毕竟左肩背有伤,这一刀牵动伤势,剧痛之下刀势就收不回来,左半边身子露出了好大破绽。那瘦小少年似乎天生有这般厮杀中的敏锐嗅觉,顺势就从左边掩入,这一剑没有取颈项了,而是一剑向着斛律腰侧甲叶缝隙之间刺落!

    扑的一声闷响,一剑直入斛律体内。斛律瞠目大喝,右手长刀劈面就朝那瘦小少年扔去,左手在这一刻也不顾剧痛爆发,一把抓住了那长剑剑身,让其不得深入!

    那瘦小少年动作之快,还是超乎了所有人想象,一瞬间就丢剑疾退,撒手的时候还不忘阴损的用力转动手腕一搅。

    斛律丢出的这一刀,完全落空。可长剑在体内搅动,内脏撕裂,几根手指也被搅落。饶是他是铁打的女真勇士,这个时候也再支撑不住。惨叫之声,震动夜空,响彻全营!

    主将惨叫之声,惊动了那些在拼命抵抗的女真甲士,人人都回头而望。就见斛律粗壮的身形已然摇摇欲坠,而那瘦小少年,已然弹身缩回了马厂当中。

    这么多女真甲士,谁也不知道,这个瘦小少年是什么时候潜到他们背后的,一出手间,就已然重创他们主将斛律!

    宋军队伍当中,田穹就在杨再兴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一直冲杀得极前。在入寨之前,他还关顾着十三。这小子得郭家娘子看重,田穹也为十三高兴。这傻小子,还愁什么在神武常胜军的前程?结果一杀入寨中,就不见了十三的影子。而田穹也只能拼力朝前突进厮杀,再也管不得其他什么。不过老田对十三倒是有信心得很,天塌下来。只怕这小子也能活着!

    这个时候田穹也杀得浑身是血。一支羽箭还挂在皮甲的肩甲处。入肉近寸,鲜血淋漓。以轻装战士攻扑女真这等强军的大营。哪怕都是精锐,打的还是苦战!

    正在咬牙拼力向前之际,就看见了十三突然出现,一剑刺到了那个女真营中主将。血战刺激之下,一向低调的田穹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热血沸腾,振臂高呼。

    “这是俺家小十三!这是俺家小十三!杀鞑子啊!”

    田穹的呼喊声中,杨再兴早已一阵风的扑上前去。斛律突然被刺倒。马厂前女真军阵动作就是突然一顿。在决死突前的杨再兴面前,哪里有让他们这稍稍一顿的时间?

    杨再兴身上纯白的羊毛披风已然被鲜血染得透红,带着血光寒气,卷动雪尘,就已然一人一枪,撞入了二十余面盾牌组成的阵列之中!

    一杆大枪不是用刺,而是在一瞬间舞了一个大圈。弯曲到了极限之后猛然弹直,狠狠抽打在那些盾牌之上!

    杨再兴的冲力,上好白蜡杆子弯曲之后的蓄力。做成投石车这力量恐怕都足够将脸盆大小的石头掷出去百十步。而这巨力,就全落在了当面几名女真鞑子的盾牌之上!

    巨响之声骤然响起。还压过了斛律的凄厉惨叫。七八面结实的盾牌或者碎裂,或者就脱手飞出。七八名女真甲士浑身巨震之下。仰天便倒!

    而杨再兴一人一枪,已然冲入了女真甲士最后的阵列当中,长枪舞动,血光四溅,惨叫连连!

    女真甲士最后战阵,终于被撞开。可此刻女真战士,不愧强兵之名。明明已经无望,战阵破碎,强敌踏阵,后面还有大队涌上。怎么看都是个死战到底败亡干净的结局。可两翼仍然完好的持盾之士还在拼死从两面挤过来,想把杨再兴夹在中间。而女真射士哪怕杨再兴大枪就在身边飞舞,只要没刺到身上还在坚持发箭。

    怎么样也要将这个杀女真儿郎杀得最多的家伙,拖着一起同归于尽!

    后面又响起了怒吼之声,就见杨得已然大步赶上。

    这壮汉实在没找着什么长大兵刃,抓了两面牛皮帐幕叠在一起,双手展开,就如一面厚重的挡箭帘幕一般,持着向前冲。

    这两面牛皮帐幕加在一起,也足有百多斤分量了。在杨得手中就是轻如无物,他腿又长,一步抵人三步,轻轻松松后发先至,越过所有人,紧跟在杨再兴身后,撞入了女真甲士的残破阵列当中!

    又是一声轰然碰撞的大响之声,最后从两翼涌来的女真持盾之士倒下一片。杨得丢下帐幕,这些女真甲士就在帐幕下乱滚。杨得也不管他们,长腿一迈就撞入女真射士队中,两手齐出,抓着一名连人带甲快两百斤分量的女真射士,扔稻草一般就投出去十几步远!

    一名女真射士丢下弓箭,拔出佩刀就要和杨得拼命。突然就觉胸口一凉,田穹他们大队终于跟着抢了进来,田穹一剑就刺入他的胸腹之间,大吼着抵着他胸口拼命朝前撞!那女真射士除了大口大口吐着为,无力挣扎两下,哪里还再有半分拼命的余地?

    后面大队宋军战士涌上,刀砍剑刺,为横溢,一时间只能听见女真人垂死的惨叫之声响成一片!

    而始终冲杀最前的杨再兴红着眼睛,一脚踢开一名挡在身前的女真甲士,也不管他的死活。抖手就将手中大枪投了出去!

    在他面前,已经再无一敌,只有摇摇欲坠的斛律。大枪经天而过,由背破入,突前而出,带动斛律身体,就将这名女真悍将,牢牢的钉死在地上!

    一名射了两箭的苍头,手一抖弓已经落地。呆呆的看着斛律被一杆长枪钉死在地上,尸身斜挂在枪杆上微微颤抖。而女真甲士,已然被大队敌人淹没,只剩下一片片的惨叫声。

    这苍头喉咙咯吱两声,终于凄厉惨叫起来:“败了!败了!”

    惨叫声中,这个女真营地所有还幸存的人轰然溃散,比才遇袭时,更要混乱十倍。就连寥寥几名远离战场的残存女真甲士,在这一刻也开始抱头鼠窜!

    这到底是怎样一支南人军马?

    冰天雪地中越过娄室,怕不是掩袭了数百里过来。更在大风雪中骤然破寨。以轻兵撞甲士阵列。不顾死伤,短短一刻时间,就已经摧破阵列,斩杀斛律!

    败了,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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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郭蓉汤怀几人,终究还是没有赶上厮杀。郭蓉瞪着眼睛,只是打量着最前面的杨得杨再兴他们几个。

    她缓缓还刀入鞘,看着岳飞:“这些人你从哪儿寻来的?”

    其实岳飞也很想问郭蓉他们北上云内,怎么就招募到十三这等怪物的。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闲谈的时候,总算没有耽搁杀透军寨,就该趁势抢马赶紧跑罢!

    虽然浑身每处筋骨血脉,都因为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在跳跃鼓动。战意已经激发得收不住,就想再有一个女真军寨让自家领先而前,一举踏破!

    不过岳飞还是牢记着自己军中主将的职责,平安将大家带回去要紧。厮杀的功劳,就不必和属下军将争抢了。

    岳飞重重喘了口气,大声下令:“遣人分剿残敌,去将马厂的马抢出来!放火烧了这个鸟寨子,赶紧向南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汉话七零八落的声音响起:“将主,西面。”

    岳飞猛的转头,就见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郭蓉身边做拱卫状了,这个时候正一脸严肃,指向夜空中的西面。

    岳飞郭蓉汤怀都侧耳倾听。

    然后三人都是脸色一变。

    那是马蹄如雷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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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七十章 战阵烈(十二)

    岳飞举步就朝寨墙上跑去,有些军将士卒想跟上来,岳飞大吼下令:“快去马厂牵马!那些逃散鞑子不用管了!”

    一众杀红了眼睛的军将士卒顿时撒开手不再追杀那些逃散敌人,全向马厂涌去。岳飞则疾奔而上寨墙,于途只撞上一名苍头在寨墙上瑟瑟发抖,逃走的气力都没有了。岳飞也懒得多管,一脚就将他踹下寨墙。

    居高而亡,黎明前的黑暗就要过去,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一丝晓色。昨夜低垂的乌云高淡了许多,被风扯得缕缕条条,横空乱渡。

    周遭的苍茫山势已然隐约看得见,就在这一片壮阔的天地间。两三百骑重甲骑士,奔行如雷,正向此间疾驰而来!

    以军将的眼睛,眼前军势如何,难打还是好打,战意是否坚决,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两三百骑,人马都武装到了牙齿,每名甲士都披着重甲,身上丫丫叉叉长短兵刃俱全,还携弓负箭。如此武装齐全的重甲骑兵集团,从来都是难对付的那一种。

    马上骑士,身子都趴伏着躲在马脖子后面,竭力减小迎面风阻。当先数十近百骑已经从便步转为袭步,一匹匹高骏辽东战马已经跑发了性子,喷吐着长长白气,数百马蹄乱翻,溅起无数雪尘。正是准备不管不顾直撞向这个已经陷落的营寨!

    而在当先成锋矢状放开马力疾驰的近百骑后,殿后百余骑却是尽量拉开正面,小跑而进。一边保持马力。一边随时可以对敌人个方向的动作做出应对。而且这样拉开正面延伸范围。也可以接应四面汇聚而来的零散军马。只要前军冲击纠缠住了对手。后殿再做雷霆一击,以岳飞他们这一支不大的力量,怎样都要被打得稀烂。

    后殿拉开的那百余骑中,有十余名甲士还摸出牛角号呜呜吹动,召集各处营寨军马出营,来此会合。而女真各处营寨骚动,已经有零星军马,也不管队列了。出来一拨就是一拨,拼命的朝着这两百余人的骑兵集团方向汇聚而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这都是一支强悍的力量,而且战意高昂!

    这支二百余人的骑兵集团中,黑色旗号高挑,正是在燕地看得熟了的女真西路军重将银可术军中认旗!

    饶是以岳飞豪勇大胆坚韧,这个时候都心中一沉。这银术可反应直是如此鸟快!

    在岳飞想来,这样大风雪夜趁夜掩袭,突然发作。银术可中军近应州城塞,待有反应集兵过来。两刻时间是少不了的。而且先头兵力定然零散不多,一时间奈何他们这支精锐不得。而自家这次突然掩袭这后路军寨。不过一刻功夫,比预料中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怎么算都有足够的时间向南而逃。

    可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银术可中军主力,这个时候就建制完整,武装齐全,已然杀到了面前!这样算来,在自家还未曾动手的时候,银术可就已经将自家中军主力拉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女真名将的水准?对于危险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跟在岳飞身后的就郭蓉汤怀十三这三个人而已,在岳飞身后扫了一眼,除了十三之外,人人脸色都有些发白。汤怀这个时候也不沉默寡言了,急急就道:“凭寨死守么?”

    岳飞飞快摇头:“守不住!守就死!”

    此刻脚下军寨,已经四下都有火头冒起,寨门大敞。缭乱成一团。这般模样,哪里能据守得住?

    岳飞猛的回头大喊:“跟俺来的儿郎,寻重甲披上,马战长兵刃,强弓长矢,能寻到的都带上!田穹,你动作快些!”

    接着又直视郭蓉汤怀:“龙首寨的儿郎你们带着,不要披甲,全部轻装,上马向南,俺们翼护着你们退走!”

    郭蓉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岳飞他们这一部人马打着边走边断后死战的主意,怎么样也要确保她这一部人马逃入南面山地中。

    郭蓉秀气的下巴一抬就抗声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凭什么俺们先走?”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之声凄响,却是里许外和此间遥遥相对的那个女真后路营寨中也动了。领军谋克也是颇为有章法,在发现此间斛律所部已经不可救之后,就耐住性子将本谋克兵马集结整理整齐再涌了出来。

    数十射士当先,结阵重甲步战之士后殿。这是为了以弓矢牵制此间。还有数十骑同样张开,一部分想绕到岳飞抢下的营寨南面,一部分就向银术可旗号方向迎去接应。一个谋克而已,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术水准!

    这羽箭正是射士中一名能开强弓的神射手所发,不偏不倚,正冲郭蓉而来。郭蓉闻声就要闪避,岳飞一下伸手,就在间不容发之际劈手抓住了这支带着长而尖的破甲锥的重箭!

    啪的一声,岳飞随手就将这支重箭折断,看也不看那些扑过来的射士一眼,只是猛然嗔目大喝:“这是军令!”

    哪怕以郭蓉那天生傲娇的性子,在岳飞这一声大喝中都紧紧闭住了嘴,转身就跳下寨墙。汤怀深深的看了以前自家几人中岁数最小,现在已然有夺目名将气度的岳飞一眼。也跳下了寨墙。而岳飞就在零星飞来的羽箭中,腰也不弯半点,凭墙直直看着扑面而来的女真大队军马,晨风掠过,岳飞兜鍪上红缨猎猎舞动,在数百黑色奔流一般的女真铁骑之前,如此显眼夺目!

    火光四起,烟尘缭乱的军寨之中,宋军将士发疯一般动作。龙首寨一部去马厂牵马。岳飞一部到处扒盔甲拣兵刃,手忙脚乱的就朝身上套。

    四处牛皮帐幕燃烧,翻滚着一团又一团的黑烟,突然之间中军帐幕烧塌。火苗一下窜起半天高。火星四下乱飞。映照得周遭一切,都是血红!

    田穹套了一身重甲在身,胡乱拣了一支长矛,十三又神出鬼没的冒了出来,手中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斛律那铁青色的坐骑,此刻犹自长声嘶鸣,不住扭头想去咬被人拽住的缰绳。远远的十三就对着田穹招呼:“阿爷。这匹青马好!你骑了去!”

    田穹转头就迎上了十三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一张满是风霜的老卒面孔就剩下温暖笑意了,他伸手摸了摸十三脑袋:“跟着郭娘子,自家小心。”

    就这一句话说完,田穹就接过两匹马的缰绳,斛律坐骑还不老实要挣扎,田穹一巴掌就打在了马耳朵上,啪的一声脆响,打得马头就是一晃。

    “直娘贼的老实点!”

    一巴掌打在马耳朵旁,再桀骜的战马也要晕一阵。斛律坐骑果然气焰大减。而田穹却翻身上了另外一匹,牵着就疾奔向岳飞而去。转回头看去。几十名数百里掩袭而来,神武常胜军中最为精锐敢战的勇士,已经大多披甲完毕,捡到的兵刃弓矢丫丫叉叉的挂得身上马上都是。只等一声号令,就要向南冲杀而出!

    而十三还看着自家,然后一掉头就奔向了郭蓉所在的方向。那数十名龙首寨战士,还有不少人也披上了甲胄,寻到了趁手兵刃,同样一副准备厮杀到底的模样!

    “岳将主,俺们已经扎束好了,朝哪儿冲杀?”

    田穹牵马已经奔至寨墙之下,抬头对着岳飞大吼一声。岳飞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冲到百十步开外的女真重骑,翻身就下寨墙,正正落上斛律坐骑,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向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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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再兴已经抢了一匹白马在手,他手脚快,套了两层重甲在身上。因为没有辅兵帮手,锁甲还好,套上就成。而鳞甲就只能系上胸当和背铠,肩甲战裙腿甲护胫这些零碎就实在不大来得及了。

    杨再兴就是这套行头,一套后世胸甲骑兵也似的装扮,被血染红的羊毛披风在背后高高飘动,大枪在手,白马雄骏。说不出的年少英武。

    他只是不耐烦的等着其他人收拾扎束完毕,等岳飞一声向南走的号令传来,眼睛就是一亮,朝着身边某人招呼:“夯货,看你的了。你出气力,小爷先锋厮杀!”

    他招呼的人自然是杨得,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杨再兴对杨得向来没什么好声气,不过总是喜欢在他身边打转。仿佛时时刻刻都准备找杨得的麻烦也似。

    杨得身子实在太长大,寻着盔甲都不合身,最后没奈何。大汉自有笨办法,两层硝得死硬的牛皮帐篷一叠,长刀挖个洞让头伸出来,一口钟也似的裹在身上,找条腰带狠狠一束。也算是披甲了。

    而且这种程度防护绝对不坏,两层牛皮帐篷,等闲破甲重箭数十步外都不见得射得透,而且还有足够的缓冲,对着铜锤铁骨朵这等钝兵刃,防护能力比铁甲还要强!

    唯一缺陷,就是两层牛皮帐篷加起来足有一百几十斤的分量,比宋军最重的步人甲还要重上三倍,除了杨得,谁也负担不起。而且也没有战马驮得动他这连人带甲的夯货。不过杨得也不在乎,他身高腿长,耐力奇好,在这雪深及膝的地方,战马奔驰速度本来就要打上几个折扣,杨得跑发起来不比那些健马差似什么。

    他更寻了一支长柄铁锤,熟铁的柄,锤瓜足有小寒瓜大小。后世武侠小说里常常会讹作独脚铜人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辽人皮室亲卫仪仗用的家伙,被某个女真大力士用来当兵刃使唤,现在就便宜了他。舞动两下,趁手得很。

    要甲有甲,要趁手兵刃有趁手兵刃。对于心思简单的杨得而言,生活已经不能更美好了。唯一烦恼的就是杨再兴这家伙苍蝇也似的围着他打转。一枪钉死了斛律之后,鼻孔恨不得时时刻刻的对着天上。一副非要杨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大喊他才是神武常胜军中第一勇士的模样。

    听到杨再兴招呼。杨得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大步而前。长柄铁锤猛的砸向南面寨栅!

    这个女真营寨,只有一面开了门,南面都是碗口粗细的木料绑起埋入地上形成的寨栅。杨得铁锤横扫之下,就听见轰隆啪嚓的断裂之声巨响,木屑四下横飞,被扫断的碎木,飞出去七八丈远!

    两锤之后,寨栅已经断得七七八八。摇摇晃晃。杨得干脆合身撞上去,轰隆一声,他整个长大身子,就跟着这些倒下寨栅,一起摔落了出去!转瞬之间,一个缺口,就给杨得清了出来!

    不等摔得七荤八素的杨得起身,杨再兴已经呼哨一声,简直是兴高采烈的就跃马冲杀了出去!

    一众猬集在寨栅之后的宋军军将士卒,看看杨得。看看杨再兴转眼就剩下一个黑点的背影,再回头看看卫护在郭蓉身边。小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没睡醒样子的十三。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摇头。

    幸好这些怪物是俺们这边的…………

    背后突然响起岳飞的厉吼之声:“还在这里卖什么呆?杀出去!”

    呼喊声中,岳飞提着一杆草草寻来的步战用长矛,催动那匹斛律坐骑,风一般卷过,铁青色战马长嘶一声,后蹄用力弹地,就从这个寨栅缺口飞跃出去!

    近百汉家健儿,同声大喝,向着南面冲杀而出!

    而银术可所部,也在这个时候,从正面寨门撞入,分开烟焰,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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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真军马已有一部绕到了军寨南面,正是后路那未曾遇袭的军寨遣出。一个蒲里衍三十余骑。巡梭在军寨南面,只做遮断后路准备。

    才匆匆到位,不及喘息,就看见南面寨栅破裂,一白马血袍小将,飞也似的冲杀而至!

    领军蒲里衍大声厉呼,早有麾下勇士迎上,各挺马槊,直扑那白马小将。

    这白马小将,除了杨再兴还能有谁?看到南面后路居然已经有女真鞑子遮挡,杨再兴简直是两眼放光!

    杀发了性子,杨再兴哪管是不是能顺利撤走,只想着在枪下挑落更多的女真鞑子!

    大枪盘旋飞舞,灵蛇一般急探。比起步下作战大枪用抽居多,马战杨再兴就纯用刺。白蜡杆子的枪杆极具弹性,一探即收,借着弹性又能飞刺出去。简直就是在马前舞出了万朵梨花!

    步战的时候大枪连抽带砸才有破开阵势的威力,马战之时,两马对冲的冲力加在一起,枪尖稍稍一沾身,就破甲伤人!这大枪连探连收,迅捷无伦,比起步战时候,杨再兴更是一台高效杀戮的机器!

    一个对冲,迎向杨再兴的四五骑女真甲士就全都落马,竟然无一幸免!

    只是这一对冲,那带队蒲里衍就凉到了骨头里。战阵上厮杀分生死的男儿是最实在的,强则胜弱则亡。特别是这马战对冲的交手战。这白袍小将马战之强,简直是罕见罕闻。这到底是怎样一支精锐军马?

    更不必说,就是这支军马,突然出现在这绝地,大风雪中不过一刻功夫就杀透了斛律的营盘。如此奇袭,简直是骇人听闻!若不是白袍小将这般人物组成的精锐,岂能做到这一步?

    这白袍小将身后,更有数十近百骑呼啸着跟上,一往无前之势,直与这白袍小将一般!

    那蒲里衍心下明白,自家今日就要死在此处!

    可女真初起强兵,凶悍之气仍不稍减。那蒲里衍大吼一声:“拼了罢!银术可就要上来了!”

    数十本来已经撒开的女真甲士,就从各自位置催马,同样呼啸着拼命迎上前去。哪怕是死,也要将这支军马留在这儿!

    杨再兴当先,神武常胜军将士陆续跟上。在这冰天雪地当中顿时就展开激烈的厮杀。战马狠狠相撞。长鸣惨嘶之声交缠。双方甲士红着眼睛对刺对砍。喊杀声震彻雪夜。不时有人沉重落马,飞溅鲜血将雪野染得通红。一瞬间双方就交换了数十条性命!

    最多半刻功夫,厮杀声就骤然沉寂下来,三十余骑女真甲士全数落马,无一存活,只留下空马在雪地中乱跑。白茫茫的原野上鲜血涂出了千奇百怪的形状。女真战士和宋军战士重重叠叠的死在一处。

    不过从营寨里面急冲而出的冲力,在这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拼死阻拦下,也被降了下来。不过损折了七八名甲士的神武常胜军。忙不迭的催策战马,要将马速再提起来,向南疾驰而去!

    只有杨再兴还红着眼睛四下打量,看还有没有女真鞑子让他挑落马下。

    这个时候又是破空之声大作,微明的晨光之中,就见羽箭箭镞反射着寒光,从四面八方爬过抛射的高点,向着核心处的神武常胜军骑士疾落下来!

    杨再兴双眼全是血红的光芒,在箭雨中,大声怒吼。

    “杀不绝的女真狗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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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术可所部直领谋克。借着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牺牲,已经追及。率领这部人马的是银术可亲将咄鲁。他并没有加入厮杀。而是再度张开了两翼,超越追击赶过去,这些女真甲士疾奔当中,摘下弓矢,抛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羽箭!

    只求拖住这些天杀的厉害得出奇的南人军马,越来越多的女真儿郎正在次第赶来。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留在这应州城下!

    箭雨当中,岳飞持矛立于马上,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两翼女真鞑子已经张开包抄上来。后殿女真甲士也在源源不绝的加厚这包抄两翼。雪原之上,更多的女真零散军马,正拼命要加入这战场!

    该怎生是好?

    单论突围,凭自家一人一马,怎么样也能保得郭蓉杀透重围,直冲出去。这点女真鞑子,还没放在眼底。可是那么多儿郎呢?那么多跟着自家一路掩袭而来的军中菁华,那么多在龙首寨死战到最后的忠勇男儿,难道就任他们自家求活了么?

    那还要俺当这军中主将作甚?

    哪怕拼到箭尽枪折,也要尽到俺的本分,将尽可能多的儿郎带出去!

    岳飞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后面追来的那银术可黑色认旗之上。银术可在不断的催促麾下人马,向两翼延伸,而他直领的人马,却越来越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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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术可的目光,同样也落在了岳飞身上。

    隐约间他好像认出了这人,似乎就是在燕地时候,一骑当千的南人勇将!

    果然就是这支南人军马!俺没有错!

    身边亲卫,惴惴的提醒银术可:“不能再遣出人马了,银术可,你自家安危不顾了?”

    银术可狞笑一声:“俺就是要引他们掉头冲俺大旗,这些鸟南蛮子,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

    亲卫脸色有些发白,纵然是女真军中勇士才能为银术可亲卫,但是看到这支南人军马的骁勇,还是让他觉得震骇!

    这些亲卫自信于哪怕眼前有辽人远拦子精锐组成的千人军阵,他们带一个蒲里衍就敢撞上去。但是万一这支南人军马不顾死活的冲杀过来,他们还真没把握能挡住这些南人不要冲杀到银术可马前!

    “银术可,不能行险!有个万一…………”

    银术可森然一笑,鼻梁上的伤疤骇人的扭曲着,有如魔神:“俺要战死,宗翰会尽斩你等。你们也只有和这些南人同归于尽给俺殉葬,俺不能再受败在南人手里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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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条

直娘贼,今日甚鸟要紧事寻上门来,没奈何只得出去走一遭。

    此段书子写得甚爽,洒家也恁不想断。

    各位看官,明日再会吧。

    老娘出门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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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战阵烈(十三)

    上百支抛射而出的轻箭,从最高点呼啸落下。直扑向猬集在战场中间的宋军人马。转瞬之间,雪地上就似生出了一片箭杆丛林。

    队伍当中,人喊马嘶声响成一团。有数匹战马更是惨嘶一声,陡然扑倒在地。带得马上骑士也滚落雪中,掀起一大蓬一大蓬的雪尘。

    幸得马上抛射,多用轻箭,而宋军在斛律那个军寨中,勉强也算是披甲完全。加上竭力拨打遮挡,真正伤亡只是寥寥。

    可是女真骑士两翼展开包抄的队列越来越厚,就是这样一波接一波的抛射箭雨,也能将这些宋军精锐一直射到死!

    而继续向南疾奔突围,按照女真军马汇聚如此之快,来得如此之猛,已经是不可能摆脱他们的纠缠。专攻一路突围,女真军马正好两边一夹,乱战当中,只怕只有寥寥几个武力超群绝伦的人物,才有可能突围出去。而大多宋军男儿,只有战死落马在这茫茫雪原之中!

    银术可那没来由的战场直觉,让女真军马早早就咬上了岳飞他们。让岳飞他们此前筹划盘算,眼看就要在这应州城下雪原之中,走到绝处!

    郭蓉双刀已经齐齐出鞘,拨飞了两支羽箭。至于身边十三,不用郭蓉去担心,所有人都被射落马下了,十三估计也是还活蹦乱跳的。

    郭蓉紧紧咬着牙齿,樱唇有些发白,急切四顾。宋军队伍已经被这箭雨压缩得猬集成一团,都快没了战马活动的空间。人喊马嘶之声,响彻原野。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混乱了起来。落马骑士在雪地上竭力挣扎起来。抓着兵刃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几匹空马炸缰。长嘶着四下乱冲出去,更加剧了这里的混乱。

    难道最后还要死在这里不成?

    若不是我在这里,岳飞他们也不会冒万死前来营救接应,最后陷入这般局面。一路行来,已经有多少儿郎为保自家安全送了性命?

    不若就在这里拼死了罢!让这些好汉子少了牵挂,冲杀出去!

    郭蓉猛的将左手短刀咬在嘴中,腾出手来就要策马掉头,冲向背后那个女真重将银术可所在认旗之下。就算不能换了那个女真鞑子头的性命。至少也要将刀朝他扔过去!

    旁边十三却灵醒得很,一把就扯住了郭蓉坐骑缰绳:“公主,你要做甚?”

    身边亲卫实在太厉害了,就有这点麻烦,想做什么都被看得死死的!郭蓉一双大眼,狠狠的瞪着十三,就一个意思。

    你撒手!好好活着!总有一个人能出去,告诉那家伙我没辜负他!

    十三涨红了脸,一下就明白了郭蓉眼中决绝之意。小家伙也犯了牛犟,死死抓着缰绳。就算郭蓉挥刀砍过来。也绝不松手!

    正在此际,就听见田穹的大吼声震响:“大家看将主号令!”

    郭蓉和十三都转头望去。就见岳飞一骑拖后,单手举起长矛,在空中摇晃两下,接着就放下直指银术可旗号所在!

    箭雨仍然一波波呼啸着抛射而来,在箭雨之下,宋军男儿不约而同都转过马头,对着银术可那杆黑色认旗所在方向!

    长矛一旦放平,岳飞双腿猛的一夹马腹,但同时沉腰下裆劲死死压住鞍鞯。那匹雄骏的铁青色战马腰背发不得力,欲奔不得,急得只是雷鸣一般长嘶。

    箭雨横空之中,岳飞怒吼一声:“随俺杀鞑子!踏破此敌!”

    近百宋军男儿同声大喝,只要主将指明了方向,面前纵有万千大敌,又有何惧哉?无非就是死在此间!

    悠悠千载,蒙恬虎贲,冠军骠骑,卫公儿郎。在汉家边荒穷塞绝域,汉家男儿,难道还死得少了么?

    呼喊声中,岳飞猛的一松裆劲,铁青色坐骑已然如龙长嘶一声,后蹄弹地,又飞腾空中,直跃向银术可认旗所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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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杆黑色认旗之下,银术可同样死死的看着岳飞举动。

    至于那个应州之战走脱,又为这些强军拼死掩袭来救的那个所谓公主。根本就不放在银术可眼中了。

    将为军之胆,将为军之魄。

    如此强鹜果决,英姿勃发的将领,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涌现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

    只要让他埋骨在这应州城下,那么这支南人强军的胆勇锐气,至少就要摧折一半!

    自家就算是赌上性命,又能如何?

    他也猛的扬起手来,狠狠向下一劈。就是要聚集在他认旗之下,约六七十骑女真甲士,也提速迎上去!

    好容易围住了这支全有战马的南人军马,此刻决不能后退。一旦撤退,那么就和两翼厚势脱节,而拥有高速战场机动力的骑军,很容易就能寻到空隙冲出。这个时候只能以甲骑迎上,死死缠住这支南人军马,然后两翼合围而上,将他们彻底绞杀!

    骑军作战,没有防守一说,只要成合战之势,只有以攻对攻。

    挥掌狠狠劈下的同时,银术可也摘下了鞍侧马槊,怒吼如雷,拼命催马就要领先迎上前去。在他身侧一直提心吊胆警卫的咄鲁,哪里容得银术可亲身而前,做死活全凭天命的骑兵对冲。已然大吼一声,挺着马槊,狠狠将马刺踩入爱马腹中,超越狂奔而前。

    数十女真甲骑,随着咄鲁,同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兽吼。向着面前那支骤然提速。狂涌而来的南人精强军马。毫不示弱的做决死对冲!

    两翼疾驰不住抛射箭雨的女真军马,同样发现了这个动向。一个个领军女真军将连声怒吼呼哨,这些女真甲骑个个放下弓矢,摘下马战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中央合拢而来。最多不过半刻功夫,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女真甲骑,就要彻底将这支南人军马淹没!

    此刻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两队甲骑,卷起的雪尘,如两条狂暴翻腾的玉龙,这在飞速迎头对撞。而两翼是黑压压的甲骑,正急速围卷而来。而这汇聚之处,就是银术可那杆黑色认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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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一声巨响,两支一往无前的骑军,狠狠撞在一起。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一切似乎都寂然了少顷。接着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加倍剧烈的爆发出来!

    岳飞一骑当先。手中长矛狠狠戳进了当面一名女真甲骑的胸口。略一沾实,岳飞就已经撒手。两马高速对冲之势,只是轻轻一沾,点钢的矛头就如快刀入腐泥一般,撕破这女真甲骑一层鳞甲一层锁甲一层皮甲,深深的扎入胸口,巨大的冲力,还带得内脏被撞得七零八落!

    蓬的一声,这长矛毕竟是步战所用,弹性不足,吃不住这分量,也猛的断裂。可这女真甲骑已然是向后倒撞下马,连垂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手中马槊,不过才递出来一半而已。

    在送出长矛的一瞬间,岳飞也沉下裆劲,稍稍偏转马头,和迎面冲来的战马侧身而过。此刻骑兵对冲,还不是后世那种紧密墙势冲击,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就是赤裸裸的换人命。两马之间,怎么也有可容一马穿行的余地。不过在高速对冲之际,不是久经训练,马术精熟的骑士,如何能在对冲兵刃对撞之际,还能敏锐的寻到这个空隙,避开这巨大的冲力?

    两马对撞而过,另外一边的女真甲骑在间不容发之际,还飞快抽出一柄铁骨朵,向着岳飞腰际横扫。岳飞又是一侧身,让开这铁骨朵,伸手在他胳膊上一带。不管这女真甲骑裆劲再老,一带之下,就已经跌落雪尘,后续战马告诉跟上,惨叫声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被乱马踩了多少记!

    在一瞬间,岳飞作为全军矛头,就已经深深撞入女真大队甲骑之间!尽管一时已然是空手,可他的目标仍然只有一个,就是那杆猎猎舞动的黑色认旗之下的银术可!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件兵刃向着岳飞刺来劈来。岳飞一点马腹,胯下坐骑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横着排了一步,侧撞上旁边一名女真甲骑。岳飞劈手一扯,那名女真甲骑坐立不定,侧倒下来,斜身遮挡在岳飞面前,就成了一面肉盾!

    噗噗乱响,瞬间那倒霉的女真甲骑就着了两记马槊挨了三下铁骨朵,哇的为喷出,撒得岳飞胸甲上淋淋滴滴,全是血痕。

    混战之外,就听见杨再兴一声大吼:“将主!用俺的大枪!”

    这个时候,原来冲杀在南面最前的杨再兴,在转头冲锋之际,发疯一般将坐骑马腹刺得全是鲜血,硬生生的又超越到北面前头,仅在岳飞身后而已!

    呼喊声中,他已经向着岳飞,脱手将手中大枪破空掷出。一名女真甲骑趁着他掷枪之际撞来。杨再兴又狠踢马腹,迎面撞上。侧身让过一槊,伸手就将那女真甲骑颈项夹在腋下,大吼一声胳膊较劲,喀拉一声,那女真甲骑颈项就被杨再兴生生扭断!

    大枪如龙一般飞向岳飞,岳飞却怒吼一声:“自家留着使,俺不会自夺?”

    稍一偏头,左手已经接住大枪,稍稍一荡划了半个圈,将扑来女真甲骑一阻的同时,反手就将大枪向着杨再兴掷还了回去!还借着这扭身掷枪之势,右手将腰间佩剑拔出。萧言亲自交代在大宋汴梁武库中寻出,乌兹百炼精钢打造的佩剑已经借着扭身荡开一道森森寒光。剑光所及,鲜血横飞。衣甲平过!

    那一头杨再兴劈手接过空中来回飞舞的这杆大枪。摆荡戳刺。当面两名女真甲骑顿时一个咽喉中枪,一个面门多了个血窟窿,翻身就从马上栽倒。

    在杨再兴身后,大队宋军战士终于跟上,狠狠和女真甲骑撞在一处。厮杀之声,顿时烈过方才十倍!长兵刃在空中交错乱刺,两马或者错身或者就干脆撞在一处,长嘶声倒在雪地之上。马上骑士摔倒在地,犹自纠缠成一团互相死拼。不断有人落马,鲜血飞溅横溢。这一场骑战,从一开始就达到了最高潮!

    岳飞顶在最前,已经抢下一柄马槊,左槊右剑,纵横决荡。一步步的朝前硬顶。而在他身后大团混战之中,杨再兴血袍白马大枪,连刺带戳,连劈带砸。马前无一合之敌。杨得步下而战,仗着身上两层牛皮帐篷结实。挨刺挨砸,不过摇晃两下,浑不当回事,随手扯落一名名马上女真甲士,就在战阵当中到处乱扔!

    其余宋军战士,无不拼命狠战。郭蓉也顶在了阵前,双刀盘旋飞舞,杀得酣畅淋漓。十三就紧紧贴在她的身边,并不如何厮杀。不过哪名女真甲骑要是威胁到郭蓉的安危,十三手中那杆马槊也阴损得很,神出鬼没的已经捅翻了两三个。而且不知道什么,十三坐骑已然在对撞中倒毙,十三都已经在乱战之中换了一匹马!而自己身上,还是半点伤势都没有!

    将是猛将,卒是精卒。如此汉家武力菁华,哪怕以女真甲骑之强,从一开始,就遮挡不住!就见以岳飞为矛头的宋军甲士,一层层杀透而入,眼见再过几层,就要杀到银术可面前!

    咄鲁浑身都是冷汗,他就遮挡在银术可前面两排,二十余名女真甲骑牢牢列成人墙,死死的将银术可圈护在最当中。两军对撞,咄鲁就见这些纵横辽地,摧敌灭国,号称天下最强的女真儿郎,竟然一瞬间就被杀得人仰马翻!宋军甲士不顾生死,层层而进。就算中伤落马,还强撑着砍马腿!

    那几名南人军将,更是超乎了咄鲁的想象,如此悍勇,哪里还是人力可及?那名在古北口外,曾远远见他厮杀,女真千骑,不能遮挡他一人退路的南人大将,更是杀气更过于那时。就看见他马槊长剑飞舞,一层层的女真甲骑就被杀透,整个人似乎像是被血染了一层,到了后来,女真甲骑在他马前,竟然有避道之势!

    咄鲁惶然回首,正撞上亲卫重重护卫下的银术可。

    银术可神色阴狠,半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如电一般的目光,只是狠狠的落在咄鲁身上。

    咄鲁浑身一震,就死在这里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些杀了太多女真儿郎的南人好过!

    咄鲁猛的踩鞍起身,放眼望去。两翼铁骑卷起雪尘如墙一般向着这里拼命涌动。可他们就是会合而来,只怕眼前南人猛士,已然杀到银术可面前!

    咄鲁突然凄厉大吼一声:“放箭!放箭!破甲重箭!俺们就和这些南人死在一处了!”

    一声呼喊之后,咄鲁已然挺槊直上,直扑岳飞。裆劲已然下到最大。牢牢的黏在马鞍上。作为银术可麾下硕果仅存的心腹军将。斛律死了,涅海死了,那些一路拼杀出来的弟兄都死了,自家还活着做什么?就算被那南人大将一槊刺个透心凉,自家也能坚持不跌落马下,怎么样也要在他身上也添个窟窿!

    转瞬之间,咄鲁已经撞开前面两骑女真甲士,马槊微微颤抖,就直指向岳飞胸腹之间!这马槊被他单手稳稳的夹在腋下,前七后三,保持重心完美平衡。另一只手却死死扣住马鞍铁过梁,就算先被岳飞刺中,咄鲁也坚信自家绝不会倒下,怎么样也要将自己这一槊送出去!

    转瞬之间,咄鲁就已经扑近岳飞身侧。岳飞刚一剑砍翻一名女真甲骑,就见一白貂帽女真军将催马急撞而来。手中马槊,已经到攻击范围却还未曾送出。

    激战之中,岳飞哪里知道所来银术可亲将咄鲁已然下定的必死决心。他不先动手正好,随手就是一槊送出,去势如电。那女真军将怎么样也要先挨上这一记。

    咄鲁嗔目大喝。发出这生命中最后一声怒吼。身子反而前探。迎向槊锋。等着一槊刺入。咄鲁才会稳稳送出手中兵刃。

    这名银术可最后心腹亲卫重将,是完颜女真部与其他部族攻占俘虏过来的奴隶出身,哪怕在半野蛮化的女真部族当中,也是地位低下之极。他一路从最底层拼杀上来。女真起兵以来,咄鲁六次重伤,其中两次让人都以为他差点熬不过去了。如此拼命,仍被其他出身稍微高贵一些的女真贵人呼来换取,仍然如使奴婢。直到银术可发现了他的功绩。才改换命运,一路爬到如此地位。今日此时,咄鲁就将银术可给的,一发都还给他!

    扑得一声轻响,岳飞手中马槊,已然破胸而入。咄鲁浑身一震,仍然死死的扣住鞍鞯铁过梁,身子反而前迎,槊锋与胸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而咄鲁面容扭曲。在最有把握的距离,一槊狠狠送出!

    咄鲁身周数名女真甲骑。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最后的死战。而岳飞也终于微微色变。

    两人距离已经拉倒不能再近,咄鲁垂死一槊,既稳且疾。哪里还有闪避的空间?间不容发之际,岳飞顺着这一槊来势,已然撒手侧滚下鞍!临撒手弃槊之际,仍狠狠一拧腕子。两面开锋的槊刃在咄鲁胸口滚转,顿时将伤口扩成了一个血窟窿!

    这最后一记,彻底断绝了咄鲁顽强的生命力。这名女真军将瞪大眼睛,还保持出槊直刺的姿态,马槊微微颤动,已然探到尽出。可这最后一刺,仍然落在了空处!

    数名女真甲骑大呼:“咄鲁!”

    咄鲁壮实的身子在马上一晃,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气力,带着穿透身体的马槊,弃鞍向前扑出。用最后一点气力,将岳飞所骑的那匹铁青色战马狠狠扑倒在地!

    战马惨烈长嘶声中,残存女真甲骑全都红了眼睛,一个个全都发出凄厉兽吼一般的呼喊,不管马上步下,就向着岳飞滚鞍下马处扑来!

    杨再兴和杨得此刻已经冲杀到了最前,离岳飞不过七八步距离。狠狠厮杀间就见岳飞突然不见了身影,而女真甲骑和发疯一般向着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涌去!

    杨再兴也同样怒吼一声:“将主!”大枪电闪一般抽出,面前女真甲骑如遭雷击一般被扫落马下,还在空中,步下跟进的杨得就一锤上击,这名倒霉的女真甲骑又被掀起半天高。杨再兴杨得马上步下,一枪一锤,拼命朝着岳飞所在的地方冲杀而去!

    而就在咄鲁做最后死战之际,从两翼涌来的女真甲骑,终于发现了银术可认旗处的危局。

    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两支骑军对冲,不到半刻功法。银术可麾下最为精锐部分,就被杀得人仰马翻,一层层的被踏破。南人兵锋,眼看就要杀到了银术可认旗之下。

    银术可败亡,他们这些直领亲卫谋克军将士卒,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斩之以殉。而就算不是银术可的直领亲卫谋克,没了银术可这位贵人,分拨到其他贵人管领之下,小部出身,还指望能有什么前景不成?

    咄鲁最后大喊声传来,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甲士,全都红着眼睛又操起弓矢,全用破甲重箭,再也不分敌我了,就是一排破甲重箭在四五十步开外的极近距离,飚射而出!

    这样的距离,哪怕是用骑弓,发射出带破甲锥的重箭,身披两层重甲,也同样抵御不住!

    弓弦嗡嗡声划破空气,疾若蜂鸣。羽箭飞蝗一般攒射而来,正缠战间的两军战士,顿时应弦落马一片。

    田穹在后厮杀,突然间背上就多了一支长箭,箭羽犹自在微微颤动。田穹身子一僵,翻身落马,扑倒雪中。

    那头厮杀的十三,一边遮护着郭蓉,拼命拨打着扑来羽箭。一边同样关注着自家阿爷。田穹中箭倒下的景象,十三看得清清楚楚,眼睛在这一霎那,瞪得如铜铃也似!

    “阿爷!”

    郭蓉已经杀得浑身是血,兜鍪已经被打掉,露出了被自家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战阵之际,雪野当中,这短发少女跃马扬刀,别有一种超越时代,惊心动魄的美丽。

    岳飞身影突然在前消失,两翼箭雨横扫,身边儿郎纷纷中箭落马。郭蓉尽收眼底,她打马盘旋,牙齿将下唇已经咬出了血。猛的长刀一指:“小十三,看你阿爷去!”

    十三也不骑马了,翻身落地,电闪一般就扑向田穹所在方向。

    郭蓉再一盘旋,岳飞既然倒下,那么此刻就该我上了,这么多好儿郎死了,我又有什么死不得?

    正在她准备呼喊之际。就听见一声虎吼之声在战阵深处响起,震得整个雪原,山鸣谷应!

    “杀不尽的狗鞑子!”

    虎吼之声,正是岳飞!

    战阵深处,银术可认旗之前,岳飞长剑已经脱手飞出,将一名女真甲骑穿了个透心凉。而岳飞浑身浴血,翻身抢上他的战马,夺过他的马槊,上下翻飞,槊锋如电。十余名女真甲骑,被他杀得人仰马翻,无一人能稍稍遮挡岳飞的锋芒!

    你这家伙,麾下怎么就会聚拢这样的豪杰英雄?

    麾下如此,你又能在这辽阔苍茫的天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何处才是你的尽头?

    战阵深处,高挑清丽的短发少女,盘马扬刀,在这死生之所,一时竟是痴了。

    而在那杆已经成为所有人注目焦点的黑色认旗之下。银术可痴痴愣愣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个女真勇士竭尽全力也无法淹没的英武身影。

    南人有如许多的英雄豪杰,为什么就一直被称为软弱?连辽人都打不过?

    有这样的南人当在面前,宗翰啊宗翰,你的南下大计,到底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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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三千字,不满意,还是删掉了。

    头晕得厉害。

    各位看官,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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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战阵烈(完之上)

    十三在雪地上就如一只灵狐一般,电闪一般扑到面朝下倒在雪地中的田穹身边。破甲重箭在他耳边掠过,劲风擦得脸上生疼,十三却顾也不顾。更不多看那马蹄翻飞,面目狰狞就要迫近眼前的女真甲骑一眼,只是去扯田穹,连声疾呼:“阿爷,阿爷!”

    田穹身子微微颤动一下,被十三扯起。那支破甲重箭,从他肩背处射入,入肉极深。十三看得两眼通红,却动也不敢动。不要说这里是不是起箭的地方,就是后方军中,平稳所在,军中伤科郎中见到入肉这么深的羽箭都要头疼。稍一不慎,起箭的功夫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差幸田穹被十三扶起还有呼吸,只是张嘴呼吸就喷出血沫,想是这一箭至少也是擦伤了肺叶。

    军中老卒,自然强韧之处远过常人。刚才中箭落马,田穹一下给摔得闭过气去。十三扶起他的时候,已经稍稍缓了过来。

    才一起身,田穹就喘息着四顾,顿时反应过来是个什么状况。不顾创痛啪的就给了十三一巴掌:“还不去遮护娘子,随将主厮杀?”

    十三倔强的不撒手:“将主死不了,阿爷,俺们在一处!”

    田穹还想说什么,刚才那一巴掌,就痛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间骂也骂不出口。而在眼前,雪?长?风?文学 尘飞舞中,女真甲骑已经越冲越近!

    箭雨犹自在破空呼啸,宋军将士纷纷落马,不少人挣扎着从雪地爬起。摸着兵刃就持兵刃。没有兵刃干脆就捏着一双精拳头。面向两翼如墙狂涌而进的女真甲骑,准备拼尽性命也要稍稍阻挡他们一下,让岳将主杀到银术可面前!

    就算是死,今日也要拖着这鞑子重将一起!

    数十步的距离,女真甲骑转瞬既至。这些女真鞑子甲骑也全都红了眼睛。从应州城塞死战打到现在,他们在这支南人军马中死伤实在太多。不管这战以后银术可所部实力是不是元气大伤,再也不能成为女真西路军中重要组成部分,今日说什么也要将这支南人军马一个不留的埋葬此间!

    一名女真蒲里衍冲在最前。战马喷吐着白沫,马腹鲜血淋漓,尽是被马刺踩出的伤口。那蒲里衍手中长矛前伸,就准备将正架着田穹的十三两人穿在一处。

    长矛带着劲风迫近,十三架着田穹就是猛的一让,顺势还一矮身,将这长矛来势不多不少让得干干净净。那女真蒲里衍戳空就势横扫,十三这一矮身就像是预知到了他后续行动一般,不仅让这一矛扫空,十三还争到一点时间。单手摸出腰间须臾不离身的短刀,一下戳入马腹之中。

    战马前奔。不用十三用力,马腹侧顿时就开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青灰色的马肠子冒着热气混着为一起滑落下来。战马惨嘶一声扑倒在地,带动那蒲里衍狠狠摔倒在雪地当中。

    十三来不及追上去补一刀,后面女真甲骑又次第而上。长矛马槊铜锤铁骨朵,直朝着十三和田穹两人招呼!

    放着平日,这样的敌人,就算打不过杀不尽,十三也早就滑开了。只要是野外,这世上能杀死十三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不过此刻架着一个决不能放手的阿爷,单手就有一把短刀。以十三之能,也只能尽力闪避,左支右挡。几下手中短刀就已经被打飞,而十三也第一次身上见了血,一槊没让干净,在他身上拖过,背上顿时皮甲破裂,深深一道血痕绽裂开来。要不是十三身手实在敏捷,这一槊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田穹靠在十三肩头,看着这个自家收养在身边的少年瞪大眼睛努力闪避辗转厮杀。一开始还有想挣脱的念头,肩背处那伤势却痛得自家什么也做不了,最后也只能放弃。静静的等候最后时刻的到来。

    俺们这爷儿俩死在一处,倒也不错。没想到俺孤家寡人半辈子,临死还有个孩儿跟着。只是可惜了十三这孩子,要是活着,在燕王麾下前程实在是远大啊…………

    十三的灵活,也惹恼了几名女真甲骑,干脆围定狠杀。怎样也要将这个滑溜的瘦小子当场干掉。一人还带着个伤号,居然在几名武装到牙齿,还有坐骑的甲士面前支撑那么久。如果不将他戳得浑身都是血窟窿,如何能宣泄胸中那口从应州之战充塞到现在的闷气?

    两柄马槊逼住了十三退路,另外两名女真甲骑挥舞着铁骨朵劈头盖脸的乱打。十三终于没了闪避的余地,撒手让田穹软软倒在雪地上,自己翻身扑倒,用自家瘦小的身子遮护住阿爷。

    “阿爷,俺先走了!”

    女真甲骑此刻反倒收了兵刃,扯着缰绳,胯下战马高高扬蹄,打算就将十三和田穹一起踏成肉泥!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之声响动,紧接着又是两连响。四名女真甲骑,翻身落马了一双。都是咽喉中箭,还有一个肩上羽箭犹自在颤动,痛得差点滚落马下。

    惨叫声响起之际,十三背对着鞑子似乎也看清了所发生的一切。抱着田穹就是一滚,险险避开砸落下来的马蹄!

    雪尘四溅中十三已经翻身而起,伸手就摘下最后一名女真甲骑鞍侧撒袋中一只破甲重箭,先是给他腿上一记,再给马屁股上一记。战马吃痛,驮着那名还未曾反应过来的女真甲骑长嘶着就跳开去。

    死里逃生的十三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汤怀步下而战,还保持着放弦的姿势。这位一向沉默的军中将领,一路跟着下龙首寨,跟着袭营,跟着策马南撤,跟着掉头冲击银术可。手指受伤要将养他就用刀矛厮杀,从来不起眼,也从来不比别人少出力半分。这个时候看着十三危急。不顾手指伤势加重。以后再也开不得弓。又拿出了他连珠神射的本事!

    嗖的一声,汤怀又发出一箭,以他的沉默坚韧。这一箭放出都痛得脸上一抽。刚才那肩上中箭的女真甲骑再逃不过,咽喉中箭落马。也是手指的伤势牵累,不然刚才三箭连珠,哪里容得这女真甲骑多活这么少顷?

    而在汤怀身边,就是郭蓉策马盘旋而战。双刀飞舞,一边遮护战马战死。步下而战的汤怀。一边竭力拖住轰轰涌来的大队女真甲骑。

    而在雪原当中,宋军战士不论马上步下,都掉头过来,向两翼拼命顶去。死死拖住涌来的女真甲骑,连伤重的都在雪地上乱滚砍马腿。所有一切,就是为身后的岳飞他们几个,争取时间!

    十三情不自禁的向着岳飞他们几个所在的方向望去,以他眼里,不管战场如何混乱,也一下就看清楚了。

    现在还在冲阵的就岳飞杨再兴杨得等三人。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家将主和那两个怪物身上。而岳飞他们,已经和银术可身边最后的亲卫。厮杀在一起!

    十三猛的转头,对田穹招呼一声:“阿爷,俺去厮杀了,你依着死马藏着,不要乱动!”

    招呼一声之后,十三就向郭蓉那战团加入而去。在这一刻,十三心里也明白。阿爷最想的,不是自家和他死在一起,而是让自家多杀一点女真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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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雪原,已经厮杀成一团。越来越少的宋军战士,拼死拖住源源不断涌上的两翼女真甲骑,用性命鲜血,确保在他们还未曾死绝之前,这些鞑子,不能越雷池一步!

    岳飞杨再兴杨得三人,纵然未曾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些袍泽弟兄,所做的最后死战!

    岳飞终于撞入了银术可身前最后七八名亲卫甲骑之中,杨再兴策马在侧,而巨汉杨得,步下跟从!

    在他们身后,累累的全是女真鞑子的尸首。最后两排近二十骑女真鞑子甲骑,几乎被三人一扫而空!

    厮杀至此,三人都已经浑身浴血,带伤数处。可战意杀气,却仍然是那般高昂!

    最后七八名女真甲骑绝望的迎上,两翼涌来的女真儿郎,一时间被这些南人残兵拖住。而面前三个杀神,扫空他们最多再花半刻功夫。虽然两翼有些女真甲骑已经反应过来,绕开战场拼命赶过来,可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而银术可,就沉沉立于黑色认旗之下,南人如此勇猛,至少在此刻,已经大大打击了他原来高昂的南下雄心。一时间都怀疑起自己全力辅佐宗翰,推动南下大计到底是对是错,是不是要将女真儿郎全部葬送在南朝!

    自家子弟如此惨重的伤损,让他也心胆俱痛。哪怕岳飞他们已经扑到了面前,银术可都不想再走了,就拼死在此处了罢。就算逃得性命,难道这辈子就让人看笑话么?

    从燕地到应州再到此战,一连串的死战,竟然让银术可这等心志坚强到了极处的女真重将,一时间都失却了对自家心智的把握!

    最后关头,看着银术可静静的立于认旗之下,捧旗亲卫甲骑猛扯银术可缰绳,牵着他就向北走。银术可一下反应过来,暴怒大喝:“这是想做什么?”

    另一名甲骑狠狠一槊戳向银术可坐骑屁股:“走!”

    银术可猛的一踢马腹,上好的辽东战马反应极快,向旁跳开,让开这一刺。而银术可已然率先向着岳飞他们迎上:“某家就死在此处!”

    亲卫甲骑顿时反应过来,银术可真的就想死在此处!他麾下这些儿郎,就只能与这些南人不死不休,哪怕损折殆尽,也要让这些南人全部与银术可殉葬!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说的?就陪着银术可一起死罢!

    七八名女真甲骑同声怒吼,跟着银术可迎向那浑身浴血,拼死杀来的岳飞他们。厮杀到如今。两军主将终于照面。做这最后碰撞!

    而在这一边。杨再兴鼓起最后气力,终于超越了岳飞,大吼一声:“将主,这个鞑子头让给俺!”

    大枪展动,直指银术可。在这一刻,杨再兴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银术可!

    岳飞想喝住杨再兴,可这家伙英锐勇猛。绝不下于岳飞。稍稍迟一步,就再遮拦不住。而且就算是喊他,这个时候以杨再兴德行,也未必会听招呼。此时此刻,岳飞只能低吼一声,和杨得一左一右,翼护着杨再兴冲杀而前。

    最后拱卫在银术可身边的那七八名亲卫,也已然拼了性命。这场骑兵互相追逐,最后硬碰硬的交手战已经打到了最后。能坚持到银术可认旗之下做最后拼杀的加起来就寥寥十余人而已。双方互相之间都没了闪避退让的余地,就是狠狠的冲撞。兵刃的对刺,生死之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杨再兴大枪在手,握持处已经黏黏腻腻的全是血污,在手中直是打滑。盘枪一探就中一名女真亲卫咽喉。身侧抢过两名女真亲卫,一个丢兵刃就去抱杨再兴大枪。这些久经战阵的女真亲卫也看明白了,只要这大枪在手,这血袍白马的年轻小将,就是不可阻挡的!

    放在厮杀才始的时候,女真鞑子这法子只能说是给杨再兴杀得昏了头脑,近乎于异想天开了。杨再兴两膀稍一叫劲,白蜡杆子的枪身一弹就起,靠这女真鞑子扎煞着手恶狠狠的来抓,逗他到天亮也捞不着枪身半根毫毛也么哥。

    可厮杀到如今,见女真鞑子赤手来夺兵刃,杨再兴两膀一叫劲,一时间却发现胳膊酸软。往常随身游走,说到就到的力量,竟然一时催不起来了!

    杨再兴这身本事,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武者中的佼佼。他和岳飞祖籍都是一般,河南相州。自从唐末直到五代乱世,此间就是中原战事的焦点。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军阀来来去去。强军之名,在此间旋起旋落。一支支强军在这里崛起,又在这里覆灭。武风不用说是极盛的了。

    杨再兴庄里,有一王姓庄客,据说是铁枪王彦章的后人,王彦章败死之后,子孙星散,虽然还有家传打熬筋骨的方法,王家军中大枪法度更是五代第一。可家训不许再出仕官家。王家子孙谨守家训,一代代这么传下来已经衰微不堪。杨再兴父亲又和那王姓庄客一起应役过河工,冰棱未开这些河工下河,那王姓庄客得了寒热,差点死掉,多亏杨再兴父亲照应才挣扎出一条性命。归乡之后,那王姓庄客感念之下,就将家传本事传给了杨再兴。

    杨再兴少年英武,几年打熬筋骨,操练大枪下来。待得长成,本事已经远远超过了那王姓庄客。英武之处,只怕不下于当年与河东沙陀劲旅夹河大战的王铁枪!

    有了这身本事,杨再兴又是个野性子,还有点天也能捅个窟窿的逗逼之气。就念着要凭一身本事博哥功名富贵出来,家里也拘管不下。从应募河北敢战士到转为神武常胜军。不管是厮杀见阵,还是军中比较。杨再兴不仅英锐剽悍无前,而且耐得久战,天生就是冲阵踏营,斩将夺旗的军中先锋人物,从来没有见他畏惧疲累过是什么样!

    可是今日,第一次杨再兴居然感到两膀叫不出劲来了!

    原因其实无他。就是累的,哪怕杨再兴这等人物!

    山间大雪中疾行,基本都是强行军,这体力消耗本来就了不得了。杨再兴又是个好强性子,还事事争先,更不会如老卒一般抓紧任何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今日一战,从破斛律营到向南冲杀,再转冲银术可大旗。除了最后岳飞抢了一头之外,杨再兴始终都是势若疯虎一般冲杀在最前!

    虽然杀女真鞑子如割草一般,可是真正战阵之中,看起来电光火石一般旋起旋灭立分生死的厮杀,真正身历其间,才知道每一次碰撞厮杀,要消耗多少人的精力体力!女真鞑子马术娴熟,势大力沉,战技精纯。每刺翻放倒一个,都是精力体力的巨大消耗!

    区区百人的宋军,在应州之外辗转厮杀,从攻营到骑兵对冲。马过之处,无不披靡。而银术可所部最为精锐的直领谋克,也被拼得油尽灯枯。而宋军上下,哪怕杨再兴这种杀神,也拼到了再难为续的地步!

    那女真鞑子一把抓住杨再兴的大枪枪杆,而杨再兴又怒吼一声,不信邪的沉裆压马,两膀无力,那就从武人的根上叫劲出来!

    武人的山根,就是腰。临阵而战,无一不是用鸾带把腰杀得细细的。腰结实了,山也挑得动。腰要是软了,这一仗就是打到头了。杨再兴哪怕杀得两膀酸软,汗透重甲,可腰背处仍然稳健如山,挺得笔直!

    这一沉裆,却听见胯下战马一声哀鸣,轰然倒地。竟然再吃不住杨再兴沉裆一压。这驮着杨再兴反复冲杀,破阵而入的高骏辽东战马。毛片已然透湿,最后一分马力都榨出来了。且身上伤痕累累,血都流得差不多了。

    轰隆一声,溅起好大雪尘,杨再兴连人带马跌倒雪中。这血袍大枪的小将,终于在银术可面前停住了脚步!而那名抓住枪杆的女真亲卫也被扯下马来,更有三名女真亲卫,怒吼着向着杨再兴刀枪齐举,就要了结这个如割草一般不知道杀了多少女真好儿郎的南人小将!

    ps: 状态一不佳就卡了三天。加上各种事情。

    今天还是状态不好,坚持码一些,希望能将这鸟状态赶紧找回来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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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介绍:
一段传奇,一段冒险。
仍然是一部比较爽的历史架空小说。
敬请期待天使奥斯卡2010年最新奉献。
2010年,1月1号,正式上传。
宋时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