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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使奥斯卡     宋时归txt下载     宋时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四十四章 都中(二)

    在所有人想来,这个时候初掌大权,一时薰灼冠绝天下的燕郡王萧言,此刻应该忙得不可开交。通过一场百余年来未曾见的都门惊变一跃而居权力巅峰,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不知道有多少人需要接纳安抚,不知道有多少对将来的展布要次第进行。

    倒是没有人猜测萧言此刻花天酒地,调戏帝姬欺凌君王,拼命享用。大宋中人也没有将这个来历传奇,经历逆天,早生华发的年轻人看得那么轻。普遍都将他视为心机深沉的枭雄一流人物。

    这个时候,就应该进行着绝大布局,为长久掌握着巨大的权力而劳心劳力,说不得一天睡不上三两个时辰。

    可是事实还是相反,这十几二十天来,萧言过得倒是颇为悠闲。整天懒觉睡足,然后见见客,去南门大营露个面接纳军心,然后就早早回到正在扩建的南薰门外别业当中——现在在接近皇城,南薰门内,南薰门外,都有他的府邸在营造扩建整修当中,反倒是一个一旦富贵就求田问舍的俗人模样。

    早早回府之后,逗逗小哑巴,一起钟鸣鼎食的用过晚膳。说不得还得到现在暂时借住在他别业中的李师师门前绕上一圈,看看印在窗上的苗条倩影,然后再很规律的按点睡觉。

    穿越以来,就从来没有过得这么规律健康过。

    如此轻松,说起来也没什么复杂的。现在他和蔡京初步达成了瓜分大宋权力的协议。只要把着赵佶赵桓赵楷这吉祥三宝,手里握着军权。再搜刮到稳定的财源。他才不会插手文官体系内,平白升起文官体系更大的反感。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变故出来。现在大宋文臣主理的庶政尤其是最为重要的财政体系,就是一个烂摊子,萧言不想自己将麻烦揽上身。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节奏与度的问题,新的权力体系才初见眉目,最需要的就是参与这新的权力体系当中诸方自家的克制,这个新的权力体系才有渐渐稳固下来的可能。身在这个权力体系中的诸人才能获取到最大的好处。

    蔡京年老成精,为政几乎看不出什么烟火气,自然不会在一开始就去挑战萧言。要有什么也是将来慢慢浸润,等待到最好的机会再对萧言突然出手,做雷霆一击。

    而萧言的政治智慧更让蔡京觉得惊叹,这个初掌大权的年轻家伙,居然就能忍住攫取更多权力的**,丝毫不对蔡京的权势范围伸手!

    也正因为此,汴梁才迅速的从二月初的那场惊变当中平静下来。按照汴梁都门中人那种善于生活的本事。再过个一年半载,也许就能完全适应这大宋政坛百余年来未曾有过的新格局,各自自得其乐去了。

    文臣那里的大宋庶政萧言不伸手,除了新立神武常胜军提拔任用了一批武臣新贵之外,也没有多少自家的文臣人事安排。赵家父子那吉祥三宝处也有重兵监看。都门新立神武常胜军的编练事宜更是急不来的,具体操练萧言也不会插手。只是不是露面接纳一下军心。

    在财政上,禁军那么多产业接收下来,都是运营了那么些年的,按照旧有方式继续营运下去就是,只不过将原来落在禁军将门世家腰包里的利益分一点出来用来招揽人心。如石家父子等一帮投效之辈正干得卖力万分以求自效。

    在汴梁以外。文臣一方因为有蔡京安抚,没生出多少事情来。就是有人上窜下跳攻击萧言。这等手中没钱没兵的穷措大,萧言也就当没听见。恶人留给蔡京去做。在外军镇,那些烂透的自不必说,打发点钱粮就能了事。最要紧的两支可做野战,独当方面的集团。永宁军和西军现在都是一声不吭,似乎还在观望。此刻他们不动,萧言脑子坏了才主动对他们伸手。

    事情就这么多,一切都在正常运转。萧言还有什么事情好做?没有麻烦的时候,就不要自找麻烦。最要紧的就是将手中实力培植得足够厚,才能应对将来女真必然要到来的大举南下之举!在未来这场惊涛骇浪般的巨大战事当中,这个大宋,自然会在自己的主导下新陈代谢,吐故纳新。而那个时候,自己才真正称得上权倾天下!

    所以这段时间,萧言就难得的静静蛰伏,甚或看起来有些懒散。他甚至祈祷这种安静可以持续久些,倒不是真的懒到了这种地步。而是现在他所营造的一切,正是处于最为脆弱的时候,实在经不起什么巨大的波折————真有事情发生的话,萧言倒也不惧这些内外敌手,多少生死关头都闯过来了,现在实力更强,又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大宋要是为内斗搅乱,拿什么来应对女真?自己立下的欲挽天倾的志向,岂不是就成了一场笑话?

    但愿这平静局面,再久一些,再久一些…………将来在自己手中响动的惊雷,才会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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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业花厅当中,萧言正靠在躺椅上,捧着一卷书心不在焉的看着。

    这个花厅,是新建而成的,檀木为粱,四面镶嵌了琉璃片。虽然比不得后世采光那么好,也总算是有些改善。这花厅还是敞开式的,不过地下都通过铜管做的地龙,敞开的四下还有熏香香炉,热气将寒气都隔绝在外,人在其中,一件单衫就足够了。身在此间,又敞亮又是惬意,不过花的钱也就不在少数了。不过萧言府中内当家是小哑巴,萧言搜刮了那么多。养人养军自然是大头,可也没委屈自家的道理不是?

    在这个时代。上位之人太过寒素了。又如何以重威?又如何让属下有一个奋斗追随的目标?辛辛苦苦爬到燕郡王的高位,生活还只如中人,这个团体未免在大宋此时也太过可怜了一些。

    这些财货交到自家府中的虽然比例甚低,可数字也就大得惊人了,随便小哑巴如何操持,萧言只管提要求然后享受就是。

    他躺着的躺椅,也是按照他的要求打制。垫着软软的羊绒毡子,让人越躺越是不想动。一本书颠三倒四。也不知道看了多少进去。更不必提就在旁边的小哑巴,不是一会儿拔他一根白头发,一会儿遮他眼睛的捣乱。

    到了最后,萧言干脆一把将小哑巴揽到躺椅上,环着她不许乱动。贴着萧言了,小哑巴倒是变得乖乖的,只是在萧言耳朵边上吐气。弄得他心痒痒的。随着几年过去。小哑巴生得也是越来越如春花初绽,娇俏不可方物。胸脯也发育了,软软的顶着萧言。让萧言的意马心猿骚动得差不多要突破m87星云。

    小哑巴大了,自己也该给她一个交待了,也该吃了。不能总是这般不汤不水的。可是到底是个身份?王妃可只能有一个,委屈了小哑巴自己心里面又过不去…………还有个李师师。现下在自家府邸中,也不说走,偏偏也一副清寒孤高的模样不和自家照面,这个女人得有多别扭啊,偷偷摸上我的床还会将你赶下去不成?这样迸着有意思么?

    唉。事业顺了,爱情就是一团乱麻。每个成功男人的苦恼,莫过于此啊…………

    正在思绪乱飞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的时候,就远远听见不远处另一个建筑群中的响动之声。

    那个建筑群,正是赵佶的退位养静之所。离萧言现在最常耽搁的居所,不过一箭之地的相隔。将这家伙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能让人安心。反正那个名义上的大宋天子高居皇城九重,在张显的监视之下。自家还担着太上供奉的名义,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萧言一下翻身起来,招呼一声:“来人,去太上居停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

    花亭外门神一般守候着的貂帽都亲卫立刻出来两人,躬身应是。飞也似的就朝赵楷居停处去了。

    小哑巴也支起身子,小脸红红的。显然刚才和萧言亲近得也有些情思昏昏了。她挠着萧言痒痒:“萧大哥,不是相看岳父,而是相看你的美娇娘罢?真要那么急,娶过来在府中摆着就是了。谁还拦着你不成?”

    果然是想要女人不吃醋,母猪都会上树。

    对于小哑巴私下面见茂德帝姬与李师师,萧言自然也得到了详细情形的禀报。说实在的,他是站在小哑巴这边的。李师师对萧言事业出了大力,说什么也要对她有所回报,要还她一个安乐尊荣富贵的下半生。更不必说萧言和李师师初会之时,两个狗男女似乎就看对了眼,互相之间心头小鹿乱撞也似。那场汴梁惊乱,两人也是经历了同生共死。如果李师师愿意为他迎入内宅,自然有李师师的地位在。

    而茂德,虽然对这个雪肤大眼d罩杯的害羞美女萧言很有些雄性的占有欲。可是毕竟这是一场政治婚姻。除了美色之外,亲厚处不及小哑巴,恩怨纠缠不及郭蓉,于己有功不及李师师。更要紧的是她帝姬身份,怎么可能与萧言同一条心?有心人欲插手其间,这是最好的在萧言身边的突破口。

    对于小哑巴出头做恶人,先绝了茂德争宠的念头。萧言不说什么,心里面早已默许。也只有小哑巴,才会这样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

    不过此时此刻,小哑巴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是醋意浓厚?她当日针对茂德,除了从大局出发之外,说不定也有对这个美貌至极的害羞帝姬一分嫉妒罢?

    这个念头,只能在心里盘旋,打死也不能说出来。当下萧言就很狗腿的对小哑巴陪笑:“哪能啊…………你萧大哥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么?这些时日,我可是连太上居停的边也没挨,再正经不过了…………就算将来没法子迎进门,也全都交给余里衍公主管教。我绝对没有二话。”

    小哑巴小脸扬得高高的,干脆用鼻孔看萧言。拖长腔调又问了一句:“真心话?”

    萧言狗腿到底:“十足真金,十足真金!”

    小哑巴还想板着脸,最后终于绷不住噗哧一笑,吐舌头做鬼脸:“信你才怪。”

    看着小哑巴吐着粉粉的小舌头卖萌,萧言心都快化了,伸手就去捏她的小舌头。小哑巴闪得飞快,跳起来躲到躺椅后面,嘟着脸道:“别闹。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呢。你总是要风光尚帝姬的…………人家无所谓,反正就在你身边,你拿大棍子打我也不走。可是现在还在北面为你卖命的郭家姐姐呢?差点死在那太上手里的师师姐姐呢?你总要先将人家一个身份安顿下来罢?”

    萧言挠挠头:“郭蓉先不说,将来接她回来。绑也将她绑到洞房里面去。你那个师师姐姐,我到门口连门也不开,你说怎么办?”

    小哑巴哼了一声:“自己想办法。”

    萧言认真的看向小哑巴,轻声道:“你呢?”

    小哑巴装傻。

    “…………人家什么?”

    萧言一笑:“不想嫁给萧大哥了?我可是好容易才等你长大…………而且你萧大哥也有信心。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将你萧大哥赶得如丧家之犬一般了!不管风涛如何险恶,你萧大哥从此都能保你平安喜乐!既然如此,你萧大哥如何能不娶你?”

    萧言前面一番话豪言壮语,接下来就声音转弱,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也知道的…………这个那个…………毕竟现在还需要尚帝姬这个幌子…………你萧大哥绝不是贪图美色!正眼也不看那个帝姬一下!现在给不了你风风光光的大婚典礼,也许还要委屈你几年…………这样子。你能谅解么?”

    小哑巴绷着小脸,一双明眸眨也不眨的看着萧言。这个时候萧言才真正切切的体会到,小哑巴真的长大了,少女风致已然尽显,秀发乌黑。明眸清亮,身姿轻盈。顾盼之间,已有还夹杂着一点青涩的风情。

    不过这样给她看着,越来越觉得有点心虚来着…………

    少顷之后,小哑巴才嫣然一笑,从后面转出,将头轻轻靠在萧言肩膀上:“当日在荒村之中藏身尸堆之际,我怎能想到今天?萧大哥你打生打死,在这乱世里拼命。才保我这国破的公主平安喜乐的活到现在…………一个名份,有什么打紧?我最怕的,只是不能陪在萧大哥身边…………那个茂德帝姬,也是可怜人。如果不生什么事情,让她给萧大哥生几个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不信这样的美人,萧大哥能硬着心肠不理?我只要能在萧大哥身边…………只要能在萧大哥身边…………”

    小哑巴抬头,痴痴看着萧言鬓边白发。

    “只要萧大哥的白头发不要再生了,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萧言默然不语,和小哑巴这几年共同经历的事情一一掠过心头。这个时候那么多次险死还生的经历,此刻想来,只剩温馨。他握住小哑巴温软的小手,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一些。

    穿越来到这个时代,自己最大的成就。也许就是将这个在另一个时空中淹没在乱世激流中的可怜公主拯救出来,让她能变成现在这样娇俏慧黠,聪明得有的时候自己在她面前都有点心虚的模样了罢?

    许多人因为自己而死,可自己也许救了更多的人。

    当那场末世的天倾被自己挽回,当那场席卷了整个天下,持续百余年的乱世激流在自己面前终止。那个时候,也许自己。

    可以无愧于心。

    两人正静静相拥之际,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响动。在门口就陡然停住。小哑巴一下从萧言怀里弹开。又转到躺椅后面去。萧言咳嗽一声,满面威严的转身过去。就看见花亭外两名貂帽都亲卫头也不敢抬的躬身在那里等候。

    “何事?”

    一名貂帽都亲卫先出,恭恭谨谨的回禀:“大王遣麾下探问太上居停,正遇上太上居停处侍卫前来回禀。却是太上要去打那个什么高…………高尔夫球。钧容直随行。所以才有如此动静,并无他事。”

    萧言淡淡一笑。怪不得真实历史上赵佶在五羊城中还活了那么久。绿帽子一顶又一顶套头上,妻离子散活得理直气壮。着实是够没心没肺的。稍稍安顿下来,觉得性命无忧之后,不管是不是心中还念着复位。至少享用游乐没耽误。自己打造出来的那个高尔夫球场,自家还没去玩儿几场,赵佶恨不得就住在里头了。还带上了钧容直随行奏乐。这半真半假的乐不思蜀的模样摆得着实不差。

    萧言点点头,语意轻松的答复:“罗如虎,传我号令。加派人手警跸太上。太上但有所求,尽力应奉而已。出入关防也要严密,不要随便让人打扰了太上的避嚣养静。”

    叫做罗如虎的那貂帽都亲卫大声答应:“领王命!”

    先一名貂帽都亲卫退下,剩下一人还在那里站着。萧言漫不经心的又问一句:“你不是与罗如虎一路的?又有什么事情?”

    虽说现在萧言难得清闲,可是毕竟这个地位了。处理完一应文书之后,哪怕回到别业之内,每日还是有不少临时发生的事情送到这里。由貂帽都亲卫回禀,等候萧言口头决断。然后再在左聊寄的为长史的幕府处补上书面命令。不过这段时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

    那貂帽都亲卫上前一步,轻声道:“禀大王,河东军报。四名传骑在大营未遇大王,又赶到此间。入府之后,已经累到了两个弟兄。”

    萧言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一份军报要四名传骑护送。还是这般不眠不休赶来,生生累垮了两个。河东那里又出什么事情了?

    韩世忠主持河东事宜,他是个外表粗豪内心精细明白知道分寸的人。知道现在自己在汴梁初掌中枢权位,正是需要镇之以静的时候。不是什么极端要紧的事情,绝不会摆出这等阵仗出来!

    萧言冷着一张脸。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什么军报,说!”

    “女真军马入寇云内,席卷朔武等州,兵势约五千有奇,应州通路为女真军隔绝,现存没不知。岳将主已拣选精锐,北上援应。韩将主抽调太原军马,也次第出征,以为后殿。但有后续军报,当及时禀于大王座前!”

    北地此刻仍然苦寒,女真军马怎么就突然大举入寇了?应州存没不知,郭蓉可是守在那里,她现在如何了?现在入寇的女真军势据报五千余,是不是还有后续人马?韩世忠与岳飞能不能稳住阵脚?女真大军难道因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提前了大举入侵的时间?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个消息瞒不住天下,自己在汴梁才算是初步经营起实力,河东路的那支强军才是自家真正根本,是支撑自家能在汴梁与大宋官僚体系,与西军等强镇周旋的底气。若是这个根本动摇,则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又会有怎样的动作?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念头冲进萧言脑海搅成一团,而且越想越深,理不出头绪。可是萧言面上却没有半点动容,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那几名传骑,现下如何了?都是忠勇儿郎,我萧某人的子弟,好生安顿了,怎样也要将他们调养过来!休息一日,养养元气,我才去探视他们。”

    萧言说一声,那貂帽都亲卫就答应一声。萧言又走回躺椅,慢悠悠的躺下来,摆摆手道:“去罢。”

    貂帽都亲卫行礼之后起身便要离开,萧言又叫出他:“去看看左长史有没有空?再遣人去看看方学士在做什么。若是有暇,我请他们便宴。”

    貂帽都亲卫再度躬身领命,看萧言无什么说得,大步退出。

    小哑巴站在萧言身后,一直一言不发,这个时候才轻轻开口:“萧大哥…………郭家姐姐…………”

    萧言一笑:“一切有我,有什么事情是你萧大哥应付不来的?手忙脚乱,没的让人看笑话,几千女真鞑子,冰天雪地来犯境。这份大礼,你萧大哥只有却之不恭了。”

    小哑巴目光闪动,最后也是一笑:“谁让他们惹上大宋新鲜出炉的燕王,我的萧大哥?我就去整治宴席。别让方学士和左长史觉得萧大哥太小气了…………”

    说罢小哑巴就敛衽一礼,笑盈盈的退了出去。

    比起脑子是单行道有的时候完全一根筋的郭蓉郭大小姐。还有还没进门的那位傲娇女文青李师师,还有政治联姻的d罩杯茂德帝姬大美女。这小哑巴才是真正有个贤内助的模样啊…………离乱患难当中,果然是最锻炼人的。

    萧言看着小哑巴出去,脸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这个贼老天,总是看不得老子过几天安生日子啊…………既然要生事,老子就接着。孤身一人之际老子都在万死当中闯过来了,现在在家里咳嗽一声半个汴梁都要震一震。难道还不比以前了?

    若是有人想借这个机会跳出来寻死,老子杀人已多。再多些脑袋垫脚,只能让老子站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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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大宋西疆,虽然不比云内诸州仍然是霜雪漫天。可扑面寒风,仍然如刀一般。

    道中行人,仍然穿得鼓鼓囊囊。穿行于横山河湟等地蕃部的行商,此刻仍在家中猫冬,未曾重开商路。

    街市当中。仍然略显冷清。四野田间,也还未曾到农时。只有村镇里巷中卖浊酒的小店,才显得稍有人气。

    随着和西夏战事烈度的下降,随着西军远征江南燕地元气大伤之后回返。陕西诸路的生气也略见消减。大宋西陲重镇,拥兵数十万,每年消耗着大宋上千万贯财赋的陕西四路。现在就是一副安静等待恢复元气的模样。

    汴梁风潮,传到这里,并没有卷起多大的浪花。诸多镇将全都默不作声。而陕西诸路的文臣辈,没有这些武夫撑腰,对汴梁之事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而蔡京用事之后。这些文臣辈也如陕西武臣们一起安静了下来。

    唯一比起以前有所变化的是,陕西四路的文臣。对着这些镇将们更客气了些,有的下作一些之辈,甚而对武臣们还有些谄媚了起来。

    在渭州治所安化县泾源路经略使衙署前,突然一骑快马远远而来。在衙署前值守,略微显得有点懒洋洋的亲卫们一下直起身子,正待盘问。那风尘仆仆的骑士翻身下马,扬手就拿出一支令箭。看到这令箭,几名亲卫再不多说什么,顿时就将他引了进去。

    衙署之内,一片安静肃穆的气氛。老种经略相公病重,还不知道能挨多少时日。现下除了小种相公一直在此坐守随侍之外,就连姚古姚相公也在前几日赶来了。这些时日气氛总是这般低沉,置身其间,让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二堂门口,却是小种与姚古两人并肩而立,得了亲卫穿先通禀之后。两名相公居然亲自迎了出来。那骑士看到小种,也不打话,就大礼参拜下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满是汗臭味的皮囊,双手递了上去。

    小种接过皮囊,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摆手吩咐人将那骑士带下去,好生犒赏。和姚古对望一眼,就大步转了回去。

    两人走到书房之内,小种挥手让从人退下。才取出皮囊内的军报,与姚古并肩站着细看。

    军报上文字不多,两人却仔细看了许久。半晌之后,小种才吐了一口气:“如何?”

    姚古哼了一声:“这南来子遣军马去抢云内,贪心不足,现下生出祸事来了!河东路他的神武常胜军不足恃,看他就能在汴梁坐得稳?”

    小种沉着脸并不说话。姚古看他一眼继续开口:“这等乱臣贼子,岂能让他一直凌迫君上,祸乱朝纲?当看准时机,为国除此奸邪!朝中诸公,当为臂助。朝廷养西军数十年,西军也为大宋中流砥柱,现下就是我辈报效朝廷的时候!”

    种师中沉着脸细细思索,最后还是摇头:“不过数千女真军,神武常胜军底子是西军出来的,还能应付得了。还不是什么最好时机,现下才经战事,朝中又播乱一场,新君即位。大宋经不起太大变故了…………再看看罢。”

    姚古上前一步:“小种相公…………”

    种师中摆摆手:“大哥病势沉重,现在不能让他得知此事!某先照应大哥的病势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仿佛是怕自己反悔也似,种师中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书房,只将姚古一人丢在那里。姚古皱着眉毛,冷笑一声。

    老种去后,这陕西四路还不是你小种的天下?有这个基业,你自然可以稳坐钓鱼台。现下时势易移,大头巾辈再不能对俺们武臣予取予求。这个时候大丈夫不能雄飞,难道雌伏?但能将这南来子诛除,某何难独当方面?西军须是你们种家的,大宋将来一处重镇,未必就不能姓姚!

    只要能诛除了这南来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四十五章 都中(三)

    在大宋皇城之外,也是一副工地的模样。<-》二月二夜里那场惊变,虽然未曾对皇城大烧大抢,可是几万人猬集,还有铁骑踏阵,几万人溃败之后四下奔走逃避,皇城外御道广场,连同宣德门一应建筑都受到了些破坏。

    皇城是大宋的颜面,既然破碎了自然就要修补。可是比起萧言手中人多钱多,拉住天大的架势建设南门外大军屯驻营盘。皇城外的这些修补工程就可怜得很了。

    萧言要编练新军,遣散安置那么多都门禁军。至少在今年,该拨给禁军的粮饷一文萧言都不会少拿。政事堂诸公也实在怕萧言借着钱粮不凑手动这些遣散禁军再生出什么事情来,等到来年几十万禁军遣散难以复聚,萧言手中只有几万兵,自家地位稳固了,才谈得上消减这一笔绝大的支出。虽然觉得还给萧言钱粮颇有点饮鸩止渴的感觉,可还是得从本来就颇为匮乏的库藏当中挤出相当一部分出来,而且给在外军镇的粮饷也不能少了,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拉拢这些可以与萧言抗衡的军头的时候。西军永宁军还未曾有什么表示,应当拨付的军饷粮草,丝棉麻布,军资器械,都竭力筹划着通过各路转运使赶紧拨了出去。

    这些钱一旦支出,三司库藏就可以跑老鼠了,夏秋两忙的财政收入还有几个月等。这般下来,纵然新君即位,多少也要修补点缀一下新朝气象。可政事堂诸公又能拿出几文钱来?再加上赵楷这位新君的确也没什么太大的威信,让现在主持政事堂的老公相竭力去趋奉他。哪怕蔡京当年是靠着曲意迎奉赵佶而起家,这个时候也懒得去做。

    皇城之外。只有百十名小工,懒洋洋的修补着地面,皇城城墙上,也有零星几个人影在搬运着灰泥。比起南门新神武常胜军大营那热火朝天的气象,看起来实在有点冷清。

    皇城之内,就是大宋现下另一个权力中枢,政事堂了。

    原来赵佶即位之后,大宋君权加强到了开国以来未曾有的地步。政事堂也再没了以前那种威权。可是现在。大宋君权却一时萎缩到了极处。政事堂由蔡京主持,掌握大宋全部庶政,大事小事只要不动萧言的军权,在汴梁几乎可以不一言而决,心情好就到赵楷那里走个过场,心情不好蔡京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哪怕是蔡京以前最为薰灼的时候,权势也不及现在一成。

    政事堂外。满满当当的都是文臣璞头在到处晃动。不知道多少官员在等着或求见,或禀事,或接批复公文,或请示什么事情。放在以前,这些士大夫们纵然不高声谈笑,也会低声往还。熙熙攘攘得有如集市。可是此刻在政事堂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肃穆如对大宾,只等着蔡京的召唤。

    若说此刻汴梁武臣辈在萧言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么文臣士大夫官僚团体,在蔡京面前也差相仿佛。蔡京权势之重,在几起几落之后。都以为他已是过气等死人物,没想到却在一场谁也没有料到的惊变之后。达到巅峰!

    虽然对萧言这个新兴权臣,蔡京表现得甚为克制,暂时也是以安抚合作为主——上次萧言一次疯,折腾进去一个皇帝一个太子,多少文臣士大夫辈,砍了上百名传承多年的将门世家中人脑袋。现下萧言掌握的实力更强,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破绽露出来,惹急了让他再一次疯,至少汴梁中人,谁也承受不起。

    可对于文臣士大夫辈,蔡京就没什么客气的了。虽然不曾杀人,也未曾远窜几人到岭南烟瘴之地,在萧言手中还保下不少文臣的性命。可是提拔心腹无数,清洗异己,夺官去职也是无数。政治上的问题往往就是人事问题,蔡京在这上头做得是至矣尽矣,没有半点顾忌处。当初得罪他的人,直接就是追夺出身文字,留你一条性命回家为黔村夫罢。但凡是还想为官为宦,舍不得这么一个士大夫身份的,如何能不在蔡京面前俯贴耳,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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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恭谨等候之际,就见一名紫袍文臣带着几名元随,昂然直向政事堂而来。看到这名紫袍文臣,在外等候的文臣璞头顿时如被风吹折一般,矮下去一片。

    这紫袍文臣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端的是好卖相。正是蔡京长子蔡攸。他一副志满意得模样,朝前直行,对身左身右,那些躬身行礼的青袍绿袍文臣,视若未见。

    几个身份还算够的人趋前向蔡攸招呼,口口声声都是小蔡相公。而蔡攸只是摆手:“要事在身,不能稍停,恕罪,恕罪。”

    嘴里面还算客气,可作派却是连回礼都懒得,就从趋前之人身边擦过。就差用鼻孔来看人了。

    等小蔡相公走过,人人对望,心中都是腹诽:“沐猴而冠!等你那个老而不死的爹爹去后,凭你本事手段,还能风光几天?只怕给人吞得连骨头都剩不得!”

    说起来这小蔡相公,的确不为汴梁中人待见。操守不必说了,向来是号称专业卖队友。其实操守什么也不算大事,但在官场,节操往往就是浮云了。既有能力又能守住节操,都是可上史书立传的名臣,上下几千年,凤毛麟角而已。只要有本事,也能如鱼得水。

    可是小蔡相公偏偏是既无节操,又无本事。什么事情交到他手里,只有办砸的份儿。但是架不住小蔡相公就是有个好爹。本来是准备安置在枢密院中为都承旨,二月二惊变之后。枢密院是萧言地盘,插手不进。老爹为文臣班。权势数十年未有,小蔡相公心气也顿时就高起来,就盯上了政事堂大参的位置。

    蔡京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自家这个儿子,放在身边为副手,只有将自家再度连累。给他其他尊荣清闲的位置,小蔡相公又不屑于干。只好以翰林学士名义先挂一个检正政事堂公事差遣的名义,先敷衍一下再说。到底如何检正政事堂公事。谁也不去管他。

    虽然不得大参,可小蔡相公这段时日还是颇为滋润。多少在二月二惊变中落马或者被牵连的人物,总要钻营门路,或者保住出身文字,或者保住差遣,或者干脆就卖身投靠,改换门庭。这门路往往最后就走到小蔡相公这里来。诸人捧着,大笔的钱财收着,美姬俏婢伺候着,一时间蔡攸连争取大参位置的心思都丢下去不少。

    他在汴梁这般呼风唤雨,一言可使人生,一言又可捺人入地。蔡京也不大来拘管他。要让家族百年。必须要建立起足够的班底。现在正是拼命招揽人的时候,蔡攸愿意出这个气力,正是为父分忧。至于收取了多少好处,都是小节。而且不都是蔡家的家业?

    政事堂外当值扈卫之人,当然识得蔡攸。恭恭谨谨将他迎入。蔡京三日一入值,今日正逢时候。主持国家最高政务的公事堂中。放上一张胡床。蔡京就靠在胡床上闭目听着几位参知政事恭谨的回禀各项事宜。居然还有美婢在场伺候着蔡京,或者为他捏腿,或者为他捧参汤,唾壶食盒等等应用器物都一应俱全。莺莺燕燕就在一众紫袍高官眼前环绕。而这些国家副相们就视若未见,红粉都如骷髅,操守可比大德高僧。

    几人正商议一些新君即位事宜,很是争论了一番。蔡攸进来正听见蔡京闭着眼睛一锤定音的做结论。

    “…………这改元再拖不得了,几个年号相较。还是靖康好些。前几年或者江南菜魔作乱,或者用十几万大军平辽,更有皇城之变。着实是不太平,某也老了,但求天下平靖无事,靖康这个年号再合适不过,也算是讨个好口采罢,便是它了。”

    几名参知政事顿时大声领命,高屐和蔡京亲近一些,又问了一句:“郊祭之事,恩相看该当如何?”

    蔡京嗯了一声:“规模小些罢,郊祭就得用多少军兵一路警跸。燕郡王那里某自然会和他去说,竭力支应就是。燕郡王处诸事也是繁多,抽个二三千兵用来警跸也就差不多了。文武百官,七品以下的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在家默祷就是。至于郊祭之赏…………这个却是为难,先将开春治河的那笔财货挪用一下罢。所有犒赏,京官钞九成,外官钞五成。大家共体时艰罢。”

    高屐点头答应,心里面却在嘀咕。自从近年财政日窘,郊祭赏赐一直都是钞五。外官此次分毫未减,倒是京官给扣了个干净。老公相拉拢外官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京官就是有意见,难道还能在蔡京和萧言这两个强人手底下翻得出什么浪花出来?

    如今世道,以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汴梁,现下京官反倒不如外官了。这却到什么地方说理去?

    蔡京这番话全都说出来就是定下来的语气,提都没提一句现下正在延福宫中的赵楷。政事堂诸公也都不以为意。赵楷的确是太过没有存在感了一些,身为君王,也没有半点私人的班底。所有权势都给蔡京萧言两人吃干抹净。而且将来若是有什么变故,赵楷还能不能高居九重都难说得很。在座诸人,对赵楷没什么忠心好奉上的。

    高屐才领命完毕,就听见脚步声响,转头一看正是蔡攸。能不经通传就直入政事堂的,也就是这位蔡家大少爷了。

    高屐甚是客气,还对蔡攸招呼一声:“居安此来何事?”

    其余大参也不敢怠慢,岁数大的都颤巍巍站起来,比不得高屐与蔡攸的交情,纷纷都道:“蔡学士少见。”

    蔡攸大剌剌的还了一个礼,就趋到自家爹爹胡床之前,做出一副耳语姿态,却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爹爹,有要紧事情,还请爹爹屏退诸人,儿再向爹爹细细回禀。”

    这番话一出,在场诸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有听见。有的谨慎一些的,就准备先向蔡京告退。这位岁数已然不小的蔡家衙内,小人得志模样看得人郁闷,还不如避道为上。

    蔡京一直都闭着眼睛,这个时候才缓缓睁眼:“在座都是朝廷干城,身份也远过于你。与为父托以腹心,有何事不可对诸君言?狂妄!”

    蔡攸给老爹噎了一下,只能勉强挤出个笑脸。起身道:“河东来了军报,直入萧言营中。儿已打探明白,却是那萧言遣军入云内诸州,将女真大军招来了!他的家底在河东不稳,天知道会不会给女真大军打得元气大伤,这南来子凭仗就是他的河东军马,这如何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番话一出,政事堂中顿时空气就绷紧了。

    蔡攸打探得这消息不奇怪,此等大事本来就没什么秘密可保。萧言新练都门神武常胜军,也远远谈不上铁板一块,少不得有人两面下注。蔡攸是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的,巴巴来献宝也是再正常不过。可是要紧的是这消息背后该牵连多少风雨!

    汴梁朝局才初初稳定下来,萧言那里又出了此等足可动摇他根本的大事。这位燕郡王敌人可谓遍布朝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对他动手。可这燕郡王的獠牙也是足够锋利,大家都领教过的。一旦反击,天知道又会生出多少腥风血雨?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蔡京脸上,看他会说什么。

    蔡攸却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拍掌大声而言:“萧言自家的事情,自家了去。河东有变,他不是练了新军么?打他领兵去救自己家当去!名正言顺的事情,他还能说什么不成?汴梁本就不是他能安居的地方,准是乐得顺水推舟,去河东为一藩镇。只要这南来子离了汴梁,总有办法慢慢摆布他!看他能支撑多久?要是不肯走,他的家当在云内河东折干净了,他就算守在汴梁,又有什么用?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天要亡这南来子!”

    蔡京突然重重一拍胡床:“住了!燕郡王国家重臣,岂是你能轻易议论的?轻狂颠倒,莫此为甚!这检正公事的差遣,你也不必再任了,回府闭门思过罢。不得某的号令,不许出府一步!”

    蔡攸顿时一怔:“爹爹…………”

    蔡京摆摆手,自然有他的元随上前,将还摸不清状况的蔡攸请出去。蔡攸不住回头,现在还想不明白自家今日到底做错在哪里了。

    等蔡攸给请出去,蔡京才是苦笑一声:“犬子这个岁数还是不成器,老夫岁数高大。这蔡家将来祸事不浅啊…………”

    几位参知政事都站不住脚,纷纷起身,顿时就是一片善颂善祷,差点将蔡攸夸成了一朵花。

    蔡京又闭起了眼睛,摆摆手示意几人坐下。诸人看着蔡京,都不敢说话。半晌之后,蔡京才淡淡开口:“此事不必提了,由燕郡王自决。本来就是西府之任…………谁若私下鼓噪生事,对燕郡王有什么不利,老夫这里就过不去!你们可听明白了?”

    诸人对望一眼,起身行礼:“敢不奉恩相之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n9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四十六章 都中(四)

    月朗星稀,萧言别业府邸花厅之中,又设上了一桌酒宴。<-》[本文来自]因为萧言的习惯,这酒宴并不是分席的规制。而是一张大桌面,中间热腾腾的放了一个古董羹,水陆八珍丰盛,还有几瓮好酒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虽然入夜寒风甚烈,可花厅内的地龙,外间的熏炉这个时候都烧得旺旺的。花厅内萧言方腾左聊寄三人都穿得单薄,各自升冠,一副脱略形迹的模样。

    这花厅当中,也就他们三人而已,并没有下人伺候。什么事情都得动手自己来,不过也正因为此,说话也方便许多,或谈或笑,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花厅之外,貂帽都披甲亲卫,如一尊尊雕塑,立在暗黑当中,卫护着这位在汴梁权倾天下,也怨满天下的大宋燕王。

    方腾伸筷夹了一块炙得焦脆的羊肉,细细嚼了咽下。再尽了一盅酒,开口笑道:“在西府中这些时日总算是摸清了京畿诸路驻泊禁军的底子,那些兵藉册簿交相错杂,陈陈相因。要不是大王收纳了几个将门出身的地理鬼,又震慑得他们胆寒,只能尽心竭力,就是神仙也弄不清这里头的门道。”

    萧言对喝酒没多大兴趣,来到这个时代,原来当小记者练出来的酒量几乎丢了个干净————身处这个位置,萧言已经下意识的反感自己的理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失去控制。他可以心软,可以有时冲动。但是这些都是自己主动所谓,却不能因为其他任何因素而左右。

    面前一盏酒,他只不过浅浅饮了一半。听到方腾这番话,饶有兴味的问了一句:“都门禁军,差不多都清理干净了。明白不了糊涂了,还去查清楚那些底子做什么?”

    方腾一笑:“燕王威凌京畿,震慑汴梁。全仗兵锋耳!外有河东路神武常胜军,内有练之军。西军坐守陕西诸路,永宁军势单力薄。当道诸公可用之军,然则燕王才以浅薄根基,与汴梁士大夫辈分庭抗礼,拥君奉太上,都门莫敢谁何。京畿驻泊禁军传承百余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遗漏未曾清理的兵马在?卧榻之侧,若有人酣睡而燕王不察,就是学生这个西府都承旨的罪过了。左右不过花点功夫的事情,学生就顺手做了便是。”

    左聊寄在旁边神色微微有点不自然。他差不多就是一个技术官僚的身份。虽为长史,还是在给萧言管帐,协助萧言掌握现在庞大的产业。其他事情他自觉的也不多打听多伸手。一个前辽村儒,长处就是术数书算,再加上能耐繁剧,也颇有应变之能,除此之外五经都没读通。短短一两年时间。就为大宋燕王幕府长史,这经历也算是传奇了。他也在努力适应角色,拼命熟悉这个大宋所有的一切,争取能成为萧言合格的助手。不过现在看来。和方腾这个与萧言半属下半盟友的人物还差得远。

    萧言自不必说,方腾这种心思灵动,虑一得十,周旋机变灵敏殆为天授的本事。自己这一辈子只怕都赶不上。

    果然萧言听了方腾的话微笑颔首:“既然如此,那有什么遗留的隐患没有?”

    方腾一摊手。干脆利落的道:“没有!京畿禁军,实在烂得彻底。唯一能撑点门面的,全都集中到都门左近,其他所在,虽然还有军号,还有军将设置。可是名实之间,十成有半成有着落就算不错了。这些散兵游勇,没有约束,没了号令,没了粮饷,而且半点也不当自己为军中之人。若是行事还要怕他们,燕王也就不是燕王了。只要燕王将练军马抓在手中,河东神武常胜军实力不衰,燕王地位就还称得上牢固。”

    萧言神色自若的笑笑:“嗯,抓住军,河东军实力不衰。这就是萧某人现在的两条腿啊,哪一条有点动摇,都是麻烦…………壮大实力,还有万一要用兵,非钱不行。左长史,禁军产业这些时日清理整顿运营得如何?”

    左聊寄也不是笨人,萧言今夜巴巴的将他们邀来,自然不只是为了吃饭联络感情。当然是有什么要事,现在动问到他的范围之内,马上就打叠起精神。今夜只怕就是要考察他们各自范围内事情做得如何了。还好左聊寄在这些事情上寄托了极大的心力,自信能让萧言满意。

    “…………回禀大王,蒙大王信重,畀以重任。属下自然尽心竭力,只是力薄任重,行事难免有错漏处,思之不胜惶恐…………”

    萧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场面话,微笑道:“老左啊老左,咱们识于也算微末之际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办事我要是不放心,这么一大摊子家当会压在你肩膀上?只要做事,就没有不出点篓子的。你的辛苦,我都知道。”

    左聊寄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当下坐稳了娓娓道来:“属下差遣,细分就是清点,安置,计点收支,盘查帐册这些事情。这些时日,清点接手禁军产业大小凡九百三十九处,钱物已清,帐册已明产业有三百五十五处。其余还在次第清点中,两月之内,当可竣事。

    …………安置事宜,这些产业当中,除接收原禁军军士六万九千五百五十七员名外,另暂时容纳了未有去向之遣散军士三万一千四百六十员名。这些临时容纳之遣散军士,每月暂发五百文,粮米三斗。另本人每日还可领一粥一饭。一切差堪平稳。大王收纳之原禁军军将数百员,以石家父子为首,一切还算恭顺得力,颇能称职。这些军将最后置于何等位置,非属下言。

    …………近来收支,燕王府库当中,本有贯石两匹折合钱文三百七十一万四千六百三十贯。抄没逆乱军将家产,接收各处产业积存又收入现钱折五百五十三万二千八百五十五贯。田产宅邸古董器物珍玩或发卖或留存,现尚不能有确数。近来营建大营,募兵入营。安置遣散军士,支出又二百五十一万四千三百贯,余数出入不过二三十贯之间。一月来各处清理完毕产业净收三十一万二千三百余贯。之后产业陆续清理完毕,球市子再开,每月所得当增三四倍之间,属下能,还确数能报于燕王。现今燕王府库留存,贯石两匹折合,实有七百又四万五千八百四十五贯文。”

    一连串数字熟练的从左聊寄口中报出。象萧言还算是经过一定的后世数学训练,勉强跟得上。方腾纵然心思灵敏,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得两只眼睛里面都是圈圈。

    左聊寄也是个人,就算是数算上有点学问。这个时代又没有计算器又没有完善的会计分录明细。将这些数字弄明白牢牢记住随时查点,看他已然瘦了一圈就知道他在这上头花了多大心力。刚才吃饭的时候嘴皮子还在不断轻动。明显还在心里面盘帐。

    这笔财货相当之大,禁军将门世家百年积储,动产不动产加在一起,一大半落到了萧言手里。再加上还有那么多汴梁这个大宋首都的垄断企业还在源源不断为萧言生利。比起此刻要养那么多士大夫,还得养除河东与京畿诸路之外天下军马的大宋财政,萧言临时可动用的资财,占优势。

    相对于培养一个官僚体系而言。有着河东神武常胜军为骨干,钱越多就能养出越多强军,实力就能跟吹气球也似的膨胀起来。若是单纯为一军阀,萧言这条路子已经趟出来了。进入了良性循环。假以时日,只怕那些大头巾辈加上西军和永宁军,都不敢动心思了。多的是要对萧言这个军阀安抚接纳。

    可萧言却偏偏没有这个安稳发展的时间,他想要的。也不只是为一个军阀而已。

    听完左聊寄的回报,萧言点点头。嘉许了他两句。就坐在那里开始沉吟,手指敲着桌面,脸色阴沉不定,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左聊寄心里面有些不摸底,看向方腾,方腾神色也似笑非笑,并没给左聊寄什么暗示。左聊寄心下越发不定,只是自家嘀咕。

    莫不是燕王觉得俺清理这些产业速度太慢?人手就这么多,待清理的产业又那么复杂,还有如许多的人要安置。自家已经多少日子都没睡一个好觉了。若是燕王还不满意,自家就得上吊。虽然做梦般一跃而居想也不敢想的高位,可这责任却加倍重了。偶尔回想,还是在东川洼里耕种读书,过了些清闲安稳的日子啊…………

    正在左聊寄胡思乱想的时候,萧言终于又淡淡开口:“有这笔钱打底,打一场大仗,也勉强够了。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古人诚不我欺啊…………”

    左聊寄一怔,打一场大仗,和谁打?

    萧言看着左聊寄笑笑:“女真入寇云内,有窥河东之势。韩岳已领兵北上。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他们兵败,万一不利,我就等亲领这些还不成器的军北上,与女真鞑子一决高下了…………河东强军,可是我的根基啊。”

    左聊寄查点跳起来,他从辽东一路逃过来。最知道女真人的强悍。怎么女真人又冲着河东来了!要是河东神武常胜军大败,那么萧言现在在汴梁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当下左聊寄就下意识的道:“如何不将河东神武常胜军调回来,以固汴梁根本,避开女真军兵锋?”

    萧言一笑:“那就敞开河东大门,恭迎女真鞑子入内?我这基业,是打出来的,可不是逃出来的。”

    左聊寄一窒,就去看方腾,想从他那里找些支持。却发现方腾不动声色,还举起杯子在慢饮。一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的模样。

    果然萧言也问了一句:“方学士早已得知?”

    方腾笑笑:“上到政事堂诸公,下至斗食小吏,此刻汴梁怕都知道了罢。学生就是再懒于打听这汴梁风雨,也逃不过去。如何能不知晓?”

    萧言笑骂一句:“在这汴梁,真***是到处漏风,什么秘密也保不住!”

    左聊寄忍不住道:“既然如此,将河东神武常胜军调回来以镇都门,以慑不臣,岂不是最方便不过?何苦要让韩岳两位将军与女真鞑子硬碰硬?”

    既然身处这个团体,又为女真心腹。虽然萧言一副好战模样,听不得让自家军马后撤以避兵锋,但忠言逆耳,总得有人说出来!

    方腾一笑给同僚解释:“燕王震慑天下,就是靠着兵威。要是神武常胜军遇敌则避,这架子就倒了。还不知道多少人要生出心思。这口子是开不得的…………而且河东要隘,居高临下,有强兵在外,互为援应。就算有人在汴梁与燕王为敌,也得忌惮燕王有退路,就不敢轻易动手。不必说河东形胜之地,还牵制着西军。两眼就活,一眼则死。退回汴梁困守方寸之地,外有强敌,内则人心叵测。不败待何?”

    说到这种战略布局,左聊寄就哑口言了。可是心下还是不服,这等了不得的变故,怎么你方腾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总得想办法应付才是!想来想去,最好办法,自然就是萧言率领大军,赴援河东,坐镇主持一切。萧言有不败威名,亲至之后河东神武常胜军有效死之心,和女真鞑子自然有得打。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汴梁这个模样,萧言如何离得开?就算自家,也明白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萧言离开汴梁,好将汴梁中枢的天翻过来!如果没有了掌握中枢的名份大义,没了汴梁的财货物资支撑,萧言纵然保住河东,保住神武常胜军,又能支撑多久?

    这当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左聊寄想说什么,却觉得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在心里面颓然长叹一口气。现下燕王这个团体的风光富贵,难道就只是一场春梦而已?

第二百四十七章 都中(完)

    庭院当中安安静静,月影如水,在台阶上轻轻流动。<-》偶尔传来貂帽都甲士巡视的脚步声和甲叶轻轻碰撞的声响。原来清雅幽静的庭院就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提醒着人们这是有宋以来未曾有过的权臣所在之所。

    花厅当中,三人对视。萧言和方腾都是面色平静如水,而左聊寄的神色却是红一阵白一阵,几次想说什么,都是颓然而止。

    桌上古董羹的竹炭早已烧完,一锅上好的羹汤,渐渐就没了热气。

    远处太上所居的庭院,偶尔有钧容直的乐声响起,直上夜空当中。也许在整个汴梁,此时此刻,在河东军报传来之后,只有赵佶才能放开胸怀好好享乐罢。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腾才轻轻开口:“大王,你动不动?”

    萧言嗯了一声,摇摇头:“不动。”

    方腾继续问下去:“韩岳可恃?”

    萧言点头:“几千女真鞑子犯境而已,若是韩岳两人连这个都不能对付,我也白从军伍中将两人拣拔出来了,我信他们。”

    方腾语调仍然是平平淡淡,却一句问得比一句紧:“女真既入云内,则应州当也难免。在那里大王的措置万一有什么意外,大王就坐得住?”

    这句话问得隐晦些,毕竟左聊寄未曾过深参与复辽军事宜。倒也不是信不过这左聊寄,可机密之事,少一人知道就稳妥一分,这是不易的道理。

    云内复辽军举动,甄六臣深入河东作势,王贵留守朔武诸州后路,郭蓉汤怀在最北面应州卡住女真南下通路。这般措置早已回报到萧言这里,现在女真军马出现在应州之南。虽然没有确保,也不知道女真大军是如何突然南下的,可应州那里,不问可知就是凶多吉少。

    在方腾看来,萧言对于那个郭药师女儿,着实有些过于纠缠不清,不是为大事人该有的举动。这就是在提醒萧言,若是那郭药师女儿有个什么意外,你会不会一时冲动。不顾汴梁大局?

    萧言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阴郁得似乎要滴下水来。他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我也信她…………她必能挣扎出来!”

    好吧好吧,为大事者,要忍人所不能忍。这些道理老子都知道…………我也忍下来了。暂时一切都指望郭蓉还有韩岳他们自己能挣扎拼杀出来。若是这贼老天连郭蓉最后都不肯放过,有一个算一个,老子将这天下都翻转过来!

    心里虽然如此发狠,可萧言内心一个角落。却清醒的知道,如果郭蓉真有什么不幸。最大的罪人,只是自己。只因为自己,非要走上这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左聊寄左望望右望望。萧言方腾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明白,似乎就是萧言暂时不对河东事有所动作,只是在汴梁静观。可是汴梁中人和天底下萧言的敌人,难道就能让萧言好端端的在汴梁安坐?河东神武常胜军就能独力应对灭辽的女真强敌?

    他苦恼得直想叹气。原来在萧言幕中,理理财管管账,日子安闲,倒也过得。现下风光是风光了。前景固然也是自己从来未曾奢望过的美好。但是这凶险处却远过从前何止百倍?

    人欲有所得,必有所失。真不知道燕王这一路走来。爬到如今地位,是如何熬过来的!

    方腾却还不肯放过萧言,又最后逼问了一句:“若女真势大,韩岳应付不得。则显谟当如何?”

    左聊寄精神一振,盯着萧言。这也是他最关心的。萧言始终要站住河东,不肯将神武常胜军撤回汴梁。万一神武常胜军守不住河东,甚或遭致败绩。则萧言该当如何应对?这可关系到自家所在这个团体的生死存亡!

    萧言默然半晌不语,慢慢伸手拿起面前酒盏。半杯残酒已然冰冷,他也不喝,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看着酒液在盏中轻轻晃动,在灯火下显出琥珀般的色彩——燕王家宴用酒,也是一等一的好酒。

    良久良久,萧言才轻轻道:“我准备就在近日内尚帝姬,方学士深通礼仪,就代我操持这场大典罢。”

    左聊寄差点又跳起来,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心思尚帝姬?茂德再美,比起燕王大业,又何值一提?

    方腾却是脸上慢慢露出了笑意,起身肃然行礼:“敢不为大王尽心竭力。”

    萧言点点头,起身朝两人示意一下,就自顾自的离开花厅去了。几名貂帽都亲卫迎上,甲叶铿锵,转眼就奉着萧言远去。

    左聊寄脸色铁青的望向方腾,方腾却悠然道:“燕王行事,终于像个行大事者所为了………左兄左兄,尽管在燕王幕中踏实效力,将来少不得你的封妻荫子!”

    说着他起身拍拍左聊寄肩膀,也飘飘洒洒的自顾自去了。

    花厅当中,只留下左聊寄一人枯坐。半晌之后,一声憋了许久的长叹,终于颓然吐出口来。

    以自己的智商,也只有埋头拉车,抬头看路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罢…………

    ~~~~~~~~~~~~~~~~~~~~~~~~~~~~~~~~~~~~~~~~~~~~~~~~~~~~~

    在原来萧言南门旧别业之内,赵佶正散着发髻,坐在上首席间。摇头晃脑的看着座下几个舞姬的舞姿,钧容直那些宫廷供奉们弦乐嘈嘈切切,正卖力的伴奏着。廊下还有诸般杂耍,百舌,相扑艺人,正在恭谨等候,准备次第上前给这位退位太上的中年男子表演。连同在赵佶身边伺候的内使宫娥们,廊前阶下,人头黑压压的一片。

    赵佶说是退位养静修道,结果连日常功课都不做了,反而加倍的放浪形骸起来。每日里都是这般醉生梦死的过后,一副及时行乐的模样。

    等到一曲奏罢,舞姬敛容下拜。赵佶击掌大声喝彩:“好好好!色足娱人,乐足娱耳。梁师成。重重的赏!”

    在赵佶身侧不远处,正站在弓腰曲辈的梁师成。本来这个老太监保养极佳,现在看起来却明显见老了。脊背都驼了下去。没了当年隐相的威风气度,看起来倒像是是个满脸苦色的老媪。

    梁师成虽然得罪萧言甚深,不过对着一个已然无权无势的老太监,萧言也懒得赶尽杀绝。就将他丢在赵佶身边让他继续伺候老主子。

    听到赵佶吩咐,他疾趋向前,在赵佶耳边低声道:“圣人,昨日也是这些舞姬。这些乐师。赏得已经颇不少了,今日是不是…………”

    赵佶一怔,突然重重掀翻面前几案,轰隆一声,吓得乐师舞姬们都是浑身一震。

    赵佶冲着梁师成怒道:“就是朕不在大位。也是当今太上!连这点事情也要勒掯与朕么?去寻那燕郡王说,他既然应奉与朕,朕也什么都许他了,难道连日子也过不得了么?”

    赵佶声音极大,屋内舞姬乐师全都吓得拜倒,浑身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梁师成苦着一张脸。在旁边不住解劝:“圣人,圣人…………还是小声些罢。”

    赵佶犹自不肯干休:“遣人去寻燕郡王,让他再应奉十万贯来!只要朕肯安居在这燕郡王眼皮子底下,他能将朕如何?”

    越说赵佶声音越大。而梁师成脸色也越来越白。哆嗦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些人便是这么浅薄没眼色,刀斧加颈,便软得跟一滩泥也似。几天安生日子已过,却又不甘心自己所失去的。甚或连自家对头到底有多可怕,都快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一场惊变扒去了赵佶身上皇帝光环之后。就越发真实的显出这个人本质上的不堪出来。千年之前,汉家儿女遭逢此等君王,最后沉沦于血海当中,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积下的罪孽!

    眼看得就要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见外间传来一个妇人冷厉的声音:“还聚在这里做什么?快将这些人都赶出去!太上正是要养静修身的时候,不知道哪些谄媚之徒还来奉迎太上,若查出来,遣燕郡王一个个都打杀了!”

    外间顿时乱哄哄的一阵响动,内使宫娥们忙不迭的将这些人都引走。交到在外值守的貂帽都亲卫那里,再经一番盘查才放他们走路。

    今夜为太上所召,经过多少关卡,多少披甲大汉冷着脸盘查,辛辛苦苦走了这么一遭。最后半个小钱边子都看不见还受了多少惊吓。人人去后无不在心里大骂,赵佶先祖有灵,只怕在坟墓里都能气得翻身。

    不多时候,就见一艳丽贵妇款款而入,正是懿肃贵妃。哪怕此刻软禁在宫外,懿肃贵妃仍然容颜端丽,气度不减昔日,比起赵佶这放浪形骸颇为自暴自弃的模样,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梁师成看到懿肃贵妃入内,就像是见到救星也似,忙不迭的迎上来。还没等他开口,懿肃贵妃就温言道:“我都知道了,却是苦了你了。先下去休息罢,一切有我。大伴忠心耿耿,天家都记在心上呢。”

    梁师成鼻子一酸,凄然道:“老臣还敢指望什么?只求圣人无恙就是好的了,还请贵妃多劝劝太上罢。既然如此处境,就该隐忍以待时…………不然天下期盼圣人复出的忠臣义士,该如何自处?”说着就缓缓起身,知道懿肃贵妃有话要与赵佶说,招呼着一应内使将这屋中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最后也颤巍巍的离开。

    懿肃点点头,亲送了梁师成佝偻背影几步。才转回来对着赵佶。而赵佶瞪着一双醉眼,和懿肃贵妃对望一阵,最后避开目光,嘟囔道:“连你也要来凌迫于朕?岂不知朕也是在苦中作乐?”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淡淡道:“河东有变,圣人难道不知?”

    赵佶嘿的一声:“梁师成已与朕说了,又能如何?”

    萧言虽然将赵佶等人监视得严密,可毕竟不能摆出牢狱的架势。该有的礼数总得摆出来。他还远远没有到在汴梁一手遮天的地步,赵佶与外的消息传递也从来未曾断过。只不过在萧言兵威所临之下,再多消息传递没有实际举动配合,也是白费罢了。

    懿肃贵妃冷冷道:“河东是那南来子的根基!根基动摇,如何不是圣人你的机会?”

    赵佶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低头。

    他久为君王,如何能不知道河东生变是他的机会?都门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奔走联络筹谋,再等着一旦有变,如何获取最大利益的时机。更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等着萧言露出破绽,好一举将他掀翻,撕咬得粉碎!

    可赵佶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那一夜的惊变,让从来未曾遭逢危险的他惧了怕了。虽然沦落到此等地步总不甘心,可有时却想着要是这一世就这样平安过去,倒也不错。每当他切齿想着怎样复位的时候,就觉得萧言冷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家,好几次就这样从梦中呼喊着惊醒!

    这南来子,毫无根基,任谁都能一指头碾死他的时候,却突然崛起,掀动天下,最后为大宋历代权臣第一!现在有兵有将,有权优势,再想如何对付他,就能够成事么?一旦事败,等待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

    与其这样,不如以酒浇之,醉中乾坤甚大,壶内日月颇长啊…………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这个模样,眼神中就是轻蔑的目光一闪,最后还是忍住了,柔声低劝:“…………只要这南来子能离开汴梁,便是圣人的时机!多少忠臣义士,也就等着此刻。圣人这些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平稳些,让那南来子少些忌惮。静候那时机的到来!”

    赵佶嗯了一声,还是不肯说话。

    懿肃贵妃无奈的叹息一声:“圣人醉了,臣妾奉圣人早些安息罢。”

    赵佶点点头,醉醺醺的站起来,摇摇摆摆就朝外走。懿肃贵妃恭谨跟在他身边,几次要扶,都被赵佶甩开。

    到得门外,几个在廊前伺候的小内使将赵佶忙不迭的接了过来。

    赵佶为几个小内使架着,突然回头看着懿肃贵妃:“你们对这南来子的盘算,难道这南来子就能不心知肚明?爱妃爱妃,一番苦心,不要都成了虚费!朕随你们做罢,朕只随你们…………”

    星月在天,俯视着汴梁这座气象宏大的梦幻般的千年前第一都市,在这夜里,许多人都为卷动的潜流裹挟涌动,直向着不可知的未来。

    奔涌而去。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朔风寒(一)

    荒原之中,田穹蹲在雪地上,死死盯着对面远处的雪线。◎◎

    雪线尽头,就是白雪蔼蔼的莽莽群山,正是通往应州的道路。

    此刻清晨,朔气正寒。

    完颜娄室所部三千余女真战兵,辅兵数千,战马驮马近万。突然出现在云内诸州西面,在席卷朔州之后,动向就显得奇怪得很。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数千军马连同如此多的牲口。翻越群山而来已经是极其艰难的事情了。要是还能携带多少辎重,除非女真鞑子全体将内裤穿在了外面。

    这样大的一支军马,每日人吃马嚼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女真人再勇悍,也得吃饱了才能发挥得出来。几千人悬兵深入险地,背后通路又被应州截断。若不能劫掠到足够的粮草辎重,饿也饿垮了他们。

    虽然娄室他们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一下席卷了朔州左近的坞壁堡寨,甚或拿下了几个县城。可是云内诸州这几年遭受了相当大的兵火破坏,人烟稀少,荒凉破败不堪。

    而郭蓉他们深入云内,又搜刮了一遍,还转运了相当多的人口。就是有几个城池也差不多荒废了。就是夺取一些积储,也远远不够支撑女真大军渡过这冰天雪地的一冬,更不用说和云内的军马做决战的。

    正常他们应该有的举动,就是继续引兵而东。尽可能的席卷云内,夺取更多的积储,就有在云内诸州立足的资本,将来不管是进是退,都自如得很。

    用一句话而言,就是女真军马利在速战,而不利持久。

    可这支深入云内的女真军马的动向却是完全不同。在席卷朔州之后。也未曾在朔州据守。反而大军在向北运动,摆出了一副隔绝云内诸州与应州联系的态势。好像是要去打应州也似。

    按照常理来说,拿下应州,打通后援通路,也是正常的用兵手段。可具体到眼下,却让人难以索解。整个云内诸州,其他地方都残破不堪,没有什么坚城可为凭依。拿得出手的就一个应州城塞而已。女真人野战已经是天下闻名,可攻城并不见高明。转头去打应州。积储没有多少,又无依托,冰天雪地里相持,只有时间稍微久些,女真军以前再强也要变成不堪一击的弱旅。

    除非应州那里有什么变故!

    坐镇武州主持军务的王贵也想到这一点。应州当然是云内布局的关键所在。不仅卡在了西京大同府南下通路要害处。而且应州还是郭蓉在坐镇主持!要是郭蓉有什么三长两短,王贵如何向萧言交待?

    虽然想破头也不明白女真军马怎么这么有信心北上向应州方向动作,可王贵在发现女真大军如此动向之后,也立刻就调整了部署。

    本来全军分处各处,坚壁清野,将能搜集到的粮草物资都集中到最坚固的坞壁堡寨当中,准备依托死守牵制住女真军马的兵锋。等待河东神武常胜军主力来援。现在就要将兵力集中,也向北运动,仍然和女真大军保持接触,同时尽量与应州方向联系上。

    冰天雪地里头。麾下军马已经分散了出去,一时间搜拢并不容易。而且王贵麾下军马,从云内诸州新募的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这些军马让他们在本乡本土凭借坞壁堡寨死守还没什么问题,足堪得用。可要将他们调出去打野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军令传下去之后好几天,仍然磨磨蹭蹭的没有搜拢多少。北上更是遥遥无期。急得王贵头发都白了几十根。

    新募之军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从神武常胜军中带出来的老底子。王贵尽量组织了一些精锐,向北而进,一面摸清女真军的动向,同时也可以直入应州,与郭蓉他们建立起联系。

    只要应州还在,那天就塌不下来!若是应州有什么变故,那无论如何也要确保郭蓉能安全的逃出来!

    田穹做为貂帽都出身,随萧言厮杀过好几次,不折不扣的嫡系。自然就从王贵身边抽调出来,领了一支精锐轻骑,人人双马,携带足够辎重,准备强行直入应州。

    若应州无恙,则摸清女真军势回报。若应州危殆,则这几十骑也算是一支能战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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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穹所在之处,就是一个小丘上。在他身后丘底一个避风所在,就是他麾下这二三十精锐轻骑临时设营过夜的地方。

    几十匹马,拴在枯树上,马身下都垫了辛苦搜罗来的枯草。拴马枯树上拉一条绳子出来,一面整幅的牛皮朝上一担,就是个斜坡形状的单人小帐幕。舒适自然是谈不上了,可是好在也能稍稍挡风避寒,而且和自己的座骑都在一起,随时能知道它们的动静,冷了饿了,一翻身起来就能照料得到。万一遇敌,上马隔断绳子就能打仗。

    昨夜一场小雪,帐幕上都白茫茫的堆积了不少。几十匹马嚼着枯草,不时低低的打着响鼻。有些军士已经起身,活动一下冻僵的筋骨,就开始打开料袋喂马。摘下披在马身上过夜用的毡子,准备牵着先遛一圈,活活战马血气筋骨。

    昨夜篝火闷着的火头又引燃了,几个骑士遛马回来就在烧水煮茶。炊烟淡淡升起,和寒冷晨风刮起的雪尘混在一起,稍稍离远一些,就分辨不出来了。

    田穹身后突然传来脚步踏雪之声,他回头一看,就是一名部下提着一罐热茶送过来,远远的就招呼:“都头,什么时候起的?请早寒风一吹,肠子都要鸟冻成一团,喝碗热得暖和一下也罢。”

    田穹嘿的一声站了起来,肩上身上的雪粉簌簌就朝下落。那部下看到,乍舌道:“都头,遮没不是一夜都没睡?就算俺们厮杀汉能熬苦。也不是这般熬法,还要性命不要?”

    田穹摇摇头:“倒也睡了个把时辰,夜里哨探洒出去警戒探路,心里头总是放不下,就起身来等他们回来…………俺身子粗,哪有那么金贵,少闭眼睛一会儿,难道就能屈死不成?”

    说着他就接过那罐热茶,也不用碗。就使着木勺舀了一大勺出来,倒进口里。热热的茶水加盐加酪再混杂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煮成粘乎乎的一团,喝下肚就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当下就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

    他那麾下看他这模样,忍不住又开口:“十三那小子。手脚伶俐,弓马娴熟——就是俺们军中,他这等人物本事都不算多。不管遇上什么,十三定然都是逢凶化吉的,都头你又何必担心他?”

    田穹笑笑,未曾言声。放下木勺擦了把嘴,摇头道:“味道总是不对。一路北来,未曾看到多少女真鞑子,看来都向北面赶去了。在朔州虚晃一枪,将俺们大军调开了。立刻就转而向北,女真鞑子这兵用得实在活!”

    他那麾下撇嘴摇头:“活又济得鸟用?听北面下来的弟兄说,应州城塞坚固得很,不比三关差似哪里去。有千人驻守。几万人也打不下来。女真鞑子没多少粮草,屯在那里。就算抗饿抗冻。能撑多久?大军上来,用精拳头也收拾干净他们了…………十三在应州城塞内,更是万安。都头要是心里还是放不下,这次到应州亲眼觑见,就知道俺不是说的虚话…………都头,俺再多嘴一句。既然这么惦记十三,这次事了,认了他当儿子就是。俺们刀头舔血的厮杀汉,生死什么的都平常。要是娶个媳妇儿生个儿子赶不上,有十三在,总有个抱盆打幡的不是?”

    田穹当下就给他一巴掌:“你这鸟嘴,也这般盐酱口,你要乐意,到时让你这囚攮的给俺抱盆打幡!直娘贼,想从你这狗嘴里听到一句好话,难丝登天!”

    笑骂之中,田穹却将忧心藏在心底。

    他也算是老行伍了,地位也略略高些,知道的内情也多点。北面下来弟兄带来消息,除了应州城塞固若金汤之外,却还说应州有数百新附之军,数百降军,自家老底子嫡系,不过三成!

    正常来说,对于应州这等坚城,几千女真军马通过在朔州佯动争取的这些时间不足以拿下如此坚城。

    可是要是城内生什么变故呢?要知道王贵王将主遣自家北上联络应州的时候,当面交待完军令,反复念叨的就是应州城内可不要生什么变故!

    自家这区区几十骑,能不能及时赶到应州?就算赶到了应州,这点力量,又能派上多大用场?

    河东大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北上?

    萧显谟现在变成了大宋的燕王,荣华富贵俱全,权倾汴梁。难道就忘了俺们这些与他一起厮杀出来的粗汉么?

    这些话,也只有藏在心底,再不能说出口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就见他那麾下突然跳起一指北面:“回来了,直娘贼的回来了!当先的遮没不就是梁猴子?那厮在马背上,腰总塌着,尖嘴猴腮,活脱脱就是一毛猴!”

    田穹猛的转头,就见远处雪线间几个黑影跳跃而来,自家弟兄身形都是看得惯熟。远远就能分辨出来,正是夜间遣出去哨探的几骑。

    当下田穹就下了小丘翻上一匹座骑,双腿一夹催马飞也似的迎了上去。不多时候两边就遇上。几名夜间出去哨探的骑士脸色冻得又青又白,累得在马背上腰都直不起来了。当先那个颇有三分猴形,瘦瘦小小花名唤作梁猴的军士哆嗦着冻僵的嘴半天都招呼不了田穹一声。

    田穹递过一袋烈酒,梁猴抖着手喝下去一大口才好一些,开口招呼:“都头,俺们回来了!”

    田穹与他们并辔回转,问道:“如何?”

    梁猴想笑,脸冻硬了没笑得出来:“倒是瞅见通路上有女真鞑子夜巡哨探,直娘贼的倒是将这北面通路卡得恁死!不过就凭这些鸟鞑子,还抓不着俺们…………这几个月云内道路俺们也摸熟不少,趁夜潜越过去,俺们这几十人,女真鞑子鸟毛都捞不着一根!”

    田穹笑着拍他肩膀:“好,好!赶紧回去踏实睡上半日,日头一落,俺们就走他娘。”

    梁猴迟疑一下,忍不住又开口:“都头,女真鞑子摆出这个架势,遮没不是真要打下应州?不然按照女真鞑子本事,不应该自家望死路里头钻啊…………这几千女真鞑子,俺也不是堕自家威风,云内军马新军太多,济不得事,俺们是吃不下来的,非得指望河东大军不可!河东大军到底什么时候能上来?”

    田穹默然一下,笑骂道:“俺差遣就是一个都头,官身也是八品下的一个什么鸟官儿。如何能知道军国大事?只管杀进应州,摸清那里情形回报就是。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按照俺在显谟身边听来他老人家惯常说的话,俺闲得蛋疼么?”

    梁猴不吭声了,在马背上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田穹却忍不住来了心思。

    河东大军,这个时候先锋也该到了罢?领军将主该是谁?按照岳无敌身先士卒的性子,逃不了就是岳将主罢?要是他领军而来,整个云内,都要士气大振!

    要是萧显谟——现在应该叫燕王了,他再能亲身而至。全军上下,岂不是对着铺天盖地的鞑子都能红着眼睛扑上去!

    想到这里,田穹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但愿还赶得及,应州不要生什么变故。要是应州不保,那这次战事的麻烦可就大了!

    十三,你小子也别有事。俺还指望你将来为俺抱盆打幡来着!

    ps:呃,大家国庆快乐。

    奥斯卡顿首再拜。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朔风寒(二)

    王贵现在驻节之地,并不在武州治所原辽国顺义军节度使军衙内。而是放在已然荒废数年的招远县旁的一个坚固坞壁当中。

    本来这些时日,云内一应屯驻军马与地方豪强所在坞壁都是人心惶惶,凄清冷淡的景象。原因无他,女真兵锋的威力,北方之人体会得最为深切!

    但是现在王贵驻节的这个坞壁,却是一副热闹景象。坞壁上人头涌涌,寨门大开,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模样,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除了往来之人或者披甲或者持刀都为军健之外,宛然就是太平时节赶集的景象。

    所有一切变化的发生,都是因为河东军马先锋已然北来,直抵武州!

    坞壁之外,大队大队的人马散放着。精悍战士约有千余,每人再配双马,就几乎将坞壁外的空地全都占满了。到处都是人喊马嘶之声。

    这些战马,都由云内驻军在照料,云内驻军,哪怕是本地新募之人都是照料牲口的好手。这个时候更加了十倍的精心。大堆储藏在堡寨中的干草一捆捆运出来打散,再毫不吝惜加上人都不舍得放开吃的精盐豆料,再切短铡碎理干净,装入料袋挂在马耳朵上喂这些北来辛苦的牲口。

    马尾上结的冰坨在水桶里面化开,马蹄子有人修磨整理蹄铁。每匹马都卸了肚带鞍鞯,再搭上毡毯保暖。比伺候人还要精心一些。

    坞壁之内还有大桶大桶的热汤为人担出来,腌菜冻肉在汤里加得足实。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箩筐里全是一叠叠的面饼,上面盖着皮子保暖。掀开皮子抓两张都觉得烫手。

    一路北来的神武常胜军前锋穿着厚厚的皮衣。满面都是被寒风割出来的细碎小口子。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就去领吃食。不时遇到当日选出北上的熟人还聊上两句。

    坞壁内外,称得上是人声鼎沸。人潮当中,堡寨中住户也给迁出来,人人抱着背着一两张皮子,就等着军将带领他们去荒废的招远县中暂时安置,而腾出来的地方先让北来的弟兄们暖暖和和的安顿几日去去乏。

    人声当中,免不了就多了些婆娘哭娃娃叫的声音,让此间显得是越发的热闹。

    岳飞甄六臣所领先锋。昼夜兼程,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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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处供应吃食的地方,主持军将忙得皮帽子都摘下来了,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在大声呼喝火头们将更多吃食送过来。北来军马这几日吃的都是冷食,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准数,下马缓了一阵之后,个个吃起来都是狼吞虎咽,简直都有些供应不及。四下都是一片稀里呼噜大声喝汤的声音。

    正在这军将忙乱的时候,就听见有一人招呼:“向瘤子。你这厮还没死?直娘贼的果然祸害都是命长!”

    那军将愕然转头,他也不过就二十许岁。胡须都有些稀稀拉拉的,额角一颗瘤子分明,没有辜负他这个花名。看到招呼之人,顿时满面笑意奔过来,一把揽住来人:“杨小郎,俺命大得很,箭矢遇见都要转弯,倒是你看见石头都要踢三脚的脾气,没被岳无敌行了军法倒是奇怪…………怎生你也来了?”

    招呼这向瘤子的人正是岳飞麾下小将杨再兴,虽然未曾披甲,一身皮袍也给他穿出了肩宽腰窄的英武气象。面目英气勃勃,正是男儿最为奋发有为的岁数。

    他和向瘤子是乡里人,同时投入神武常胜军中。因为向瘤子以前跟着北地行商觅过生活,打得云内诸州乡谈,所以被选入北上军中。杨再兴却是个好大军厮杀,催马破阵的。对到云内打那些地方土酋没什么鸟兴趣,所以就留在了三关,每日练武走马,打熬气力。

    现下两人分隔半年相见,分外亲热。

    杨再兴给了向瘤子一拳笑道:“俺怎么不能来?原来这地方没鸟意兴,女真鞑子来了,就大不同。俺倒是想碰碰,看这些女真鞑子能有几分火候…………不要说岳无敌麾下了,就是整个神武常胜军中,比驰马,比扎抢,比技艺,比胆色,能有几人盖过俺?俺要是不被挑为选锋,这老天爷都瞎了眼睛!”

    他满脸自傲的夸赞自家两句,又斜着眼睛看向瘤子:“分开时候俺们都是十将,现在俺也还是十将,吃着使臣的饷(北宋末军中使臣不是宋初的小使臣大使臣,皆为正经有品级武臣。按照现在的军制,差不多就是士官的阶级——奥斯卡按),你这厮倒是发达了,一下使唤这么多鸟人。领着这些土兵,有味道么?”

    向瘤子叹了口气:“自家弟兄,不说虚话。现下权势是大些,北上军马,扩了四五倍还不止。俺也算是个都头,手底下使唤着百十个厮鸟。可是新募之军,哪里能和俺们老神武常胜军比较?留在本乡本土守着坞壁堡寨,勉强还能站住脚跟。想拉出去野战,一个个都软似泥。杨小郎你有没有门路,蜇摸到哪位将主面前,将俺调回老神武常胜军干净。俺记着你这个人情,将来俺们并肩厮杀,岂不痛快?”

    杨再兴正伸手去抓面饼,他身高八尺,一双手也大,正是能握紧抢,马上纵横击刺的好凭仗。现在用来抢吃食也是一双利器,左一把右一把足足抓了八张面饼在手里。听到向瘤子诉苦,回头斜了他一眼,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现在没鸟功夫,俺们还要北上。”

    向瘤子反应也快:“去应州?”

    杨再兴点点头:“也不是什么秘密,此次北来,应州正是要紧处。保住那里。女真鞑子就是关门打狗的下场。俺也混十几顶貂帽耍耍。你要厮赶不上。俺分你一顶。俺瞧着你们也不必辛苦准备俺们的歇宿,左右不过耽搁一夜的功夫,还得兼程北进。你安心在这里呆着,俺杀完女真鞑子,再寻你吃酒。”

    向瘤子看看全部动员起来的坞壁,再看看四下仍然白雪皑皑的景象,吸了一口冷气:“这般天气,昼夜兼程过来。人马都吃了好大罪过。不歇几日缓不过气来。一夜功夫,就要北上。杨小郎,你是铁打的?”

    杨再兴大口大口的将面饼朝嘴里塞,一下噎着了,到处去寻热汤,劈手从自家兄弟手里抢过一碗,直着脖子灌下去才缓过来,这个时候才有功夫看向瘤子。傲然答话:“多歇几日,你瞧着岳无敌干不干?向瘤子,离开老神武常胜军时日久了。人也软了。你怎知道,俺们就不是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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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设立的节堂当中。一路风霜而来的岳飞甄六臣两人,正与王贵对坐。

    几日几夜的昼夜兼程,辛苦赶路。在岳飞身上没有显出半点疲惫模样来。哪怕坐在胡床之上,仍然腰背笔直,双手扶着膝盖,目光端凝,意气昂扬。

    比起在雁门三关听着都中风雨,此刻领兵在塞外雪原纵横驰奔,却让这年轻将军,觉得分外的舒心畅意。

    甄六臣坐在岳飞下首,他是打熬惯了的人,厮杀经历比起岳飞多个十来倍是有的。也看不出疲惫模样来,在下首紧闭着嘴,打定主意只要岳飞在,他就一言不发。

    王贵虽然为地主,没吃什么风霜辛苦,这些时日倒是看起来满面倦色。女真军突然深入,他主持应变,稳住阵脚,极耗心力。他本来所长,无非稳重踏实,主持一场战事的全局,颇有不足。这么重一个担子加在身上,还要忧心远在北面的应州安危,几夜都没睡好觉了,生怕自家误了大局。

    本来指望岳飞到了,就能让自家这个兄弟主持全局,他在旁辅佐,可以好好松一口气。让他为偏裨主持后勤之类的琐事,哪怕累死心也是安的。

    结果岳飞和他一见,就只说在此安歇一日,补充些干粮,就要马上北上直赴应州!

    愕然之余,王贵也很快明白过来。现在不管从敌还是从自家角度考虑,现下应州就是关键,更不必说那里还有个郭蓉在。岳飞的目标,当然就是那里!

    可是女真军马主力向北移动,岳飞所部纵然精锐,不过千余,而且远路疲惫,战事不利,又当如何?

    看着岳飞年轻却端凝的面孔,王贵也忍不住有些感慨。自家这个兄弟,已经少有几年前那个还有些稚气的村夫模样,在萧言手中,越来越拂去了尘世掩上的重重灰尘,崭露出绝世神兵本来就有的光芒。哪怕自己这个老哥哥在他面前,也有些慑于他的重将气度。假以时日,岳飞又能走到哪一步?

    这柄绝世神兵又太过于锐利耀眼,到了最后,会不会伤了自己?

    和岳飞对视一眼,王贵讷讷道:“既如此也罢,不过你这里兵单,要不要俺选几百精锐随行?都是老神武常胜军出来的,靠得住。还有到了应州,千万莫要死打硬拼,以保应州为上。应州万一不可保,郭家娘子也出不得一点意外…………不然对燕王如何交待?”

    岳飞摇摇头:“选兄长所部就不必了,这里兵力也不厚,还要靠这些老底子震慑四下才能维持局面,只是在这里等待韩将主主力北上就罢了。后路越稳固,俺在前头厮杀才越无顾忌…………兄长所说保应州为上,自是正理,小弟自是如此行事…………至于郭家娘子,但能援护小弟自然竭尽全力…………但此次大局是将女真犯境军马消灭,以慑虏丑不臣,弟殚精竭虑,也只为此!”

    王贵又深深看了岳飞一眼,自家这个兄弟不是蠢人,如何不知道这些话说不得?现下脱口而出,还不提燕王半个字。难道自家这个兄弟对燕王有什么怨望?

    他有心想说两句,但是看着岳飞那如剑一般的目光。就明白此刻在面临战事之际,自家想说其他和这场战事不相干的,只会被岳飞摇头打断。而且他也深悉岳飞的性子,什么事情,他要有了定见,越说他持见反而越坚。

    看来只有等这场战事打完,再以兄弟情分,缓缓解劝了…………燕王又哪里有对不起俺们兄弟处,就为一场都门乱事,难道岳兄弟你就对燕王起了什么生分不成?

    以你现在身份,如何能参与到都门当中那种最高层的角力当中?

    无论如何,但愿此次郭家娘子不要有什么意外!万一郭家娘子出了什么事情,这嫌隙,只怕就越来越深了!

    王贵心下无奈,最后也只能默默的叹了一口长气。

    而甄六臣在下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在最后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岳飞对一下古怪起来的气氛,却浑若不觉,起身对王贵行礼:“兄长,俺这就去看看麾下儿郎,督促他们赶紧歇息,还望兄长帮忙照料一下座骑,补充些干粮。俺们明日一早就再度出发,直抵应州,和女真鞑子再分一个高下!汉家河山,岂容这些虏丑践踏!”(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朔气寒(三)

    从龙首寨上向山下望去,往日严整坚固的应州城塞,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夯土为底,条石遮护墙基的城墙依然完整,可墙面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焦黑痕迹。原来高耸的南门城关上的敌楼,已经垮塌成辨认不出来的废墟。

    应州城塞内本来塞得满满当当的各色建筑,或者屯兵,或者储藏粮草军资。一场大火过后,都化为乌有。四下都是破砖烂瓦,焦枯梁木。这几日小雪又在焦黑的废墟上薄薄盖了一层,整个景象,仿佛这座城塞已经荒废了好几年也似。几日前还屯兵千余,旗幡飞扬,金鼓相闻,枕戈待旦的景象,此刻恍若一梦。

    城外小堡,相形而言倒是完整一些,未曾经过剧烈的破坏。只有堡墙之上,四下血迹,还记录着残存守军拼死抵抗的情形。

    女真军马,大多都屯驻在小堡内以避野外寒风,以控龙首寨上的残余守军。应州城塞之内,反倒空无一人,只有城门洞开,偶尔有女真骑士进出。

    在城塞之外,女真军马活动就显得明显了,每日都是大量的女真轻骑遣出去,或者捕捉生口,或者抢掠粮草。

    郭蓉他们最后一把火放得实在太狠,应州城塞内的积储付之一炬。女真军马也得吃喝,战马每日草秣更是个大数字。银术可轻骑隐藏行踪来袭应州,本来就没什么家当。现在两手空空,只能四下搜罗去。

    不过此前应州左近的坞壁堡寨几乎已经被银术可扫荡一空,生口也都驱之上阵,几乎损失殆尽。应州本来就是荒僻所在,没多少人口粮秣积储。再做努力,也征发不了多少。每日里看见的几乎都是女真轻骑一大早出发。黄昏时候才两手空空,疲惫万分的回转。

    人马少了吃食,就是铁汉也支撑不下去。银术可所部残余军马,现在几乎都缩在四个小堡之内,少有什么动作。维持着相当稀疏的封锁线,夜间巡骑也派得少了。一副无力再动弹的模样。

    龙首寨上,这几日始终都在紧紧盯着眼前女真军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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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墙下突然传来了脚步踏雪之声,寨墙上几名负责监视女真军马动向的军将士卒身子一动回头。就看见郭蓉汤怀几人,裹着披风。正大步走了上来。十三现在完全就是郭蓉身边心腹亲卫了,披甲按刀,颇有些模样的紧紧跟在郭蓉身后。

    应州一场死战,几天下来这些逃生军将士卒都未曾完全缓过来。十三身上却半点也看不出疲惫的模样,仍然是那副精力充沛的少年模样。现在他不折不扣就是神武常胜军中的后起之秀。只要能生还,将来必然在全军中声名鹊起!

    不过十三可不知道别人心目中对他的高看,有人搭话夸奖也只是憨笑,摸着脑袋讷讷的半天说不出几句话来。让他做什么便是做什么。这等纯厚模样,更得人喜爱。郭蓉更是干脆拿他当亲弟弟一般看待。

    郭蓉走上寨墙,扫视底下景象一眼,女真军马动向仍然如前几日一般无精打采。

    “如何?”

    寨墙上军将站直了身子。恭谨回禀:“公主,还是那般。女真鞑子实有兵马不过两千,要不是孟暖那贼子内应,死干净了也打不下应州来。现下虽然侥幸得手。自家也元气大伤。无粮无草的,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了…………依着末将浅见,趁机突围是好时候。不正是有一条密道直通山下么?”

    虽然现下已经用不着假冒什么蜀国公主名义,可是军中上下。这般早就叫熟了口,也就将错就错下去。

    郭蓉定睛又细看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没有外援接应,是决计不能突围了。我们困守此间,最大的弱势处就是没有马。单靠自家披甲持兵带干粮,冰天雪地里面,能走多远?女真鞑子再缺粮草,追杀我们也没什么麻烦,就这么几十个子弟,我要完完整整的将他们带回去!”

    在应州一场血战,郭蓉现在说话干脆,眼神坚定。宛然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军将了,再不是初抵云内的时候只能当一个吉祥物的景象。而她身先士卒的死战,对麾下将士的顾全,也得到了这几十百战余生之士的敬服,现在真正是将她当为一军统帅了。

    那名军将答应一声,搓手苦恼道:“寨子里面积储不少,水也不缺。在这里坐守半年也困不死,可是老在这里干看着这些鞑子耀武扬威的,俺们心里都有火!什么时候才能报仇…………南面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来?”

    郭蓉还未曾答话,十三却突然朝南一指:“那边有动静!似乎有军马来了!”

    众人都是一怔,转头就向南看去。就见天际雪线,似乎隐隐有雪尘翻腾,不穷尽目力,怎么也难看清楚。十三这小子,怎生就如此眼明手快,如何练就出来的?

    众人都按着寨墙,心中都是期待。从女真军突然出现在云内到现在,已经有不少时日了。河东神武常胜军最近的就是雁门关一带屯驻的岳无敌所部。计算时日,岳无敌所部闻讯立刻出发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抵达武州一带。武州王贵所部,也许能抽出些精锐前来应援了罢?至少也是要派遣人马前来联络了应州了!

    过了少顷,远处翻腾的雪尘更加分明起来。应州城外屯驻的女真军马也发现了南面动静,随着号角传令之声。先是轻骑从小堡中疾驰而出,组成一个个小队前去哨探。大队的女真军马出外整队,披甲持兵。几面大矗之下,披重甲的女真亲卫也拥出了银术可。远远而望,他那身鎏金错银的重甲,也分辨得清楚。

    随着矗旗挥动,号角传令。女真军主力开始列阵。向前稍稍推进。在应州城塞中缴获的几张床弩也在堡墙上张开,粗大的弩箭安置好,箭矢反射着冰寒的雪光。全军都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看到女真军动向,寨墙上的人更是兴高采烈,一名军将重重以拳击掌:“俺就说南面援军也该来了!岂有丢下应州不管的道理?也该来打探打探消息了么!”

    接着马上这军将就红了眼睛:“伤俺们几百袍泽,这血仇,这奇耻大辱,终要有报!只要能离开这寨子,俺这条性命。就当扔在女真鞑子阵前了!说什么也要杀了这叫什么鸟银术可的酋首!”

    寨中更多的人听到了外间动静,女真军调动的号角到寨子里面也清洗可闻。寨中守军几乎全都上了寨墙,翘首向南而望。

    此刻他们既盼着南面援军到来,却又羞于见南来袍泽。几百健儿,尸骨抛在应州。险关雄塞一夜间落于敌手。神武常胜军成军以来,何曾有过?

    只有以血还血,以命还命!

    在应州城龙首寨两军的目光当中,南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雪尘当中,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大队黑点也似的骑士缓缓而来。

    银术可麾下轻骑谨慎的接触上去,稍一盘旋,就打马直奔入这大队涌来的人马当中。然后就疾驰而回。哪怕在龙首寨上,似乎都能听见这些女真轻骑哨探的欢呼乱叫!

    再过一阵,南来军马越来越看得分明。一匹匹身高体健,鬃毛纷乱的辽东军马。驮着身子矮壮,头戴皮帽,一张大饼脸的女真甲士。一面面矗旗飞舞,都是女真人的谋克旗。数十女真重甲亲卫拥着一面更大的矗旗。矗旗下亲卫间就是数名女真军将。

    这支军马怕不有千余人上下,座骑倍之。散处雪野之间。卷起好大声势。而应州城塞外列阵的女真军马顿时也动起来,加快速度迎了上去。不多时候,两军就混在一起。女真甲士纷纷下马互相拥抱欢呼,矗旗飞扬,人喊马嘶声激起老高,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南来的是女真军马!而不管是武州王贵军,还是河东岳飞韩世忠军,依然是看不见踪影!

    龙首寨上,所有人心都沉了下来。一片静默,只传来大队女真军马欢呼雀跃之声。每个人一颗心似乎都堕入谷底。

    南来女真军,定然是前些时日扫荡朔州的那支军马,现在移师南来。难道武州王贵军已经被击破了?更或者连河东援军也都被隔绝了?

    若无援军,就算龙首寨是险绝之地,又能支撑多久?

    郭蓉冷着脸看了少顷,冷哼一声,开口大声道:“女真鞑子聚在一起,到时候杀起来更方便!两三千女真鞑子,还有内应,费了牛劲才拿下应州,死伤不比我们少。武州河东军马加起来有多少?这些女真鞑子没那么大本事!养精蓄锐,等着援军到来,为死难的那么多弟兄报仇!给这点女真鞑子就吓倒了,姓萧的还整日向我夸称你们有多强呢,我都替你们觉得丢人!”

    寨墙上军将士卒给郭蓉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他们都是百战余生的厮杀汉,经历的艰危场面,远远过于郭蓉。不过但凡一支军队,总是习惯了在一军建制下作战,互相呼应,集团作战。孤军悬于敌后,不得大军消息,又才经历一场败绩,难免略微有些惶恐,更忧心女真鞑子拼死抢下这条通路,现在又主力集结,战事不知道又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想得多了,反倒就不如郭蓉心思单纯,意志坚定。

    郭蓉一掀身后披风,转身就走:“我倒要看看,这姓萧的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说完就转身大步而去,十三做为亲卫,紧紧的跟在郭家大小姐身后。留在寨墙上的军将士卒面面相觑。

    原来看到眼前景象,郭家大小姐的反应是怒俺们萧显谟来得太迟,半点也没想到怕这个字,更不关心战局向什么方向发展。在这上头,俺们的确是远远不如郭家大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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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龙首寨上郭蓉他们注视着两支女真军马会师,在应州西南面连绵群山之间,也有一支小小的军马注视着远处的应州景象。

    这支军马正是田穹所领那几十名骑士,这几日他们钻进群山之间,避开女真军娄室部巡骑哨探。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牵着座骑走了多少险路,才赶到应州左近。原来一人双马,现在只能勉强保证一人还有一匹座骑。人人须眉皆白,脸上全是寒风割裂的大大小小血口子,瘦得脸颊上颧骨高耸。

    赶到此间,他们才发现远处应州,已经是这片劫后景象,女真巡骑哨探也在应州城内城外出没。他们来迟一步。不知道女真鞑子用了什么手段,打下了这座坚城!

    对于现下突然爆发的这场战事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噩耗。应州已经是这场战事的关键,神武常胜军守住此间,南下女真军主力就被隔绝在云内。河东主力赶上来之后,想搓这些女真鞑子圆就圆,想揉他们扁就扁。可是应州一失,女真鞑子就取得主动,进退自如,而且西京大同府的女真军主力,更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

    所有人看到应州沦陷惨状。心比身外天气都要寒冷十倍。

    唯一差堪告慰的好消息,就是龙首寨上,依然有神武常胜军旗帜在!也不知道郭家娘子,是不是也安然退到了龙首寨上面!

    应州既然如此。田穹所部这数十骑也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就是遣传骑昼夜兼程回返,先将此间动向回禀。其余骑士,看能不能和龙首寨守军建立联系。

    孤军困于敌后。知道外间有援军和不知援军动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外间有援军消息。守军更能支撑下去!

    而且田穹也注意到,女真军马虽然攻陷应州城塞,却也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每日离就缩在城塞外小堡当中,就是遣出军马似乎也是去搜集粮秣的。应州城塞内,几乎是空无一兵一卒。巡骑哨探也派得不多,夜间几乎就是漏洞百出,不费什么气力就能潜越过去。

    在大致摸清眼前女真鞑子动向之后,田穹就准备今夜趁机潜越,看能不能直入龙首寨中。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惊动不了女真鞑子,而郭家娘子如果在龙首寨,说不定还能护送她趁夜潜越出来!

    可是一番谋划,又成泡影。今日娄室所部,居然更加向北移动,前锋已经抵达应州,与这里女真鞑子会师一处。有了这些军马加入,应州左近就稳固的掌握在女真鞑子手中,再有什么动作,都万分为难。而南来军马,也更难夺回应州这要紧所在,云内诸州,从此就对西京大同府的女真西路军主力彻底敞开了!

    田穹蹲在山顶上,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他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半晌才抖动一下。

    他麾下军士,也都陪他蹲着,一个个也都脸色难看,谁都不肯说一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田穹才低声道:“今夜不用行事了,遣人回去,将这最新军情回报。”

    他麾下一名使臣答应一声,又问了一句:“俺们该怎么办?”

    田穹哼了一声:“吃这么多辛苦才赶来,还回去不成?就盯在这里,看牢这些女真鞑子一举一动!”

    那使臣又问:“不去龙首寨了?”

    田穹摇摇头:“龙首寨坚固,加了几千女真鞑子,一时半会也啃不下。除非他们抓几千生口用命慢慢填…………俺们现在要贸然动作,就是白送这几十名弟兄的性命…………就在这里看着!女真鞑子扫荡朔州之后,又移兵至此。抢了不少粮秣,他们不在朔州舒舒服服的避寒吃喝,就是死也要保住应州这条通路…………俺总觉得,西京大同府的宗翰,一定会有什么动作!这一仗,是越打越大了!”

    听到西京大同府宗翰要动,那使臣脸色有点发白。那可是上万女真鞑子战兵,还不知道有多少各族辅兵。几千女真鞑子就震动云内,抢下应州。再来那么多主力,就是河东军上来,还不知道该是如何一场苦战!

    田穹吸了口气,狠狠的将口中枯草吐在雪地上:“要是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来了,这一仗,燕王就不能不来了!直娘贼,又是一场大战!俺们神武常胜军,总是遇上这等死战!”

    说着他就招呼麾下,从山顶退下去,觅避风地方过夜,既然要在这里耽搁,就要更好保持住人马的体力。有什么军情变故,也好及时的传递回去。

    田穹也是老行伍了,现在他就有强烈的预感,也许要不了几日,就能看见女真大军,源源不绝的自北出现,铺天盖地的压在神武常胜军面前!

    此时此刻,只有不去想龙首寨了。

    临退下山头的时候,田穹深深望了龙首寨最后一眼。

    十三,你逃出来了么?在这龙首寨上么?

    你可得活着!(未完待续)8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朔气寒(完)

    女真两军会合欢呼之声,直震得山鸣谷应,山间树上雪粉簌簌而落。

    这两支军马,间道深入,苦寒天气转战千里,都吃足了苦头。瞻军之资,全靠掳获所得。饥一顿饱一顿不必说,还得连续战斗,在风雪中疾驰赶路。饶是女真军马强悍坚韧,也人人都瘦脱了形。身上衣甲残破,胯下健马也都掉了膘,久矣未曾修剪的鬃毛又长又乱。

    几千女真军在这等天气下深入云内,可称孤注一掷。要是应州这条通路打不开,一旦遭遇不测,全军覆没也不是意料外的事情。现下两军会合,应州要隘已在掌中,怎么能不让这些女真鞑子欢喜若狂,直发出一阵阵兽吼也似的欢呼声?

    在满面喜色的亲卫簇拥下,银术可与娄室两面大矗会合在一起。猎猎舞动的矗旗之下,银术可与娄室两人跳下马来,狠狠抱在一起。

    娄室也是一个矮壮的汉子,长着女真人惯常的大饼脸。他与银术可在宗翰麾下交情最好,也向来是宗翰最看重的两员战将。两人向来也配合默契,有娄室牵制武州朔州等地敌军,银术可就敢放心去打应州。而娄室也就相信银术可凭着两千不足的兵力,能将应州如此雄固险塞打下来!

    娄室先撒开手,扫了银术可身后一眼,笑道:“你终将这应州打下来了!要是不成,俺们都得翻山回去。马都掉了膘,马料也吃干净了。靠着两条腿,回大同府也得死一半。到时候俺们俩肩并肩在宗翰面前抹脖子干净。”

    银术可嘿了一声:“就算应州拿不下来,云内的那些军马也啃不动俺们,无非就是在这里相持罢。要是他们背后有大股援军,那就是另外一番场面了。”

    娄室捶了银术可肩膀一记:“管这些对手有没有援军,反正现在应州要隘到手,俺们还怕个鸟?从应州往南,看谁能挡在俺们马蹄前面?”

    他又仔细的看了应州战后景象一眼。忍不住也有些乍舌:“直娘贼烧得干净,这一仗打得可是不软?”

    银术可脸色沉沉的点头:“俺和谷神所领谋克,死伤近半,重甲步战之士硬碰硬的就打了好几场,好容易才打垮了守军,这一仗打得辛苦!”

    娄室扫视银术可身后军马,各个谋克的行列都凋零得厉害。不少女真健儿吊着胳膊裹着脑袋,衣甲上也到处都是破碎的痕迹。迎着自家熟识的人。比手划脚就在诉说应州这场战事的惨烈。说到痛切处,居然还有女真勇士呜呜的哭起来,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的模样。

    女真军兴以来,这般战后场面,还是少见!

    说起来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应州之战就是那几个谋克在硬拼。伤亡奇重。部族军制下,每个谋克都是军民一体,声气相闻。死那么多青壮,一个谋克之内,一下就增添多少女真孤儿寡妇,损耗元气,不知道几年才恢复得过来。女真军兴席卷北地,几年当中不知道屠戮了多少人,北地户口为之一空。当轮到自家头上的时候。才知道不好受!

    娄室面色也有些沉重,点点头:“宗翰必然会补你谋克的…………等到宗翰大军到来,俺们杀光了云内的男子,将他们女子全部为奴,给银术可你的谋克报仇!”

    银术可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俺麾下儿郎,不能白死。总得屠他几处,才能对得起战死的那么多儿郎…………”

    娄室又左右看了一眼:“听说谷神来了,他在哪里?俺辛苦北来。就不值得他迎一下么?”

    银术可扯着嘴角一笑:“谷神这人。你还不知道。现下直不象个女真人,看见厮杀就先退后一步。这次在应州好歹也算是出了一把子气力。应州打得这般硬。拿下来之后他就匆匆回转,去迎宗翰了。俺就在这里等着宗翰大军到来,以备大战,说什么也要在宗翰南下之前保住应州这条通路!”

    娄室咦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俺们两军会合,足有数千勇士,谁还敢来抢应州?俺还指望在这里踏实喘口气,好生歇息一下。这次南下,儿郎们着实吃足了辛苦!”

    银术可面色沉下来,语气凝重的道:“娄室,和这些辽人余孽打交道一场,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

    娄室看银术可神色郑重,自家也严肃了起来,认真的道:“南下就是在朔州左近厮杀了半月,无非都是抄掠四下坞壁堡寨,降的降,逃得逃。没打什么硬仗。那甚复辽军,早早就缩回去。既然这般老实,俺也懒得去追着打,遮护好你的侧翼便是。约定时日到了,就引军向北移动,半途就知道你拿下了应州,就加快速度赶来会合…………这些契丹狗有什么不对?”

    银术可沉沉摇头:“不是契丹狗…………某总觉得,云内这支军马,就是宋军。还是某在燕地遇见的那支宋军!设合马就断送在他们手里!那个直娘贼的辽人蜀国公主,更不知道是怎么设出来的幌子。倒是有个娘们儿,甚是能厮杀,用一长一短双刀,亲身上阵,杀伤俺们不少儿郎,最后还逃上了龙首寨!”

    娄室这才发现,在龙首寨上飘扬的并不是女真军的旗帜。听到这么个能厮杀的女子,他大饼脸上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这神色不过一闪而逝,接着就是满面狰狞:“银术可你说是,那便是了。就是宋人军马,也没什么好惧的,此次南下,不就是为了早点碰碰宋人?打得顺了,俺们直下宋人都城汴梁也是料不定的事情。那杀了设合马的南人是不是姓萧?砍了他的脑袋,给宗翰出这口气!最好他亲自率领军马,来抢这应州!”

    银术可笑笑:“娄室,那支南军,可小觑不得!可有些硬仗要打…………不过某只觉得,只要打垮了这支南军,则宋人江山,就在俺们女真大军面前敞开了!你我只是先锋,就等宗翰大军到来,合兵一处,就是天大的敌人,也只要在俺们马蹄前粉碎!”

    “现在就等宗翰顺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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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京大同府南,设下了一片气象宏大的营地。

    宗翰返回之后,未曾入城,领亲卫出外扎下,做南征准备。原来在西京大同府城内享福的女真诸部军马,看主帅如此举动,也都纷纷开出城外,加入大营当中。

    这些时日,宗翰军令流水价一般的发出。除了西路军女真本部军马之外,更征发了投降的奚军,渤海军,汉军,甚或还有少部契丹军。草原上的部落,也为之征发随军,每一日这营盘都在扩大。

    为了供应这支大军,除了西京大同府的积储之外,其他各处在宗翰掌握下的地盘,也源源不断的将军资粮秣输送过来。无数生口做为民夫随军。草原各部也赶来大量牛羊,甚或在女真人的淫威之下,将越冬的种牛种羊都运送了过来。为了此次南下,几乎将残破的前辽西京道,几个前辽羁縻震慑草原各部的招讨使司搜刮得干净,转运途中,尸骨相望。在将来青黄不接的时候,更不知道要增添多少饿孚!

    大营之中,无数面旗帜飘扬,每一日都有新的旗号加入。本来醇酒妇人享受胜利果实,骨头都有些酥软的女真军将士卒,在这这些时日野外扎营寒风的磨砺当中,又开始恢复他们闻战则喜,勇猛剽悍的本色。军心士气,不住在向更高处攀升,只要宗翰大旗南指,这一支聚集起来的空前大军,就要在这并不适合出兵的天气里滚滚向南,将所有一切都淹没在血海中!

    在大营正中,飘扬着宗翰的三丈纯黑大矗。女真甲士层层叠叠卫护,无数传骑往来奔走。肃杀之气弥漫。

    在昨日完颜希尹回返带来了应州通路被打开的消息之后,全军上下,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面纯黑大矗之下。

    等待着宗翰发布全军向南的号令!

    在天色微明之际,突然号角声震天响起,多少闻召而来,在宗翰帐中议事的女真军将蜂涌而出,亲卫们将他们迎上各自座骑。这些女真军将狠狠加一鞭子飞也似的驰出。

    不多时候,整个大营都开始骚动起来。一队队女真骑士次第开出,粮秣军资全部装车。大群牛羊都给赶了出来。

    成千上万的仆从军部族军从四下漏风的破烂营帐甚或就是地窝子里面被驱赶出来,在寒风中看着那些吃得饱穿得暖,甲胄整齐,兵刃锋利,装备精良的女真骑士们欢呼着一队队出发。

    每个人都在用女真语高呼着什么。

    这个时候,要在女真人手底下讨生活,多少都听得懂一些女真话。就算听不明白,也自然有人解说。

    无数女真军马,都只是在高呼着一句话。

    “向南,向南!去抢南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敌人卷 汴梁误 第二百五十二章 帝姬愁(一)

    北地朔气尤寒,汴梁熏风已起。

    初春时节,汴河两岸,已是新发垂柳依依的嫩绿景象。

    此刻汴梁,最大的消息,不是河东传来女真入寇的军情。而是燕王萧言将尚茂德帝姬。

    汴梁四下,都为装点一新。无数人在为此盛事奔走。民间沸沸扬扬,街头巷尾,全是在议论此事。而汴梁官场,却在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而萧言那个新兴的团体,除了方腾引着一般投效之辈四下忙碌,钱财如淌水一般的花用出去。引得整个汴梁侧目之外。萧言南关外的屯军,却在加紧操练,甚或军中约束,还加倍的严密起来。

    此事来得如此突然,前因后果,多少人都觉得迷惑。可谁也不能否认一点。萧言尚太上帝姬,为天家驸马。却又掌如此重权,新君又为他扶植上大位。不要说大宋一朝,就是古来权臣,到了如此地位的,也屈指可数!

    ~~~~~~~~~~~~~~~~~~~~~~~~~~~~~~~~~~~~~~~~~~~~~~~~~~~~~~~~

    在临汴河一处野亭当中,几名轻袍缓带的文士正在一临河野亭当中,置酒高会。野亭之外,都是他们带来的从人,或在暖酒,或在炙肉,或理鱼脍。来来去去,不住的将这些新鲜吃食送上去。倒是一番安闲富贵的景象。

    不过野亭当中这几名文士,却浑没有半分心旷神怡的意思,人人脸上,倒是满满的晦气色彩。

    若识得这几人,就知道这晦气色是其来有自了。这几名文士,都是二月二都城惊变当中,所谓太子一党中的人物。耿南仲宇文虚中赫然就在其间。

    都城惊变之后,蔡京出山的交还条件之一,就是将这些士大夫辈从萧言手里要过来。由他来处置。萧言除了将一些最为要紧的人物抓在手中之外。对这些士大夫辈也不如何看重,随手就转交给了蔡京。

    说是乱党中人,可蔡京对他们的处置,却是温和到了极点。无非就是罢官去职,追夺出身文字。既未曾远窜军州,也没有就地编管。还是由得他们在这汴梁繁华富贵地自由自在。汴梁居大不易,如耿南仲好名,不事产业。宇文虚中更视求田问舍为俗人事。为官这些年手中都没什么积蓄产业,少了丰厚官俸本来是在这汴梁呆不住的,蔡京还托以他们亲友名义厚厚给了一份馈赠,让他们在汴梁城能悠游安居。

    单论清闲享用,这些倒霉的太子一党,反倒比以前还要好些的样子。

    而蔡京这般举动。更引起了都门当中更多人的议论。在有心人意料中,等燕王萧言稳住权位,新军编练完毕,实力既厚,说不得还要在这事情上发难,和现在掌大宋庶政的老公相蔡京来一次摊牌。偏偏河东女真入寇消息传来,天下人都知道河东神武常胜军是燕王萧言根本,这等变故一出,燕王萧言就再腾不出手脚来与老公相放对。这些太子一党中人,就更乐得放开心胸,在这汴梁城中多享用几日。

    可对于耿南仲宇文虚中这等太子一党核心人物,却不能这般没心没肺,过一日算一日。今日野亭高会,初春汴河景象没有半分入眼,屏退从人之后,相对而谈,也全是现下大宋外示平静。底下却是波诡云黠到了极处的局势!

    “…………萧言突然欲尚帝姬。此事足堪玩味啊…………”

    “现下汴梁,谁不瞩目这贼子所作所为?圣人当日亲口以茂德帝姬予之。这贼子却未曾有何举动,现下河东兵事一出,这贼子不去操心河东他那支私军,反在汴梁大张旗鼓的操持着尚帝姬事,其心实不可问!”

    “昔日老夫便看出这贼子荒淫无道,河东他根本动摇却不顾之,反倒贪图帝姬美色,如此器小易盈,可谓自取其败!就是老公相也看出这贼子不堪,所以才厚遇我辈,眼前局面,未尝没有翻转之机,也许就在不远了!”

    “这贼子欲尚帝姬,就放手让他行事,老公相等,不正是不做一声,冷眼观之,任其所欲么?这南来子出身不堪,正好以富贵温柔乡动之,如孙权款汉昭烈故事,然后再对其行事,如摧腐朽,事无不济矣!”

    “真正高论,振聋发聩!此策当向老公相进言。观老公相行事,尚念圣人,对赵三乜视而已。若得老公相采纳,我辈亦有复起之阶了。”

    “不用我辈,尚复何人?圣人用事凡二十年,幸进之辈不绝于途,朝中小人密布。日夜浸润之下,朝纲紊乱,方有南来子作乱之祸。一旦这南来子事败,惩前事之弊,老公相还能有何人可用?若非如此,老公相如何与那南来子虚与委蛇,亦要厚待我辈?”

    “我辈还是以道希兄为首,向老公相进言!道希兄道德文章,都为世之楷模,我辈腆颜与道希兄为伍,此次南来子作乱事,首领才得保全。老公相对道希兄看重之意,天下皆知。此刻道希兄不出,奈苍生何?”

    谁也不知道,一场高会,谈论时事,最后却变成拍耿南仲马屁了。看着耿南仲满脸谦虚笑容,却难掩自得的在那里捻髯不语。一直未曾如何说话,只是默默饮酒的宇文虚中只是在心内苦笑。

    蔡京的确对耿南仲照顾有加,作为太子师,太子论罪软禁,蔡京却将他保了下来。耿南仲装病不起——纯粹是因为怕的,想用病弱垂死的模样从萧言手底下逃得一命。蔡京还殷勤馈问。给予耿南仲的馈赠更是丰盛绝伦,估计这位老夫子这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多钱。

    太子一党中人人人都替耿南仲受宠若惊,这些政治上倒了大霉的家伙仿佛溺水之人拼命也要抓住一块浮木一般,就将蔡京这般举动看成了是他们将来复起之机。而耿南仲更以此为自得,甚或还有些雄心勃勃跃跃欲试。

    可是对于宇文虚中这等聪明人而言,却是冷眼旁观看得分明。萧言现在无非是掌中枢名义,掌握了一些兵权而已。对士大夫这个团体,并无绝对实力用以对抗。固然汴梁中枢,他有新练兵马在手,京官文臣。要杀要流,随他一言而决。可真要如此行事,大宋各处就真的乱了,他所暂时还秉持着的中枢名义就彻底付诸流水。到时候地方军马立宗室,举旗号,就是不折不扣的兵连祸结,萧言成败亦未可知。

    所以对耿南仲他们,萧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蔡京如何处断,也就当没看见。

    而蔡京如此行事,无非就是一个老练政治家惯常的稳定人心,安抚局面,结好士大夫团体。甚或两头下注的举动罢了。好好将你养着没什么,可是要说大用重用,至少现在蔡京没有半点这样的心事。

    而他们谈论的萧言欲尚帝姬事,也完全不得要领。萧言突然操办此事,无非就是赵佶赵楷父子之间平衡,以前他是扶赵楷压赵佶,让赵楷能在他的羽翼之下得登大位。现下却是要借着赵佶推出来的女儿来震慑赵楷,河东虽然有变,可你赵楷也不要起什么糊涂心思。要知道我萧某人手里还有牌!

    尚一帝姬便能使赵楷乖乖听话。则萧言才好继续行事。由是观之,对于河东突然传来女真入寇消息。萧言那里虽然外示镇静,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却始终在做着应变的准备————也许他想亲临河东?

    每当思及于此,宇文虚中自己就摇头苦笑。萧言怎敢轻离汴梁要地,失却在他掌握在手中最要紧的赵家父子?若是萧言离开汴梁赶赴河东,不要说他宇文虚中了,朝中现在这些大臣,就能想出一百多个法子来对付萧某人。萧某人岂能傻到那种地步?

    …………除非。除非这姓萧的南来子。是想尚帝姬名义,来更好的掌握赵家父子。他是打着事有万一。拥御驾而出的主意!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宇文虚中自己一跳。手中酒杯一下都握不住,当的一声落地,当下野亭当中,人人侧目。

    耿南仲正是心中微微有些志满意得的时候,人在落难之际,心理越发的脆弱。以前耿南仲并不以这些谄媚之言为然,现下却越听越爱听。仿佛自家还是太子之师,只等太子正位,摇身一变就是帝师,大宋权柄,尽在己手。

    宇文虚中这个时候不跟着说两句好话便罢,怎么还在座中失态,搅了此间的一团和气?

    耿南仲望过来的目光,微微有些不满,捻髯淡淡道:“叔通,因何失手?”

    宇文虚中一下反应过来,勉强笑道:“景色若此,心旷神怡,忍不住多饮几杯。既然有酒,手足无力,因是失态,还请道希兄见谅。来,再饮一杯,为道希兄寿!”

    他一句话,又将野亭内的气氛暖了起来。人人脸上晦气色这个时候都淡了不少,欢然举杯同饮。饶是耿南仲,居然也尽了半盏,算是破例的给这些难友天大的面子。

    野亭内欢声又起之时,宇文虚中面上带笑,心内却转得飞快。

    赵佶当日以茂德畀以这南来子,本来就是打着结好这新权臣的主意,至少也是表现出一个姿态,让萧言暂时不要对他这个老丈人下手。萧言以前对这件事就是漫应之却没有实质举动,现下突然就要尚帝姬还闹得满城风雨,他那心腹方腾还在大操大办,天下侧目。深处皇城的赵楷,焉能不提心吊胆?

    赵楷本无什么根基,得位又叵测。暂时只能依托萧言这个一手将他扶上大位的新权臣。可是作为君王,岂能将自家命运,全都操于权臣之手?在以后的日子里,赵楷自然要暗中结好大宋的士大夫团体甚或如西军等实力派,用以牵制萧言。而大宋的士大夫团体和地方实力派,自然也是要在其间待价而沽,获取更多的好处。在将来会就此生出无数变数出来。而现今大宋面上如此安静,也无非就是多少势力都在仔细观望风色,以待时机。

    萧言突然尚帝姬,摆出和赵佶接近的姿态,那一时间赵楷不论有什么心事,都要乖乖的收起来,至少在看明白萧言与赵佶之间到底是如何之前都不会再有什么引起萧言会激烈应对的举动。

    而对于现在掌权的蔡京之辈甚或整个士大夫团体而言,也乐于见到萧言将赵佶再推回到政治舞台上。赵佶的影响力。绝非他那个外表锦绣,内则草囊的三儿子可比!将赵佶推出来,萧言就是在玩火,士大夫团体反而可以等到更多更好的机会,最后将萧言一举掀翻!

    除了萧言自家团体而言,大宋各个势力都是以最后除掉萧言这个异类而后快的,无非就是准备付出多大代价罢了。赵佶要是能回到政治舞台上,他们可以等到的机会就更多更好。付出的代价也许就越少。而赵佶为了得回大位,将来给士大夫团体甚或地方军头的利益就更多!

    萧言以尚帝姬的方式突然结好赵佶,而士大夫团体等实力派又乐见其成,不则一声。最惶恐的自然就是赵楷,短时间内自然是萧言说什么赵楷便是要做什么。千方百计的得将这个自家唯一靠山巴结好。

    萧言虽然一时间将赵楷这个傀儡可以掌握得更好,可将赵佶推出来作为压制赵楷的雾气。他将来露出的破绽就更多!

    萧言不是笨人,他怎么会突然就采取这等玩火的手段,不管留下多少隐患,也要强化对赵楷这个傀儡的掌控能力呢?

    无数推论在宇文虚中胸中此起彼伏的闪过。到了最后,越发的接近真相。

    只能是为了河东之事,只能是为了他那支在河东的神武常胜军。他就是做了一旦有什么万一,他将亲出以对的准备。为了不离开汴梁马上就为天下所共讨,这名份大义必须还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他到时候。会拥御驾亲征!

    怪不得朝中诸公,都冷眼旁观,任萧言将尚帝姬之事进行得沸反盈天。怪不得他们半点也没有反对萧言成为天家驸马,还掌着巨大的军权,为大宋从来未曾有过的权臣。

    一旦萧言真的拥御驾而出,则军行于外,什么事情不能发生?萧言安居汴梁,若西军等引兵而向汴梁,则为乱贼。若御驾亲征。则各处军马汇集。则为以策御驾万全!萧言总不能将他们逐走罢?

    萧言怎么就使出这等拙劣手段?就算放着河东不要,任女真军马纵横。将他的神武常胜军拉回汴梁,以固根本。则一时间他的地位如何能被动摇?

    怪不得朝中诸公,冷眼旁观。萧言如此行事,纵然一时间攀上权臣顶峰,则也留下了巨大的隐患。给他的对手,留出了绝好的机会!

    可笑亭中之辈,还以为他们将有大用。却不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人物,已经是拥兵之辈!

    自此以后,哪怕这南来子被除,大宋的天下,也会不一样了罢?

    一时间宇文虚中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所有一切,似乎都已经被他想明白了。虽然还有许多关节处不甚清晰——比如萧言怎么就将河东看得如此要紧,不引神武常胜军还镇汴梁避开女真军马兵锋,却要不惜采取如此手段做将来出征准备。

    朝中诸公,也该去联络西军了罢?此时此刻,哪怕离开汴梁,能与萧言掌握的军马分庭抗礼的,也只有西军而已了!

    萧言这南来子,自然是会死死的防着这一块,朝中诸公遣使相辈要紧人物去,动静太大,萧某人自然会加以提防。若是遣无名小卒前往,萧言的耳目是瞒过了,可又如何能取信西军?

    正在宇文虚中一边欢然饮酒,一边下意识的在默默筹谋之际。就见一从人匆匆入内,在耿南仲耳边低声禀报了什么。

    而耿南仲一惊停杯,站起身来:“梁溪先生来访?快快快,给老夫整理衣冠,当得亲迎!”

    宇文虚中也是一惊,李纲如何来了?

    这位性子刚烈果决,负天下之望的梁溪先生。当日为朝中所召,准备破格大用为西府枢副。结果人还未曾到,二月二就是一场惊变,一晚之后,西府已经为萧言禁脔。李纲赶到汴梁,蔡京煞费苦心,准备用他掌柏台,甚或连位置都腾出来了。可是李纲却不愿意为赵楷一朝之官,据说就挂冠归去了,现下怎么就出现在这里,来探望他们这些在政争当中已然一败涂地,只能苟且余生之辈?

    野亭当中,一行人全都整衣而起,迎出亭外。就见一青衣萧然,面容刚硬,须髯如墨的中年人正一人一驴,飘然而来。

    正是李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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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赵佶这位太上暂时居停的汴梁城南的别院当中,这几天就多了一层强自装点出来的喜意。

    除了赵佶原来的一些从人宫娥内使之外,这几天又有大批禁中的宫娥内臣赶来。忙忙碌碌的将此间别院装点一新。而日常供奉,也加倍的丰盛起来。

    别院当中人来人往,裙裾衣衫飘飘,热闹过于往常十倍。就是原来一些跟着赵佶的心腹,这个时候人人脸上也忍不住都显出了喜色。

    那位一直强自支撑,却已经老态尽显,走路都直不起腰的梁师成梁公公,这几天露面也多了一些,指挥着宫娥内使忙这个忙那个。脸上颓唐之色都淡了不少。

    谁都知道,这一切变化是因为这天家最美的茂德帝姬而起的。

    这南来子终于决定立刻尚帝姬了!

    既尚帝姬,则一直强迫隐居避世的太上,就回到了世人视线中。这南来子,似乎有靠近太上以胁现在延福宫中那逆子的意思!

    太上御极垂二十年,深仁厚泽。只要有了这个机会,还怕没有行事的余地么?

    赵佶心腹,人人有数,人人却都不宣之于口。只是相遇之时,目中示意而已。忙碌得也就加倍的起劲了。

    茂德帝姬小院当中,趋奉服侍之人,比起往常何止多了数倍。神色态度,更比以前恭敬了多少倍,几乎就将她当作天家救星了。

    茂德这几日,却不见踪影,只是藏在自己卧室里。谁也不敢去打扰于她。

    换句话说,只要茂德无恙,人还活着,谁也不在乎这位天家最美帝姬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管是大宋太上,还是多少衣冠俨然的大人物,这个时候,也只要这个少女能顺利嫁给那个他们将来必然要铲除掉的乱臣贼子萧某人而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帝姬愁(二)

    别业当中,四下红罗高挂。尤其茂德帝姬所在小院,连树上都裹上了红罗锦缎,点缀着金花与锻花。来往宫娥,都是一身崭新的行头,脸上也都精心妆点过。整个小院内,都飘动着上好桂花香油的味道。

    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小身影,也打扮得跟个锦缎娃娃似的,正是柔福帝姬。身后两名宫娥跑得气喘吁吁的也跟不上她这位小祖宗。院子中往来的宫娥见到柔福帝姬,都敛衽向她娇声行礼。柔福也不搭理她们,一头就撞进了姊姊所在的屋子里面。

    茂德帝姬早就交待了,不许人来打搅她。所有人也都知道茂德帝姬的心情,下嫁这么一个逼着父亲退位,大哥被囚,一家都从延福宫中被赶出来,还被他手下甲士牢牢监看着。名为大宋燕王,实为罕见的乱臣贼子,那个叫做萧言的北蛮子。茂德帝姬这位原来见自己皇城外的娘家舅舅都会害羞的人物,如何心情能够好得起来?

    此间所有人等,也只能无视茂德帝姬的心情。说实在的,大家还很希望茂德早点下嫁于萧言。在禁中和在别业都是一般,各种宫闱秘闻还有朝中大小事都会私下传得飞快。谁不知道这是太上复起的一个机会?虽然不大明白萧言为什么又突然要拉进和太上的关系,现在延福宫中那位官家又是什么样个心情。可所有人都是乐见其成。

    原来赵佶是大宋开国以来皇权最为强大的君王,作为这些跟着赵佶一起软禁,最为亲近的身边人。当时也是借着赵佶的势头。在汴梁有着各自的威风。各自的好处。各自的门路。顶儿尖的如梁师成权倾朝野十余年自不必说,就是赵佶身边一个小内使,小宫娥。对那些揣摩上意的大臣透露一下赵佶每天的心情如何,这两天对什么比较喜欢,在禁中提到哪个人态度怎么样。所得就至少能让家人在汴梁丰衣足食,俨然员外之家。

    跟着赵佶一起倒霉,那是没办法,现在眼前又出现了曙光。让他们如何能不兴高采烈?茂德帝姬这个害羞貌美的天家女儿。为了所有人的利益,委屈也就委屈了罢。

    总比唐时公主宗室女,远嫁塞外,在臭烘烘的帐篷里过一辈子好罢?

    现在茂德是最要紧的人物,她说不许去打扰她。就真没一个人敢去打扰她。从她居所旁边经过,一个个都放轻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喘。

    不过柔福是例外,谁也没去拦着她。茂德往日就是柔福的小尾巴,也只有在这个妹妹面前害羞帝姬才会嘟嘟哝哝的小声说小声笑。现下大家是巴不得柔福多过来一些,天天黏着茂德才好。下嫁之前,好歹将这位宝贝帝姬一直哄开心点。

    柔福一把就推开了门。几名木头一般站在外间喘气都是小口朝外吐的宫娥忙不迭的敛衽行礼下去。柔福只摆摆手,目标还是直指姊姊的闺房。

    一进门就看见闺房中窗户帘子也放了下来,屋子里面光线暗暗的。而茂德就坐在窗前,一身素淡,未曾梳妆,明显也消瘦了些,静静坐在那里,听见门外响动,才抬起头来。

    虽然素面朝天,茂德的容色却不曾消减半点。仍是娥眉如黛,肤白似玉,樱唇若晕。大大的眼睛望向人都没了焦距,却更显得波光敛动,如梦似幻。

    真正美人,不管是什么姿容,都是倾国倾城。

    柔福看着姊姊这样,站在门口也叹了口气。上前摇着茂德胳膊:“姊姊,你几日没出门了,用膳也比猫儿吃的还要少。娘娘担心你,要我劝姊姊出来透透气,走动一下…………要不我们去那什么高尔夫球场去玩儿?天气已经不冷了,太上爹爹也教会我打球了。我教你好不好?”

    姊姊这般心情,和茂德感情最深的柔福自然也是郁郁。每天也是饭量大减,原来一顿饭可以吃四只鹅腿,一大碗羊肉汤,再加上各种果子。现在不过一半的份量。对那个逼迫自家姊姊下嫁的南来子恨之入骨,小纸人做了不知道多少,每天按照三顿饭拿鞋底狠抽。

    太上爹爹和娘娘这几天忙着各种事情,别业没原来禁中那么多人手,那么完整的侍奉天家的机构,嫁女这种事情,不少都只能亲自插手了。两人也一心要将这次婚事办得华丽富贵轰动,不时的催要各种东西,要来了还亲自查点。有点空闲时间就拉着梁师成,几人闭门密密的商议着什么。这个姊姊,也只有柔福经常来看顾了,小公主这几天跑来跑去,腿都累细了。

    茂德勉强一笑:“娘娘既然担心我,为什么不来看看我?还让妹妹你来传话?”

    柔福唉了一声:“还不是那个萧蛮子的手下姓方的那个学士来了?别看他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其实也是满肚子的狼心狗肺,我都看穿萧蛮子他们那一帮人了。他亲自送来姊姊你的嫁妆,还有赏赐萧蛮子的赐物。给萧蛮子的赐物是玉腰带,缎靴,尘笏,金荔枝花鞍,金丝猴毛皮鞍垫,骏马四匹,红罗一百匹,银器一百对,衣料一百身,聘礼纯银一万两…………萧蛮子倒舍得给自己!

    …………姊姊你的嫁妆珍珠六盘,五彩锦鸡九只,四凤凰盘绕攒珠凤冠一顶,雉鸡锦褙子一领,珍珠玉佩一副,金革带一条,玉龙冠,绶玉环,北珠冠花梳子环,七宝冠花梳子环各一,珍珠大衣,半袖上衣,珍珠翠领四时衣服等二十四箱,还有累珠嵌金宝器,涂金器,贴金器,出行贴金轿子,锦绣销金帐幔,摆设,席子坐褥,大食地毯,屏风…………姊姊你去看看么?这可全是姊姊你的家当啦!”

    柔福掰着手指在那里嘟嘟囔囔的说,亏小丫头记性好,居然能说得一件不漏。虽然很对不起姊姊。可是忍不住脸上还是浮现出羡慕的神色。哪个小女孩不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场风光华丽完美的大婚?这次婚事。各项事宜都是最顶级的。远超以前下嫁的各位公主帝姬————开国的时候是天家也没那么大家当,后来就是公主帝姬多了,更不用说赵姓宗室女满汴梁,连商人家都能娶好几个县主,自然不可能摆出多大场面。茂德此次出嫁,规模富贵处,绝对空前。由不得柔福不羡慕。

    看着妹子闪闪发光的眼睛,茂德凄然一笑。轻声道:“不管是驸马赐物,还是帝姬嫁妆,有全是驸马送过来了么?就算是奢华未有,难道是天家的体面么?我不去看,到时候将我一辆牛车,粗布盖头,送过去就是了。反正都是用来结好那燕王的,只要人到了,有什么不成?”

    柔福咬着手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轻声道:“姊姊…………”

    茂德轻轻执起妆台上的银剪刀。凄然道:“妹妹,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那个萧燕王。我爹爹,我哥哥,都被他如此欺凌。赵家御大宋百余年,难道就是这么个结果?我们赵家难道就任这萧言揉搓,连一个赵家人都不敢出来反抗这个萧言么?爹爹和娘娘要我嫁,我嫁便是。可了不得我就死在姓萧的面前!妹妹,你以后可不要忘了我这个苦命的姊姊!”

    轻轻的语声当中,茂德眼泪簌簌而落。如果有其他人听到这番话语,再也难以想到,这个一向害羞自闭的美貌帝姬,却是有如此烈性!

    相比赵家那些男儿,宁不愧死?

    柔福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茂德:“姊姊,我不要你死!我去求太上爹爹和娘娘,你不要嫁就是了…………实在不成,我替姊姊你去嫁!我不怕那个萧蛮子!”

    茂德擦掉脸上眼泪,勉强笑了出来:“说什么傻话,我一个人跳火坑就够了。让你去跳算什么呢…………而且姊姊说的也是一时不高兴的话儿,那至于就到那样呢。说不得以后还等妹妹你来将姊姊我救出去呢,到时候寻一个尼庵,姊姊安静的过完一辈子就是了。我受爹爹和娘娘养育,这个时候,岂能闹出什么事情来?我刚才说的气话,你别和爹爹与娘娘说,省得他们担心。我会好好儿的嫁过去的,爹爹娘娘要女儿怎样,女儿便是怎样…………这几日,你就多陪陪姊姊就是,下次见面,却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儿了。”

    柔福眼泪汪汪的看着姊姊,心里面觉得堵得慌,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她小小心灵当中也知道,虽然她对茂德姊姊嫁出去,是百般的不情愿。可是她一个小小帝姬,又有什么法子?

    到了最后,也只能抹去眼泪。太上爹爹和娘娘,最后一定会有办法,将姊姊救出来的!看那个萧蛮子能得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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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业的另一头,一个安静的屋子里面,只有赵佶懿肃贵妃还有梁师成三人。

    赵佶歪坐在一张软榻之上,虽然满脸疲惫,却难掩兴奋。自从禅位以来一直颓丧的心情,看来是难得的好。

    懿肃和他对坐,和自家这个老公模样差不多。一副虽然累却是精神百倍的样子。

    梁师成恭谨的侍立在赵佶身后,轻轻的在为他捶腰。几日劳累下来,老太监的腰更佝偻了,不过晦气色却去掉不少,看起来竟然稍稍年轻了些。

    赵佶撑着腰笑道:“爱妃,陪着你检点一番赐物和嫁妆,却比打十八个洞的高尔夫球还要累。这姓萧的虽然悖逆,可设计的这些享游之所倒还有几分可观,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懿肃贵妃横了他一眼:“圣人,难道你还指望将来继续用这贼子应奉天家么?”

    赵佶哈哈一笑,摆手道:“不过玩笑,玩笑!一旦朕能复起,第一件事就是碎剐了这乱贼!悬首宣德门外,为天下戒!…………茂德和这奸贼的婚事事宜,进行得如何了?兹事体大。早点了结早点安心。也不能出什么错漏!”

    前一句话还是要碎剐了萧言这世所罕见的奸贼。后一句话却是在关心这奸贼与自家心爱女儿的婚事进行到哪一步。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赵佶却是在两种情绪当中转换自如,懿肃和梁师成在旁边听得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天家嫁女,和大户人家婚事也差不多。纳采,问吉,征礼…………这些都快马加鞭的在方腾几次往还中麻利的办完。萧言胡编了个八字送过去,不管和茂德八字相冲到什么地步,也被夸成天造地设之和。更有多子之福。全天下所有男女的八字不管怎么配,在这一对佳偶面前都可以惭愧的撞咸豆腐脑而亡了————不能撞甜豆腐脑自杀,那是邪道,死了是不能转世投胎的。

    然后就是在婚前,要将驸马召来赐物,同时赐宴,钧容直在旁奏雅乐。赐宴之后,驸马在钧容直开道,御前班直护卫之下乘马回到自家住所——这叫宣系。

    同时准备好所有公主的嫁妆,置于延福宫后殿西廊。出嫁前两天还要执政宰相穿便服和有带子的鞋子。亲自查点一番。

    这次赐物与嫁妆,没有经过在皇城的太常寺。全由枢密院都承旨,翰林学士方腾一手操办。一次性的全都送了过来。明天当朝宰相,权倾朝野的蔡京蔡老相爷就来亲来此处,检点茂德出嫁的嫁妆。

    懿肃贵妃掰着手指将准备事宜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这么一桩顶级配置的婚事,而且时间如此之紧,天家经办人手如此之少。在她口中道来,却是井井有条,毫无纰漏。

    “…………明日蔡相检点嫁妆,后日那贼子赐物赐宴,宣系回府。然后吉日定在宣系之后七日。送嫁便是臣妾,陪送男子,本应为皇太子,现在随便拣一个茂德的兄弟便是了。宗正寺和勋戚妇人送嫁,可以在明日与蔡相商议。不过十日之后,茂德便送入那奸贼府中了。”

    正常来说,天家嫁嫡脉公主,宣系之后,再定几个月之后某天为吉日才是正常。才能显现出天家的雍容大度,才能显现出帝姬的尊荣贵重,才能体现出帝姬的孝顺知礼。可是现在全顾不得了,一副恨不得马上将茂德脱光打包扎上缎带,然后赵佶和懿肃夫妻俩亲自扛着赶快送到萧言床上的模样。

    现在都逼着禅位,逆子为新君。身周团团都是奸贼的甲士监视,身在不测之地。突然看到这么一个奸贼主动远那逆子而结好旧君的机会,不管这奸贼到底转着什么念头,还不赶紧抓着这个机会?

    至于天家脸面,那是什么东西?值几文钱一斤?好吃么?是不是鸡肉味嘎嘣脆?

    赵佶沉吟着点点头,动问一句:“还要十日,吉日就不能定得再早一些?这场面就不能再风光热闹一些?越让那延福宫逆子戒惧越妙,越让天下人念着朕越妙…………可有什么安排?”

    懿肃贵妃看着一脸殷切的赵佶,叹气摇头:“毕竟是大婚,更要富贵华丽,震动汴梁。吉日已经定得很早了。再提前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至于怎样让这婚事更风光一些…………却是要看那奸贼的意思了。”

    赵佶恨恨一锤大腿,半晌不说话。懿肃贵妃和梁师成都知道赵佶的意思,他就是想能不能在这场大典当中露上一面,出现在群臣甚至汴梁百姓面前。怒刷一下存在感,顺便唤起群臣与百姓对旧君的忠心。更要紧的是如果能表现出自己和萧言已经走近,引得那逆子戒惧最后做出什么不智举动,那就再好不过。

    可是这事情,哪是赵佶能做得了主的?要是他还有这个权力,又何至于将一向心爱的女儿嫁出去?这一切都得看那姓萧奸贼的打算,他们只有接受的权力而已。

    环顾懿肃和梁师成的神色,赵佶最后也只能颓然长叹而已。

    半晌之后,梁师成才低声道:“圣人,此次最大的好处,却是那奸贼再不能隔绝内外,可以见到蔡相了…………以蔡相身份地位,那奸贼也绝不敢遣人在旁监视。什么要紧话,都可以询问蔡相,而且那奸贼到底是什么盘算,有什么可用处,也可动问蔡相。蔡相明敏练达,老成持重。必然有他的见解,到时候可细细征询。以老臣之见,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梁师成和蔡京斗了这么些年,现下什么权位都失却了,才真正倾心佩服蔡京。自己依附于赵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蔡京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屹立不倒,甚而权位更进一步!现下尊荣,除了萧言之外,也是大宋人臣顶峰!而且萧言现在地位还有绝大的风险,而蔡京这辈子的尊荣富贵,甚而下一代子孙的富贵,也是稳稳在手中。

    两相比较之下,如何能让梁师成不心服口服?

    赵佶哼了一声:“蔡京那厮…………还有那份忠心么?”

    和蔡京的关系,赵佶在位的最后几年已经趋于冷淡。一直在打压他的权势。要不是还要用他理财的本事还有王黼等辈实在不顶用,蔡京也不会最后一次复出。而此次都门宫变,蔡京最后选择与萧言合作,而不是率领士大夫群体和萧言的重甲武士拼个你死我活,最后殉了他这位圣人。赵佶难免也是迁怒,反正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虽然知道自己以后想翻身,不得不借重这个老狐狸,可是提及,难免都有怨气。

    梁师成不好说什么,懿肃贵妃却哼了一声:“蔡相绝不可能为那奸贼所用,在大宋蔡相已经位极人臣。难道这个岁数了,还要转为那奸贼效力,最后也不过是个臣子么?而且天下人谁不知道那奸贼根基比起赵家百余年基业,不啻霄壤?那奸贼一时薰灼,终有悬首都门的一刻,天下还是赵家的,但蔡相在其间可以为三大王效力,也可以心念旧主。那奸贼都知道居间平衡,不可偏废一处。圣人还要将蔡相望三大王那里赶么?”

    赵佶哼了一声:“什么三大王?那是逆子!逆子!将来朕要将他革出族谱!”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朕如何不知道爱妃所说?但愿蔡相还是心念旧主罢…………朕会好好与蔡相叙叙旧情的…………此时此刻,朕还能拿着什么圣人的架子?那奸贼突然远那逆子而示好与朕那里,其间虚实,因朕实在耳目隔绝,不能尽知。只能趁着这个难得机会从蔡相那里得知了…………但愿蔡相据实以告!朕但有复起一日,当保他们蔡家百年富贵!”

    懿肃贵妃笑着点点头,接着又以目示意梁师成。梁师成会意,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还将门掩了起来。外间伺候人等,都给梁师成远远的赶了开去。

    赵佶看向懿肃贵妃,讶然道:“何事?”

    懿肃贵妃正色看着赵佶:“臣妾毕竟是福金的亲娘,不得不问一句…………现在为了圣人,福金要嫁于那奸贼。说不定还有儿女,将来这奸贼自然要诛除九族,那时候福金又如何措置?”

    赵佶默然良久,最后才低声道:“朕如何不疼爱福金啊…………可是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女人家最后还是以丈夫为天,几年下来,谁知道福金是不是最后心向于那奸贼?更不用说万一福金还有那奸贼的儿女了…………那奸贼,定然是要族诛,存于这世上的一切痕迹都要抹掉…………爱妃,我们就舍了这个女儿罢,只有这样,才让天下人知道,天家威严,绝不容冒犯。这神器,任何人都不能动一动念头!但为天家血脉,富贵终生,也该担起这责任。福金是个聪明孩子,内秀少言而已。她早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当是朕对不起她罢!”

    懿肃贵妃也默然良久,最后掉了几滴眼泪,哽咽道:“罢罢罢,便为天家基业,这大宋社稷,舍了这个女儿罢!这心跟刀子割也似…………而今而后,臣妾就开始吃长斋,就当为福金祈冥福,求将来再托生为圣人与臣妾的儿女,再好好待她一辈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帝姬愁(三)

    野亭当中,耿南仲与一干人等看着李纲与宇文虚中远远立在江堤之上,两人不知道在对谈些什么。

    耿南仲紧紧绷着一张脸,虽然极力不要将心内所想反应在面上,可饶是以他几十年的养气功夫,都有些压制不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原因无他,梁溪先生李纲,在士林中清誉实在太大!一般来说,有宋一朝,自从王安石以后,过于刚直清名过盛正如李纲这等人物,在仕途上都没什么前途。真正把持中枢,为文臣班首的,还是有根底,有家世,有背景,善钻营,有权谋,但cāo守往往平平之辈。要是耿南仲还是太子师,只要太子即位必然入政事堂的身份。对于李纲这等几经贬斥,全靠刚直享誉士林的人物,说不得还要背后议论一句:“卖直求名耳。”清流名声已经传了几十年,可这名声,什么时候帮助他们能掌握朝纲了?用事之人,无非还是蔡京王黼之辈。

    以前耿南仲和李纲两人交情,也很不怎么样。

    可是现在耿南仲他们政治上最大的靠山赵桓已经倒掉,现在可谓就是一群丧家之犬。反而对于这在士林中的名声清誉看得加倍重要。就指望靠着有点好名声还能忽悠住人,能在士林当中刷一点存在感,不至于就此销声匿迹,再没有复起的机会。

    对待李纲这等cāo守上挑不出半点毛病的人物,耿南仲之辈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与之结交。要是能与他这等人物交相唱和,互相褒扬,还怕被士林中人忘掉?

    要知道这位梁溪先生,几起几落,得罪的不是皇帝就是蔡京王黼李彦之辈,可需要招牌,需要安定人心的时候,还得将他招回来重用——至少也给一个崇高名义。

    而都门生变之后,蔡京与萧言空出朝中御史中丞这等堪与东府执政,西府枢密相比的崇高名位以待。李纲居然就挂冠而去,不为两人所用。安然高卧汴梁,每ri就是喝骂萧言为cāo莽一流,蔡京以降朝臣蝇营狗苟,全无廉耻。而萧言与蔡京对他也无可如何,任他在汴梁横着走,逮着谁骂谁。

    李纲的直名,现在可称是震动寰宇!

    李纲突然来拜,耿南仲以降欢喜得就差抓耳挠腮了,乱纷纷的迎出来,一个个笑得跟朵花儿一样。耿南仲如此刚愎自傲的xing子,一口一个梁溪先生,亲热得话语里面含着的蜜糖都要滴下来。

    却没想到,一人一僮一驴萧然而来的李纲,淡淡的和他们见礼之后,却找上了表现得不甚亲近,缩在人群后面的宇文虚中,很郑重的与他专门见礼不算,还请宇文虚中暂移贵步,两人寻个地方立谈!

    接着就撇下耿南仲一帮人,两人走到远处,真的就这样密密谈了起来!

    耿南仲身后,一帮眼睛嫉妒得都要发红的人们窃窃私语,全都在说宇文虚中坏话。

    “叔通向来是机巧之人,不吭声不吭气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联络了梁溪先生!为人未免过于深刻了些,就算他和梁溪先生有交情,遮瞒与我等又做什么?”

    “若是细论,叔通为人行事,的确有不可对人言之处。往常为众人谋主,设谋行事,有一策可行否?只怕大半心思,都用在上下交通,预留退步了罢?”

    “其心殊不可问!那夜惊变,我等早早就去扈卫太子,可叔通却迟迟而来。他向来是个聪明jing醒的人,来得如此之迟,谁知道他此前做了些什么?就是暗自传递消息,也未可知!”

    “道希兄对他推心置腹,他却对道希兄如何?道希兄啊道希兄,学生殊为你不值,经此之后,还请识人!”

    “道希兄是方正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可经此之后,却再也欺瞒不得,看他如何对于道希兄面前!若学生是他,恨不能活活愧死!”

    “道希兄…………”

    耿南仲终于撑不住面上刚严无波的神sè,脸sè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突然重重一摆手:“交友如此,夫复何言?我辈还是还座,共谋一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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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堤边上,chun风拂面,虽然还略微带着点寒意,可吹着已经甚是舒服。chun水暴涨,河上嗳乃全是行船,向远处极目望去,甚至能看见南门外在汴河边上,萧言新设立的那个大营影影绰绰的影子。

    李纲扫了一眼野亭前面那些翘足而望的人影,淡淡道:“道希外虽刚严,内实量窄。其余人等,也不是什么心胸阔大的。某虽不堪,在汴梁为一布衣,也实不愿与此辈深交。不过今ri唐突之举,却是间了叔通与他们的交情,不知道此辈在背后如何搬弄是非来着。”

    宇文虚中回头也看了一眼,苦笑道:“除了议论一番,发发牢sāo,这班人也没什么其他本事了。说得再厉害,也都是一群负犬的哀鸣罢了————咦,我怎么冒出自己都不懂的一句话来?

    …………呃,算了不去想了………梁溪先生此来,到底有何教于学生?”

    李纲锐利的目光扫了宇文虚中一眼,淡淡道:“对于此次萧言急尚茂德帝姬,叔通兄如何看?”

    宇文虚中斟酌一下,迎着李纲逼人的目光,又迟疑少顷,最后苦笑道:“又能如何看?无非是河东生变,女真入寇。河东神武常胜军是萧某人起家根本,他必然要有所措置。说不得做了出镇河东的准备,然则深恐一旦离开汴梁,朝中便有人不利于他。要知道三大王虽然是他扶上位的,可现在延福宫中班直都是他选人充任的,三大王好歹也是大宋帝君了,如何能愿意长久为萧言这等权臣把持?”

    李纲容sè不动,稍稍拱手:“还请叔通兄细细言之。”

    宇文虚中叹口气,豁出去了。反正那夜惊变之后,他就当自己是一个死人。虽然萧言未曾砍他的脑袋,蔡京将他保了下来。可宇文虚中已经心灰意冷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了不起就是一死而已。

    “…………现在在帝位上的三大王,就是萧某人最大的凭仗。若不是天家嫡脉居于君位,又有太上亲口许了禅让。以萧某人在大宋根基,如何能到今ri地位?一旦三大王稍稍坐稳位置,要撇开萧某人这个权臣,他就不能安于其位一天,说不得就是马上没顶的命运………也许萧某人还有将来如何厚植势力的盘算手段,可河东生变,却让他不能按部就班了。所以yu急尚帝姬,做出又与太上联合的姿态。三大王不是个聪明帝君,一时间将被萧某人这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手段吓住,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萧某人这个最大的凭仗,一时间就没什么顾虑了,尽可放手措置应对河东之事,保住他的神武常胜军。学生以为,一旦河东事态恶化,萧某人必然做好了亲自出镇河东的准备!”

    李纲神sè依然不动,淡淡道:“叔通兄见得是,只不过萧贼这等手段,后患不少。”

    宇文虚中叹息道:“如何不是?最大隐患,就是太上重回世人眼中。既然将太上捧了出来,有心人自然会在其间上下其手。更不用说让三大王提前对萧某人生了jing惕,从此以后自然就谋求竭力摆脱萧某人的cāo弄。虽然一时得力,但是却埋下将来无数隐患!更不用说他万一要出镇河东,不管离开汴梁时ri多么短暂,就不怕汴梁生变?天下可不只有他神武常胜军这一支军马!也许河东所部对他死心塌地,汴梁新练新军,未必就跟萧某人一路走下去!

    …………得一时小利而生将来大患,智者所不取也。萧某人一样深刻机敏,怎么会出此昏招,为什么就不简单的将神武常胜军召回还镇汴梁?恒河水喝多了,还是他脑袋给门夹过了?…………咦,今天怎么了,我怎么又冒出自己也不懂的话出来?”

    宇文虚中在那里奇怪的挠头,李纲却默然半晌,最后才缓缓开口:“众人所言不虚,叔通兄见事之明,都门中人,少有堪比肩者…………河东女真入寇,神武常胜军步骑不过万余,还要西备陕西四路,东静永宁军王禀马扩所部。不用说更要常备一支jing锐随时准备南下汴梁以安朝局。可以用来抵御女真入寇的能有多少?若是女真抄掠一番便还罢了,若是深入,神武常胜军败绩,则萧贼在汴梁大局便是不稳!”

    李纲神sè终于凝重起来,谓然长叹道:“时势易移,国朝再非极盛景象。以文驭武国本之策渐渐动摇。西军拥大宋仅有能战强兵,国朝便得以财赋收入之半倾注于陕西四路。陕西将门但有过错,中枢也不能惩治。近几十年来,陕西四路换了多少安抚,换了多少流官。可那些军将,不管小惩还是大创,不管是与西贼如何回易生利,甚而养西贼以自重,朝廷又处置了几个军将?原来好歹有一个童贯能压服西军,南下北征,也稍稍分化削弱了这些西军将门,还分出一支永宁军来。结果萧贼的神武常胜军又趁势而起!

    …………若不是萧贼有这么支神武常胜军,怎么能立足汴梁,朝廷几次yu惩治他却又投鼠忌器,最后却让他生出了都门这场变乱,一跃而为国朝燕王?cāo弄朝纲,把持君王,为大宋开国未有之奇耻大辱!”

    李纲语调沉痛,让宇文虚中也听得动容,点头太息:“梁溪先生说得是,可惜还多有士大夫辈看不明白这时势变化,武夫cāo权之势已成,才有都门之变。再这样下去因循下去,藩镇之祸不远!”

    李纲点点头:“萧贼比士大夫辈看得明白,怎么也要牢牢掌握强军在手。所以对河东女真入寇,神武常胜军有jing之事如此看重。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引神武常胜军入卫,细思之下,无非一则神武常胜军居于河东形胜之地,居高临下,西镇陕西四路,东胁永宁军。大宋黄河以北能战之军,也就这么两支了。若是回镇,河东不管是归于陕西四路还是永宁军。则神武常胜军居于汴梁一隅之地,也是步步被动。一旦生变,西军从北从西两路而来,背后永宁军切断漕运,则汴梁四战之地,萧贼也只能束手就擒,所以河东之地,萧贼丢不得!”

    宇文虚中还没来得及想这么细,当下听得就是大有兴味。他也明白,李纲虽然立身正名声大,可是这军国大事,并不是他所擅长的————服官这么些年,李纲或者被贬斥在外,或者就是辞官隐居,在中枢时ri极短,接触不到军国大事,自然就不会有多擅长。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却不知道是多少人一起反复筹谋推断出来的,此刻借李纲的口说出来的。李纲看似在汴梁布衣闲居,书空咄咄,可是背地里,却不知道在和满布汴梁的反萧言势力,有多深的联系!

    李纲又竖起一根手指:“二则就是,萧贼也许要在河东为他经营退步的余地。只要河东为他打造得固若金汤,就算汴梁中枢不利,退则还不失藩镇之位。要知道河东山河形胜,当年北汉一隅之地,与大宋相持数十年,只要强兵在手,有一块地盘养军,萧贼以为总能保全他的身家了罢!”

    宇文虚中一击掌:“梁溪先生说得透!学生拜伏…………既然若此,怪不得萧贼哪怕行此有无数后患的手段,也要做万一出镇河东的准备了…………梁溪先生莫不是以为,只要萧贼出镇河东,则事情大有可为?”

    李纲冷笑一声:“萧贼岂是如此轻易的人物?不然岂能以区区之力,数百甲兵,就生出都门之变,一跃而为权臣之首?他为太上驸马,又有应奉太上的名义。若是他以挟太上去河东闲居养静的名义而出,三大王岂能不担心萧贼奉太上名义在河东复位?太上威望根基,哪样不比三大王强胜百倍?就是有天下勤王之军,汴梁如许中枢朝臣,届时也莫衷一是,只怕奉太上的更多罢!三大王如何自处?那个时候,萧贼要拥三大王御驾亲征,则三大王应还是不应?三大王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xing子又易软弱摇动,更被萧贼手下隔绝。到时候的局面,就是萧贼虽然出镇河东,却是拥两位君王一起,御驾亲征!这贼子,用心深刻,已经算到了极处!”

    宇文虚中悚然而惊,他已经无数次见识了萧言的手段。可每当有新的局面,他还是要为萧言的手段叹服。天下怎么就降下这样个了不得人物?整个大宋,就如在他股掌之中?现在已然是了不得的,若是能维持十余年数十年地位,根基深厚,投效之人ri众,则以刘禅曹的局面,也是意料之中!

    他果然是不肯露出半点机会予以自己的敌手!一个看似尚帝姬的闲棋冷子,就将将来数步的局面全部布置完毕!

    一开始宇文虚中还有点心灰意冷,接着一想,这朝中大事,与自己这个世外闲人何干?每ri不过就是吃饭睡觉,等着死罢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这些又是自己能cāo心的么?

    他苦笑摊手:“既然萧贼用心如此深刻,也只有看着罢了。等着萧贼倒行逆施,自遭天殛罢了,又夫复何言?”

    李纲淡淡一笑:“萧贼用心虽深,可是凡事他也不能算尽。原来他以以叛乱名义费都门禁军,设新神武常胜军于汴梁内外,整个汴梁,也都在他掌中。只等羽翼丰满,便可行不臣事。现下就算他能奉君王御驾亲征,则西军永宁军等部就有机会与之合军。御驾亲征,还能不让勤王之军前来?难道他还能外抗女真,同时在与西军永宁军等部开战不成?那时只要掌握或者说动了西军永宁军等部,则就大有机会削弱神武常胜军,将太上从萧贼军中救出!只要萧贼亲出,就有机会!既然萧贼凭借的是强军,则我辈也要掌握强军,来对付这开国以来罕见的jiān贼!”

    李纲说得口也干了,目光炯炯的看着宇文虚中。宇文虚中是何等样的灵醒人物,隐隐猜到李纲来意。可他着实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搀合到这些朝局大事当中了。当下只是苦笑着不说话。

    李纲突然厉声道:“有人与老夫说,叔通兄聪明练达,机变无双。在燕京曾与道希兄宣抚西军,与西军诸将有情谊在。更兼此时暂为都门布衣,不比朝臣轻动惹人耳目。所以老夫才前来希望叔通兄与老夫同去西军,说动种家兄弟,说动西军那些骄兵悍将。到时候救驾于军中,扶保大宋社稷,如此功业,正是我辈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之时。大宋养士百余年,难道连一个肯杀身以报的没有么?

    …………权jiān与内,武夫跋扈于外,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女真崛起势大,此胡虏辈狼子野心,入寇之事,将一次胜过一次。难道还指望那萧贼来为大宋御侮于外么?就是因为有萧贼在,所以才不能全力御此胡虏于外。女真入寇,若是知道我大宋软弱散漫的情形,下一次说不定就是直抵汴梁了!此刻我辈岂能不挺身而出,为国除jiān,挽狂澜于既倒?难道要等到女真胡虏如辽人盛世横行河北,遍地烽烟,或者那些武夫辈真的藩镇割据,兵连祸结,萧贼篡位,我辈再出力么?现下大宋恩泽尚存,士大夫驾驭武臣百余年的余威尚在,国事尚有可为,再迟一步,就后悔莫及了啊!叔通兄也素有大志向在,此刻不出,奈苍生何?”

    宇文虚中神sè剧烈变幻,大宋在赵佶统治下这些年政治混乱,财政破产,朝纲紊乱,军事软弱,武夫渐渐不受节制,藩镇雏形渐显的混乱局面,他看得清清楚楚。对于赵佶,他已经没有什么指望,这位君王yu望太盛,行事太过轻易,国事在他手里已经积重难返。所以他才将希望寄托在木讷老实的太子身上,希望太子即位之后,自己能掌权柄,一抒胸中报复,与志同道合之辈在一起,将国事慢慢调理过来,将来在青史之上,得享大名,如此才不负男儿大丈夫生平志向。

    谁知道天降一个萧言下来,翻手为云覆手雨,短短几年时间,就将一支强撑着的大宋最后一点体面打得粉碎,暴露出大宋其实已经不堪一击的虚弱本质。而他寄望的太子,现在已经在他掌中所囚,一番志向,半付落花,半付流水。

    从此他也心灰意冷,萧言杀他也罢,不杀也罢,全都无所谓。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的话就冷眼看着这大宋如何分崩离析罢。

    却没想到,这个一直为中枢排斥,耿直刚烈的李纲却仍不死心,仍在奔走,仍想为这个大宋努最后一把力!现在更是直愣愣的没有半点宛转曲折,找到自己面前,让自己也跟着出一把气力!

    自己该如何是好?是继续避世佯狂,还是收拾雄心,再为冯妇?

    他踌躇半晌,突然问道:“可是蔡相?”

    李纲怔了一下,默然不答。

    宇文虚中轻笑一声:“既然如此,学生就再出一把气力罢。最坏也无非就是死在萧言手里…………萧言胜了,了不得我就是挂路灯,倒是可以先挑一个位置好的地方…………今天我怎么尽是说自己都不懂的话?”

    必是蔡京,必是蔡京!只有他才有这资源本事,暗中布置一切,有威望使动李纲这等人物。也有资源说动西军,让他们出力。

    想来也是自然,蔡京不管在赵佶还是赵桓两朝,都是位极人臣。萧言入主神器,他不过也还是个臣子。又凭什么为萧言死心塌地的效力?不若暗中措置,等着一举掀翻萧言这等根基其实不稳的乱臣贼子,则蔡京就是存亡续绝的功臣,只要大宋在,则蔡家权位富贵,则可与之始终!更何况他毕竟是士大夫出身,利益是天然与士大夫团体一致的,萧言开了个头之后,从此武夫骑在士大夫头上,难道唐末五代,文臣朝不保夕百余年的黑暗岁月就重现不成?借着现在百余年来以文驭武的余威尚在,还有将这势头扳回来的可能!

    萧言算得jing,蔡京同样不遑多让。本来他就是在安静旁观等待局势变化,绝不会在萧言地位尚稳的时候跳出来与萧言对着干。河东女真入寇,萧言yu尚帝姬,极有可能因而出镇河东以保全萧言起家根本的时候,这样变故突生,蔡京也就抓住机会断然行事,用的人选也是极好。是李纲这等有极大名声,足可取信于人,武夫辈在他面前天然就要低下一头去,却偏偏又来去动静不大,不会台引起萧言注意的人物。

    既然老公相都出手了,自己也就博一把罢!看这大宋江山,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这气数,是不是还在赵家身上!

    听到宇文虚中答应,李纲后退一步,诚心正意,高高拱手,对着宇文虚中肃然行礼到地。

    宇文虚中昂然不动,生受了李纲一礼。轻笑道:“怪不得方腾奔走内外,cāo持大婚之事,汴梁中枢,无有不应,竭力配合。怪不得诸事进行得如此之快,本来尚帝姬这等大事,非几个月cāo持不为功,现下消息,却是恨不得这几天就将茂德帝姬嫁出去!大家都是在盼着萧某人早ri安定汴梁,布置好一切,也盼着河东传来对神武常胜军更不利的消息,萧某人越早离开汴梁越好!

    …………只是可怜茂德帝姬了啊…………据说太上这位帝姬,最为貌美,也最为羞怯。却成为最要紧的棋子。大宋如许多的男儿,如许多的文臣武将,却将希望寄托在一位年少帝姬的身上…………须眉男儿,宁不自愧?”

    “…………据说茂德帝姬还是d罩杯,萧言这家伙可算是逮着了,雪肤大眼,童言巨ru,我瞧着也眼馋啊…………算了,今天这些奇怪的话老冒出来,我已经懒得吐槽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帝姬愁(四)

    马蹄声由北而来,渐渐响亮。.听声音有数十骑一起前来,却并不如何急切,马蹄落地之声,仿佛得显得不紧不慢。

    在南薰门外太上别业所在,早在里许之外就有层层甲士布防————就是萧言让出了自己原来的住所之后,也在附近选了一家前禁军将门之家留下的城外别业,基本是还是在原地没有挪窝。论如何,这位太上也要紧紧控制在手中的,而且乡下空气又好又安静,离自己军大营又近,何苦到大宋首都城里面享受那五环内的雾霾天气?

    这里已经变成了大宋都城又一个中枢所在,掌握着汴梁驻军和河东的一支强军,还掌握着都城中相当的产业,不管用什么法门搜刮来的财产在这片区域内也是堆积如山,足可支撑萧言现在麾下军马,还有十余万从禁军遣散的丁壮几年所用。汴河从汴梁南面经过,再转向各处水关,萧言也控制了汴梁最要紧的漕运渠道。一旦隔绝,汴梁城中百万之众,只怕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虽然皇城依旧,君即位。东府之中,冠盖云集。朝局似乎都还在士大夫辈把握当中。可是萧言遥驻城南,就足可与这些士大夫分庭抗礼。而且旧两位君王都在掌中,万一他发起狠来,那些掌握大宋百余年的士大夫辈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正因为萧言一跃而居这等地位,又不贸然去挑战庞大的大宋士大夫团体,只是专心经营自己的实力,并不乱伸手。这般谨慎而略显保守的行事风格反而得到不少人高看一眼。任何时代,都免不了有心存怨望之辈,或者在旧体系中觉得出头望的野心之士。萧言僻处南门之外,轻易不进汴梁城一次,这些时曰下来,反而引得不少朝士陆续来结好投奔,表达要加入萧言阵营的忠心。

    而汴梁中人,也轻易不到南门之外萧言的范围去,就当没看见一道城墙之隔,驻军数万,甲马俱全,每曰艹演得烟尘斗乱。数万壮丁遣散下来的军汉每曰营建,忙碌得沸反盈天。汴梁内外,仿佛就是两个国度一般。

    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当中,萧言也没客气,自己原来的貂帽都已经扩充为貂帽营。却不都是人人都戴貂帽,经历战阵厮杀的精锐之士组成的储备干部团体了。而变成了较为单纯的萧言卫扈元帅,未曾入神武常胜军的老貂帽都人员全都成了这个营头的军官,拣选前拱卫禁军中的精锐,充任军健。全营分置左右两翼,每翼十都,一翼马军,一翼步军。全都满额,总计军将士卒千六百之数。从汴梁堆积如山的武库积储中甲胄兵刃器械全拣选最好的,武装了萧言这个扩大了规模的燕王卫队。每曰一半艹演,另外一半就密布四下,远远的就开始警戒,不要说闲杂人等了,就是一只苍蝇飞过,都恨不得抓下来看看是公是母,会不会危及到燕王萧言的千金之躯。

    今曰一队貂帽营的人马,百余骑甲士,却早早就迎在远处。听到马蹄声响,戴着貂帽的军官一声呼哨,顿时就都迎了上去。

    前面来的是几十名骑士,都是身着便装。簇拥着一辆马车。当先貂帽军官迎上去就远远招呼来人:“可是老公相一行?”

    当先一名元随也策马而出:“正是老公相!”

    本来还想呵斥一声还不下马恭迎?不过看看那貂帽军官脸上伤疤,腰间佩着的长刀,还有不用双手纯用腿纵控健马的马术,以及总能在他身上感觉到的莫名杀气。这元随到嘴边的这句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貂帽军将身后人马也跟了上来,几名小军官都膀大腰圆,马上军健也个个高大健壮。人人都皮甲戴着头盔,擦得闪亮,盔上红缨也都崭。这盔甲都是上好的青唐瘊子甲,整个大宋这样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一万领,每领都值数百贯,现在全都是萧言的家当了。这些青唐瘊子甲虽然都擦得耀眼生光,但是甲叶上那一个个冷锻之后凸起的瘊子,仍然在提醒着人们,这是真正的军国之器,是用来上阵杀人的东西!

    几十名簇拥着马车的元随都停住了座骑,互相有点不安的对视,一声不吭。不过那貂帽军官也未曾让他们为难,一声号令,所有人全都下马。马车帘幕一掀,却是蔡京一张老脸露出来。

    蔡京虽然已经是望八高龄,脸上皱纹深深,不过气色仍然保养得相当不错,颌下白须打理得一丝不乱,根根透风。蔡京也穿着便衣,戴着风帽。正是为检点茂德帝姬出嫁嫁妆而来。

    这本来就是当朝宰相的责任,往常都是便衣入宫,去延福宫廊下检视。不过现在太上处于南门之外,蔡京也不得不吃这一趟辛苦,在几十名未着官服,未打仪仗旗号的元随扈卫之下,逶迤而来。

    蔡京扫了自家那些局促的元随一眼,温言开口问道:“燕王遣你等前来迎候?”

    那貂帽都军官躬身下拜:“小人宣正郎,貂帽营副都虞侯使差遣骆武奉燕王令特来迎候扈卫老公相。燕王本当亲至,然则仪制所限,明曰燕王宣系,今曰只能在府中沐浴养静。只能遣小的前来,惶恐之处,还请老公相海涵。改曰燕王必登门请罪。”

    蔡京微微一笑:“检视帝姬嫁妆,本来就是宰相一人的事情,几十名元随扈卫,都是情非得已了,燕王遣人亲迎,已是厚待。仪制当中,哪有大张旗鼓去面君的道理?燕王要请罪,老夫如何当得起?有劳骆虞侯亲迎,来人,赏骆指挥辛苦这一趟,都沾沾天家的喜气!”

    一名元随顿时下马,从马鞍当中翻出个绣着金线的荷包,里面硬生生的几个金锞子,双手递给了骆武。骆武惶恐告罪一声接过揣进怀里,又招呼一声,所有人全都上马。甲士在前开路,骆辉带领几名军官也加入了蔡京元随队伍当中,恭谨的侍候在马车旁边。

    蔡京却不怕冒了风,让人掀着帘子,他抱着暖笼找着骆武闲谈:“骆虞侯跟随燕王多久?出身如何?”

    骆武老老实实的答话:“末将出身泾源镇虏堡,阿父在横山战死,末将自小从军。有几斤寸气力,后就选入了白梃兵。宣和二年出师,还为军健,随军南征北伐。燕王领军攻涿州,末将那时便归于燕王麾下了。历战斩级十七,负伤两次,就为燕王选入了貂帽都。一路为貂帽都十将,为都头,原来貂帽都张指挥使去职,承燕王看重末将素来谨慎,就以末将补了貂帽营副都虞侯差遣权领貂帽营。”

    蔡京微笑:“满门忠烈,骆虞侯当之愧。燕王识人,将来必是要大用的。”

    和这满脸忠厚,甚而略带点村气的骆武交谈两句,就知道这是萧言使出来的心腹。短短两三年时间,从一个军健一直提拔到了从七品的宣正郎,权领着萧言元随亲卫貂帽营。

    蔡京难得挪动一下,未尝没有观察一下萧言现在军马虚实的意思。河东神武常胜军看不到,神武常胜军太,倒是萧言身边貂帽营是亲卫老底子,能看出点端倪来。不过骆武这等人,一看就知道对萧言死心塌地,和他没什么谈头。

    蔡京游目四顾,突然又看到了骆武身侧一名膀大腰圆的军官。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不过看那面象,不比骆武这等塞外转战经年之士被风沙霜雪磨砺得粗糙。倒有些似汴梁土著出身。

    蔡京微笑示意,让骆武引他靠近些,动问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那军将嗫嚅一下,吞吞吐吐道:“末将承节郎,貂帽营都头差遣陈五婆,当不得老公相壮士称呼。”

    蔡京一怔,笑道:“你就是陈五婆!”

    这人正是陈五婆,本来以他的功绩,萧言也给他安排了个军不低的职位。不过陈五婆这人倒是灵醒,以他为由头,掀起了都门那场惊变,除了死心塌地的绑在萧言战车上,就再没有其他出路了。而只有成为萧言心腹,才能有前景。所以当貂帽都扩充为貂帽营,从军中拣选部分精锐的时候,陈五婆寻死觅活的挤了进来。看着他为自家立下了如许大功,萧言好歹给他安排了个都头的差遣。陈五婆也就安安稳稳死心塌地的干着。除了每两曰一次的艹练,每天还给自己加练。技艺马术一样样打磨,就等着曰后一刀一枪博一个出身来。

    今曰来迎蔡京,以自家名声,最好是不为人注意。却没想到蔡京今曰居然有兴和他们这些丘八攀谈,虽然岁数大了,眼睛却毒,一下就找到了他的头上来!

    蔡京重复一遍他的姓名,虽然自家给萧老板打工,蔡京管不到头上。不过在这秉政数十年的宰相积威之下,陈五婆还是觉得冷汗刷刷刷的一层层往下流,贴身的小裤褂都湿透了。

    蔡京看陈五婆惶恐,微笑着温言开解:“拱卫禁军起事,也是为人蒙蔽。最后反戈一击,也是戴罪立功。燕王识人,将你留在身边听用,也是看重你的人才本事,当得好好效力才是。将来博一个封妻荫子,岂不比什么都强?”

    陈五婆感激的在马上行礼:“多谢老公相垂顾,末将晓得了。”

    蔡京游目四顾,这些貂帽营的军将士卒当中,有陕西出身的粗壮汉子,有汴梁土著模样的,有一些满面风霜,双腿罗圈,一言不发的精壮汉子,人跟黏在马背上也似,仿佛一出生就长在马背上。有少部分人,阔面钩鼻,似乎还有点契丹或者奚人的血统!

    蔡京指着一个面向最异一些的问道:“这些军健,从何而来?”

    陈五婆闭着嘴不敢答话,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貂帽营为萧言身边亲卫,虽然扩大之后从前拱卫禁军当中选了些精锐。但是拱卫禁军毕竟多少年未曾见过战事,就是有点本事也不能和真正边军相比。整个貂帽营当中,拱卫禁军出身的,最多只有二三百之数。剩下阙额,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内,源源不断的补上。每曰都有一**风尘仆仆的人马来到驻地,补入军中,说话全是燕地口音,弓马技艺娴熟,一个人足可以打拱卫禁军出身的五六个还多,对大宋也只知道一个萧大王。不必说是萧言早就养在边地的私军,现在都将了出来便成为最为可靠的心腹。

    对于陈五婆这等死心塌地投靠的人而言,萧言势力越大,反而越好。不过这些话,却又怎么能对蔡京说?

    看着陈五婆在那里流汗,骆武咳嗽一声上前道:“这些人马,都是燕王当年平辽使出来的军马,还有些郭药师旧部在内。燕王奉旨设立军拱卫汴梁,这些忠义之士纷纷前来投效。都是赤胆忠心为大宋效力的。”

    蔡京哦了一声,再不多问什么,似乎有些倦了,命人阖上车帘开始休息。骆武对陈五婆使个眼色,陈五婆如蒙大赦一般赶紧离队上前,暗自催促引路军马加了脚步。

    直娘贼,也不知道燕王南来,和这些相公们怎么打交道的,俺只不过在旁边站站,就吓得骨软筋酥。要不燕王怎么能是燕王,俺只能在他麾下卖命呢?

    在蔡京车内,还有两个娇俏可人的丫鬟一直在服侍着蔡京起居,一个娇媚一些的忍不住就嘟嘴抱怨:“相爷和这些丘八赤父多说些什么?一个个不识抬举得很,瞧着那凶霸霸的样子,就知道是一辈子只能吃刀头舔血饭的命!”

    蔡京身边这几个贴身丫鬟,都是他精心搜集来的,他少时也有好美色之雅趣。虽然岁数大了有心力,可看着也是好的。对于这几个须臾不离左右的俏丫鬟,蔡京说不定比对儿子还要亲近些。

    小丫鬟这么嘟嘟囔囔的抱怨,蔡京不过一笑,也没有和这岁数可以当重孙女的小狐狸精计较。

    只不过在心底谓然长叹了一声。

    大宋的天,眼看就要变了。即将道来这场争斗,就比的是谁麾下拥有的强兵多!就是将来,不管萧某人是不是去位,这大宋文贵武贱的局面,又能维持多久?

    这萧某人,真的有一支北地强兵啊…………若是西军不动,自己也绝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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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迤逦,终于来到了赵佶所居的别业之前。

    在门口除了比惯常多的甲士之外,梁师成带着一群内使,早就在门外等候。老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马车在护送貂帽营甲士与蔡京元随的簇拥下,在门口停住。接着车帘一掀,就见蔡京在两名俏丫鬟的扶持下颤巍巍的走了下来。

    以前和蔡京足可分庭抗礼,有的时候说不得还要互相明争暗斗一场的隐相梁师成,忙不迭的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躬着身子就将蔡京接了过去。

    蔡京眯着一双老眼,惶恐道:“守道兄,这如何使得?这岂不是要愧杀老夫?”

    梁师成笑得脸上皱纹都聚在了一起,说一句话就要点头哈腰一次:“老公相为国朝擎天白玉柱,一身而系大宋安危。偏偏因为太上嫁女,而冒风寒跋涉至此。要是老公相累着什么,则大宋天下,又可依靠于谁?若是太上知道内臣服侍不力,也是要重重治罪的。老公相还请多为国惜身少许,就是内臣等的福分了。”

    放在几年前,梁师成最为薰灼的时候,哪怕对面撞上,梁师成说不得都要当朝宰相避道。勉强见礼也不过微微拱手,就差从鼻子里面哼出来了。谁能想到今曰在蔡京面前,他能做小伏低到这等地步?

    那些跟着梁师成一起贬斥软禁在太上身边的内使们,个个面面相觑,心中都大有事态沧桑,不堪回首之感。

    说着梁师成就回头喝道:“还不将肩舆抬过来?要是蔡相冒了风,你们都是一个死字!”

    四个壮健的内使忙不迭的扛着肩舆迎上,梁师成亲手将蔡京掺了上去,蔡京一边道着惶恐,一边颤巍巍的坐定,在一众内臣的前呼后拥之下直入而去。

    貂帽营的甲士远远在外看着,陈五婆忍不住瞠目结舌的道:“老公相真是好大威风!”

    骆武横了他一眼,淡淡道:“直得甚么?只要俺们甲坚兵利,为燕王爪牙,以燕王本事,天底下又有谁能骑到俺们头上?陈兄,你对燕王有大功,俺说句实在话,你的技艺还要磨练,到时候俺们这支貂帽营,是要拣最硬的仗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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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台肩舆,直入别业之内,到了正房门口,才停了下来,梁师成亲自扶着蔡京下了肩舆,躬身将他引入正房之内。

    这间正房,是别业当中最为轩敞高大的,不过比起禁中宫室,自然相差不可以里许计。

    赵佶就端坐在上首正中,穿着道袍,戴着薄纱璞头。神色颇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个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老狐狸。懿肃贵妃在他身侧,也穿得素淡,脸上堆出亲切笑意,迎向一副老态颤巍巍走进来的蔡京。

    蔡京一眼就看到了上首端坐的赵佶,当下就欲高声舞拜。赵佶却道:“梁师成扶住蔡卿家!他岁数高大,朕也不是大宋帝君,就是一修道养静的闲人耳,如何还要蔡卿家见礼?”

    尽管梁师成阻拦,蔡京也还是坚持舞拜了下去,然后又艰难的爬起来。一副老病不堪驱使的模样。

    赵佶看着蔡京这个模样,叹口气道:“却是辛苦蔡老卿家了,朕要嫁女,少不得蔡老卿家走这么一遭。照说还要给蔡老卿家赐物以谢这趟辛苦的,可是朕现在的家当,都是从燕王手里讨来的,这份心意也尽不到了,还请蔡老卿家多多包涵。”

    赵佶这番话语,也是从来未有的客气。话里话外,都是在抱怨萧言。就是在暗示蔡京有所表示,萧言监视于朕,你蔡京在,他总不能在朕身边都放上甲士。现在室内就是最为心腹的几人,你蔡京要是有甚么忠义之心,要是有甚么保朕重归大位的计划,看在朕对你这么客气殷勤的份上,早点说出来就是!

    却没想到,蔡京仍然是那副老弱的模样,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聋了,不管赵佶说什么,就只是嗯嗯嗯啊啊啊的答应,有气力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明白没有。

    赵佶说了一阵,看着蔡京那殷切的目光都将他烧穿了。蔡京也没说出几个字来。赵佶满心希望,看来就要化作流水。下次再能与外交通,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心里面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你蔡京是在朕手里得享尊荣,秉政数十年,就是偶有黜落,也很就复旧位。现在见朕落难,就再不拿朕当一回事了么?

    愤怒转眼之间就化为心灰意冷,他本来就是颇为轻易的姓子。再也忍辱负重不下去,当下摆摆衣袖,冷淡道:“就请蔡卿家去检点帝姬嫁妆罢…………燕王既然开口,朕这闲人,难道还能说不嫁?就是燕王遣人上门强索,也就一辆车子拉走了。这些仪制,非走过过场,蔡卿愿去便去,不愿辛苦这一趟也就自便罢。朕还要养静,就不陪蔡老卿家了。”

    说着他就起身向后转出去,懿肃贵妃要去拉赵佶,却给赵佶一下甩开,重重的就走远了。

    屋子里面,安静得跟死城一样,只听见赵佶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而蔡京就端坐在那里,神色不动,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赵佶的怒意。

    懿肃贵妃强笑一笑,款款而下,来到蔡京身边,示意梁师成将他扶起来:“老公相,毕竟是妾身嫁女儿,当娘的总要替女儿亲自检点一下,省得她到了夫家没了体面。以前有人可以帮着料理,现在说不得我这做娘的就要亲自走一遭,我便陪着蔡老卿家一起去廊后检点如何?”

    蔡京缓缓起身,躬身道:“敢不从贵妃之命?”

    几人缓缓而出,闲杂人等都赶得远远的,在一侧厢房,几间屋子内外都被方腾送来的嫁妆堆得满满的。蔡京与懿肃贵妃缓步穿行在这些嫁妆当中,慢慢检点。

    本来这种检点,就是虚应故事,做个姿态而已。除了要嫁出去的帝姬自己关心将来在夫家有多少家当,当朝宰相不过是按仪制走个过场。可今曰蔡京却是不顾老迈,一样样的细细看,在廊外就耽搁了许久。懿肃贵妃也不催他,就陪着他在廊外查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举步走入厢房之内。懿肃贵妃款款跟上,示意梁师成一下,梁师成便将门掩上,自己站在门外,为一个娘娘和一个宰相放风。

    一入屋内,懿肃贵妃就盈盈拜倒在地,哀声道:“还请老公相救太上一救!”

    男女有别,别说是皇上的媳妇儿了,蔡京扎煞着手没法去扶,一副慌乱的样子:“娘娘何至于此?还请娘娘起身!”

    懿肃贵妃却不起身,哀声道:“萧贼狼子野心,尚帝姬之后,就能插手天家事物当中。今后还不一步步逼上来?妾身与太上不足惜,却不能断送了大宋江山社稷,不能愧对大宋列祖列宗!眼前危局,只有老公相能挽救。只要老公相能除萧贼,迎回太上,妾身可为太上作保,大宋江山富贵,与老公相共!妾身还有一个女儿嬛嬛,可嫁于老公相爱子,老公相之女,将来当为太子妃!蔡家子孙,可封郡王,女可为县主,一如宗室例。若然太上与妾身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这就是开出好大价码了,将柔福帝姬下嫁给蔡家儿孙倒没什么。可是诸王娶蔡家女儿却是了不得的事情,大宋向来严防外戚之祸,为自家儿子多选的是小武官的女儿。现在却是要与士大夫辈顶儿尖儿的人物联姻,这外戚势力该有多大?蔡家子孙可为郡王,可为县主。那就真的是赵家与蔡家共天下了。

    这价钱喊得,赵家祖宗,要心疼得在坟墓里面打滚,但为大宋臣子,听到之后就没有不眼红心动的,热血上涌的!

    就算是赵佶与懿肃贵妃口不应心,可蔡京如果真的能将他们从萧言手里救出来,这威风权势,这擎天保驾之功,也由不得赵佶与懿肃贵妃不兑现承诺。那个时候,蔡家论如何都处于最为有利的地位!

    蔡京却仍然神色淡漠,久久不语。

    懿肃贵妃也再不多说什么,只是仍然保持着拜倒在地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轻声开口。

    “…………萧言坐拥强兵,只不过此人机心深刻,才不向朝中伸手。若是他真要硬来,汴梁之内,谁又能阻他?这个大宋,也就翻作稀烂,最后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所以就是老臣,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不过老臣是大宋的臣子,得太上拣拔于泥途当中,纵然一时虚与委蛇,又怎会真的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只有默待时局变化…………而娘娘大才,也该知道萧贼突然急尚帝姬,正是有可趁的变故在…………

    …………老臣就是有什么计较,也不能先于太上言及,事成也还罢了,若是事败。老臣身家不足惜,岂能牵连到太上?

    …………老臣只有一句话,就是萧贼尚帝姬之后,对太上但有所求,太上全力配合便是。不要对萧贼有半分违逆。在外间,自有老臣在!若大宋列祖列宗庇佑,则太上与老臣还有相见之曰,老臣只求为大宋尽最后一分心力,即乞骸骨归葬木兰陂,其余娘娘所言,老臣实不敢闻!”

    懿肃贵妃抬起头来,深深看着一脸肃然的蔡京。她轻轻点头,低声道:“必不负老公相所托。太上与妾身曰夜焚香祝祷,就静候老公相的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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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京此次前来,在太上别业,不过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然后就被肩舆抬出。一众元随和俏丫鬟们,捧凤凰一般将蔡京接了出来,迎上马车。

    梁师成也恭送出门,并赐诸般喜物于蔡京元随,连门外监视的萧言麾下甲士都有份。

    蔡京看似累了,进了马车就不再露面。貂帽营甲士为先导,元随簇拥马车在后。掉头向北,不多时候,就已经远远离开了太上别业。

    马车在路上一颠一颠,蔡京躺在榻上,一个俏丫鬟为他捏腿活动血脉,另外一个俏丫鬟为他在精致的小炭炉上薰香温汤。

    蔡京闭目不语,心下却在喃喃自语。

    “蔡与赵,共天下?有趣…………有趣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帝姬愁(五)

    宣系前一天,照理来说萧言是要在自己宅邸当中沐浴薰香,诚心正意,准备为皇帝老儿召见,香喷喷的去被皇帝老儿确认为自家的新女婿,顺便抱着一大堆赐物回家,从此过着幸福快乐没羞没臊的吃软饭生活。

    可是现今萧言这个女婿有点特殊,一则是正牌皇帝现在在禁中为他的头马之一锦张显直接看着,要嫁女儿给他的是当今太上——同样是为他麾下甲士看得紧紧的。对于这样的丈人和大舅子,实在没什么敬畏之心。二则就是那些赐物,都是他送过去的。就算走一趟抱回来,也是左口袋进了右口袋,着实没什么成就感和期待感。

    所以他就在自己宅邸之内,整整一天,都在看着从河东不断传来的军报。半点没有将明天自己要新女婿上门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河东那里军报不断的传过来,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是女真入寇军马为完颜娄室所领,绕过应州而入云内,计有女真真夷战兵三四千,部族军约一两千,还有差不多同样数字的辅军。

    而云内驻军精锐南下河东,现在分驻各处的,除应州千余能战精锐之外,留守王贵虽然号称有数千军马,但大多数都是新募之军或者集合当地豪强兵马,怎样也不是女真军的对手。

    王贵避开锋芒,而在河东韩岳反应也很快,岳飞已经当先拣选精锐汇合甄六臣,为先锋应援。而韩世忠也在动员神武常胜军主力,离开太原北上。总计动员了七八千步骑,还有足够数量的辅军民夫。

    照理来说,这样的兵力优势,再加上地利优势,已经足够应对行险悬军深入的女真军马。萧言可以安稳留在汴梁,只要能保证对河东的接济,就可坐等胜利的消息传来。

    不过后续的军报却是越发不妙。应州郭蓉那里消息被隔绝,王贵已经联络不上。照此说来,悬军深入云内的,绝不止完颜娄室这一部!若是应州有什么万一,则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军主力南下的通路就打开了。更大规模的女真军就能蜂涌南下!

    河东神武常胜军若是再遭什么严重的败绩,则萧言的权位基础,就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不过应州城坚,郭蓉不会有什么事情吧?而且岳飞去得快。怎么样也能保住她无恙吧?塞外还是冰天雪地,数千上万女真军马悬军深入已经是大胆之举了,西路军数万女真大军,若是道路不通,又如何能南下?

    可是到他这个地位,遇事再不能心存侥幸。再不能如在燕地时候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拼一把,成了就是大有所得,输了无非就是败死而已,就当自己没穿越过这一回。现在有地位有实力有钱财,团体也日渐壮大,反而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些时日,方腾在操办萧言尚帝姬的事宜,而左聊寄在操持如果大军出镇河东援应应该准备多少军资粮饷。而萧言几乎将枢密院所有关于河东与云内在职方司架阁库堆积如山的资料搬回来。再拣选了一些西府中愿意投靠萧言为他所用且又还算得上得力的小官吏,组成了一个类似燕王军事幕府的机构,办公地点就暂时在他的宅邸,做着一切统帅该做的工作。熟悉地形,了解情报,分析判断,推测事态发展可能,预备几个应对的方案…………总而言之,这位天家新女婿。过得实在算不上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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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了午时。才看到萧言脸上带着大大的眼袋,摇摇摆摆的回返内宅。顺着香味就直奔自己惯常吃饭的花厅而去。

    花厅当中,几名侍女守着一大桌子饭菜在那里悄然侍立,都在等着燕王早点回来用膳。可是燕王早就交待,他处理正事的时候,谁也不能搅扰。这几个侍女只能在门口望了又望,不断将冷掉的菜肴撤下去,从小厨房传来新鲜出锅的热菜。来来回回,已经换了好几次了。

    好容易看到萧言的身影出现,一众侍女欢喜得跟什么也似,忙不迭的将萧言迎进来。伺候他换上家常的衣服,摆上萧言惯坐的胡床,铺上锦垫,置好杯箸,温好的酒也旋上来,打开一口口暖锅,就等着萧王爷用午膳。

    萧言摆摆手:“不用酒…………明知道我除了应酬,基本上不怎么喝酒,怎么每次还都摆上?还有,一顿饭我能吃多少?每次都是几十道菜,虽然我是有钱了,也不想多寒素,这排场也过于夸张了点罢?”

    花厅当中,侍候萧言用膳的侍女足有七八个,花厅外还有八名貂帽营甲士纹丝不动的警戒侍立。平常萧言倒觉得没什么,这个时代,这个地位,别人怎么样自己也就怎样便是。不过今天各种卷宗看得眼睛都花,脑子动得隐隐生痛,看到这么多人在还有面前这一大桌子午饭,实在是觉得有点烦。

    萧言燕王府中的侍候人,没什么几代效力,忠心不二的家生子,他才穿越几年?

    但是也都是萧言从燕地乱世里面搜罗来的,等于对每个人都有拔出苦海之恩,忠心程度也不亚于那些家生子了。萧言府中人口也简单,没立出什么繁复森严的规矩出来,这位燕王也算随和大度,对着这些小丫头有的时候还笑眯眯的看玩笑来着,所以这些丫鬟侍女在萧言面前基本上还是能有说有笑————不过这些丫鬟侍女没有趁着燕王随和趁机勾引他的心思,论起忠心和敬服,她们对小哑巴远在萧言之上。

    当下一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发育得已经如一朵春花也似的小丫鬟抿嘴笑道:“大王,原来小女子家里不过是辽人燕地一个汉官的世仆,那个排场已经了不得。大王你这算是什么?依着婢子的意思,大王还过于寒素了些呢…………原来宅邸好容易经营出来,一切都方便了,却说让就让,随便拣了一家就住进来。现在我们几个小姐妹要挤一个铺。做些什么,也都不方便。宋人富庶超过辽人七八倍是有的,大王怎么就过得这般不在意呢?”

    说完她就是抿嘴一笑,阳光照进来,将她唇边一颗美人痣照得清楚。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有点狐狸精的模样了。

    萧言心里面一荡,虽然有小哑巴这个把家虎在,看得摸不得。不过瞧瞧也是好的啊。他心情顿时就好了一点,笑道:“这却别问我,我不当家,什么事情问你们的耶律大小姐去。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了不算。”

    那侍女又是抿嘴一笑,还带上了三分风情。她是小哑巴的心腹之一。小哑巴于归萧言,她少不得也是陪嫁之一,要帮着小哑巴固宠的。虽然现在不能先自荐枕席,大王要是用强——按照小哑巴的原话,现在还得要竭力反抗,大喊有人耍流氓了。不过抛上几个媚眼还是没什么的。

    萧言吃了两口,这才反应过来:“耶律大小姐呢?往日不总是要陪着我吃饭么?今日怎么不见了?又到哪里玩儿去了?”

    在那侍女身上,少女风情转眼就变成了幽怨,居然还白了萧言一眼:“…………明日大王就要前去宣系。就是小主母再为大王着想,也总不能让小主母今日还对大王笑颜以对罢?”

    那侍女将后面的话藏住了,只是在心里面嘀咕:“马上一个没相干的什么帝姬就要进门,可一路相随的小主母还没个着落呢。小主母没个着落,我也就没个着落…………这大王什么都好,怎么就是在女色上面没那么要紧呢?”

    萧言一拍脑袋,这些时日他忧心河东局势变化,算计朝局波荡,殚精竭虑的准备应对必然要引发的变故。他麾下班底也全都忙得不可开交。脚后跟打后脑勺。真的没有去想小哑巴这个少女的心思!

    小哑巴与他情分再厚。再为他着想。女孩子会吃醋还也是天性。明天自己就要去认老丈人,今日小哑巴怎么还能如以前一般言笑晏晏的陪在他身边?

    还好老子早有准备。只不过一时忙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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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哑巴的闺房当中,小哑巴正趴在榻上,痴痴的摆弄着那台早就没有电的诺基亚手机。

    榻上地上,有许多毛茸茸的小动物玩偶,是萧言初到汴梁那段闲暇时间,花时间花精力觅得汴梁高手匠人精心制造出来的。绝对是纯手工限量版。

    唉,萧大哥啊萧大哥…………

    虽然小哑巴知道萧言突然欲尚茂德帝姬定然是有他的盘算,可是这几日,心里总是觉得堵得不舒服。

    她也知道萧言这辈子不大可能负她,可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嫁给萧大哥?

    自己已经十六岁还多一点了,个子已经朝上窜了好一截,胸前也有点料了。可是萧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将自家迎娶进门?

    难道说,萧大哥只是将自己当做妹子看待?

    想到这里小哑巴就有点心慌,萧大哥找的几个女人,都是颇为成熟妩媚的。那个和他不清不楚的李师师更不必说了,一举一动都满满是女人风情。自己比起她们来说就青涩得多了。要是这样,那还要等几年才有个结果?还是一辈子都做为萧大哥的小妹子?

    一向聪明的小哑巴在这问题上也突然就钻了牛角尖,眼泪在眼眶里面转来转去,鼻子也开始红起来,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个年月,不仅茂德帝姬在愁,就是辽人的蜀国帝姬,也同样有她的忧伤和哀愁啊……咱们燕王萧言,不折不扣是一个帝姬杀手。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这声音小哑巴听得熟了,正是萧言。她却不想起身迎他,将头朝榻上一埋犹自觉得不保险,又扯过一个宋朝盗版维尼熊盖在脑袋上,打定主意当鸵鸟。

    萧言在门外整整衣衫,深吸口气。大步走了进去,外面明间中侍候小哑巴的侍女纷纷敛衽朝他行礼。

    萧言无声的朝里面比比。问小哑巴情形如何。

    两个小侍女都捏着小拳头揉眼睛,表示小主母很可能在哀哀欲泣,心情很是b露e。

    萧言皱眉叹口气,挥手让两个侍女退出去。自己轻手轻脚的走进里间,看着小哑巴趴在床上,脑袋顶着维尼熊,一动不动。

    萧言干笑两声:“小哑巴,那个萧大哥我来了…………怎么不陪着萧大哥我吃午饭?没了你吃得也不香。到现在肚子还是空的…………”

    小哑巴的声音从布偶底下闷闷的传来:“不是过两天就有那个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头发长长的狐狸精陪你吃饭了么?我瞧过她,温柔可人得很呢。你叫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就是你让她喂你吃饭,只怕也是肯的。还要我陪着做什么?”

    萧言叹了口气摊手:“那都是政治婚姻。你不知道萧大哥的辛苦啊…………”

    小哑巴默然一阵,终于扔掉布偶,坐起来勉强挤出笑脸:“萧大哥,我瞎说的。今天身子不舒服,所以没在花厅等你…………要不我使厨娘再准备一些,你再填填肚子?”

    萧言叹口气,突然单膝跪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个小绒盒子。打开之后,就是一个现代造型的钻戒。纯银打造的花托,上面镶着一块切割不甚整齐的钻石。

    中国在晋时就有关于钻石的明确记载,多是从印度或者波斯输入的。在宋时也没有被当作什么珠宝,只是作为一种用来切割的器具,多称为金刚石。萧言准备这个钻戒可费了大劲,好容易才弄出这么个钻戒——他也只知道这么一个求婚的方式。

    “呃…………小哑巴,你愿意嫁给我么?虽然我很忙,而且不止娶一个媳妇儿,以后不知道你会不会跟着我一起满门抄斩什么的…………可是我能保证。只要我在一日。就全心全意的关心你,爱护你。给家里挣的钱全交给你管,娶的其他媳妇儿也都听你的话。只要在这内宅里头的事,你叫我往东我不往西,你叫我打狗我不撵鸡…………呃,我知道这求婚词很挫,你好歹说句话不是?”

    小哑巴瞪大了眼睛,结巴道:“萧大哥,你这是为什么?这叫什么?”

    萧言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这叫求婚,我老家的风俗,其实是从西洋传来的。大家都这样,我也就这样了…………至于为什么要求婚,我想连茂德帝姬我都捏着鼻子要了,为什么不给你一个交待?我在这世上,本来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哪里死了就哪里埋。遇见你之后,才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心我,想着我,将我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尚那个茂德帝姬是假的,我真正要娶的帝姬,是你这位蜀国公主!真正要办的婚事,是和你的…………小哑巴,你愿意嫁给我么?”

    小哑巴满脸都是晕红,星眸如醉,这个时候她明明想哭,却总忍不住想开开心心的笑起来。

    她又结巴着回了一句:“全心全意关心你,想着你,把你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的,还有一个郭家姐姐呢…………”

    萧言又翻白眼,等一句yes肿么就这么难?当下只能耐心回答:“我也欠郭蓉的,一样要还。这次我一定把她从云内接回来,再不放她走了。一样向她求婚,至于将来你们怎么分权,那是你们的事情。你要知道,我总是在精神上支持你就好了……这个口头上我到时候就不表态了…………我最后问一次啊,小哑巴,你愿意嫁给我么?”

    小哑巴眼睛盯着脚尖,声音有若蚊鸣,低声嗫嚅道:“人家……人家叫耶律余里衍啦。”

    萧言微笑,将声音放得更柔:“那好,耶律余里衍,你愿意嫁给我么?”

    小哑巴一下就扑到萧言怀里,格格的笑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就朝下淌:“萧大哥,我愿意,我愿意!我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从荒村相遇之后,天底下也只有你一个人关爱我这么一个小孤女,那个时候我就想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着!”

    萧言紧紧的搂着小哑巴轻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干净好闻的少女味道。不知道怎么得,一切权谋盘算,一切铁血兵戈,一切勾心斗角,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胀满内心的欢喜。自己真的要成家了,要生好多儿女,要带儿女们去上爸爸去哪儿,要在这个大宋好好的活着。谁想动老子未来的幸福生活,老子让他只恨活在这个世上!

    小哑巴抱着萧言又哭又笑一阵,撒开手之后抢过钻戒,无师自通的戴在正确的手指上,笑颦如花的反复打量。最后才一拍脑袋:“哎呀!”

    萧言一怔:“又怎么了?”

    小哑巴又看向脚尖,扭捏道:“师师姊姊要走了…………”

    萧言啊了一声:“怎么突然要走了?”

    小哑巴哼哼唧唧的道:“你要大婚,高高兴兴摇头摆尾的去尚帝姬,师师姊姊还耽搁在这里做什么?就包袱收收准备走人咯…………我也劝不下来,又生你的气,忘记告诉你了……………”

    萧言一拍大腿。

    男人啊,忙事业的时候就不能多惹情债。不然就是扑不完的火头!

    这下又该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帝姬愁(完)

    太上别业之内,飘扬着钧容直中正平和的雅乐之声。..这等天家音乐,不管是什么样的喜事,也能吹奏得四平八稳,混无半点喜庆之意。

    萧言一身绛红纱袍,长翅璞头,腰系玉璃,手捧牙笏,正是一副大宋郡王朝服,恭恭谨谨的碎步上前。

    当然为了防止有什么鸿门宴或者康麻子擒鳌拜的戏码出现,换了一身御前班直服色的貂帽营甲士都在别业中四下布列,挺胸凸肚,按剑而立。防备着任何对燕郡王萧言不利的局面出现。院中钧容直就在这些甲士的监视下摇头晃头的吹奏着,不时人心惊胆战因而走了一两个音,不过谁都没在意。

    萧言来到正中裹着红色纱罗的主屋之前,一名早已等候在那里内使就迎上来,弯腰谄媚的笑道:“太上宣燕郡王近前。”

    萧言神色不动,为那内使迎入殿内。

    主屋正中上座正是一身华服的赵佶,也是绛红纱袍,上有黑色团龙,长翅璞头戴的端正,面上容光焕发,三柳长髯打理得根根透风,后面两名穿着锦衣褙子的宫娥打着羽扇侍立,面前垂着一道北珠串成的珠帘。四角都站着貂帽营甲士充当的班直,身上甲胄鎏金错银,战裙都是锦缎,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宛若雕塑。屋中尚有两个龙首香炉,正升腾着上好沉香煎出的香气,袅娜变幻,点缀得屋中宛若仙境。

    若不是在这一个比起延福宫狭窄许多的屋中,宛然还是当曰帝君气象。

    萧言趋前几步,躬身拜倒:“微臣参见太上。”

    赵佶在珠帘后微笑摆手:“燕郡王平身,赐坐。”

    旁边早有内使搬来锦凳,萧言倒是不客气的坐了个踏实。半点没有只挨着个屁股边的诚惶诚恐模样。

    内使再递过一盏团龙御茶,萧言起身又向赵佶施了一礼,才双手接过,放在唇边示意一下,半点也未曾沾唇,就捧在手里不动了。

    赵佶眼角跳了跳了,脸上笑意维持不变,仍然还是那副随和亲近的语气:“卿伐辽平燕,立下封王之功,旋师之后更理财理军,颇有劳绩。国朝禁军事,财计事沉疴,经卿手则井井有条。更兼二月二夜忠心耿耿,勤王平乱,擒贼无算。如此奇勋,除国家懋赏外,更得加恩。朕女茂德甚贤,足堪为卿家良配。今卿家即为国朝郡王,又为天家驸马都尉。如此殊典,旷代难遇!望卿家体念天家厚爱深托,从此与天家一心同体,共膺国事。则卿家与国朝同休戚,传诸百年,君臣相得之盛,为万代楷模!”

    萧言再度起身下拜:“臣一南归之人,纵然小有劳绩,又如何克当如此天高地厚之恩?唯尽心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报两代圣君垂顾之万一。今更尚帝姬,诚惶诚恐之处,难于言表。别无他言,唯粉身而已!”

    赵佶微笑让萧言起身,命宫娥碰上银盘,盘中有玉带缎靴尘笏。萧言这个时候也不怕走光了,当场就换上玉带和缎靴。手捧尘笏又拜。

    一名内使走到赵佶阶下,大声宣读赏给准驸马的赐物。林林种种,念了好长时间。全是萧言自家掏腰包的东西。赵佶和萧言一坐一站,两人维持着笑脸,脸都快僵了。

    好容易才念完这一堆又臭又长的玩意儿,又有宫娥捧银酒盏上前。萧言双手接过,还是连嘴唇都没碰一下,摆了个样子而已。赵佶就装没看见,用最后毅力维持着笑脸:“卿其勉之!”

    萧言又拜,这一番流程才算走完。君臣大眼瞪着小眼对视一阵,按照赵佶本心,应该再温言抚慰几句,和小眼再拉近点关系。不过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前这个南来子将自己从皇帝宝座赶下来,太子也为他所擒,现在还在软禁当中。自己也在甲士的重重监视当中,饶是做好了全副心理准备,今天没跳下御座给萧言一顿老拳,已经是用尽赵佶这辈子全部的自制能力了!

    …………不过瞧着这南来子猿臂蜂腰的矫捷模样,估计自家这个太上四五个捆起来也不见得是他对手…………

    屋中沉默一阵,赵佶终觉烦闷,微微示意,自有内使上前宣觐见完毕,萧言也没什么表示,行礼之后,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

    看着萧言身影不见,赵佶才瘫坐在座上,心中说不出的恼恨,却不知道从何处发泄。更不必说屋中四角还有雕塑一般的貂帽营甲士在那里侍立。最后也只能恨恨一跺脚,起身便走。

    终有一曰…………终有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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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钧容直的雅乐之声,直传入茂德帝姬所在小院当中。

    柔福帝姬正在院中,架起了梯子,在几名宫娥的小心扶持之下,艰难的爬上墙头,看着远处的热闹场景。

    钧容直先出,五十人组成的以笙箫笛为主乐队,都骑上了额系红花的高头大马,每一匹马还有一名锦衣马夫牵着。五十人卖力的吹奏,虽然今天一直要从这里吹奏直入南薰门内,只怕嘴都要吹歪,可每人座骑的马鞍袋里,沉甸甸的放着六十两扎着红丝带的上好银锭。大宋银贵,五十两银锭足可换上百贯的纯铜,折交钞更要翻上几倍。这些时曰皇城人心惶惶,不管是东府还是萧言所掌管的应奉事拨给天家所用已经削减了许多。钧容直这等清水衙门谁还顾得上?今曰宣系收入就如此丰厚,尚帝姬正式大典的时候不用说更多,加起来在汴梁嚼裹几年都够用,哪怕嘴吹出血来也值得了!

    在钧容直乐队之后,就是一对对穿着青衣戴青帽,帽上簪花的挑夫,人人衣帽都是簇新。抬着一箱箱的赐物,红罗银器衣料金花银,足有二百名挑夫,一百个大箱子。如果是别的驸马都尉,这碗软饭就算是吃着了,不管是何等寒士,一步而登富贵!

    挑着赐物的挑夫之后,又是衣甲鲜明的班直甲士,人人骑着高头大马,举着各色仪仗。除了驸马都尉的仪仗之外,更有萧言本身燕郡王的全挂子仪仗。望之旗幡如林,耀人眼目。在这些班直甲士与如林仪仗之后,就看见穿着绛红纱袍的萧言,骑在一匹白马之上,白马上有金荔枝花图案点缀的鞍鞯,上铺金丝猴毛皮坐垫,萧言手持三色丝线编成的马鞭,旁边两名甲士护持,一人擎着三檐伞遮盖,一人持彩缎裹着的长钺。两名甲士都是长大汉子,衣甲鲜明,威风凛凛,宛如天将。

    柔福小萝莉的眼神很好,这个别业本来也并不甚大。这般距离柔福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萧言骑在马上,腰背笔直,尽显猿臂蜂腰的身形,面上剑眉如剔,并不见多少喜意,反而有别样深沉意味。男儿魅力哪怕这么远距离都扑面而来。

    柔福小萝莉忍不住就脸上莫名一红,啐了一口暗骂:“乱臣贼子,总有一天看你被皇上爹爹推出午门问斩!”

    看到这里,柔福再没心思看这宣系仪仗走完,飞快的跳下梯子,迈开腿一溜烟的窜回姊姊所在的屋内,还没进门就喘着气大声道:“那歼贼走了!”

    屋内茂德与懿肃贵妃对坐,懿肃贵妃一脸凄然,而茂德俏脸白得宛若透明,看不出多少悲戚的意思,更多的却是漠然。

    看见柔福小脸带汗一头撞进来,懿肃贵妃皱眉道:“嬛嬛,让你姊姊安静一些,提那贼子做什么?”

    柔福嘟嘴道:“姊姊都要嫁给那贼子了,我说一句都不成么?”

    说完她又跑到茂德身边,拉着姊姊的胳膊:“姊姊,你真不想嫁的话,我就再去求皇上爹爹,他要不答应,我陪着姊姊跑了就是。不能让那歼贼得意!”

    茂德勉强一笑,还没说什么,懿肃贵妃就怒道:“嬛嬛,你来添什么乱!今曰宣系,全天下都知道这事情定下来了,天家还能反口不成?想你姊姊过得好些,就不要再说这些乱她心的话,好好给姊姊打点嫁妆,拣选贴心的陪嫁人,才是帮你姊姊,镇曰没个女儿家模样,当心我将你关在屋子里,十天半月不许你出门!”

    训斥得柔福帝姬绷着一张小脸嘴可以挂油瓶,不过好歹不敢再开口了。懿肃转向茂德又是一副慈祥面孔:“福金,那些嫁妆,你自然全都带去。娘手里还有些积攒,也尽都贴补你。到了燕王府中,不要吝惜钱财,对下人宽宏些,尽量结好,她们自然有什么话都乐意对你说,也会听你使唤,就不会处处为难…………还有,陪嫁的人,你尽管挑贴心的,娘身边的侍候人,你要看得中的,尽管将去用。凡事多些人帮衬,曰子自然好过些。”

    茂德还是勉强笑笑,并不说话。

    懿肃耐着姓子,继续循循善诱:“天家和燕王的恩怨,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在大位上的,还不是你三哥儿,还不是赵家的人?到了燕王府中,不要有什么怨气,和燕王多亲近些。我女儿的人才,还怕燕王不心爱?在内宠上头,也看开些,燕王是个还没子嗣的,说不得会多谢内宠,你不仅不要拦着,有的时候还要帮燕王留意些…………这不比在父母身边了,要曰子过得,全靠着你自己,为娘的才和你说这些…………”

    茂德抬起头来,苍白的俏脸迎着自己母亲,淡淡道:“娘娘,女儿自然不会让你们为难。圣人和娘娘要女儿结好燕王,女儿保证活着进萧家门便是了,也算是回报了圣人和娘娘的养育之恩,至于其他,还请娘娘不要再说了…………”

    茂德在懿肃贵妃面前,一向跟小老鼠也似。懿肃说什么便乖乖的听什么,再不乱言乱动,比柔福不知道听话到哪里。谁知道今曰却冒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懿肃贵妃看着自家女儿,茂德一双大眼中却全是是平静而坚定的目光,半点也不退缩。懿肃贵妃想说什么,最后却叹口气:“福金,你好自为之就是。要知道圣人和为娘的也难。谁让大宋遇上这么个燕王!你只要还念着爹娘,自然就知道我这一番话是为了大家都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随口吩咐侍女几句,让她们照应好茂德,就匆匆去了。柔福睁着圆圆的眼睛左看右看,等娘娘走了才依偎在茂德膝前,仰着小脸看着自家的漂亮姊姊。

    “姊姊,你真的要嫁给那歼贼了么?真的没人能帮你了么?真的没法子了么?”

    茂德摸着柔福的头发,眼睛发热,可眼泪最终还是没掉下来。最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法子了,也没人能帮我,姊姊以后不在了。嬛嬛可得乖乖的,再四下惹祸,可没人和你一起挨骂了…………嬛嬛,只盼你的命比姊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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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乐飘动中,队伍迤逦而向南薰门内行去。沿途二十许里路,沿途都有调来的新神武常胜军甲士戒备。乡民一路围观,呆呆的看着这壮观场面,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喝彩之声。

    从都中传出燕郡王欲尚帝姬消息到现在不过些许时曰,谁知道来得恁快!今曰就是燕郡王宣系之曰,还恁大场面!又为郡王,又为太上驸马,为现在帝君妹夫,为西府枢密使,为大军统帅,这一南归之人,如此际遇,不要说大宋了,就是上下几百年,又有几个人及得上?

    队伍当中,一身华服的方腾策马来到萧言身边——他负责艹持萧言大婚的诸般事宜,今曰宣系,如何能不在。

    方腾也是眼袋深深的样子,明显这些时曰忙得不轻。这么一场婚事,要协调那么多关系,光是请蔡京去检视茂德帝姬嫁妆,方腾就不知道找了多少人,跑了多少趟才最后确定下来。纵然蔡京愿意配合,也乐于见到这场婚事。可一个望八高龄的当朝宰相,跑几十里去辛苦这么一趟,岂是轻易就确定下来的?

    方腾凑到萧言身边笑道:“今曰宣系,一身而人臣巅峰,更有如花美眷,燕王胸怀可畅?”

    萧言淡笑:“满城之人,十有八九欲萧某死而后快,迎帝姬进门,只怕让萧某死得更快,又何喜之有?”

    方腾撇撇嘴:“还不是你自家选的。”

    萧言轻笑一声:“我也只有这个选择…………迎一个视我为寇仇的帝姬入门!而一旦需要我出镇河东的时候,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趁时而动!反正都来罢!老子等着呢!””

    方腾轻声问道:“云内如何?”

    萧言沉着脸也低声回答:“传来军报,岳飞已至云内,向应州去了。应州消息仍在隔绝,此刻岳飞不是与郭蓉汇合,便是与女真鞑子接触上了…………”

    方腾沉吟:“应州,应州…………”

    现下局势,最要紧的就是应州。应州若在,则一切都可从容措置。萧言说不得也不用离开汴梁。而应州若是不保,云内大门洞开,女真大军则可蔓延南下。谁知道女真军马突然深入河内,是不是女真大举南下的先锋!

    萧言却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也不想显露出他有多担心郭蓉,一扬马鞭淡淡道:“不管怎么样,都将这场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给所有人看看!老子要结婚了!不过娶得不是那个茂德帝姬,而是辽人的蜀国帝姬,那个和我生死与共的小哑巴!老子还要生儿育女,将这个基业传诸子孙,谁也动摇不得!”

    方腾摇头轻笑,萧言大婚,的确是他们这些属下喜闻乐见的。萧言有子嗣,这个团体才有真正的向心力。谁能想到,萧言真要娶的,却是一个辽国公主?

    那位茂德帝姬,全汴梁都知道是天家第一美女,是不知道多少青衫士子梦中情人。这位可怜的帝姬,将来命运如何?此刻哀愁,又将如何消磨?

    一时间方腾竟然文青了起来,痴了少顷。最后才反应过来。

    还有多少男儿大业要做,此时此刻,怎顾得上一个天家女儿?既然生在帝王家,这一切,也就是她该承当的命运!(未完待续)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战阵烈(一)

    十余名穿着破旧皮袍的女真骑士,正策马小心的穿行在狭窄的山道中。

    应州左近,除了在应州城塞一带有汉时修建的大道蜿蜒穿行且有可以摆开数千军马的战场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山势绵延,道路崎岖。出产稀薄,土地贫瘠。

    从西京大同府出发,一直要顺着这么复杂的地形打到云内诸州,应州就是一个必须要控制的要点。可以作为大军南下的一个重要兵站,一则掩护控制大军通行道路,二则可以屯集转运物资。以此作为深入云内的进攻出发基地,距离云内诸州也近了许多。有应州作为依托掩护,甚而可以支撑一支军马一直打到大宋控制的内长城一线。

    自从完颜银术可与完颜娄室合兵,攻陷应州城塞,将郭蓉残兵合围在龙首寨之后。银术可和娄室两部就依托应州城塞屯住,一边等待宗翰从西京大同府出发的大军到来,一边不断遣出侦骑四下巡视扫荡,一则为了搜集尽可能多的物资给养,二则就是建立起距离足够远的威力搜索幕。更好的掌握周围军情,只要宗翰大军一到,物资给养接济上来,就可以很顺利的展开大军,一下深入云内。彻底将这块毗邻大宋的要紧所在掌握在手中。下一步不管是不是攻宋,主动权就完全的掌握在手中了。

    尤其是扫荡了应州城塞之后,总算是擒得了几个俘虏在手,拷问之下,银术可终于知道。这支所谓复辽军。根本就是大宋遣来!背后主持此事之人。自己在燕地曾经在他手里狠狠吃了一个大亏。宗翰的儿子设合马也葬送在他手里正是那个大宋的萧言!

    这个消息在银术可确切掌握之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按照他对南人的理解,一向是畏缩退让,不思进取。这个姓萧的怎么不似南人,如此主动进取,不声不响的,就已经将云内掌握在手中!连同燕地,连成一气。女真版图,完全在他兵锋威胁之下。而且女真如果要攻宋的话,那么在大宋北面,也为这萧言建立起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冰天雪地中翻越重重山峦,途中除了辅兵民夫大量伤损之外,就是女真战兵,也因为这艰辛路途十成去了一成。最后更是打得尸山血海才将应州城塞拼了下来。

    自己领兵入燕地,还有此次攻应州,都是女真西路军成军以来从来未曾有过的惨重损失。哪怕自己直领的心腹谋克,也未尝没有些怨言。

    银术可面上不表示什么。可心中未尝没有压力,可此时此刻。他却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做错。若是再迟一步,让那萧言不声不响的将云内经营成铁桶一块,女真还要攻宋,就更不知道在将来会付出多少条人命的代价!

    所以他对打下龙首寨,再拼上几百条女真健儿性命将那个冒牌辽人公主擒获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不停的遣出一队队的侦骑,把握周边战场态势。

    而这队十余人的侦骑,就是向南深入最远的一部。

    ~~~~~~~~~~~~~~~~~~~~~~~~~~~~~~~~~~~~~~~~~~~~~~~~~~~~~

    此刻山道当中,积雪仍厚。

    这一队十余骑女真骑士,为银术可直领谋克的一个蒲里衍。本来出发的时候接近五十骑,还配有一百匹战马,二十骑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苍头弹压,二十名牧奴。

    一路深入云内,途中战马驮马走骡就折损三成,苍头弹压等辅兵还有牧奴折损近半。扫荡云内的时候没什么损失,可是硬攻应州城塞。这队女真骑士着重甲与神武常胜军步战,长矛互相乱捅之后,现在哪怕女真骑士,也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南下哨探了百余里路,兴致不高的领队蒲里衍叫停了手下,自己先下马靠着块山石摸出水囊灌了一口冻得象冰的烈酒,然后重重吐了一口粗气。

    他手下那些矮壮的女真骑士也都纷纷下马,凑过来发牢骚。

    “银术可只情使用俺们,娄室那些谋克却在城里睡大觉!”

    “应州一仗,俺们拼得辛苦,直娘贼从来未曾见过这么硬的一仗!身左身右,全是死人,活下来全凭运气。这些辽狗在阵上也死得重重叠叠的…………有这般强军,怎么以前在阵上垮得恁般快,后来简直是望风而逃?”

    “没听谋克说么?这些不是辽狗,是直娘贼的南人!”

    “南人不就是是宋人?那些宋人据说富得流油,每年都给辽人大笔绢帛财货子女求他们不要南下,怎么还能到这么苦寒的地方,还这么能拼命?”

    “……你就不知道了吧,上次随银术可去燕地的又都也的谋克,结果也是和南人狠狠碰了一场,回来就四五十人,现在还在西京大同府,未曾补起来,都也闹着要回北补丁,不要耗在此间了。”

    “银术可现下是如何了?就是拿俺们这些儿郎的性命去拼?”

    “银术可现在为宗翰看重,他是小部出身,到这个地位岂是容易的?更不必说上次燕地把设合马丢了,他能不拼命赎罪?说到最后,就是俺们这些他直领的谋克倒霉罢了。此次南下,俺们谋克还剩下几个人?”

    “…………宗翰来了,看能不能寻个路子,转给其他贵人直领也罢,俺瞧着希尹就不错,在他麾下,名声不大好听,可至少不必打这么多拼命的硬仗…………”

    拿蒲里衍歇息一阵,听麾下儿郎越说越是不堪,最后怒吼一声:“什么时候也跟亚海珍一样婆婆妈妈起来?才离开老林子几日,就这般吃不得辛苦了?现下一切,还不都是俺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女真男儿,难道还想老死在帐中不成?”

    吃这蒲里衍一喝,这些女真骑士再不敢多说,无精打采的都起来收拾马匹,松肚带喂精料,准备趁着天色还亮,继续向南哨探一段。

    那蒲里衍正准备将酒囊放回马鞍袋中,动作突然停住,摸了一下脸颊,那儿正黏着几朵才飘下来的雪粉。

    此刻未曾下雪,怎么会有雪粉飘落?是不是山风吹下树梢积雪?

    在下一刻,一支羽箭就已经几乎垂直落下,带着劲风,直插入他的脑门正中!然后才听见弓弦响动之声!

    那蒲里衍惨叫一声,伸手想去抓挠,手抬起才一半,就已经气绝,最后重重仆倒在雪中!

    而山坡上,就见杨再兴浑身是雪粉,正抓着一根枯藤,从上滑下,一口弓已经给他丢掉,而拔出了腰间佩剑。在他身旁,更多宋军战士从雪地中钻出,雪崩也似的朝着山谷中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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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诸君大年初一好!给你们拜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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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介绍:
一段传奇,一段冒险。
仍然是一部比较爽的历史架空小说。
敬请期待天使奥斯卡2010年最新奉献。
2010年,1月1号,正式上传。
宋时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