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夜血(二)
银术可中军帐中,灯火缭乱,脚步声杂沓。却是谋克以上军将,都奔来了银术可大帐当中。
女真军将,一赶来就看见斛律肩背处厚厚裹着白布。身上甲胄全无,只裹了件皮袍子还只套上一个袖筒。神情有些委顿的坐在一张胡床上。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面孔的汉子,也是就一身皮袍,神色有些紧张的立在当地。斛律与那汉子满头满身都是雪尘,想必是从雪地里面偷偷挣扎过来的。
有些与斛律交好的女真军将看到斛律居然死里逃生,大喜之下就要打招呼,却为先到的人一拉。才现满帐都是肃然。银术可和完颜希尹立在上,神色严肃,却是不知道在准备商议什么要紧事情。
看到谋克以上军将来齐,银术可才一摆手:“斛律,你再说一遍。大家也都仔细听了!”
女真此刻,还不脱部族为军的习气。但凡重要军事行动,都要召集诸将,画沙堆石,将眼前情势解说分明。诸将大多数赞同——或者至少说服得大多数人赞同。才好出兵见阵。每个谋克都是军将自家所拥的实力,岂能随随便便的就由主帅轻掷?就是白天银术可遣斛律和纳海拼命抢城,这两个谋克都是银术可自己的家当。斛律还是他同族的一个侄儿。
还少有主帅独断专行,就可以驱使万军听命行事的规矩。
也正是因为这个制度,但逢临阵。女真将帅都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临战也有足够的主动性。加上女真初崛起的凶悍野蛮之兵锋锐气,一时间天下无人能够抗手。
斛律答应了一声,勉强站起身来,按着伤处低声开口。虽然神色有点委顿。但是此刻女真人是开了挂的,如此重创还能站得住说得清楚。
“…………俺奉银术可号令攻城,抢上去了却没站住。一矛飞来,俺就带创,栽入堡内。没死却给那姓孟的从尸堆里面翻拣出来。俺让他下手了结了俺,他却将俺供着,还给裹了伤给了药。俺想伤势好点就跑,却没想到才入夜,那姓孟的就寻到俺。说他今夜要换防入城。城中现在对他也没了防备。城内现下还有数百他使出来的军马,到时候就抢城门。请俺们大军趁势急进,不要管那些鸟堡寨了,直逼城门处,抢下应州城塞。他怎么也死守等到俺们大军到来…………话就说了那么多。然后选了一个心腹,陪俺趁夜下堡,潜过壕沟,碰上俺们的军马,就接了过来…………话便这么多,银术可你自家拿主意罢。”
银术可摆摆手,问诸将道:“你们如何看?”
当下就有军将跳出来大声道:“这如何信得?杀了俺们一阵不够。还想骗俺们到城门处被守军夹着打?到时候四面一齐攒射。抢城儿郎能剩下来几个?不必说,将这鸟使者杀了干净!”
其他军将顿时附和:“要献城,怎么攻堡的时候不早降?还狠命厮杀一场,折了多少儿郎?蛮子狡诈。杀了干净!”
还有人甚而迁怒到了斛律,对他冷嘲热讽:“斛律,攻堡失利不直什么。可怎么就活生生的落到蛮子手里了?给你裹个伤放你一条活命,就成了蛮子的狗。还算什么女真雄鹰?”
斛律虽然重伤。可这等能披重甲凭简陋长梯蚁附先登的悍将哪里是受得了气的,有人讥讽就马上跳起来:“俺先登的时候。你在哪里?要不是此事要紧,俺鸟那姓孟的蛮子?来来来,阿爷虽然带伤,让你一手。你这般地里鼠,来十个也死十个!”
还有军将更干脆,刷的一声就拔出腰间长刀,逼向那孟暖遣来使者。准备就在帐中将这鸟使者大卸八块。
那使者满面惊慌,满头满脸的大汗,却还勉强能稳住不软倒在地,只是步步朝后退。
银术可大喝一声:“住了!”
诸将一怔,纷纷还刀入鞘,有些性子暴躁的,仍然在那里骂骂咧咧,粗言秽语一连串的仍然冲着那使者劈头盖脸的浇过去。那使者是听得懂说得来女真话的,硬着头皮只能全部受了。斯时斯刻,他和孟暖的祖宗十八代只怕都在坟墓里被骂得翻身,尤其是以女性祖宗为最。就是这样,还得勉强在脸上挤出点笑意,表示这一通骂他代表孟暖受得甘之如饴。
银术可对那使者冷冷道:“孟暖让你带的话,你再说一遍罢。”
那使者正是孟暖当日遣去和女真人接头的心腹之一,马贼生涯中也算得是出名的亡命汉子。不过侧身在这女真军帐当中,看着这一个个满脸凶相,浑身杀气,结实粗壮的女真军将。闻着他们身上散出的腥膻味道,还有那些既丑陋又狰狞可怖的金钱鼠尾。饶是胆大也只能坚持着勉强不趴倒在地。
银术可话,他就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的开口:“…………俺们孟将主也是情非得已。此前孟将主已为辽人公主猜忌,要不是自家用了苦肉计,早已脑袋不保。也给到了甲字堡来送死。要是不在甲字堡狠打一场,那辽人公主如何能放俺们孟将主入城换防?得了这个机会,孟将主便遣小人护送女真将军前来传信。今日午夜就要换防,到时候城门处举火为号,请女真大军不用理沿途堡寨,直逼城门,俺们孟将主就在那里迎候!除了现在堡中数十名知心换命的弟兄,在应州城中还有数百儿郎,孟将主行事,一声号令他们自然会应和。到时候这应州城塞就双手奉給女真老爷了!孟将主也不求其他,只求不罪他在甲字堡对女真老爷的杀伤,再给一个出身,孟将主就誓死为女真老爷鞍前马后效力!”
完颜希尹在旁边冷冷开口:“既然姓孟的如此有心,为什么在甲字堡不开堡投降?岂不比今夜行险便宜许多?”
那使者顿时叫起了撞天屈:“献一个甲字堡,济得什么事情?甲字堡存粮也不多,应州左近情形孟将主也明白,搜刮不出多少粮食来。要是拿不下应州城塞,俺们也在这里耗不久!孟将主一心要立一个天大的功劳献于女真老爷面前。这才定下如此行事,还求女真老爷明察!”
完颜希尹又冷冷问:“遣军在不理外围堡寨,直抵城门。本就是行险之举,一旦不成,女真大军必有伤损。你们孟将主又有什么凭据没有,以明他不是诱俺们女真大军去送死?”
使者这个时候心思终于定下来一些,脸上汗也干了。胆子也放将出来侃侃而言:“这如何能有什么凭据?只是现在整个大辽都为女真大军所灭,一个辽人公主纠集点残兵败将,又济得什么事情?孟将主自然知道其间轻重…………本来应州是孟将主据守。后来辽人公主前来,孟将主不得不屈居其下,处处被那鸟公主排挤,弟兄们都满腹怨气,如何肯为那辽人公主实心效力?小人所言句句都是实情。马上城中军马就要出来接甲字堡防务,孟将主就要领儿郎入城行事,一旦错过,这应州就再不好打了啊!孟将主一片诚心,还请女真老爷接纳!”
一众女真军将,听着那使者七零八落的女真语解说。有人在琢磨有人却在不住冷笑。性子粗疏的女真军将还是占多数,听完之后又拔刀出来对着银术可大声道:“俺们族人儿郎总不能白死!这姓孟的话信不得!银术可。先杀了这厮,让族人儿郎们出口气!少了那姓孟的蛮子,俺们一样打开这鸟应州!遮没这里还强过辽主的几十万大军了?”
完颜希尹也在一旁对银术可低声道:“终究还是太行险…………某就不信,这姓孟的有这么大胆色本事。处心积虑的就准备夺应州全城以献?在甲字堡开堡而降,岂不是最便宜?”
银术可沉沉不语,只是打量着那脸色苍白的使者。
帐外风声呼啸,越来越紧。天色已然渐渐就要到午夜了。
雪花纷纷扬扬而下,将甲字堡外白天留下的残酷厮杀场景淹没在一片雪白当中。天地无情。从来都不以芸芸众生之间的厮杀争斗为意。不管是怎样的雄图霸业,怎样的生离死别,怎样的改朝换代,在天地之间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将被一一掩盖。
一如这应州大雪下的战地景象。
孟暖站在甲字堡堡墙上,身上满是雪粉,不知道已然在这里站了多久。
终于有一名心腹轻轻上前,低声道:“将主,城中换防军马来了。”
孟暖啊了一声,转头望去。就见火光当中,一支不大的队伍逶迤而来。约有百余人的光景。队伍后面还跟着几辆车子,车上满满当当的堆着的都是补充堡中消耗的各色守具。
不多时候,这支军马就在火光照映当中来到甲字堡前。队伍中数十轻骑马上向前张开,直抵护堡壕沟内沿,将弓袋当中骑弓取出,扣弦抿箭,以为戒备。而其余人等就在堡下,领头军将正是倪杰,低声招呼:“老孟,是俺。开堡门罢,换了防俺亲自护送你们入城,热烫热水吃他娘,再倒头热被褥睡他娘一觉,缓了乏俺再请你吃酒赔罪!”
孟暖趴在垛口,仔细察看了一下,这才笑道:“嘴说是午夜,你这厮也不知道早点。鞑子折腾一个白天,早就疲了。今夜放出来的侦骑都少…………儿郎们都盼着你们早来,结果还非得到这一刻!”
倪杰哈哈一笑,也不分辨。孟暖连同所部,胸中有点怨气那是再自然不过。立功军将说不得就有这个资格。本来郭蓉下令就是好生抚慰孟暖所部。只要孟暖能安心打仗效力,保住应州,就是给孟暖负荆请罪他都是来得的。
城内堡门吱吱嘎嘎的打开了。这等小堡,只开一门,还开在凸出的马面侧面。转一个弯才能通入堡内。门内又有一道横挖的壕沟,沟后面还立一道栅。这等小堡本不需要依托城门随时出动反击,恨不得全堡上下没一个开口。可是换防军马,补充军资器械还得有通路。只等将堡门建成这等易守难攻百般防范的模样。
堡门本就狭窄,通路又曲折。加上还得从堡内壕沟上过。虽然竭力加快脚步,这入堡度也快不了多少。倪杰在堡下忍不住有些紧张,生怕女真骑士就潜藏在黑暗当中随时准备出而扑来。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白担心罢了。要遣军前来换防,之前侦骑早就反复侦察了好几遍,随时在监视左近。周围堡寨,也随时准备用弓弩援应。女真鞑子又不是天兵天将,绝没可能就这样突然扑过来的。
可在这暗夜当中,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觉得心中七上八下,老是不得劲。
不知道等了多久,其实不过两刻不到的时间。堡墙上守军已然换了,张开了弓箭弩矢戒备。而堡门处孟暖领着所部一马当先的走出来。他们都未曾骑马,人人都还披着甲胄。低声似乎还在说笑,颇有点散漫的行出。看到接应人马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的只管走路。
孟暖走到倪杰身边,哼了一声:“折了七个弟兄,带伤九个,都扶出来了。要是当时城中援军来得快点,何至于有此伤损?”
倪杰尴尬的笑笑,也不答话。就见后面又扶出了些伤号。正好运送军资的车子空着,就扶他们上去躺好。一众孟暖手下就围着车子站定,只等出。
倪杰呼哨一声,招呼放出的警戒退回来。护送孟暖所部回返,又没话找话的说了句:“儿郎们甲胄脱下来也罢,这般不辛苦么?”
孟暖哼哼:“穿着背着一般沉,现下车上都是伤号,哪里还有地方?早点回城要紧。说实在的,这次回城休息,要是待遇还是两样,俺可是不依的。俺们杀了那么些女真鞑子,总算能表明心思了罢?这世道,无非就是想寻个靠山好好活着,女真鞑子这般驱人如犬羊,好男儿谁愿受那个罪?当年俺在应州,麾下颇有北面逃来军马,早知道女真人暴虐。不然要投鞑子,俺带着整个应州投过去,岂不是便宜?现下这般,俺姓孟的总能得点重用了罢?守住应州,整个云内就都是公主的地盘,俺孟暖就不能领一州郡?”
倪杰只觉得孟暖苦战之后,终于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当下不住的点头:“老孟,你说得是,你说得是!在公主麾下,你前程尽有,不必担心!俺从此就拿你当生死弟兄相待!基业稳固了,你老孟还怕不能独当方面?”
孟暖一笑:“那就承你吉言了…………不多说了,快点回去罢。俺浑身骨头都在叫,倒在榻上,先睡他娘的个一天一夜!”
倪杰点头,招呼一声,整个队伍顿时启动,冒雪向着应州城塞蜿蜒行去。
在应州城墙之上,郭蓉也一直看着甲字堡那里换防情景。等到换防顺利结束,一支队伍向应州而来。郭蓉这才摆摆手,转头就走。临走时候吩咐一声:“准备开城门,好生招呼退下来的军马…………都客气点!”
管着城门防务的军将问了一句:“公主不等孟暖了?”
郭蓉气哼哼的一跺脚:“我没那么厚脸皮!等这里仗打完,让姓萧的去安排这个孟暖。我是不管了!”(未完待续)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三十章 夜血(三)
夜里气温下降,飘落的雪花很快就在地上凝结成了冰。
撤回应州城内军马中的大车,沉重的木制车轮碾动冰雪,发出轻微的破裂声音还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在寂静的午夜里显得格外分明。
孟暖的几十名心腹,与来援军马交错混杂在一处。来援军马约有百数,其中一半已然进入甲字堡作为换防军马,其余半数都是用作遮护警戒的骑士。看到孟暖心腹一副苦战之后的疲惫模样,虽然回返城塞的道路并不算长,可不少骑士为了表示善意,还热情的将自己坐骑让了出来,让他们省省脚力。
外间女真军马迫城,北面还有完颜希尹带来的援军加入。女真军白日那一次扑城所显露出来的强悍凶猛也足够震慑人心。城中守军,哪怕是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将,多少也有些心中不托底。知道就算是等到南面自家大队援军上来,还不知道要经过多么漫长艰苦的战斗。
原来所担心的,就是城中军心不稳,新附之军不说他们是不是会献城出降了,单单战斗意志就大可让人怀疑。其中尤其以孟暖所部最为让人担忧。
白天孟暖连同所部在甲字堡的表现,顿时就让守军军将喜出望外。上下如此一心,新附之军如此肯战,何愁军心不稳,何愁应州不保?借着冬日天时,应州城险固的地利,何愁不能等到韩岳二位将主甚而萧言亲自率领大军前来解围?
不管从安抚孟暖所部苦战的角度而言,还是进一步稳固城中新附之军的角度来说。郭蓉所领这些嫡系心腹军将甲士向孟暖他们热切的表达善意,就是一件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了。
孟暖与倪杰并辔而行,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什么不相干的话。在他们前面就是三四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大车上面放着孟暖所部换防后携出来的行李,伤号就躺在行李上,双脚悬空随着大车行进一晃一晃。还有一名伤号不知道在哼着什么俚曲。被夜里呼啸的寒风掩盖,也听得并不甚分明。
城墙上火光投射过来,在雪地上映照出长长短短的影子。山影憧憧,在夜色里显得分外的沉肃酷烈。
朔风雪夜,坚城强敌。侧身其间,意气素霓,方是男儿。汴京风月中终老户下,蝇营狗苟,岂不屈了七尺须眉一生?
倪杰忽然心有所感。对孟暖笑道:“说起来,还得感谢你老孟将这里经营得不错。俺们现在才有这么坚实一个凭仗。这一仗打完,只怕俺也舍不得离开此间了。不吹着这刀子戳在脸上也似的寒风,反而觉得少了什么。战乱之后,此间土地多得。看起来也肥。到时候寻个百十顷地,招十几家徒附。闲时射猎,战时守边。侥幸不死便寻袍泽桑麻之下吃酒,岂不也是人生乐事?才是男儿该过的日子!老孟,你还留在此间不留,到时候做个邻居如何?都是死守过应州的,俺拿你当生死弟兄看。”
孟暖淡淡一笑。轻声道:“说那么长远做甚,兵凶战危,下一刻怎知道谁死谁活…………快进城了。熬过这一夜再说罢。”
倪杰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此刻应州城塞南门。就在这一队人马眼前了。
~~~~~~~~~~~~~~~~~~~~~~~~~~~~~~~~~~~~~~~~~~~~~~~~~~~~~~
应州城塞既负坚城险塞之名,城门处也就不一般。
整个城塞,只是开了两门。南门一处,西门一处。而西门在临敌之际就已经堵塞。现在只留下南面这唯一一个进出通道。
但凡城门,既是守城战的弱点。又是守城战的强点。所谓弱点,自然这里就是敌人的攻击重心之所在。控制城门便可以让后续军马相当方面的大量涌入。所谓强点,就是城门就是守方的反击通道,时机恰当的出击,向来是守城战的有力手段。
应州城塞在这正南面,从城墙上凸出一块相当大的马面,城门就开在侧面,处于两面城墙火力的夹击之下。在城门内还筑起了一道内墙。在敌人突破城门之后也不得迅速发展,还处于守方各种弓弩守具的打击范围之内。
本身城门为厚实的硬木所制,每日还要浇水涂湿泥,防止被敌人纵火焚烧。在城门内还有一道可以放下的铁条栅栏,这个时代想铸造全铁厚重的栅栏实在太难,孟暖也没这么多的资源,这栅栏就是一些铁条拼凑起来的,起的也无非就是稍稍阻挡延缓一下敌人突破的作用。千斤闸之类的玩意儿,只有汴梁等不惜工本建设起来的大城才有,而且经过几十年不用,谁知道还派不派得上用场。
不过在云内这个地方,对上缺乏攻具还有攻城经验的女真军马,如此城塞,真可称得上金汤之固!
此刻在南门处,守将早已发现倪杰孟暖他们带队回返。早早就招呼军士们将城门打开,将栅栏拉起。又多点起了一些火把,照亮路途。远远看见这一队人马逶迤就要入城,笑着就在城墙上招呼:“老孟,今日一战辛苦!厮杀得恁般厉害,俺们在此间也看得爽利!早些入城罢,鞑子围城,酒池肉林是谈不上了。大桶的酱,才出笼的炊饼,卤好的驴肉管饱!睡觉的下处也安顿好了,还是原来你们屯驻的老地方,稻草全换了新的,要擦洗的也准备好了热汤,吃饱喝足舒舒服服睡他娘!鞑子再来,都是俺们去打发!”
城墙上守将招呼得热情,孟暖也抬头寒暄了两声。他的麾下也没有什么兴奋的表现。只是闷着头朝敞开的城门走进去。那守将在城头颇为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孟暖所部一直为他们所提防戒备,还给远远打发出去。女真鞑子扑城,也未曾派遣军马前去援应。好容易拼性命将女真鞑子打退。换防回来,岂是三两句好话就能消了怨气的?
孟暖一行人这般表现,再正常不过。其他人可以暂时避开一下,化解这份尴尬。自己值守南门,却是躲也躲不得,只能在此生熬。
百余人马缓缓入城,周遭城墙上值守军士,都注意到了这里。不少人还在低声议论。原来属于孟暖麾下的那些军士们心情更是复杂,谁也弄不明白这位将主现下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真要在这应州死守到底,在辽人公主面前博一个出身了?
直娘贼,守便守罢。反正乱世里头,谁的性命都是拣来的,活一天便算一天。凭着这坚城,这城中足堪一两年吃用的粮草,有什么鸟怕?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这些军马连同车辆转眼之间就到了城门,内墙前乱纷纷的拥成一团。只等押队的孟暖倪杰入内。
在城门内迎候他们的约有十余人,都是中军司马麾下,负责军中后勤事宜的。只等带着孟暖所部去安顿。每个人脸上都堆出了亲热的笑意,想招呼孟暖所部,有些手脚勤快的还想将躺在大车上的伤号接下来。
孟暖所部那几十人却不领情,绷着脸只是不让他们靠近。就是伤号也只翻着眼睛看他们并不动弹。只得一个个讪讪的退开,现在才深刻的感受到这是一个苦差事,怪不得各位军将,除了职分所关,谁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来着。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来路,只等孟暖到来,赶紧领着他的手下去吃喝休息。马蹄声响中,孟暖和倪杰并辔而来。看到这乱纷纷拥在一处的景象,孟暖沉着脸并不说话。倪杰叹口气,靠近孟暖一些,低声解劝道:“老孟,俺如何不知道你和儿郎们心中有怨气?但有不平,俺给你赔情就是。现下鞑子逼城,正须同心协力。你死战甲字堡,已然开了好头,走下去就是了————到了最后,你会发现少不了你的好处!只要为公主效力,死死守住这应州!俺再劝你一句,今夜还是求拜一下公主,尽属下本份,回禀一下军情。公主必然是要优遇老孟你的,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自外了…………”
这番话倪杰说得算是掏心掏肺,极有诚意。若非是看孟暖在甲字堡苦战,而他又是力主不要派遣援军,所以心有愧疚。要不然是再说不出口的。
孟暖神色复杂的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倪杰,轻声道:“没想到今日才识得老兄你是赤心待俺…………可是俺从头至尾,都未曾想为公主效力…………俺只为自家活着!”
倪杰一怔,还没来得及色变,孟暖就已经拔出佩刀,横着一抹,倪杰咽喉上顿时就开了长长一道口子,僵了一下才有血雾喷出,溅得孟暖脸上星星点点,全是赤红,狰狞可怖。
所有人都看着倪杰身子在马上一晃,想要按住咽喉伤口,却没了气力,轰然栽落马下。谁也没想到,死战换防而回的孟暖,竟然却在此刻发作!
孟暖持刀瞋目大喝:“还等什么?”
一声号令之下,人人动手。就连车上伤号也跳了起来,抽出随身兵刃,对着身边同行之人下手。一时间兵刃入肉之声,惨叫喝骂之声,顿时响成一团。还有人在惨声大呼:“孟暖作乱!”
孟暖驰马而前,长刀左劈右砍,连杀数人之后振臂大呼:“俺是孟暖!将应州献于女真大军!城门已陷,凡俺麾下,此刻还不动手?难道等这些辽狗将俺们屠光不成?”
火光在应州城塞南门斗乱,映照得四下通明,连夜空都被映得更亮,仿佛在这夜里,就染上了一抹浓重的血色!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夜血(四)
远望应州,火光升腾而起,哪怕相距这般距离,也将一处小丘上的银术可与完颜希尹两人面目映照得清晰可辨。
寒风迎面而来,将应州内的厮杀声也隐隐带来,哪怕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此刻在应州内所发生的一切之突然,之激烈。
完颜希尹哼了一声,微微摇头:“这姓孟的居然真的夺门献城了,这厮作为,真的让人看不分明。杀伤了俺们那么多族人,难道以为献城就能逃过去了?”
他又看了一眼银术可,分明有些嫉妒:“银术可,也真亏得你信这厮真能献城,要不然可就错过了!”
银术可也哼了一声:“战阵之中,但有机会,就要有所预备。辛苦点不打紧,错过了才要命!还说那么多做什么,听俺号令,出发夺门!不管沿途堡寨如何拦射,不得停留,一直撞进这直娘贼的应州城里面去!先入城者,这应州城生口财货,尽着他先挑!”
随着他的呼喝下令之声,在两骑脚下,雪野中密密麻麻布列的数百骑女真甲士,同声大呼应和。无数火把同时点燃,在这些女真甲士的怪声呼喊中,数百骑催动,激起漫天雪尘。就向着应州城方向直扑了过去!
银术可一提马缰,纵马跟上。完颜希尹也催马而来。他的马术似乎还比银术可强一些,没怎么纵控就稳稳的和高速疾驰的银术可并辔齐头。马上还能好整以暇的发问:“若是陷阱,又当如何?”
在数百骑奔腾汹涌的甲士当中,银术可也抛下了一向身为重将的威严自持。疾驰当中,和麾下儿郎一齐怪声而呼,听见完颜希尹发问,转头大笑:“谷神。你还是不是女真好汉子?瞻前顾后,早点将你胯下鸟儿收起来安稳!不管是不是甚么陷阱,今日俺们女真好汉子的马蹄,都要踏入应州城内!迎宗翰南下!”
完颜希尹哼了一声:“俺是不是女真好汉子,你自有眼看!姓孟的献城,你怎么对他?”
银术可大笑:“杀伤俺们女真儿郎的人物,这应州城俺要了,这姓孟的,宗翰南下。总要一颗人头祭旗罢?”
两人对话端的是畅快淋漓,在银术可身边的女真亲卫,人人都红着眼睛大声欢呼,群情汹涌到了极处。呼喊声中,马蹄如雷。这一道黑色的洪流,就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向正烟火升腾的应州撑城塞而去!
~~~~~~~~~~~~~~~~~~~~~~~~~~~~~~~~~~~~~~~~~~~~~~~~~~~~~~~~~
此刻在应州城塞南门处,城上城下,厮杀做一团。孟暖所部变起肘腋,南门处巡守军士不过数十,连同护送他们回来的数十名骑士。转眼就给杀伤大半。剩下的人操起兵刃,也无暇结阵了,只有各自为战,苦苦抵挡。
孟暖所部一边抢上城头。一边四下投掷火把。同时一齐大呼:“孟将主献城!但是旧部,同杀这些契丹狗!”
孟暖提刀最先而上城墙,劈面就是一根掷矛带着风声而来,孟暖一偏头。这掷矛从他耳边擦过,正中他身后一名部下。那名部下惨叫一声就跌落城头。
掷矛之人。正是值守南门,才热情的向他招呼过的那名军将。这个时候他却神色狰狞,提刀扑上:“杀不绝的贼厮鸟!”
孟暖挥刀迎上,当的一声大响,两刀相较溅出火星。两人都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两口上好的精钢长刀,都迸出了老大一个缺口!
孟暖身子一仰,底下却飞出一脚,将那军将踢开三四步。抢上前又大吼一声:“弟兄们,此刻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真要等这些契丹狗将俺们屠光不成?”
一边大吼,一边挥刀猛劈。那军将招架几下,每一记都被劈得向后踉跄而退。最后抵到城垛口,长刀也被劈得脱手,犹自怒视着孟暖:“俺瞧着你怎么死!”
孟暖理也不理,双手挥刀,一记横劈就将这军将头颅整个砍下来。城头又染上一层鲜血。他身后心腹跟上,递上火把,孟暖举手就将其掷到了关墙敌楼之上,有部下找到堆放的火油罐,跟着掷过去,火光顿时冲天而起,照亮了围绕着关门到处进行着的惨烈厮杀。照亮了孟暖浑身溅血的身影。
孟暖昂然而立,戟指向南:“南门已在俺手,女真军马大至,还不跟着俺挣扎出一条生路来?”
此刻在城墙之上,早就乱成一团。应州存兵不过千余,分出二百戍守外围堡寨,龙首寨还有数十守军。再加上用作机动的选锋二百余。真正用于城墙巡守的不过五百余人。分班值守,每班只有半数,还是新旧混杂使用。
孟暖所部发动,骤起厮杀,点燃南门城关,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谁知道女真军马是不是就紧摄其后?再兼孟暖大声呼喝旧部随而行事,一时间城上守军都有些乱了方寸。有的军将不管不顾就率领信得过的麾下心腹朝着南门涌来,想抢回城门。有的就盯着自己部下那些原来孟暖所领人马,下他们的军械,将他们先看起来再说。更多的却是四下奔走联络,想找到能主持大局的大将。还有人干脆就朝着郭蓉所在衙署飞奔,女真鞑子要是抢进城内,无论如何也要保得郭蓉平安无事,杀出重围去!
孟暖今夜行事也是幸运,今夜主持城防的正是倪杰。正因为换防是相当要紧的事情,加上存了安抚孟暖的心思,倪杰亲自而去,结果为孟暖所杀。剩下军将都是偏裨,一时间竟然无法统一步调来对付孟暖作乱的军马!
在一段城墙上,几十名军士为长矛逼着围成一团,呆呆的看着南门爆发的厮杀争斗。一名军将满头热汗,也不住朝着那里张望。嘴里还在不耐烦的交待:“看紧这些杀才!要是敢动,捅过去就是,入娘的全都不是吃好草料的!早知道当日杀干净了倒爽快!直娘贼。怎么选锋还未曾来?女真鞑子都要扑过来了!”
南门城关敌楼一下点燃,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孔,被看着的军士当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一声:“随孟将主行事!要是不成,俺们都得死在这里!”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张到了极处,听到这一声喊,顿时几杆长矛就捅了过去,人堆当中爆发出几声惨叫,接着而起的就是怒喝大骂。这些孟暖旧部涌上。顿时就和看守他们的军士厮打起来,每个人都在大吼:“随孟将主行事!杀光契丹狗,抢了那鸟公主!”
一处开始,处处开始,整个城墙上顿时就混战成一团。所有人都纠缠厮打在一处。昨日还是同吃同卧同命运的袍泽。今日却红着眼睛要夺对方性命。不住有人厮缠扭打着从城墙上栽下来。更多的鲜血四下喷溅,将整个应州城头,都染成了红色!
混乱当中,不知道是谁又大喊了一声:“女真鞑子!”
军将们在厮杀中转头看去,就看见城外沿途小堡堡墙上火光燃动,人影憧憧。不住用鼓号向着应州城塞处示警。无数箭簇弩矢疾射,想封住通路。可是在火光下。女真鞑子数百甲士组成的洪流,在如雷一般轰响的马蹄声中,冲过箭雨,直直而来。虽然不住有女真甲士栽落马下。但是这洪流丝毫未曾受到阻碍,毫不停歇的冲来,眼看不过顷刻,就能冲抵应州南门!
若是南门不失。女真军马这般举动,就是自寻四路。只会被城塞与外围堡寨夹着打而无还手之力。可现在南门燃烧得跟一个巨大火炬也似,城门洞开。女真军马直入应州城内,外围堡寨,也就只能是个摆设!
谁能想到,在甲字堡一场厮杀旗开得胜之后,接下来的就是这样一场变故?
乙字堡上那个白天还为孟暖喝彩的守将扶着堡墙垛口,目眦欲裂,双眼似乎要滴出血来,喃喃咒骂:“这直娘贼的孟暖,这直娘贼的孟暖!”
接着他就转身下令:“留半数守堡,其他的好汉子,跟俺来!说什么也不能让郭家娘子落到女真鞑子手里!那时候,俺们有什么面目去见显谟?和这些女真鞑子拼了!杀一个就值回本钱!”
~~~~~~~~~~~~~~~~~~~~~~~~~~~~~~~~~~~~~~~~~~~~~~~~~~~~~~~~~
郭蓉从城墙上回返,草草洗漱一下,也未曾吃什么东西就倒在榻上。
说的是这一仗还有的打,要善养精力,以备长远。可倒在榻上,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就是睡不着。
北上以来,种种桩桩的事情纠缠成一团,让她怎么也理不清楚。
自己爹爹,当日怎么撑起常胜军的场面的?那个坏人,又是怎么白手起家,最后有这么大一个基业的?
在燕地宋辽女真三方加上地方豪强纠缠在一处,其凶险处,更过于此刻云内。
那个坏人,初见的时候落魄到了极处。无兵无才无拳无勇,怎么就给他踢打出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郭蓉才能体会到萧言这一路走来,到底是有多艰难,到底是有多逆天!
真想他啊…………要是他在这里的话,这一点点麻烦,随手调理一下,就能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了罢?
此刻他在汴梁,到底如何了?还想得到她在这里,为他看着这一片北面基业么?
自己到底有没有帮到他,对他的帮助到底有多大?
再加上这些念头,郭蓉的思绪就更复杂了,睁着眼睛,哪怕一天下来疲累到了极处,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这一刻,她只想丢开这原来自己最喜欢的一切,鲜衣怒马,雪原射猎。只想回到那个她一点都不喜欢,太过轻软,太过富丽的汴梁,安安静静的守在那个姓萧的家伙身边。
呼喊声骤然响起,郭蓉一下惊动,翻身而起。
如此情势下,就是郭蓉,夜里休息的时候也是和衣而卧,兵刃就在举手可及的地方。一长一短两柄佩刀顿时就抓在手里,大步就朝着衙署外面冲去。
一出门外,就看见南面火光冲天而起。接着就是呼喊声随着寒风飘来,震动全城。
“随孟将主献城!”
孟暖作乱献城!这个姓孟的,始终将自己摆弄在股掌当中么?
郭蓉咬紧嘴唇,脸色苍白。身子一晃之后俏脸就盈满了杀气,又束紧了长发大声对身边有些惊乱的亲卫下令。
“去抢回南门,我要亲手杀了孟暖那厮!”(未完待续)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三十二章 夜血(五)
朔风呼号,吹动着密布在应州城塞中的血腥杀气。
火光卷动,带来一片焦臭气息。
应州城塞,就在这个夜里,陷入了狂乱之中。
但凡兵乱,就少不了纵火。孟暖夺门之军,城中应和旧部,在并不大的应州城塞当中呼号厮杀点火。整个应州城塞,转瞬之间就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
军营、仓库、庙宇、衙署,到处都是火头。热气升腾,卷动空气强烈对流,本来就一直呼啸的寒风在应州城头越发显得劲厉,直发出呜呜的尖啸之声,刺人耳鼓,侧身其间,只让人觉得加倍的疯狂!
郭蓉披甲而出,身边跟着仓促集结起来的几十名亲卫,入眼之处就是这么一番场景。还看见有军将仓惶奔来,大呼道:“孟暖献城!郭娘,俺们护着你冲杀出去!”
情急之下这军将已然顾不得称呼郭蓉那个假公主名号了,叫出了郭娘的真实身份。
郭蓉紧紧咬着一口细白银牙,细而黑的眉毛斜飞挑起,大声也喊了回去:“先抢回南门!就算应州不保,也要先杀了孟暖那厮!”
马蹄声响,却是汤怀领着十余名亲卫从他下处赶来。这个时候汤怀仍然是一副沉稳如山的模样,看到郭蓉这里纷乱,难得开口说了一句:“抢南门,杀孟暖!”
郭蓉一笑:“汤四哥,你们几个不愧跟着那个姓萧的最久,有担当!”
说着用力一夹马腹,就当先而出。后面亲卫或马上或步下。飞也似的跟上。赶回来报讯的军将怔了一下。也赶紧调转马头。跟着郭蓉突入满城的烟火当中。
未曾行得百十步,就听见前面乱纷纷扰动,脚步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还听见有人呼喊:“孟将主献城,得了那辽人公主才是大功一件!要得功名富贵,拿性命去拼!闷在这鸟城里面,听人号令,爷爷实在闷杀,天幸孟将主出头行事!”
不知道有多少声音同样在乱纷纷的应和。
“说得是!孟将主高明。欺住了这个契丹狗!”
“俺还以为孟将主真死心为那鸟公主卖命,还为孟将主不直,谁想到今夜孟将主就成事了!”
“这些契丹狗,这些时日骑在俺们头上做张做智,女真军马入城,屠光了才出得爷爷心头这口鸟气!”
“快些走,要是那些契丹狗回援扈卫那鸟公主,俺们就落一场空!”
烟焰当中,就看见乱纷纷的百十名军士涌出来,人人脸上给烟气熏得漆黑。如从地狱里面跑出来的小鬼一般。衣甲不全,兵刃器械也乱七八糟。不分队形的就朝着郭蓉衙署所在方向疾奔。
这些军士也是孟暖旧部,屯驻所在离郭蓉衙署最近。孟暖旧部都是当年马贼出身,打硬仗的本事也就那么回事,但是觑便宜寻机会,偷当漏空的反应却是最快。孟暖在南门作乱,引起全城变乱,这些前马贼马上就反应过来。此去南门与孟暖会合,相对来说远一些,那里正是厮杀的漩涡,不知道要杀得多辛苦才能迎着孟将主,还不如趁着全城注意力都在南门左近,先去袭郭蓉所在的衙署。
在他们想来,郭蓉一个辽人公主,金枝玉叶女流之辈,虽然经常顶盔贯甲,无非都是做样的。碰到这种惊变,还不缩在衙署里面发抖等人前来护驾?正好杀过去一把抢了就走。
孟将主献城门是大功,俺们得了辽人公主献于女真贵人马前,不同样是一场大功?反正将来都是在女真贵人麾下效力,就算是凭着这场功劳爬到孟将主头上,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这些军马顿时操持些兵刃器械就出发,沿途有碰见朝南门援应的将士,他们也不纠缠随他们去南门方向,还裹挟了零星星星的乱兵。到现在凑起了快百人的规模。也没什么约束号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直朝着郭蓉所在方向涌来。不知道多少人做着自家一把擒下这花骨朵也似的辽人公主的美梦。
直娘贼,用定然是女真贵人用了。纷乱当中,俺们占些手足便宜又如何?这个时候看这小娘还给俺们摆什么公主的臭架!
却没想到,踏过烟焰,再离郭蓉衙署不远的地方。就看见一个俏丽身影,骑在马上。紧紧咬着银牙,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沉着脸拔出一长一短两柄锋锐得让人心寒的佩刀,直愣愣的就当先冲杀过来的,正是那辽人公主!
“我先杀干净你们这帮贼骨头!”
~~~~~~~~~~~~~~~~~~~~~~~~~~~~~~~~~~~~~~~~~~~~~~~~~~~~~~~
嗖的一声羽箭响亮,从郭蓉脸颊旁边掠过。没入一名乱军胸膛中。这一箭劲力好大,羽箭直没到尾羽才罢。中箭乱军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哼也不哼的撒开双手向后便倒。手中圆盾直刀扔了半天高。
一箭之后,又是连环三箭,箭箭不空。又是三名乱军仆倒。郭蓉百忙当中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汤怀紧紧在她之后,才放完一轮连珠箭。接着空着的左手在撒袋上一抹。单手又夹了四支箭出来。
郭蓉赞了一声:“汤四哥好箭!”
话音未落,她已经撞入人群当中,刀光如匹练一般卷动,转眼间就劈翻了三四个乱军。杀得涌过来的人立不住脚,直朝后退:“这鸟公主是个母大虫!”
郭蓉身后亲卫跟着涌上,矛刺刀劈,杀得是痛快淋漓。这条道路转眼之间就给砍成了个血肉胡同。这些乱军霉运犹自未曾结束,后面烟焰当中,又是一彪人马突了过来,正是城中选锋。在后面又开始狠杀起来。
如此场面。这百十名乱军如何招架得住?不少人哭喊着跪地请降。到了这个时候谁还愿意再收降这些人物?刀枪羽箭没命的只是招呼。不到一刻功夫全部屠光,只有重伤之人还在尸堆当中挣扎呻吟,空气中的血腥气,浓厚得简直中人欲呕。
郭蓉也杀得俏脸溅血,骑在马上抬手举刀一指来援选锋中一名军将:“倪杰呢?你们怎么过来了?”
倪杰今日领了一半选锋操持孟暖换防事宜,还有一半选锋正分班休息。城中乱起,一时间无人指挥。当下只能草草计较,一队人去抢南门。一队人赶回来援护住郭蓉。谁也不知道南门是不是保得住,可郭蓉却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这一队人马赶来,正撞上郭蓉在这里大开杀戒。顿时就跟着杀了个痛快。
那名军将马上匆匆一礼,喘着粗气道:“没有倪将主的消息,俺们这一队是来援护公主。公主,有俺们在,女真鞑伤不了你一根寒毛!”
郭蓉俏脸森寒,举刀又指向南门正在熊熊燃烧的敌楼:“我有马有刀,不用你们援护!去抢南门,杀孟暖!”
萧言遣郭蓉冒名蜀国公主北上。自然有其考虑。一则郭蓉女儿身份,北地口音。又能骑马厮杀有自保能力,最适合冒充小哑巴的身份。二则就是这么大一份基业,背后还要操持那么多不可告于大宋朝廷的勾当,交给郭蓉来行事萧言才放心得下。不论是韩是岳,都不可能让萧言完全放心。
而且在郭蓉身边放了甄六臣,汤怀,王贵等人辅佐。背后还有韩岳的神武常胜军支持。云内荒僻之地,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事情在萧言记忆中,女真大举南下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呢。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只剩下郭蓉独守应州。身边汤怀地位资历够,却是不能掌握全局的。剩下军将,也没什么独当方面的人才。再加上孟暖这等足可称为小枭雄的人物处心积虑的作乱,今夜变乱,城中应对失当,乱成一团,竟然没有人组织力量拼尽全力去抢回最要紧的南门!
郭蓉呵斥一声之后,又一马当先向南驰去,一众军将士卒,紧紧跟上。南门处火光越来越烈,喊杀声越来越大。一缕头发在疾奔中滑落下来,郭蓉抿唇紧紧咬住。远出火光映在她眼里闪动,一如她焦灼的内心。
这南门,还抢不抢得回来?
~~~~~~~~~~~~~~~~~~~~~~~~~~~~~~~~~~~~~~~~~~~~~~~~~~~~~~~
羽箭在南门处空中来回飞舞,长矛在互相戳刺。为四下喷溅。数百人围着南门城关,在城墙上,在城墙下厮杀成一团。其他地方,同样有规模或大或下的厮杀。整个应州城塞,已经乱得跟一锅粥也似。
在两面大盾的掩护下,孟暖好容易从长矛阵中退了回来。身上血痕累累,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他身上兜鍪已然被打掉,头发散乱,为火势一逼,全都卷曲焦枯。
退下来之后,孟暖重重喘息两下,大声道:“女真军马就要到了,撑住这一刻,俺们转头就屠光这些家伙!”
这一声鼓动,却没有多少部下应和。孟暖麾下那几十名带回来的心腹,连同拼死杀过来会合的旧部,已然死伤大半,都在苦苦支撑。城墙上还好一些,地方不大,队伍摆不开。还能勉强撑持住。在南门内,闻讯赶来应援的城中军马,结成阵列,全用长矛,披着盔甲一层层的逼上来,后面还有射手抛射着大量羽箭。
几十柄长矛乱捅之下,杀得孟暖所部哭爹叫娘,步步后退。最后只能依托着南门内墙勉强稳住。可已然是危若累卵,随时都可能崩溃。
对面军将或者身先士卒,凶狠扑击厮杀。或者就在后大声呼喝:“杀光这些反贼!就算应州不保,也要砍下姓孟的这贼的脑袋!”
孟暖深深呼吸两下,又大吼一声。抢过一面圆盾遮护住要害,挥舞长刀扑了过去。迎面正是几名选锋披上两层重甲,铁罐头也似的挥舞着长柄斧头冲杀过来。对面箭射刀砍矛刺,浑然不顾,只要杀入对方最后的阵列当中,就能摧垮这些乱贼的抵抗,将南门抢回来。
孟暖一刀横劈,正中一名甲士的兜鍪侧面。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这柄精钢镔铁的长刀早已砍得都是大大小小的缺口,钝得跟铁尺差不多了。未曾劈开兜鍪,不过巨震之下,那甲士摇晃一下,跪倒在地。
旁边甲士重重一斧劈过来,孟暖横过圆盾一挡。这一斧来势极重,啪的一声将这圆盾劈碎。孟暖也被推得仰天就刀。左手剧痛,浑似已然不连在身上了。
趁着孟暖倒地,几名甲士红着眼睛就要追砍。多亏三两名心腹,舍死忘生上去抵挡。好容易将孟暖抢了下来。但是这些重甲选锋,趁势就突入阵中,挥斧乱砍乱杀,血花四溅。孟暖所部残余再也立足不定,纷纷就朝着城门洞中逃去。哭喊声惊天动地的响起。
“败了,败了!”
孟暖给抢回来也倚在门洞内喘息,看到麾下再也支撑不住,忍不住就闭上眼睛。
直娘贼,难道还是博不赢?
~~~~~~~~~~~~~~~~~~~~~~~~~~~~~~~~~~~~~~~~~~~~~~~~~~~~~~~~
乙字堡堡门大开,二三十人鱼贯而出,疾疾就向熊熊燃烧的城塞南门赶去。其他数堡,几乎同时也是如此行事。有的堡寨甚而一个守兵都未曾留下。
此时此刻,外围堡寨已然无关紧要了。只要能抢回南门,杀退急袭的女真军马,还有机会保住应州!
这一队人马,全都无马,在雪地上拿出吃奶的气力朝回疾赶。为了能及时赶到,甚而连甲都未曾披完全。
那名领军军将瞪大眼睛竭力向南望去,火光已然照亮了前面女真军马身影,道路崎岖蜿蜒,他们的速度也不得不放慢下来,再无此前铺天盖地滚动也似的气势。可他们同样也快接近了为火光映得通明的南面城门!
那军将蓦然大呼:“加快脚步,赶上去!将来袭女真鞑杀个干净!丢了应州,俺们如何有脸面去见萧显谟?成军以来,萧显谟麾下,俺们未尝一败!”
麾下军士大声应和,本已极快的脚步又加快了三分。正在拼尽全力之际。突然就听见背后黑夜中又传来马蹄声响。
还未等及他们回头,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
银可术如此名将,在历史上以太原城为磨心,麾下不过万人,将来援十余万宋军,包括种师中率领的西军菁华次第击破,种师中兵败生死。他亲自率部奔袭南门之余,岂能没有留下轻骑以伺外围堡寨。
一等这些军马出援,这些轻骑就悄没声息的逼了上来!
箭雨当中,轻装的回援军马鲜血四溅,接着就是轻骑掠过。刀砍矛刺之后掉头回去,再一波又逼过来。转瞬之间就将乙字堡回援将士杀伤大半。
乙字堡守将身中数箭,又被刺了一矛。一片咳着黑色的血块一边尽最后气力向应州望去。
大队女真军马,已然冲入了应州南门!
这守将脸上露出一丝惨笑,喃喃道:“萧显谟,俺们可是丢了你的脸…………”
一名女真轻骑再度掠过,这守将大喝一声,猛的纵起,一把将他扯下马来。死死扼住他的咽喉。那女真轻骑竭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这铁钳也似的大手。最后用力踢蹬几下,终于不动。
而那守将,早已大睁双眼而死。在无神的瞳孔当中,就是已然变得血一样通红的应州夜色!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夜血(六)
大宋制式的长柄巨斧横扫,一名当在正前方的孟暖部下身子顿时僵住,握持在手中的长矛再也拿捏不住,跌落在血泥混杂的地上。
在他胸腹之交,纵然是有胸当遮护,也被这一斧劈开,开了老大一个伤口。内脏和着污血朝外缓缓涌出。
大宋披甲持斧之士,在真实历史上南宋与金交战战场上。列队而前,扬斧而击。譬如盛唐之际的陌刀队,是可与女真重骑铁浮屠对撼的力量!
这一斧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孟暖所部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不知道是什么的慌乱呼喊声,再也不加抵抗,没头苍蝇也似的到处乱钻。有的跑上城墙,有的就钻进城门洞逃出城去。
“万胜!万胜!”
大队逼过来抢城门的军士发出响彻云霄的呼吼之声,就追逐着败军上前,来抢城门。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女真鞑子到来之前将城门关上,将这城关的防御体系重整!
那名披甲持斧之士,还是一名小军官。看到胜势已定,这才站定杵斧在地,喘了一口浊重的粗气,掀开面甲,正准备跟着应和一声万胜的呼吼。却突然定住了目光。
这个时候,他才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声音如此之大,连这里胜利的喊声都压不下去!
在城墙上,原来不住趁胜向着南门关墙迫去的袍泽这个时候也停住了动作,向下望去。有的人回头扯开嗓门厉声而呼,却被底下的胜利呐喊压住,听不太真切。
这小军官认真的分辨了一下,顿时就一股寒气从头顶冲到了脚底。
那厉声呼喊就是四个字。
女真鞑子!
在城门洞中,孟暖倚墙而立。他的部下纷纷从他身边败退而过,看也不看他这个将主一眼,只是心魂俱丧的朝着城外逃去。仍然有几名死忠心腹跟着孟暖,同样是满脸血汗,有人还想上前,喝住这些败兵,再做最后努力。身子才一动,就被孟暖拉住。
那名心腹一回头,就见孟暖神色凝重:“听。马蹄声近了!”
那名心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就是满面喜色:“女真大军就要入城?那俺们还不翻身杀出去?”
孟暖冷笑一声:“这个世道,就自己最靠得住,贴边站,看看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孟暖这笑意之冷,让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的这心腹都是心里一寒。还没来得及答话,这个时候就听见马蹄声响,如雷一般敲击大地。在城内万胜的呼喊声仍然响彻云霄,城墙上又已经轰响起另外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女真鞑子!”
城塞之外突然又是一片惨叫声响起,夹杂着兵刃入肉之声,战马践踏过人体的声音。与城内城墙上的各种吼叫声混杂在一处。直冲云霄。在应州城的这个雪夜,所有一切混乱,都已然发展到了最**!
转瞬之间,就看见刚才败退出去的孟暖所部又跌跌撞撞的逃了回来。不少人身上还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人人都是失魂落魄。在他们身后就是一群女真甲士紧跟着杀入,当先人人都是重甲,手持锤锏狼牙棒之类的重大兵刃。在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中冲杀而来,只要挡在面前之人。不论是谁,都一概砍杀。
转眼间城门洞内倒下了不知道多少尸首,鲜血肆意流淌,直到土地都承载不住。然后又冻上,变成一种诡异的乌黑色。
这些女真甲士一路行过,一路是血,转眼间就杀过城门洞,直入城内。然后就是一阵羽箭扑面而来。这一阵羽箭几乎就是在十余步外发射,这么近的距离,又用的多是破甲箭头。这么近的距离,哪怕身披重甲也破甲而入,扎得当先冲出的女真甲士身上如同刺猬一般。有倒霉的面门中箭,更是不吭一声就仆倒在厚厚的尸堆上。
一阵羽箭之后,就听见有军将高呼一声:“将女真鞑子杀出去!”
数十披甲之士,鼓起余勇,挥舞巨斧长刀,猛的迎上。和源源不绝涌出的女真甲士狠狠撞在一起。双方直是不避不让,你给我一斧我就还你一锤。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喝骂声混杂,将南门左近再度卷入酷烈狂乱的厮杀中。
神武常胜军成军不败,女真铁骑数年之内击灭大辽帝国。都是这个时代最为精锐的武力,也自信没有打不败的对手。当日在燕地萧言与女真前锋一战,双方是反复追逐,最后才进行的野外合战。现在却是两支精锐在这城门内方寸之地,毫无花巧的狠狠碰撞在一起!
一枪换一刀,一命换一命。争战之地,立尸之所。不过短短一瞬,双方冲在最前面的甲士几乎都一扫而空!
如此惨烈的厮杀,数十年来,未尝一见!
双方战力,至少在此刻可称得上是不相上下。可是毕竟实力强弱不同。
城中存兵千余,隔绝在外的就有两百余。作乱军马又有数百,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虽然将孟暖所部击破,可伤损已然极重。此刻猬集在南门左近争夺城关的,不过还有三百不足的甲士。
而女真军马此刻袭城,足有精选出来的三个谋克,六七百名精锐!
更不必说与孟暖所部激战一场,城中守军精力已然消耗大半,而女真军马又掩袭而至,城门不保。军心已然紊乱!
当先挥斧披甲而击的甲士,就是守军当中最为勇锐的一部分,不少还是军将。消耗干净之后,女真甲士仍然源源不绝的从城门洞中涌出,仍然悍不畏死的拼命而前。
依托内墙而战的守军残余顿时就有些站不住脚,步步朝后退去。
女真甲士从两边漫过内墙,一部分去抢城墙,更加稳固的控制城关。另外一部分就继续向城内推进,让守军继续败退,再也无法组织起抵抗。
火光之下。就看见女真甲士如蚁群一般的涌入城中,迅速向四下蔓延。不知道有多少女真人在得意的怪叫呼号,一时间压住了所有一切的声响!
终于有人立不定脚,一名在武州投军,不属于孟暖所部却也不是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汉本来在城墙上步步朝南门城关推进,这个时候看见女真鞑子漫上来。心惊胆裂之下将手中长矛掷下,掉头就跑。
“应州破了!”
此刻有人带头,顿时就牵动军心,陆续有人如他一般弃械而逃。纵然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将大声呼喝。招呼麾下力战。可是就算他们也站不定脚了,还能济得上什么用场?
一名女真甲士跃上南门城关,火光烈烈当中,持着狼尾矗旗,迎着寒风摆动。宣示着又一座险塞屈服在女真铁蹄之下。
城上城下,女真甲士俱都振臂欢呼,士气如虹!
就在这个时候,一箭又破空而来。那名持旗甲士是女真军中出名勇士,身强力壮,足足裹了三层重甲,哪怕在二十步内用歩弓抵射。也射不穿他身上甲胄。可这一箭却准准的从他张开的大口中没入,从脑后凸出来。不知道多少道目光就呆呆的看着这名女真甲士头下脚上,带着狼尾矗旗,从城墙上一头栽了下来!
满街烟火弥漫当中。数十骑突然而出。当先之人,正是郭蓉,她咬着一缕秀发,当先撞入女真甲士阵中。身边亲卫长枪大戟竭力护持。如此冲力。顿时就让正趁胜直进的女真甲士反而站不住脚了!
在郭蓉身边,还有一向没什么话的汤怀。
作为军将。汤怀绝对是不合格的那一个。话少得近乎自闭,也没什么统御手段。指挥谋略,更是乏善可陈。就是萧言也不敢重用他为神武常胜军中领兵将领,只是将其放在外面基业当中。
可是这个时候,他就展现出他全部的价值和风采。
一箭射倒持旗之士,然后马上挂着的八个满满的撒袋中的羽箭,飞也似的抽出认弦疾射。发箭之快,几乎在空中连成一线。只有一张手松弦,必然有一女真甲士中箭。十箭倒有五六箭准准的命中面门。单人独骑一弓,就射得涌出女真甲士乱成一团!
萧言麾下虽有无数狼虎之士,但汤四郎神射,可称无双无对!
在汤怀的疾射之下,郭蓉等趁势而进。杀得刚才还气势如虹的女真军马步步后退,再立不住脚。
激战当中,不知道是哪名女真甲士一刀砍断了郭蓉座骑马蹄,就看见郭蓉一头栽了下来。战阵当中,顿时响起巨大的呼喊声。郭蓉麾下,拼死要来援护。而女真甲士如何不知道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最为重要的辽人蜀国公主?也拼命来抢她。
就在混乱当中,郭蓉一跃而起,长刀已然打飞。只凭一把短刀就合身而上,抵着一名女真甲士的颈项狠狠戳了进去。顺势就夺过他手中铁锏,双手合持,扫了一圈。迫得逼近女真甲士稍稍却步。
火光当中,郭蓉束发金环也已打落,秀发为寒风高高吹起。她扫视一圈,扬声大呼:“我为女儿,犹自死战。君等男儿,如何不前?将应州抢回来,将鞑子杀干净!”
清亮的少女呼喊声中,郭蓉已然再度扑上,与粗壮的女真甲士斗在一处。在她身后,多少军将士卒同声大呼,舍死忘生而前。而在城墙上的残军,同样鼓起勇气,翻身而上。
一名军将一刀就砍下一名逃兵人头,瞋目大喝:“俺楚勇昭,七尺男儿,今日杀鞑而死!”
厉吼声中,他已经撞入面前女真甲士人群当中!
数百残破之军,顿时就将兵力占优,蓄锐而来的女真军马杀得狼狈不堪。已然不仅仅是立足不定了,而是第一次出现了女真甲士丢下手中兵刃,不管不顾的就朝着来路逃去!
~~~~~~~~~~~~~~~~~~~~~~~~~~~~~~~~~~~~~~~~~~~~~~~~~~~~~~~~~~~
银术可与完颜希尹,此刻都在城门洞中。
虽然银术可向来以悍将闻名,在宗翰军中与娄室齐名。当年和娄室在辽人军中冲杀过九个来回。就是娄室,临阵厮杀,也殊不弱。
可是女真军兴至此,他们这等级别的重将,已然难得上阵厮杀一展血勇了。上次燕地银术可负伤,也是为了宗翰儿子设合马以身犯险,轻兵而入,才负创而归的。
今日趁夜掩袭应州,两人就坐镇在城门洞中,督率麾下儿郎,趁此大好机会,尽快抢下应州来。
城门洞中虽然血腥气浓厚得近乎凝固,可两人浑然不觉,立在那里,看着一队队的女真甲士涌上去。战况进展顺利,两人甚而还谈笑了几句,以为应州就在囊中了。两人还感慨了几句应州守军战力强悍,想必是辽人余烬仅剩精锐了,不仅忠勇,而且能战。居然带给女真儿郎如此大的损伤!
可郭蓉率领亲卫与选锋一部杀出,所向无前,汤怀神射,更是可称惊心动魄。在郭蓉鼓动之下,应州守军居然鼓起余勇,将占据优势的女真甲士逐退!
银术可还有在燕地轻敌致败的经历,完颜娄室却追随宗翰一路凯歌,何曾见过这等局面?
看到有一名女真甲士弃械转身而逃,完颜娄室居然呆住了,讷讷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银可术却重重的朝地上唾了一口,骂了一句:“入娘的,这支辽人军马,瞧着恁般眼熟!”
接着就拔刀,朝后一招手,顿时随侍亲卫跟着他涌出城门洞。那弃械而逃的女真甲士晕头转向的逃近银可术,顿时就被一刀砍下头颅。
银可术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冲杀在前的郭蓉身影。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呼斥一声,带着身边亲卫就抵了上去!
银可术威信,在这支女真军中非同小可。他一亲自出马,人人相顾失色。
此刻女真军法酷烈已极,完颜设合马战死,他那亲卫谋克残余,全都为宗翰处死。要是银术可没在这里,这几个谋克,谁也别想活出去!
败退的女真甲士站定脚步,咬紧牙关又迎了上去。双方再度狠狠碰撞,应州这场死战,持续到现在,对于双方而言,都已经酷烈到了极处!(未完待续)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血(七)
火势翻卷,应州城塞在黑暗当中被映照得通明,黑烟翻腾,劫灰四散,将周遭雪地都染得漆黑。
在这样一个千山鸟尽,万径人绝的奇寒天气,在这样一个中原繁华富庶之地从来不会念及的苦寒荒僻的边州,在这个夜里。就成为无数人舍死忘生而战,不知道一夜下来,会吞噬掉多少条活生生人命的所在!
汴梁轻软富丽,夜来一杯屠苏赏雪。可曾想到有多少大宋男儿,不得朝命,充以辽人身份,在这里与大宋将来生死大敌死斗?
两支身披重甲的剽悍步战之士,乍一碰撞,连适才震天的厮杀呐喊声都是一滞,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安静了一瞬间。接着就是各种呼喊厮杀呐喊惨呼之声加倍的爆发出来!
~~~~~~~~~~~~~~~~~~~~~~~~~~~~~~~~~~~~~~~~~~~~~~~~~~~~~~~~
哪怕是在冷兵器时代,双方阵而战之,对冲而上,进行一命换一命的肉搏厮杀,并不是一场会战的主流。打到这个份上,往往都是准备一锤定音了。
原因并不复杂,这种身在阵中,不得辗转腾挪,不得闪避退让,只能进行最为残酷的一命换一命的短兵相接战事。在任何时代,不是精选的勇士,或者进行过严酷的训练,不得已为之。
两军会战,强弱悬殊不必说了。要是势均力敌,一场会战打起来并不容易。双方首先要做的是稳固营盘。护住自己的补给线。有粮食吃。稳住阵脚了。再考虑寻敌破绽击之。
可以用的手段因地制宜。骑兵多就是大量轻骑骚扰,压缩对方活动空间。最好将对方紧紧压缩在营盘之内,樵采汲水都困难。骑兵精锐活动范围可以扩大,那就考虑切断对方粮道。总而言之就是尽量限制对方的主动。
限制不了对方,那就考虑其他手段争取主动。或者攻敌必救,将对方从稳固的营盘城塞当中诱出来,在行军当中加以突袭打击。或者就是示敌以弱,诱使对手分兵。在寻隙而击。
既限制不了,又调动不了对手。寻不到什么破绽,拣不到什么便宜。只要还有选择,合格的主帅很大可能就是选择不打,或者深沟高垒,或者干脆就是引兵避之。等待更好的机会。
真正两军主力拿出来,对阵而战拼人命,那是双方都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组织动员能力远不如后世。流寇裹挟不必说。武装编制起来上万甚或几万战兵,再辅以多少辅兵民夫。配备足够的车马军资器械。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场硬碰硬的会战下来就是上千几千条的人命,以农业社会所能达到的组织度。如此损失,整个军队就是元气大伤,轻易恢复不过来。人命毕竟是人命,更何况是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军队。以为打仗就是拼人命的,那是庸帅。士心也不会依附。
反而是到了近代民族国家乃至后世工业化时代,随着社会组织度的提高,在人力资源没有耗尽之前可以组织起源源不断的军队补充。这种拼人命的战争场面,才成为战争主流,在两次世界大战当中尤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一部大家耳熟能详的三国,充斥其间的两军之战动不动就是深沟高垒,动不动就是相持,最后一方粮尽而退。真正硬碰硬的会战,也就是那么几场。而且往往是各自拼死了几千条人命,引兵而退,各自舔伤口去。
汉唐以降,乃至于宋。开国时候,对辽硬碰硬打了几场会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最后澶渊之盟了事。对西夏战事,也有几场规模不如宋辽战事的会战。宋人虽败,西夏何尝不是用倾国之力,打完之后也元气大伤。宋人对西夏从此就是组织起沿边大纵深防御体系,就是进攻也是步步为营,或者沿着横山拔点,一步步的蚕食。或者就是在西夏影响力薄弱的河湟之地这种战略侧翼冒险。打着的就是不轻易会战,以国力压倒对方的主意。
一场硬碰硬的会战打起来就是如此之难,具体到一场会战的进行过程当中。双方迎上去肉搏厮杀,更是难上加难。更常见的还是双方互相试探对方弱点,尽可能发挥弓弩的远程杀伤力。以骑兵扰乱对手,调动对手,在发现对方弱点破绽之后,再投入精锐击之,争取一举溃敌。
双方精锐披甲之士列阵而进,狠狠对撞,一命换一命的厮杀。靠着拼人命将对方打到崩溃。这样的战争场面,哪怕一百场中,都难得有上一场!
而在今夜应州城塞之中,虽然规模较小。但是自女真军马突入城中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的厮杀场面,双方披甲精锐之士,呼啸着对冲而上,在狭窄的正面,近乎一命换一命的血腥厮杀。双方甲士,都在飞快消耗,而都在咬牙死战,在双方主帅的率领下,死光一批又涌上一批。如此血腥残酷,几十年来未见。不要说侧身其间了,远远观之,都觉胆落!
~~~~~~~~~~~~~~~~~~~~~~~~~~~~~~~~~~~~~~~~~~~~~~~~~~~~~~~~~
孟暖藏身在城门洞中,看着一队队的女真甲士从身边涌过,呐喊着投入厮杀场中。血腥气已然浓得让人喘息不过来。兵刃破甲入肉之声连成一片,再混以双方甲士咒骂声惨叫声,传过来在城门洞中回荡轰响。几名侥幸未死随着孟暖伏在尸堆里一动不动的心腹手下,饶是一向凶悍,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庆幸自家没在这样残酷的厮杀场中。
他们刚才的夺门死斗,比起现在的厮杀。已然不足论。昨日几千生口扑城的残酷场面。就更如儿戏!
女真兵马之强。甲士之勇,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如此广袤一个大辽,摧枯拉朽一般破灭在他们马蹄之下。而这位辽人公主身边死士,竟然也不遑多让。可辽人当中还有如此强军,怎么会让耶律延禧被擒献俘上京,而蜀国公主流落到应州这等荒僻所在?
不知不觉当中,城门洞中已然没有女真军马经过。扑城精锐,竟然全部都投入到战场当中。孟暖身子终于一动。招呼麾下:“走!”
几名心腹听见,讷讷答话:“去哪里?”
孟暖咬牙不语。在这样残酷的厮杀场面的震慑之下,他下意识的就想说不管去哪里,只要离这些凶神越远越好,离这样的血腥死战越远越好!
可是一番苦心经营之下,只率寥寥几名属下,如丧家之犬一般保命而逃,他又如何甘心?
在他本来算中,苦心孤诣的这般表演谋划之下,应州城塞必然不保。只要撑到女真军马突入城中。就可以拿下此处了。要是更顺利一些,说不定不等女真军马入城。只要城门失守应州守军就该崩溃了毕竟随时女真铁骑都会突入城中!
辽人公主,虽然时常披甲巡城,做英武女儿状。毕竟也是一个女流之辈。这个时候或者在衙署当中等死,或者就为几名心腹护持逃命。不管应州城中还是城外,他孟暖都比女真军马熟悉百倍。相信有足够把握能先寻到这辽人公主。一把抢过来,带着心腹远远遁走。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男儿大丈夫横行天地间,何苦为女真人卖命,为女真人驱使,如那些死在他手中的数千生口一般苦苦挣命?北地天下大乱,其他地方,未必寻不到如应州一般的基业!而再得一处基业,他必不让这家当再落入别人手中!
算盘打得如意,孟暖也自觉有六七分成功的把握。当然是要冒一定风险,说不定也会没于阵中。可是经历应州基业旁落以来他在别人麾下忍气吞声藏伏爪牙小心翼翼,再看到在女真军马麾下那些生口的惨状,孟暖无论如何也再不想将自家命运置于别人的掌握之下!
说起来这孟暖和萧言也有三分相像,骨子里面都是有些高傲,自家命运,只能由自家做主。不过一个是常年生死线中挣扎,血腥的马贼生涯当中磨砺出来的。一个却是穿越而来,发现后世的小白领的皮囊当中,藏着的却是这样一个末世枭雄性格。
可是今夜之事,最后发展却是如此。孟暖夺城,差一点就是功败垂成。那辽人蜀国公主,竟然性烈若斯。到了最后,局势发展,已然完全不在孟暖的掌控当中。
女真人抢了城门,也半点没有将他孟暖放在心上,只要撞见,屠他有若屠一犬耳!
这个时候,远远逃走,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就在他准备开口率领麾下寥寥几名心腹逃命的时候,突然又是心中一动。
郭蓉突破烟火而来,咬着嘴唇,秀发飘扬,直入阵中的高挑身影,一下就在孟暖心头闪现。
这蜀国公主,直恁的厉害!在那一刻,孟暖只觉得自己与郭蓉悬殊有若天地。自己算是什么?怎能痴心妄想将这英武清丽兼有的辽人公主收入帐中,为自家恩物?
可是这贼老天,本来就吝啬冷酷,给这世人如许的少,对世人索取的又如许之多。想要什么,在这个世道只能拼命去抢!
一旦逃开,孟暖也知道,再没可能和这蜀国公主有什么再度遇见的机会。可自己就是想要这个辽人公主在自己身下呻吟辗转!
这贼老天,这贼老天,凭什么俺孟暖就得拼命挣扎求活,凭什么就不能掌握别人的命运,凭什么就不能得到这辽人公主?
贼老天,贼老天!!
孟暖猛的翻身而起,眼中血红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为火光所映。他压低声音,却决绝万分:“辽人撑不住的,只有退龙首寨,俺们去抢龙首寨!”
一名心腹还趴在尸堆上,抬头道:“将主,逃命要紧!这个时候还凑上去作甚?女真鞑子也杀俺们,辽人更是恨俺们入骨。俺们还是为马贼罢了,在这世道,活一日算一日!”
孟暖咧嘴一笑,这笑意却比外间厮杀还要森然酷烈,还有一丝疯狂绝望:“俺们应州基业,辽人说抢便抢。若不是俺小心,早就为辽人所除。拼死为女真人抢城,结果女真人也是视俺们为猪狗。既如此,谁也不要落得便宜!辽人公主必退龙首寨,俺抢过来,俺们弟兄,都尝尝这辽人公主的滋味,也没白走这直娘贼的世上一遭!得了龙首寨,女真人死上千百,也夺不得寨。俺们快快活活守在寨子里面吃他娘喝他娘!觑着便宜,说走便走,到时候还是操持俺们老行当,看这贼老天什么时候要俺们性命!这个世道,活一日便快活一日,就是死了,又直甚鸟?”
几名心腹都抬头,一人猛的咬牙坐起:“这世道,活一日都是赚的。将主,俺随你走!不过这辽人公主,俺也要尝尝!”
孟暖冷笑:“只要俺是第一个,然后还不是随着弟兄们用!”
剩下几人也咬牙应和:“这世道,俺们早活得够本,将主,是不是走那条路?”
孟暖重重点头:“就走那条路…………今夜已经丢了几百上千的性命,要孟爷爷死,再饶个几百上千人命,什么辽人公主,什么女真大将,大家都死在一处罢!”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血(八)
城墙之下,双方甲士尸首层层叠叠,几乎堆成了一座矮墙。<-》◎◎鲜血渗入地下,将这雪夜染成了赤红的颜色。这血如此之多,地面已然吸收不了,靴子踩过,溅起红色水花。数百甲士还在这血色泥潭当中你来我往,拼命厮杀。
郭蓉仍然在队伍最前浴血厮杀。
在他身边,三名甲士与她组成一伍苦苦支撑。一名甲士持包着铁皮的旁牌遮护。两名甲士披着两层重甲持长矛戳刺,同时也逼得对面女真甲士不敢过份逼近。郭蓉就在他们的遮护之下,不时突出厮杀。
她动作敏捷,手中长刀也使得极好。并不与牲口也似的女真甲士拼气力。每一突出,长刀就能寻着眼前女真甲士甲胄缝隙戳刺进去,眼见得一名粗壮女真甲士挥着铁锏,将旁牌砸得晃动。两杆长矛逼过去,也被他一手揽住夹在腋下。正露出空隙,郭蓉觑得便宜,一步就抢了上去,狠狠一刀刺出。
那女真甲士长声惨叫,郭蓉一刀刺入他颈肩相连的部位。那女真甲士丢下兵刃赤手就抓住长刀,拼命想夺过来。郭蓉左手护着右手的腕子,咬牙撑持住,朝前一推接着就是一搅。顿时就将动脉切断,鲜血如剑一般喷溅而出,染得郭蓉身上血色又重了几份。再也抓不住长刀,撒手就朝后倒。
他朝后倒,郭蓉也毫不犹豫的就朝后退入了旁牌的遮护范围之内。将将闪过一支冷箭,羽箭带起劲风,刮得她脸生痛。同时数名女真甲士朝这里大喊着扑上。他们手中都是长兵刃,拼命向前递出。稍稍退迟半步,少不得就得挨上一记。
郭蓉才朝后退,两名亲卫的长矛就逼出去。稍稍迫住来敌。而郭蓉退入旁牌遮护范围之内。腿就是一软,疲累得似乎连空气都吸不进肺里面去。脚下尸横累累,这腿一软就再也站立不定,眼看着就要摔下来。
她身边亲卫眼明手,一把就捞住她。还没等扶起,几名扑过来的女真甲士就趁着少了一柄长矛逼过来的时机,硬撞过来,两柄长矛开路,将对手兵刃逼到外面。还有两人挥舞着重斧。就准备砸开一直在苦苦支撑的旁牌手。
蓬蓬两声闷响,接着就是碎裂之声。包着铁皮的旁牌再也撑不下去,碎裂成两块。那名旁牌手也被砸开,捂着胳膊单膝跪地,连退下去的气力都没有了。两名女真甲士大呼而进。已然抢进内圈。这个时候长矛再用不上,一名亲卫丢下长矛就拔腰刀,还未来得及劈砍出就被一斧劈在头盔上,火星四溅当中,头盔生生被砸瘪下去一块,那亲卫哼也不哼的就重重倒地。另一名扶着郭蓉的亲卫反应不过来,后面长矛逼上。点钢矛头刺在他胸口,虽然未曾破甲而入,却也将他推倒。甚而连他扶着的郭蓉都一块扯了下去。
此时此刻,郭蓉他们这一伍四人全都暂时失去抵抗能力。两名突进来的女真甲士都杀红了眼睛。大吼着挥舞着重斧就朝倒地的郭蓉劈下!
若是说此前女真军马还以擒下这西贝蜀国公主为第一目标,现在经过如此惨烈的厮杀,双方都红了眼睛。这两名女真甲士哪里还顾得郭蓉到底是什么人物,就是想将这不知道刺翻砍倒了多少女真儿郎的她砍成肉泥!
~~~~~~~~~~~~~~~~~~~~~~~~~~~~~~~~~~~~~~~~~~~~~~~~~~~~~~~~~
银可术这个时候。却已然退到了城楼之上。
女真甲士突入城中的虑七八百之数。南门战场虽然残酷到了极点,毕竟容量不算太大。不能上前的女真甲士就已经扑上城墙。向着四下呼啸蔓延。守军能战之士,多已向郭蓉所在方向靠拢,城墙上厮杀并不算如何剧烈。不多守军且战且退,拼命维持住阵脚。那些附之军,或者跪地投降,或者就朝城外跳。有的摔断腿脚,在雪地里哀哀惨呼,还有的命大一个轱辘挣扎起来,拼命就朝黑夜深处逃去。
这场惨烈的夺门厮杀,已然让这些附之军丧胆。不管这夜色当中有多少女真游骑潜藏,不管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干粮,在这雪地里能走多远,会不会冻死。只要离开这修罗场越远越好!
银术可和完颜希尹突前而上,鼓起军心士气,稳住阵脚之后。就转身上了犹自在熊熊燃烧的南门城墙。两人纵然勇悍,可毕竟都是大将。依此刻女真军势,逼到他们上前亲身厮杀已然算是相当不容易了,麾下儿郎稳住阵脚之后。也就稍稍退开,好调度指挥全军。
不过今夜这场厮杀,实在太过混乱惨烈,双方已经纠缠成一团。银术可和希尹虽然退下去,也谈不到能如何有效调度指挥全军,非就是将眼前厮杀看得清楚一些罢了。
南门城墙之上,火势逼人。那敌楼已经烧塌,溅起漫天火星。银术可和希尹并肩而立,两人胡须都被烤的卷曲,脸上又是血又是汗,一滴滴的滑落下来。几名亲卫持牌扈卫两人,遮护住他们要害。辽军当中有一名着实可畏的神箭手,射术超人,也不知道射倒了多少女真勇士。两名主将可不能有失!
放眼四顾,底下厮杀犹自在继续。守军抵抗的圈子已经越来越小,女真甲士向两翼蔓延开来,对犹自死斗的敌人渐渐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城墙上的厮杀也在进行,不过路窄地滑,也展开不了多少兵力,推进不到哪里去。现在也不过就占据了不到一半城墙,犹自在艰难向前。
城上城下,累累都是尸首。尤其是以脚下战场为最。尸体层层叠叠,已经堆起了一两尺高!
女真勇士不断的扑上去,或者倒下,或者负创被拖下来丢在后面呻吟惨叫。守军似乎随时会被这些女真健儿淹没,可始终就是没有崩溃,以那未曾戴头盔的高挑女子为中心。仍然在拼命死战!
那名箭术着实可畏的神箭手退在后面,仍然不住在张弓而射。这般距离,能清楚的看见他手指已然血迹累累,为弓弦勒伤。但一支支羽箭还在飞射而出,三箭当中总有一箭中在女真勇士面门处,到了后来,在他当面,每一声弓弦响动,扑上前的女真甲士都忍不住要稍稍却步!
有孟暖为内应。据优势兵力,也突入了城中。守军抵抗仍然顽强得超乎想象,女真儿郎,至少填进去几百条性命!军兴以来,如此损折。除了上次银可术与设合马南下近乎全军覆没之外,已经是罕见罕闻了!
完颜希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银术可就定定的看着厮杀场中那不断突前,鼓舞着麾下健儿拼死抵抗的高挑女子,突然皱眉道:“这真是辽人蜀国公主?”
完颜希尹嘿了一声:“不是辽人公主,麾下人马如何能如此死斗?还好银术可你和娄室一力主张南下,辽人有公主如此。一个冬天过去,只怕是难对付。现下俺算是对银术可你服气了!”
银术可呸的一声,重重吐了口带血的痰:“直娘贼,打得好硬一场仗!擒下这辽人公主。就什么都明白了。俺就不信,辽人现在还有这等血勇,早干什么去了?”
死伤如此惨烈,让银术可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四顾看了一下。又怒哼一声:“外面军马还在和堡寨守敌纠缠什么?这个时候还不赶紧突进来?正面打得硬,城墙上动作怎么如此之慢?不截断他们退路。看着让这辽人公主退上龙首寨么?”
银术可虽然是名将气度,临阵指挥若定。可是今夜顶在前面拼人命的,都是他最心腹的谋克,不少还是他族中子弟。女真军此刻还不脱部落遗风,手里有多少谋克,就有多大实力,损折重了,自然地位就受影响。眼下死伤,让他着实有些心痛,也有点沉不住气了。过死伤累累之下,让他想起那次燕地南下的丢脸败绩。隐隐当中,他就有不祥预感,此次南下,只怕有什么蹊跷。
他看了完颜希尹一眼:“俺再上去,你在这里催促后军赶紧上来。俺倒要看看,这些敌人到底能撑持到什么时候!”
完颜希尹没答他的话,就是一声惊呼:“那辽人公主倒下去了!不好,贼娘的要活的公主!”
银术可一震向前看去,就看见厮杀场中,郭蓉已然倒下,两名女真甲士突前直进,举起大斧就朝下劈去!
~~~~~~~~~~~~~~~~~~~~~~~~~~~~~~~~~~~~~~~~~~~~~~~~~~~~~~~
一支羽箭从后破空而来,准准正中两名女真甲士之一的面门。深深没入眼窝当中。这女真甲士直直的就跪下来,哼也不哼一声的就垂首死去。紧要关头,又是汤怀发箭来援!
这一箭之威,让旁边女真甲士忍不住就是一怔。
郭蓉借着这一点机会,甩开身边亲卫,猛的跃起。此刻距离太近,挥刀直刺已经没有空间,只能一刀劈向那女真甲士的肩胛。最后一丝气力,郭蓉都拿出来了。她随身兵刃,都是萧言当日为她精挑细选的,乌兹钢百炼而成,一柄足值万贯。这女真甲士虽裹重甲,一刀狠狠劈下去,也能破甲,将他肩膀卸下来!
这一刀劈下,当的一声,她手中长刀就迸为两截。
血战之余,郭蓉手中这柄足可称为神兵的长刀,已经是缺损累累。重击之下,顿时就断为两截。
那女真甲士吃了这一记,激起凶性,也丢了手中大斧,一手就抓住了郭蓉喉咙。发力之下,就要将她的喉咙捏断!
刚才一刀郭蓉已经使出了最后气力,现在手脚俱软,望出去满眼都是金星。就是想退身子也动不了,一下就被那女真甲士捏住了喉咙。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声羽箭破空之声,这下汤怀却是失手,当的一声正中兜鍪。火光下看得分明,这一支羽箭也是箭镞又长有利的破甲锥。放在之前,哪怕是兜鍪也能钻进去一半。现在却是溅起一点火星,这支羽箭就跳起来,未曾射入。
此刻汤怀,也已经力竭了!
就要死了么?
可我还想见到那个姓萧的家伙!看着他对自己笑,看着他垂首踱步沉思,看着他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难局面,仍然咬牙不屈的模样,想再看到他始终笔直的脊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稍弯。
我只想再见到他!
郭蓉猛的伸手,一下就抓住了那支跳而起的羽箭!
那女真甲士被这一箭射得向后一仰,脖子差点都要扭断。才抬起头来,就看见一支奸细箭镞在眼前放大,借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箭簇深深插入眼中。直到将他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郭蓉挣脱开去,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就咳出一口血来。
后面持矛女真甲士继续逼上来,长矛猛刺。跌倒的旁牌手和丢到长矛的亲卫扑上去,以身弊住。长矛狠狠刺入他们身体,两名亲卫抓住长矛与那女真甲士一边拼命争夺,一边回头对着跪倒在地的郭蓉大吼:“走!”
阵列之后。汤怀挥着血淋淋的左手,也对着郭蓉所在方向瞋目大喝:“退龙首寨!要亲眼看着显谟为儿郎们报仇!”
郭蓉抬首就看见两名以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的亲卫,长矛已经刺入他们小腹,肠子已经从创口溢出来。两名亲卫却恍若不觉。瞪着眼睛与女真甲士争夺兵刃。
我要再见到那姓萧的,我已经愧与他,他的这些儿郎也愧与他。下面就是亲眼看着这姓萧的如何为此间报仇!
他也一定能报此仇!
气力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郭蓉身上,她一下跃起。头也不回,就朝后退去。血夜火光当中。郭蓉大呼:“走!走!退龙首寨!”
~~~~~~~~~~~~~~~~~~~~~~~~~~~~~~~~~~~~~~~~~~~~~~~~~~~~~~~~
城墙之上,看到郭蓉脱险,完颜希尹居然松了一口气。对他而言,死的反正是银术可的谋克,他也没甚好心痛的。临阵厮杀,哪里有不死人的?
得一辽人公主献于宗翰,却是了不得的功绩。大头虽然是银术可的,可他今日亲自临阵,而且还持刃厮杀过了。怎么也能分润个几分罢?
眼看得东西两路军就要各据地盘,但为军将,也各有封建。现在可不比才起兵时候大家死中求活不及其余了,一分功绩,就是一分将来富贵。
说实在的,完颜希尹现在对厮杀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倒是对缴获的辽人精美器物,美婢俏童,甚而南人书籍文册,兴致高一些。还在从俘虏的文士学南人的那些文字学问。要不是宗翰要亲征,他才懒得离开西京大同府。宗翰要打仗,他怎么也得表现得积极一些。银术可拼命,他在旁边分润功劳,再便宜不过。今夜亲自上阵,已经算是加倍的忠勇勤奋,十分为女真大业出力了。
银术可麾下死多少女真儿郎,都不算是太要紧的事情。只要应州能拿下来,只要能生擒这辽人公主!
银术可在他身边,却突然吼了一声:“不是辽人,直娘贼的不是辽人!到底是什么军马!”
完颜希尹倒是被银术可这一喝吓了一大跳,转头望去。就看见银术可神色激切,额角青筋高高跳起,目中那择人欲噬的凶光,让人几乎不敢逼视!
一喝之后,银可术再不停留在城墙上,带领亲卫就下城而去,就听见他的号令之声震得城墙似乎都在抖动:“拿下这鸟婆娘!杀光这些鸟军马!”
城墙上只留完颜希尹在那里纳闷。这银术可,倒像是撞见什么仇人了也似?
~~~~~~~~~~~~~~~~~~~~~~~~~~~~~~~~~~~~~~~~~~~~~~~~~~~~~~~
夜色当中,应州火光,就在远处。
七八名从城墙上逃脱下来军汉,头也不敢回的在雪地里逃命。离那修罗场远一步是一步。今夜厮杀,着实让人胆裂!绕过这里,逃入龙首寨后层层山峦当中,今夜这条命就算是活下来了。直娘贼,如何前生不善,撞上今夜这场厮杀!
黑暗当中,突然有几条人影跳出来。兵刃森寒,直朝他们逼过来。那七八名逃兵腿一软就跪在雪地里。
直娘贼,连外间都围得这般死,真不想应州城中留一条活命了?
黑影突然开口:“何狗儿?黄胡子?张驴?”
几人一怔,听这声音,莫不是孟将主身边心腹?孟将主在此间?
迷迷糊糊当中,几人就将这七八名逃兵扯入一个小树林当中。影影绰绰之间,就看见孟暖长大的身影按刀走过来。
几人顿时拜倒施礼:“孟将主,天幸你还活着!”
孟暖哼了一声:“想逃到哪里去?除了身上衣甲,没牲口代步,没干粮果腹。如此天寒地冻,想在山地冻死不成?”
几人差点要哭出来:“有孟将主在,总能带俺们走一条活路。”
孟暖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头顶险绝高峻处龙首寨的灯火。轻声开口,似乎就是自语。
“…………这贼老天,想要活路,只有拿命去抢。这个世道,活路哪里是轻巧就有的?”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三十九章 夜血(九)
数十甲士,簇拥着郭蓉在应州城塞中由南向北,且战且退。<-》
火光已然从城墙上蔓延下来,将半个应州点燃,呜呜响动的凄厉寒风助长着火势,烟卷火燎,更让这场景增加了几分惨烈。
粗野的女真语呼叫,紧紧追着这一支不大的队伍,今夜血战,女真人也打红眼睛了。他们追随宗翰组西路军若风卷残云,辽人皇帝都在万分狼狈当中为之所擒,被擒时喝脏水食馊食。虽然临阵未免有所死伤,可具体到每一战都颇为轻微,敌人损伤更是十倍百倍与女真伤亡。
可今夜一战,这守军在变起肘腋之际还硬碰硬的与女真军狠打了一场,一战就填进去几百女真健儿的性命,兴军以来,还从来未曾有过!
如此可恶的敌人,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斩尽杀绝,为将来女真大军铁蹄之前其他敌人戒!
女真追兵不断突上,呼号呐喊着要将他们后撤的队形冲散。步射之士只要还拉得动弓,就不断的射出羽箭。
而这几十名向北后撤甲士,这个时候也没有只管丢盔弃甲,撒腿狂奔。仍然集结成尽可能严整的队列,旁牌手在后遮护,长矛从旁牌当中逼出,射手在后同样不时发箭,步步向北而撤。
一边撤退,一边还同样点燃沿途建筑,隔断女真军马超越追击之途。
应州城塞来就不大,方圆不过里许。小而坚固的城塞,由外向内攻来就千难万难。这个时候破了城,城塞中道路狭窄,四下烟火升腾,就是想趁胜追击,直娘贼的也恁般难!
最可恨的。这支军马不时还在撤退当中主动突出,接应同样陷入苦战的小股自家军马。还得手了好几次。这样的敌人,焉能不让一向骄横惯了的女真儿郎恨到了骨子里头?
不要说银术可现在就在后督战,没有银术可在,女真军马也不断的扑上去,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辽人公主与她仅存的败残军马退上北面龙首寨!
可女真甲士一次次涌上去仍然被打退之后,也终于发现和他们死战了一夜的对手绝不是凭着他们的悍勇就能压倒之后,终于清醒一些。大队披着重甲的甲士喘着粗气带着满身创痕血迹退下来。而射手逼上前去,操强弓。搭长箭。在烟焰卷动中并没有不管不顾的逼上去,而是稳稳的用羽箭追射,试图用箭雨打乱这些顽强敌人的后退阵列,累积对他们的压力,迫使他们自己在不断后退过程中自行阵列崩溃。到时候再用大队蓄养了气力的甲士扑上去。狠狠追杀扫荡,将那个辽人公主在军中擒下,献于银术可和完颜希尹的面前!
女真重甲之士战阵当中十荡十决,一往无前,可并不代表女真人就忘了他们在白山黑水山林当中射猎追击的事!
一个个女真射手跟着敌人后退的脚步缓缓潜进,不顾四下卷动的火势将他们身上也烤的滚烫,眯着眼睛尽力避免烟气的干扰。也不疾射,只是寻着敌人用盾牌组成的阵列空隙,嗖的一箭射出。不管结果如何,就退下来。自然有射手替代上前,再搭箭射出。
而更多的重甲之士在他们身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竭力恢复精力体力。不多的水袋都传到他们手中。有人咕嘟咕嘟的大口喝水,还有人干脆将水浇在身上头上。火势一烤。滋滋的就化成白烟。四下里风助火势,噼噼啪啪的烧成一片。整个应州有如一团燃到最旺处的篝火,将高高悬在不远处头顶的龙首寨映照得摇摇欲坠。
喊杀声虽然低了一些,可是沸腾的人声,羽箭离弦之声,呜呜卷动的风声,爆裂的火势卷动之声,仍然混杂成一团,昭示着今夜应州这场厮杀,还远远未曾到结束的时候!
银术可与完颜希尹并未曾上前亲身厮杀,就跟在大队之后,步步上前。火势之下,两人也是满脸油汗,唇弊舌焦,今夜这场厮杀,实在是打得太久太苦了。
完颜希尹打量了一眼对手现在离直通上龙首寨道路的距离,又看看在面前猬集的大队甲士。只觉得又渴又累又是焦躁,转头就问了一句银术可:“这帮辽狗,将整个城都烧他娘的了,俺们绕也绕不到他们前头去。现在又退得稳,能追上去么?”
银术可摇摇头:“说不好,这支军马,实在甚硬,现在还能稳住脚步。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留下。”
完颜希尹嘿了一声:“银术可,今夜你的谋克伤损实在不轻。俺知道你心痛儿郎,不想硬逼了。既如此,就放他们上那鸟寨子便是。不过容纳百十人个寨子,济得甚鸟事?这应州也拿下来了,留兵一个谋克,就稳稳的看住他们了,后续大军通行也是无碍的。今夜厮杀如此辛苦,还是遣儿郎去救火,留多点地方,大军通行,还有个歇脚处,难道烧光了还是睡雪地里不成?一个辽人公主,有甚了不起的?宗翰帐中美人多了,也不差那一个,围死这鸟寨子,还怕她飞到天上去了?”
完颜希尹这番话说得也是正论。想应州之所以是要隘,就是因为整个防御体系构成,又身地位要紧,恰恰卡住了西京大同府南下云内的要道。这个防御体系能屯兵,能储粮,能随时威胁这条交通要道。要看住这样一支大有威胁的军马,非得牵制大量兵力不可。
现下应州城塞已经是囊中之物,守军大半或死或降。就算仅剩下一个天险龙首寨能屯个百十军马,又有什么用?留守几百军马就足够了,对于南下大军而言,这点兵力无足挂齿。
对于那个什么辽人公主,只要看住她在龙首寨,什么时候擒获,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接应宗翰大军南下,这也是他为宗翰打前锋最要紧的任务!
他说这番话还对银术可有些卖好的意思,为了一个辽人公主。少伤损点银术可的心腹谋克。有什么责任,他既然说了这番话,自然也就陪银术可分担一点。
今夜这场袭城战事,在银术可一力坚持下才进行,最后得手。从此大军南下通路打开。这自然是大功。宗翰眼见得还是看重银术可之极,自己拉拉关系卖卖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想到完颜希尹这番好心,完全付之流水。银术可只是摇头:“说什么也要擒下这甚鸟辽人公主!…………也许不是辽人公主,宗翰南下之前,俺必须弄清楚这支盘踞云内军马的虚实!”
完颜希尹吓了一跳。正好一点火星溅到他脸上。他猛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大声道:“不是辽人,会是什么人?难道是宋人不成?”
银术可狞笑一声,并不正面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支在火焰中缓缓退向龙首寨方向的队伍。
“擒下他们。就都明白了!”
~~~~~~~~~~~~~~~~~~~~~~~~~~~~~~~~~~~~~~~~~~~~~~~~~~~~~~~~~~
应州城塞,三面城墙。北面依托龙首寨所在孤峰。城中溃败兵马,此刻都退向了北面。龙首寨中也只有几张床弩射程可以援应败兵,现在也在不断发射。
郭蓉这支军马,虽然还在维持着缓缓退后的阵列。可阵中每个人,都觉得越来越是疲累,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再也支撑不住。
队伍后面正当女真军马兵锋,现在是十几面长盾并排。而十几杆长矛就夹在在长盾的缝隙之间。只要有甲士扑前,就狠狠的刺出去。
在这支小小军马的头顶,也顶着各色各样的盾牌。防御从头顶抛射过来的羽箭。
龟壳一般的阵列当中。就扈卫着郭蓉等人,还或拉或扶或拽着的轻重伤员。不少人已然丢干净了器械兵刃,捏着拳头也藏在队列当中,默不作声的随着队伍缓缓向后蠕动。
火势越来越大。热浪逼来,队伍中每个人身上血迹都被烤干。口中只觉得要生烟。越走腿脚越是沉重,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退到龙首寨!
火焰虽烈,可这火焰现在却是他们的护符。不断抛射过来的羽箭,却不断叮咬在这支小小队伍的身上!
这些女真射手射出的利箭又刁又劲,不时的从缝隙中钻过来。不时就有人闷哼一声,中箭负创。特别是顶在后面的持盾手和矛手,已经换了一两拨了。现在队伍当中,几乎人人带创。而袭来羽箭,仍然无穷无尽也似,一夜苦战,再忠勇能战的健儿,此刻精力体力,都已然到了极限!
嗖的又是一支羽箭袭来,顺着甲叶缝直扎入一名持盾之士的肩胛处。入肉虽然不深,可这名甲士披着重甲死战如许之久,身上大大小小带创已经有七八处了,这一箭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一下就跪了下来。盾阵当中顿时就显出一个缺口。女真射手觑得便宜,顿时就是几箭顺着这缺口狠狠射过来,又激起两声惨叫。
周遭持盾之士也都到了极限了,这个时候忍不住就想放弃。还有人放声大呼:“俺们战死在这里也罢,公主快走!转告显谟一声,俺们对得住他!”
阵中一个身影抢出,一下就将盾牌持起,稳住盾阵。持盾双手鲜血淋漓,正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汤怀。汤怀今夜不知道射出了多少箭,三石强弓拉满而放,一射就是百余箭,神仙也要精疲力竭。汤怀虽然不善将卒,也没什么指挥能力。可是就凭着神射,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不知道挽救了多少次战线危局!现在他已不能拉弓放箭,就挺身而出,持盾稳住阵列。这样军将,同样只得儿郎们倚靠!
郭蓉身影也抢出来,一把扯起跪倒在地的那名甲士,架起他的胳膊。火光当中俏脸仍然露出一丝微笑:“要和姓萧的说话,自己与他说去。我一个女儿家都不认命,你们都是男儿大丈夫,急着送死干嘛?难道不想看姓萧的带大军前来,将这些鞑子杀得干干净净,给那么多弟兄们报仇?我信他!难道你们不信他?”
郭蓉汤怀抢出,不知道怎的,又在疲惫到了万分的众人身上激起了一丝气力。互相扶持着,咬着牙齿,蹒跚后退。
神武常胜军军兴以来,何尝吃过这种亏?等萧显谟来,等萧显谟将大军前来!将这些鞑子杀得干干净净,为那么多儿郎们报仇!
等萧显谟来,俺们要亲眼见到!
不知道多少次回头之后,退向龙首寨的山路已然在望。而山顶龙首寨点点火光扰动,已然打开寨门。寨中守军,就要冲下来接应他们退上龙首寨!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血(十)
龙首寨上,几十名守军连同军将都上了寨墙,紧张的看着山下缭乱的火光,还有从一开始就惨烈到了极处的杀戮。<-》
守寨军将士卒不是没有出寨下山支援城中激战的冲动。可是到了最后,也只能在寨墙处目眦欲裂,看着应州城塞一处处的终于全部陷入了火光与杀戮当中。
龙首寨的存在,一则就是居高临下,援应守备。就是敌人攻克城墙,在龙首寨居高临下放置的两具床弩和若干强弓硬弩的打击下也难以站定脚步。与城塞防御形成立体防御体系。
可是今夜战事,一开始就是孟暖抢下城门,然后女真军马大队突入。并不是正常的突破城墙防御体系的攻城战。双方从一开始就在城塞之内混战成一团。龙首寨的支援作用,完全派不上用场。
二则就是龙首寨是应州城塞守军最后的退路,山势险峻,居高临下压在应州城头,只有一条狭窄而且仰角恐怕超过了四十度的山路崎岖可通,背后更是完全垂直的悬崖峭壁。万一应州城塞不守,这还是最后一个容身所在,敌军实力再强,也攻不上来。
今夜应州之战,龙首寨第一个作用被废,要是再将寨中不多守军脑子一热派出去加入城中厮杀。几十个人的死战,无非就是换几十条女真甲士性命而已。可龙首寨不保,城中所有人包括郭蓉在内,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全军覆没!
寨中军将按住了麾下军士们求战之心,在寒风中站在寨墙上。火势卷起的黑烟一阵阵的弥漫过来,每个人眼睛都给熏得通红流泪,却仍然死死的看着脚下城塞内的混乱与死战。听着袍泽们大呼酣战,最后惨叫着倒下。每个人将手中兵刃都攥出了水来,每个人都想在下一刻就翻下寨墙。加入城塞中的死战当中,就算要死,也要与袍泽们轰轰烈烈的一处,总好过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
龙首寨中一都军士,全都是从神武常胜军中拣选出来的,没有一名新卒参杂。神武常胜军成军以来,何曾有此惨烈的败绩,一起北上在冰天雪地当中纵横驰奔,打下了云内基业的弟兄们。就在这应州城塞,陷身火中,为优势女真军马所环逼,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这些神武常胜军拣选出来的菁华之士,眼看着就要在这汉家孤悬在北。不为汴梁人知的穷域绝塞之中,全军覆没!
一名使臣突然奋臂而起,大呼道:“死了倒干净!这么多弟兄,俺不能在此看着他们死!别人不去,俺也要去。总好过在这里心里如油煎一般!”
说着他就拔刀而出,举步就要奔下寨墙,一副不管不顾要打开寨门沿着山路冲下去的样子。
不等军将发话喝止。一众军士人人附和。
“俺们从军两年,什么时候不是从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都是一根棍两个蛋,死在这里,有甚么了不得?”
“人活百岁也是个死。地下见了这么多弟兄,如何对他们交待?当日在应州,俺们就在这上头白看着你们死?”
“神武常胜军威名,不能在这里堕了!要这应州。再拿几百条女真鞑子性命换!”
“这心跟油煎也似,再也鸟忍不下。俺也同去!”
神武常胜军着实是此刻大宋一个异类,成军两年,除了在汴梁安稳了几个月。其他时候无一不是在风刀霜剑四下环逼里挣扎求活。环境如此,就让这团体内聚力自然极强。互相之间再不紧密团结,在战场上,在大宋,一天也存活不下去。这个团体发展壮大的凭依就是能战,全军上下也极度以此而自傲。再加上还有一个关键时刻能拔剑站在前列死战的统帅萧言。领兵军将,如岳飞,如韩世忠,全都年轻猛鸷,全是靠实打实的厮杀爬上来的。
全军上下,就自然养成了这样的气质。
见大敌则不怯战,救袍泽如救火。若是临阵胆怯退缩,轻弃袍泽,则全军上下皆唾弃鄙夷,在这个团体再也站不住脚。
此番北上之神武常胜军中军将士卒,远离后方,一同在这绝域之地征战厮杀。亲厚处更有倍之,此刻比起眼睁睁的看着袍泽们在应州城塞大火中为女真人所屠戮干净,还不如自家与之同殉倒干净些!不然就算侥幸存活,还是一辈人为人指着脊梁骨!
眼看得寨墙上人人骚动,就要打开寨门冲下寨墙。拼死一个女真鞑子够,拼死两个赚一个。寨中军将急得满头是汗,干脆一个纵身跃下去,当在寨门口。按着刀柄,想说甚么,嘴唇哆嗦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军将也就是个小都头,也是麾下弟兄们一起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军士们都知道他有个毛病,平日里还无妨,言笑自若,越急却越是口吃,一句话半天说不出来。
往日里没少拿这事情私下里耍笑。今日一个个都没了心情,当先军士挑眉立目的按剑大呼:“艾吃,你让是不让?当日里也看你是条好汉,俺们心甘情愿在你麾下听号令,现在看来,俺们都瞎了眼睛!神武常胜军里,甚么时候有过孬种?你不让开,俺们就动手了!反正今日都是一个死,没得谁来行俺们军法!”
那诨名艾吃的都头额角上青筋迸起半天高,终于将话挤了出来:“留着这条命,等萧显谟来!俺们在这里,弟兄们还有条退路…………到时候就能多些人杀鞑子!”
一名军士大喊:“萧显谟还在汴梁!如何能知道俺们现在在应州的血战?”
艾吃的反驳却来得又急又快,浑没了半点口吃之态:“当日在古北口,萧显谟去了,俺就为貂帽都,随侍在显谟身边!显谟会来,显谟一定会来!俺们就要尽可能多救一些弟兄,等着再看见显谟大旗。到时候痛痛快快的报了今夜之仇!到时候,俺只会在你们前面!”
提到萧显谟三字,激奋的军士们终于平静下来一些。互相对视,默然还刀入鞘,悄悄回返寨墙。
十三也在人群当中,今夜战事,他也早就出来了。也再没人赶他回去休息,反而给了他盔甲兵刃,让他也上寨墙守备。
别人要守他便守。一众人要下去拼命,十三也只是跟着。对于他来说,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对于这个十三岁就上阵拼命,记忆中全是乱世的当年奚人小牧奴而言。性命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丢在哪里区别都不大。唯一要紧的就是。他不能离开这个有着田穹在的团体,在这个团体里面,他才第一次感觉到一点点难得的温暖。
除了田穹之外,他还想看一看这个总被这些彪悍军汉们挂在口中的萧显谟到底是什么样。应州此刻已然为铺天盖地的女真军马淹没,女真人到底有多强悍,在这乱世里面十三也听得够多的了。可在这些军汉口中,仿佛只要那位萧显谟的旗号一到。就可以带领他们将这女真狂潮完全摧垮!
十三一边随着军士们默默的转上寨墙,一边在心里面嘀咕:“这萧显谟,到底长什么样?三头六臂么?”
想起田穹有时候夸奖鼓励他的话,最后总是说带他到萧显谟面前。让萧显谟好好奖赏他。十三忍不住就心热起来。
“俺一定好好厮杀,听军将号令。要是得见萧显谟,就求他让俺一辈子都在这军中,哪里也不去了。得了犒赏什么的。都攒着给田阿爷养老。”
想到这里,十三还忍不住向南面黑沉沉的夜空看了一眼。仿佛在下一刻,那个萧显谟的旗号就会出现在夜空中一般。
他在分心南望,其他人却在寨墙上向下看。几个声音同时响起:“退出来了!从南门退出来了!有军马正退往俺们龙首寨!”
艾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寨墙,竭力下望。火光将应州城塞映照得通明。就看见一队军马,在烟焰当中结阵而退,且战且走。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零星军马加入这阵列当中。互相扶持,互相援应,朝着龙首寨方向缓缓退来。
四下通路,都为燃起的大火阻断。女真军马黑压压的只能从后追逼着这支军马。箭矢如雨一般不断逼射,架起遮护的橹盾旁牌已然如一面面刺猬一般。还有女真重甲之士不断突前逼上,试图击破这阵列,却总被这一队人马杀退。
艾吃一拍大腿,喜形于色,扯开嗓门大声下令:“开寨门,挑选锋,下山接应!”
顿时就有军士跑去绞起寨门,而艾吃就呼喝着拣选选锋。
寨中守军名为一都,因为拣选的全是神武常胜军出身之士,此番北上每个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宝贵,这一都尽力保证也没法满员。只有六什六十名军士而已。除了留一什人之外,其余五什全部出击。通往龙首寨就这么一条路,留下一什人已经算是艾吃过份谨慎了。
十三选了一根长矛,又拣了一张弓,背了两撒袋羽箭。更佩了两柄长刀在腰间。披挂整齐也混入了队伍当中。艾吃看到,横了他一眼:“你来凑甚么热闹?”
十三讷讷开口:“俺要立功,俺要见萧显谟。田阿爷交待俺的…………”
艾吃摇摇头,不说话了。最后一挥手,几十人就从寨门鱼贯而出。向着山下退来的队伍迎去。而退来的军马也看见了龙首寨的动静,虽然还相隔有一段距离。可已然打得筋疲力尽的这支撤退军马当中,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欢呼!
~~~~~~~~~~~~~~~~~~~~~~~~~~~~~~~~~~~~~~~~~~~~~~~~~~~~~~~~~~~
风声呼啸,撞在夜色中仿佛直插入天际的险绝崖壁上,声声破碎呜咽。
在黑暗当中,孟暖带着数十人马,沿着崖壁摸索着潜进。而龙首寨,就在崖壁之上,悬在他们头顶。
这面崖壁,约有三十余丈高下,近乎垂直。纯是光秃秃的石壁,连垂下的枯藤杂草都没有。加上冬日凝冰与石壁上,猿猱难攀。
不知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多久,终于在崖壁下找到一处所在。孟暖低声下令,一群人都涌上去七手八脚扒开崖壁下堆积的积雪。不多时候就露出了一个洞口。洞口并不大,仅容一人蹲跪着才能挤进去。
孟暖当先钻入洞口中,向前膝行几步。就挤入一个崖缝当中。这个崖缝逼窄至极。弯弯曲曲的一直向上延伸出去。
这个崖缝,其实就是一个雨裂沟而已。不知道多少年雨水冲刷而成。蜿蜒曲折的一直从崖顶通到下山脚。从崖顶上看,只能看到一个窄窄的裂开缝隙,不过一两丈深就已然到了底。却不知道,这实则是一直通到山脚的。中间已然为堆土叠石堵上!
这就是孟暖当年为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
龙首寨虽然安全,却是绝地。敌人攻不上来,自家也难得下去。要是遇见大敌,困守于此,终究是一个死字。留下这么一条退路,还有脱身的机会。这条退路,也只有孟暖与几名最为心腹之人得知。
现在这条退路,就成了他翻盘的机会。他现在既无积储,也无甚么器械。只有临时聚拢的百十名残兵败将,女真那里也不得见容。逃出去冰天雪地里面,凭着手里长矛钝刀,连小小堡寨也未必打得开,饿也饿死了。
只有拿下龙首寨,夺了里面的积储军械甲胄等。才进退有所依据,女真人也奈何他不得,想走随时可走。
有了强弓硬弩,利刃甲胄。就可以在乱世里面打开堡寨,再度裹挟人马粮草,将声势卷起来。这乱世当中,还有得拼杀的!
还有一件要紧的,就是那辽人公主,很有可能退上龙首寨。也很有可能落入他的手中!无论如何,只要还有机会,他都想得到这个辽人公主。
这个乱世,想要甚么,只有自己去取,只有拿性命去拼!
孟暖深深吸了一口冰凉潮湿的空气,再不多说甚么,叼着佩刀。开始了崖缝当中艰难的攀爬。
在他身后,几名心腹自不必说,毫不犹豫的跟上。剩下为孟暖聚拢的手下对望一眼,最后也只能跟上。
女真人不受降,一副屠尽应州的模样。神武常胜军吃孟暖背叛,更不必说。这冰天雪地里,除了身上被熏得焦黑破烂的衣服,什么都没有。难道逃出去等死?还不如随孟暖攀上龙首寨,夺了这鸟寨子,这才算是真正从这惨烈的一夜里拣回性命!
天幸孟将主当日还留了这么一条退路!龙首寨守军不多,想必还是有机会抢下这寨子的罢?
谁能想到,一夜当中,尽然有这么多的变化!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血(十一)
数十羽箭一层层的飞射而出,伴随着弓弦嗡嗡的响动,羽箭凄厉的破空声,还有落在旁牌上朵朵闷响,就是女真甲士愤怒焦灼的呐喊呼号之声。<-》
火势仍然极烈,在黑色天幕的背景中飞扬卷动,将战场照得通明。
就见一队剑甲皆残的人马,已经退到了通往龙首寨的那条狭窄山路。旁牌橹盾依然在后遮护,越到此刻,退得越是严密慎重。从旁牌缝隙中,还可以看到这些人互相扶持,互相照应,竟然是一个都不想丢下,眼看得就要从这场惨烈的战事中逃出生天!
高悬于头顶的龙首寨这个时候也有了动静,寨门大开,一行火光蜿蜒曲折而下,就是寨中人要冲下来接应。两下合流,再没有可能将他们留下!
一些厮杀得红了眼睛的女真甲士,大呼着穿过烟火,超越张弓而射的女真射手,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今夜一战,饶是有内应作乱城中,让他们顺风顺水的杀入应州城塞。可是这些守军仍然抵死苦战,女真几个谋克打残,伤损儿郎不下五六百之多。宗翰麾下西路军追亡逐北,转战千里,所过破城屠部,天下股栗。这么多场战事打下来,除了那次南下燕地失利之外,一战之中,还从来未曾有过如此惨重的损失!
可是眼前敌人,在今夜如此不利的局面当中还硬碰硬的和他们狠打了一场,没有半分退让示弱处。现在就更不可能被他们吓到。
不管女真甲士如何披着重甲,挥舞着长大兵刃,面目狰狞的狂呼乱喊着扑上来。这些一直结阵而退的军马仍然沉着应付。
几名女真甲士扑上,挥舞着重斧蓬蓬的敲击在结阵旁牌上。里面持牌人身子伏低,死死把持。虽然被重斧劈得木屑乱溅,结阵旁牌仍然未曾散乱。跟在重斧女真甲士之后持长刀单手铁锏的女真短兵甲士始终寻不到空隙抢进去。
而旁牌之间。又突然长矛刺出。两层披挂重甲,不是那么轻易就戳得透的,这些长矛这个时候刺出的选位仍然又准又阴损,寻的都是下三路。或者戳脚面,或者干脆就狠狠抽打在他们腿弯的地方。
几名女真重斧甲士惨叫着倒地,旁牌一开,又是几名持短兵的甲士冲出来,寻着他们露出的颈项狠狠刺下去。鲜血飞溅当中,只一瞬间几名最勇悍的女真重斧甲士就此了账。
等后面跟上的短兵女真甲士怒吼着想抢上来报仇之际。对手早就退了回去,迎接他们的又是旁牌当中刺出的长矛。
几个来回,冒死扑上的女真甲士就仆街了十几名,剩下的好容易才连滚带爬的退回来。数十女真射手再度开弓疾射,可是又济得什么用场?
~~~~~~~~~~~~~~~~~~~~~~~~~~~~~~~~~~~~~~~~~~~~~~~~~~~~
女真甲士的队列之后。银术可与完颜希尹并肩站在一处,几名亲卫执着一名浑身血迹,头盔被打掉,披头散发的军士问话。
几名女真亲卫一边用戴着铁手套的巴掌扇着这军士的脸,一边用契丹语混杂着女真语发问。无非就是那几句,他们这支军马来历如何,辽人公主倒地有多少实力。军中有什么辽人要紧人物没有。
几个人扯着嗓子发问,互相混杂成一团,加上周遭战场上传来的厮杀声,整个应州城都在燃烧爆裂的声音。谁都难得听明白。
那受伤被擒的军士脸上给打得又是青肿又是血污,犹自昂着头,一巴掌扇过,转眼又昂起头来。只是狠狠的盯着那几名亲卫,浑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
银术可突然举手。示意亲卫们稍停。开口却是用生硬的宋语发问:“你是不是南朝军汉?到俺们女真地方来做甚?你们可是南人那支神武常胜军?”
宗翰当年和宋人往还,订下海上盟约,女真与宋共同灭辽。银术可做为宗翰心腹,跟着他前后奔走,他又是个鞑子中少见的心思清明,学习能力甚强的,居然就粗通宋语了。
那受伤军士左眼已经肿起又被血污盖住,只有右眼能够视物。他上下打量了银术可一眼,呸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和几颗断牙,喃喃道:“今日出奇,猪狗般的鞑子居然也能学人说话?”
开口也正是宋语。
完颜希尹一震,看向银术可,满面不可思议的神色。
银术可哼了一声,没有为那军士辱骂动气,反倒心平气和的道:“你也算是好汉,老实说了,某留你活命。想留下,就给你生口,给你帐幕,让你能安心过后,还有人服侍。想归南,某也放你走…………只要你说实话!”
受伤军士独眼斜了银术可一下,默然不语。
银术可容色如铁,沉声逼问:“你们是不是南军?是不是南人那支神武常胜军?你们主将,是不是那姓萧的南人?你们这支人马,到应州来到底要做什么?答了这些话,你想要什么,某便给你什么!”
受伤军士沉默少顷,猛的哈哈大笑,笑得污血直从口中呛出:“爷爷是人,猪狗般的鞑子,能给爷爷什么了?你管爷爷是哪支军马,只管动手杀了爷爷就是!谁皱一下鸟眉毛,谁就是鞑子养出来的!只要爷爷所在的这支军马在,你们鞑子就别想朝南一步!你管爷爷的主将是谁,反正到时候砍你这疤脸鞑子脑袋给爷爷报仇的,就是爷爷的主将!狗鞑子,快动手,没得让爷爷小看了你!”
几名女真亲卫虽然听不懂宋语,可也知道这受伤军士说的不是好话。当下人人怒吼,有人挥手就想给他来两下重的。
银术可阴着脸一下拔刀,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刀横过,斩下那受伤军士头颅。头颅落地滚动几下,独眼犹自怒瞪。火光中栩栩如生。
完颜希尹给银术可的举动吓了一跳,讶道:“如何不问了?”
银术可哼了一声:“还问什么?说南人语又如此能战,南人当中,只有那支神武常胜军!只有那个攻破燕京,杀了设合马的萧言!谁知道他们怎生到了应州了?”
完颜希尹仍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南朝军马到应州来做什么?”
银术可沉沉道:“也许知道宗翰欲伐南朝,所以将他们这支最能打军马调出来当在宗翰面前…………还冒了个辽人蜀国公主的名义,差点就将俺们欺瞒过去。”
完颜希尹沉吟不语。
他也不知道银术可怎么就这么斩钉截铁的认为眼前这支辽人公主的军马居然就是宋人的一支强军,可是银术可在战阵中的判断力他一向清楚,私心里也有几分佩服。
若这真是宋人军马。那事情就不妙了!
宋人居然在宗翰南下之前就先调遣大军,充塞在这云内诸州。天知道还有多大力量在等着宗翰的到来!来是想出其不意先打南朝试探一下,没想到却给南人摸到了眼皮子底下!
全军南下既然变得凶险莫测,那最好的选择就是趁着应州这条通路打通,将银术可与娄室他们的军马接应回来退保西京大同府。这是万全之策。可这又有一个问题在,阿骨打去后,现在女真的权力架构才勉强稳定下来,宗翰联络一批南进派暂时压倒东路军那些亲贵,位居现下女真权力中枢,结果南下反而不利,则宗翰怎么对女真全族交待。则东路军如宗望辈趁机生事,则宗翰又当如何?他们这些利益已经与宗翰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女真重将又将如何?
不得不说完颜希尹是女真人中难得的多质少之辈。一瞬间居然想了那么多弯弯绕出来。银术可冷冷的看着完颜希尹,似乎将这同僚重将看到了骨子里,狰狞的笑了一下冷声道:“谷神,想那么多做什么?宗翰南下之途。不管谁当在面前,打得粉碎就是!南人自家送上门来。只要击破他们,富庶南人江山,就为俺们敞开了!如此功绩,到时候看谁还敢在宗翰面前跳出来指手画脚!大军既动,只有有进无退!俺们女真从偏远崛起,对着辽人,也就是这么一路冲杀下来的…………而所谓大辽,现在不还是踩在俺们脚下?”
完颜希尹悚然一惊,重重点头。
女真崛起之速,历代未有,转瞬之间就打下惊人的基业。根基浅薄也是历代未有。支撑着女真统治的,就是凶蛮能战的威名和不断的胜利。既然大军已动,就只有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的打下去。女真全族,才有未来。他们这个西路军团体,才有未来,他们这些女真贵族军将,才有未来!
他急声对银术可道:“既然如此,不管那辽人公主到底是什么阿物,总是要紧人物。一定要擒下,问出南人究竟,才好向宗翰回报。南人有句话说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某等既为宗翰前锋,怎生也得弄明白了!银术可,你放心,某陪你打到底!”
正在两人说话之际,就看见一名女真军将喘着粗气排众而来。正是完颜希尹麾下一名谋克。
抢南门之战,银术可亲领几个谋克打得太惨,现下都已经元气大伤。女真初起,虽然军将之间互相已经多了点小心思,可临到打仗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龌龊。银术可的谋克打残了,完颜希尹的谋克就接上。一直在咬着郭蓉他们退去军马厮斗。
这谋克刚才遣麾下十几名勇士冒死抢上,结果回来的寥寥无几。痛心之余转回禀报:“希尹,不要追了罢!现下龙首寨也遣兵接应,绕也绕不过去。这队辽狗又难啃得很!将他们赶上山,围起来便罢,一个谋克就看死了他们,又什么鸟用场?反正这条通路也打开了,接应宗翰大军军令也完成了,还要折损那么多儿郎作甚?银术可不拿女真儿郎的性命当回事,希尹你可不能这般!”
他嗓门儿极大,几个银术可亲卫都怒视着他,差点要拔刀动手。完颜希尹冷眼看着他,招呼道:“涅古麻,你过来!”
叫做涅古麻的粗壮谋克气哼哼的从人群中穿过,经过银术可亲卫的时候还故意用肩膀重重撞了他们几下。在完颜希尹面前站定。
完颜希尹淡淡发问:“某的号令是什么?”
涅古麻一怔,闷声道:“留下这些辽狗,拿下那鸟辽人公主,其他辽狗杀个干净。”
完颜希尹又问:“儿郎们冲扑上去的时候,你在前面么?”
涅古麻呆了一下。这里战事是银术可主持的,完颜希尹来无非是传达宗翰大军就要南下的消息,他们不折不扣是客军。应州打下来,功劳是银术可的,勇士损失,却是自家谋克的。完颜希尹的意思,也是要麾下这些谋克不要那么死心眼只管卖命。反正这场仗也打得差不多了,应州通路也打通了。这些败残敌军是不是消灭干净,无关大局。说不得走脱什么要紧人物,还不大不小的给银术可添点恶心。
同为女真族人,涅古麻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在战场上放敌人走脱。要是有便宜,自然也会冲上去死斗的。不过银术可和他麾下谋克在西路军风头实在太劲,要知道他可是小族出身,离真正完颜的血统差了不知道多远!却将完颜希尹等出身高贵的军将压得死死的。
他们做为完颜希尹的亲信谋克,碰见硬骨头,自然不会贴自家血为银术可死战到底。
完颜希尹虽没有明说,可他心里意思,大家做为他的麾下还不明白?怎的现在口风又转了?
涅古麻没料到这还不算完,完颜希尹一下拔出腰间佩刀。倒转过来用刀背狠狠砍在他脸上。蓬的一声闷响,顿时就将涅古麻劈得半跪在地。哇的一口,吐出不知道多少颗混着污血的断牙。
完颜希尹的佩刀犹自在他身上乱抽乱打,用力之大,竟让人怀疑完颜希尹是不是要将自己这个心腹将领生生打死。
完颜希尹在女真军将当中一向算是相对而言脾气好的,没想到突然发怒若此!不论是他的麾下还是银术可麾下,人人都忍不住有些股栗。
劈砍一阵,直到涅古麻给砍得满地乱滚,咬着牙又不敢惨叫只能发出一声声闷哼之后。完颜希尹才喘着粗气丢刀,双目精光四射环视诸将:“银术可的谋克伤损重,现在就该某的谋克上!若不能擒下那辽人公主,某用的就不是刀背了!但为谋克蒲里衍牌子头,不身先士卒,率勇士们陷阵,有一个,某便杀一个…………今日之战,干系着俺们女真大业!即便是某,只要银术可一声号令,也得上前,不死不休。你等可明白了?”
说着他就转向银术可:“银术可,某请亲领勇士上前!”
银术可沉着脸摇头:“还没到那一步…………涅古麻谋克先,纳海谋克后,继以咄鲁谋克。前面死干净了,后面跟上,你们三个谋克死绝了,也要将敌人留下,不能破敌,全队尽斩!”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三十九章 夜血(十二)
通往龙首寨的山路就在应州城塞内北面,换句话说整个应州城塞就是依山而建。<-》从南门到山路入口,平日里不疾不徐而行,也不过一刻功夫就能到达。可在今夜,这一段短短的路程,竟然走了大半个时辰!
整个应州城塞,已经全然陷于火海当中,在他们退过的一路,处处都是火势交联,处处都是断兵残刃,处处都是血痕累累。
这一路太过艰辛太过漫长,似乎随时这阵列都会崩溃。可终于还是坚持住了。
而通往龙首寨的山路,就在背后不远处。只要上了山路,与接应的守军会合。单用石头朝下砸,女真军马都跟不上来!
随着一声声嘶哑焦躁的女真语呼喊号令之声,更多的女真射手涌上前列,也不保留气力持续射击了,拼尽全力拉弓疾射。撒袋中的羽箭飞快见少,箭头在火光中亮起一层层一片片的金属反光,落向退往龙首寨山路的那支仍然结阵不乱的阵列。
在女真射士的背后,几个谋克最为勇锐之士又集结起来,披上两层重甲,持起已然有了大大小小缺口的长刀重斧,喘着粗气准备再度上前。
哪怕在这个时代,以军中菁华这种可披重甲,不惧死生能当前敌的锐士消耗性的硬拼。十场战事当中不见得有一场是这般打法。临阵而战,只想着用拼人命的方法来击垮对方,这往往都是下将所为。
这个时代军队的组织度和对伤亡的承受程度,不是向心力极强的团体,不是极度的精锐,也无法进行这种最为惨烈的作战方式。
而在今夜,双方在南门口已经拼掉了几百条人命。短时间这样的伤亡消耗,以女真人的凶蛮。也觉得胆寒!
而现在银术可和完颜希尹又准备拿出钱,驱赶女真儿郎上前,再狠狠拼一次人命。说什么也要击垮这败而不乱,仍然能维持阵列的顽强敌人。将他们彻底消灭在应州城塞之内,让他们无法退上龙首寨这唯一一条活路!
在自家阵列当中,给护持在最中间的郭蓉汤怀等人,也看见了女真人的调度准备,听见了他们不住的呼喝传令之声。对望一眼,忍不住也是震惊。
今夜战事。郭蓉身先士卒,极大的鼓舞起士气。麾下又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北来神武常胜军军中精锐。表现得已然是至矣尽矣,蔑以加以。任何将领,也不能对麾下军将士卒要求得更多了。
南门死战不退,拼光了一都又一都。后面的人马仍然源源不绝的填上去。哪怕最后不敌,仍然能维持阵列且战且走,能带走的伤员都带上了。不管火势围逼还是女真人不断扑击,仍然阵脚不乱。
换了对手是这个时代任何一支其他军队,也许在南门就已经为他们所拼退!
而女真军马,不愧是闪电般击破了大辽帝国的这个时代最强武力。不仅在南门血战中陪他们狠狠拼了一次人命。还狼一般的咬着不放。到了最后,又摆出一副不惜以人命填开他们的阵列。将他们这支军马全部留下的架势!
双方都在惊叹对方的能战强悍。今夜在应州城塞,第二次碰面的神武常胜军和女真西路军。在一场规模不大,阴差阳错发展而成的血腥交手战中,打出了这个时代最高水准的顽强剽悍!
郭蓉就在阵列最中间的位置。一路且战且退至此,南门亲自披甲浴血死斗之后,又竭力维持着这一支军马结阵后退至此,虽然身上不曾带什么值得一提之创。可精力体力。已然到了极限,甚或都已经到了透支的地步。抿一下嘴唇。只觉得口腔里一点水分也无,舌头干燥得就像一块枯木。眼睛望出去视线都已然模糊,火光人影混杂在一起,乱纷纷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双脚仿佛踩在万丈泥沼之中,每挪动一步,都要竭尽所能。
环顾左右,身边将士,莫不如此。
汤怀拉弦右手,鲜血凝结在上,厚厚一层,正不知道伤得有多重。虽然此刻射士都有扳指,可是硬质扳指两缘在拉弓的同时同样要磨损着手指。
汤怀用的是三石强弓,非如此弓力,就算用尖利点钢的破甲箭镞,也未必能射穿一层甲胄。三石力道,就等于将一百多斤力量用两根手指提起来,汤怀今夜发箭百余,就是反复提起一百多次,还要开如满月。百余箭射下来,对手指的伤害可想而知!
冷兵器时代的投射兵种,除了可以借用畜力或者多人力量上弦的大型兵器之外。就是用体力来换杀伤力。老卒伤了手指,用弩扭曲了脊椎,一场仗下来整个腰都废掉的,比比皆是。所谓临敌不过三矢,一场战事下来射手不过能射十几箭这个太过夸张了一点。正常水准,用弓箭的射士,看弓力不同,一场战事射三十到六十箭之间。用腰里腿力上弦的弩手,极限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
今夜竭尽全力连发百余箭,就算现在马上就开始诊治保养,汤怀神射能不能恢复如初,已经难说得很了。
此刻他的硬弓就挎在腰间,用左手持着一杆长矛。仍然紧紧跟在郭蓉身边,如前一般一言不发,仿佛在等候着最后的厮杀一般。
而举旁牌的将士,持矛持刀的甲士,人人都是气喘如牛,人人都已然将自己压榨到了极限。
回头看去,龙首寨灯火缭乱,接应队伍还悬在头顶老远处。天黑路险,雪深道滑,百余丈的狭窄山路,正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赶到。
再转回头,女真甲士已然列阵完毕,如一群凶兽,就要带着让人胆寒的疯狂狞恶,最后一次扑向这支伤疲已然到了极限的队伍。
火光中,更多寒星在塞外朔风中升起,俯冲而来。却是女真射士加大了发射密度,拖慢郭蓉他们后退步伐,给自家甲士多喘一口气的机会。无数箭镞击中旁牌的声音密密麻麻响起。甚而将持牌甲士身子退得不住乱颤,仿佛在下一刻就要颓然倒地。
这就是结束了?郭蓉已经觉得握不住手中长刀了。
若是那姓萧的在这里,他会如何?
他只会嘟囔着咒骂着这贼老天,扬眉而上,从绝望中寻出一条生路。就是这点昂然不屈的男儿气概,才让自己从此对他深陷,才让自己在这塞外苦寒之地,无怨无悔的为他死战!
他会念着我么?
在这一刻?
寒风火光之中,郭蓉俏生生的一笑。紧紧握住了手中长刀。
无数道目光落在郭蓉身上,都看到了郭蓉轻松甚而带着点温暖的笑意。这些从神武常胜军旗号下厮杀出来的男儿,不知道怎的,心中也就定了。
大好男儿,岂能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
龙首寨守将。麾下儿郎奉送花名绰号为艾吃的军将死死看着山脚下动静,心底一下如山头呼啸的寒风一样冰冷。
女真人真是凶悍,今夜战事打到这种地步,伤损奇重之后,仍不以全取应州为满足。仍然死死咬着郭蓉他们,不仅如此,还准备狠狠再拼一次人命。将他们彻底留下来!
都说辽人为狼。可是比起女真人凶悍若此,辽人温顺得和小猫也差不了多少了。
更多女真射士涌上,不顾他们射到此刻也是强弩之末,拼命抛射出更多羽箭。在箭雨当中。郭蓉他们这支军马虽然还在苦苦维持着阵列,可脚步几乎停滞。再也向后不得。女真甲士已然列阵完毕,稍稍喘息一下,就要狠命扑上来!
自己这几十人差不多还在山顶。披甲持兵,人人还背着弩机。距离郭蓉他们虽然不远。不过百余丈的距离。可这山势既陡,又雪深路滑,一条山路又狭窄。哪里是这么轻易下得去的?
只怕他带队赶到,女真甲士已然将郭蓉他们这支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支撑的败残人马彻底撕碎吞掉。
他急得浑身是汗,几乎僵在那里,一时间半点法子都生不出来。麾下儿郎也如他一般一下就掂量明白了眼前情势。两军可说近在咫尺,中间也没什么阻隔。可是女真人就是强悍凶狠到了这等地步,就是不容他们有会合的机会,不管付出多大伤亡,也要将对手彻底粉碎。
如此强敌,足堪惊畏。以前不管是对上西贼还是残辽,那些所谓强敌,对着这一支新起势力,简直就不堪一提了。怪不得萧显谟要布局至此,要死死的将女真人顶在宋地之外。要是门户敞开,让女真大军深入,只怕整个大宋河山,都要沦入血海当中!
山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号,火光当中看得分明,女真射士沿着两翼向后退。大队女真甲士列阵大步而前,在他们身后,是烧成一片火海的应州城塞,在他们金属甲胄上反射出一层层的血光。如此气势,如此毅然决然的冲扑。从北地白山黑水穷荒大泽处崛起至今,这锋锐正是最盛之时!放眼天下,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能挡在这股凶狞的力量前面!
艾吃身边,那个浑身披挂得满满当当的十三看了自家军将一眼,不吭声的将兜鍪革带在下巴上狠狠又勒了一记。丢掉手中长矛,也不管身上佩戴的短兵刃,只是将弩机从背后摘下来抱在怀里,一声不吭也丝毫没有半点犹豫的,身子一蜷,就从差不多有四十度倾斜的山路上滚了下去!
在这同时,女真甲士前锋,也终于撞上了郭蓉所部。第一排重斧如林一般举起,就狠狠的劈在一面面箭镞扎得如刺猬一般的旁牌之上。如此远的距离,听不见响声,只能看见木屑纷飞,一面面旁牌在重斧下破裂粉碎!
山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山下两军无声的最后一次狠狠撞在一起,拼命死斗,看着转眼间就滚得不见人影的十三。
艾吃大喝一声,也不下令了,狠狠掷下手中长柄挑刀。摘下弩机抱着,学着十三动作,也向山下滚下去!
在他身后儿郎,人人都是一声大喝,几十人前赴后继,将性命豁出去。全都从山上滚下!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四十章 夜血(十三)
战阵之间,立尸之地。**
应州一战,从一开始到此刻,都惨烈绝伦。
大宋装备最好,锐气最盛,也许不见得是最有经验,但是却是最为敢战的神武常胜军,和攻灭大辽,远赴草原,百战百胜,破军而擒耶律延禧的女真西路军。两支这个时代的武力巅峰的碰撞,就打出了这种结果。
如果说在燕地一战,还是双方第一次碰面,互相还有试探,还有燕地那么大的空间做为回旋,互相追逐厮杀争斗。萧言以众欺寡,尽力营造出会战前最为有利的态势,还将银术可与完颜设合马分割开,最后一战而胜。
今夜这一战,却从始至终,都是硬碰硬,命换命。
双方已经厮杀竟夜的军马拖着沉重步伐做最后碰撞,阵列相较处没有呐喊声,没有呼号声,就是一片兵刃击破甲胄,砍入骨中,鲜血滋滋向外喷溅,还有人临死那一声短暂的惨叫混杂在一起的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让人觉得寒到骨髓里,只想远远避开的响动。
第一排拼光,第二排顶上。人命飞快的消耗,负创倒地的人还在扭打,互相抠挖对方的眼睛。转瞬之间就没了阵列,只有一个个没有面目没有畏惧没有任何念头的披甲之人机械般的杀戮或者被杀。
涅古麻所领谋克为第一阵,他为完颜希尹狠狠抽打了一阵,做为西路军中也算有名的猛将,涅古麻只觉得颜面大损。此刻突阵,就没想着活着回去。
他当先而进,先用重斧狠狠劈碎了眼前一面旁牌,持牌甲士为他劈得倒地,涅古麻一斧就劈在他的面门上。重斧深深嵌入对手头骨,用力一扯未曾扯出。而另一名对手一矛刺来,阵列当中没有闪避的余地。涅古麻只能弃斧一掌拍在矛杆上,长矛给打沉了些,一矛穿过铁裙深深扎入大腿上。涅古麻惨叫一声,死死抓住矛杆,用力一错,已然将鸭蛋粗细的矛杆绷断。接着血淋淋的拔出,就凭着半截断矛继续前扑!
他身边儿郎。不断倒下,而涅古麻用断矛杀了一人,又抢过一柄铁锏敲碎了一名甲士头颅。这短短一瞬,身上也负创多处,更有一矛扎在小腹。他都感觉肠子在甲胄中都流出来了!而涅古麻早没了感觉,只想杀到那不知道是辽人还是宋人的鸟公主面前。
铁锏左右飞舞,涅古麻又前进了几步,也不知道敲到敌人没有。可一柄铁锤突然狠狠敲在他的胸前,通的一声闷响,也不知道甲胄后面肋骨断了几根。涅古麻睁着已经一片血红的眼睛看去,就见一名同样满身是血。喘着带血沫粗气的甲士死死的盯着他,又是一锤敲在他胸口,涅古麻再也支撑不住,朝下坐倒。竭尽全力也是一锏扫过去。这一锏去势已慢,可对手也是再没了半点气力,连闪避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一锏扫在他腿上。咔嚓一声腿骨被敲断,那甲士也仰天便倒。
涅古麻这才吐了一口血。坐在那里转头四顾。身边高高低低,全是尸首,已然分不清是哪一方的了。自家谋克儿郎,竟然没看到有一个站着的,而他们不过才前进了七八步。
此刻女真,一个谋克能战军马,多的过两百,少的百余人。其中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披重甲,还有游骑射士,临阵之际,也不是全谋克而出。出六七成队是最常见的——这也是部族为军的常例,总要给自家谋克留些种子。涅古麻这个谋克随完颜希尹南下,留了点人马在西京大同府看着年余随西路军征战置下的家当。今夜又留了点人马在营中。今夜之战又有些伤损,可随他披重甲冲阵的也足有四五十名勇士。可在这短短一瞬间,就连站着的都没有了!
在他血红的眼睛里,就看见又一队女真甲士涌上。当先一人,正是银术可心腹纳海。纳海谋克从甲字堡之战开始就一直打前锋,损耗奇重。此刻随着纳海披甲大步而前的,也就是三十余名勇士。
自己这一个谋克都填进去了,纳海这点人又济得什么事情?女真人在这个应州,还要死上多少?
涅古麻是完颜希尹心腹,纳海是银术可心腹。以前随着女真贵族军将地位日高,他们这些麾下将领之间自然也有龌龊。争战利品,争生口,争战功,争封赏,争地位,没少起过矛盾冲突。但是这个时候,涅古麻只想对着纳海大喊:“纳海,给你的谋克留点种子罢!不要再上前了!”
可是一张口,从嘴里面涌出来的只有污血。接着就是身上一痛,涅古麻迟钝的转身,就看见那名被他敲断腿的甲士从尸堆中爬了过来,拣起一柄长刀,从他已然破破烂烂的甲胄缝隙当中狠狠扎了进去。
这名甲士伤得和他一样重,甚或犹有过之。可在他眼中,涅古麻并没有看到此前无数匍匐在他们女真勇士马蹄之前各族人眼中的畏惧,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
再一转眼,涅古麻才发现,眼前敌人,也只剩下薄薄一层。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个在南门口持刀与他们女真勇士肉搏的女子了。她脸上都是血污,持刀稳稳站着,而她身边并不多的甲士,也无一人却步,眼神中也全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
这个时候,涅古麻却想大喊着让纳海上前,将这些敌人全部杀光。一个小小的应州,就让女真儿郎在这里丢下几百条人命。女真有多少勇士的性命可以这样消耗?如果是这个女子才让眼前敌人如此坚定,那么就将他们屠干净!女真人抢到的东西,才永远是女真人的。女真人压服的部族,也永远为女真人的奴隶生口。这支军马,只要存在,永远都是女真人的大敌!
那个爬过来刺中自己的甲士,居然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只是俺们,就拼掉这么多鞑子。够本了…………萧显谟来,还有你们这些狗鞑子的活路?只要萧显谟来!”
这人说的话,涅古麻没听懂。他也再没气力去听了,他抓着刺进身上的长刀,朝后便倒。而纳海所部,已经扑上,又狠狠的扑向了拼到了最后的郭蓉他们!
~~~~~~~~~~~~~~~~~~~~~~~~~~~~~~~~~~~~~~~~~~~~~~~~~~~~~~~~~
多少同自己北来儿郎,在这一刻,就倒在面前。
郭蓉环顾四下。一双清亮的明眸当中,满满都是伤痛。
这些人虽然都是那个姓萧的麾下,自己也只是名义上的统帅。这些人当日在燕地追随那个姓萧的,击破了自家爹爹的基业。让自家爹爹埋骨在燕地。
可是这一路上,他们吃苦耐劳。他们临战乐死忘生,他们对自己恭恭谨谨,哪怕在最艰苦的环境下也竭力凑出些好吃食好器物,让她在军中过得舒服一些。
在这一刻,她恍然才明白。那个姓萧的为什么在汴梁风轻水软的繁华所在,又挣了那么多钱,置下那么多家当。已然可以锦衣玉食飞鹰走狗安闲富贵度日。却还是苦大仇深的整日皱眉思索,整日奔波布置,整日与人一夜又一夜的商议。自奉极简,也不寻觅娇妻美妾。还将挣来的家当大把的撒出去。
有麾下若此,有健儿效力若此。怎能不将他们的命运背负在自己一个肩上,为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儿郎们争取更大的空间,获取更高的地位?
有如许虎贲效命。一呼而万人影从。区区一些享用,又直得什么?真正男儿。那堪稍顾?
有凶悍大敌若此,又怎能稍稍安枕?又怎能只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杀不尽的鞑虏头,流不尽的英雄血!
一路行来,天地间纵横驰奔,与这个贼老天不屈相抗,到底为的是什么。姓萧的,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是个野丫头,不识字性子又象男人,也只有这样的你,才让我心醉神迷,才让我能将爹爹的死放到下辈子再寻你报,才让我甘心在这应州——
为你而死。
郭蓉扫视身边不多儿郎,轻轻一笑,拔刀而前:“杀!”
伤疲健儿,同样大呼而前:“杀!”
转瞬之间,双方又撞在一起。兵刃军械翻飞之间,又是不断有人倒下。双方厮杀至此,不管是郭蓉他们还是银术可他们,都差不多已经流尽了血。郭蓉所部固然近乎全军覆没,而银术可完颜希尹合军,真女真不过二千有奇,一部在外扫荡小堡,一部留营。入应州千余女真,现在还能剩多少?其余人马,大火阻隔,也不是一时间就能赶得过来的。
双方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咬牙死斗,虽然已无短短一两个时辰前南门口那一战那般激烈凶狠,可惨烈处却犹有过之。不流干最后一滴血,双方都决不罢休!
厮杀很快也就分出了胜负,纳海谋克只能凑出可怜巴巴三十余名披甲之士,郭蓉身边剩下的儿郎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伤疲之处,比起纳海谋克更是加倍。虽然每个人站着在斗,负创倒下仍然在斗。可仍然挡不住纳海他们冲向最后的目标郭蓉。
而且就算干掉了纳海所部,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谋克的女真甲士马上就要加入战阵当中。更不要提也能上阵的百余名女真射士!
~~~~~~~~~~~~~~~~~~~~~~~~~~~~~~~~~~~~~~~~~~~~~~~~~~~~~~~~~
郭蓉狠狠一刀横劈,却为一名女真甲士提刀一挡。她原来两柄乌兹钢打造的上好兵刃早就打废了,现在手中只是把寻常兵刃,还不知道缺了多少口。这一下碰撞再吃不住,顿时就断为两截。而郭蓉也虎口流血,再握持不住。那女真甲士上前,劈头盖脸的就还了郭蓉一刀。打到这个地步,女真军马上下也差不多疯了,还管什么银术可与完颜希尹的号令是活擒眼前这个女子?
郭蓉已经厮杀得脚软手软,嘴里咸咸腥腥都是血的味道,却是咬破了自家嘴唇。再没有半点抵挡的气力。
在她身边,每个人都在凭着下意识死战,眼前只有敌人。也实在没有半分精力顾及到郭蓉了。反正都是个死。多杀一个,就多赚一个。
郭蓉勉力后退一步,闪开了这一刀,却被脚下尸首一绊,顿时倒下。那女真甲士上前一步,举刀又劈,旁边却横过一柄重斧,当的一声将这一刀挡开。却是纳海冲了过来。这银术可麾下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心腹猛将也一头一脸的血,却还记着银术可的交待。怒吼一声伸手就要过来抓郭蓉。
郭蓉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一点也不怕死,却怎么也不愿意落在女真鞑子手中!伸手在地上乱摸,抓着半截剑刃在手,紧紧握住,也不管这剑刃割得手中鲜血横流。就要向自己颈子上戳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嗖的一声破空劲响。一支无尾弩矢飞也似的划过,一下从纳海口中射入,又从脑后冒出。纳海一怔,接着就颓然跪倒。只是这一记弩矢,银术可麾下这员猛将,顿时就死得不能再死。
郭蓉抓着剑刃,比在自己脖颈上。愕然回顾。就见身后不远处,一个摔得鼻青脸肿,一副少年模样的甲士半跪在地上,手中端着一柄才施放过的弩机。和郭蓉目光碰了一下,就丢下弩机大喊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冲了上来。
正是十三!
纳海身边女真甲士呆呆的看着自家将领转瞬之间就毙命于此。一时间竟然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十三飞也似的冲上,他虽然还不脱少年的模样。杀人却早就是老手。一刀就砍断了那女真甲士颈侧的大动脉,鲜血顿时就呲呲的朝外乱飙。那女真甲士捂着颈子荷荷乱叫。一头就栽在纳海尸身上。
在十三身后,更多摔得盔歪甲斜,满头满脸是血的甲士在火光中显露出身影,多数人手中都有一柄保护得好好的弩机,飞也似的上弦之后,一支支弩矢射出。如此近的距离,弩矢劲力又比弓箭强得多,只要挨在身上,就能破甲。顿时逞凶的女真甲士就倒下一片!
丢了弩机的甲士随便摸着什么兵刃,就冲了上来。更有人大喊:“快走!俺们接应,你们快退上寨子!”
十三一把扯起郭蓉,扶着她就朝后退。郭蓉已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只是喃喃问道:“艾吃呢?”
十三一边跑得飞快一边答话:“俺们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却没瞧见艾将主…………公主,俺护着你,快回寨子,就安全了!”
郭蓉突然站住,大声道:“将能接回来的人都接回来,我走最后!”
十三一怔,郭蓉就盯着他怒道:“还不快去!”
十三摸摸脑袋,也飞也似的转身窜出去,他跑得快厮杀手脚也快,第二排弩矢还未曾射出来,他就已然寻着空档杀了两个女真鞑子,救下来两名甲士。
女真甲士发出声声不甘的怒吼,今夜战事,从南门打到这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条性命,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这叫这些胜利惯了的女真鞑子如何甘心?
可是弩矢仍然一排接着一排的飞过来,纳海谋克剩余甲士或被射倒或被砍翻。就连紧接着扑上来的完颜希尹麾下的咄鲁谋克都给射得人仰马翻,纷纷退避。郭蓉身边剩下的最后一些人马都给援护下来,互相扶持着退向接应人马身后。
汤怀也在这场厮杀当中活了下来,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还未曾开言,就突然冲过来一拳就将郭蓉打倒!
郭蓉躺在地上,就看到火光中又又是一排寒芒升起,然后急速俯冲而下。她下意识的在地上蜷缩起身子。接着就听见羽箭刷刷而落的声音,还有一声声的痛呼惨叫响起!
女真鞑子重甲之士冲阵已然难以为续,而女真军将反应极快,马上就将射士调了上来。张弓而射,现下他们阵列已然打散,没有旁牌遮护。纵然羽箭破甲能力不强,也能带给他们足够的杀伤!这个时候,女真人仍然不肯放弃!
箭雨声中,汤怀终于开口,大声道:“拿弓来!留二十弩机,其余人都退,俺们当在这里…………快走!”
十三这个时候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中居然还抓着一面碎了半截的旁牌。本来旁牌高大,现在剩下一半他正好使得动。跑到郭蓉身边用这半面旁牌为她挡箭。郭蓉盯着汤怀:“四哥,一起走!”
留下来对射,还是以命换命,留下的人只有一个死字!
汤怀摇头:“俺不会领兵,不会打仗,没什么用场。女真鞑子的虚实,俺笨嘴拙舌也说不来。去告诉显谟与岳家哥哥,替俺报仇就是…………俺在应州等着!”
说着他已经摘下身上一直未曾丢的硬弓,寻着一撒袋箭,张弓就射。只一拉弦,脸就痛得直抽搐,伤口迸裂,更多鲜血沿着手淌下来,将弓弦也染得通红。可他拉弦之手,仍然稳定无比,接着放弦,血珠随着弓弦颤动四溅。女真射士当中,一个几近箭无虚发的神射手正中面门一箭,丢弓便倒。
持弩机的军士向汤怀身边聚拢过来,不少人已然身上带创。一名军士突然一拳将汤怀打倒,对着郭蓉瞋目厉声大呼:“带汤将军走!俺们的魂就在这里等显谟来!”
郭蓉再不多说什么,一推十三:“带上四哥!”
接着又看向持弩机而射的军士们:“诸位哥哥,等我们回来,等那姓萧的来!到时候,你们就在云上看着!”
军士们无一人答话,只是专心在箭雨当中上弦,放矢。不时有人身上血花溅起,可仍然继续着这动作。
郭蓉再不多说,招呼着诸人互相护持,寻着杂七杂八的东西遮护,互相扶持着,艰难的向着山道上攀援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箭雨弩矢交相而射,仍然还有多少人在这场战事的尾声,舍命而战!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四十一章 夜血(十四)
龙寨脚下,弦声响动一片。<-》弓箭手与弩手对射,很难说哪一方有确定不移的优势。
从力道而言,自然是弩强弓弱。可是从射而言,一场战事当中,也很少单以弓弩对射来分出胜负的。
今夜在龙寨脚下,这场对射,正常来说,是女真这方应该占尽上风。
不仅在射手数量上,女真远远过,几个谋克凑起来足有百多名射士。加上弓箭的射优势,对方一弩,女真军马足可还出十箭去。而且女真射士身周,还有旁牌橹盾遮护。纵然是弩矢力强,也不是稳稳就能杀伤对方。
可是对于神武常胜军而言,他们有一定地形优势,依托山道四周大石树木。上弦时候遮护闪避,然后突然起身而。对射一阵,虽然不少射士已然带伤,也给压得有一矢没一矢的断断续续,可始终在坚持抵抗。
正常一场战事,当对方的射手被压制成这样,不管是骑军步军,都可以放胆列阵直进,杀对方个落花流水。已经是再有利不过的战场态势。
可是初崛起的女真人,虽然很牲口,但毕竟还是有血有肉会死会怕的人。打倒这种地步,拼光了好几个谋克。步战之士精力体力血勇也消耗得一干二净。每个谋克都是一个团体,拼光了就是全谋克没了青壮,全剩一些女人娃娃,战利品抢掠来的财富也不见得能保住多少。厮杀成今夜这种伤亡程度,已经是女真人连胜之下锐气威风正盛。银术可和完颜希尹两名贵人亲临前敌,这些谋克又是他们直领心腹。才能打到这种地步。(宋时真女真和明末那些建州女真相比,已经是很能承受伤亡,比起建州女真每个牛录损失个百分之五六就怨声载道,指挥不动,相较好到天上去了。可是既然是部族为军,就总是有个极限。正常来说,中原王朝不管是征良家子还是府兵还是募兵,忍受伤亡的能力。组织度都远远过部族军制,所以汉家儿女才将东亚几乎全部膏腴之地占据,传诸子孙。但是很悲哀的是,秦汉以降,整个中原王朝的组织程度也是在不断的下降过程中,到了最后居然连建州鞑子都远远不如,当真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奥斯卡按)
拼到如此。哪怕是银术可和完颜希尹,也无法再驱这些谋克上阵,让他们用命再去填。而且神武常胜军占据地形就在山路口,地势越收越窄。人数虽少也能控制住通路。步战之士硬撞上去,不丢下几十条勇士性命,绝抢不上山路去!
现在哪怕临阵主动机敏如银术可。也一时间拿不出什么法子出来。只能督促麾下射士拼命放箭,哪怕废几十根手指也在所不惜。看看对面那些弩手,能在箭雨中到底能撑持多久!
而完颜希尹则在后整理各个谋克的步战甲士,看能不能再纠集出能冲一阵的甲士,压上去抢下山路通道。
饶是两人此刻犹自未曾放弃。可两人心里面也都知道差不多是在白费气力。火光下眼看得郭蓉等几十名残余军将甲士在山道上越攀越高,就是此刻抢下山道入口。难道还追得上么?只要入了龙寨,闭寨而守,滚木礌石箭矢灰瓶的打下来,有一个死一个。这狭窄通道也摆不开兵马和攻城器械,填上上千条人命,也未必能摸得到寨门口!
银术可死死看着悬在陡峭曲折山路上的郭蓉一行人身影,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应州是打下来了,可又如何呢?单是今夜损失的数百近千的女真儿郎,就难得在宗翰面前交待得过去。而且眼前敌人,看来也绝不止是辽人余孽那么简单。南朝不知道将多大力量摆在了云内诸州,后面更不知道有多少后援!
应州已经烧成一片白地,短时间丧失了做为兵站的可能。大军从此通过,还是深入数百里才能寻到房子住,才能寻到地方屯集粮草,寻到可让战马驮畜避寒的地方。还得留下若干兵马盯着这个龙寨,云内敌军军势也出想象。
虽然已克要隘,银术可心中却浑没有半分喜意。
若真是那个南朝姓萧人物的军马,那他还真是女真人的克星,尤其是西路军的克星。永远挡在西路军前进的路途上!
脚步声响动,却是完颜希尹走到了银术可身侧,未曾说话先摇摇头:“今夜厮杀得恁惨…………还要追上去么?俺瞧着想留下他们难,破这龙寨更难。”
银术可嘿了一声,咬着牙不开口。
完颜希尹又道:“不如只索罢了。拿下应州,总算也能和宗翰交待…………让儿郎们喘口气罢。你领军去援应娄室,俺领兵在这里一边盯着这寨子,一边接应宗翰大军到来。这里摸不清虚实,娄室那里,总能打探明白,随时再向宗翰回报罢。”
今夜一场战事,完颜希尹这等宿将也杀得有些胆寒。但凡领军之人,没人愿意碰硬对手,也很少有人乐于打这种硬仗的。女真初崛起之时,以数千部族军对上辽人铺天盖地的军马,不拼命便不得活。不仅银术可完颜希尹娄室这等军将要在敌阵中反复厮杀,就是宗翰宗望之辈,也每每亲自踏阵。
但是到了辽国已然被灭,女真亲贵军将已然置下了相当家当。帐下有数百上千生口,身边有数十上百姬妾女奴,多少珍玩器物充塞。如银术可辈还野心勃勃,以马上生涯为乐。完颜希尹等辈却懈怠得多了,安安稳稳就能享富贵,不比什么都强?自家谋克就是在女真部族中立身根本,何苦拿到战阵上拼得干干净净?
应州打下来,完颜希尹心腹谋克陪着折损上百勇士。元气消耗也颇重,更没什么缴获。实在不愿意陪着银术可再卖命吃苦了。当下就提议自家留守应州这里接应宗翰——银术可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反正他就赖在这里,宗翰大军不到,绝不再向南一步了。
完颜希尹先在这里打了退堂鼓,银术可如何能不明白?可是他也没什么法子。完颜希尹连同他麾下人马表现,不论拿到哪里都说得过去。他也再不能强他做什么——虽然他更得宗翰看重一些,可是在女真此刻粗疏的军中体制下,他也只是和完颜希尹平起平坐。高不出一头去。
就算不管完颜希尹是不是将自家人马拿出来,他也无法再驱动自家谋克上前。
放眼过去,自家几个贴心贴命,忠心耿耿的谋克已然是哀鸿一片,元气大伤。要是宗翰不拨几个自家谋克划归他麾下,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过来。现在还要让他们上前送死,也再没人愿意为他直领谋克了。
可就这么放弃。他怎么也不甘心。
怎么总不能在这支军马手中,讨到便宜,取得足堪夸耀的胜利。而在以后,再撞上这支军马,又当如何?
——此时此刻,银术可已经坚定的认为。这支军马,就是他在燕地碰上的那支军马。那支杀了设合马,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伤痕的军马!
他死死盯着山道前的对射,山道上的身影。久久不言不动。突然之间,他猛的一指高处的龙寨。
“谷神。有没有看见那寨子火光扰动?”
完颜希尹放眼看去,有些迟疑:“少少有些扰动。又如何了?他们定然也在调动军马器械,防着俺们跟上抢寨…………银术可,听某一句,今夜战事,就如此罢!”
银术可重重摇头:“不对…………不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他大步转身向后,完颜希尹一怔:“银术可,你做什么?”
银术可大声回了一句:“拣选精锐,俺亲自领军上阵,先将山道抢下来!”
~~~~~~~~~~~~~~~~~~~~~~~~~~~~~~~~~~~~~~~~~~~~~~~~~~~~~~~
山路之上,一行人艰难的向上逶迤攀登。
应州城塞,外间小堡守军不论,城内守军新军旧部相加,近千军将士卒,现在仅剩的就这么二三十名。纵然其间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只不过占一半不到。但是神武常胜军成军以来,一城一地,一场战事当中,损失如此之重,却从来未曾有过!
经过如此惨烈的战斗,现在在这陡峭山路上,每前进一步都显得是那样的艰难。向脚下望,仍能看到不时有弩矢击,而女真军马乱纷纷的猬集在山道之外,为断后将士逼迫得不能上前。
向上而望,龙寨亮起灯火,却让人觉得前路不远,就是这点灯火,支撑着大家榨干最后一丝体力,手足并用,竭力向上。
汤怀为两名士卒架着,晃晃悠悠的拉扯上半山腰,终于醒了过来。他睁眼四顾一下,突然就挣扎开来。郭蓉离他不远,站定脚步问了一句:“四哥,做什么?”
汤怀沙哑着嗓门低声怒吼:“还将俺逃命做甚?在燕地,俺逃过一次了!这么多儿郎在俺麾下葬送了,俺怎么还有脸去见显谟,见岳家哥哥?”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山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呐喊呼喝之声。所有人都转头向下望去,就见女真军阵当中,又组织起一支步战甲士队伍。这个时候正越过射手阵列,直抢向山道。
所有人忍不住都是乍舌。
这女真鞑子,当真都是牲口!以命换命的重甲战士死战今夜从头打到尾,拼掉那么多性命。身在其间,纵然是铁人都得酥了。这些女真鞑子居然还组织得起冲阵!
再仔细一看,火光映照当中觑得分明。当先一名甲士粗壮高大,身上甲胄不仅厚实,还鎏金错银,比寻常军将华丽得多。分明就是女真大将又再度上阵,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银术可!跟随他陷阵的女真甲士,也就二三十人之数。看来是将他身边亲卫也全部都拉上来,才组织起这么一支冲阵队伍。
看明白这一点。众人先是松口气。这般厮杀,女真人也拼到山穷水尽了。这给人吹到天上去的女真鞑子。要不是人多,要不是有孟暖这个叛贼,说什么也压不倒俺们神武常胜军!不高看也不小瞧这女真鞑子,数量对等,和这些女真鞑子俺们有得拼!等显谟带领大军到来,让这些女真鞑子血还血,命还命!
接下来人人又忍不住痛心,断后的弟兄们完了!
现在女真鞑子用射士压制他们。陷阵步战甲士虽然银术可亲自上阵也就凑得起来这么多。可也足够了,在射士掩护下冲进,这些已然伤痕累累的断后弟兄们,只有被这些女真鞑子淹没了。
所有得脱之人都欠他们一命,也欠今夜拼死而战,与敌同殉的那么多勇士一命!
汤怀的挣扎顿时就剧烈起来,他也不开口说话。就是用尽全身气力想挣脱出去,与断后弟兄死在一处。
这个沉默寡言的汤四郎心思简单得很,当日在燕地,他负责监视耶律大石所部,结果为董大郎所袭,兵败重伤侥幸得脱。虽然他从来不说出来。可心中负疚耻辱,从来未曾消褪过。不肯为神武常胜军军将,甘在燕地这艰辛所在为萧言看守基业,就是他赎罪表现。
现在留他镇守应州,结果又是这般结局。让他如何还有脸活着回去?
两名士卒,眼看就要抓不住汤怀。郭蓉大步走过来。看着汤怀,轻声道:“四哥,现在就这么多弟兄们活着,你们要去寻死,我也不活着,就是这句话…………你要回头,我也一般。”
汤怀一怔,脸涨得通红:“…………你…………萧显谟…………你不一样…………”
郭蓉淡淡答话:“有什么不一样?看着这么多弟兄在我眼前就这样断送了,你觉得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是燕地军中长大的女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既然活下来,就要亲眼看着这些鞑子的下场!现在开始,谁也不许轻易去死!谁也不许为了保护我,自家送命!死了这么多弟兄,大家性命,现在都是一般!”
汤怀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吐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报仇!”
山道之上,几十名军将士卒死死盯着女真军马抢上山道入口,而断后的儿郎们大呼而起,与他们做最后一搏,全都切齿应和:“报仇!”
郭蓉再不多说,转头就朝上攀爬。一众军将士卒,全都默默跟上,再不回顾。
十三不论什么时候,都跟在郭蓉身边。这个女将军,虽然地位高得很,自家阿爷在她面前都恭谨得很。可是从在云内莫名其妙的投军之后,这个马尾巴年轻俏丽的女将军,就让十三觉得莫名的亲近。
在他模糊的记忆当中,自己在为奚人小牧奴的时候,似乎在自家主人帐中,也有这样一个小姐姐。到了现在,应该也是这位女将军的岁数了。最要紧的是,那个小姐姐,和这位女将军有依稀仿佛的倔犟眼神。为牧奴最深的印象,就是永远的饥恶,可那小姐姐,每次见到他,总会给他寻觅一点吃的。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还会摸摸他的脑袋。
在遇到阿爷之前,这就是他人生当中最为温暖的记忆了。
说实在的,十三还根本没有刻意讨好拍马屁的本事,就是因为这份莫名的亲近感就紧紧跟在郭蓉左右。山道上不必说死战一夜的那些将士,就是从龙寨下来接应的军将士卒,经过滚山而下,短暂时间的死战,体力都大量消耗,在这山道上攀援得艰难。就十三一个人在山道上步履如飞,小猴子也似的灵巧。不仅照应着郭蓉,还将别人手中的兵刃器械接了不少背着,半点疲累的样子也看不出。
一行人再向上走了几丈路,十三突然站住,低声道:“不对!”
郭蓉在一侧只是闷着头攀援向上,实在也再没有说话的气力。听到旁边十三动静,才站住脚,晃了晃身子喘口气,擦了把已然变了冰凉的额头汗珠,讶道:“怎么了?”
十三不说话,只是指指上面。
龙寨静静的盘踞在头顶,寨墙上火把上火焰被扯得忽长忽短。映照出站在寨墙上几个黑沉沉的身影,寨门却紧紧的闭着。
郭蓉心下也忍不住一沉。这寨门为何不打开?
可是现在如不上前,难道还有退路么?而且龙寨高悬山巅,猿媃难度,还会有什么突然变故?许是大部军马已然下山接应,寨中不过只有寥寥数人留守,为防万一,才将寨门紧闭罢?
十三摘下身上背负的器械兵刃,又开始卸甲。郭蓉讶道:“你做什么?”
十三看看郭蓉。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看着十三纯然还是少年的模样,郭蓉一笑:“就叫我姐姐罢。”
十三笑笑,他可从来都没忘记自己是个小牧奴,眼前这位女将军是阿爷都要仰视的人物。这声姐姐高低未曾敢叫出口,只是道:“俺偷偷的掩到寨门边上,就算寨上有人,轻易也现不了俺。有什么不对,俺也派得上用场。”
郭蓉嗯了一声,觉得这也是个办法:“那我多选几人随你去。”
十三摇摇头:“人多动静就大,遮瞒不了寨上人耳目。有俺一个人就够了。”
说着也不等郭蓉再话,转眼间就将身上零碎卸得精光,就穿着一身麻衣。将腰带紧了一下,插了一把长匕在腰间,抓着石缝就跃出山道,马上就不见了踪影,连一声响动都听不着。
郭蓉怔怔瞧着。也忍不住心里佩服。这小家伙好本事!怪不得为云内所遣,冰天雪地里单人前来应州报讯!
她是军间长大的。知道有些军中猛士,给以足够吃食,足够操练,经历几次战事运气足够活下来就能成批历练出来。但是有些人却是天生有这禀赋本事,别人活不下来的地方他能活下来,别人做不得的事情他视若平常。这小家伙就是其中之一!
十三刚才动静,一行人都看见了。等到十三消失,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郭蓉身上。郭蓉向上望望,龙寨却安静如顾。
此时此刻,还能如何?
~~~~~~~~~~~~~~~~~~~~~~~~~~~~~~~~~~~~~~~~~~~~~~~~~~~~
大风呼啸在寨门前卷过,旗帜的旗面被风吹动,狂乱起舞,在岂敢上打得啪啪直向。
每个火把的火苗都被寒风扯得老长,似乎随时都会被吹灭。
寨墙上几个黑影站定,一动不动。仿佛就在等候着郭蓉他们一行人退上寨来。
寨墙下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沉重的响动,就见郭蓉当先,带着一群已然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的军将士卒爬上山来,每个人都累得抬不起脚来,有人才爬上来就瘫倒在地,除了重重喘着粗气,再没有动一下手指头的气力。
郭蓉仍然在强自支撑,重重喘息几声之后大声开口:“是我们!赶紧打开寨门!”
随着这一声呼喊,寨墙上突然就燃起更多的火把,几十条人影从下窜上,几个火把将一个高大身影照得分明,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都一下就认了出来。
是孟暖,竟然是孟暖!
他怎么会在这龙寨?他怎么还不死!
孟暖身上也却是血迹伤痕,随他上寨墙的那些军士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夜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太过惨烈太过艰难,能够活到现在连自己都不大敢相信。
孟暖按着寨墙,死死的看着郭蓉。
夜色火光当中,少女瞪大了眼睛。纵然经历这样的厮杀,郭蓉身上清丽的气质仍未曾稍减。当看到孟暖出现在寨墙上的时候,一下就倔犟的抿紧了嘴唇,这样的她,却加倍的让人觉得怜爱。
“是你!”
孟暖哈哈大笑:“如何不是俺?蜀国公主,但想进此间,逃过女真人追杀,却少不得要委屈蜀国公主你,不知道公主你愿是不愿?”
~~~~~~~~~~~~~~~~~~~~~~~~~~~~~~~~~~~~~~~~~~~~~~~~~~~~
山道口的厮杀,终于告终。断后将士尸,散布在山道口左右,每个人都杀到矢尽刀折,最后才不甘的倒下。
为了抢下这山口,银术可身边仅存亲卫,又去了一半!
每个幸存的亲卫都看向银术可。
又填进去不少人命,抢下了山道口,又有什么用?
银术可同样浑身浴血,肩甲上还插着一根弩矢,要不是他负双层重甲,甲叶都是镔铁冷锻打造,这一记就要将他肩膀射个对穿。
银术可管也不管这点伤势,只是竭力抬头向上望去。
龙寨正在此刻燃起火把,将山顶照得通明。可那寨门,却并没有打开!
完颜希尹的喊声在后传来:“银术可,寨门未曾开!龙寨有变!”
银术可再不犹豫,他的预感是对的,龙寨有变故,他还有机会!将眼前这让他深自痛恨,又隐隐有些忌惮的敌人斩尽杀绝!将那冒称蜀国公主的人物擒下,将当面敌人的虚实全都摸清楚!
也许这都是借口,也许只是这样的对手,让他觉得是女真人唯一大敌,杀一个便少一个!
他长刀一指:“俺先上!谷神,你催大队后续,俺们去抢龙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n9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四十二章 夜血(完)
数十火把燃动,将龙首寨前,如此刻应州城塞中一般,同样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
龙首寨几乎紧紧贴着山道出口,前面空地只有不大一块。郭蓉他们数十人,就站在这不大的空地之上,人人脸色惨白。
山下女真军马的呼喊声隐隐约约为寒风所带来,可立于寨前一干人等,却没有一个人回首去看一下。
数十道震惊,痛恨,不甘,绝望的目光,都落在寨墙上那个高大的人影上。
孟暖,这天杀的孟暖!如何让他就占据了这最后一条退路,如何就让这个贼子,现在还活着!灵域
孟暖立在寨墙上,看着面前郭蓉立于雪中俏生生的身影。在这一刻,心内已然兴奋得近乎癫狂。
到了最后,俺还是活着,不仅将自家的性命挣扎了出来。你们这些人的性命,却已然在俺手中攥着了!不管是谁,欠俺的都通通要还回来。不管任何时候,站在最后,笑到最后,也只有俺孟暖一人!
今夜南门厮杀中挣扎逃生,在狭窄缝隙中艰难向上攀爬,然后趁着龙首寨中空虚暴起发难,一下屠光了留守的不足十人的寥寥守军,将龙首寨抢到自家手里。此刻想来,就是心志坚定偏执如孟暖都有一种不切实的感觉。此时此刻,别看他站得笔直,可两条腿一直在微微颤抖。
郭蓉就立于寨前,迎风独立。寒风将她的秀发吹起,向后高高飘动。修长的颈项完全显露出来。她清丽的面孔脸色苍白,只是唇上又一抹让人触目惊心的殷红。百战余生。最后一条退路也突然断绝,郭蓉仍然倔犟的迎着孟暖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这个女人,就要是俺的了…………就算俺最后还是得不到她,也不会让她落到任何人手里!
孟暖终于轻笑一声:“蜀国公主,现在还不肯认命么?现在还以为俺是你予取予求的那个降将么?来,将上些东西给蜀国公主瞧瞧!”
他一发话,几名心腹顿时就将手中提着的黑乎乎东西掷了出来。扑通落在雪地上。还滚动了几下。众人定睛一看,正是留守寨中士卒的头颅!
寨下这些剑甲俱残的军将士卒看清之后,都怒喝一声,有人就要上前,用头去撞,也要将这个寨子撞开。
寨上孟暖所部早有所备,一看底下骚动。顿时就抬起了从寨中搜检出来的弩机。
宋军中用弩为先,哪怕是与宋并称的大辽都没有大规模生产弩机的能力。此次北上,郭蓉他们很是带了不少弩机,本为不论是野战还是守城都有用的利器。应州城塞当中,怕不有五六百具之多,存放龙首寨的至少就是上百。
今夜在应州因为孟暖突然作乱。守城中弩机没派上什么用场。可到了最后,龙首寨下来接应,用弩齐射,一下就将女真步甲冲阵打垮。后来更与数量超过他们的弓手对射,拖住了银术可等追上的步伐。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不愧宋军中可称第一的军国利器。
可是郭蓉他们退上龙首寨,以他们筋疲力尽的状态。能丢下的东西都丢了,很有休量的弩机自不例外,每人不过随身兵刃而已。其余寨中弩机,此刻都落入孟暖所部手中,对上这等利器。冲上去也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了。
郭蓉突然大声开口:“都不要上前!”
若说今夜之前,北上军将士卒,只是面上遵奉郭蓉为主。甄六臣王贵等人在听他们号令,他们不在大事小事就自家商量着办。可今夜之后,郭蓉身先士卒,与大家同生共死的举动,就建立起了相当威信。她这一声喊,所有人下意识的就停住的脚步,向郭蓉望去。
郭蓉仍然死死盯着孟暖:“你要如何?”
孟暖哈哈大笑:“…………俺要如何?俺就要你这高高在上的公主,当俺的女人!服侍俺,伺候俺,给俺生儿育女,俺要你如何,便是如何!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罢?”
郭蓉冷冷的看着孟暖:“你尽管做梦去罢,我宁愿死了,也不想看到你这张嘴脸。”
孟暖仍然大笑:“想死当然不难,这些在你亡国之后,仍然忠心耿耿跟随着你的儿郎们,你就不稍稍看顾一下?愿意让他们一起死尽死绝?再说了,俺有什么差了?有本事有计较,亡国之余,你还能找到更好的男人?老实从了俺,俺助你招兵买马,助你收拢大辽余烬,说不得也能打出一个局面,到时候重立辽国,又有什么难的?从俺生下几个儿女,这辽国血脉也就传下去了,岂不是也对得起祖宗?”
孟暖越说越是大声,到了最后,近乎狂乱,傲然扫视四下一眼:“如此兵荒马乱,如此艰难世道,俺还是活下来了,谁也对付不了俺!哪怕这老天也不成!这个乱世,还有哪个男人能比俺强?只要从了俺,就不要你一个女儿家辛苦撑持这个局面,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不好?从了俺,却是你的福气!”灵域
他大声吼完,又一指山下:“纵然俺不杀你们,就是防女真人上来。你们落到女真人手里,就有什么好下场了么?你这个前朝公主,金枝玉叶,还不是在一个个女真贵人帐篷里辗转让人蹂躏!麾下勇士,不是被杀,就是一辈子为奴!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从了俺之后,至少只是俺一个人的女人!”
随着他的话语,不少人忍不棕头。此刻山下,就看见已经没有了羽箭弩矢对射。女真大队乱纷纷涌上,抢下了山道入口。蜿蜒而上,拼命朝上攀登,纵然山道狭窄曲折,雪深路滑。可女真人攀爬上来,又能要多久?
一些军将士卒转身就挡在山道出口。可现在他们甲胄不全,只有随身兵刃而已。正常情况下。从龙首寨寨墙上就可以稳稳控制住这条山道,不要说滚木礌石灰瓶油罐了,就是凭弩机更番叠『射』,来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可现在就算拼了『性』命肉搏抵抗,又能杀几个扑上来的女真鞑子,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而孟暖他们稳稳守在寨中,女真军马就是冲上来也无法在这块狭窄空地上展开。一阵弓弩就能将女真军马『射』下山去。更不必说他们既然能『摸』上龙首寨,自然就有一条隐秘退路。当真是有如泰山之安。
郭蓉却仍然没有回头看山下一眼,还是死死看着孟暖,又冷冷问了一句同样的话:“你要如何?”
孟暖一笑,好整以暇的开口:“还请蜀国公主你先入内,只要你在俺手里了,你麾下这些忠心儿郎自然不怕他们不听俺号令,俺自然会次第放他们入内。打退了女真军马攻山。今夜俺们就洞房花烛,俺孟暖为大辽新驸马,不知蜀国公主觉得如何?”
郭蓉身边军将士卒,顿时为孟暖话语激起一阵狂呼怒骂。
“你这贼子,算是甚鸟阿物?”
“直娘贼,俺这就砍了你狗头。去寻阎罗王当驸马罢!”
“来来来,爷爷就在这里,什么事情寻爷爷,放对爷爷让你一只手!”
这些军将士卒纷纷拔出随身兵刃,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有些人举步就要朝前冲。此时此刻。宁愿死在寨前,也不受这贼子折辱!
郭蓉又大声开口:“都不要动!”
她转向孟暖。又疾又快的开口:“姓孟的,你说话算数么?”
孟暖哈哈大笑:“俺姓孟的头顶天,脚履地,一等一的大好男儿,凭什么说话不算?两家合作一家,都为重建大辽出力,岂不是美事?蜀国公主国破家亡飘零良久,也不正想寻一个好男儿为依靠?俺这一身本事,又比谁差了?”
郭蓉斩钉截铁开口:“好,就如此!我先入寨,别耽搁时间让女真鞑子拣了便宜!”
军将士卒顿时暴躁起来,人人都向郭蓉大呼:“不能如此!”
就是沉默寡言如汤怀,这个时候都红了眼睛,冲向郭蓉:“但是俺们男儿未曾死绝,岂能让女子受此辱?俺们奉娘子你回头冲杀出去,要不就撞死在这寨前!”
郭蓉半点不退让的迎着汤怀目光,压低声音飞快道:“不入寨中,如何能和这狗贼拼命?留在这里,想拼死都用不上气力!”
看着郭蓉决然的眼神,周遭军将士卒一下都明白了。这位少女,此时此刻,早不打算活了!只想拼死一个就算一个,最好再拉上孟暖这个狗贼垫背。总好过被孟暖所部『射』死在寨前,或者落在女真鞑子手中。
既如此,就拼了罢!显谟显谟,别忘了俺们死在这里,俺们就在这应州云端,等待你带领大军前来!
山下女真追兵的呼喝呐喊声变得越来越近,眼见得他们已经快爬到了半山腰。最多一刻功夫,前锋就能涌上山顶。郭蓉再不犹豫,举步上前:“姓孟的,我过来了,打开寨门!”
孟暖一笑:“公主恕罪,现在俺就只剩这一点基业,不得不小心了。还请公主卸甲解兵。俺接着公主,自然就放公主的儿郎们入内。”灵域
他一摆手,寨墙上他的几十名手下,全都举起了弩机。每张弩机都已经张满,上好锋利的弩矢,锋芒森寒,指向了郭蓉他们数十人。
郭蓉冷冷的又看了孟暖一眼,丢下手中长刀,再扯下身上已然零落的甲胄。转瞬之间,就只剩贴身劲装。风寒且急,将衣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展『露』出少女修长苗条的完美曲线。让寨墙上的孟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而郭蓉身后汤怀以降数十男儿,人人都是垂首。
就这般死了罢,但为男儿,竟然让女子受此屈辱。俺们竟然如此无能,连显谟交付在俺们这些大男人手中的郭家娘子,都保护不得!
就这般拼死了罢!
孟暖猛的大笑起来,转身就下寨墙。在这一刻,他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什么女真大军。什么辽人公主。还不是奈何不了俺们姓孟的,这个让人心驰神『迷』的辽人公主。今夜就要在自己怀中宛转呻『吟』。
俺孟暖,始终将命运握在自己掌中!想要什么,总能抢回来!
临下寨墙,他微微摆手示意。向自家心腹下令,只等开了寨门,一把将郭蓉抢在手中。寨墙上就要弩箭齐发,将蜀国公主麾下人马『射』杀干净。这些人固然是勇士,可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不想再来一次。这蜀国公主要是听话,好好宛转承欢于己,他也不介意借她旗号名义招揽辽人余烬,壮大实力。可这实力,却始终要掌握在自家手里,再不能如上次丢了应州基业一般。他也不介意给蜀国公主好点待遇,如宠物一般的豢养着。
若是这蜀国公主还有什么别样心思。他也不惜在自己玩够了之后,将她丢给手下。只要得到了,就已经是遂了心愿,最重要的,始终还是自己!
郭蓉举步,向着寨门口走去。而在她身后。每个人都捏紧了拳头,青筋都冒出来。只等寨门打开,就拼死也要冲进寨中,将那姓孟的狗贼,撕成碎片!
没有几步。郭蓉就已经走近寨门。看清寨门左近情形,郭蓉就是眼睛一跳。紧贴着寨门口一块大石之侧。却是十三紧紧贴着藏在火把下的黑暗当中,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摸』到这里来的。又怎样避开了寨墙上那么多人的视线!
仔细一想,避开寨墙上人视线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天黑风劲,山顶也有零星『乱』石为遮蔽掩护。寨墙上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山道上,一个人小心翼翼,慢慢的还是有可能悄悄『摸』过去。可是在这短短时间,十三攀藤附葛,赶在了走山道的他们一行人前,还悄悄的『摸』到了寨前。只能说十三比猿猴还要来得敏捷!
看到郭蓉走过来,十三微微抬头,稍稍对郭蓉示意一下,就将浑身都绷紧了。
只等寨门打开。
~~~~~~~~~~~~~~~~~~~~~~~~~~~~~~~~~~~~~~~~~~~~~~~~~~~~~~
一夜惊『乱』厮杀,再从险路攀上山顶,抢下龙首寨。就是铁人,也累得骨软筋酥了。不过此刻孟暖浑身感不到一点倦意,只有勃勃的**在心中翻腾。下了寨墙他就大步走到寨门前,连他身后几名心腹都赶不上。
寨墙上四个靠着绞盘站都站不直的手下随着孟暖一声号令,总算打起精神,拿出最后一点气力,吃力的将寨门绞开。
对于这大多数为孟暖临时收拢的手下而言,今夜实在太过漫长残酷,为了挣命才随着孟暖爬上山顶,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指望早点了事,然后寻个避风地方睡他娘。这条命今夜看来是拣回来了,以后怎样,想都懒得去想了。
咯吱咯吱的绞动声中,寨门缓缓打开。火光当中,孟暖终于看见郭蓉窈窕的身影,少女寒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目光清冷如剑,『逼』视着自己。
她终于落在俺的手里了…………
就在今夜,让她变成俺的女人!
只是这一对视,孟暖就觉得心头整个燃烧起来,似乎要将自家烧化。而他一刻也不愿意再等待下去。
而留在寨墙上的一名孟暖心腹,也准备等孟暖一把接住郭蓉,就下令发『射』弩箭。如此近的距离弩箭疾『射』,神仙也躲不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看见从旁边一个人影窜出,电闪也似的撞入了只开了不大一条缝的寨门,这人影手中握着一柄短匕,狠狠就扎向自己颈侧!
孟暖拔刀都来不及,下意识的一巴掌打过去,想将这匕首打开。但这人影来得太快,冲势太猛。这一匕首还是从他肩胛处破开身上甲胄,一下戳了进去,入肉之后,顺势再狠狠搅动了一下!
饶是孟暖坚忍,往日临阵,负创哼都懒得哼一声。可这突然变故让他措手不及,剧痛之下,忍不住就长声惨呼出口!
惨呼同时,孟暖反应也极快,另一只手圈过来,戴着铁手套的拳头就砸在扑到自家怀中人影脸上,顿时也是血花飞溅!
在这一刻,郭蓉也冲了过来。手一伸就将孟暖腰间佩刀拔了出来,刀光一闪先横掠砍翻孟暖身边一名心腹。接着就回圈竖劈,孟暖只来得及偏了一下头,这一刀又砍在肩胛上。郭蓉久战之余,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有这么大气力,一刀破甲,将孟暖肩胛都劈开一半!
此时此刻,孟暖只能又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野兽负创般的惨叫!
而在寨外汤怀以降数十军将士卒,都发出一声怒吼。有兵刃的持兵刃,无兵刃的赤手空拳,看都不看指向自家的弩机,就朝着寨内涌去。
“杀孟暖!”
寨墙上孟暖心腹怔了一下,反应也是极快,嗖的一声『射』出弩箭,同时大喊:“发弩!”
而寨墙之上。只是零零星星『射』出了几支弩箭,更多的人不是呆呆愣愣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是丢了弩机没头苍蝇也似的跳下寨墙逃命!
寨墙上混『乱』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复杂。孟暖搜拢的这几十名手下,除了不多几名心腹之外,其他都是乌合之众。一夜苦战逃命。也疲惫到了极处。抢龙首寨是为了活命,更有孟暖冲杀在前领头,还算听号令行事。现在精力体力都已经完全透支,反应本就迟钝。再加上孟暖在寨门口两声惨叫,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送了『性』命。寨门又开着。龙首寨已不足恃。这个时候,这些乌合之众又累又是胆寒。哪里还能令行禁止,整齐发弩杀敌?就是有零星几弩『射』出,天一发地一发的,也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
而在寨墙之下,那些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不管一夜伤疲,不管是不是又被弩箭『射』中,只要还有一分气力,只要还有一分血『性』,都拼死的朝着寨门涌去!
杀孟暖之声,一下盖过了山巅呼啸凌厉的寒风,响彻入云霄之内。如此声势,让更多的孟暖手下,不管不顾的跟着跳下寨墙逃命,连一点抵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在寨门口处,孟暖惨叫之后,这家伙也当真是凶狠到了极处,饶是如此,还不肯放弃。接着又是一脚,将撞入自己怀中的十三重重踢了出去,接着就一把扯住郭蓉。转身就朝着寨后悬崖疾奔!
龙首寨是保不住了,这些乌合之众也派不上用场。自己一番挣扎,却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既然如此,就拖着这个女人和自己一起陪葬罢。既然得不到她,死也死在一处!
郭蓉一刀劈入孟暖肩胛当中,自己积攒的最后一分气力也使完了。孟暖一拖,就再站不定脚步,踉踉跄跄的就被扯向悬崖。
抬眼看到,就是孟暖那一张狰狞到了近乎扭曲的面孔。龙首寨本来就不大,眼看得悬崖就在不远处。而身后追来军将士卒,怎么也赶不及了。
一夜挣扎,看来真的是再没办法了呢…………
可惜最后,看到的却是这姓孟贼子,却不是你这个坏人的面孔…………我死之后,你会想我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又从地上跳起,拣起一把长刀就追了出去。转瞬之间就窜出去老远。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人影是个满脸是血的少年,除了十三还能有谁?
不管在寨墙上,还是在寨门口,多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三个身影上。连厮杀都顾不得了。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当中,就看见十三越追越近,而孟暖也拿出了最后的气力,已经将郭蓉扯到了悬崖尽头,发出一声不类人声的大吼,就要扯着郭蓉从悬崖上一起栽下去!
十三也大吼一声,一个箭步终于追近,狠狠一刀劈下。这一刀,就将扯着郭蓉的孟暖胳膊生生砍断!
孟暖吼声不绝,翻身就从悬崖上栽下。而郭蓉也收不住脚步,跟着滑出崖去。十三弃刀向前一扑,抓住郭蓉一只手。但崖边冰滑,郭蓉仍然翻出崖去,连十三也给扯出去。十三另一只手拼命在地上『乱』『摸』,终于给他抓住一根枯藤。在最后关头定住了身形!
悬崖之外,郭蓉一手为十三抓着,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孟暖惨叫着落下的身影。他身子在崖壁上狠狠撞击了几次弹起,最后沉闷的落在数十丈高的崖底。和粉身碎骨也不差多少了。
山风吹过,将郭蓉身子在空中吹得晃晃『荡』『荡』。郭蓉狠狠的朝着崖底唾了一口:“这世上。我只认一个男人。我的男人,也比你强上一万倍!”
龙首寨寨墙上。就是孟暖最死硬的心腹,这个时候也是长叹一声丢下手中兵刃:“你们命硬,俺们不打了!”
汤怀终于反应过来,大声下令:“去救郭家娘子,其余人上寨墙,将女真鞑子打回去!”
~~~~~~~~~~~~~~~~~~~~~~~~~~~~~~~~~~~~~~~~~~~~~~~~~~~~~~~~~~~
山道之上,银术可身先士卒,率先而上。在他身后。女真军马都卸了身上甲胄,拿出吃『奶』的气力向上。
龙首寨上始终未曾有一矢向他们发出,也许还能赶得上!
眼见得山路已经爬了大半,山巅突然爆发出一阵厉吼,银术可听得分明,正是杀孟暖三个字!
是孟暖?居然是孟暖?他抢了龙首寨?
而完颜希尹此刻就在山脚下,他今日觉得出力已够。更觉得剩下几十人逃上龙首寨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也不会跟着银术可去冒这个险。
不过他仍然选一个看得清楚的地方,死死盯着山顶龙首寨动静。
火光之中,他清楚的看见龙首寨内外两支人马对峙。逃走的蜀国公主,一直未曾入得寨内。
也许这银术可又赌对了,还是能将这不知道是不是辽人公主的要紧人物擒下。将这应州彻底打下来?
完颜希尹嘿了一声,对银术可战阵之中这种敏锐的嗅觉,实在觉得有点妒忌。
直到寨门突然打开,接着寨外人马爆发出大吼,向着寨内涌去。完颜希尹也懂汉话。他也听清了这声响彻云霄的怒吼。
杀孟暖!
居然是孟暖,居然是那个孟暖?早知道就该劝银术可一句。留他一条『性』命重用,此刻应州战事不就早底定了?
这个时候完颜希尹也顾不得后悔了,龙首寨又生变故。谁知道最后在寨中的是哪支人马,银术可可要赶快,要不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个结果!
站在山下,也不管银术可听不听得见,完颜希尹跳脚大喊:“银术可,你倒是快些!要不然某就得给你收尸!”
山道之中,在听见头顶变故之后,女真人将最后一分气力也榨出来了。呼呼喘着粗气,手足并用,只想找一步抢到山头。
当一名银术可亲卫总算要爬上山顶之际,突然就听见一声弦响,这名亲卫身子一僵。接着仰天便倒。骨碌碌就滚下山路。
在这后面,就是一阵阵的弩矢袭来!
山道之上,女真军马头尾相连,避都无处闪避。更兼身无甲胄,顿时就给『射』倒一片!
银术可僵在那里,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等死而已。几名亲卫拼死抢到他前面,为他遮挡弩矢,更有一银术可族中子弟,一把将他推倒:“快走!”
银术可一下就反应过来,抱头就从山道上滚下,一路磕磕碰碰,不知道带了多少伤。更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一头撞在山石上,就这么憋屈的撞死!
可他半点也没顾及到自家生死,只是在剧烈翻滚碰撞中胸中怒火翻腾。
又败了一次,又败了一次。只要某不死,就与你们这支南军不死不休!
山顶龙首寨寨墙之上,郭蓉站在那里,看着女真军马为弩矢『射』得横尸满路。剩下的人也都拼命在朝山下滚。
到了这个时候,郭蓉才终于吐了一口长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再没了一分气力,没有一处不痛,只想倒下来。
身边一人忙不迭的将摇摇欲坠的郭蓉扶住,正是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今夜立下了天大功劳的十三。整个龙首寨中,大概只有他还精力充沛了。
“公主…………将军…………下面俺们做什么?”
郭蓉对十三一笑:“就叫我姐姐罢…………下面我们就是努力活下来…………其他的事情,就看那个姓萧的家伙了…………”
十三有些犹疑的问:“萧显谟?”
郭蓉温柔一笑,向南而望:“正是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四十三章 都中(一)
汴梁三月,春意终于来到这座此刻地球上最为繁华的都市当中汴河水涨,河弯回水处赶鸭人看着毛茸茸的小鸭在水中翻腾觅食。<-》堤边柳树新抽枝条风中摇曳,汴河中虽然还不是纲船上驶的季节,商人却在窝了一冬之后早早回返汴梁,将整个大宋的各种货物贩到这天底下最为繁华的销金所在。
水关处南北口音错杂,做往来客商生意的小贩竭力吆喝,水关左近的野球市子也开了张,穿着短打的球员们在球场上呼喝着拼抢做一团,闹得烟雾腾天。不仅左近闲汉在呐喊为双方助威,就是往来商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呆着脸看。这汴梁新式蹴鞠早有耳闻,现在一看,果然热闹!
“刘小乙,好生伶俐!这球就似黏在身上也似,等闲三五个人厮抢不得!今年说不得要去金水桥大球市子走一遭!”
整个汴梁一下都活了过来,冬天里在这大宋都城帝京生的那许多事情,似乎就为最为会生活的汴梁百姓忘到了脑后。
就是在酒肆茶坊当中有外来客商忍不住多嘴问一句:“太上如何?那位燕郡王现在又是如何?大宋百余年,未曾出过此等人物,朝中相公难道就只是看着?”
汴梁闲汉往往就挑着眉毛咄的一声:“哪里的南蛮北侉,俺们汴梁的事情也是你问得的?朝中事自然有人操持,才开河捞出来的鱼脍难道也塞不住鸟嘴?”
往往都门中人,几千年来都是最为热心谈论朝中政争话题的。大宋汴梁百姓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唯有此时特殊。二月二夜里那场惊变,数万都门禁军播乱全城。铁甲骑士踏破乱军,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做为逆乱之被杀得人头滚滚。才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让人如何再敢去回想?
不管将来如何,此刻汴梁还笼罩在新鲜出炉的燕郡王的威风煞气当中。赵佶为太上,赵桓被废,赵楷为新君,茂德帝姬将尚燕郡王。都门禁军数十万,拣选出几万精锐。以前拱卫禁军为骨干,现屯兵于南门之外,以兵势压住汴梁朝局。
更有都门禁军百余年积攒下来的基业,一朝为燕郡王所得。以石家父子与一些投效将门世家中人操持。多少产业都落入燕郡王手中,几十万前禁军革除兵藉之后在这些产业中为燕郡王效力。都门禁军世家百余年的地头蛇,不是那些一朝为官的文臣所能比,掌握在手中的都是利益最为丰厚的产业。一日所得。何止万贯?
有兵有财,短时间内,燕郡王萧言势力冠绝汴梁,就算他刻意保持距离,不插手政事堂事物当中。将来到底如何,也是说不清楚的事情。至少现在。汴梁中人都怕了这个燕郡王,对他所为,哪怕市井偶语,也不敢多置一辞!
~~~~~~~~~~~~~~~~~~~~~~~~~~~~~~~~~~~~~~~~~~~~~~~~~~~~~~~
此刻在南薰门外,新立未曾多久的新军营盘外。一个穿着旧日军中赤袄的汉子正懒洋洋的到河边打水。
里许之外,就是占地阔大。气势恢宏的新立营盘。不知道多少人还在日夜赶工将这大营应有的一应建筑设施早日建成。到处都是竹木搭成的支架,小工们在内穿梭,领班大工扯开嗓门指挥。数十上百头牛拖着沉重碾盘,在压实操场。
赶工同时,新入营军马也一指挥一指挥的拉出来操练。或练阵型,或练气力,或操器械。半完工的操场上喊声震天,军将来来去去督促指挥,乍暖还寒的天气当中也一个个满头大汗。传令骑手往还,卷起一路烟尘。
多少年来,汴梁已无如此尚武气息!
那汉子呆望一阵,就开始将挑着的木桶放下打水。正在此时,就听见马蹄声脚步声响动,转头一望。正是一个壮健汉子一人牵了三匹马,正边走边遛。瞧见打水汉子招呼一声:“王大,遮没是来打水?今日你们那一营什么吃食?俺们几日来每日一肉,却没什么好菜蔬下饭,直是燥出火来,难熬,难熬啊。”
打水汉子正唤作王大,世代都在禁军当中为役。上追先祖,可以论到当年郭雀儿时就在汴梁充军汉了。很是上过不少阵,立过多少军功。可是到他这一代,不知道几代多少年未曾披过甲胄,拿过兵刃,踏实操练一场了。每日都在军将开的正店当中帮厨,勉强过活。
萧言将都门禁军大刀阔斧的改为神武常胜军建制,除了拣选两三万战兵之外。其他禁军都要有安置,无非就是将他们革除兵藉彻底安置到原来禁军军将把持的产业当中,还有一部分未曾参与二月二兵变,又老实可用的,就入营为辅军夫役,也吃一份粮饷。王大就被选中,加上还有操持吃食的本事,就为了一火头军。
和他打招呼这牵马汉子,正是王大老相识。叫做鲁勇。当日因为有勇力又甚桀骜,不肯老实被上官盘剥,就给打到拱卫禁军,裁撤之后很是吃了些苦头。后来豁出去随人去北地贩马,倒是练出一身本事胆色,马术也颇来得。二月二之变,也随着很是出了些气力,又随陈五婆反正得早,给收入神武常胜军中。顿时就得了个马军中使臣身份,每月四贯纯铜不杂交钞,还有一石米粮瞻家。吃营中的用营中的,日子顿时就滋润了起来。
当日这些贩马客人往来,都在王大所在正店外打尖,一来二去和这鲁勇也就熟识了。当年鲁勇落魄,王大却是每月七折八扣有个几百文军饷领,还有二三斗陈粮。在正店为厨役纵然上官盘剥得狠,吃了朝廷粮饷就不给为厨役的工食钱。可总能混点吃食用来瞻家。而鲁勇随人贩马。不仅要卖命,而且按照此时规矩。贩马来去一次,往往半年才结算工食。到手也就是几个可怜的卖命钱,王大和他还算谈得来,从牙缝里面周济过鲁勇数次,两人就算是有些交情。
听到鲁勇话似抱怨实则炫耀,想到自己现在只拿一贯三百钱五斗粮为夫役伺候这些战兵———纵然比以前克扣之后所得强胜许多。王大心里总有些酸溜溜的,当下答应了一声:“鲁大郎,你不是为使臣么?怎么遛马还要自家来?底下军卒不服你还是怎的?要不要俺教你吃大营饭的本事?”
鲁勇一摆手:“别提那些新卒!骑马都不利索。还说什么照应马?马娇贵得很,你对它好一分,战阵上它才回报你一分。骑了马之后就要让马饮水,也不知道收收汗,不怕吃住什么毛病来?左右俺也没什么鸟相干,就牵马遛遛。没想到撞见王大郎,哪日营中不操。俺请王大郎吃酒!”
王大嘿的一声,不知道答什么话好。马上本事,他不懂半点。看到鲁勇那一副行家的模样,更觉得有些酸。现下在燕郡王麾下,却是这些厮杀汉的天下了!
鲁勇说得兴起,犹自喋喋不休:“原来军中。就没一个爱马的好器物。为军健的,有一匹好马,就多一条命!现在西边也在买马,北面辽人平了,也有马进来。俺们军将说。簿册上当有六千战马,一万数千驮马。实实拣看一番。能有鸟多少?所谓马军,全都得从头练起,有些人筋骨硬了,练也练不得了。这样马军,能打个鸟仗?”
他说得口沫横飞,比手划脚。富贵不还乡,有若衣锦夜行。自家得意不在旧相识面前秀优越感,就不是好**丝。当下越说越是兴奋:“倒是听说河东神武常胜军着实了得!能冲阵,能马上开弓放箭的马军怕不有万骑!这都是能和辽人对冲,杀得辽人还有甚女真鞑子哭爹喊娘的狠霸霸的家伙。有这支马军,横行天下也不怕!俺自认好汉,和这些生瓜蛋子在一起气闷,倒是能入河东军,方才遂了平生心愿————韩岳两个将主,不过也是从使臣辈随燕王直升横班,俺就不成?韩岳两位将主也只是个人!”
王大越听越没趣味,就想告个罪先走。鲁勇却一下又想起一件事:“大郎,你家口多,二郎三郎也都在禁军,当日一起吃过酒的。现在却是怎么个安置?”
说到自家两个兄弟,王大心情就好了些。禁军驻都门这么些年。家口繁衍日重,补兵额有限。家中子弟补不上正军又不能脱兵藉,只能在禁军军将产业中帮忙赶趁过活。被压榨盘剥得还要惨。二郎三郎两个大小伙子,加起来还没有王大寻的钱多。一家挤在一起苦熬罢了,除了王大有个婆娘,两个快三十的汉子只能憋得眼睛绿,可又有什么法子,嘴都顾不上,还能娶妻成家?
都门禁军百余年来,已经成为最大的毒瘤。军将骄横富贵,军卒却是在这繁华都门中苦熬度日,连寻常百姓都不如。上下离心,空耗巨额资财。真实历史上女真大军迫汴梁,几十万都门禁军近乎一哄而散,无人抵抗。不仅仅是不经操练兵不能战,也是这几十万禁军兵不愿战!
当下王大露出点笑意,干脆放下水桶,点头道:“托福承问,二郎因为伶俐识得几个字,现在在球市子里头为注房奔走。三郎浑浊些,在油坊里头卖点死气力榨油。虽然革了兵藉,但没有倒都还有快两贯钱钞,买粮也可在自家粮店里面平粜。日子还算过得,哪日寻着他们两个,俺们再痛快吃场酒…………就怕这好日子不长,主家再盘剥就又回老路了。”
鲁勇从鼻孔里面哼了一声:“瞧着他们敢!原来都是自家产业,现在却都是燕王的产业。燕王是要做大事结人心的,岂能让那些留用下来的军将上下其手?王大,你只放宽心肠就是。”
萧言接下都门禁军产业,无非就是将原来的私企变成国企。而投效的石家父子等人变成了他雇佣的经理人。鲁勇说得不错,他现在正是要收揽军心的时候,如何能让石家父子等人上下其手?————短时间内,这些家伙也绝不敢就是了。
王大还有些忧心忡忡:“你说,燕王能一直在这个位置么?”
这话说得就有些深了,不是仗着自家对鲁勇还有点恩惠,王大绝不敢问出这番话。而此刻都门神武常胜军中,军将士卒之间,如果交情足够,互相之间讨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
他们都算是依附萧言的新贵了,纵然现在这恩义还不算固结。可都盼着萧言能稳住权位。只要萧言不倒,他们这些以前不得意辈,如何不能跟着萧言扶摇直上,成为大宋新的贵盛门第?
鲁勇迟疑一下,左右看看,还是决定继续秀一下优越感,在老相识面前展现出自家的见多识广,已经算是能得知内幕消息的上等人了。
“王大郎,今时不同往日了…………虽然诸位相公们还是一副了不得的模样。武臣辈似乎就只能把做脚底泥。可是从西军数到以神武常胜军起家的燕王,兵强马壮的人,谁动得了?天下要变了!实话说,俺们这都门神武常胜军,现在还不算什么。可是河东神武常胜军只要在,谁能动得了燕王?现在朝中相公,巴不得能将燕王赶到河东军,就算割据为藩王也不直什么,最好再能和什么鸟鞑子打个两败俱伤。可燕王却是明白人。河东神武常胜军在外,燕王领俺们在内,西军冷眼旁观自固地位等着和燕王讨价还价,燕王还怕什么?你只管把信放在肚子里,俺们这些吃卖命饭的军汉,说不得就要在燕王手底下过上好日子了!”
王大瞪着眼睛听着,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明白了多少。
鲁勇还待再说什么,突然就听见马蹄声疾响。
他们所在河边,紧靠大路。此刻就见数匹高头大马从身边一阵风也似卷过。这些座骑雄俊异常,放在哪里也是值数百贯的良驹。马上健儿身上衣甲陈旧,还有不少细碎擦痕补过痕迹。再加上这些健儿身高臂长,满身剽悍杀气。一看就知道比起现在都门才拉起架子,只有面上还光鲜的都门神武常胜军,不知道多了多少真正的战阵厮杀经验!
如此良驹,如此健儿。现在却跑得战马身上全是汗,人也累得在马背上直不起腰。不知道是如何不眠不休赶过来的。这些人马毫不停留,飞也似的直入大营。当先骑士远远就对巡视营门的值守军将大喝:“河东军报!”
鲁勇神色一变,看向王大:“河东出事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n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