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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使奥斯卡     宋时归txt下载     宋时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一十四章 河东金鼓(上)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十一。

    在河东路太原府唐明街右一背街小巷中,一小酒肆正上满了座头。

    此刻在太原府城当中,已经没有了前月骚乱的痕迹。城中百姓,仍然如常过着日子。从边地逃难而来的人等,也都投亲靠友的安置下来。纵然没有亲友,阳曲县也张罗了不少庵观寺院,将难民收容下来,每日计口发放柴米酱醋,还有一口每日几文的豆菜钱。

    除了大宋逃难之民以外,还有多少从云内诸州逃来,依附于神武常胜军而至太原府城的北地难民。说起来云内诸州现下也重归大宋治下。可与代州等地逃难而来的百姓还是分出了区别。

    这成千上万的难民,附廓搭起了帐幕,掏出了地窝子,在神武常胜军监督下布列得整整齐齐,一如军中。难民们依附而居,每日由神武常胜军军中司马发放粮米烧柴石炭。

    其中强壮,或组织起来修缮变乱中被破毁的屋舍,重新加固太原城墙,多少可以领几文工食钱,买些酱料菘菜,给难民营中每日没滋没味只是勉强管饱的粥饭添点滋味,给一路逃来的家人添点遮盖御寒的破衣。

    或者就是为神武常胜军拣选出来,现在在太原府城,神武常胜军又建立了七八个新营头,配齐了军将都头什长。这些冰天雪地当中,几年的变乱兵火当中还挣扎出来的强壮,莫不是身强体健,能熬苦,甚或也临过规模不等之真正厮杀的。

    这七八个营都是满建制,加上这等好兵源。等于神武常胜军又扩了三千多军出来!只要装备完全,再借着一冬好好整练教以战阵,以神武常胜军中抽出的得力军将领之,就是对于大宋而言,相当不错的能战之军了。

    放在以前,神武常胜军这般擅自扩充军马。自然会为上上下下忌惮。河东路的弹章不知道要飞多少去汴梁。而朝中诸公也会如临大敌,马上料理神武常胜军。

    可是放在现在,河东安抚制置使吴敏对韩世忠可说是倾心接纳。而河东路驻泊禁军军将等更是在韩世忠面前恭谨万分。就算有人还不肯屈服于这武臣淫威,想朝汴梁告什么刁状,指望朝廷中枢出马收拾跋扈武臣。可前日汴梁消息传来,河东路文武上下。全都噤若寒蝉。而已然早日在韩世忠面前示好有投靠意的各色人等,顿时就趾高气昂,这一注可算是押对了,只要紧紧贴着,将来飞黄腾达,前景还可限量么?

    汴梁惊变,赵佶退位为太上,萧言拥赵楷为新君。神武常胜军背后的靠山,已然领枢密。将尚帝姬,且封为燕郡王,权倾朝野!

    谁也没想到,汴梁居然会发生这种惊天变故,而萧言居然能走到如此地位!此南来子,短短数年。一飞冲天。内挟天子,外有强军。如此手段,有宋百余年,未曾之见!

    走到这一步,萧言已然是大宋政治版图当中举足轻重的一块,而且还居于了有利地位。将来更是有无限可能。纵然是将来还不知道会生什么险恶风涛,但是要成大功业。要得大权位,一点风险都不肯冒,早早回家为一乡间封翁就是。

    河东路本来就是临边之地,民风甚或在此间服官之人都比汴梁显得要凶悍一些。不管汴梁如何。至少神武常胜军还保持着这样强大的军力,在河东路就有深固不摇的态势,少不得一个如陕西四路的西军。但凡是家族基业在河东路的,此刻在韩世忠衙署中奔走趋奉,门庭若市,还有些在朝争中失败,被贬逐到边地的士大夫辈,也行吴敏之事,想将宝押在萧言这一头。蔡京身边,已然人满为患,钻营不进去,如何不能另寻一条新路?自家已经是贬斥之身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韩世忠坐镇太原,俨然就是真正的河东路安抚制置使,镇日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军中一应事宜,还要与这班人接纳,忙着接手原来属于河东路驻泊禁军的资财设施,真正将河东路作为萧言最为稳固的基地来经营。

    而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忙碌之余,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神武常胜军总算是在这大宋站稳脚跟了,而且前进道路障碍,也被扫清。将来到底能到什么样地位,就看大家在萧郡王麾下做得如何!

    如此喜事,焉能不庆,岂能不贺?女真鞑子尚远在西京大同府,中间还有复辽军阻隔。更兼冬日并非出动大军之时。大家自从北上以来,紧张忙乱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

    这些时日,除了军中值守,还有一应当有差事不得懈怠之外。韩世忠也开了禁令,许不当差遣的军将士卒,可分批出营,在太原府消散一番。然则日暮之前,必须归营。若有闹事者,军中巡查在,犯在手中,不得轻饶。

    而往常冬日生意冷清,一场乱事之后,城中百姓光顾更少的酒肆正店瓦子等,顿时就迎来了兴盛气象,各处商家,看着流进来的铜钱交钞,笑得嘴都合不拢。

    这些神武常胜军的军汉们,虽然看起来怕人了些,可将出来的,也是真金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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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皋一身赤袍,带着几名亲卫,摇着马鞭就进了这不大的酒肆当中。一挑开麻木门帘入内,热气就扑面而来。

    多少军汉,正在各处座头喝得面红耳赤。不时还响起欢呼,震得房梁都簌簌落灰。

    “为燕王贺!”

    牛皋环眼一扫,就看见一个熟人。正是当日吴敏那个二百五亲卫军将屈盖。这条长大汉子,就穿了件军卒的袍服,衣领敞开,露出黑渗渗的胸毛。正与几名军汉赌酒。偏偏手气奇臭,关扑下来往往一个纯都看不见。几个钱一角的浊酒,喝了不知道多少盏,淋淋滴滴,满胸口都是。

    说起屈盖这二百五汉子,论罪当论。太原府骚乱,固然原因甚多,主要还是百余年未曾有的入寇消息扰得人心惶惶。可他在这场骚乱当中,绝对也是出了气力。

    可站在神武常胜军立场,却是有功。不是他,神武常胜军如何就能轻松进了太原府。俨然还是救星身份?掌握河东路局势。也少花多少心思,一切都显得名正言顺。

    韩世忠左思右想之下,就给他定了一个发配遣戍军中的罪名。当下就近发配到神武常胜军中为一配军。什么官职差遣,自然都没有了。甚或连正军都不是。

    不过屈盖却混不在意,在哪里都自得其乐。过得自在之极。对他这等没心没肺的凶汉,只要命还在,偶尔有酒肉吃,天塌下来也没鸟相干。

    短短几日,居然又结识了几个狐朋狗友。在此间纵酒为乐。

    牛皋和屈盖识得,屈盖还是牛皋擒下来的,在韩世忠面前为他求过情。当日屈盖定了论戍之后,还寻到牛皋,通通的磕了几个头。拍着胸脯许诺,只要牛皋一声号令。水里火里,他屈大傻子皱一皱眉,自家去了势当公公去!

    牛皋喊了一声:“屈大傻子!喝得爽利么?”

    围座纵酒的军汉全都抬头,若是来的是其他军将,少不得大家就要提着心上前见礼。声音也得小一些。要是岳飞亲临,全部偷偷溜走,直回营中都有可能。牛皋却是军中出名的爽直军汉。向来和士卒是打成一片,酒肉不分家的。

    军将和士卒太没有距离,自然不是为将正道。管理约束都要乱套了。所以以牛皋出身如此之硬,在神武常胜军中怎么也升不上去。为一韩世忠亲将而已。他几个兄弟,都早已独当一面了。

    这些军汉看到牛皋都乱纷纷的起身:“牛将军,这边厮坐!俺们好好敬牛将军一轮,为燕王贺!”

    牛皋摆摆手:“灌自己就是,爷爷坐哪里,用得着你们鸟管?凭你们这些酒量,爷爷也吃不爽快。都滚蛋!”

    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屈盖身边,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屈大傻子,和你吃酒,还有三分味道,将大盏来!”

    屈盖翻着怪眼,看看牛皋:“怎么不在韩将主身边,出来寻酒吃了?俺虽然残场,也不惧你!”

    牛皋哼了一声:“你们能出来耍子,俺就得跟着韩将主捏着嗓门,扭扭捏捏的和那些大头巾打交道?气闷个死人!俺瞧着燕王现下到了如此地位,也不是什么好事,哪有在燕地领着俺们厮杀痛快?如韩将主一般,做张做智,见着大头巾嗓门都捏起来了。生生闷杀人!”

    屈盖拍腿大赞:“也就是牛将主你,最对俺胃口!依着俺说,燕王来此领神武常胜军,谁不服打过去就是。犯得着在汴梁折腾?抢了鸟位,也不直什么,俺们这些厮杀汉在,谁敢吭一声,尽管刀枪上领!”

    大盏这个时侯送了上来,牛皋一口就是二两下去,拍拍屈盖肩膀。一副深得我心意气相投的模样。

    周遭军汉,这个时侯声音都低下去。神武常胜军中,也只有这两人有这般盐酱口。原来还想过去凑凑热闹巴结一下牛皋,现在都默不作声自吃酒,早吃完早点回营干净。

    牛皋和屈盖对饮两盏,扫了屈盖一眼:“汴梁传来燕王谕,要在神武常胜军挑五百人,以充燕王身边貂帽都,屈大傻子,你既能厮杀,也有资历,要不要俺荐你上去?”

    周遭军汉,耳朵顿时就竖起来了。

    燕王身边貂帽都,可是现下军中最好的进身之阶,多少人在其间历练一番,放出来就是都头押队。运气好些,一营指挥使虞侯使也颇有几个。

    不过燕王选貂帽都素严,有本事,有胆色,忠心耿耿不必说。也从来都是要临阵厮杀过几次,有战阵经验之人。

    不过此次貂帽都一选就是五百,万一祖坟冒了青烟,说不得也落一个名额在自家头上?就算一两年后不放出来为军将,日日随侍在燕王身边,从此就是燕王最为嫡系心腹出身,还怕将来没好处了?

    不过牛皋也真是敢说,推荐屈盖入貂帽都。以屈大傻子的威武,恐怕连燕王也能坑了。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人形祥瑞。

    也不知道牛皋怎么和屈大傻子就看对了眼,难道因为这两人都是盐酱口?

    牛皋喝一盏。屈盖也是一盏,半点也不相让。听到貂帽都三个字,顿时脑袋就摇得跟拨浪鼓也似。

    “…………俺伺候过姓吴的了,直娘贼的没什么味道!还是现在爽利,平时操演,闲时吃酒。神武常胜军又不欠俺们厮杀汉饷钱。临阵时侯。主将一声号令。冲上去杀他娘就是。俺本事强,就俺杀了对手。对手本事强,俺死了也没什么好怨。提心吊胆捧着卵子去伺候人,俺不想来第二遭!到河东路走一遭,舔大头巾的沟子,算俺倒霉一场!”

    要是吴敏在旁边听到屈盖自认倒霉的一番话,估计眼泪马上就得下来。的卢妨主,你这屈大傻子,简直强胜的卢百倍还多!咱俩到底谁倒霉?

    牛皋点点头。一副没看错屈盖的模样。

    “屈大傻子,你现在安心为辅军就是。得便俺就凋你入韩将主亲卫军中,为一正军。到时候,在俺手底下厮杀,屈不了你这厮。”

    屈盖论戍,自然不可能为正军。就编为辅军。每日砍柴喂马赶车保养甲胄做一应杂事。早就闲得浑身发痒。辅军粮饷,不足正军一半。屈盖向来是手里没积蓄的,难得出营,也只能喝这村酿,看着正军居然还能去瓦子也只能干咽口水。

    什么军将,屈盖倒不稀罕。能为正军临阵冲在前面厮杀,却对足了他胃口。当下就把胸脯拍得梆梆响:“这条性命。就卖给识家!临阵之时,俺要不是站在第一个,老牛你就砍了俺脑袋挂门口辟邪!”

    周遭军汉,都默默流泪。牛将主啊牛将主。害不了燕王,也别害韩将主啊。怎么非要将屈盖塞到这些大人物身边来着…………

    两个军中闻名的盐酱口正说得入港之际,突然就听到不远处唐明街中韩世忠衙署那里传来擂鼓之声。

    初则隐隐,酒肆中军汉都抬头四顾,以为听邪了耳朵。接着鼓声一声接着一声,直擂在每个人心底。号角之声,也呜咽响起。

    牛皋一下站起身来:“韩将主聚将!”

    酒肆中所有军汉,也全都起身,桌椅哗啦啦的响成一片。全都朝门外冲去。神武常胜军军令之严,为大宋军中最。聚将点兵不至,定斩不饶!号称大宋第一强军,身在其间,自有其骄傲,可也必须遵奉这凛然不可违的酷烈军令!

    酒肆主人围着脏兮兮的油单从后厨出来,扎煞着手不敢说话。牛皋扬手就丢了钱囊过去:“俺都会了!”

    接着就带着几名亲随大步冲出,周遭军汉都给他挤得东倒西歪。屈盖也动作飞快的跟上,一边兴高采烈的问:“有厮杀了?”

    牛皋恶狠狠的骂了一声:“直娘贼,就怕没有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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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城中,一下子涌出了不知道多少军将士卒,有马者骑马,没马者飞奔。或者向韩世忠衙署奔走,或者归营。一名名盔插翎羽的韩世忠亲卫传骑奔走四下,大声传令:“将主聚将,各军归营!误卯之人,定斩不饶!”

    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不管此前在市坊当中如何纵酒,如何耍乐。这个时侯都显出了他们精悍的强军本色。都闷着头默不作声的向着各个方向疾奔。不知道多少人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汇成一股股洪流,在太原府城中涌动。

    脚步声转眼之间,就从杂沓错落变成整齐的轰响。震得太原城似乎都在颤抖。

    如此强军,哪怕敌人悄没声息的迫到眼前,似乎也一声号令就能聚集起来。披甲持兵,阵列完善,然后就这样整齐的一浪接着一浪,涌向不论到底是什么人的敌手!

    太原府城中人,全都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强军之威,在不经意之处,也足够能震慑人心。

    汴梁燕王,内拥天子,外拥强军。难道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韩世忠衙署聚将金鼓仍然在低沉响动,太原府城之人,已经不怎么去想到底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了。

    神武常胜军如此强军,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又有何惧?

    短短时间之内,牛皋已然奔入韩世忠衙署节堂,披甲完全。节堂当中,已然按照军中地位,站满了神武常胜军那些年岁正当盛壮而又剽悍绝伦的军将们。单单看这军将,就比大宋其他军中,老弱混杂,暮气滋生的军将们强胜不知道多少。

    节堂当中,就听见甲叶碰撞之声。每名军将都紧紧按着腰间佩剑。互相用目光打量,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引得韩世忠突然聚将。

    纵然心中有千般猜测,却无人交一语。哪怕牛皋这等盐酱口此刻也紧紧闭着。外间军将也不断匆匆赶来,各自归班。

    聚将鼓声不足三刻,就告停顿。而节堂当中,已然站得满满当当。只听见一片粗重的喘息之声。人人皆是披甲按剑,到了最后,喘息声平静下来,就只能听见甲叶轻轻相击的金属撞击之声。

    肃杀彪悍之气,就在这群默然等候的军将当中,油然而生。

    一名中军旗牌官按剑捧令先出,目光扫视诸将一圈。看有没有误卯不至。接着就大声道:“迎韩将主与吴安抚!”

    诸将齐齐按剑躬身:“恭迎韩将主,恭迎吴安抚!”

    节堂之后,韩世忠一身戎服,与吴敏并肩而出。中军旗牌官上前缴令:“三刻聚将,指挥使以上,无一人误卯,无一人不至!”

    韩世忠沉着脸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吴敏。吴敏淡淡一笑:“此乃军务,但请韩将主号令就是。”

    大宋文臣,什么时侯觉得军务当是武臣自专事情了。也只有在神武常胜军面前,在萧言这些虎狼之士面前,才不敢插手!

    韩世忠走到上首,扫视诸将一眼,沉声道:“都起身罢!”

    诸将全都抬起头来,无数道目光,就集中在韩世忠脸上。

    韩世忠走动几步站定,冷冷道:“新君即位,燕王辅佐。国朝正中兴有望之际,直娘贼的女真鞑子却来捣乱!北面传来消息,女真军马数千,在冬日翻越险地,深入云内,有直逼三关态势。囚攮的,女真鞑子终于来了!”

    诸将在这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女真鞑子,居然在冬日出兵,大举南下!现下正是燕王即位,不管是朝中还是河东,都需要稳定,便于燕王稳住才到手权位的时侯,却迎来了这样一个莫大的敌人!一旦让这些女真鞑子杀入河东,对于燕王事业,又是多大一个变数?对于神武常胜军,又是多大变数?

    直娘贼,女真鞑子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侯来!

    韩世忠扫视诸将凝重的神情一眼,咧嘴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好想的?无非就一件事情,杀鞑子!只要胜利,什么都不是问题!”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一十五章 河东金鼓(下)

    朔风大起,将雁门关外卷得雪尘飞扬,漫天迷蒙。天边铅灰色的云层堆积,眼看得又是一场大雪又要纷纷扬扬而下。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天气比起往年都要寒冷得多。这几年来,明显能感觉到冬季变得漫长,来得早去得迟。在这河东边地,半点都看不到春意来临的迹象,反倒是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将所有人都笼罩在这酷烈的苦寒中,挣扎不出。

    远望勾注山上雁门城塞,就在漫卷的雪尘中,险关绝隘,若隐若现,风声凄厉,反复拍击在城塞上,竟让人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一行人马,不过六七骑,身披铁甲,头戴兜鍪,外裹披风。正在一处山丘上静静勒马而立。几名亲卫簇拥之中,立马在最高处的,正是驻守雁门三关的神武常胜军副都虞侯使岳飞岳无敌。

    这段时日下来,岳飞消瘦了不少,脸上线条如刀砍斧凿一般加倍分明起来。下巴上黑黝黝的一片,尽是粗短的须根。在燕地时侯还有些青涩的模样,已然消褪得干干净净。

    沉郁之气,却未稍减。

    突然一名亲卫向东面一指:“将主,来了。”

    岳飞转头向东,就见漫天雪尘当中,一行人约有十余骑,正逶迤而来。从山中穿梭呼啸的朔风,将他们的披风扯得高高卷动。

    不多时侯,就见这一行人已然趋近,当先一人,正是甄六臣。铁甲裘帽,裹得严严实实的。跟随而来的军将亲卫,都是貂帽都或神武常胜军出身,最为心腹可信之人。

    岳飞策马而下,接着他们。甄六臣就在马上行礼:“岳将主。”

    岳飞神色淡淡的,还了一礼,也没多做寒暄。甄六臣嘴角一牵,并未多说什么。

    岳飞虽然坐守三关,对甄六臣边地行事不闻不问。可甄六臣如何不知道岳飞心中极其不愿他率部在大宋境内纵横驰奔?

    能忍住不出兵繁峙,已然算是岳飞奉萧言号令为谨,极力的按捺住自家性子了。

    在以前甄六臣浑不以岳飞这态度为意,反正他只是郭蓉家将而已。又不图在大宋的富贵,管这岳将主怎样想?就算岳飞想动手,正好伸量一下传得神乎其神的岳无敌到底有多大本事。

    往日岳飞在雁门关,甄六臣位于繁峙。书信往来联络甄六臣都懒得去做。大家都在萧言的全盘布置下各行其是就是。真要见面,岳飞如此无礼,甄六臣能掉头就走。

    不过今日不比以往,现在女真兵锋,深入云内诸州!应州大小姐被女真军马隔绝,谁知道能支撑几日?

    甄六臣在得知从云内诸州传来的军情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提兵北上,不管自家身死也要保得大小姐平安。

    可是甄六臣毕竟是经历了无数场厮杀的将领,还是知道兵事凶险,不可孟浪行事。

    现下自家麾下兵马,扩充到了正军四千余,辅军倍之。俨然也是一支相当强大的力量了。可是论起质量,其中骨干还是依靠神武常胜军抽调出来的二三百人,还有从檀州调来的七八百军。其余从云内诸州裹挟出来的人马,虽然不少也称得上甚强悍,如在应州收编的辽人残军。却毕竟士心不曾完全归附,装备也不是如何齐全,调度也称不上如臂使指。

    女真兵马之强,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以这样的杂凑军马,纵然北上,又济得什么事情?一经会战,只有失败。说不定反而就壮大了女真兵势,让其更难对付。

    而且军中那些作为骨干的军将士卒,如果他甄六臣欲孤军北上,说什么也不会听他的。这等大事,不得韩世忠岳飞两人布置筹划,传下号令,则甄六臣一人一马都拉不出去!

    女真突然南下消息从北面传来,甄六臣纵然心急如焚,担忧应州大小姐那里出什么变故,却也只能强自按捺。只是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传到离他最近的岳飞那里,强烈要求能率军先行北上,就算不能直冲到应州,至少也可以威胁女真南下之军,减轻应州压力。

    就因为如此,岳飞对他再看不顺眼,甄六臣也不吭一声,打定主意,今日一会,必须摆足了恭谨姿态。

    岳飞目光越过甄六臣,落在随甄六臣而来的那些军将身上。

    几名军将,自然都是神武常胜军出身。哪怕就是从檀州带来的,也听说过岳无敌威名。一个个在马背上就挺直了腰,贯足精神,齐齐叉手行礼:“见过岳将主。”

    在神武常胜军中,韩世忠虽然是主帅,岳飞是副帅。可是诸将怕的都是岳飞,换句话说,差不多是又敬又怕。丝毫不以岳飞岁数尚轻而改变。

    凡临阵必当先,军律之下,无人可免,岳飞简朴刻苦,从来都是为全军冠。且有萧言无条件的支持看重,这等主将放在军中,岂有不让人望之便觉凛然的?

    而韩世忠的地位更超然一些,有时岳飞手段太过刚硬,他还能起到最后转圜的作用。且在西军出身的军将中资历更深一些,也更镇得住场面。为主帅比起岳飞更加合适。且泼韩五临阵厮杀的赫赫威名,岂又比岳飞差了?

    且韩世忠为主帅,在对军中管理,军律提点这些事情上,也都放手让岳飞施为,极少反驳过岳飞的意见。

    有萧言和韩世忠的撑腰,岳飞初生名将锐气,展露无遗。将神武常胜军磨砺得锋锐绝伦。萧言几年时间就有一支强军为靠,得岳飞之力奇多。而岳飞也因为有萧言他们,才能在尚且年轻之际,展露他绝世名将的风采!

    如此英雄男儿遇合,引得风云变色,百年之中,未必有一。

    岳飞冷冷的扫视诸将一眼,诸将身上汗毛都觉得全竖起来了,才听见岳飞硬梆梆的问:“率数千骑,纵横河东边地,下繁峙,震代州,惊太原,很过瘾罢?”

    诸将对望一眼,都不敢答话。谁不知道岳飞对萧显谟这般布置是满腹的怨气,可是身为普通军将,焉敢在这等大事上面说一句话?

    有的人还在心中哀叹,:“岳将主有什么怨愤之情,对萧显谟撒去啊。反正萧显谟看重岳将主你,什么话也只是笑呵呵的听过就算。俺们都是谨奉号令行事的小小军将,为难俺们做甚…………”

    岳飞冷然又问:“提兵而入大宋河东境内,有骚扰民间否?有犯军律处否?有奸淫掳掠否?”

    诸将浑身一个机灵,这事情要是真有人敢做出来,犯在岳飞手里就是一个死字!

    当下人人肃然,躬身回报:“回禀岳将主,俺们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入宋境以来,俺们睡觉都是睁着一个眼睛,生怕有干犯军律,骚扰大宋百姓事发生…………军中上千新募之人也不知道俺们本是大宋官军的底细,也有犯军律事发生,但经查处,全都明正典刑,以为全军戒!俺们在这上头,已然尽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

    这话他们说得有底气得很现在复辽军南下之师主力都在繁峙称得上是秋毫无犯,城中安堵。不管是繁峙还是四乡,但凡有驻军处,都是巡视队伍往来穿梭一个个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对于犯军律事,向来是零容忍政策。

    本来复辽军素质就算不错,军令约束一旦严整如此强军气象也就有了几分————但凡强军,无一不是从军令森严起家的。

    岳飞哼了一声冷冷道:“某自然还会遣人去查,本将向来行事,你们也清楚得很。不要犯在本将手中!”

    诸将齐齐躬身,打定主意回头再梳篦一遍,岳无敌早就又多了一个别号,就是岳阎罗!

    甄六臣在旁边耐着性子等岳飞敲打完诸将,才开口道:“岳将主,云内女真南下之事…………”

    岳飞回头看了甄六臣一眼,淡淡道:“非是为女真南下兵事,某岂会来见甄将军?”

    甄六臣勉强一笑,拱手道:“多谢岳将主亲至…………某麾下兵马,正军辅军,总而计之,不下七八千之数。其中能战之军,足可选出两千。一应战马军械辎重,不算太匮乏。只要岳将主再支援一些,怎么也够了。岳将主麾下,精锐之师也有四五千人,留足驻守兵马,也可抽两千军出。分途而进,兵势也足够,当得震慑南下女真军马,只要联络上应州,深入之女真孤军,翻不出多大浪花出来………,…”

    岳飞冷冷反问:“女真南下军马,到底有多少?如此天候,能翻越险地,深入云内。女真军马之强,不问可知。分途而进,每路不过二千之数,女真鞑子集兵一处,先击一军,再击一军,这是将俺们军马自家送到女真鞑子虎口当中么?”

    甄六臣哑然无语。

    现在女真军马具体兵势如何,还未曾从王贵那里传来。最新得到的军情中,王贵已然赶赴朔州前线去了。可正如岳飞所言,女真军马突然出现,如此天候,如此地势,敢于孤军深入,这支军马之强之悍,已然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分兵而进,大有可能为女真鞑子各个击破。

    可是还能如何?郭蓉可是在应州!

    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北上救援的,可是对于神武常胜军军将而言,将心比心,要是自己领军,也最好等待太原府的神武常胜军主力动员北上。集兵一处,军资储备齐全,以三关二日依托,渐次北上,才是最为稳妥的道理。轻进至败,损兵折将不必说,为主将者地位动摇,萧言论罪,贬斥下去,这算谁的?而且为将者坐拥强军,就是资本,哪可能冒险损耗自家麾下实力?

    而且就算北上,甄六臣自然也知道复辽军与神武常胜军合兵一处是最好的,军力集中,只有好处少有坏处。可是复辽军与神武常胜军现今局面,是萧言一手安排出来的。他们这些为将者,拿什么名义擅自行事将神武常胜军与复辽军合兵一处?谁知道萧言还拿复辽军有什么用场?打赢了没功劳,擅自行事动摇在萧言心目中的地位,哪个为将者承担得起?

    且汴梁消息还未曾传到雁门三关处,谁知道萧言在汴梁行事成败如何。谁知道河东路还需不需要养寇自重。为女真鞑子南下深入云内而破坏大局,牵累到在汴梁的萧言。这却是动摇这个团体的根本!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岳飞都没有轻易提兵北上的道理。云内诸州说实在的也和大宋分隔百余年,打烂了又能如何。

    偏偏自家,不得韩岳点头,就是连复辽军主力也不能率之北上!

    甄六臣胸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沉声开口:“郭家大小姐就在应州,岳将主,你也知道萧显谟与郭家小姐的情分…………”

    这个时侯也只有拿萧言与郭蓉的情分来压岳飞了。这一句话说出,自然就是大大的得罪了岳飞,再无转圜的余地。可甄六臣还能怎么做?

    岳飞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周遭亲卫军将,全都噤若寒蝉一声不吭。

    岳飞目光锐利,逼视甄六臣。而甄六臣也强撑着,丝毫不肯退让的回望。

    “…………为一女子,本将绝不可能以麾下儿郎轻掷。就是萧显谟在此,俺也就是这句话。甄将军,你用此言压岳某人却让岳某看轻了你。”

    岳飞冷冷的话语,还寒过身遭天气。甄六臣咽下满口苦水,轻轻摇头:“罢罢罢,俺就一人北上就是,这总不要韩岳二位将主点头了?拿命还了,地下见了郭将主与俺哥哥,也交待得过去…………岳将主俺不敢耽误你的富贵这就告辞!”

    岳飞冷淡扬手,止住甄六臣动作。

    “…………将复辽军带出来,到雁门三关,向俺请降。俺集合全军几日内就北上。去援应州…………至少也分女真鞑子兵势,使其不敢全力以迫应州。”

    甄六臣本来已然准备掉头离去,现在全部动作顿时僵住,不敢相信也似的看着岳飞。

    这就是岳飞将全部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了!萧言所布置的复辽军局面,也为岳飞所打破。一旦生出什么不测后果出来,也全都为岳飞所承担!

    这仅仅就是为了萧言对郭蓉的情分么?

    岳飞身遭军将亲卫,全都动容,异口同声的解劝:“岳将主,还是等太原韩将主号令,等汴梁萧显谟那里消息传来再行事才是!”

    岳飞面容如铁,摇头道:“等不了了,应州若下,大门就敞开了,女真鞑子大军深入云内,就再无阻挡。云内诸州,也是大宋旧疆!保住应州,南下孤军深入的女真鞑子,至少能留下他们一大半。就让女真鞑子再不敢轻窥云内,有几年时间,又可整练出多少强军出来,才可真正与女真鞑子一战!”

    诸将仍然苦劝:“汴梁萧显谟的大计…………”

    岳飞猛的摆手:“萧显谟大计,也是为了能让俺们更好的杀鞑子!现在鞑子送上门来,如何不战?难道让女真鞑子一直压到三关之前么?要是让他们突入宋境,燕地当面女真军马再被牵动南下,如何抵挡?只有来一次击一次,才能争取这几年时间!不用再说,就如此行事了,但有罪责,俺岳某一人承担就是!”

    话都说到此处,诸将不敢再开口了。

    只有各个垂首。

    这后果,岳将主你承担不起啊…………

    甄六臣猛然翻身下马,拜倒在雪地当中:“岳将主大恩大德,俺替郭家小姐谢过!俺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在萧显谟面前为岳将主分说…………就是郭家小姐,也绝不会忘岳将主的恩德…………”

    岳飞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神色淡淡的:“俺之行事,不为什么郭家小姐。只为这大宋!俺也相信,萧显谟将俺们领出来,也是想为大宋杀鞑子!应州在所必保,俺只为这个而已…………其他的说什么,都是看轻了俺…………甄六臣,两日之内,将复辽军带来,雁门关外请降!”

    说罢,他就策马掉头,在漫天飞舞的雪尘当中离去。身边亲卫,立时紧紧跟上。甄六臣与率来诸将,呆呆看着岳飞背影,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诸人心情激荡,就是岳飞自己,内心当中,又如何平安得了?

    他知道自己是萧言一手提拔出来的,而且萧言对他还有救命之恩。自己这番举动,在不知道汴梁局势的情况下,是很有可能破坏萧言的布局。

    可不能让女真鞑子打通应州通路,席卷云内诸州,直压在大宋河东路面前啊…………若不将这支深入孤军尽快击破。应州失陷,女真大军云集南下。再牵动燕地那里的女真军马。则大宋军事,还堪问么?

    萧显谟应该能懂俺罢,…………萧显谟也从来未曾让俺失望过罢?

    岳飞向南而望,容色复杂。

    萧显谟,俺是宋臣宋将,一心想报效的,也是这个大宋!

    在太原府,夜色已深。城中扰攘,未曾稍减。

    韩世忠点兵聚将之后,不知道多少军将此刻正在太原府中奔忙。领军资,集民夫,凋器械。要在短短两日内准备停当,随时北上。人人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八只脚。

    不知道多少传骑,此刻正向南向北而出。将太原的布置传到北面,将北面的军情传到南面。

    在得知汴梁萧言已然掌握了相当朝局,地位一时稳固之后。韩世忠自然敢于放心北上,也必须要尽快北上。万一让女真鞑子击破云内,突入河东,不知道会让萧言大局生出多少变数来。集中兵力北上应变,怎么都不会错。

    整个河东路,都要全力的动员起来,支应神武常胜军主力北上一应事宜。

    吴敏同样也忙碌许久,配合韩世忠发出了一条条号令。这个时侯才能稍做休息,心腹幕僚吕存中亲自提着灯笼,送吴敏入内院休息。

    两人都未曾说话,在夜色当中默然而行,不多时侯,就到了内院门口。吕存中将灯笼交给吴敏亲随,轻声道:“安抚…………”

    吴敏摆摆手:“不必多说,尽力配合韩将主行事就是。”

    吕存中还想开口说什么,吴敏却不理他,自顾自的就走入了内院当中。也未曾入随来太原的侍妾处歇息,而是转入内书房当中,轻轻吩咐了心腹亲随一声:“准备提神的饮子,还有笔墨,所有人都不得靠近书房。”

    那心腹亲随随侍吴敏久矣,知道相公有机密书信要写,忙不迭的应命,将吴敏送入书房安顿好之后,飞快的将一应事宜都布置完毕。

    灯火之下,吴敏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笔墨纸砚,久久不动。

    本以为这次朝局风云突变,萧言根脚,已然立足。以他手段本事,经营数年,当可稳固。依附萧言,固然心不甘情不愿,可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可现在看来,萧言这还称不上稳固的根基,就要面临一场突来的狂风骤雨!

    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萧言手中失败了这么多次,哪怕看到机会,自己又还敢不敢做些什么?

    河东金鼓,已然鸣动。而牵动的大宋朝局之争,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而其凶险激烈之处,比起以前,胜过何止百倍?

    身在其中,又如何自处?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一十六章 大至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十三。

    瑟瑟粉尘也似的小雪当中,就见应州城塞之下,杀气腾空。站在应州城塞防御体系最高处的龙首寨中,放眼四望,周遭方圆数十里范围内,不祥的升腾起一股股烟焰,在这一片银白的天地中,显得分外的触目惊心。

    军议之下,郭蓉最后选择死保应州城塞,不南向一步。死死卡住这条沟通西京大同府和云内诸州的通道。

    而女真鞑子,就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现,直逼应州城塞之下,更分兵四掠,打破坞壁堡寨,筹集粮草,裹挟精壮。转眼之间应州四下就生灵涂炭,一片哀鸿!

    应州城塞之外,离城塞防御体系里许外,建起了一片牛皮帐幕组成的军寨。正是女真鞑子屯兵之所。军寨之中,高高飘扬着黑色矗旗,兽尾饰之。望之就让人凛惕。这面矗旗,就表明已然有女真鞑子方面大将,亲自坐镇在应州城塞之下!

    眼前女真军寨,坚固程度并不足论。要是让女真鞑子的防御土木构工水准,也达到大宋的程度,那就实在太逆天了。

    眼前军寨,不过围了一圈栅栏,不曾掘濠。就是这圈寨栅,也开了许多缺口,方便骑兵进出。起不到什么防御的作用。

    什么望楼箭塔,什么鹿砦塞门刀枪,什么互相拱卫策应的梅花下寨,全都欠奉。若是其他军马扎出这等军寨,应州城中军将毫不犹豫的就点精兵而出,一举踏平了再说话。

    可女真鞑子让人生畏之处,从来不在他们的守备水准,而在于他们这支凶蛮之气未曾减,又在无数场厮杀当中磨练出了战阵经验,指挥能力。灭辽之后大大完善了坚甲利兵。此刻战斗力为天下最的每一个女真鞑子上!

    军寨没有防御体系,可女真哨探巡骑,彻夜都在。在如此冰寒的天气当中,在铁甲外裹着厚厚的兽皮。每人配两马,一马载人,一马驮干粮酪酒。如饿狼一般围着应州城塞打转。

    城塞上油脂火把燃动,闪烁火光中,不时就看见女真巡骑从黑暗中冒出来。无声的或离或合。彻夜如是。

    应州城塞稍有动作。也瞒不过这些仿佛不眠不休的女真鞑子,一旦出城,大队女真鞑子铁骑就会闻声而来,迎头而击!

    每到天明。就有女真军马从营寨当中而出。如此天气,哪怕是燕地出身的军马野外营帐中宿营,一夜出来,人性命也去了半条。可女真鞑子丝毫不以为意,吃点肉干。烧点雪水。就呼啸而出,几十人为一队,来去如风。扫荡应州城塞四下。

    四下坞壁,或冬日无备,或看到女真鞑子就已丧胆,纷纷告破。一处处火光升腾而起。成千的百姓为女真鞑子用大绳拴上,如犬羊一般驱赶而来。或者驮运掳掠来的粮草,或者拆干净了他们原来赖以避寒的房舍窝棚,运来材料搭起马棚。

    女真鞑子对自己身处不管什么样的恶劣环境。都混不在意,却极看重座骑。一两天内就搭起了大片的窝棚,用来给座骑御寒。汉家百姓的口粮被劫夺,用来喂马。汉家百姓的破衣烂衫被从尸身上剥下,犹带血迹。就裹在马身上,用以取暖。

    雪地当中,不知道有多少汉家百姓哭喊震天,苦苦挣扎。在女真鞑子驱赶下挣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在这一两天之内。埋骨在这一片冰天雪地当中!

    而女真鞑子往来驰奔,驱赶屠戮为戏,不时传出粗野的笑声,直传入应州城塞之中!

    此时此刻,立足在应州城塞最高处龙首寨上的城中军将,包括郭蓉在内,无不怒气满胸。

    郭蓉狠狠一掀披风,露出身上披着的鱼鳞细甲。也不知道是萧言寻了哪位汴梁高手匠人为她专门打造的,甲叶细密,片片都是精铁冷锻而成,且极合身。披甲之余还能显出腰细腿长的上佳身材。

    郭蓉一跺脚,甲叶一阵细碎的碰撞之声,清洌已极。可郭蓉语气却是怒意满满:“为何就不能出城而击?我打头阵!怎么也要杀几个女真鞑子出气!我们既然得了云内诸州,不说让此间百姓安居乐业,总得让他们勉强活下去才好,这算是什么?”

    汤怀捏着拳头不答郭蓉的话,关节都快捏得发白了。一名军将脸色同样气得铁青,却强自按捺着为郭蓉分说:“城中就千名披甲,守城够了,出击却不足。万一折损,守备空虚,却是因小失大…………”

    应州城塞虽小,可是防御体系却是一应俱全。屯兵主城,依托堡垒,沿着山势一层层的建上去。最高处还有可供依托,可存兵数十名的龙首寨天险。

    千名披甲守城,算是够用,却没多少富余的。毕竟此前南下河东是最要紧的事情,能抽调的兵马都抽调出去,城中存兵,差不多是最低限度了。

    谁知道女真鞑子这么牲口,这样天气都越险地而来,直逼应州城塞之下?

    冬日守城,也是苦差事。一直顶在城墙上面值守警戒,要不了几个时辰就得僵了,得不停的换防,轮番歇息。这样算下来,兵力更紧张一些。

    就是因为兵力不足,郭蓉他们才没有用断然手段处置城中几百让人放心不下的孟暖所部。杀光这两三百人没什么难的,反正他们一举一动都在警惕的目光注视当中。可少了这两三百兵马,守城兵力就有好大一个缺口。坚持下去更难————谁知道南面援兵,到底什么时侯才能赶过来?

    如果凭意气出城而击,胜还好说。败则不仅损兵折将,兵力虚耗之余,只怕连孟暖所部都压服不住。这应州城塞就算是拱手交待出去了。

    郭蓉如何不知道轻重?只是看着眼前发生的惨景,心中实难按捺,说些气话罢了。

    她生长于兵间,郭药师当年也不是吃素的。兵乱惨事,并不是没有看过。但是在自己也遭逢离乱,家破人亡之后。才知道在贼老天面前,所有人不过都是这老天手中玩物!以己及人,就再看不下这在北地兵火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离乱惨剧了。更不用说,这惨剧成因。也有她的一份责任!

    那军将解劝郭蓉之余,也同样切齿,恨恨道:“野战就先忍女真鞑子一头,眼前女真军势,不过千人左右。虽然也在打造点攻具。可这些攻具简直就是笑话。让他们来撞!看看他们准备死多少人!不死个三五千人。别想扑上城头来。如此天气,女真鞑子也不是真正的牲口,自己身上有厚毛。熬也熬死他们不少。应州不失,南面韩岳两位将主上来。说不定还有萧显谟。到时候女真鞑子还敢不走,一个个脑袋都砍下来,在应州城塞外筑成京观。俺就不信,这些女真鞑子杀不死!”

    说着他就狠狠唾了一口:“杀不绝的女真鞑子!”

    今日郭蓉带领上龙首寨的,全是腹心。孟暖并不在其中。所以这军将就将神武常胜军和萧言痛痛快快的说了出来。周遭军将,人人扬眉。

    只要俺们大军上来,只要俺们大军上来!

    要是萧显谟也在军中,再来几千女真鞑子,俺们也和你们拼到底了。真要将这些女真鞑子杀痛了,才让你们知道,直娘贼的锅是铁打的!

    郭蓉愤愤一拳打在龙首寨寨墙垛口上:“好,就信那坏人一次。看他什么时侯上来!我等他!他要不来,我拼死在这里。看他以后睡不睡得着觉!”

    诸将对望,谁也不敢插口。

    郭蓉又换了话题:“孟暖呢?”

    一名军将答话:“正在城塞中巡视值守,勤谨得很呢…………身遭左右,总有几个俺们的人陪着,盯得死死的。一旦有什么变故。马上就能将消息传递出来。他麾下军马虽然没有安插俺们军将去领,可总有军马随时戒备着,只要一动,马上就能收拾干净。请将主放心就是。”

    郭蓉皱皱眉毛。

    当日孟暖在应州,二话不说就开城了。没想到现下却成了最大的麻烦。

    不管有罪没罪。将孟暖拿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她郭蓉也没心慈手软到那种地步。可他麾下三百军马怎么办?杀光了城中兵力不足,拿下孟暖之后留他的兵马却又不放心。而且万一行事不顺,生出什么莫测的变故出来,那就是关系应州城塞存亡的大事情了。

    可留着孟暖,却终日提心吊胆,百般戒备提防。人人都绷着一根弦,恨不得干脆动手还干净些。

    现在的处置手段,就是在孟暖身边以辅佐名义放几名军将,却又不安插军将去直领孟暖所部心腹。既要防备又不敢逼得太紧,只求一旦有变故随时能将消息传出来。而自家麾下心腹军马随时准备动手,将可能变故扼杀在城中。

    百般计较,额头说不定都多了几条皱纹了。

    想来想去,郭蓉叹了口气,还担心的摸了摸自家光洁的额头。发现没什么皱纹之后才没奈何的下令:“盯紧一些就是。”

    女真鞑子着实来得太快,谁知道这千余军马在冰天雪地里面怎么藏得住的!突然就掩杀到面前,逼城下寨。连应变时间都没给自家留出来!

    诸将躬身领命,郭蓉再狠狠的扫了一眼城塞外女真鞑子乱糟糟的军寨营帐:“回去!吃饭!这千多女真鞑子,就盼他们来硬攻强打,看这些女真鞑子够不够死的!”

    火红披风一卷,郭蓉已然转身而去,众将紧紧跟上,走下寨墙。再顺着一条仅容一人而行的崎岖山路而下,就回到几乎就在脚下的应州城塞中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汤怀却落在最后,又巡视了龙首寨一遭。

    这龙首寨,几乎就是悬在应州城塞头顶,居高临下。背临绝壁,当面只有一条极陡极窄的山路。在龙首寨上,单用强弓硬弩,不仅可以让敌人不得寸进,而且还可控制应州城塞全部。是此间最后也是最坚固的依托。

    山顶面积不大,这龙首寨也是小寨,容兵不足一都,六七十人。积粮储水,可供数百人支撑两三月。滚木礌石,弓矢守具,也都储备极多,不虞匮乏。单单凭着这个龙首寨。都足可支撑一段时间,也是最后的退路。

    主持守备龙首寨的军将,是貂帽都出身,是最为心腹之辈。陪着一直不说话的汤怀巡视了不多时间,就将这小小的龙首寨全部看了一遍。

    到了最后。汤怀才终于开口:“谨守此处。其他地方,天塌下来,也不要管!”

    那军将终于等到汤怀开口,躬身领命:“末将若在。这龙首寨就在!”

    接着他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就这千把女真鞑子,能翻出什么大浪来?难道就凭他们,能将这应州城塞啃下来?”

    汤怀不语,这个时侯,雪尘纷飞中。就听见群山之北,一声号角,呜咽响动,由北至南,隐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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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龙首寨上郭蓉等人打量女真军势的时侯,而银术可也带着女真诸猛安谋克,立马高处,打量着眼前坚城。

    哪怕银术可已然查探过应州城塞一次,此刻逼近面前。仍然感叹与这座坚城。

    城塞依山而建,小且坚固。城头守具密布,值守军士密布。通往主城塞的山路,沿途都要小堡拱卫。每堡可容数十人,弓矢相接。要攻到主城塞前。就得将这些小堡垒一个个啃下来。

    等扑到应州城塞主城前,又面对着十倍以上的守备力量。

    而龙首寨悬在主城塞头顶,只有一条极限极窄山路可通,滚一块礌石下来就不知道要砸死多少沿着这条小路攻山军马。而龙首寨上强弓硬弩。随时可以撒下铺天盖地的箭雨,哪怕攻上了应州城塞的主城墙。也立足不定!

    自己麾下千余女真儿郎,临阵而战,敌人哪怕铺天盖地,也是呼啸着就冲上去了。杀个几进几出,也不稍却,愈战而意气愈烈,直到敌人崩溃而已矣。可是对着此等城塞,只怕死光了,也不见得能动摇此处!

    周遭女真军将,看到眼前城塞,都默然不语。尤其是看到那在头顶仿佛鹰巢一般的龙首寨,这些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大战的女真军将,竟然在面上浮现出了丝丝惧意。

    此刻女真军马,并不畏死,更不惧强敌。可对着这样哪怕将血流干了也不见得能攻破的坚城,退缩之意,忍不住却油然而生!

    在他们立足的山丘背后,却是大批裹挟驱赶而来的强壮在打造攻具。工具不足,且没有什么熟练匠人。进度极慢,冲车盾车之类,连个样子都没有。更不必说规制更大,打造起来更复杂的投石车之类攻具。

    冬日树木枯而且脆,千辛万苦砍伐下来,就算打造出来,既不结实更不耐火。督工的女真军将穿行在工地中,不时传来女真语的怒喝咒骂之声。不时拔刀杀人。这野外工场中,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哭喊之声,还不时有人被冻僵,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还不断有人,为女真军马驱赶而来,接过还有血迹的工具,置身在这修罗场一般所在中。

    一名猛安看看城塞,再回头看看打造攻具的所在。摇头道:“银术可,这样不成!眼前城塞,打不下来!不如回头去寻娄室他们,合兵一处,扫荡云内。将这些辽狗的老家扫干净了,看他们还能撑得住么?”

    一人开口,周遭女真军将纷纷应和,谁也不想命令麾下族人去这坚城下送死。

    “…………粮食不够!这里穷得很。打破了那么多寨子,夺来的粮草,单是让俺们的马吃,也撑不了一个月。一个月功夫,哪里打得开此处?娄室那里粮草应当多些。再熬下去,马都死了!”

    “女真儿郎,一个人可以打十个辽狗,二十个南朝蛮子!给俺千人,野外碰上几万辽狗蛮子也不惧。却不是让他们在这里白白送死!银术可,不用和娄室赌气了,打仗的事情,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又有什么?”

    “儿郎们损折多了,宗翰回来,如何交待得过?扫平云内,也就差不多了。等到开春,再点齐大兵,将这个鸟城拿下来就是。那个辽人公主。还怕她跑了?”

    银术可马鞭敲打着马鞍,沉着脸并不说话。

    他从来都是坚定的南攻派。在复辽军崛起云内,他就敏锐的发觉不妙。这等要地,绝不能掌握在残辽余孽手中,将女真军马南下攻宋的道路堵住。而且也可以借着攻灭辽人余孽的名义。深入宋境——毕竟现在在上京。关于是不是攻宋,现在还举棋未定。

    作为可称名将的他,如此机会,岂能放过?

    此次深入河内。在和孟暖联络上之后。孟暖也将应州乃至云内他所了解的复辽军虚实,尽以告之。虽然孟暖也不知晓内情,可他隐约也能觉出,复辽军绝不仅仅是辽人余孽那么简单,少不得还有宋朝之人插手其间的影子!

    银术可得知之后。更添了一分紧迫。要是让南朝之人稳稳掌握住云内,尽收辽人余孽能战之军。则女真西路军就要局促于西京大同府,轻易不得南下。将来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气力,要死多少人!

    要是南朝如那萧姓蛮子更多一些,则攻灭南朝的大计,什么时侯才能达成?

    无论如何,云内诸州,必须掌握在女真手中。应州要隘,更是重中之重。这条通路,无论如何也要打开!

    听到诸将纷纷,有退缩之意。银术可怒道:“应州不下,难道还想翻山越岭的爬回去?还是想强行从应州通路走,让辽狗兜着俺们屁股打?得了多少东西。也要全丢下来。你们愿意白辛苦一场?要走你们就走,去寻娄室去。俺一个人打应州!”

    银术可恼怒,这些人都是他最为心腹的猛安,与银术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会去投靠完颜娄室。当下人人闭嘴低头,不敢再说话。

    银术可狠狠将马鞭掷于雪中。

    哪怕天塌地陷。也要将这该死的应州城塞夺下来!

    就在这个时侯,突然一名女真骑士疯狂疾驰而至,奔近了下马,连滚带爬的跑过来:“银术可,北面来军,希尹带队,已然将至!”

    银术可一怔。完颜希尹怎么来了?

    应州城塞未下,并不代表女真军马不能从应州控扼的通路经过。可是真要走应州这条路,一则是复辽军就将有备,再不能出其不意扫荡云内诸州。而且来的军马若多,云内贫瘠,少有积储,一切都要从西京大同府运来。而应州守军随时可以出而抄掠。

    女真哨探虽然厉害,却也只能防备城中守军不能轻出踏营。而补给道路如此漫长,哪里又遮护得完全?留兵多了,只能在应州城塞下虚耗积储。留兵少了,则这条补给道路随时会被切断,大军在云内诸州还是挨饿。

    现在银术可与娄室率领三四千女真正军深入云内,已然是觉得供应为难,不能速战速决,就只有翻山越岭的回去。现在希尹又至,军马更多,应州不下,则消耗更多。西京大同府积储也不算丰富,而且还要留着以备将来大军南征。宗翰不发话,谁敢轻动?自己和娄室南下,是将自己亲领军中的家底全都掏干净才成行的。完颜希尹也是宿将,绝不会行此等无用之事。

    而且完颜希尹也不敢来和自己与娄室争功才是!

    难道宗翰回来了?

    一个念头,顿时电闪一般的在银术可心中掠过。只有宗翰,才能竭西京大同府积储,动员全军南下!

    既然如此,应州无论如何也得打下来,在宗翰到来之前!

    号角声呜咽鸣动,由北向南传来。银术可神色冷硬如身外寒风一般,狠狠将手中马鞭掷入雪中:“或下应州,或死此间,岂能让希尹看俺的笑话?”

    女真诸将纷纷互望,希尹突至。大军很有可能随之。应州城塞控扼着大军通路,就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看来真要在此坚城下拼死了!

    应州城塞城墙之上,孟暖束甲按剑,正在巡视城防。在他身左身右,跟着几名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将。孟暖麾下心腹,都神色复杂的看着这几名军将。

    北面号角声隐隐传来,孟暖按着城墙垛口,尽力向北而望。周遭人人色变,而孟暖却没有半分表情。

    ps:明日后日封推。每天两更。一则拉票,二则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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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一十七章 内应

    帐幕当中,银术可踞坐上首,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敲打着腰间佩刀刀柄,静静等候。而几名女真亲卫按刀侍立,个个都沉着脸。

    帐幕之中,弥漫着一股硝制牛皮为雪水浸透说不出的难闻味道。而帐幕中人,浑然不觉。

    外间传来脚步声响动,一个在外值守的亲卫掀开帘幕,硬梆梆的通传了一声:“完颜希尹到了。”

    银术可坐在胡床上,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是银术可身边亲卫,也四下而顾,就是不肯看帐幕入口来人一眼。

    转眼之间,就看见一个粗壮女真汉子,披着一身也不知道从哪个辽人亲贵那里得来的鎏金甲胄,大步走进。人未入声意至:“银术可,兵临城下,知道这应州难打了罢?此间不下,你们就是扫平了云内诸州又能怎样?不得俺们大军接应,你只有翻山越岭的再回去,这趟辛苦,不是白吃的?”

    这粗壮女真汉子,似乎横比竖宽,腹大十围。一条玉带不伦不类的拴在甲胄之外,松松垮垮的垂下。加上披着的孔雀翎烫金披风,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看在眼里,只觉得闪得人眼花缭乱。

    来人正是女真西路军重将之一完颜希尹,在普遍粗鄙无文,以勇力为尚,以厮杀为乐的女真诸将中。他算是难得文多质少之辈,心思机变最多。此刻女真初起,完颜希尹虽然所向有功,但是比起银术可和娄室等剽悍绝伦还是差了一筹,地位上自然有所不如。

    在真实历史上,这位完颜希尹创女真文字(虽然连女真贵族自己都不用),推动女真汉化最力。也算是女真历史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也深刻参与了女真上层的政治斗争当中,乃至身死族灭。

    银术可坐在上首,看一向被人视为像南蛮子多过女真男儿的完颜希尹在那里故作爽快的打招呼,冷冷答了一句:“谷神,你来做什么?”

    完颜希尹小名谷神。银术可直呼他的小名,如唤小儿辈。希尹故作不知,随手解下身上那花枝招展的孔雀翎烫金披风,珍而重之的寻地方挂起来。又笑道:“移赍勃极烈回来了,知道你们孤军深入,不得不全师而出接应,俺为移赍勃极烈前部,难道来不得?”

    “移赍勃极烈?”

    银术可一怔。转眼间就站起来:“宗翰已为移赍勃极烈?”

    完颜阿骨打死后,女真当日分兵西征东进的两大集团,已经有成为两大争夺政治权力集团的雏形。或者想得将来储君地位,或者也要挤入女真此刻勃极烈议政的权力核心当中。

    西路东路两处女真军将,大多数也是将自身家族命运系与主帅身上。宗翰为国相撒改之子,当年竭力主张早日南下侵宋又不得阿骨打赞许。一众西路军女真将领都未免惴惴。深恐从此就看到东路军一干人等爬到自家头上盛气凌人。

    此次宗翰北去上京献俘,西路军诸将无不提心吊胆。银术可岂能例外。一旦出现可趁之机,他立刻就与娄室率军南下,冒险而击云内。未尝没有掀起战事赢得战果为宗翰造势的意思在。

    现下完颜希尹突至,却带来了宗翰已然回返,还为移殛勃极烈,已然跻身女真权贵最为核心权力圈子的大好消息!

    当下银术可先是狂喜,宗翰地位稳固,他们的富贵权位如何不跟着水涨船高?而且南下攻宋大计推动。必然更加顺利,再无什么人掣肘。

    接着就是惭愧,自己率军南下,却顿于应州坚城之下,还要宗翰遣人前来接应。要是战事不顺,在云内铩羽而归。东路军宗望以降那些人,还不知道将怎样攻击宗翰。这罪责可是不轻!

    完颜希尹寻下首胡床舒舒服服的坐下,看着一向在他面前高傲的银术可脸色又青又白变幻个不定。笑吟吟的道:“宗翰为勃极烈,对俺们总是好事。而且银术可你在宗翰心中。地位也大是不同。一听你引军南下,孤军而进。宗翰初至。未曾入西京就点兵聚将,召集全军前来援你。还说就走应州这条路,有你银术可在,还怕有拿不下的坚城?还好俺自请为前部,要是宗翰先至,看到应州城塞还好端端的,那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银术可脸一下涨得通红,转瞬又平静下来。返身坐下,森然道:“谷神,你就是来嘲笑某的么?”

    完颜希尹笑笑:“俺如何敢?”

    银术可冷冷道:“复辽军残部兴起未久,就将应州经营成这般模样。要是某与娄室不引军冒万死深入,云内诸州再给复辽军经营起来。到时候再想南进,不知道要死多少女真儿郎!某与娄室踏冰雪越险地,临坚城,扫云内。你在西京大同府舒舒服服取暖的说闲话。宗翰亲至,看到眼前一切,自然知道谁对谁错!

    宗翰一力主张尽早南下,要是南进不顺,则东路那些亚海不知道还会做什么…………你若是想看某出大丑,不肯出力,到时候且看你如何对宗翰回话!”

    完颜希尹脸色也难看了起来,想到宗翰的暴躁酷烈,再想想银术可和娄室在宗翰心目中的地位。再想想自己的确在银术可和娄室南进的时侯不肯配合行事,不赞同他们从西京大同府积储当中调集更多军资。真要这里打成烂仗,自己也逃不过去。

    当下完颜希尹就叹口气:“道路难行,天候不利,这应州城塞也难打得出奇,扫一眼就知道。俺前部就五百轻骑,应州不下,大军不可能全都赶来顿兵于坚城之下。要怎么打,俺听你的就是,自然也是竭力配合,不过俺瞧着总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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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州卡住交通要道,辎重转运为难。大军全军而出,不下应州就不敢深入。只有在应州城下空耗军资。西京大同府积储本来就无多——这里不是什么富庶地方,支撑不了大军长久转战。

    宗翰虽然在调集西路军全军,除了银术可和娄室所部之外,还有近万女真正军,万余如苍头弹压等辅军。归附降军部族军也有两三万之多。可现在也只能集结待命,只等应州拿下。留在西京大同府左近虽然也要消耗军资粮草。总少了转运数百里这巨大的每日所耗。

    以宗翰坐拥雄兵,也只能遣完颜希尹领数百轻骑前来援应。当日银术可和娄室敢于孤军深入,也是打着能在云内诸州有所掳获的主意——却没想到,在复辽军转运了大量人口,招募了大量强壮,并吞了相当的坞壁堡寨之后,已然搜刮了一轮之后。能给女真军马抢到手的军资粮秣,已然不足以支撑几千正军。几千辅军,上万战马驮马熬过这一冬了。

    当然可以从西京大同府转运接应,可是应州不下,沿途就要留置多兵遮护。全都要消耗粮秣,运到前方就少。或者将应州城塞围得水泄不通,条条通路都卡死。没有万人军马。如何能够?这万人军马只能失却全部机动性,困在应州城下,同样消耗巨大。能将后方运上来的全部吃光。现在在云内诸州纵横的完颜娄室所部还是得挨饿。

    要是家底厚,积储多,可以动员的人力也多。还可拼巨大消耗,供应全军。可是兵火之下,宗翰家底也不见得厚实,百姓或死或散,背粮的民夫也不见得能有多少。就算是吃牛羊。现在冬日,牧民手中也只有种畜,强征之下,反而激起变乱。

    银可术他们孤军冒险,不能算错。怎么样也没有任复辽军在此要紧地方壮大的道理。更有就此引得女真国策尽早转向南征,为宗翰争权夺位壮大声势的意思在内。

    全盘谋划成败,就系与应州一地!

    卡住交通要害处的要隘关塞的重要性,就在于此!这就是兵家在所必争之地!

    打仗就是打粮食,以女真兵强。也不能外。

    拿下应州。就全局皆活。拿不下应州,或者宗翰动员大军消耗积储将他们接回来。要不再翻山越岭走原路杀马为食。吃足辛苦,死不少人再回去。元气损耗之下,一年内恐怕都再不能轻动。

    银术可既决然南下,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完颜希尹感叹一阵,又问道:“怎么不将应州军马诱出来打?”

    银术可沉沉道:“试过,娄室先扫朔州,卷起声势。俺潜藏左近,想诱应州军马去援。谁知道这辽人公主真沉得住气,坐视云内诸州被打烂也不轻出。俺不能久藏,粮食也将近,战马再这样下去也要废了。只能出而逼城,四下征集民夫粮秣————应州守军,就更不肯出头了。”

    完颜希尹咂嘴:“辽人公主真在应州?留给宗翰正好…………破此坚城,或者长围,或者用间。长围俺们围不起,用间呢?那些辽狗余孽,真对这甚鸟公主忠心耿耿?”

    银术可淡淡道:“自然也想法用间的,可是现下还未曾有动静。”

    完颜希尹拍腿:“围不起,又无内应。难道用女真儿郎的性命去填?不说填不填得下,死几千人,打下来也有罪无功。女真儿郎性命,比辽狗南蛮,金贵十倍!”

    银术可因完颜希尹而来而波动的情绪,已然完全平复了下来。起身走出帐幕之外,身后女真亲卫,也全都跟上。完颜希尹有点莫名其妙,只有跟了出来。

    站在中军帐幕之外,银术可看着远处应州城塞,长长吐了一口白气,眯着眼睛,目光猛鸷,死死看着应州城头飘扬舞动的旗号。

    “复辽军所部,乌合而成。一个鸟公主,济得什么事?那些犹豫不决之辈,在俺们女真大军兵威之前,以大军迫之,自然生变!

    …………谷神,你来得甚好。这功劳少不了你一份。后日某就调集兵马,猛攻应州城塞。让他们知道,不下此城,俺绝不生离此地!”

    完颜希尹大概知道,银术可说他来得甚好。自然是北面有援兵而来,不论多少。总是壮大声势。应州城内那里知道西京大同府颇为捉襟见肘,应州不下,通路不畅。绝不会纵大军南下?能来数百,自然也就能来数千数万!

    卷起声势,足以震动城内守军。

    可是银术可居然就想用这不足两千女真军马,去硬攻如此坚城!

    完颜希尹顿时怒道:“银术可,想用女真男儿的性命去赌么?俺决不容你这般行事!除非放着俺死!”

    银术可冷冷一笑,一指为女真军马驱赶而来,在雪地中挣扎的应州百姓。雪地中密密麻麻的,怕不有两三千人。

    “有死不绝的南蛮子。用他们性命去填!明日还会驱来千余两脚羊,这几千人在应州城下死完最好。看他们的尸骨,能不能填条路出来!若然不够,某再遣军马去抓…………看要多少条性命,应州城中那鸟公主才会丧胆,看哪些人会开城拜倒在俺们女真大军的马蹄前!宗翰既然等着某拿下应州。那某如何能让宗翰失望!谷神,你看着就是!”

    完颜希尹干笑一声:“不拼女真儿郎性命,自然由你。”

    银术可再不答话,注目应州。

    姓孟的,想要富贵,就看你本事了。再迁延下去,等某用死不绝的南蛮子填开应州,你战死阵中,不落在某手里。反倒便宜。若是能在城中生出变乱,迎大军入城,则你想要什么,某便给你什么!

    他一甩披风,大声下令:“传令下去,宗翰已为勃极烈,大军即将南下!这片土地,已然是女真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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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呼声惊天动地的在城外响起。粗壮的女真甲士挥动手中军器,放开喉咙。如狼群一般呼啸。

    呼喊声撞在应州城头。让城墙上每个人都似乎立足不定。

    城外雪中,一队队女真军马。约有数百骑,正从北而来。进入城外军寨当中。围城的女真军马接着援军,欢呼跳跃。甚或还有轻骑逼城炫耀,操着女真语大声呼喝,无非都是恐吓之语。

    看着这些北来援军,城墙上每个人都脸色难看。不管是神武常胜军出身,还是在云内新募之军,甚或是孟暖直领之军。

    在城头一处,却是孟暖所部数十人值守。孟暖所部一营三百人。约有二百收在主城之内。还有百余打散了分戍在拱卫主城的小堡当中。龙首寨这等要紧所在,没一个孟暖所部侧身其间。

    这二百人也是轮番上城墙值守,每时每刻左右都有两倍的其他营中军马或明或暗的监视。

    此刻在城头上,这几十名军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低声向身边人嘀咕:“直娘贼,女真军马大至。这应州怎么还守得住?难道就死在这里?”

    旁边袍泽也低声答话:“囚攮的,俺却不为那鸟公主送死!往日跟随孟将主,吃香喝辣不必说。就是为孟将主送了鸟命,也没相干。现下防俺们如防贼也似,依着俺,开城降了倒是干净!将那鸟公主送出去,说不得还换一场富贵!”

    又有一人听见,凑了过来插口:“俺们几人又做得什么?此事非奉孟将主为主不可。不然一动起来,那些盯着俺们的鸟货可不会手软!孟将主有勇有谋,奉他行事,总有办法!”

    有人顿足叹息:“也不知道孟将主怎么蒙了心,一心为那鸟公主效力。也不管俺们这些老弟兄了,这话却是如何说才是?难道真要在此一起死才是?”

    几人嘀嘀咕咕。身边其他军汉,也概莫能外。就听见一人大步走来,喝问道:“谨守你们的鸟位!交头接耳,难道想犯军法?”

    来人却是孟暖一名心腹中的心腹,在营中领都头之位。今日正轮着他带队上城墙值守。

    自家说着一些见不得人的话,听到上官喝问。人人变色,离开些各自守着垛口战具。只是目光仍然各个游移不定。

    那都头走近一些,扫了一眼不远处瞪大眼睛看此处的其他营中军将。压低声音就说一句:“晚上都警醒些,不要鸟睡过去。孟将主要俺们行事!”

    几名军汉都是老马贼出身,最是奸猾悍狠不过。当下人人都是眼睛一亮,却都装出行若无事的样子,以目示意而已。

    果然孟将主不肯束手就死。早已布置准备好一切!

    却不知道孟将主该如何行事,如何对付那些提防戒备俺们如防贼一般的家伙?

    直娘贼,管那么鸟多做甚。反正追随孟将主日久。从马贼到入据应州。就是复辽军打来,也未曾损一根毫毛。再做一场出来,说不得在女真人手里,也有一番富贵!

    只要孟将主领着俺们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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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一十八章 定乱(一)

    夜色低垂,乌云在夜空中层层堆积,直压城头。将星光遮得一点都看不见。城塞内外,只听见寒风呜呜卷动之声。

    这个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在城头在各处拱卫小堡上燃动的火光,才映照出在空中簌簌飞扬卷落的雪花。

    云内诸州这个冬日,竟然是空前的漫长。

    城墙上刁斗森严,往来巡逻的军士衣甲凝霜。值守在战位上的军汉围着火盆取暖,都没什么人有说话闲谈的心情,只听见各人跺脚怯寒的响动。不时有人向着城外那一片绵延火光望去,所有人的心情,都如身外天气那样冰寒。

    城塞下两里之外,军帐又多了不少。却是北面来援之女真军马加入了围城队伍。现在营地中燃起一处处篝火,不时爆出火星。那些凶蛮强悍的女真甲士,或入帐中歇息,或在篝火旁围坐谈笑。有的女真甲士烤一阵火喝些酪酒取暖,又翻身上马,没入黑暗当中,四下巡视警戒。

    这样的军马营地,看似散漫,实则戒备森严已极。任谁也别想趁夜而出,偷营劫寨。

    在营地之外,就是女真人掳掠来的百姓聚居挣命所在。遍布在雪原当中。枯枝与打造攻城器械的下脚料燃起的篝火,就是这数千百姓用来抵御这刺骨寒风的全部依仗了。

    百姓们麻木的猬集在篝火四周,连哭泣都不敢。但凡夜间哭泣鼓噪,都会被视为扰乱军心。给巡视的女真鞑子揪出来杀掉——认不准到底是谁,多砍几个几十个,在这些女真鞑子心目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偶尔在四下夜色深处,还会突然传来惨叫之声。却是壮着胆子想趁着夜色逃走的百姓为女真鞑子巡骑所获,丢了性命。这些身上血泥都冻硬了尸首还会给女真巡骑捆在马后拖回来,扔在这百姓民夫聚集的营地当中,以为震慑。

    胆子最大的死掉了,不肯认命的死掉了。剩下的数千百姓都围坐在篝火旁,将头深深垂下。等着这漫长寒夜早点过去。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究竟还能留着这条性命多久,谁也不知道,甚至都麻木得不去在意了。

    这冬日,太过漫长。这乱世。也太过漫长。

    真实历史上。这场乱世,还要持续近二十年。从北至南,女真鞑子兵锋甚而深入长江以南,追得宋高宗浮海以避。汉家百姓。在这二十年中如蝼蚁一般死去的,何止千万?

    五代乱世之后,稍稍将养起来的华夏元气,又为之重挫。而且这仅仅是在东亚持续百余年,野蛮摧毁文明运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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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从夜空当中传来。为寒风一扯,到城头一处烽燧台中已然变得支离破碎。

    这大石堆砌而成的烽燧台中,里面燃起了七八支火把。应州守军高层军将连同郭蓉在内,都在这里议事。

    女真援兵又至,应州城中本来就已然绷紧的气氛更沉重十分。所有军将都昼夜轮番而上城头,巡视检查防务,稳定军心。郭蓉也再不回她那经营得颇为舒适的衙署,也侧身守城军将士卒当中,鼓舞士气。实在累了。裹着披风,就在城下寻个堆放守城消耗器械的棚子睡上一两个时辰。

    应州孤悬在北,南面复辽军为女真鞑子另一部压制,无北援之力。而河东路的甄六臣部还有神武常胜军主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北上。什么时候才能迫近应州。而城中军马都是杂凑而成,不仅有孟暖所部这个不稳定因素。就是其他七八百军马不少还是在云内诸州新扩充出来的。

    外有强敌,内则忧惧生变。纵然知道这般绷紧了弦并不是什么好事,城中诸将仍然得勉为其难。先将因女真北面援军突至而浮动的军心安定下来,将城防诸事再梳理一遍。

    几个时辰的忙碌下来。守具战具再一次清点整理。还又拆了城中不少房舍,石头用来做礌石。木料用来预备烧滚水熬金汁。城头守军进一步调配,争取将每一分人力都用上。城塞主城和外间拱卫小堡,觉得还有些单薄的地方又用大石泥土堆砌补强。就连城外密布的鹿砦,都又多做了一批,栽埋下去。

    而郭蓉就巡视各处,到了夜里诸事差不多停当了,再将这些心腹将领召集起来商议城防,看还有什么要完善的地方,商议即将到来的战事中的诸般战守之策。

    诸将也不客气,大敌逼迫在外,并不算如何精强的军马死守孤城,也不是客气的时候。

    人人都手比脚画,大声争论。

    “…………干脆将通往主城的唯一通路也挑挖断了,掘出深濠,再密密栽埋鹿砦。要通过此处,几面强弓硬弩夹着打,看女真鞑子有多少人能用来送死?”

    “…………你这是学乌龟不出头,济得甚鸟用?应州之要,就在于威胁女真南下道路!摆出这么个架势,女真鞑子就知道你没可能出城而击了。可以放心大胆越过应州南下,那么俺们还守着应州有什么意思?不如赶紧南撤倒干净一些,反正对女真鞑子都没威胁…………现在就不足两千女真鞑子正军,围不死俺们,要走你准定能走掉…………只是困守,就没有不破之城!”

    “如何守?能坚持多久?说实在的,俺没有底气。南面必须有神武常胜军主力为支撑,才可大举北上。大军一动,准备的军资就是惊人的数字。反应再快,没有半月也难以出发。打到应州城下更不知道有多久…………这么长时间,俺们坚持得住么?”

    “如此坚城,有什么坚持不住的?就凭女真鞑子那点攻具,真不够看的。拿人去填,两千女真鞑子,能填多少?要是北面再有大军下来,哪怕来个一万正军,几万辅军支持。冰天雪地,吃也吃穷了女真鞑子。如此坚城,最适合用来耗围城大军。女真鞑子来得越多。守住应州把握越大!”

    “俺如何不知道坚城可凭?应州城塞之固,那是没话说的。可是守城靠的还是人!这千余守军,全是神武常胜军的话,俺守个几年也不直什么。女真鞑子来个几万,或者凭城而战。或者拣选精锐击其粮道。外再有援军策应——来迟点也不怕。俺倒要看看女真鞑子有多好牙口。能将这坚城啃下来!可是现在,城中守军是神武常胜军不是?”

    “…………这话说得是。就是复辽军精锐,也给甄六臣带走了————谁能想到女真鞑子冰天雪地的就敢孤军深入?现在城中还有孟暖那几百鸟军,这些人开得一次城投降。自然也开得第二次!俺巡城时候,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俺一过去,就没人说话。谁知道他们再打什么主意?还有那个孟暖,也瞧不出深浅出来…………这几百人马。也带得全城军心浮动,凭着这些守军,谁敢说能死守应州,以待援军北来?”

    “依着俺的意思,杀孟暖,并其军!这个时候,为了大局,谁还顾得了恁多?”

    “杀孟暖不难,则这几百军马。又如何肯出死力?就是其余七八百军,多是云内诸州新募,自然也是人心浮动。外有强敌,内却诛杀己方军将,自己生乱。还要应州不要?”

    “不要了就是,就算俺们退保龙首寨,险绝之地,也撑得了一两个月。女真鞑子还轻易攻得上来?”

    “龙首寨之为险要。就是因为龙首寨在,应州城塞就更稳固!单凭一个龙首寨。济得什么事情?女真鞑子就算是攻不下龙首寨,也可放心大胆催大军南下。北面援军更上不来!龙首寨塞满了,一两百军马顶天,女真鞑子轻轻松松便围死了,难道在寨中等死不成?退保龙首寨,只是万不得已,哪能自己就逃过去,束手待毙?”

    “俺就不信,杀个孟暖城中就能翻了天了?以他人头,震慑军心,说不定更能让俺们安心死保应州。就算不要他那几百军,没了内顾之忧,俺可立军令状,仍能将应州守得如泰山之安!”

    “只情说嘴,又有鸟用?万一激起更大变乱,丢了应州,你承得了这责任?”

    “难道就这样一边对着女真鞑子,一边还要拿出五分精神,来关顾城中不成?这还打什么鸟仗?”

    诸将议论纷纷,先还是说着城防事宜,最后就转向了城中内顾之忧。七嘴八舌,全都围着诸将中唯一外人异类孟暖打转。

    凭城死守,外凭坚城,内恃人心。缺一不可。多少坚城要塞,就是因为内乱而轻易告破。只要有内顾之忧,这一场仗无论如何也打不好!

    杀孟暖,并其军,自然了却了不少麻烦。可担忧的就是在孟暖什么事情都没做的情况下动手,反而加倍瓦解这本来就拼凑而成的守军军心。那时候就更谈不上能坚守下去了。

    其间轻重,决断为难。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转向了郭蓉。虽然郭蓉是女子,更多时候也只是作为一个招牌幌子存在。可她不折不扣就是城中诸将之首,这等要紧决策,还是需要她做出最终决断!

    郭蓉紧紧绷着一张俏脸,火光闪动,照得她的面容阴晴不定,久久不发一言。

    杀人,她是不怕的。更何况这孟暖虽然向来恭谨,可总让郭蓉觉得心中不舒服。他目光中隐藏的东西,总让郭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杀了孟暖,万一激出更大的变故又怎么办?不杀的话,不仅诸将,就是她也不放心!

    这个时候,郭蓉才感觉到身为方面统帅的责任。

    那个坏人,也不见得比她大多少。怎么就能白手起家,扯起这么个局面,经营这么大基业,背负这么多责任?

    这坏人杀掉自己爹爹的时候,有没有左右为难,如自己今日这般一样?

    想到郭药师,郭蓉心中就是一痛。这恩怨情仇,她今生已然注定和萧言纠缠不清,再也难以分出什么明白对错出来了。有什么仇,但有来世,再寻萧言去报吧…………此时此刻,她只盼着那坏人早早北来,将她身上担子接过来。而她就什么也不想了。安心在他羽翼之下避风遮寒。

    这坏人,在汴梁还好么?他的大事,已然进行完毕,在那汴梁站稳脚跟了么?

    想到萧言,郭蓉一时有些痴了。诸将呆呆的看着郭蓉。就看到这腰细腿长的清丽女孩子。眼波竟然开始有些流离起来。

    最后还是一直默然的汤怀,重重咳嗽了一声。郭蓉才恍然惊动。她脸颊上飞起一点潮红,咬着嘴唇问:“孟暖何在?”

    一名军将答话:“没让他上城巡守,就是在城中他麾下兵马。也分成数部。城上百余值守之军,都在密密监视之下。在城内营中还有一都他的军马,外间也有二百军,枕戈待旦,配用硬弩强弓。一旦有变,马上就能将其剿杀干净!”

    郭蓉沉着脸又默然一阵,最后一咬白牙:“说不得了,早下手早干净些!动作快些,生变可能就少些。这决断,我来下。杀孟暖,并其军!然后宣示全军,孟暖意欲作乱,才被诛杀!”

    诸将相顾。有人扬眉,有人忧心忡忡,还有人一下站起,就准备领命去行此事。有的军将实在忧心难解,发问道:“如若不能善了。军心背离,应州不保,该当如何?”

    郭蓉语音清冷,神色决绝:“那就溃围而出。退往龙首寨也是等死!”

    “应州不保,则云内诸州也难保。显谟布置的大局…………”

    郭蓉扬起了脸:“这罪过,我自去寻那坏人领!”

    郭蓉都管萧显谟叫坏人了,诸将还有什么说得。而且此刻必须要有人做出决断,大敌当前,不管什么样的决断都比犹豫踌躇要好。郭蓉果决如此,诸将也就轰然领命,摩拳擦掌准备拣选精锐密密行事。

    郭蓉俏脸有些发白,却倔犟的咬着嘴唇,不肯表露她做出这决断之后的隐藏着的犹豫动摇。

    坏人,你快些来吧,这担子好重。我替你背着,万一做错了,又怎么是好?如此乱世,兵火之间,谁都是身不由己。我和你的仇,这辈子我不报了,下辈子寻着你,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再不会有半点心软——就算欠你什么,这一世也都还干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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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簇火把为亲卫所执,将孟暖身形映亮。

    这个很有些枭雄潜质的前马贼头子,披甲按剑。大步在营中走动。在他身边,紧紧跟着几名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将。还有两人远远的在营外,看着这里动静。

    孟暖所部占据的营盘,地方并不甚大。其实就是往日一个城中小庙。此刻围墙连同正殿都给拆得精光,材料或者用来加固城防,或者就用作守具。他麾下心腹军马,就挤在两侧厢房当中。

    地方虽然不大,可现在在营中兵马也不算多,足够住得下。各种供应,包括冬日取暖的烧柴,也没有短了他们的。可是比起往日孟暖手握应州大权,为一方土皇帝。他这些心腹人马,已经觉得待遇是天上地下了。

    郭蓉连同她麾下军将,自然不会刻意薄待这些投效归降的军马,但说要将他们捧在手中曲意抚慰接纳,也没人有那份闲心。反正等云内诸州基业稳固,萧言在此处布局诸事底定之后,这几百军马都要分化打散,孟暖再不得直领的。

    可是却没想到,这几百军马权宜仍为孟暖所领,暂时维持应州局面。女真鞑子,却直迫应州!而这几百军马,顿时就成了应州城中最为不稳定的因素!

    大敌迫城之际,夜中主将巡营,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是遣在孟暖身边监视的那些神武常胜军军将,也不能去阻止。

    巡视之际,无非就是看轮番值守后下来休息的军士们能不能得热食,取暖如何。有没有人夜间往还联络,有鼓噪生变乱营迹象。军心士气是高是低,是不是各部之间苦乐不匀。将一切可能引发变故的事情扼杀在才有苗头之时。

    为将者统兵,就如炼丹孵卵,需要极大的精力和耐心,需要脚勤眼期嘴勤,处处都要关顾得到。单凭以为号令森严,就可以将军队带领好了,谈笑间全军归心,胡床尘尾铁如意就能指挥若定,那只能说没有实际领兵的经验。

    这个军营实在不大,转眼间就巡视大半,一切如常。军汉在营中安睡。四下有巡哨之人,值守军将也没什么懈怠的表现。

    孟暖装似满意的站定脚步,回顾左右:“一切尚算如常,今夜就如此罢。俺的帐中火正烧得旺,这贼冷的鸟天,临战也不能吃酒,烤着鸟火舒舒服服睡他娘,谁知道打起来是死是活?”

    身边诸人都无话。孟暖军帐,还刻意设在不在他所部营中。现在孟暖要回转回去,那是再好不过。

    正准备离开之际,就看见一处厢房门口突然人影憧憧。这小庙充作的军营建筑早就颓玘不少,厢房也没有大门,敞着黑洞洞的入口。突然之间,就有十几条人影涌出。这些人也未曾举火,营中四下的火把也照出了他们的身形。全是孟暖麾下军将士卒,人人披甲,手持利刃,鬼影一般闪了出来!

    诸人色变,四下一看。营中每处可以驻兵的所在,都涌出了人影!此间军营,夜中存兵不过百余人,现在至少就冒出了一大半!

    当先一人,正是孟暖心腹,厉声对着孟暖呼喊:“孟将主,俺们奉你开城迎女真大军入内!擒了这鸟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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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一十九章 定乱(二)

    呛啷数声响亮,孟暖身边两名神武常胜军军将已然拔出腰间佩剑。

    一人怒声大喝:“贼子敢尔!”

    而另一人转头向外大呼:“孟暖作乱,速去请援平乱!”

    在这小庙充作的军营之外,两名在外巡守军将,同样目眦欲裂。这个时候他们也明白轻重。想救袍泽,就是将自家也搭进去。最要紧的是将近在咫尺的军马搬来,平此变乱,将孟暖碎尸万段!

    两名军将掉头就走,再不回顾。为了跑得快点,甚或将头顶兜鍪,身上裹着的披风都扯下扔掉。

    而此刻在军营当中,作乱军马有备在先。十几支长矛已然直逼过来。那两名军将向扑向孟暖,先将他拿下。长矛却已然带着风声直刺过来。两名军将只能扭身奋力,将逼来长矛拨开。可刺来长矛如许之多,哪里能尽数拨档开来?一支长矛寻隙而入,深深刺入其中一名军将甲胄臂铠与胸当连接处,鲜血顿时从甲叶缝隙当中喷涌而出,转眼就为寒风冻上。那军将长声惨呼,又是一矛从下三路而来,扎在腿甲上滑开,未得刺入,使矛军汉动作也快,变刺为抽,狠狠打在那军将的腿弯。顿时就打得他半跪下来。连连受创,这军将却浑若不觉,对着袍泽大呼:“快走!”

    另一名军将拨开长矛,扫了一眼孟暖。火光之下,孟暖脸色铁青,身边还有七八名心腹亲卫,这个时候都拔剑在手。紧紧将他护住。知道已然擒他不得了。狠狠心扫开一柄刺来长矛,转头便走。

    这个时候又是一声弓弦响动,却是有人射来一箭。距离如此之近,弓力又甚强。而且还是破甲的细长凿子也似的箭头。破甲而入,扎在他背心上。虽然入肉不算太深,称不得重创。这军将也只觉得背心为人重重打了一拳也似,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

    外间营门也有人张弓而射,跑走的两名军将一人大腿中箭,顿时就慢了下来,也怒喝道:“不要管俺!去将平乱军马来!”

    最后一人也中了几箭。但是身上披甲完全,距离又远些。羽箭全都被弹开。他头也不回的发足急奔,扬声大呼:“孟暖作乱!孟暖作乱!”

    孟暖那名带头作乱的心腹疾趋向孟暖:“将主,俺做得如何?投了女真,又是一场富贵!现在耽搁不得,俺们速速去抢城门!这鸟公主兵马大集,俺们就麻烦了!”

    他身后几名军士,已然丢矛拔刀,就要将倒地的两名军将首级砍下来。两名军将都直视着作乱诸人瞋目大喝:“有种就来!爷爷看着你们怎么死!”

    孟暖终于大喝一声:“留他们性命!这些都是辽人公主心腹。可以用而胁那辽人公主!”

    几名军汉动作顿时就停下来,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孟暖。这位孟将主。什么时候这般心慈手软了?

    那两名军将却不领情,对着孟暖大骂:“留爷爷性命,等着爷爷来亲手将你等贼子碎尸万段么?要杀便杀,爷爷前头等你!”

    孟暖猛的拔出腰间佩剑:“既然做出事来,就干到底。点齐兵马,去抢城门!”

    诸军轰然应命,大声呼喊:“抢城!抢城!应州破了!”

    孟暖一点那今日带头做乱的心腹:“沈驴儿,今日你有大功!随俺来,抢下城门。迎来女真大军,一发重赏你!”

    那叫做沈驴儿的心腹一边凑过来一边笑道:“俺性命都是孟将主的,还说什么赏赐。将主现下要快…………”

    话音未落,孟暖已然一剑横扫,沈驴儿头颅顿时就冲天而起!无头腔子停在那里顿了一下,轰然栽倒。鲜血喷涌而出,将雪地染红老大一片。扑通一声。沈驴儿头颅落地,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满是疑惑。

    场中所有人全都呆住了,应州城破的呼喊声堵在喉咙。最后发出来的,就是不知所谓的格格呻吟之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驴儿不是说孟将主已然联络好女真人,抢下城门,迎早已有备的女真军马入应州城塞之后,人人都有一场富贵么?

    跟随沈驴儿作乱的,都是胆大将性命看得轻贱的悍狠军汉,往日随孟暖威风惯了,哪里耐烦在这辽人公主麾下受这般鸟气?

    孟将主自然也是一般,以前是应州王,现在是躬身听点的一名军将而已。还为人提防戒备。且孟将主向来行事有备而作,既然说联络好女真大军了,那便是联络好了。无非就是拼一场而已!命大就是投效一个天大的靠山,命不好无非就是一死而已。乱世军汉,谁将性命看得宝贵了?

    怎么现在孟将主,反倒杀了沈驴儿?

    两名躺倒在地的神武常胜军军将也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难道作乱之人只是那沈驴儿,孟暖却是忠心耿耿?欲待不信,则自家性命就是孟暖全下来的,倒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孟暖在靴底擦了擦佩剑上的血迹,冷哼道:“还不弃械归降?俺领着你们,向蜀国公主乞命去!男儿大丈夫,既得明主,当全心效力。反复无常,能做得什么事了?这沈驴儿,将俺孟暖看成什么人了?只恨俺没早日看出,除了这个败类!”

    他身边七八名心腹亲卫也持剑大呼:“还不弃械归降?孟将主当为你们乞命!一群不知死的东西!”

    当啷一声,先是一柄长矛落地。接着就是一连串响动。作乱军士,全都垂头丧气的跪了下来。

    沈驴儿背孟将主行事被诛,孟将主对那蜀国公主忠心耿耿,俺们早知,还做什么乱?

    无人率领的军汉,就是一盘散沙。且在孟暖多年积威之下。一个想继续挣扎下去的人都没有。军营当中,顿时黑压压的跪下去一片。

    孟暖吸口气抢前几步,将两名倒地神武常胜军军将扶起:“却是连累二位了。”

    两名军将这时犹自晕乎乎的,一人叹息道:“老孟,这话当是怎么说来着…………”

    孟暖苦笑一声:“当如何说?俺驭下不力,死不足惜。则这些为人蛊惑的儿郎,还能为公主守城出力,还请二位帮俺说句好话…………平乱的军马,就要来了罢。”

    这个时候,小小的应州城已然骚动起来。四下火光次第燃起。多少军马,已然闻讯而起,披甲持兵,向着这里涌来。呼喊声响彻全城:“诛孟暖,破乱军!”

    火光闪动之间,孟暖容色满是苦涩。两名军将为人扶起,忍不住开口:“俺们自然会告之公主实情,老孟你不必如此。”

    孟暖不答,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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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城中惊变传到城头的时候。郭蓉等人才商议完毕准备对孟暖动手。一众军将还未曾分头去行事,就听见呼喊声响彻全城。

    所有人都是一怔。直娘贼,孟暖这就作乱了?这厮倒是不过夜,看到女真援军来了,马上就开始行事。干脆爽快,也算是个人物!

    郭蓉神色急变,大声下令:“去城墙上看住孟暖所部!监视女真军马动静,看他们是不是潜进,配合城中孟暖作乱!”

    几名军将大声领命,飞也似的去了。城上马上就响起呼喝传令之声。接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甲叶兵刃碰撞之声大作。兵马顿时调动起来,去控制城中按班值守的孟暖所部。

    不少城下休息的军士也调上城墙,警戒值守,防范女真军马趁乱而进。城头火光燃动,却是向外面小堡联络,看他们那里发现女真军马异动没有。

    外间小堡。也很快传来消息,女真军马一直处于营中,巡骑也未曾逼近城塞。现在倒是为城中燃动的火光,发出的呼喊声而惊动起来。

    郭蓉等人关心的就是外间女真军马有没有趁势而入。对城中孟暖作乱,倒不是太怕。城中孟暖所部周围,都早就布置好了监视人马。一有变乱,马上就可以前出平乱。应州城塞中有没有百姓住户,卷不起更大的骚乱出来。孟暖现在最多能掌握百余人马,又济得什么事?

    看到城墙上已然控制住,孟暖所部全都老实弃械。而女真军马也未曾逼城。郭蓉等人才松了一口气。一名军将当下就道:“这厮自己做出乱事来倒好,杀了这厮,俺们全然理直气壮。看谁还敢异动?除了内患,俺们踏踏实实守城,等援军北上!”

    另一名军将也马上补充:“不能让女真鞑子觑破虚实,知道俺们城中内乱,趁乱逼城。一面守御,一面平乱,总是有些麻烦。让城头擂鼓鼓噪,若遣军出击之势。吓吓女真鞑子再说!”

    对这名军将的意见,大家都表示怀疑。就算要出击,也是灭火衔枚,悄无声息而出,哪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女真鞑子估计是欺不住他们。可是现在横直是这样了,示意城中有备也好。只要平了城中内患,大家安心守城打仗就是。凭此坚城,还怕女真鞑子了?

    当下郭蓉一摆手,顿时又有军将传令下去。转瞬间就是鼓声大作,而城头军士齐声呼喊鼓噪,震得夜鸟惊飞,山鸣谷应,一下就卷起了好大声势。

    从城头向下望去,就见女真军寨中燃起了更多火光,一队队女真骑士调动而出。明显也为应州城塞变故而彻底惊动。

    郭蓉狠狠看了远处女真军寨一眼:“这些鞑子就算要来,也是迟了!去平乱去!收拾了孟暖,安心守城,看看这些女真鞑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诸将大声应命,人人磨拳擦撞,随郭蓉而去。

    直娘贼,孟暖这厮,真以为就凭他能在应州卷起乱事,迎女真鞑子破城不成?须放着俺们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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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术可中军帐中,一名亲卫闯入,大声道:“银术可,应州城中擂鼓,军士鼓噪。有趁夜出城一战的模样!”

    银术可就裹着兽皮席地而卧,闻言连起身都懒得:“辽狗有那胆子?连俺们哨探都冲不过。遣人去将那些生口看紧些,要是想趁乱而逃,放手去杀,留些人明日去填城墙就是。”

    那亲卫大声领命,转头就出军帐了。银术可还跟着吩咐了一句:“没什么大事,不要来扰某!”

    那名亲卫才去没几步,银术可又呼声大作。居然就在这应州城塞传出的惊天动地的鼓号声中又睡着了。

    可惜今夜这女真大将注定难以有个好觉,才扯了几声呼噜。就听见有人又大步闯了进来,还哈哈笑道:“银术可,你好沉得住气!应州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直不当回事。好本事!”

    银术可仍不起身:“无非是城中生乱,以鼓噪掩饰,防备俺们趁机迫城。这么鸟冷天气,某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来人正是完颜希尹,他也未曾披甲,半点也没有催促银术可领军戒备防范应州守军突出袭营的意思。

    只是饶有兴味的问道:“是不是你联络的城中内应行事?”

    银术可翻了个身,总算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唾了一口。一副没睡足的模样。

    “论不定就是…………不过要是成事,现在城墙上已经厮杀成一团了。看样子已为那辽人公主掌握了局面,现在就算某领军而出,也是白费气力。”

    完颜希尹笑道:“你不可惜?”

    银术可目光炯炯,看着完颜希尹:“有什么好可惜的?内应不成,便强打。强攻不成,便死围。围不动,便退。围得守军受不了,某就趁势破城。复辽军援军来,俺便打他援军。援军不来,俺便寻其他法子。临敌而战,岂能将指望全落在内应上?兵事变化莫测,机会总有,抓住了某就能打赢。岂有沉不住气的道理?谷神,就算是宗翰在西京等候某早日破应州,某也不会自乱阵脚,让你看笑话!”

    完颜希尹哈哈一笑,并不说话。停了少顷又问道:“这内应到底是谁?现下总能说了罢?”

    银术可哼了一声,又翻身躺下:“一个叫甚孟暖的,原来为马贼。辽人国破,占了应州。后来为辽人蜀国公主逼降,不甘心便寻到某这里了…………现在看来,也是没什么本事的。死不足惜。”

    完颜希尹笑容终于收起,神色一肃:“内应不成,则应州什么时候能下?要知道宗翰还在等着你这里消息!若有挫败,宗翰新为勃极烈,多少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

    银术可翻了一个身,干脆以背对着完颜希尹:“宗翰要来,自然是宗翰领着俺们厮杀。现在既然是某在,就是宗翰也不能离得远远的指手画脚!谷神,不要学那些南蛮子,惹得急了,某让你从哪儿来,就回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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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定乱(完)

    应州城中,火把如林。一簇簇火焰,在寒风中摇曳舞动,将每个人面孔都映得清晰。

    闻乱而起的四五百军马,就是此刻城中所能调动的全部了。披甲持兵,在军将率领下环逼着孟暖所部驻扎的军营。

    一众军将,束甲策马,或在队首领军直进,或在后策应指挥。带领着一都都一队队军马,从不同方向朝着孟暖所部军营涌去。

    小雪纷飞,天寒如冰。甲士战马,都在快步行进中吐着长长的白气。

    应州厮杀城外尚未展开,城内就要先爆发出来!

    一队甲士脚步沉重轰响,拼命赶来。带队军将冲在最前面,是一个粗豪汉子,cāo着燕地口音大呼:“快些!直娘贼的想在城内生乱,非得碎碎剐了孟暖这厮!定乱之后,俺请公主赍发酒肉,犒赏弟兄们!万一让孟暖这厮得逞,俺们不必说,战死而已。你们也要给女真鞑子驱赶着在雪地里面挣命,九死一生的下场,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甲士们粗重喘息着,这一队军士有一大半是从云内诸州新募出来的。效力未久,谈不上对复辽军有多大的归属感。开城投降是不大愿意的,女真鞑子在城外驱使云内诸州之民如猪狗,落到女真鞑子手里大家多半也就是这个下场。

    而且应州城坚,凭城而守,这些军汉也多少有些底气。愿意随这些所谓复辽军军将死守到底。

    守城未必就死,而城破为女真鞑子裹挟驱使,十个人中,未必有一个人活得下来!

    今夜突闻孟暖作乱,虽然奉命即起,披甲持兵。随军将前出平乱。可这些云内新募之军心中未免也有些嘀咕。

    打仗他们是不怕的,在云内诸州挣扎着活到现在,谁没经历过几场变乱厮杀?坞壁堡寨之间互相攻杀也是常事,或者围着别人坞壁打,或者凭着自家坞壁死守。可复辽军从燕地转战而来,算是外人,那些军将使臣,自己是一个核心圈子。今夜除了原来占据应州的孟暖。对云内出身之人又能看得如何重了?

    与女真鞑子死战,不计他们这些云内之人的死伤。只怕要逃命的时候,也就将他们先丢下来罢?说起来这些复辽军军将,对孟暖的提防戒备,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不过这个世道,走一步看一步罢。孟暖这厮作乱。也不鸟机敏,转眼就给围得铁桶也似。自家寻死。怪得谁来?

    不多时候,这一队甲士就匆匆赶到了大队军马云集所在。应州城本小。孟暖军营占地也不大,几百军就将四下紧紧围住,颇有水泄不通的架势。

    虽然郭蓉北上,是带了不少军资。可连番扩军。再拣选jing锐随甄六臣南下之后。现在城塞中披甲也就是一半多点。围着孟暖军营的数百军马,披甲都顶在前面准备厮杀。而放在后面的都是未披甲之士。

    让人诧异的是,不管有甲无甲,这围定了孟暖军营的数百军马都一动不动。军将在队伍中穿行,也没有呵斥号令麾下攻上前去,反而互相之间交头接耳。再议论着什么。

    带队赶来的军将在马上大呼:“让开让开!俺们这一队有甲,让俺们顶到前面去!直娘贼,这还是打仗不是?怎么一个个都根木桩也似的鸟撅在这边不动?”

    他嗓门颇大,吼得人人回头。一名熟识军将招呼他一声:“高乙,你的儿郎不用上前了,就地休息也罢。俺已经遣人去烧点热水了。一身汗冷下来,省得冻倒了一批,鞑子在城外,每个人都金贵…………你自家上前就是。”

    那叫做高乙的军将擦了一把脸上的热汗,一路赶来太急,汗水在胡须上都冻住了,火光一照,亮晶晶的一片。

    一边吩咐麾下就地歇息,一边策马而前。挡路军士,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

    “杀了孟暖这厮了?这厮作乱本事太差,三两下就平定了。倒是让俺们白辛苦一场。谁得了头功?麻五?陈良?”

    那招呼他的军将苦笑着用手一指:“自家看就是,嗓门恁大,震得人头晕,站得离俺远些。”

    高乙朝内一望,就看见多少甲士持着火把,将充作军营的小庙门外照得通明。小庙门内外,跪着百十人,孟暖在前,解了衣甲,赤着上身,双手自缚。头也不抬的就跪在最前面。

    几名遣在孟暖身边的军将,这个时候都有人在为他们治伤。其中一人才裹扎完,就一瘸一拐的拿着件斗篷走到孟暖身边给他披上,还叹息了一声:“老孟,公主到来,听她处断就是,俺是会为你说话的。”

    高乙目瞪口呆,指着跪在地上的孟暖:“这又是甚鸟乱?”

    身边军将低声解说:“孟暖麾下一个叫沈驴儿的都头,看到女真军势转盛,援兵北来。便起了心思,勾连军士,想趁着孟暖巡营奉他作乱,抢城门迎女真鞑子入内。麻五陈良他们几个变起仓促,都受了创…………孟暖临机,斩了沈驴儿。救下了麻五陈良他们,镇住乱军,现下自缚请罪…………这场乱事,给孟暖平定了!”

    高乙仍然做目瞪口呆状:“孟暖定乱?”

    身边军将叹息:“可不正是?”

    高乙看了看跪地束手待罪的孟暖,又扫视了一眼周遭数百披甲持兵,手中军械锋刃闪亮的军马,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低不可闻的对身边军将道:“要不就势砍了这厮,省了多少麻烦。”

    旁边军将声音压得比他还低:“如何动手?诸军都看着,此刻城中,有多少云内之人?孟暖无罪而诛,云内出身军士如何不离心?应州也不必守了…………再说麻五陈良他们几个是孟暖救下来的,冲着他们颜面,也不好马上就将这厮砍了。”

    高乙踌躇一阵,也知道难解。带兵之人,知道军心固则可恃,军心不固哪怕有万仞坚城也不足为凭。孟暖今夜算是立下大功。还就这样砍了。军中那么多云内出身军士只能觉得复辽军核心这些外来军马不把他们云内之人当人看待。作乱也许不会,可绝不会出力死战。现下孤军死守,女真鞑子逼城,还有援军不断而来,正要上下一心,哪能平白自乱军心?

    他不甘心的嘀咕一声:“不知道怎的,俺就看这厮不顺眼。yin沉沉的,也不知道镇ri在想些什么…………”

    身边军将叹息一声:“让公主与汤将主去处断罢。俺们看着就是…………老高,俺总觉得,俺们说不得就要交待在这里。只求多杀几个鞑子,不要亏了鸟本!”

    ~~~~~~~~~~~~~~~~~~~~~~~~~~~~~~~~~~~~~~~~~~~~~~~~~~~~~~~

    马蹄响动之声在夜sè中传来,火光之下,就见郭蓉汤怀等人。带着几十名扈卫疾驰而来。

    郭蓉策马在最前面,雪花在她披风上已然落了薄薄一层。俏脸脸颊也被寒风吹得通红。一双黑而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身后扈卫大声通传:“蜀国公主到!”

    此间守候军将士卒,纷纷躬身见礼。赶紧让出一条通路来。郭蓉点点头就算招呼过了,旋风也似的直卷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恭谨拜伏于地的孟暖,还有他麾下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卒。

    郭蓉紧紧咬着一口白牙。居高临下的打量了孟暖一眼,冷冷开口:“孟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暖头深深拜伏在地,不敢抬起:“末将死罪,约束部下不力。公主当面,还有什么可以自辩的?但请公主只罪末将一人。末将麾下这些儿郎,一时为人蒙蔽。现女真鞑子逼城,将有大战,这些儿郎还请公主许他们戴罪立功,为公主大业出力…………至于罪将,任凭公主处断。虽死无恨。”

    郭蓉一手紧紧捏着马鞭,柳眉已经快拧成个疙瘩了。下意识的在空中挥舞了两下马鞭,却未曾开口。

    遣在孟暖身边的麻五陈良等人,对望一眼,终究还是上前,对郭蓉躬身行礼:“沈驴儿作乱,变起仓促,末将等无能,未曾防范在前。孟将主斩沈驴儿,有功无罪,还请公主明察。”

    郭蓉咬着嘴唇,没好气的答话:“这些我都知道!先退下去,好好养伤!”

    她现在的确头疼得很。一场乱事,未曾大作就被平定。这本是好事,可偏偏定乱的就是孟暖!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郭蓉已经完全拿不准了。在赶来路上得到最新消息的时候,郭蓉与诸将相顾愕然,一时间真盼望这乱事真闹起来,好名正言顺的除掉孟暖此人!

    可事到如今,如何又能下手?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郭蓉身上,其间多有云内出身的军士。

    孟暖占据应州,算是本乡本土之人。虽然统治应州的时候他也没行什么善政。而是逼迫四下坞壁堡寨竭力供应他那上千军马。可对于外来的复辽军而言,就算是代表云内投靠复辽军之辈的了。就这样轻易诛除孟暖,只有让军士离心,应州城塞再坚,也不足恃!

    正因为女真鞑子逼迫应州城下,所以想除掉孟暖这个不安定因素。而也是因为女真鞑子逼迫应州城下,又不能无罪而诛孟暖,引得军心生乱!

    这几乎就是一个无解的怪圈。

    此时此刻,不仅不能杀了孟暖。还必须有所褒奖优遇,以安军心。而孟暖麾下那些参与了作乱的军士又如何处置,也极难措手。不惩不足以震慑全军,将这些军士全部从孟暖麾下调离,杀几个人之后再打散编入其他队中。可这就不是在惩治作乱军士,而是在惩治孟暖了。可不动孟暖掌兵权力,又如何能安心?

    哎呀,好头疼!若那坏人在,就能理清这一团乱麻了罢?

    诸将看着郭蓉在那里蹙眉沉思,谁也没有开口。现在没人有什么好主意,都觉得左右为难。可现在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城外还放着女真鞑子的军马,岂又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孟暖突然膝行几步,离郭蓉座骑更近一些。仍然拜伏在地并不抬头:“俺以xing命担保。俺与儿郎们,愿为蜀国公主效死!罪将侧身应州久矣,自许为此间之人,女真鞑子驱赶应州生民,若驱猪狗。罪将与女真鞑子不共戴天!罪将儿郎一时糊涂从乱,当戴罪立功以自效。请蜀国公主许俺领五十军马,出而守山下甲字堡!女真鞑子若扑应州城塞,罪将敢保让他们在甲字堡前就尸积如山。不得寸进半步!”

    应州主城塞,依山而建,一条通路沿着山势直抵主城塞前。沿着这条通路,从低到高修筑了四个堡寨,都是土木堆石建成的。两两相对,控扼通路。互相之间距离弓矢可接,用以拱卫主城塞。

    外敌攻击应州主城塞。沿路直进的话。这四个小堡就能兜着他们屁股打。让他们陷入四面如雨而下的箭矢当中。而沿着一个个小堡啃过来,则主城塞可以在这小堡的掩护下zi you转用兵力,随时出城而击,牵制敌人攻势,支援小堡防守。如此防御体系。配合险要地势,应州真有难攻不下之势。

    孟暖所请,就是出守居于最下面的一处小堡。直面女真军势!

    他主动提出的这个处断方法,郭蓉连同诸将一想之下,竟然是利多弊少。孟暖挑几十名心腹出外,就是放弃了留守城中其余军马的统帅权力。大可打散了分编,这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此烟消云散。孟暖就领几十军马,远处城外,还能生出什么乱事来?

    最坏结果,无非就是孟暖献堡而降。可甲字堡位于地势最低的所在。只要其他堡垒。主城塞不失,单用弓弩,就能让女真鞑子在甲字堡中立足不定。起不到什么依托的作用。想破应州,还得一层层的啃上来!

    说得直白一点,说不定孟暖真的献堡而降,大家反倒松了一口气!更可名正言顺的处置孟暖留下的军马,将其牢牢掌握在手中。据坚城,无内忧,上下一心。诸将自有信心,可在应州死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对于援军终会到来,郭蓉以降,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郭蓉与汤怀等人,对望一眼,都缓缓点头。郭蓉放缓了语气,对孟暖道:“孟将军,你定乱有功无罪,请起身。若是你要保麾下戴罪自效,我也就不追究了…………至于去守甲字堡…………”

    孟暖直起身子,与郭蓉对视,大声道:“末将力请!俺们云内出身之人,也想追随公主做一番事业出来!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末将斗胆,只觉得公主身边这些心腹之士还有些小看俺们,俺们就顶在最前面厮杀,给公主看看!此战之后,还请公主也将俺们云内这些投效公主的忠义之士,同样托以腹心!”

    云内出身的军汉,听到这番话,人人sè动。而孟暖跪在雪地里,一副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忠义万分的模样。

    郭蓉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刺在孟暖脸上。而孟暖也就昂然回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蓉才缓缓点头:“孟将军忠义,我深自感佩。就如孟将军所请,今夜就出外替下甲字堡守军!只要孟将军与麾下儿郎能出力死战,我又如何不托以腹心?我也随时会调遣军马,应援孟将军守备。大家戮力同心,死守应州。南面大军回援,击破女真鞑子,重兴大辽基业,大家都是中兴名臣,当于大辽同始终!”

    孟暖再度深深拜倒:“当为公主效死力!”

    孟暖身后心腹,同样拜倒应和:“当为公主效死力!”

    一声既出,百声同起。几百条嗓门同时放开,喊得应州城塞内轰响成一团:“当为公主效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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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希尹去后,银术可却悄然起身,步出中军帐外。看着远处火光中的应州城塞。

    帐外守卫的亲卫给他将来披风,却被银术可推开。

    应州城头鼓号未停,又响起了一阵阵呼喊之声,夜sè当中,山鸣谷应。城头雪花,似乎都为这呼喊声所激,在空中狂卷。

    银术可摇头失笑:“自家给自家壮胆…………拼凑起来的军马,济得什么用了?”

    “明ri攻城!死个几千生口,狠打一场,看看他们能承受多少压力,看看这支拼凑起来的军马又生出什么变故出来!”

    而在应州城中,郭蓉又回转了城头,城中兵马或各自归营,或默默值守。孟暖也在诸将名为陪同,实则监视的情况下拣选心腹死士,准备出城入守甲字堡,替下原来守军。城门处戒备兵马又翻了一倍,孟暖凭这五十人,想趁着开城的时候夺门,除非一个个都是大罗金仙转世。

    郭蓉半点睡意都没有,立足城头高处,突然回问身后一直默然的汤怀:“汤四哥,应州守得住么?”

    汤怀仍然不开口。

    郭蓉却是嫣然一笑:“那坏人要欠我更多了呢…………”

    郭蓉自语之间,应州城塞开在凸出马面侧方不大的城门已然打开,孟暖领着五十心腹,在重重监视下鱼贯而出。

    城上城下,值守军士都默然看着这支军马。

    一场内乱,结果如此。孟暖为大功臣————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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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北上(一)

    神武常胜军因战而生,辗转两三年间就为天下强军。[百书斋 baishuzhai.]哪怕兵临太原平乱,一举一动已让太原府感叹于神武常胜军的强悍。不过在真正遭逢战事的时候,才能看出这支强军耀眼夺目的光彩!

    步骑万余,闻令尽数归营,整备军资器械,补充营中阙额。传骑往来于途,令行禁止,闻命即行事,干脆利落。无推诿,无纠缠,无军将之间互相扯皮,争多论少,拈轻怕重。更让人侧目的就是,但见神武常胜军的军将士卒偶尔出现在太原府城中,人人都是兴高采烈,一副闻战则喜,跃跃欲试的模样!

    其间原因也并不复杂,比起大宋一向倚重的西军。神武常胜军并无如陕西四路经营数十年的家当,全军上下现在步骑正军一万数千人,纯然都为野战集团。哪怕萧言穿越前的那个时代,天朝的纯野战集团军也比在地方上有家当的各色部队狗皮倒灶事情少了许多。部队说拉出来就能拉出来,没那么多的麻烦事情。

    而且西军说是一个团体,可内里也分成大大小小的派系,大宋军制,也开了后世大小相制的滥觞,一路当中如正将,如兵马都监等,互相权限并不分明。就是各处军堡,城塞,守寨,也有相当大的毒 莉性,各有各的心思盘算。但凡用兵,各处抽调,凑而成军。互相之间扯皮自然就少不了,分派军令也自然也难免有些争功诿过的事情生。领军将主,往往要花很大精力在调和军中诸将关系上。这就是一支军伍经营时间久了,难免就会产生的所谓暮气。

    可对于神武常胜军而言,根基浅薄也有根基浅薄的好处,还没有形成神武常胜军内部的各色各样的利益集团,韩世忠与岳飞两名将主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一层层约束下来,法度谨严。多少西军出身的军将,愿意留在神武常胜军这个新团体当中,未尝也不是因为这支新军没那么多复杂的人事问题,初创时候所具备的勃勃生气。

    最要紧的一点,还是因为神武常胜军上下都知道他们如今地位是怎样来的。还不全是靠着平燕战事中一场场苦战打出来的?凭着强军的底气在朝中百般不待见的艰难处境当中现在仍然稳稳立足河东,眼见河东一路就是神武常胜军的镇所,可以经营出传诸孙,为后世将门之基的家当。

    而他们的统帅萧言就凭着领军平燕的战功,现在已然领枢密,封燕王,权倾朝野。

    神武常胜军的崛起之途,就如萧言一般震得大宋目瞪口呆,开国以来,未曾之有。就是西军,现在都未免要避道三分。

    想让这功业更进一步,想要证明他们所得一切并不是白来的,更为了让他们的恩主萧言在朝中地位越稳固,还不是要靠着接下来的一场又一场胜仗?只要继续胜利下去,神武常胜军出身之人,未来不可限量!

    只要燕王稳稳的还在朝中执掌大权!

    如此局面,神武常胜军上到将主,下至军卒,如何能不闻战则喜?哪怕寒冬腊月非用兵之时,可闻令之后,全军上下俱都战意如潮!

    短短数日之内,神武常胜军在太原府,留守代州大营的正军已然整备完毕。正军八千,马军四千。准备随时振旅北上。在军中自行准备了辅军万余人,随军转运粮草辎重,承担营中杂事。

    粮秣军资,积储约可供全军三月之需。足够支撑全军抵到雁门左近与南下女真军马接触了。

    而现在整个河东路,在吴敏主持下,也爆出难得的高效率,全力支持神武常胜军作战。原来官中积储想调拨军用,不知道要走多少流程,要生出多少事情,武臣要得多少刁难,要向大头巾送多少好处才能七折八扣的到手。现在一句话就全部拨付军用。

    河东路封椿虽然早为赵佶当年就搬空了,可是地方还有常平积储。一时就源源不绝的送入神武常胜军中。

    河东路虽然军伍废弛非止一日,可地方上还是有禁军厢军兵藉,虽然兵数阙额极大,也完全不能临阵而战。可征出来还是可以充作转运军资的辅兵。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太原骚乱时候颇立了点功劳的江伟江将主,这几日也忙得脚不点地,竭力征调左近可以集中的军壮,一时间也筹集了千余人,自掏腰包先赍了些犒赏,让他们在这冬日随军出力,很是得了韩世忠的夸奖,这位江将主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萧言为燕王,汴梁中枢文臣士大夫固然崖岸高峻,可天底下想贴上去的人却多!

    这些辅兵,随着时日推移,自然会越集越多。地方上民壮也会雇募出来,源源接济。神武常胜军顶在前面作战,只是面临数千女真军马,一场预计规模并不算太大的战事。哪怕仅仅竭河东路一路之力,也绝不至于匮乏。

    忙乱之中三五日时间忽而过,代州大营存营军马,已然启程北上。而韩世忠在太原府也并没有耽搁等候的意思,就要率领准备好的数千军马,最先从太原府出。而太原府阖府文武,全都出城送行。

    在雁门关外犹自风雪弥漫,在太原府城左近今日却是天气极好。冬日高悬,照得天地间一片通透。四下冰封雪掩,为阳光一照,耀眼反光,映得城外数千军马身上甲衣金属寒光一片。

    这三千正军步骑各半,是从太原府近万神武常胜军挑选出来而为前锋的。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并未曾携带多少辎重,就是随军而行的两千辅军也都是精壮。就是准备兼程北上,直抵雁门三关,稳住边地局面,尽快震慑住女真南下军马的。

    现在萧言在朝中虽掌大权,可是局面微妙。女真军马在云内诸州肆虐,问题还不算太大。要是让他们深入河东,就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数来。无论如何,也得尽快将这个口扎住!

    天气尚寒,这几千精壮之士人马在雪原中肃然而列,上百面旗帜猎猎舞动飘扬。旗下虎贲,全都在默然等候他们的主帅令前行。一点声息都听闻不到。

    在路旁高处,数十河东路文武簇拥着韩世忠,看着眼前这数千精锐,人人感叹。吴敏策马与韩世忠并肩而立,慨然道:“神武常胜军北上,则河东稳若泰山!良臣,河东一路,就全指望将军你了。后路接济之事,全在学生,若有不效,良臣你尽管寻学生的不是,学生不敢置一词就是。”

    当年吴敏为枢副的时候,韩世忠虽然薄薄有点地位声名,如何能在他面前立得住脚?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河东路现在几乎就是神武常胜军的地盘,吴敏原来一党中人,多数获罪。吴敏地位荣辱,可说系与萧言一念之间。哪怕在韩世忠这个武臣面前,也是百般的委婉客气。

    吴敏的心腹幕僚吕存中在人群后面看着,郁闷的叹了一口气,却什么

    也没法说。谁能想到他们当日随吴敏盛气而临河东,现在却要在一个粗鄙无文的武臣辈面前卖好!

    周遭河东路文臣,今日送别,虽然都存着见好于韩世忠的心思。不过看到吴敏在韩世忠面前如此谦抑,人人也都忍不住神色有些尴尬。

    唉,怎么就让武臣辈爬到头上来了?

    周遭气氛有点古怪,吴敏却是神色自若。看着韩世忠还是一脸的诚挚。

    韩世忠笑笑,朝着吴敏抱拳:“多谢安抚,后路之事,就全托付于安抚了。某帅健儿北上,只要后方接济得上,几千女真鞑,不足平也。”

    吴敏沉吟一下,示意韩世忠随他并骑前行几步,离开诸人。压低了声音道:“良臣,为何如此急于北上?现下燕郡王初领东府,朝中波荡。女真军马南下,还不知道在朝中要生出何等样的变数。良臣但领军马,坐镇太原府,一则以待燕郡王号令,二则为燕郡王支撑,岂不是两全之策?”

    不管是神色还是语气,此刻吴敏都是诚挚万分,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宛然就是燕郡王萧言多年心腹,韩世忠多年知交好友的模样。

    韩世忠看了吴敏一眼,心下也有些吃不准这位吴安抚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了。

    真的是准备横下一条心,就站到萧言这条船上了?

    吴敏所言,自然是甚为稳妥。韩世忠此前也真考虑过遣一军北上与岳飞汇合。自己坐镇太原,一面为岳飞后殿,一面随时准备支撑萧言在汴梁朝中地位。

    可转瞬间他就想得明白,女真大敌,临阵之事,岂是三心二意就能确保打赢的?萧言和神武常胜军地位,就是靠着一场又一场胜利支撑,才走到现在的。只要能将南下女真鞑干净利落的扫平,那就是对萧言最好的助力!

    还有些话却是不能对吴敏说的,云内诸州,现在还不是萧言的基业?而且比起河东掣肘更少,更方便展布经营。边地民风强悍,有马有人。只要军资跟得上,再扩一两万能战之军都扩得出来。自家的基业,岂能让女真鞑肆虐?更不用说萧言还有一个心爱内宠,现在被隔绝在应州,存没不知。在不影响全局的情况下,怎么样也要想法设法的将她救出来!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韩世忠的手痒了。

    男儿功业,但在马上取。归宋以来,神武常胜军起伏辗转,竭力应付。虽然在萧言的照应之下,终于走到今日。可哪里有当日在燕地与多少强敌马上争胜来得爽快?

    就好好的厮杀一场罢,让整个大宋,都知道神武常胜军威名来之不虚。让整个大宋,都知道燕王有此强军在手,谁也动摇不得!

    萧言竭尽所能,保全这支强军,壮大这支强军,就是为了在沙场厮杀征战的!

    只要胜利,则不管朝局多么微妙,不管多少人对萧言,对神武常胜军有何等样的心思,都不成为问题。想必燕郡王在汴梁,也是如此期盼!

    韩世忠对吴敏笑笑,淡淡道:“但为军将,保境安民,遇贼即讨就是本份。神武常胜军本镇边地,前因多故,才不得不入镇太原府。此刻有敌,如何能不回镇?这也不用等什么号令…………若韩某现在还守在太原府不肯北上,才是罪过。至于安抚好意,韩某心领就是。朝局自然有燕郡王把握周旋,安抚坐镇太原,但能将朝中消息,及时传来,韩某就感激不尽。若是中间耽搁错漏了什么,影响了军务,想必安抚也不愿意看到燕郡王追究下来罢…………后路之事,就全拜托安抚了。”

    韩世忠一番话,隐隐带着威胁。现在老北上,你坐镇太原。要是想在后方耍什么花样,到时候却有你好看!

    吴敏干笑一声,拱手道:“良臣说什么来,后路之事,全在学生。难道学生还要给良臣你画十字么?汴梁但有什么消息,学生定然尽快知会于良臣,军国重事,学生如何敢轻忽?”

    语意神态,竟然都是再驯顺不过。俨然就是韩世忠下属。对于吴敏居然能做到这一步,还神色自若,韩世忠这些时日,都佩服得很。

    放在往常,闲着也是闲着,韩世忠还有精神与吴敏周旋一番。现在却满心思都是即将到来的战事,再不想多说什么。朝着吴敏拱拱手:“既如此,韩某就请行了。他日得胜,再问安抚讨杯得胜酒吃。”

    吴敏洒然一笑,也拱手答礼:“祝良臣此去,旗开得胜,灭此朝食。”

    韩世忠哈哈一笑,又朝着送行文武一礼。用力一摆手,在外策马侍立的亲卫顿时摆动旗号。号角声顿时呜呜响动起来,接着就是闷雷一般的催军鼓声擂动。

    数千军马,整齐的呼喝一声。领军军将,全都大呼:“起行!”

    钢铁洪流,顿时在诸人的目光当中涌动起来。兵甲森然,杀气弥漫,旗帜猎猎,直指向北!

    数十亲卫,簇拥着韩世忠,卷起雪尘,向着大军疾驰而去。马健人雄,几十领血红的披风在一片银白当中飘扬舞动,马上健儿无一人回顾。如此雄健出兵之气,如此干脆利落的大军起行,河东路文武相顾叹息,有此强军北上,河东无忧矣!

    吴敏含笑看着韩世忠远去,半晌之后,才策马回头。与送行文武招呼几句,便各自回城而去了。吕存中紧紧跟在吴敏身后,脸色铁青,走了半晌,似乎觉得韩世忠再也听不到他说话的时候,才压低了声音,低声对吴敏道:“此次战事,朝中必有变数!安抚,岂能久为这等武夫凌辱?”

    吴敏环顾四下,从人知趣的散的远远的。他才沉着脸低声道:“何出此言?”

    吕存中冷冷道:“神武常胜军北上击破女真,自不必说了。若然不敌让女真鞑深入河东,朝中岂能不对那南来难?安抚居于河东,正可左右逢源。岂不是安抚的机会?”

    吴敏神色比身周的天气还要冷:“临战之时,岂能盼着大宋王师致败?存中,请勿复言!”

    吕存中却丝毫不以吴敏态度为意:“武臣窃据权柄,才是国之大祸!但求女真此次南下势大,击败了神武常胜军才好!国本若固,则女真癣芥之患,又直得什么?”

    吴敏策马而行,就像没有将吕存中的话听到耳中一样。

    吕存中年轻气盛,吴敏宦海沉浮久矣,想得却没有他那么简单。

    神武常胜军固然可畏。可是离开萧言,却什么都不是。谁知道这南来会做些什么?谁知道他会拿出什么手段来应付此次女真突然南下引的变故?

    一切都要再等等,再看看…………

    此刻军情,应该早到汴梁了。那南来,又将如何展布?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一十二章 北上(二)

    勾注山下,雁门关前。

    一队队轻骑,从雁门关堡寨体系当中驰出。队伍前头,一面面旗号舞动。这些旗号渐次汇聚在一处。就成了上千人马汇聚而成的钢铁洪流。

    韩世忠在太原府点兵起行,岳飞同样在雁门关外点齐北上军马。

    此次雁门关外集兵,纯然都是轻骑。一人双马甚而三马。精骑四个指挥,千人以上。未用一个辅兵民壮跟随。雄俊战马千余,驮马走骡近两千。

    骑军阵容比起步军浩大数倍,数千人马齐集一处,大有无边无沿之慨。雁门关左近山道本来就不甚开阔,看起来似乎已然将左近山道塞得满坑满谷。人喊马嘶之声连成一片。连空中舞动的雪花,似乎都在避开这从山道中升腾而起的雄健之气。

    但是有为男儿,侧身其间,焉能不慨然有封狼居胥之志?

    这样可以在大雪苦寒天气起行,在绝域之地追亡逐北,一日纵横百数十里的轻骑集团。这个时候,在大宋也只有神武常胜军能拿得出来了。经过灭辽一战,又将云内诸州搜刮一番,加上在燕地在河东这些时日的经营。神武常胜军中所拥战马驮马,怕不有万余匹之多。而且还能源源不断接济。神武常胜军也几乎都是西北男儿与燕人居多,马性精熟的汉子一抓一大把,骑兵会战也打过。

    要装备有装备,要经验有经验,要锐气有锐气。说神武常胜军此刻军势恐怕还和西军整体上有点距离,可是骑军已经是绝对盖大宋第一,西军远远要瞠乎其后。

    就算碰上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鞑子,神武常胜军中这些马上健儿,也没什么好鸟怕的。

    十余骑健马,飞也似的从蜿蜒山道上驰下。当先一匹高头大马,奔驰山道,如履平地。比起其他战马都高上一头。通体纯黑,有若一道黑色闪电也似。其他座骑虽然也是上好烈马,却没有一匹敢稍稍抢前。

    这座骑自然就是已然闻名神武常胜军全军的黑龙,马上之人,自然就是雁门关主将岳飞岳无敌了。

    上千骑士,数千坐骑群集的所在。本来颇为热闹。

    骑军不比步军,不需要那么严整——(以步兵方阵的纪律性来要求骑兵,那是几百年后拿破仑时代的事情了。法国人为了弥补本国骑兵素质不如英国俄罗斯波兰甚而埃及马木留克骑兵而发明出来的战术——奥斯卡按)

    韩世忠点兵北上。阵容肃烈,见者凛然。而在雁门关前,看起来就散漫了许多。骑士们或者在调整马具,或者在捆扎驮马上的干粮军械。收拾停当了也凑在一起大声说大声笑。军容也不见得严整到哪里去,身上裹扎形色各异,怎么觉得舒服怎么来。就是所用军械也给或裹或扎得面目全非。加上几千匹坐骑的嘶鸣之声。山道里面热闹得跟一口沸腾的大锅也似。

    看见岳飞策黑龙在亲卫簇拥下盘旋而下。这喧闹之声就戛然而止。这些骑烈马,操硬弓。寥寥几骑就敢远出硬探数十里。集结大队就敢吊着上万敌军或侦察或骚扰,性子又野又烈又悍的神武常胜军轻骑菁华,顿时就老实许多。就连数千健马,嘶鸣之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原因无他,厮杀男儿就服好汉子。论本事,岳飞古北口孤军苦战。一人一骑突围之际,杀得女真鞑子前不能挡,后不敢穷追。马上厮杀。足有一骑当千之概。神武常胜军上下万余正军,悍将不少,谁也不敢说能盖过这岳无敌!就连有人半开玩笑的动问当日西军当中也是勇名冠军的韩世忠,两人之间高下如何。韩世忠也只是笑着敷衍了过去。

    本身本事如此,而岳飞身为上官,立身又正。对下属是什么要求,对自己只有加倍更严格。官至横班,位至万军之上。不迷声色,不贪器用。衣甲军械书箱之外。全无他物。凡战则当先。赏赐则归下。虽然对军纪要求严厉得近乎严苛,可全军上下。人人心服口服。但领责罚,也没人会出一声怨言。

    人人私下里只是感叹,燕王就是燕王,在草莽中也能拣拔出岳无敌这等人物!

    岳飞一现身,这千余健儿人人屏息。牵马站定,只是等着岳飞到来。

    岳飞驰至,勒住黑龙。目光扫过,如剑如电。为他逼人目光一刺,只让人觉得背脊一寒,忍不住站得更直一些。

    这几日当中,南面汴梁发生的大事也终于传到了雁门关这里。全军兴奋激动自不必说,和太原城中是一般的气象。岳飞却反而更沉默了一些。却加倍的忙碌了起来,全身心的都投入在军务当中,以应对云内女真鞑虏入口的军事布置。

    甄六臣所领入寇河东的军马,一声号令之下就全军赶来雁门关投降。一场边地有警,州县陷落的闹剧,就此烟消云散。其间精锐,选而充实雁门关驻军。其他人等,都派军将领着去代州太原等地整练去。顺便报个捷什么的——只不过现在从河东到汴梁,已经没人关心这所谓复辽军侵入河东,攻陷大宋州县的事情了。

    复辽军这边稍稍善后,岳飞马上就拣选精锐。挑选轻骑,准备率尔北上,间道直抵应州。应州若是不保,则骚扰女真入寇军马,拖住他们南下步伐。掩护大军北上在云内诸州展开。应州若是还在掌握之中,就协助郭蓉死死守住这等要地。让女真军马南北不得呼应,说什么也得让数千孤军深入的女真鞑虏丢一大半下来。

    在他的号令之下,雁门关驻军立刻紧张的动作起来。更有一番出力自效的心思在内。现在萧显谟已然为燕王!不少人都知道应州守将正是和萧显谟有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那位郭药师的女儿。少不得将来也是一个王妃——虽然未来王妃以女儿身份出来领兵打仗实在有点那个什么。

    岳飞选轻骑先期北上,正中下怀。援应应州成功,遏住女真鞑子兵锋不说。救下将来王妃,是多大的功劳情分?在燕王心目当中,从此就是嫡系当中的嫡系!应点军将,兴高采烈。留守诸人,人人眼红。

    岳飞立马军前,目光扫过。千余健儿,迎向岳飞的眼神。人人火热,恨不得岳飞马上就下令,立即出发,不眠不休,一直杀入应州城中!

    跟在岳飞身后一名军将,却正是甄六臣。虽然他是所谓复辽军中有数大将,挂了号的酋首。不过现在这复辽军的烂事,人人都心知肚明。谁还会当一回事。他云内河东转了一大圈。更长于苦寒之地,老于军事。就是岳飞也要借重他的经验。所以就将甄六臣留了下来随军。不过在岳飞这里,就没什么情面好讲了。甄六臣没了领兵之权,只能为一亲卫备顾问之责。甄六臣经过忧患之人,哪里会在乎这些权位,唯一关心的。就是岳飞什么时候挥军北上,将应州的大小姐救出来。

    让甄六臣足堪欣慰的就是,岳飞在这上头没有放松半点。这几日操持出兵事宜,近乎不眠不休。几个亲卫跟在他身边都熬垮了,站在那里都能睡着。岳飞却还是一条条号令发出去,一项项琐碎事宜都照应到。只是脸颊显得越发的瘦削,除了军务上的事情,话也越来越少。

    今日随岳飞而至,看着千余虎贲齐集。士饱马腾。人人昂扬,浑然不以冰天雪地要奔袭数百里,面对女真鞑虏强敌为意。军中反有闻战则喜之意。这些时日甄六臣一直深锁的眉头也终于稍稍开解了一些。如此健儿,有岳无敌这等勇将率领,如此军心,只要军行神速,很大可能能将大小姐救出来!应州城坚,不至于连这些时日都支撑不了吧?

    甄六臣心下也明白,如此军心士气。也是萧言在汴梁为燕王的消息传来才引发。军中求战之心。因为这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绝大变故而蓬勃得想要爆炸也似。

    有的时候甄六臣也忍不住私下里摇头感叹。当日在涿州那个落魄潦倒的家伙。带着岳飞几个一脑袋高粱花子未退的随从。谁能想到,两年余之后。这个家伙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了。只要大小姐平安喜乐就好——首先要平安渡过女真鞑子突然南下这一劫!

    甄六臣跟在岳飞身后,看着岳飞扫视诸军,想着一些不相干的心思,焦躁的等候岳飞下令全军立即出发北上。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些时日一直风风火火,不敢稍有耽搁的岳飞。却久久未曾下令。

    风雪当中,肃立等候的健儿忍不住微微有些疑惑。有些人忍不住就互相对视。神武常胜军上下没那么多官派,从上到下行事都是干脆爽快。特别这种出兵放马的之事,一声号令,说走就走,说打就打。最烦扯那些有的没的。今日岳无敌怎么了?半天都不则一声?

    寂静当中,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扬声问道:“将主,怎么还不下令让俺们出发?不就是和女真鞑子厮杀一场么?俺们怕得谁来?岳将主还信不过俺们么?几千女真鞑子,难道就让岳将主担心了?”

    在场中人都是一惊,转头望去。谁这么混拙猛楞,敢嘲笑起岳无敌了?

    诸人眼光当中,就看见一个年轻小军官牵着一匹鬃毛未曾修剪的高大白马在哪里不以为意的还在笑,浑然不在意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的坐骑马鞍旁得胜钩上,赫然也架着一杆大枪。看尺寸份量,也不差似岳飞惯用大枪什么了。

    不少人都识得这个年轻小军官,名唤杨再兴就是。似乎和岳将主还是同乡。性子烈本事强,就是好胜心太盛,终日总是说嘴岳无敌的枪马本事也不见得稳稳就盖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一头,只是他当年未曾得遇燕王而已。

    这家伙实在有些勇猛,不忿他如此说嘴之人与他比试,纷纷都败下来。上官虽然头疼他这性子,也实在爱他本事,勉强也都包容了。谁知道今日在岳无敌面前,居然冒出这么一出!杨再兴的上官顿时就是满头满脑的热汗,这个天气贴身中单差点都湿透了。看杨再兴还是一副左顾右盼大出风头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满口牙打掉,一张嘴就四面漏风看他还敢胡说不敢?

    还没等上官开口呵斥他,岳飞目光早逼了过来。杨再兴也毫不畏惧的与岳飞对视。岳飞淡淡开口:“倒是好一口大枪,遮没不是左厢马军第七指挥的那个杨再兴?闻得你开弓可射金钱,大枪使得雪花也似,总想和俺比试一场?”

    杨再兴咧嘴一笑:“要是将主有兴,末将自当奉陪。”

    岳飞点点头:“这般口气,在神武常胜军中还活得这般神气,想必别人也压不服你。当得是真有点能耐…………这一身本事,此次北上。就准备使将出来了?”

    杨再兴攘臂大声道:“岂不正是?俺投军迟,归于燕王麾下未久。只恨燕王未曾见过俺杨再兴的手段!此次北上,杀女真鞑子,救燕王妃。但请将主使末将为先锋,末将不一头撞进应州城中,自己就割了脖子!男儿大丈夫不能扬名天下。凭一身本事博来天大功名富贵,还要这条性命何用?末将曾闻一句话——使李将军,遇高皇帝——得人解说之后,只觉得说到末将心坎上头了。燕王识人,末将这身本事,就要显于燕王面前!”

    这杨再兴,当真是嘴敞到了万分。千军当中,什么燕王妃高皇帝之类有的没的只情往外乱冒,听得不远处上官面如土色。郭蓉身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人人有数却人人也不敢挑明。再加上高皇帝这等大犯忌讳的比喻。杨再兴的盐酱口,只怕还在太原府那屈盖屈大将军之上。

    军将尴尬,军士们却大有深得我心之概。萧言为燕王,权倾天下,此次北上,谁不是憋足了劲准备显一身本事于燕王面前?要是成功援救了郭蓉这个准燕王妃,又是何等功劳情分?岳飞未至之前,包括军将,口口声声议论都不离应州二字。想着的就是怎样尽快冲进应州城塞当中。怎样将郭蓉保护得安若泰山。燕王赏罚是最公平不过,首功之人。军士就变成小使臣,小使臣变成大使臣,大使臣跃居横班,这总不是奢望罢?

    岳飞瘦削的面孔,渐渐的沉了下来。过了少顷,所有人才注意到岳飞面上所积聚的阴郁。人人相顾失色,军心士气高昂如此,谁也不知道岳飞到底在恼怒什么。就连杨再兴也再不敢多说什么,回头看见自家上官,换来的就是被狠狠瞪了一眼。

    岳飞这一沉默,就是良久。山道当中,只听见寒风呼啸之声。甲叶间或轻轻碰撞,其声冰寒。

    到了最后,岳飞也只是叹息一声,扬首大声开口:“俺们是大宋经制之军!此次北上,为御女真鞑子而去,全军上下,谁也莫要忘了这一点!应州固然要紧,可俺们所去,绝不是为了仅仅保全应州而已!而是要将敢犯大宋云内诸州的女真鞑虏,全都留下来!俺在这里传下一条军令,不得俺的号令,谁敢不管不顾,闷头只是朝着应州冲去,遭致挫败。定斩不饶!无谓俺岳某人言之不预!”

    岳飞容色如铁,一席话远远的传出去,震得山鸣谷应。军士们还不觉得什么,有些有心的军将却微微相顾,轻轻摇头。

    岳飞又逼问一句:“某的军令,听清楚未曾?”

    千余军将士卒,齐齐开口,大声答应:“将主号令,敢不遵从?”

    岳飞再不多说什么,猛的向北一摆手:“起行!北上!与女真鞑虏再一决生死!”

    催军鼓响动,千余骑军,数千战马,轰然起行。在风雪中,沿着雁门关下谷道蜿蜒向北。金戈铁马,朔气金柝,森寒之处,远过这冰天雪地。

    岳飞策马,仍然走在全军之前。一战马一驮马,兵刃甲胄干粮,也全部自己携行。一如军中每一名士卒。

    甄六臣跟在岳飞身后,看着他坐在马上笔直的背影,微微摇头,心下叹息。

    岳无敌啊岳无敌,你这又何苦?

    ps:这次磕掉门牙,可把我整死了。

    本来牙就不好,干脆一起弄一下。

    可谁知道事情这么多?!

    先是好些牙需要做根冠治疗。

    根冠治疗完了,牙周又不好。吃药深挖之后,还要做切除牙龈手术。

    原来不痛不痒的几颗智齿,也要全部拔掉。

    到了现在,美牙冠也还没做。装了颗临时牙在那里。喝热水涨喝冷水缩。

    这个过程当中,疼就不必说了。钻钻钻,磨磨磨,拔牙髓切牙龈。晚上睡觉痛得睡不着更是常事。

    一个多月,去掉半条命。

    本来是决心好好码字的,谁知道碰上这个倒霉事情。

    还请大家体谅。最近稍微好些,尽量多码些吧。

    老娘和牙医拼了,还谁能熬过谁。

第二卷 汴梁误第二百二十三章 孟暖(一)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十八。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雪花仍然飘飘洒洒的落下,却没了昨日那般酷烈。雪尘不起,视线清晰。从应州城塞向下望去,雪野中的女真军马营寨一览无遗,看得清清楚楚。

    应州城塞各处堡寨,主城城墙,龙首寨寨墙上,已然站满了军将士卒,人人披甲持兵,神色紧张的看着女真军马营寨所在。各人守在战位之上,抓着兵刃的指节都有些发白。寒风吹过,纵然脸上涂抹了油脂,仍如刀割一般生疼。却没人有闲心去跺脚搓脸御寒,在战位上都一动不动,偶有动静,也是紧张的咽下一口冰冷的唾沫。

    城墙上生起了十几处火头,大锅吊在上面,金汁已然烧得沸腾,咕嘟嘟的发出难闻的味道。城墙下还有军将在大声的呼喝下令,催促民夫辅兵将更多的滚木礌石箭簇弩矢搬运上来。

    一众射手,从袋子里面取出涂着油脂保存的弓弦弩弦,小心的擦干油脂,挂在弓臂弩臂上,默不作声的调校着弦力。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城墙上密布的军将士卒,不交一言。人人都绷紧了精神。

    应州主城塞上并无高大箭楼,只有几处可充烽燧的敌楼。郭蓉带着汤怀等寥寥几名军将,就在一处敌楼上。按着城垛同样绷紧了面孔打量着眼前一切。郭蓉一双柳眉高高挑起,久矣不见的杀气从高挑的身形中满溢而出。身后几名军将,也和她一般,只是死死的看着眼前远处。

    原因无他,昨夜一场惊乱稍平。天色还未曾全明就看见女真军寨突然大量举火,人声骚动。接着又是更多的哨骑涌出。在应州防御体系弓弩射程之外张开了更为强大的骑兵警戒幕,防止城中军马突出骚扰。营寨当中女真语的粗野呼号传令响成一团,几千女真军连同更多抓来的生口全都动作起来,火光通明,映得天际通红。

    应州城塞之内,顿时就被惊动。昨夜本来就经历了一场变乱,又和城外小堡寨做了换防,到了后半夜才稍稍消停。上下眼皮才合上没多久,女真大军突然又如此举动。疲惫的守军又在军将急切的号令声中涌上各自战位。

    休息得不好,昨夜变乱引发的骚动人心也未曾尽数平复。就算是那些神武常胜军貂帽都出身的军将也都是觉得紧张,更何况那些从云内诸州新扩出来的军马?

    从黎明前的黑暗一直到现在天色将要大亮,守军自郭蓉以降,都绷紧了精神看着女真大军不紧不慢的动作,还未开战就已然觉得有些疲倦了。浑没有半个人在此时此刻还能觉得轻松。士卒们更是不堪,在城墙上又冻又累,虽然守具完全,城防坚固,明知道眼前女真鞑子没多少攻具,极难啃得下应州坚城。却还是相顾失色,互相惶然对视。要不是临阵军律森严,军士不得交头接耳,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来。

    天色越来越亮,视线中所有一切也显得越来越是清晰。就听见苍凉的号角声响动,一队队的女真骑士卷起雪尘在城塞弓弩的射程边缘往来驰奔,卷起漫天雪尘。马上女真骑士大声呼喝,对着城塞方向笑骂口哨,做足了耀武扬威的姿态。

    接着又是数声号角响动,女真骑士渐渐收拢坐骑,向两边张开。雪尘渐渐平息下去。人喊马嘶之声稍歇,就听见几千人踏过雪地的沙沙声接着响起。

    就见视线当中,几千左近掳掠而来的生口穿着褴褛衣衫,推着一辆辆粗制烂造的排车在雪地上艰难前行。排车之后,就是生口们扛着的几十架长梯。这些长梯不是云梯,既没有加重的底座,也没有最上面的垛钩。更不用说那些有底座可推动,上面有悬户可载十余甲士直薄城头的高级货了。

    这些器具,就是这几天来女真军马竭力所打造出来的攻具了。

    在这些可怜的攻具之后,就是黑压压的人群。人人冻得脸色又青又白,神情麻木。手中所持,都是些草草砍削出来的尖头木棍。这些生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雪地上挣扎前行,不少人赤足冻裂,就拖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女真骑士策马在两边往来驰奔,大声呼喝,弹压催促着大队生口前行。马鞭挥舞得呼呼生响,劈头盖脸的抽打着这些生口。无人遮挡逃避,只是麻木的承受,一步步的朝前挪动。几千人组成的黑压压一大群无边无岸也似的队伍当中,连一声呼喊哭号之声都听不见。这等景象,足以让城头守军头皮发麻!

    应州守军,军官骨干多是宋人,虽然经过不少战阵。可是大宋军将,开国以来,几十年年来未曾见过驱使生口蚁附蛾博攻城的景象了。与西夏战,与辽人战。向来都是兵对兵将对将,征发民壮也只用于后方转运,这般惨烈的攻城手段,也是初见!

    城中士卒,纵然不少生于乱世,终日挣命。可这女真鞑子一下就驱使数千人赶赴死地,待之有若猪狗的大场面,也未曾见。看女真军马那毫不在意的模样,这几千人就算是死光了,哪怕再穷搜四下,驱赶几万人再来送死,除了他们女真本族,其余人等这般死绝了,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号角声又接着呜呜响动。这次却是更多的女真军马开了出来。这些开出的女真军马不同前面轻骑,人人都披重甲,马裹毛毡。挎硬弓持长兵,一队队洪流也似的涌出。在最后的却是人披重甲,马覆马铠的具装甲骑,寒光闪闪的一大片,足有数百骑之多。这些具装甲骑簇拥着两面高大的黑色矗旗,矗旗之下,就是银术可与完颜希尹亲至。

    女真甲骑拥着这两名有数重将,直上一处小丘。一层层平铺下来。冷森森的对着应州城塞。身经百战,摧锋破锐,才击灭了带甲百万跨越万里的大辽帝国之女真精锐之师。只是在这里一放,杀气就勃然而出,直扑倒应州城塞之下!

    看到这女真最精锐的人马涌出,城头上站着的守军忍不住都微微后仰,似乎承受不起这扑面而来的杀气锐气。士卒之间,相顾惶然之色,越加分明。

    郭蓉站在高处,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捏成了拳头。她虽然生长兵间,驰马射猎,也随爹爹经过战事。可独当方面对着这般强敌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景象,心下终忍不住还是有些没底。回头低声道:“当不当得住?”

    汤怀是一个话少的,一如既往没有开口。在汤怀身边是一名中军官叫倪杰的,萧言当日特意抽出来辅佐郭蓉的人物,出身白梃军。在西军为军将十年,官位虽然不高,可什么仗都打过。马战步战攻城战守城战,征方腊的时候甚或还打过水战。没什么大功绩,可就是经验丰富无比。

    当下倪杰勉强笑了一笑,接过郭蓉话头:“就凭女真鞑子这些攻具,想挨近俺们都不容易。眼前这些女真鞑子气势再盛,也是啃不下应州城塞的,只是…………”

    郭蓉回头盯着倪杰:“只是什么?”

    倪杰忧心忡忡的环顾四下:“只是军心不稳啊…………昨夜惊乱,今日女真鞑子就扑城。而俺们老弟兄太少,城中泰半都是新募军马。驱几千生口扑城的惨烈场面,再加上女真鞑子那些重甲精骑的气势,就怕吓也吓瘫了他们…………就凭俺们那些老弟兄,是守不住整个应州城塞的,非得城中上下一心,全力死战!顶过今日,就好了许多。可俺只怕…………”

    他的目光投向了最远处顶在前面的甲字堡。正是昨夜孟暖接防,领数十名心腹戍守的甲字堡。此刻孟暖认旗,就在甲字堡上飘动。隐约能看见数十披甲身影,站在堡墙上,张弓持兵,静静戍守。

    郭蓉眨眨眼睛,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倪杰又耐心的解释:“要是甲字堡不经一战,就飞快陷落,则这些新募之军士气之受重挫,可想而知…………只怕攻到哪里,哪里都有人不肯出力死战了…………俺们昨夜还是仓促了,只想早点将这个麻烦打发出去,现在看来,只怕还是料错了孟暖这厮!”

    郭蓉顿时就明白了,恨恨的看了一眼远处的甲字堡,再看看黑压压如一道道人浪渐渐逼近了甲字堡的数千扑城生口。

    孟暖这厮,真的如此奸猾?知道就算是在城中生变,他也难得讨好。干脆就杀了沈驴儿,让自家对他难得下手,趁势自请外戍甲字堡。方便他向女真鞑子投降?就算不能献应州城塞,献了一处堡寨,不大不小也是一份功劳。这才是最十拿九稳的脱身之计?怎生当时就没看出这厮居心竟然如此之深?

    郭蓉狠狠跺脚,可是现在孟暖领心腹远居城塞之外,他就算马上开堡门请降,自家在这里,又有什么法子?

    她死死盯着逼近的人浪,看着那些挣扎前行的云内百姓。一时间心乱如麻。少顷才咬牙低声发问:“孟暖献了甲字堡,也要守住应州城塞!他把这基业交给我,我不能丢了!我就在这里,等那坏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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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字堡上,孟暖披着一身重甲,按着腰间佩剑,冷着一张脸看着眼前逼近的数千人浪。几十辆排车踟蹰而行,在视线中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几乎连走在最前面那些百姓的面孔都看得见了。

    在他身边,几十名最为铁杆的心腹嫡系都紧张的看着孟暖,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难道真要顶在前面,为那甚鸟辽人蜀国公主死守这应州么?孟将主到底是什么盘算?

    论心说这几十名心腹嫡系是一丝为郭蓉死战的心思都没有的。可他们都是追随孟暖日久的人,不少人性命都是孟暖救出来的。对他既感恩又钦服。孟暖虽诛沈驴儿,他们也坚定的相信孟暖自有他的理由。不管是战是降,只要孟暖一句话,他们就跟到底。

    只是现在直娘贼的到底是战是降?

    孟暖仍然没有开口,迎着寒风站得笔直,又看了更远处在小丘上布列的女真军马一眼,目光直落在那两面黑色矗旗下。心中暗自一笑:“银术可么?以为俺真稀罕女真人手里的那场富贵?手里有马有人,这个乱世,哪里不能寻个自在活路?非要在人手底下受气听号令?”

    两面猎猎舞动的黑色矗旗之下,银术可与完颜希尹策马并肩而立。两人目光,都落在顶在最前面的甲字堡上。

    银术可凝视半晌,又问了身边识得旗号之人,才举起马鞭对完颜希尹道:“这当先堡寨守将正是向俺请降的那个甚孟暖,昨夜城中骚乱,居然没事,现在还守着这个冲要地方。”

    完颜希尹哦了一声,笑道:“城中那些守军,一看就知道势弱,军心不振,没什么大用场。只要顺利打下前面几个堡寨,城中自家就乱了。这姓孟的要是知机,早些降了就是。少不得赏他些什么…………银术可,你运气不坏!”

    银术可冷笑一声:“打仗可不能全靠运气,看着罢………俺倒是希望杀一场,不见个几千生口的血,如何震得住这些蛮子?总要好生杀一场,收拾干净了,这里才真正算俺们女真人的地方。”

    在甲字堡侧后不远处的乙字堡上。守将同样紧张的看着眼前一切,看看逼近的人浪,又看看甲字堡上的动静。

    他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这名军将也算是宿将了,经验同样比郭蓉强得多。如倪杰一般看出了今日战事的要害。甲字堡要是飞快陷落,那守军军心士气真的要重挫摇动了!这姓孟的,当真好决断好本事!

    人浪越逼越近,押对的女真骑士已经勒住坐骑,停在弓弩射程之外。而为他们驱赶的生口却毫不停顿,仍然前行,已然是在弓弩的杀伤范围之内了。黑压压几千人沉默麻木的逼近,只听见一片踩过雪地的沙沙声。这个场面,足以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他环视左右,想下令放箭。却看见那些新募的军士们互相对视,手动足颤。就是带来应州的骨干,也不住回顾自己这里。

    纵然是叠经战阵的宿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有些迟疑。一声号令下去,就是一场屠杀!临阵而战,斗卒斗将,生死莫怨。现下却是女真鞑子借己之手,杀干净这应州百姓!

    驻军应州这些时日,免不得和左近百姓打些交道。催促供应,征发粮秣。四处接待也算是恭敬客气,甚或薄薄的算是有了点交情,也知道这乱世当中百姓们过得到底有多艰难。现下看去,似乎还能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但凡是人,总得有点人心。

    可现在又能如何?只能怪这不长眼的贼老天!

    那军将红了眼睛,抬起手来,一声放箭就在嘴里打转,怎么也难冲口而出。

    甲字堡上,孟暖漠然的看着眼前逼近的黑压压人浪,轻声道:“还等什么?放箭!”

    几十名麾下心腹,闻令下意识的就射出手中箭镞弩矢,堡上床弩也射出了粗大的弩矢。破空之声,凄厉响起。

    城下人浪,顿时翻到一片,一辆粗制滥造的排车甚而被床弩弩矢射散,木屑四溅,扎入人体。惨叫之声,顿时轰响而起。血光四溅,一下将这冰天雪地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二百二十四章 孟暖(二)

    矢长弓劲,霎那间无数寒芒掠过冰冷的天空,没入在堡寨下的黑压压的人浪当中。.

    为女真军马驱赶而来的数千生口,不要说披甲了,身上厚实一点的衣衫都为女真人扒下来为自家坐骑保暖。而应州守军所用箭矢,或者是神武常胜军中拨过来的大宋军国器物,或者就是在檀州萧言召集辽人流散工匠,私下打造出来的备战积储。不论是箭簇还是弩矢,都是上好的铁箭头,破甲铲铍带倒钩专为放血种种形制一应俱全。落在这应州左近百姓身上,如刀切酪,碰上了就深深扎进去。甚而有些弩机劲力太强,弩矢又无尾羽,前面进后面出,一下就能在人身上开出两个血窟窿!

    本来缓缓向前涌动的人浪,顿时就翻到了一片。惨叫声在人到下之后才惊天动地的响起。人群顿时搔动起来,反应快点的顿时就朝后退,逃不掉的就朝推来的几十辆排车后钻。这个时候堡上守军以大锤敲动床弩,粗大的床弩弩矢射出,落在排车上,顿时就射垮了两部,木屑四溅,深深入肉,躲在排车后的百姓又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有些人一时不得死,就在雪地上翻滚挣命,鲜血喷涌而出,将雪地染成各种奇形怪状的赤红图案。

    队形太密,而孟暖现在还选留在身边的心腹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每一箭出去就没有落空的。冲在最前面的那排人浪,只要没有为排车所遮蔽住的,几乎为这阵箭雨一扫而空!

    前面惨叫声响动,队伍后面也突然又响起了凄厉的呼号声。却是几个腿快掉头就跑的人,押队女真军马也张弓而射,准头还在守军之上,驰射当中,每一箭或中面门或是心口。女真人所用箭镞份量形制,还粗长过宋辽军中器物。弓力又强,未曾披甲之人,几乎是中者立毙,同样一阵箭雨,掉头往回逃的二三十人,也几乎是瞬间就为之一扫而空!

    押队女真骑士发箭已毕,还攘臂用女真语大呼。虽然言语不明,但是那退后则死的酷烈之意,却再明白不过!

    队伍当中,不知道是哪个曾在坞壁堡寨中当过头领的人凄声大叫招呼大伙:“女真人多,前面堡中辽兵少,退不得活,进论不定还得生,冒死冲进去也罢!都缩在排车后面,先将梯子拿上来!拿命去填!拿下来了,女真老爷说不得就让俺们能为辅军余丁,还能挣命下去。要是不进,大家都得死在这儿!”

    乱成一团的百姓们听到有人招呼,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纷纷钻进排车之后。这个时候城头羽箭还在如雨一般而落,不时有人被射倒。随着大锤敲动床弩机牙之声,又是两支巨大弩矢破空而至,一支落空,穿透两个百姓钉在地上,另一支落在一辆排车上。这辆排车结实一些,剧烈颤动一阵,居然未曾散架,只是向一边歪倒,将后面遮护的人群露了出来。顿时又是一阵箭雨扑来,溅起一片血花,不知又射倒了多少人。

    那招呼众人的声音又大声开口:“压住排车!扎结实些!梯子跟在排车后面,入娘的朝前推!大家各安天命罢!”

    猬集在排车后面的人群顿时应命,一面稳住排车,一面继续艰难的朝前推进。不少人还将身上的破衣烂衫解下来,捆扎在木料上,虽然济不上什么大用场,但是结实一分就算是一分。

    这个时候乙字堡的羽箭也终于从侧面射了过来,援应甲字堡前。排车遮护不了两面,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排车一路推行,就是一路血痕。

    甲字堡上羽箭弩矢与床弩就未曾断过,飞蝗也似的落下。但是在那个声音的指挥下,不得后退的百姓生口就苦挨着向前推动排车,长梯也紧紧跟在后面。几支床弩射过来,只射垮了一架排车。这下居然激起了这些挣命百姓生口的更多求生意志,向前涌动得更快一些了。

    甲字堡上,孟暖按剑看着底下景象,笑对身边张弓而射的扈卫道:“似乎是漫川堡的洪大的声音?这人倒是个厮杀硬手,恋土难离不肯入伙,没想到还给女真人抓了。这般境况,还能呼喝指挥一二,真是个人才!”

    接着就摆手下令:“弓矢稍缓,也别用床弩了,这东西耗用人力太多,准备油火金汁灰瓶!”

    ~~~~~~~~~~~~~~~~~~~~~~~~~~~~~~~~~~~~~~~~~~~~~~~~~~~~~~~~在远处小丘之上,银术可与完颜希尹也都看着甲字堡前发生的一切。看了一会儿完颜希尹哈哈大笑:“银术可,你选的好内应!用的好间!”

    银术可哼了一声,并未曾答理完颜希尹。为军将者,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临阵差不多已然是心志如铁,少有什么能让他们颓丧恼怒的。反正死的也是抓来的生口,无非就是探明了用间破城这条路走不通而已。

    他凝神看了一眼战场,突然道:“这些生口当中,居然还有人才,这种境地还能调度指挥起来。要是不死,换身衣甲,发给兵刃,为俺们女真人效死出力罢!”

    甲字堡前,生口分队猬集在残余排车之后,小心翼翼的卫护着长梯,慢慢朝前涌动。正面泼来的箭雨,乙字堡侧射的箭簇弩矢下,不断有人扑到在雪中。却总有人在扯着嗓子招呼照应,指点这些已然麻木的生口如何行事。这几千生口,居然就这样忍受着伤亡,慢慢的就要逼近甲字堡之下了。

    甲字堡是远出小堡,挑挖的壕沟不算特别宽深,鹿砦也只是两层。百姓们随进随赤手拔鹿砦,冬曰之下,这些鹿砦都在冻土上插得结实。可求生心切的百姓拼了姓命将其摇动拔起,拿在手里还可以稍稍遮挡一下。在这两层鹿砦当中开辟通路出来,又丢下了二三百具尸首,还有百十人中箭未死,在那里翻滚挣命。

    眼看到得这一步,百姓们也都红了眼睛,眼前只有甲字堡这个小小堡寨的存在了。似乎冲到这堡寨之前,大家就能从今曰这场劫数当中活下来!

    拔下来的鹿砦木料,投入壕沟当中,几辆排车也给推了进去。不少百姓本来就扛着土囊,这个时候也投进去。用人命又在壕沟上填出了几条通路。这些土囊与木料堆叠起来的通路两旁,积尸累累,几于之相平。可红了眼睛的百姓硬是从尸堆生口上将排车推了过去!

    驱百姓生口而攻城,这些百姓生口,往往可以忍受比军队高得多的伤亡。原因无他,就是给杀怕了。已然完全麻木,为之所驱,如犬如羊,再想不到其他什么。

    史书上这等事情,随处可见,每一次驱百姓蚁附蛾博攻城,都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凡是给驱赶上了战阵,十不存一。

    而在甲字堡前,这些手无寸铁,衣衫褴褛的百姓也死伤累累之后,也终于给他们迫到了甲字堡前!

    乙字堡上,那领军军将看着眼前惨景,竟然有些失神,只是喃喃自语:“这些鞑子,岂能让他们南下?岂能让他们南下?”

    而银术可和完颜希尹以降,女真军将士卒,全都熟视无睹。女真起兵以来,这般残酷景象,早已司空见惯。这个民族,正在其残忍暴虐的巅峰上,在真实历史上,靖康年以后在华夏土地上十余年的杀戮,才展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这个时候银术可还微微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些生口中有此等人才,就该将其稍稍编伍,甲胄自然是不会给的,多少给点兵刃,攻具再打造得多一些结实一些,说不定还能还个惊喜出来。现在虽然挣扎到了堡寨之下,可守军手段,岂会只有弓矢?

    不过现在有这几千生口为掩护,说不得就能投入兵力试探姓的攻一下,看有没有便宜拣。

    觑到有机可趁,银可术就果断下令:“大队朝前压,逼住这些生口。纳海的谋克上去,用弓矢仰射!斛律的谋克被重甲,看能不能博城而上!觉得不成,就赶紧退下来,不得多有伤损!”

    他身后两名女真军将,顿时大声应命,飞也似的驰出。各自去调动麾下了。两声号角之后,整个中军也缓缓前压。看着大队动了,前面巡梭驰奔的女真轻骑个个扬起手中兵刃,大声欢呼,声震雪野!

    完颜希尹听着银术可下令,只是斜眼看了看银术可,并未则声。

    银术可冷笑:“就试试这个姓孟的成色!”

    甲字堡上,孟暖听到号角声响动,放眼远望,就看见两面黑色矗旗之下,女真具装甲骑组成的钢铁洪流缓缓压了过来。而更多女真军马从两翼飞速超越而前,有加入眼前杀戮场之势。一队女真骑士已然冲向乙字堡,有人摘下骑盾遮护,有人纵马驰射。牵制住乙字堡的侧射箭雨弩矢。这些女真骑士忽进忽退,往来如飞。其中几名为人重点遮护的神射手几乎每一箭都落入垛口当中,乙字堡上已然翻到了几人。纵然距离不近,堡上守军也有披甲,可要是落在面门这等要害上,也只是一个死字。

    乙字堡为这队女真军马牵制,不得不分出些射手对付他们。支援甲字堡前的力度顿减。那些扑城的百姓生口似乎觉出了生路,动作居然更快了些。

    驰来加入战场直逼甲字堡前的女真甲士一队同样是飞驰而射,压制搔扰城头守军。另一队却是翻身下马,人人都着双层重甲,一手长大步盾,一手却是铜锤铁锏之类的单手重兵刃,结阵而前,盾牌遮蔽得密密麻麻。甲字堡上不少射手向他们发矢,都射不透盾阵。

    甲字堡小,也并未有石炮之类的重型战具,就有人抛了弓矢去拉动床弩。孟暖却大喝一声:“放他们近前!看他们能不能啃下甲字堡!油火金汁灰瓶备好否?”

    一名亲卫大声答话:“已然备好!”

    孟暖狞笑一声:“等俺号令!”

    就在这几句话间,城下百姓生口已然越过壕沟,突然发一声大喊,从排车后冲出,扛着长梯就直扑向堡下。箭雨洒下,死伤一片,百姓生口已然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呐喊着将长梯一具具都靠上了寨墙。顿时就有最有勇力之辈艹着木棒缘梯直上!

    ~~~~~~~~~~~~~~~~~~~~~~~~~~~~~~~~~~~~~~~~~~~~~~~~~~~~~~~应州城塞之上,郭蓉一直扶着垛口死死的盯着甲字堡前战事进展。在她脚下城内,已然集结了一支约两百人的选锋,正在城门口内待命。人人披甲骑马,正是城中最为精锐的一部。这支选锋就是准备随时支援外间小堡,发动反冲击所用的。

    率领选锋的军将也在郭蓉身边不远处,不时打量着郭蓉这里。外间战事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场面,可是残酷处却远远过于正常围着城塞所进行的攻守战。

    要是双方都是有编伍有装备有号令的正式军队,哪有攻城一次还没靠近一个外围小堡就死伤六七百人的道理?但凡正常军将,就不会轻易的拼人命。

    直娘贼杀不绝的女真鞑子,岂能放他们南下?不然这个大宋,都要变成白地!

    郭蓉突然回头,也没找汤怀。汤怀不仅话少,也不是决断之才。吩咐一件事情给他做,他能做得踏实无比,不必人再去艹心。可临机决断,参谋赞画,却是为难汤四郎了。

    郭蓉目光直直对上倪杰:“女真鞑子动了,要不要开城出击援应?”

    倪杰踌躇少顷,缓缓摇头。

    郭蓉又逼问一句:“为何不动?”

    倪杰飞快的道:“这姓孟的还没杀一个女真鞑子!这人俺实在看不透,要是他是骗俺们这支仅有精锐出而援应,与女真鞑子堡上堡下一夹,却该当如何是好?”

    郭蓉重重跺足,却再不多说什么。她已然头大无比,一个孟暖就让这场战事产生了无数变数,让人决断为难。天知道那个坏人在他所经历的那些战事当中,怎样从一个个夹缝当中挣扎出来的!

    这坏人,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苦苦支撑么?难道就在汴梁风流快活?

    混帐王八蛋!

    而在甲字堡上,孟暖就像没看见几十架靠上堡墙的长梯一样,还悠然回望了一眼背后应州城塞:“等俺杀几个女真人么?却也要女真人肯上来才行啊…………”

    他突然猛的扬首,大声下令:“放!看看银术可啃不啃得动俺姓孟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孟暖(三)

    数十架简陋的长梯靠在甲字堡垛口上,每个梯脚都有十几名百姓死死压住,防止守军将这简陋长梯推倒下来。百姓中那些相对最为勇悍点——或者说已经给连日折磨,今日为女真鞑子驱之上阵死伤累累刺激得麻木——总有百十人,缘梯而上。或者赤手,或者就是一根削尖的木棍,毫无遮护,拼命的向着堡上爬去。

    甲字堡此刻已经无一根箭矢出,就连人影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墙头有滚滚雾气翻腾。此时此刻,墙下猬集的数千百姓,谁也不愿意去想甲字堡头守军到底在准备什么用来对付他们。

    甲字堡并不甚大,周长不过一百五十余步。五十人的守军和这般大的堡寨正好配合得上。几十架简陋长梯靠上,简直可以称得上密密麻麻。长梯上也密布朝上攀爬的人群。堡墙下有着更多的人红着眼睛朝上张望。如此场面,如此人群,简直要将这个小小的堡寨淹没!

    就连那个一直声指挥叫做洪大的家伙此刻也没了声响,这般情境下,饶是知道甲字堡守军绝不只有箭放驽这点守备手段,身处其间,也忍不住会想,几千人豁出性命,这区区几十号守军,单是靠人命去堆,也能将这小小堡寨堆下来了罢?

    斯时斯刻,连一直关注着甲字堡战事的应州城塞上郭蓉等人看来,一时间也忍不住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从应州城塞上看过来,还不止是这几千衣衫褴褛,几乎手无寸铁的百姓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布满的甲字堡上下四周。在他们后面,还有女真轻骑掠住两翼,张弓仰射,一波*箭头长大的女真人惯用重箭掠过人潮,直扑入甲字堡内。两翼轻骑之中,又是女真步战甲士结阵翻滚而上,就要随这数千百姓之后直扑甲子堡上。

    这结步阵女真甲士数不过两百,可气势之盛,还远过密密麻麻的数千百姓生口!

    每人双甲,如一座座活动的钢铁堡垒,行进之间,全是金属碰撞之声。外侧甲士操大盾遮蔽。中间甲士全是长刀铁锤等便于肉搏的军器。每行数十步便由蒲里衍大声呼喝维持阵列不乱。跟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名苍头弹压,从后面追上来越,赶在他们前面将前面杂乱的战场清理出一条可供重甲步战士通过的道路。

    这些苍头弹压,或穿皮袍,或在皮袍外挂着胸当。头戴小尖帽,不配长兵刃。每人腰间就是一口解刀。另外有些人除解刀之外还有歩弓撒袋,间或也朝着甲字堡上漫无目的的上一矢。不过这些参战女真辅军更多的还是拼命在清理道路,推开那些破烂排车,将累累尸推下壕沟,将通过的道路填得更密实一些。有些人甚而越过了壕沟,继续在拔着残存的鹿砦。他们随身都带着大绳,栓上之后,几人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晃动拔出了插入冻土的鹿砦,比起适才那些百姓生口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乙字堡上的侧射箭镞弩矢不断飞来,这些苍头弹压辅军不断有人倒下。可这些辅军比百姓生口更知道女真军法酷烈,旗帜不磨动,退兵号角不响起,无一人回望,只是埋头拼命干活。死了伤了就拖开丢一旁去。

    战场之上,百姓生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辅军中的头目指挥之声。还有每行数十步稍停整队时候女真重甲步战士所出的整齐呼喝声,混响成一团,充斥在甲字堡前,仿佛单单靠着声浪,就能将甲字堡摧垮踏平一般!

    斯时斯刻,甲字堡仍然安安静静。掠阵驰射的女真骑士有人都出了欢呼的声音,仿佛这座小小堡寨,也如大辽无数名城险塞一般,就要屈服在女真大军的军威面前!

    从后面涌来的银术可与完颜希尹的中军也加快了前行脚步,这种防御体系完善的城塞,每逢此紧要关头,城塞中守军必然要拣选精锐选锋突击而出,援应外围守军。竭力维持防御体系的完善。(真正的守城战,必然都要在外围守御体系反复争夺,哪怕逐次耗尽城中的机动兵力也在所不惜。为攻城方逼着城墙打还是在外围反复争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宋朝守襄樊,在外围险地就打了好几年,哪怕背后就是为宽几二百米的护城河围绕,坚固程度几为天下最的襄阳城,守军也不轻易就退回城去死守。而靖康年间汴梁守军毫无抗手能力就让女真大军逼城下寨,还有明清之交关宁铁骑几乎只会凭坚城用大炮,只能说那是军队的野战能力和战斗意志都退化到一定程度了,稍稍有些战斗力的军队做守备战,也绝不会如此做——奥斯卡按)

    银术可和完颜希尹掌握的这几百重骑还有更多轻骑组成的中军,到时候就要迎头痛击,将反击的守军打回去!

    两面黑色矗旗之下,完颜希尹扬鞭指着几乎为人潮淹没的甲字堡笑道:“原来应州城塞不过如此,不过靴前一碾土而已,踏之既倒。你花了那么多功夫想将这些蛮子诱出来收拾,真是白费了心思!也太高看了这些蛮子!”

    银术可却是神色不动,死死的盯着战场,淡淡了回了一句:“还没打完,急什么?”

    完颜希尹笑笑,也不在意银术可的态度,又看了一眼应州城塞方向,诧异道:“这些蛮子是不是真不会打仗,现在还不出来?那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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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应州城内外,不管是城塞之上,还是外围几处堡寨,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看着甲字堡前的情形。

    乙字堡自不必说,守军已经在拼命援应甲字堡前。箭镞弩矢飞蝗也似的侧射过来。可是数千生口百姓这个时候眼看堡破在即,已然红了眼睛,再死几百人,也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而后面跟上的女真军马,此刻正是其兵锋最悍的时候,在女真占据了整个北中国,凶蛮之气大减,犹自临阵能冲杀数十回,在西军余烬组成的吴家军的强大叠矢阵前尸横累累犹自反复扑击。此时此刻,乙字堡的侧射箭雨,在披重甲的他们面前,又算得什么?

    几个小堡之所以能守备稳固,就是靠着互相之间能够援应。可此刻甲字堡上不一矢,垛口之后不见一人,单单靠一个乙字堡,又济得什么事?

    那乙字堡守将一边看着这里射过去的箭雨仿佛落入海中的水滴一般卷不起浪花,一边狠敲着垛口:“这姓孟的,就想献堡,直娘贼的那么多守城军械,为何不用?囚攮的,不要让俺在阵上碰见这厮,那时不是他,便是俺!”

    而应州城塞上,郭蓉也捏紧了拳头,不住回头问在身后的中军官倪杰:“选锋是不是要出击了?”

    倪杰每一次都是大声回答:“孟暖这厮居心叵测!城头守具为何不用?这些驱之上阵的百姓如何能直迫甲字堡前?”

    当女真步战甲士就要越过壕沟,郭蓉再次急促问:“选锋再不出击,女真鞑子就要打开甲字堡了!”

    倪杰也红了眼睛:“不能让俺们弟兄为孟暖这厮诱出去!城上城下一夹,俺们这些精锐就全部葬送了,还守个鸟的城!”

    一向在郭蓉面前循谨的倪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言辞了,几乎是直着嗓门在郭蓉面前吼。

    郭蓉怔了一下,狠狠一跺脚:“甲字堡一天就丢了不成?”

    倪杰大声道:“还不是因为孟暖这贼配军?现下虽然去了甲字堡,没了这内贼,倒也干净!俺们死守应州城塞就是了!”

    郭蓉周遭诸将,无一人说话。

    人人心里都清楚,甲字堡一日就下,岂是轻描淡写的?城中本来就军心不甚稳固,不管是不是孟暖主动开城,可战况若此,军心只怕就更加动摇了,将来守城加倍艰难。天知道能不能撑到南面守军接应上来!

    谁让孟暖这厮如此深沉可怕,人人猜忌他,却仍动不得他的手。还得将他平平安安的送到离女真鞑子最近的地方,方便他献堡投降!

    边鄙之地,如何也能碰见此般人物?早知道当时就该不管不顾,一刀将他砍了反倒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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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女真军马上下意气高昂,应州城塞内外个个五中俱焚之际。甲字堡头,突然一声沉重鼓声敲响,这鼓声并不算大。可是应州城头郭蓉,城外矗旗下的银术可与完颜希尹,都听得分明,心下都是一震!

    转瞬之间,就见甲字堡上,冒出了数十人影,当先先是百十个灰瓶劈头盖脸的打下来。灰瓶在人群当中碎开,白烟弥漫,落得人身上头上满满都是。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是守军两两以滑车拉起头号大锅,将烧得沸腾的金汁倾斜下来。

    滚烫沸腾的金汁带着难闻味道浇在身上,顿时就激起了一阵不类人声的惨叫!哪怕身披甲胄,也挡不住这遇缝就钻的金汁,只要沾到,就连皮带肉的都烫下来!更兼前面扔了那么多灰瓶下来,生石灰遇水就沸,堡墙下顿时就升腾起大团大团的白烟,如同开了锅也似。不知道多少百姓生口,给沸腾的生石灰烧得手舞足蹈,惨叫着四下乱跑。有些身上生石灰落得多些,为金汁一浇,霎那间就被活生生的烤熟!

    原来几十架长梯上密布的蚁附攻城百姓,噼里啪啦的不断坠下。城下猬集的人潮也一下就乱了,没头苍蝇也似的到处乱钻。不知道朝哪里跑才好。就算还有人想呼喝指挥稳定住人心,可是惨叫声彻地连天的响起,还哪里有人听得见?

    城上守军犹自没有收手,接着又是将黑乎乎装满火油的瓦罐扔了出来。这些都是大宋军中器物,是神武常胜军中拨出来的。粘稠的火油随着瓦罐碎裂淌得到处都是,十几支火箭落下,堡墙下顿时升腾起一团火海。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被点燃,惨叫着四下乱走乱奔。撞着了其他人,就将其他人也点燃。有些人想在地上打滚,将身上火焰熄灭,可是这火油燃起火势如此厉害,岂是轻易就扑得熄的?滚了几下,就抽搐着渐渐不动,烧得蜷缩成一团。

    数千命大挣扎到甲字堡前的生口百姓,短短一瞬间,就不知道倒下了多少!残余百姓生口,已然完全崩溃了,在他们心中,再没有什么女真鞑子的严酷号令,再没有什么挣扎求生的念头,所有所想,就是离开这修罗场远一些!

    甲字堡下,原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蚁巢遇水一般,四下呼号奔走逃散,只留下甲字堡下熊熊火光,滚滚黑烟,累累尸,还有烧焦的尸臭!

    乙字堡上,本来指着甲字堡放下破口大骂的守将愕然住口,呆呆看着眼前场景,半晌之后才喃喃自语:“这姓孟的,直娘贼下手恁狠!”

    应州城塞之上,郭蓉等人也全都怔住。难道大家又看错了这个姓孟的?

    郭蓉回头又问了一句倪杰:“此刻选锋出击么?”

    倪杰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讷讷道:“不必了罢,这般场面,女真鞑子今日还敢攻甲字堡么?”

    而在两面黑色矗旗之下,刚才还面带笑意的完颜希尹此刻脸色铁青。银术可所向有功,自然不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可是一个个小小堡寨就是如此顽固难攻,对于女真军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要知道宗翰还在等着应州这条通路被打通!自己既然为宗翰遣到这里为先锋与银术可会合,自然责任也要一起担了。应州打不下,宗翰面前须过不得。

    可是甲字堡那个姓孟的守将出手实在太狠。本来可以轻易打退这几千生口迫城。却偏偏将他们放到最近,这般沉得住气。最后这一下至少收走了千把条人命!

    这般惨烈场景,完颜希尹看来,都微微有点胆寒。

    在他身边,却响起了银术可冷冷的声音:“擂鼓,催斛律谋克上前抢这堡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孟暖(四)

    甲字堡前,火光烟雾腾天,焦臭的味道一阵阵飘来。如此这般惨烈的杀戮景象,就是女真人起兵以来,沿途攻略辽人名城要隘,都轻易难得见到。

    辽人守城水平,本来就相较宋人要粗疏一些。辽人虽然战斗力不断堕落,但是还是坚持临阵做野战的传统,在守城上没花多少心思。

    女真起兵之初兵少,辽人打的就是一鼓荡平的主意,反复调集大军与女真军马做野外会战,结果一次次被击溃摧破。到了主力丧尽,辽主远遁之后。辽国上下都已丧胆,女真铁骑迫来,望风归降,或者夺路狂奔。根本没打什么有份量的婴城死守的防御战。

    更不用说女真西路军,一路向西进击扫荡直至辽人倒塌岭招讨司的所在。沿途或荒漠塞外,或草原穷域。基本没有什么坚城固堡。在攻城战上面的见识,比起他们的野战水准,差了不知道多少。

    而在甲字堡前,其实是以宋军为骨干,装备了大量宋军才有的守御器械的郭蓉所部。加上孟暖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一下就将甲字堡前变成了积尸之地。让女真军马见识到了真面目的攻城战到底有多残酷!

    可银术可仍然面色如铁,勒马矗旗之下,大声传令擂鼓,催动女真重甲步战士上前扑城。

    完颜希尹看了银术可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却脸色难看的并未开口。

    虽然完颜希尹领军作战本事,一向都在银术可与完颜娄室等出名重将之下。可此时此刻女真大将当中,又有谁当真是酒囊饭袋?

    他一眼也能看出当前战场局势。

    现下甲字堡前,烟焰腾天。同样也遮蔽住了甲字堡上守军视线。而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了壕沟之前,再进一步,就能直抵堡墙下。而两翼女真轻骑也可下马随之。用强弓硬弩压制城头。凭借女真甲士的悍勇博城,还有成功的机会。这个时候让披重甲的步战士再在敌人弓弩下朝后退,付出的死伤也轻不了,不如去博他娘的一搏!

    而且守军不知道为什么,整体的守备节奏也乱了。甲字堡前打得跟一锅粥也似,除了乙字堡用弓弩侧射支援外。应州城塞此刻还没有抽调军马反击。正常来说,在攻城军马一波大溃之后,城中选锋就要出击,防止敌军并不远退。建立起离城更近的出基地。而且还要将遗弃在战场上的攻城器械焚烧摧毁,免得再为敌所用。

    人并不是铁打的,临阵之际不觉得,一场激烈的战事打下来。不少披甲战士消耗极大。守军亦有伤损,得马上补充堡中守军。消耗的军械,还得将伤员运出来——外围小堡实在太小,外有强敌,内再有伤员在身边辗转呻吟哀嚎,对军心士气影响颇大。

    所以外围堡寨坚持下来,必须要得到城中军马随时援应。可不知道应州城塞出了什么问题,居然没有在这个有利时机前来援应!这个机会放在眼前。岂能就让其轻轻滑过了?

    而且攻城之战,一旦决定扑城,就要趁锐。以肉躯与土木金铁攻打,几进几退之后。军心马上就颓丧下来,再难振作——城破之前,攻方和守方的伤亡比例实在是太悬殊了。一次攻不下来,就只能长围。再准备更多的攻城器械,恢复军心士气。筹集更多的军资,再图破城——或者就干脆围得守军粮尽没法再守拉倒。

    一旦开始扑城,既然还有破城的机会,就不能轻易放过!

    完颜希尹看了一眼战场局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银术可,听着中军震耳欲聋的擂鼓声。替银术可想想,今日驱生口扑城,多半是因为那个姓孟的据守甲字堡,这姓孟的曾与银术可潜通消息,以生口性命去试探一下,先拿下甲字堡那是再好不过。

    却没想到,这姓孟的却如此心狠手辣,杀得太惨。甲字堡前酷烈景象,就是让他们这些宿将都微微有些心旌摇动。此刻若退,一向所向无前的女真军马也要稍形顿挫了。军心一堕,再攻应州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时候——现下宗翰在等着,又哪里耽搁得起?

    趁着应州城塞援军不知道为什么不至,守军防御节奏有些脱节。而女真军马两个谋克也靠着消耗生口性命迫近了这直娘贼的小堡寨,不如就再赌攻一次!

    这银术可,始终能敏锐的把握住战场上微小机会,而且决断极快。怪不得虽然自己和宗翰血缘上更近,宗翰却始终更爱重这小族出身的家伙!

    想到此处,完颜希尹忍不住心里就冒出个念头,入娘的再败一阵,看你这厮如何在宗翰面前交待?

    完颜希尹在这里转着自家念头,银术可却身形端凝,死死的看着眼前战场,全副心神都贯注其中,贯注在那数百借着烟焰掩护,直扑甲字堡的女真甲士身上!

    甲字堡下,女真谋克斛律是个矮壮汉子。虽然不高,可横里极宽。身上套着两层重甲,每一步前行都象是能钉进地里一般。他在面甲下粗重的喘息着,不时出短促的呼喝,催促身边甲士趁着烟焰尚浓赶紧迫近城下。

    而女真步战甲士,也如斛律一般大口喘息,拿出了披甲之后的最快度,深一步浅一步的跟上大队。

    在他们身边,女真轻骑已然纷纷下马,从两边高越过。身上只着半甲,人人手中都是操着强弓,手里抓着三支箭,嘴里还咬着一支。转眼就赶到了前面。

    此刻在壕沟左近,数百苍头弹压还勉强稳住阵脚,拼命在朝着甲字堡上放箭。从侧面射来的箭雨扫过来,不时有人身子歪一歪,就落入了壕沟中密密叠起的尸堆上,让通过的道路更稳固了些。

    女真甲士迫来,这些苍头弹压更不敢退,守住通路。在烟雾中红着眼睛以最快度射手中羽箭。也不管到底射着什么了。还有人弃弓跳下壕沟,稳住用土木尸临时建起的通路。

    率领这些轻骑的女真谋克纳海最先跳过去,回头大声呼喝:“斛律,你是娘们儿么?这般慢腾腾的?你不上俺便上了!”

    纳海手下从他身边越过,站定下来,顿时就是一轮射,将手指夹着,口中叼着的羽箭朝着甲字堡头急射出去。纳海一边射一边大喊:“斛律,俺送一套娘儿衣衫给你!你就在俺帐中为亚海珍罢!”

    斛律在面甲下大吼一声。有若野兽。猛的又加快了脚步,一下就越过壕沟,在他身后。女真步战重甲之士纷纷而进,经过纳海身边,斛律推开面甲朝他狞笑一下。然后就拣一个还未曾推倒的长梯。直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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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字堡上,一场称得上是屠杀的守御战之后。腾天烟焰之下,守军脸个个熏得漆黑,扶着垛口喘息。孟暖持着长刀,走来走去,不时鼓动几句。

    虽然基本上是单方面的屠杀,但是射了那么多箭。了如许多弩。还掷下去那么多沉重灰瓶油罐,大锅的金汁浇下去。人人都累得够呛。听着驱而攻城的生口惨叫着逃散,有人疲惫得几乎站也站不直了。

    不少人这个时候就在烟焰当中尽力向应州城塞方向望去,以为总该听到援军到来的动静了。

    看了少顷只见应州城塞闭门如故。忍不住就有人破口大骂:“入娘的这般杂种,竟然就等着俺们死不成?俺们还卖个什么命?就闪着俺们在这鸟大的堡寨里面等死不成?”

    一人声,人人应和。纵然这数十守军都是孟暖心腹,孟暖走到天边他们也死死跟着的。可此刻满腹的怨气怎么也忍不住了。

    有人就开始鼓动孟暖:“将主。俺们还在这里撑个甚鸟劲?送死有份,应州现下也不是俺们基业了!开城降了鸟女真就是。女真人现下也晓得俺们本事,总该厚待一二。总好过在这里为那甚辽人公主送命!爷爷天不管地不收,一条命都是将主救下来的,可没受过辽人皇帝半分好处!”

    孟暖拄着长刀也不时回望应州城塞方向,这个时候才冷冷回了一句:“去给女真鞑子驱使,跟这些生口一样烂在城墙下么?这世道,就俺们自家兄弟最靠得住!”

    他一句话才说完,就听见女真中军方向突然鼓声如雷响动。孟暖一怔,扑在城垛口竭力从烟焰中向女真中军方向望去,城下火势仍然未曾消褪,有些长梯也被点着了,噼噼啪啪的烧得正欢,烟雾弥漫,女真军势无论如何看不太分明。

    稍停少顷,本来零星掠过城头的箭雨突然转密。一个同孟暖一般直着身子向外张望的军士面门中箭,哼也不哼一声的就滚落下堡墙。

    孟暖突然大喊:“女真人自己来扑城了!快将那些长梯全都推倒!入娘的,还得打一场硬的!”

    军士们听到孟暖呼喝,人人都是怔住,城下死伤惨烈成这般模样了,女真人真是牲口不要命,还敢来扑城?

    在孟暖大声号令之下,就有人要起身去推还未烧着靠着城垛口的长梯。可是堡外就听见烟雾中脚步声如雷一般沉重响动,不知道多少人越过了壕沟,箭雨如飞蝗一般扑上城头。纵然披甲,也有几人中箭在要害处,惨叫着倒下。箭雨越来越密,不离城垛口左右。在箭雨压制之下,几十具长梯,哪里就能在一瞬间全部推倒下去?

    此刻在烟焰当中,已经能看见堡下人影憧憧,重甲步战之士,直薄堡下。人人身上为甲胄裹得如铁疙瘩一般,扑向还靠着堡墙的长梯,死死压住。更有甲士,操持长刀短斧,缘梯之上!

    在这些重甲步战士之后,更不知道烟雾中有多少射手排列,一排排的羽箭不停歇的直洒过来,对堡墙上守军形成压制。乙字堡那里侧射过来的箭簇弩矢未曾断过,堡下也能听见不断有人中箭惨叫之声,可却无人后退半步,落向甲字堡上的箭雨,丝毫未曾稍缓!

    孟暖心中知道。正因为应州城塞出援军马未曾到来,才给了女真人飞快再度扑城的机会。只要有百骑从应州城塞直击而出,有甲乙两堡掩护,女真人如何能在甲字堡前站得住脚?

    可女真人之悍,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明明看见数千人扑城在甲字堡下死得尸山血海一般,未曾稍停一瞬,就再度扑城!纵然披甲,就没看到在这么多守具之下。披甲和未披甲,其实也没太多分别么?

    孟暖心腹一个个蹲伏在垛口左近,有人就扬声大呼:“将主,降了罢!犯不着为那个鸟公主把性命搭上!俺们拥着将主你,怎么也在女真人那里讨个出身!”

    孟暖左近之人。将目光都投了过来。似乎都在等着孟暖开口就说出个降字。刚才杀的全是为女真人驱而攻城的生口,现在要是再杀伤那么多女真人,到时候只怕降都降不得。女真人之暴虐,北地之人,谁不知道?

    而孟暖只是沉着脸蹲在垛口后,一时间并未曾开口。而堡下女真重甲步战士,此刻已然在箭雨掩护下扑到长梯前。踏过未曾熄灭的火焰,踩着脚底累累焦尸,已然攀上了长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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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州城塞之上,郭蓉连同一众军将。都扑在了垛口前。他们这里视线比起烟焰裹着的甲字堡稍好,看见了女真中军擂鼓,数百女真甲士又再度扑向甲字堡前。

    此时此刻,就是开城以选锋出击。也来不及了。女真军马的凶悍,哪怕是在燕地和女真鞑子死战过一场的军将。也再度为之震慑。

    堡前已然死得是尸山血海了,这几百女真军马,并无什么攻具,就靠着几百射手的箭矢掩护,踏过火海,冲过烟焰,再度蚁附攻扑!乙字堡的侧射箭雨之下,扑向甲字堡的女真军马连同苍头弹压等辅军,不断有人被射倒。乙字堡连床弩也用上了,只要巨大的弩矢命中,总能带走几条性命。不断有人倒在已经堆叠得厚厚的尸堆当中。可这些女真鞑子,仍然嚎叫着向前攻扑!

    若是甲字堡守军是出自神武常胜军中的精锐,凭坚堡与守具,还能守住。毕竟没有足够攻具作为依托掩护,女真鞑子也不是天兵天将。

    可偏偏甲字堡中是孟暖所部!厮杀一场,已然是出乎意料了。再女真军马凶焰之前,到底对郭蓉有多少拼死效力之心,谁也不敢说。不少军将私心为孟暖计,这个时候降也降得了。反正在郭蓉麾下他也是一个外来之人,降到女真鞑子那里,有多大区别?

    眼见得女真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长梯前开始攀援,而甲字堡仍然没有动静。大家心下有数,只怕今日甲字堡算是丢了。天明开始的战事,一波三折,没想到还是一日间就丢了外围堡寨!

    郭蓉回头怒瞪了倪杰一眼,倪杰也默然不语。今日要是选锋及时出击,说不定还能保得住甲字堡,将女真军马逐退。可是对着孟暖这个家伙,谁敢轻易将这仅有精锐填进去?

    郭蓉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恼怒,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皱眉跺脚。

    一日而丢外围堡寨,城中军心动摇。这应州,自己到底能支撑多久?南面到底如何了?援军动了没有?

    而在女真中军矗旗之下,完颜希尹吐了一口气,转向银术可微笑:“看来是拿下了,这姓孟的,毕竟不敢当女真大军兵锋之前…………不过他就算投降,也没什么功劳了。俺的意思,打他为一苍头也罢…………不过此间是银术可你主持,你说了算。要千金买马骨,也由得你。”

    最近完颜希尹学着读点汉书,才学了一个千金买马骨的典故,马上就炫耀了出来。却没想到明珠暗投,银术可皱眉哼了一声:“什么鸟马骨头?仗还没打完,这堡寨还没拿下!”

    甲字堡上,孟暖突然长身而起,振臂大呼:“直娘贼,男儿大丈夫,何苦非要屈居人下效力?只要俺们这些弟兄在,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还落得一个快活!俺们自家也打下一分基业下来,再不要看人脸色!为女真人驱使,俺懒得再为人呼来喝去了!”

    “入娘的将女真人打下去!”

    呼喊声中,他已然举起一个堆叠在手边的灰瓶,狠狠砸了下去。而堡中守军,实在都是孟暖贴心贴命的心腹。孟暖如此动作,他们也再不想什么,纷纷直起身来,操持起各种守具朝下投掷。

    已然缘梯之上的女真重甲之士,在劈头盖脸的灰瓶火罐礌石滚木当中,就如为他们驱使送命的生口一般,出抑制不住的惨叫,纷纷从长梯上滚落下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孟暖(完)

    蓬啪之声连响,却是无数守具从城墙上掷落。或者溅起满天灰雨,或者纷纷火油洒落,为战场上未曾熄灭的火焰一燎,就是一个个人形火团在长梯上手舞足蹈的跌落。

    除了灰瓶火罐,更有滚木礌石砸下。堡上几十名守军鼓起余力,将堆叠预备的那么多器械一股脑的拼命扔将下来。

    所谓礌石,就是备好的七八斤十来斤的石块。小了没杀伤力,大了掷几块就脱力。石如雨下,直砸得一片叮咣乱响。堡下攻具,只是长梯而已。不象凭借云梯登城可以耐重,甲士能装备齐全,挽重盾而操长刀。落石可以凭借重盾推开。此刻落石如雨,无非就是靠着天灵盖上铁盔扛着。石头下来往往连头盔带脑袋一齐砸扁。

    而滚木就是一根丫丫叉叉的大木,两边拴着链子,几名守军持链将其放下,沿着堡墙如钟摆一般荡来荡去,但凡被撞中,无不吐血坠下。有的守军还将狼牙拍竖起,狠狠砸合在堡墙上,这般重型守具,哪怕披着重甲,身上也是顿时就多了几个血窟窿。

    转眼之间,几具长梯上的女真甲士就为之一扫而空。长梯脚下,又多了一堆尸。人肉被烧焦的恶臭味道也更加浓烈起来。惨叫声从堡墙上一直响到堡墙底下。女真鞑子就是再凶悍,这个时候也只能扯开嗓门惨叫挣命!

    这样的惨景,沿着堡墙一圈的数十具长梯上到处都在生。底下箭压制城头的女真甲士,苍头弹压等辅军都被震骇得手足无力,不少人都停矢不。

    蚁附蛾博,伤亡惨重而城不拔,任何时候都是冷兵器时代攻城战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

    不过银术可这个时机抓得的确不错,女真甲士扑上来的动作也极快。谁也没料到此刻的女真军马能强悍到这等地步。堡上守军虽然竭力反击。但是守军毕竟只有几十人,如何能将所有方面都照应周全。在一些残余的长梯上,女真甲士终于冒出头来。

    在一架长梯前,两名守军砸了几个灰瓶,看见女真甲士仍然在拼死而上。慌了手脚就抓起推杆,想两人合力将这架长梯推下去。才搭上梯子,就听见一声大吼。却是一名铁盔上戴虎尾的女真甲士跳上墙头。横刀一扫,两名守军就撒手抓不住推杆。再进一步,一刀斜劈下来。生生就将其中一人劈开大半,血雨四溅。

    一片腥红当中,那戴虎尾的女真甲士一声大吼,真若一头活生生的大虫!剩下一名守军吃这一声吼震慑,掉头就跑。只知道用变了调的嗓门大喊:“鞑子上来了!”

    这戴虎尾披重甲的女真甲士,正是斛律。他当先而登,给一块石头砸下去。摔得七荤八素也浑然不顾,翻身再上。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以避灰瓶。要是下来的是火油罐,那就听天由命罢。结果也是好运,居然就这样给他冒万死撞上了城头!

    双脚一履实地,就是斛律这等厮杀汉的天下了。就听见他大吼连连。长刀所向,接连劈翻了好几个守军甲士,又抢下一个垛口,死死据守在那儿。接应更多的残存女真甲士上堡。一名守军甲士操起一根七尺钉枪扑过来。却为斛律一把扭过,往怀里面一裹,顺手还拧了一把。

    这一抢一拧,守军甲士手中钉枪就脱手。人还给拉得跌跌撞撞的冲过来。被斛律单手抓住领口。一扯一带,就头上脚下的从堡墙上扔了下来!

    这还犹自未休。斛律将夺来钉枪在手里掂了一下,脱手就掷出去,又一名扑来的守军顿时给扎了个对穿,身形一晃,也同样就栽落堡墙!

    城上城下,同声大哗。堡墙下的女真兵马是士气高昂,而堡墙上却是绝望的惊呼!

    只要一个女真鞑子上了堡墙,就杀得前后皆不能当,稳稳的盘踞住了城头。要是更多女真鞑子扑上来,甲字堡就是大家的棺材!

    不远处中军矗旗之下,也是一片欢呼之声,所有女真甲士都在振臂高呼,为斛律喝彩打气。完颜希尹也忍不住开颜,回顾银术可:“拼了这么多儿郎性命,总算是拿下来一处堡寨了…………这一飞矛,当真精彩!”

    话音尚未落下,堡墙上又是一杆钉枪破空而过,带着烈烈风声,一下没入斛律的肩背处。正正落在斛律两层重甲肩铠与胸当连接处,一下就扎透了!刚才还威风八面的斛律惨叫一声,按着伤口,再站不稳脚步,踉跄一下,翻身就朝堡墙内倒了下去。

    两矛在空中来去如电,不过一霎眼的功夫。刚才一矛让上千女真军马扯开嗓门大声欢呼,这还回来的一矛顿时就让所有欢呼声都卡死在了脖子里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生的一切!

    掷矛之人,正是孟暖。他一矛脱手,毫不停顿,大喝一声,左手挽盾,右手持刀,就向着垛口又冒出的女真甲士扑了过去!他的心腹为他举动鼓舞,也舍死忘生的跟着涌上。一顿枪扎刀砍,顿时就将扑上来的两名女真甲士放翻,接着灰瓶火罐不要命的往下掷。这里扑城的女真甲士,转眼就为之清扫一空。孟暖更带着几名心腹,转战堡墙四下,只要有哪里稳不住,他就迎向哪里。原来动摇局势就这样为他亲身上阵稳定下来。而更多的长梯熊熊燃烧起来,更多的女真甲士就在埋骨在甲字堡的堡墙之下!

    银术可面色铁青,死死盯着甲字堡。沉声下令:“吹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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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到现在,丢了百多条女真儿郎的性命,银术可果断认输。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白丢下多少条人命。还不见得能将区区一个甲字堡打下来,更不必说甲字堡后面更为坚固的应州城塞。

    完颜希尹一把扯住银术可怒道:“如何现在就退?现在好歹逼近了堡寨!再遣一个谋克上去。你的谋克舍不得,遣俺的上去!现下就退。还有什么法子打开这应州?宗翰如何得南下?娄室他们这几千军马还在南面等着!”

    银术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今日打不下,以后再寻机会就是。临阵而战,机会总有,凭什么非要一头撞上去?”

    完颜希尹冷笑:“还有什么机会?你还有什么破城的手段?”

    银术可仍然奇怪的看着他:“此时此刻,俺哪里知道?临阵之际,战机千变万化。看见了抓着就成,现在要俺能说出什么来?希尹,不是俺说你。领号令带兵厮杀,你还来得。独当一面。还是排在俺和娄室后面罢!南蛮子的书,看多了有什么用处?“

    完颜希尹一心想帮银术可的忙,拼死再努一把气力,说什么也先将这个小堡寨抢下来。没想到倒给银术可抢白了几句,当下脸色就气得黑。

    号角呜呜在矗旗下响动。甲字堡前女真射手拼出最后气力。拼命箭,压制堡墙上守军。而重甲步战之士也互相扶持,踉踉跄跄的从堡墙前退下来。等残军好容易过了壕沟,连同掩护的射手,又不知道丢下了几十条人命。

    甲字堡上,欢声如雷。而乙字堡上守军将领脸也兴奋得通红,跳着脚下令:“出力射!射死这帮死不绝的女真鞑子!今日老孟得了功了。俺们也看错这家伙了,倒是要寻他好好吃一场酒赔罪!”

    应州城塞之上,郭蓉神色复杂——其实不光是她,所有军将脸色都尴尬得很。这个孟暖。一向为大家所提防排挤。昨夜兵变他杀了作乱之人以表忠心,还给丢到了最外面的堡寨中去。今日援军怎么也没派出去。就是这个孟暖,就靠着五十守军,撑了下来。百姓生口也就罢了,还不知道杀伤了多少女真鞑子!异日见着了。大家不是要将脸抹下来揣荷包里面么?直娘贼,没想到这老孟是这般一个忠心耿耿,言出即行的好汉子!

    郭蓉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此刻可以遣选锋去援应孟暖了罢?”

    倪杰硬着头皮答应一句:“末将亲领,去援应甲字堡!”

    郭蓉摆摆手,让倪杰出,并未曾多说什么——她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领大军而为萧言承担方面责任,一举一动要承担那么多人的命运,甚而萧言基业存没的重任。实在让这个高挑的小姑娘觉得有点心力交瘁了。

    也许是以前将自己看得太高了罢?自己其实没有本事在这个乱世里面独存下来………又或者是那个姓萧的,用他的坏笑,用他一贯蛮横霸道的决断,让自己已然渐渐软化下来,再不复是在燕地纵马引弓的飒爽女儿?

    那家伙,怎么还不来啊…………真想他,真想他…………真想他…………

    在郭蓉突然变得柔柔的眼波当中,应州城塞唯一一个可以打开的城门咯吱摇起。雪尘四溅当中,二百铁骑为倪杰亲领,呼啸而出,直直而向甲字堡应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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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字堡上,孟暖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一个女真甲士狠狠一记铁锤砸过来,虽然为他用盾牌推开。但不知道这些女真鞑子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邪门。震动之下,紧咬的牙关都给震出血来了。

    厮杀之际,浑无所觉。但是等到女真鞑子退下去,孟暖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甲字堡下,原来的雪地都给染成了红红黑黑的奇怪颜色。尸累累,堆叠几有半人高,似乎还有人未曾死透,在尸堆里慢慢蠕动挣扎。

    环绕堡寨的壕沟更是给尸体填满,里面还传来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不知道是女真甲士,还是那些百姓生口。

    几十架长梯全都在熊熊燃烧,全部为守军所推倒。烟雾一阵阵腾起,将每个残存下来的守军都染得眉眼漆黑。现下这些守军全都有气无力的靠在垛口上,连擦一下脸都懒得。

    这一场厮杀。居然就这样熬过去了…………可也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孟暖站在垛口前,向前望,是趁着刚才厮杀女真军马无暇看管,四下挣扎逃散的百姓生口。还有一直不动的女真中军,两面黑色大矗旗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女真人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这里。

    向后看,应州城塞终于遣出了援军。飞也似的溅起满天雪尘朝着这里赶来。

    向更远处,就是塞外的山川大地,是望不到尽头的铅灰色天空。

    如此广袤的天地之下。男儿大丈夫岂能为人驱使,小心翼翼的守堡寨拼性命打仗以自效。或者就为女真人驱之如犬如羊,侥幸不死,等着从他们口中讨一口残羹冷炙?

    而且不管自己投效哪方,那个经霜犹艳。遇雪更清的高挑倩影,又怎么可能落入自己的怀中?

    远出女真中军当中,突然又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孟暖神色一紧,向外望去。女真人真的这般牲口,如此杀伤,攻具全无,还要来扑城?

    他麾下残余的那不足四十名心腹守军。有的人还勉强挣扎起来。有的人却懒得动了。女真人再上来拼命就是,无非如此,多歇一刻是一刻。

    号角声中,女真军马却并未再度扑城。而是遣出一队队骑士。分头追杀那些逃散的百姓生口。这些生口攻城一次,体力耗尽,不少人还带伤,就算逃散。也是在雪地上勉强挣扎而已,根本走不了多远。养精蓄锐已久的女真中军骑士飞而四出。不多时就纷纷赶上。在马上或张弓而射,或追近了劈头盖脸的又杀又砍。就看见雪地里血花四溅,间或有一声沉闷的惨叫远远传来,那些百姓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更多的就是在闭目等死。

    战马踏过,血肉如泥。在女真人心目当中,自己的性命都不算什么,更不必说这天下非我族类之人。他们就是靠着绝顶的杀戮和暴力,击灭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奇迹一般飞崛起!这个族群在历史上带来的深重血色,非身处其间,绝难从几页轻飘飘的史书当中体会出来!

    几百上千条人命,转瞬之间,就为女真骑士一扫而空。杀得雪地上一团团一簇簇殷红的颜色。这些女真骑士犹自未曾解气也似,还兜了几个圈子,才恨恨回返。

    孟暖身边几名心腹簇拥,相顾失色。

    “那洪大不死在堡下,也死在这里了罢。这家伙倒是有些可惜了,当日入伙,能有今日?”

    “就是入伙又怎的了?还不是丢在这个小堡当中挣命。女真军马再来一次,俺可不知道撑不撑得下去。”

    “这世道,活一日便算一日。俺随着将主酒肉吃够了,大家娘子也睡过了。一条贱命,谁要谁便将去,直得什么。”

    “入娘撮鸟的,那帮辽狗,俺们厮杀完了,却才前来。来吊孝么?俺当日只管日他娘,却没想到还造出这么大个孽障!”

    女真人在大杀大砍,杀尽逃散生口之际。倪杰带着援军也终于赶至。甲字堡前的酷烈厮杀景象已经足够让人触目惊心。而女真人不逞之后的暴虐,更是让人既恨且寒。

    倪杰一马当先,越过壕沟,扫了一眼满地尸骸血痕。又向女真中军望了一眼,恨恨骂了一句:“杀不绝的女真鞑子!”

    然后才向着堡上招呼:“老孟,现下如何?要不要俺们入堡替你?你先领着儿郎回城中暂歇,今日着实是辛苦你了。城中早已备下犒赏,让弟兄们好好喘口气!”

    堡上守军全都默不作声,恨恨的看着倪杰。有的人嘴里嘟囔,不知道在咒骂什么。孟暖神色不动,扶着垛口答话:“倪将军,现下天色还明。女真鞑子未退,现下换防,不要给女真鞑子觑出便宜再来扑城!说实话,再来一次,俺老孟可有点吃力了!你先领弟兄们回去,俺们将这个白天撑完。入夜之后,再行换防!俺也不求什么,每个弟兄有热汤刷洗,有点酒肉,有个干净褥子就成!不能让儿郎们白吃一场辛苦!”

    倪杰点点头:“就如此,老孟,到了城中,俺请你吃酒!以前有什么得罪处,多多包涵。将应州这仗打完,俺们就是生死弟兄!有俺一只虱子,也少不了老孟你一条大腿!口不应心,俺姓倪的天打五雷轰!今日晚上,俺亲迎你入城!”

    为军将的人都爽快,不得入堡内,将队伍摆在野外,怕生变数。倪杰招呼完了,带领军马掉头就走。

    看着倪杰远去背影,孟暖脸上笑意不减。直到他们快要进应州城了,孟暖才收起笑意,低声对身边几名心腹吩咐:“抓紧时间,好好歇息!”

    几名心腹领命,分头去安置手下歇息了。不时还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孟暖。有的人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最后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孟暖自己却不歇息,扶着垛口,又望向仍然在雪地当中列队的女真中军人马。而女真军马,不知道多少道目光都落在凭城而立的孟暖身影上。

    银术可与完颜希尹并肩策马而立,都看着远出小小的孟暖身影。谁也没有说话。

    一名杀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女真军将回来复命,瓮声瓮气的道:“逃散生口,都杀干净了。就算有几个逃过去,也只算他们命大…………银术可,是不是让俺再攻一阵?斛律死了,纳海带伤,折了一两百族人。俺们怎么有脸见宗翰!俺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将这鸟堡子拿下来!”

    银术可冷哼一声:“有几千条性命给斛律陪葬,也尽够了…………女真勇士,哪有老死床上的道理?攻不攻城,其权在某。你想取代某,自家和宗翰说去!”

    为他一喝,那女真军将低下头不敢吭声。银术可又深深的看了远出孟暖身影一眼,冷冷道:“走!”

    他一声号令,女真大队顿时动作。矗旗摇动,指向回营方向。完颜希尹也一扯缰绳,跟在银术可身边,冷笑了一声:“银术可,你用的好间!”

    银术可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喃喃自语一句:“味道不对…………怎么不放援军入堡接替?”

    他又回头狠狠看了甲字堡一眼,重重重复了一遍:“味道不对!”

    甲字堡上,孟暖始终站在垛口,看着周遭所有一切。看着郭蓉据守的应州,看着回返的倪杰,看着退去的银术可。他嘴角一丝冷笑,始终未退。

    在这一刻,孟暖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所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当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夜血(一)

    夜里风声太烈,在龙山,更是呜呜刮得有如鬼哭狼嚎一般。十三身子一动,终于醒了过来,一摸榻上,湿漉漉的,全是捂出来的汗。不过身子竟然是这几日前所未有的轻松,神智也清醒了。十三喘了口长气,自己又算是从鬼门关中熬出来了。

    从南面不休不眠的疾驰至应州,到了这里禀报完军情十三就一头栽倒。风寒入肺,高热不退。精力体力近乎衰竭。郭蓉下令怎么也也要将他这条性命抢回来。一众人等就将他送上了最为安稳的龙寨。煎药熬汤,每日里给他灌下去。屋内又生起火盆,几层褥子给他裹上去,帮他汗。每日里还有人来帮他看着火盆,不要中了炭气,还帮他擦洗身子,免得生疮。

    十三这次病势来得甚凶,虽然应州这里竭力调治了。可是毕竟没有抗生素之类的特效药——就是萧言自家在这个时代偶感风寒,还提心吊胆的来着。几日中十三都烧得昏昏沉沉,最严重的时候还满口诞语,不少人都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从阎王老爷手里抢不回来了。

    最后还是几年来的艰辛生活打熬出来的体魄,还有十几岁少年人足够的生命力起了作用。不知道怎的,在这夜里,十三就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上病势全去。浑身轻松得了不得。

    他所处的屋子就是龙寨屯兵住所的一处,不过就是简陋的木屋而已。应州这里皮子既多又不值钱,屋子里面贴墙张挂满了以避寒风。原来这个木屋要挤五六个军士。为了让他好生休养也避免沾上病气,现在就他一人独卧。屋内黑沉沉的,只有屋角火盆还忽明忽暗的燃动,只让人觉得有点气闷。

    身体一松,十三就觉得肚子咕咕作响。口内干渴。推开褥子翻身而起。在屋内蜇摸一圈只寻到一个瓦罐,里面装了半罐清水。当下不论好歹,就咕咚咕咚的灌下去。稍解焦渴之后一抹嘴,十三就来了心思。

    这里想必还是应州,自己在应州何处?外间情势如何了?女真鞑子有没有打过来?田阿爷现在又怎么样了?怎生一个人也看不见?

    他忙不迭的去寻衣物,也只找到一件皮袍子。朝身上一裹没有束带,干脆从褥垫上撕下一条麻布,兜在腰上狠狠打了一个结。又寻到靴子套上,推开门就朝外走。

    寒风夹着雪花顿时劈头盖脸的打在他脸上。反倒让十三精神一振。空气污浊的屋子里面闷久了,这寒冷空气反倒让人煞是爽利。

    放眼过去,天空阴沉沉的一点星光也看不见。但是四下却是火光通明。自家身处在一个寨子当中,寨墙上插着一个个巨大的牛油火炬,将沿着寨墙值守的军士身影映照出来。只怕有数十人规模。全都披甲,紧紧贴着寨墙值守。只有一个军将模样的人物披着大红披风,按剑四下巡视。每个人肩上身上,都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十三举步就朝那穿着红色披风的军将走去,那军将也听到脚步声响,举目一看就现是十三,当下笑了一声:“好小子。命直恁大,这都挣扎了过来!军中遮没不是又添了条好汉子!”

    寨墙上值守的军士也都回头,看到十三都对他善意的笑笑。应州城中都知道十三这条少年好汉。雪野当中,不眠不休四日就赶了数百里路。以最快的度将军情传递过来。应州军马才没有吃偷偷掩过来的女真鞑子的亏。为了这个军情。这少年好汉自家一条命差点搭进去。病势凶险的时候都准备料理他的后事了,没想到七死八活当中,他顽强的就挣扎了出来!

    听到军将招呼,十三不知道怎的。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快步走了过去,沿着梯级直上寨墙。病后身子弱。喘了几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军将就关心的拍拍他肩膀:“还是回去歇着为好,冒了风不是顽的…………好容易挣扎出来了,要是再有个好歹,在俺的地盘上有个三长两短,俺如何向老田交待?”

    十三一怔:“将爷,你认识田阿爷?”

    那军将一笑:“如何不识得?燕地时候一口锅里面搅马勺,同生共死非止一遭了。此次北上,也是到了武州才分手,他留在南,俺继续向北。不过老田在斥候,俺在中军,不大见得着面就是…………武州时候,俺远远瞧见老田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岂不就是你小子?”

    提到田穹十三只觉得心上更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军将又拍拍他肩膀:“你小子也没辜负老田对你掏心掏肺的照应,这次北来,你小子有种!将来在俺们军中,前程远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十三投缘觉得亲近,还是对这军中后起少年英俊爱重。那军将压低了声音又鼓励了他两句:“不知道老田有没有对你说过,俺们军中实在统帅乃是…………”

    十三接了一句:“萧显谟?”

    那军将嘿了一声:“老田真是拿你当自家儿子待了…………现在萧显谟已为大宋燕王!正提兵北上,欲将这些女真鞑子一扫而空。只要死守应州,就能底定云内这片基业。这都是俺们一军打下来的!到时候不管是分守或者扩编,你小子还怕得不了一个军将?要是运道好,入显谟貂帽都也是论不定的事情。将来成家立业,好好孝敬将你从苦海里面拉拔出来的老田!”

    十三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早已将这支军马当成了自己从来未曾有过的家。只要这家能得完全,田阿爷一辈子平平安安,自己这条性命又算什么?反正除了在这支军马当中,自家从来也未曾被人当作过人看待。

    在这军中,每每听到所有人都以忠诚仰慕的语气提到萧显谟。十三忍不住也有了一个念头,要是自己能见着这萧显谟一面…………

    想到这里十三就觉得身上来了气力,开口道:“将爷,俺大好了。俺骑得马。开得弓,也披得动甲。给俺家伙,不拘在哪里,俺都能厮杀!岂有白吃饭的道理?”

    那军将一笑:“你冰天雪地冒死而来,已然立了大功,还想将俺们的功劳抢光不成?再遣你上去厮杀,俺如何见老田?你自家来看,此间正是龙寨,山势险绝。鞑子想爬上来都难,寨中几十军马就足够守得安稳,哪里还用得着你来出力?好生将身子养结实一些才是要紧!”

    十三这才四下观望,现自己身处军寨,果然在高山绝壁之上。当面正是应州城塞。放眼下去,一览无遗。一处城塞,四座外围小堡,一层层布列上来。城墙堡墙,全都燃起火炬,照得四下通明。守军人影小若蚂蚁,正在城墙堡墙上巡视值守。

    从应州城塞内有一小道。蜿蜒曲折,盘旋直上龙寨。这条小道是在山势中穿凿出来的,两人并肩通行都觉得狭窄。龙寨扼住险要,只凭推石头。天兵天将恐怕都攻不上来!

    龙寨背后,却是一道近乎垂直的崖壁。高数十丈,除非从上面垂大绳下来,无人能够攀援得上。如此险绝地形立寨。正如这军将所说,是此刻应州左近最安稳的地方!

    十三又问了一句:“女真鞑子…………”

    那军将朝南面一指。十三就看见在雪野当中,已然立下一片营寨。不设寨栅,营寨当中也有火炬猎猎燃动。女真骑士身影小如黑点,在火光与阴影当中隐隐约约的出没。怕不是有两千骑的规模,顶在了应州城塞之前。

    那军将道:“今日女真鞑子已经攻了一次,却没想到甲字堡老孟竟然是如此出力,好生厮杀了一场。女真鞑子先驱数千百姓扑城,死伤大半。接着女真鞑子再上,就凭着几十架鸟梯子…………也不知道是夸他们够狠好还是说他们够笨好。凭坚堡,只要守军肯出力,还不是来多少填多少?老孟又是狠杀了一场,女真鞑子丢下百十具尸,调转屁股就跑。要是不跑,俺还以为他们是铁打的来着…………就一句话,凭眼前两千颇不足的女真鞑子,想扑应州,那是不够瞧的。再调大军来,俺们的大军也要北上!燕王还能放着这里不搭理?韩岳二位将主领军上来,就足够让这些鞑子好看了!总之你就在这里安心静养一阵,到时候俺完完整整将你交还给老田…………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军将说得豪迈,其实白日甲字堡前战事。女真军马扑得凶猛。而应州主城因为还提防孟暖,应援不及时,还是出现了险情。多亏孟暖舍死忘生的厮杀,才顶了过去。

    不过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孟暖杀女真鞑子杀得这么狠,以前有什么提防,也都揭过去了。现在城中上下一心,对于保住应州,以待北援大军前来,都有着绝对的信心。

    十三犹自期期艾艾的不想走,那军将推他一把,笑骂道:“今夜甲乙两堡换防,不管何处,都得盯着以防女真鞑子动作。没那么多精神陪你小子扯臊!厨下有热汤吃食,闻着香味寻过去就是,烂烂的肉汤,白白的炊饼!吃饱了只管挺尸,再不下去,俺老大军棍打你!”

    十三终于转身走开,那军将又回头望向山脚下的堡寨。心下琢磨。

    眼看就要午夜,甲乙两堡就该开始要换防了罢?早些换防完毕,也就可以招呼军士们回去休息了。

    直娘贼,守在这龙寨上,下面厮杀得再激烈,也只能白眼看着。按照以前在神武常胜军中听燕王说笑过的话,那叫做闲得蛋疼。是不是寻人说说,将自家换到下面去抢点功劳?

    不过换到下面去厮杀,有没有人愿意换那是一件为难事情。还有一桩事情,当日自家也是提防孟暖最厉害的人物之一,当面背后,没什么好言语好脸色对这姓孟的。现下这般,自家要见着这老孟,岂不是只能将面皮藏在裤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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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呼啸声中,银术可的营寨当中,灯火犹自未息。

    在这中军帐中所设灯火,却是一件不知道从哪个辽人亲贵处掠来的百鸟朝凤青铜灯台。百鸟盘旋而上,每个鸟嘴。都是一处灯头。灯台顶上一只栖梧振羽的凤凰,更捧着一个大大的灯苗火头。

    火光摇曳之下,百鸟与最高处凤凰栩栩如生,有若活物一般。

    银术可盘膝坐在上,和几名或立或站的军将在低声交待着什么。完颜希尹也没回自家的帐中去休息,百无聊赖的坐在下,只是聚精会神的打量着这灯台。

    军中事情,一则是银术可包揽把持,绝不与他商议什么。二则就是白天扑城失败。完颜希尹也懒得去管了。

    他也是宿将,知道如此坚城。趁隙而攻失败。就凭区区不足两千骑女真军马,也无什么攻具,辎重亦相当缺乏。是再难得啃下来了。自己硬凑上去,到时候罪责少不了也有自己一份。还不如早点撇清楚干系。银术可要号施令。由得他去。自家还不如早点回返宗翰那里,回报实在情形,说应州这条通路在这个冬季,绝难打通。还不如想法早点将孤军深入的银术可和娄室等部接应回来。等西京大同府积储稍多,再想着大军南下的事情罢。

    这般回报,固然在暴怒的宗翰那里要担上些不是,总比孤军深入冒险的银术可等人损兵折将的失败回转要好得多!

    存着这个念头。银术可在和军将们商议什么,完颜希尹就没怎么去听。隐隐约约只听到无非就是一些稳住营盘,加强哨探,防止守军出击。到了天明。再遣游骑出去,活动范围放大一点,再去驱些生口,抢掠些粮草回来。将这里营盘加固。增加多一些积储。死死钉在这应州面前。

    不知道等了多久,银术可终于和那几名军将商议完毕。一摆手之后。那几名军将都行礼告退,却几乎没人和完颜希尹打招呼。完颜希尹也浑不在意,朝着银术可笑道:“你这百鸟朝凤灯台不错,放在当日辽国,也算是价值连城的物事。某来了一遭,向你讨这物什你舍不舍得?”

    银术可挥挥手:“拿去!俺正觉得这晃得眼睛花,又甚狼亢,哪有牛油火炬爽利?”

    完颜希尹哈哈一笑,按着膝盖起身:“明日某便回去了,你还准备耗在这应州前?不如跟某回转,面见宗翰。老老实实认了冒失,想法子将大军接应回来要紧。损失少点族人,某也在宗翰面前能帮你说几句话…………你现在还有多少粮食,能在应州城下吃几日?”

    银术可哼了一声:“你要回便回,某只是盯着应州。”

    完颜希尹冷笑一声:“还不认输?你还有什么法子打下应州?”

    银术可也冷笑回应:“法子现在是没有。可是不钉在应州面前,就永远没有法子!应州军马孤军悬而在北,南面援军又被娄室牵制,只有比俺们更慌乱不堪!城中军心也不甚稳固,今日战事就可以看得分明。城中应援,如何的迟疑!只要某死死钉在这里,总能寻到破城的法子!”

    完颜希尹哈哈一笑,说不出的嘲讽味道充斥在这笑意里:“结果就是斛律死,纳海伤!可惜了你两名勇将!城中军心不稳都是这般,要是军心稳岂不是俺们就该在应州全军覆没了?你这是为了自家声名,在轻掷俺们女真好汉子的性命!”

    如此诛心的话语,让银术可一下就跳了起来,他脸颊抽动,死死的盯着完颜希尹。

    他鼻梁上本就有可怖的伤痕,如此动怒,越显得狰狞可怖。完颜希尹看见,忍不住都是心里一紧。

    “…………这支甚鸟复辽军突然崛起,不过短短数月功夫。现在就有如此声势,钉在应州,某居然一时拿之不下!要是再放手让他们经营。到时候大军再南下,沿着山路一路打过来,还有这般容易么?还不得给死死的堵在西京大同府?宗翰已为勃极烈,南下攻宋,那是迟早的事情。东路军宗望所部,面前就是空虚的燕地,就是一马平川的南朝河北诸路!到时候西路军裹足不前,宗望直抵南朝国都。那时宗翰如何处?说到底,宗翰也只是撒改的儿子!宗翰地位不稳,俺们置身何地?谷神,你自号聪明机变,连这个道理都没想明白么?嗯?”

    一声嗯,显得凶狠无比。加上银术可狰狞的面孔,让完颜希尹忍不住也退了一步。汗如雨下。

    “…………俺们女真儿郎,锐气正盛。不趁着这个锐气,击灭天底下的敌人,为子孙打下万世基业,还等到什么时候?灭辽之后,一个个满帐金银玩物,亚海亚海珍伺候着。现在对着个应州,你就有退缩之意。再等两年,俺们女真儿郎的刀锋还锐利否?还骑得动马么?一路打下去,才是女真国运不堕的根本!灭了辽国,下面就是南朝!所有敌人都消灭干净了,才能想到纳福的事情!往日在冰天雪地老林子里面猎熊,不一样又冷又饿,都熬得下去。现在女真儿郎就没这个本事了么?死死钉在应州面前,天底下没有不露破绽的军马,没有不显露出来的机会,某就在等着!什么退回去,除非某银术可死在这里!”

    一番呵斥,声震帐幕。说得完颜希尹哑口无言。帐外守卫女真军士探头观望,看见银术可怒,也赶紧收回头去。

    银术可终于说完,重重哼了一声,又朝地上唾了一口。满脸不屑的回转过去,重重坐下。不再搭理完颜希尹了。

    完颜希尹默然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银术可,你想得是,说得是。某不如你…………某就在这陪你熬着,听你号令。说什么也要将这南下道路打通!”

    银术可一番话,关于女真兵锋锐气的倒也罢了。但是西路军和东路军之间的争斗,还有宗翰与宗望宗弼等人的权力相争。却是完颜希尹不得不看重的。

    要知道,他血缘与宗翰极近!要是宗翰失势,他也再没有现在地位!此来一直只顾着和银术可这个小族出身的重将闹别扭,却没想到银术可比他看得要分明得多!

    南下攻宋,是宗翰竭力推动的国策。他一回返,就马上认可了银术可与娄室的贸然行事。还检点大军以为后盾。就是要打开这条通路,到时候和宗望的东路军政治集团,抢这一场大功劳。捞取更多的地盘,扩充更强的力量。在女真贵族团体中,牢牢的站稳脚跟!

    怪不得宗翰爱重银术可这厮啊…………

    只是这应州委实难打!

    正在银术可与完颜希尹都无语想着自家心思之际。突然帐幕外传来脚步声响,一名银术可亲卫匆匆而来,想禀报什么,却又看了完颜希尹一眼。

    银术可摆摆手:“谷神与某同甘共苦,还有什么要瞒着他的?”

    那亲卫答应了一声,回禀道:“斛律回来了!”

    刷的两声,银术可与完颜希尹都齐齐站起,逼人目光,都落在那亲卫身上。

    “斛律回来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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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介绍:
一段传奇,一段冒险。
仍然是一部比较爽的历史架空小说。
敬请期待天使奥斯卡2010年最新奉献。
2010年,1月1号,正式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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