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永琪探宫徒劳还,后妃风云骤巨变
永琪还是回到了望雀楼,将入宫面圣之事都告诉胡嫱。
胡嫱听了之后,问:“事已至此,王爷还有什么打算吗?”
永琪道:“皇额娘的三个贴身宫女今日便会离宫,皇阿玛也就不能再赐死她们了。我想皇阿玛如今住在圆明园,对紫禁城中的事也不能事事过问的,不如今夜我悄悄入宫,或许能有机会进去见一见皇额娘。”
胡嫱又问:“如果今晚见不到呢?”
永琪道:“今晚见不到,还有明晚,明晚见不到,还有后天晚上,我不信我会一直见不到。”
胡嫱摇了摇头,劝道:“就算你见到了皇后娘娘,也未必能劝得动她;就算你劝动了她,皇上也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又何必去做无用功呢?”
“你不懂,最近关于皇额娘的事,一件比一件糟糕,虽是旁人别有用心,却也与她的行事作风大有关系,我只怕还会发生比失去后位更糟的事!如果皇额娘不再执拗,或许还可以明哲保身,性命无虞。若是她再被传出什么动静,后果真的让我无法想象。可是皇额娘在杭州一出事,就被皇阿玛不声不响的送走了,我压根没有机会和她谈一谈,我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听说之事的真假,更不知道皇额娘心里怎么想的!我可以就这样一次也不见、一次也不劝,连尝试都不试,就直接放弃不管吗?”
“可是,你这样管下去,你的病要拖到几时?”
永琪看得出胡嫱的焦虑,他拉住胡嫱的手,笑着安抚道:“你放心,等这件事处理好了,我就请王太医来治病。”
胡嫱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郑重的对永琪说:“王爷,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把自己身上的毛病拖了一年之久吗?你要管的事太多了!可外面的事情是永远管不完的!先前我不知道你腿上的毛病,以至于到现在走一步一疼的地步,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就不允许你这样无休无止的拖下去!”
永琪问:“难道你就不担忧皇额娘?”
“我当然担心!但我更担心你啊!”胡嫱紧紧抓住永琪的手,苦口婆心的说:“王爷,就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以众生为己任’的样子?你能不能先顾好你自己?难道非要拖到你病入膏肓、我泪流成河,你才肯罢休吗?”
胡嫱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永琪心中很是感动,低声说:“我真的只拖这一次……”
“好,我就准你一次,今晚我们入宫去,无论能否见到皇后、劝动皇后,你明日都要开始治病,好吗?”
永琪望着胡嫱的眼泪,只好点了点头。
戌时,永琪携胡嫱进了宫,他们走到翊坤宫门外的过道上,远远看到孟冬被翊坤宫的守门侍卫拒之门外。孟冬无奈的向外走了几步,看到了永琪和胡嫱,他们都徐徐走到中间,碰了面。
永琪问:“你也是来看皇额娘的?”
孟冬点点头,答道:“皇后刚被遣送回宫时,我就来过一次,那天守门的侍卫说皇上回宫前,任何人不得进翊坤宫,只能让毛公公传话,毛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我岂敢劳烦?现在皇上已经回来了,我就想再来试一次,没想到翊坤宫还是禁闭着,说是有事只能潘公公传话。”
永琪又问:“潘公公?是原先养心殿的当差总管潘凤吗?”
孟冬叹道:“除了他,这里应该也没别的姓潘的了,方才我让他们去请,他们却说潘公公这会儿不在,我想,大约是我的面子请不动这位总管。”
“我去看看。”永琪说着,就往翊坤宫大门走去,胡嫱、孟冬都跟在后面。
他们走到翊坤宫门前,守门的侍卫们向永琪等行了礼,还未等永琪开口,侍卫们便禀告道:“王爷若是求见皇后,还是请回吧!”
永琪礼貌的笑着,说:“永琪只是想向皇额娘请安问候几句,还望各位行个方便,永琪感激不尽!”
侍卫们左右相顾,其中一个又向永琪道:“回王爷,皇上口谕,除非请旨特准,翊坤宫‘内不得出,外不得入’,中间只能由潘公公传话。王爷若请来了圣旨,奴才们自然不敢阻拦,若是没有圣旨,请王爷不要让奴才们为难!不然出了纰漏,奴才们脑袋不保。”
永琪听罢,无奈的点点头,道:“那就请潘公公来说句话吧。”
侍卫们便去通传,过了一会,果然有个太监从里面出来了,向永琪行礼道:“奴才潘凤,给荣郡王请安。”
孟冬在后面看着,心中一阵自嘲,果然是自己的分量不够,荣郡王要请,潘凤立刻就在了。
永琪也向潘凤回了个拱手礼,笑道:“潘公公,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潘凤忙俯身再拜,道:“王爷言重,奴才岂敢?因皇上回宫,毛公公回到皇上身边伺候去了,才吩咐奴才来了这边。奴才就一个传话的,王爷要有什么说的,请尽管吩咐就是。”
“既然翊坤宫现由潘公公管着,永琪也只能恳求潘公公,可否让永琪见一见皇额娘?公公的恩惠,永琪定当铭记于心,来日思报!”永琪的语气中,带着些恳求。
潘凤忙又行礼,道:“王爷恕罪,绝非奴才不卖王爷这个面子,实在不敢有违圣命,奴才吃罪不起!”
永琪解释道:“我只需要一小会儿时间就够了,翊坤宫守门的也只有这么几个人,只要大家守口如瓶,皇阿玛哪里会查的那么精细?还请公公通融!”
“王爷是天之骄子,自然不怕。可奴才只是一个奴才,稍有点岔子就小命不保了!就请王爷饶恕奴才吧!”潘凤说罢,长跪在永琪脚下,额头扣地。
永琪还要再说情,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王爷”。永琪回头看,原来是福隆安巡逻至此,向他们走来。
潘凤又向福隆安行了礼。
福隆安走到跟前,对潘凤说:“你且回去吧,我与王爷说和便是。”
潘凤躬身拜退,回了翊坤宫。
福隆安引着永琪、胡嫱、孟冬往一旁走,一边对永琪说:“王爷不要指望说动潘凤,他是个认死扣的人,你说破天也说不动他。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派了他来做翊坤宫总管。”
永琪关切的问:“皇额娘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福隆安道:“我上次见到皇后,是在她回到翊坤宫那天,当时觉得她状态也还好,看不出什么情绪,既然能安稳的回宫,应该不会想不开,你也不要过于担心。皇上并没有对皇后做任何处分,只是不让她再见人而已。”
永琪又问:“可是我听说她最亲信的宫人已经被驱逐出宫,如今身边服侍的,都不知道是从哪调来的人,能好的了吗?”
福隆安笑道:“这个你倒是想反了!你有所不知,在杭州,皇后断发那天,皇后质问三个在船上服侍的贴身宫女,结果一问三不知,皇上很生气,当即赏了每人六十大板!挨打的是奴才,执板的太监自然是下手不留情的,几板子下去,就皮开肉绽,我和阿玛都看得于心不忍,那两个叫做冬儿、桐儿的宫女年轻,尚且承受不住,叫的哭天喊地,更何况上了年纪的萧姑姑?六十大板没有打完就不省人事了!后来还是令贵妃求情,后面的板子才作罢了!萧姑姑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在宫中多年,得罪人比皇后还多,她又只是一个奴才,一旦没了靠山,不晓得怎么被人整死呢!若是死在宫里,皇后心里岂不难受?这样驱逐出宫,留一条老命,算是造化了,恐怕皇后也情愿如此。”
永琪点点头,忽然向福隆安恳求道:“你能不能帮帮我?想办法让我见皇额娘一面,我真的有很重要的话对她说!”
福隆安摇了摇头,答道:“我真的帮不了你,为这事,琅玦也愁的不得了。我天天守着这道宫门,若能见到,我早见了,哪里还轮到你来?潘凤派了十来个太监,把皇后的寝殿围了一个圈,不夸张的说,无论白天黑夜,一只鸟都飞不进去!谁都很难再见到她了,因为皇上不愿意让一个无发国母见任何人!”
永琪听了,目光变得忧郁且无助,感叹道:“可是我真的好担心,皇额娘母家的地位并不显赫,她性子又孤傲,从前得罪皇阿玛时,都有太后坐镇,得罪太后时,都是与皇阿玛同道,如此才周旋多年,唯独这次是把太后和皇阿玛给一起得罪了,又落了发,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福隆安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走出翊坤宫大门已经有一段距离,又低声对永琪说:“潘凤有个外甥,想来宫里做个侍卫,我已经答应帮忙安排,作为报答,他会把皇后宫中的动静及时告诉我。我也会及时的让琅玦传消息给你,你就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要是我们害潘凤犯了错,再换个人来看管翊坤宫,我就未必能得到里面的准信了!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皇后,眼前的情况,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福隆安又转头对孟冬说:“还有你,四福晋,我听我额娘说,你上次去荣王府一呆就是大半日,太后对此颇为不满。你就不要一趟又一趟的往翊坤宫跑,搞不好就又传到太后耳朵里了!太后走水路,估计过两天也就回京了,你要小心。”
孟冬点了点头。
永琪停住了脚步,目光投向福隆安,拱手答谢道:“这次皇额娘的事,你多有用心,我在这里谢过了!”
“都是分内的事,说什么谢呢!我只懊恼自己能力有限,做这些皮毛的事,对皇后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福隆安说着,长叹一声。
永琪摇头叹道:“我比你更感到无能为力,这次皇额娘是给自己打了死结,根本不打算解开,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很微不足道。”
在想不出更好办法的情况下,永琪只好放弃了见皇后的念头,听从胡嫱的意见,次日开始接受王振文的外治之法,同时让人向乾隆呈递告假的奏折,奏折中称永琪于府中走夜路时不慎跌伤,不便行走,需休养三个月。
乾隆看了永琪的告假奏折,气愤的摔在地上,朝陈进忠吼道:“这个逆子越来越胆大妄为,朕昨日不过叫他滚出殿去,他马上就‘跌伤’了,还‘告假三个月’。你去告诉他,三个月太短了,他以后都不必来上朝了,叫他好好‘休养’去吧!”
陈进忠知道乾隆说的是气话,但也不敢违逆,即刻就叫了个小太监去荣王府传话。
卓贵接到传话,又忙到望雀楼告知永琪。
永琪的腿刚外治包扎完毕,疼的浑身冒汗,虽听见了卓贵禀报的乾隆口谕,也没有心思理会。
卓贵愁眉苦脸的说:“王爷是真的有病,却被皇上误会成赌气,还叫你以后都不去上朝,这可如何是好?”
胡嫱用手帕擦着永琪脸上的汗,替永琪向卓贵答复道:“误会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王爷原不想这病让人知道,这样一来,对外遮掩王爷病情,倒是顺利不少。”
王振文在一旁收拾着东西,又往医案上写字,翻阅着前面的医案,向永琪询问道:“臣见杨太医曾在医案上说王爷早些年好用冷水沐浴,又常在夜里观天象,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不知可是实情?”
永琪忍着痛,勉强作答:“的确如此,我自幼怕热,好用冷水,成婚之后,懿泽为纠正我这毛病,费了不少功夫,我有时还是会背着她用冷水,后来嫱儿和瑛麟也劝过我,我用冷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自云南受伤之后,知道了寒湿邪气的厉害,我再也没敢用冷水洗了。”
王振文整理着医案,一面又对永琪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爷的病,与早年那些习性颇有关系,寒湿邪气在人夜卧冷风、冷水沐浴后,最易侵袭入里,久而成疾。只是王爷年轻,对小毛病都浑然不觉。于云南受伤后,在寒湿的牢狱延误多日,体内邪气借着伤寒的契机,渐渐显露出来,王爷却未能及时就医,以至于毒气入骨,寒湿邪气也更深入。如今内服外治,即便康复,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王爷要小心再受寒湿之气。”
永琪点点头。
胡嫱忙问:“若是王爷不再受寒湿侵袭,此病还会复发吗?”
王振文答道:“此病起于寒湿,自然最怕寒湿外袭,至于何种情形下会复发,医者也是无法保证的。但避开寒湿,痊愈之后复发的可能应不大,格格需常在王爷耳边提醒才是。”
胡嫱笑道:“多谢太医,我自当小心服侍王爷。”
王振文拜道:“格格言重了,为王爷效劳是臣的福分,王爷调养期间,臣每日都会来府上一次,为王爷查看伤处、换药。在人前,还请王爷和格格千万小心,要与微臣在医案上所写口径一致,今日臣就先告辞了。”
胡嫱再次致谢,又让卓贵送王振文出去。
为免节外生枝,永琪吩咐养病期间只有胡嫱和卓贵近身服侍,余者无论府内侍从、还是来探望的皇亲大臣,一律以近日跌伤敷衍。不两日,果然永琪告假养病的消息外传,于是断断续续有皇亲前来探疾不可胜数,其中唯有琅玦来看望的最多。因琅玦一向嘴快,永琪和胡嫱就一并对琅玦也瞒哄实情。
琅玦是个没心眼的人,对于永琪和胡嫱向来是说什么信什么,虽常来造访,也从无疑心,每次来不过为两件事,一是关心永琪的恢复状况,二是告知皇后在宫中的消息。
关于皇后的消息,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乾隆幽禁皇后,总要有个恰当的理由,只好声称皇后重病,无法执掌六宫,并下令让皇后从翊坤宫正殿搬到了后殿,对外宣告是为养病之宜,实际上是为了把这位无发国母藏匿的更深,让人更不可能见到。此外,乾隆又再次明令给所有阿哥、福晋、公主等不可到翊坤宫拜见皇后,有事只能向潘凤打听。
没几日,乾隆果然还是下令收回了娴妃、娴贵妃、娴皇贵妃、皇后的四分册宝,并收缴了皇后的凤印。众人都以为,这与废后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保留皇后的称号,似乎是乾隆给与的唯一残存的尊重。辉发那拉氏一族原本是因皇后被册立中宫而从满洲镶蓝旗抬入满洲正黄旗的,如今又因皇后失宠而被拨回原旗,族中为官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与此同时,乾隆以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为由,奏请太后,册封令贵妃为令皇贵妃,并举行了隆重的皇贵妃册封礼。有传言说这是因为令贵妃失去十六阿哥后伤怀难以自已,乾隆此举也是聊表安慰之意。然而令贵妃如今本来就是后宫除了皇后之外位份最高的人,代中宫治理后宫也是名正言顺的,且太后十分赞同,晋为皇贵妃便没有任何不妥。
十六阿哥的夭折没有给令皇贵妃和庆贵妃之间的相处带来多大影响,尤其是在册封皇贵妃之后,令皇贵妃更需要庆贵妃的支持以震慑后宫,因此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更为亲密了。令皇贵妃在乾隆面前多次进言,乾隆总算认可了庆贵妃的位份,为她举行了姗姗来迟的贵妃册封礼,连同庆贵妃的父母兄弟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此后庆贵妃对令皇贵妃可谓是全心全意的追随。
第212章、胡嫱无门求左道,玊玉解禅劝故旧
永琪在望雀楼住了几日,每日总惦记着看书、整理旧日所研究天文之学,为此又挪回紫薇寒舍养病,病中仍然关心着翊坤宫传来的每一个消息,但是所得消息都是宫中的风向变化,他其实更关心皇后的生活现状,比如是否三餐齐备、是否身体安康、有没有受到刁难和委屈,可是这些小事都是难以得知的。
琅玦依然常来荣王府,但带来的皇后消息却越来越少。起初潘凤向福隆安传达消息还算勤快,待他外甥的差事被安插妥当后,他便没有原来那么积极了,后来因为惧怕乾隆责备,推脱越来越多,福隆安也很无奈。没有了皇后的消息,琅玦和福隆安之间的话题随之减了大半,琅玦心里并不想经常与福隆安见面,故此更常来荣王府,使福隆安去公主府时多半是扑空。
南巡时福隆安曾答应皇后和永琪,等回京后就搬到公主府陪琅玦。但事实上,琅玦仍然是一个人孤单的住在公主府。因为福隆安的小妾生下了他的次子丰绅果儿敏,且之后母子二人都身体欠佳,敏敏心疼幼孙,一定要福隆安多陪伴妾室及两个儿子,福隆安拗不过母亲,只好两边串来串去,又要到宫中当差,每日早起晚归,总生活在忙碌之中。
前朝和后宫,渐渐已经没人去注意皇后的存在,有关翊坤宫的一切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多日,永琪得不到皇后的一丁点消息,心中开始胡思乱想,吃睡也不安稳,他们虽不是亲母子,却不亲生母子更情深,不知不觉中,皇后成了永琪的一块心病,想见见不到,想打听消息却连音讯一并也无。胡嫱经常劝解,但都无济于事,她多次试图用孩子来逗永琪开心,永琪虽然应和着笑,胡嫱仍能感觉到永琪的心不在焉。
胡嫱当然也担心皇后在宫中的境况,但更担心永琪因为忧思过重而身体难以恢复。后来胡嫱听说懿泽已经回府,心中便默默盘算起来,现在这种情形,要见皇后一面难如登天,但如果依靠懿泽的神力,就轻而易举了。
几经思虑,胡嫱决定冒险找懿泽求助。
入夜后,胡嫱先哄睡了两个孩子,又看着永琪睡下,便悄悄来到芜蔓居,向懿泽的屋子走过来。金钿看到,拦了下来,告知道:“我们小姐已经睡下了,格格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胡嫱恳求般的说:“姐姐能不能为我通报一声,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金钿很是纳闷的问:“你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深夜来找我们家小姐?明天再说不行吗?”
胡嫱低头答道:“我是背着王爷来的,不能白天。这件事事关王爷的身体能否养好,我真的必须见她!”
金钿看了看屋里已经熄灯,有些为难。
玥鸢在廊下听到了,走了过来,问:“格格深夜来见索格格,当真是事关王爷身体?”
胡嫱点了点头。
玥鸢走进了房门,走到懿泽床前,轻声的向帷幔中问了一声:“索格格,你睡着了吗?”
帷幔中传出懿泽的声音:“有事吗?”
“是胡格格,她说有事一定要夜里见你。”
懿泽有点好奇,便叫玥鸢带胡嫱进来了。
玥鸢重新点了灯,懿泽坐起披上了一件衣服,问胡嫱:“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胡嫱看了一眼玥鸢,又弱弱的问了一句:“我……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说话?”
玥鸢听到,就拜别了懿泽和胡嫱,带上门出去了。
胡嫱却突然跪在了懿泽床前,懿泽不解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嫱凝望着懿泽,又郑重的磕了一个头,道:“我想求姐姐帮我一个忙,带我去翊坤宫见一见皇后。”
懿泽淡淡一笑,道:“皇上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翊坤宫。外有侍卫把手,内有宫女太监监视,连那些地位显赫的人都束手无策,我怎么可能帮的了你?”
“你是神仙,你当然有办法!”说这句话的时候,胡嫱有一点紧张。
自云南一行之后,知道懿泽神族身份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各种版本的传言更是沸沸扬扬。但胡嫱和别人不一样,她早就知道了,而且懿泽不知道胡嫱是从哪里知道的,这才是关键。
懿泽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她的目光扫过胡嫱,重复了她曾经问过的问题:“是谁告诉你的?”
“我……我不能说。”胡嫱壮着胆子,抓住懿泽的胳膊,再次乞求道:“求你帮帮我,我好担心皇后,可是现在想见皇后一面、和皇后说句话,已经不是凡人能力范围内的事了,所以我来求你,只有你能帮我。”
“你的要求好无理,我问你的问题,你不能说,却仍然要求我帮你?”懿泽冷笑一声,又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为了我哥哥……”胡嫱不敢直言说是为了永琪能安心养病,她担心那样懿泽更不会帮她,她只想出这一个理由,会是说服懿泽的最好办法。
懿泽没有说话,每次提到胡云川,她都会有无限愧疚涌上心头,正是这份愧疚,让她搁浅了与胡嫱过去多年的恩怨。
胡嫱借着懿泽对胡云川的恩情与内疚,继续煽动懿泽,又说:“我哥哥打小一直很疼我,不舍得我干重活,也不允许我被欺负,哪怕我做错了事,他会生气,但依然会帮我。现在,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义母,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如果我哥哥还活着,他一定想办法满足我……”
懿泽没有再说话,她走下床来,拉住了胡嫱的手。胡嫱顿时觉得疾风迷眼,差点喘不过气,再睁开眼睛看时,她们已经在翊坤宫后殿了。
胡嫱环视一周,只见屋里有两个宫女,一个靠着门蹲着,一个在椅子上坐着,都熟睡了。胡嫱知道,那是懿泽作为梦神使用的催眠术。皇后辉发那拉·玊玉就在她们的眼前不远处打坐,一副尼姑的装扮。
玊玉听到身边有动静,扭头看到了懿泽和胡嫱。
胡嫱飞速的跑了过去,蹲在玊玉身旁,看着清瘦不少的玊玉,忍不住满眼垂泪,哭着叫了一声:“皇后娘娘,你怎么……”
玊玉轻轻的笑了一下,问:“好不容易来了,哭什么?”
胡嫱用手帕抿掉了眼泪,向玊玉行了个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没有皇后,我已经不是皇后了。”玊玉又轻轻一笑,回头看了一眼伫立在不远处的懿泽,笑道:“真好,又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胡嫱也看了懿泽一眼,并不想过多解释她和懿泽如今的关系,只是简单的答道:“是我求懿泽姐姐带我来的。”
玊玉点点头。
胡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问:“您知道令贵妃晋封为皇贵妃的事吗?”
玊玉摇了摇头。
胡嫱望着玊玉,惋惜与不平之情油然而生,喃喃的诉说着:“皇贵妃代替了您掌管六宫之职,庆贵妃也帮她笼络人心,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还有颖妃,三个人拧成一股。太后也默许了,舒妃都是听太后的,连豫妃也不敢再为您说话了,整个后宫都把您给忘了。”
玊玉笑道:“这些,都不重要了。”
懿泽望着玊玉的目光与笑容,似乎是把一切都看淡了,是的,对于经历过丧子之痛和丈夫背叛的人,名望、地位还会重要吗?至于顶替自己位置的女人是哪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胡嫱感慨万千,点点头,叹道:“现在对于娘娘,这些也许都不重要了,唯一牵挂的,也就只剩下十二阿哥了吧!”
玊玉摇了摇头。
胡嫱有些小小的惊讶,揣测着问:“娘娘整日被软禁在此,难道不牵挂十二阿哥在外面过得如何?不会为母子不能相见伤心吗?”
玊玉又摇了摇头,笑道:“今生是母子,那只是今生的缘分,来世,也许就是路人了。我今生的尘缘已断,自然了无牵挂。”
懿泽心中苦笑,她很理解玊玉,人生绝望到了这般地步,即便亲娘也未必还惦记自己的孩子了。
胡嫱愣住了,她想起永琪的担忧、她的担忧,与她今日所见所闻完全都是不一样的,她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王爷和我都以为皇后娘娘心如死灰才会断然出家,身处冷宫必定事事都不顺遂。王爷还担心娘娘的一日三餐是否齐备、衣着是否保暖、夜里是否睡得安稳……”
玊玉的目光很温柔,她看着胡嫱,笑着摇了摇头,倒像是安慰胡嫱一样,应声道:“你回去告诉永琪,不必为我担心。与你们想的恰恰相反,如今正是我最遂心之时。”
“这……这怎么可能?”胡嫱不太相信玊玉说的话。
玊玉又轻轻一笑,道:“无欲无念,自然无不顺遂。”
胡嫱环视屋内一周,如今玊玉所居的这个翊坤宫后殿,陈设简单的让人难以想象,没有任何装饰之物,连日常所用物品都未必齐全,想起先前中宫正位的翊坤宫正殿,曾经是那么的气派。
胡嫱又一次忍不住替玊玉不平起来,摇头反驳道:“什么无欲无念?明明是皇上把您逼到这个地步的!您还没有被废除名分,他却没收了您作为皇后的一切,还把您从正殿驱赶到后殿!难道您不恨他?”
玊玉也望着胡嫱,她看得出,胡嫱的眼中有恨。胡嫱的多年卑微,尊严、性命、甚至至亲都被皇权至上的乾隆踩在脚底,焉能不恨?玊玉握住胡嫱的手,像劝慰一般笑着:“心中有恨,那就是在责怪别人,但活到我这般地步,更应该静思己过,而不是一味去想别人的错。”
胡嫱隐隐感觉到,玊玉的话另有一番意味。
玊玉笑道:“我最近都在反思自己,反思过去的我欲望太重,牵挂太多,执念太深。我曾经坐拥皇后的殊荣,却不能知足常乐,总是太把‘国母威严’、‘母族荣辱’放在心上,才会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苦恼,此为‘欲望太重’之过;当年我总也感伤父母兄弟福薄命短,不能分享我正位中宫的殊荣,及至五公主和十三阿哥先后夭折,我心中悲伤、甚至一度消沉,后来听做法事的大师讲经,忽而豁然开朗,一时间沉浸于经文禅意,渐渐心胸开阔,不愿为俗事牵绊着喜怒哀乐,以为自己已经看破,没想到不多久就又是那么易怒,七情六欲是一个也没戒掉。可叹那时抄写了那么多经文,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至亲骨肉的离去,尤其每每思及永璟夭折的冤屈,怨气积累成山,燃起怒火,不经意间,这怒火殃及他人,也使我引火烧身,实是‘牵挂太多’而招祸;我情知皇上当年娶我是先皇之命,立我为后是太后之命,从未对我有什么感情的承诺,我却抱有幻想,以至于一再失望,为此失望所带来的心里不平,不知不觉就又开始做出一些讨人嫌的事来,便是‘执念太深’之过。没想到,很多年都看不明白看不开的事,竟然在一个瞬间就全部明了。当我把这一切的欲念都丢开,看待诸事无所不同、看待世人无所不同,自然比从前遂心许多。”
胡嫱听得半糊涂半明白,又问:“我记得十三阿哥夭折后,娘娘曾没日没夜的诵经超度,现在娘娘又开始念经打坐了,与当年又有何不同?”
“当年做佛事,一心只想着为自己故去的至亲骨肉超度亡灵,现在礼佛时,心系芸芸众生。”玊玉合掌向心,仍是面带笑意。
“娘娘以后就不为自己打算了吗?”
“我也是众生之一,功德自然在,还要怎么打算呢?”
胡嫱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眼前的玊玉再也不是皇后了,而成了一位真正的出家人。
玊玉抬头,向懿泽招手,笑问:“懿泽,你能过来一下吗?”
懿泽已在一旁杵了半日,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不想多年生疏,玊玉还会叫她,便走到了玊玉身边,就近坐在了旁边的一块蒲团上,问:“皇后娘娘唤我何事?”
玊玉笑答:“从你离开我身边,到今日,也有八九年了吧?难得还有坐这么近说体己话的时候,愿意听我两句吗?”
懿泽自以为与玊玉没有感情可言,或者说她早就觉得自己与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可言了,只是依然带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道:“娘娘请讲。”
玊玉笑道:“当年,我多少也有些对不住你,一心只想利用你,却忽略了你的感受,直到上次庆妃当面倾吐一番委屈,我才开始慢慢反思,这些年到底想当然的伤害了多少人?我又给了多少人她们并不想要的人生?”
懿泽淡淡的说:“旧事不必重提,我冤枉揆氏,纵容了谋害十三阿哥的真凶,也是我对不住娘娘的地方。如今这些早已都是前尘往事,娘娘和我都不可能在意了,又何必要提?”
玊玉点点头,笑道:“我也知道,你已不是当年的少女了,经历了婚后的是是非非,当年那些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其实,我想和你说的是,你和我真的很像,你和我一样,也经历了丧子之痛,明知那是不白之冤,却至今未能揪出真凶。你也经历了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你也稀里糊涂的失去了嫡位的名分,如今遗世独立,像个孤家寡人一样。我们的性格和境遇,都好像好像。”
懿泽默默不语,算是默认。
胡嫱接了一句:“可你们遇到的人是不一样的,皇上和王爷是不一样的!“
玊玉笑笑,继续说:“嫱儿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永琪是个很好的孩子,跟他的父皇一点都不像。”
懿泽已经猜到玊玉是想要劝说自己了。
玊玉望着懿泽,道:“懿泽,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我了解永琪,他对你是真心,而且始终都是。说一句不怕嫱儿伤心的话,你比嫱儿幸运,永琪心里那个人一直都是你。我知道你们之间出了很多问题,这里有永琪的过错,也有你的过错,但你们彼此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肯,你们会过得好。”
懿泽冷冷的问:“娘娘已是方外之人,又何必过问红尘中事?”
“说是将一切看破,但你们都很明白,倘若我心中的那个人,他心里也有我,我断然不是今日这般模样。可是我虽然终于看明白,却将不久于人世,我于生死自然也不在意,但仍不愿你活成我的样子。”玊玉轻轻一笑,又意味深长的劝说道:“懿泽,人生在世,活着已经很累了,你若背负的太多,又该如何前行?为何不放下一切,平淡的度过一世?”
懿泽冷笑一声,道:“娘娘连亲生的儿子都不惦记了,却记挂一个养子是不是过得好,这不是很奇怪吗?”
玊玉摇头,答道:“我与你今日有缘相见,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因此才有这一句劝言,并非我记挂谁不记挂谁。”
“娘娘的好意,我谢了,不过不必了。”懿泽回答的很干脆,她早已把自己的世界冰封,怎么可能是玊玉三言两语的劝解就能打开的呢?
面对玊玉诚挚的劝解,懿泽不为之所动,胡嫱的眼中却渐渐噙泪。
胡嫱看了一眼懿泽,喃喃向玊玉道:“皇后娘娘,她不会听你的,纵然你说的再怎么真心、再怎么动听,她都不会听你的……你不知道,王爷告诉过我,他把这次南巡当成挽回的良机,在这一路上,他的心力都用尽了,无一例外的失败,他的心都凉了。他说此生不求同甘,但愿共苦,因为他暖不热一颗冰冻的心,他只能把自己的心也冰冻了……他为了感受她所有的感受,尝尽她所有的创伤,他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只是那个人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玊玉听罢,只是轻轻的摇头叹息。
胡嫱含泪,又继续说:“王爷腿上有个旧伤,是在云南时受的伤,外面皮肉长住了,里面却腐肉成脓……王爷瞒着外人,让王太医悄悄来做外治,我眼看着王太医把那里的肉切开,排脓冲洗好久,那个刀口好深好深,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有多痛,可是他都没有说痛。好多天了,王爷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总也躺着,看着神思恍惚,我和他说话,他常常心不在焉。我心里一直在想,他这样一定康复的好慢,如果有个人能来看他一眼,安慰他两句,也许他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可是那个人她不会来,她都不会来看王爷一眼……”
玊玉看着胡嫱动情痛哭的模样,无法劝慰,只看了一眼懿泽。
懿泽知道胡嫱这话虽是在向玊玉倾诉,却分明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因此露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冷冷的说:“不就是切开了一点皮肉吗?有必要说的如此煽情吗?”
玊玉轻轻一笑,又摇了摇头,向胡嫱道:“你也不必哭了,既然劝说她无用,你好好照顾永琪,也就是了。我们都无力改变别人,能做好的,只有自己。”
胡嫱勉强止住泪水,点了点头。
玊玉又微笑着对懿泽说:“但愿你走过的路,都不会让你后悔。”
懿泽没有作声。
玊玉合掌,闭目,轻轻道了句:“都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我很好。”
第213章、胡嫱违心苦谏言,懿泽偷窥辨是非
懿泽再次拉住胡嫱的手,又是一阵风过,胡嫱几乎又睁不开眼,再看清楚时,她已经随懿泽回到了懿泽的房内。
懿泽松了胡嫱的手,不带一句交待的话,就躺下继续睡觉。
胡嫱却拉住懿泽的胳膊,恳求道:“姐姐,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就去看一看王爷吧!你去看他一眼,比他吃多少副药都好用!”
懿泽无奈的坐起,甩开胳膊,正眼不看胡嫱,冷冷的问:“你的亲哥哥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胡嫱突然又跪在了床边。
懿泽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不要动不动就给我来下跪这一套!”
胡嫱哭泣着,声音低沉的说:“我从没有忘记过我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哥,他希望他所爱的人能过得好,所以他希望你过得好、希望我过得好。王爷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丈夫,我们的幸福都系在他身上,怎么能不关心呢?”
“是吗?”懿泽冷笑一声,带着嘲讽一般的语气,笑问:“你哥生前,认为你能在王爷这里获得幸福?还是认为我能在这里获得幸福?”
胡嫱抽泣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哥不赞成我嫁入王府,也不看好你的婚姻,那是因为他对王爷误会重重,他并没有多少机会了解王爷的为人,他看到的都是我们三个搅合成一团之后的样子!”
“你没有经历我在云南经历的一切,所以你现在还会为永琪说话。”懿泽终于正视了胡嫱一眼,冷笑道:“也或许,在你的眼中,丈夫本来就是比兄长重要的。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多费唇舌,我不想听,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因为胡云川死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不会原谅、也没有资格原谅害死他的人,因为,他是为了救我才会死的!我的余生都是他赐予的,我怎么可能跟害死他的凶手继续好好的做一对夫妻?”
胡嫱看得到懿泽眼中的恨,拼命摇头,解释道:“陈瑛麟才是那个有意害死我哥的人,王爷他只是被利用了,一时间被冲昏了头……”
“不要说了!”懿泽突然喝止了,斥责道:“没有见到你哥临终的最后一面,真是上天对你的恩赐,让你可以把仇恨如此轻而易举的抛到脑后!但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最后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死前有多狼狈!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两个人都是凶手,不用你来提醒我谁主谁次!”
胡嫱说不过懿泽,想起永琪的卧病在床,想起胡云川葬身云南,心中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懿泽躺下,面对着屋顶,沉默无言。
胡嫱呜咽着,又说:“其实……其实王爷是一个很懂得珍惜的人,如果他娶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都可以过得很幸福……不幸的是,他都娶了……请你仔细想想我的立场,我应该是那个最不希望你们和好如初的人,我何必苦苦求你去看他一眼呢?那是因为,他这次真的病得不轻,虽然他嘴里不说,可是我心里都明白,他是多么希望你会去看他、去安慰他一句……如果你不去看他,你当真就不怕以后都没有机会看了吗?人的生命都很脆弱,他也有可能像我哥哥一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果错过了,你不会后悔吗?”
懿泽看了胡嫱一眼,如果当真是最后一面,她想她还是会去见的。但她的经历告诉自己,胡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永琪也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所谓的“病”多半是苦肉计罢了!
胡嫱双眼噙泪,继续慢吞吞的说:“我知道你对他有太多的恨,这些恨多半是因我而起。如果……如果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可以离开,我会永远都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既然你现在可以离开,当初又为什么要介入呢?”懿泽冷笑一声,显然还是不信的。
胡嫱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懿泽的目光转向胡嫱,轻笑着问:“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胡嫱又没有作答。
“既然你不能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去见他。我根本不想看见他,无论他是活蹦乱跳的,还是死气沉沉的,如果要我去看他,除非是对我有利的交易!”懿泽说罢,阴阳怪气的一笑,然后把脸朝向里侧,补了一句:“等到什么时候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我再去看他不迟。”
床边又响起胡嫱失落的声音:“姐姐,你真的不能去看他一次吗?就一次……”
懿泽闭上眼睛,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你真的不怕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我说过,只要你解答了我的疑问,我就可以去看他一次。”懿泽应了声,但并没有动,她以为这样的威胁是有把握获得胡嫱的条件交换的,她非常想知道胡嫱得知自己身份的途径,以及胡嫱潜入永琪身边的目的,这些答案也许会解开她来人间的诸多谜团。
可是,与懿泽想象的不同,胡嫱没有解答懿泽的疑惑,也没有再劝说懿泽,而是站了起来,摸黑慢慢的往外走。
懿泽侧着耳朵,听着胡嫱的脚步声,夜太静,让脚步声很清晰,甚至是呼吸声也能听到。她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胡嫱走到的位置,越来越远、跨出门槛,就在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胡嫱差点摔了一脚。懿泽略略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只看得到人形的轮廓,她见胡嫱握着手帕、掩面蹒跚而去,那背影显得十分无助。
这一刻,懿泽的感觉似乎在告诉自己,胡嫱没有撒谎。
在胡嫱离开后,懿泽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了一会儿,犹豫片刻,复又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中,不住的想起玊玉的劝言、胡嫱的恳求,尤其是关于永琪之病的那些话。
自从绵脩夭折,懿泽的心总是木木的,再不知心痛是什么滋味。直到在云南,亲眼看到她的救命恩人胡云川倒下,她彻底觉得自己已经一个没有心的人,于是,她让自己变得没心没肺,所以无论永琪做了什么感人的行动、无论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真挚的劝慰,她都不会为之所动。可是今日,她竟又失眠了。
懿泽告诉自己,她并不关心永琪,但她需要鉴证一下胡嫱是否说了谎。于是她起床穿好衣服,准备到紫薇寒舍一看究竟。
天还没完全亮,懿泽走出居室,看到金钿在外间睡得正香,她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几个丫鬟正在扫地。懿泽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行踪,于是隐身离开了芜蔓居。
自云南返京后,懿泽的出行多半是隐身的,以至于府中的人常常以为她总是呆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实际上,她却多次跑到千里之外。
懿泽隐身来到紫薇寒舍的藤琴书屋窗外,窗户是半开半掩着的,屋里只有永琪和卓贵。永琪半坐半卧床榻,身上盖着被子,手里捧着一卷书,卓贵在一旁整理旧物。
这样看着,懿泽也看不出永琪有何异样。她正犹豫着要离开,回头却看到胡嫱也进了紫薇寒舍,正朝藤琴书屋走来。胡嫱推门进屋的动作很惯常,就好像回自己的房间一样,进去就走到永琪的床边坐下了。
懿泽没想到,原来永琪和胡嫱之间关系已经相处得如此随意,连敲门都直接省了。
永琪努嘴一笑,抬头看到胡嫱的脸上略显疲惫,问:“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是不是昨晚孩子们又闹腾了,害你睡不好?”
“我有话想跟你说……”胡嫱刚刚开口,却看了一眼卓贵,欲言又止。
永琪便叫道:“卓贵,你去门外守着,让我和嫱儿单独呆一会儿!”
卓贵笑嘻嘻的问:“王爷,您现在这个样子,也干不了什么!还有必要让奴才回避么?”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卓贵灰溜溜的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永琪向胡嫱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胡嫱带着淡淡的忧伤,低声道了句:“我昨晚去见皇后娘娘了。”
“皇额娘?”永琪吃了一惊,忙直起身子,关切的问:“翊坤宫看守的那么严,你怎么进去的?”
胡嫱低着头,犹豫片刻,吞吞吐吐的说:“是懿泽帮我……是我……我求她带我去的。”
“她竟然肯带你去?”永琪更加感到惊讶。
胡嫱不想提胡云川,便搪塞着答道:“我一直求她,一直求她,她才勉强同意帮我。”
永琪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质疑的神色,道:“现在的懿泽,哪里是那么好劝动的?况且她那么恨你,怎么可能帮你?”
胡嫱满面堆笑,只管跳过了永琪的问题,笑道:“你别管她为什么肯帮我了,总之她就是带我去了!难道你不关心皇后娘娘现在的样子吗?”
永琪答道:“我当然关心。”
于是胡嫱便不再提懿泽,只讲皇后,道:“我见到皇后娘娘的样子与你我想象的不一样,应该说差得很远。她好像是真的看破了,不在意皇后的名分,也不在意母家的兴衰,不在意与皇上的感情,甚至连十二阿哥都不在意了……我几乎不敢相信,她像一个真正的出家人!”
“连十二弟都不在意了?”永琪重复了一句胡嫱的话。
胡嫱点点头,继续说:“她跟我说最近都在静思己过,说自己过去不该为母族忧虑太多、不该太在意皇后的尊荣、不该放不下亲人的逝去、不该对感情有执念。听她那么一总结,好像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该做的,我实在不明白那些‘不该’从何而来!皇后娘娘即便称不上千古贤后,但也算事事用心,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的过失,还为皇上生儿育女,对亲生和不是亲生的几乎一视同仁,如今却落得这个地步。这分明是皇上薄情,岂能怪皇后失徳?”
永琪沉默一阵,问:“你看她身体如何?日子过得如何?”
胡嫱摇头答道:“不怎么好,她那屋里简单的再没那么简单了,想必日常所需都不会齐备的,只是她不会对我倾诉这些。她比从前瘦了很多,我想不只是因为供需不周,更是因为她自己。她虽然不会作践自己,但也没有多大求生之欲,怎么可能好呢?可她还一直叫我们不必为她担心。”
永琪轻轻的叹着气,说:“皇阿玛对皇额娘之事,态度极为坚决,任何人的劝谏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劝他……”
“我觉得,你已经没有必要去劝皇上了。因为就算皇上开恩,给了她锦衣玉食,她也不会再吃;就算交还了凤印,她也不愿意再统领六宫;就算不再禁足,她也不会走出来。”胡嫱轻轻的叹着气,一股惋惜之情顿上心头,感慨着说:“她是真的对人生失望了……一个人,如果从心底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彻底的看淡了所有人、所有事,那么她得到什么、失去什么、见得到谁、见不到谁,都是一样的。她连对于见到亲生骨肉十二阿哥都没有欲望,你救得了她、救不了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永琪点点头,似有所悟,自言自语的苦笑着说:“哀莫大于心死,懿泽也早没了见我、见绵亿的欲望……所以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没有什么不同……”
懿泽在窗外伫立,听到这句,她的目光扫过永琪,看到他无精打采的眼神、还有布满沧桑的脸。
胡嫱本不想再往懿泽身上扯,提到懿泽的越多,她越怕扯出不该说的话来,奈何永琪总也想得到懿泽,她避也避不开。
永琪的目光不知在何处,半晌,又问:“昨晚你们在一起,只是你和皇额娘在说话吗?懿泽有没有说什么?”
“她……”胡嫱有些为难,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遮掩式的作答着:“她一向不爱说话,你也是知道的。”
永琪再次追问道:“昨晚你们应该在一起了很久,她要帮你做事,不可能一句话都没说过。你就把她说过的话告诉我,不行吗?”
懿泽在窗外凝视胡嫱。
胡嫱抬头看了永琪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并不想撒谎,也难以作答。
“你不说,是怕她的话会让我难过吗?”永琪已经猜到了一二。
胡嫱不答。
“你不肯说,那就让我来猜一猜。”永琪望着窗外,那正是懿泽所在的方向,但他看不到懿泽,只是面对空空的院落,苦笑着说:“皇额娘和你都对我极好,也都很了解我,所以你们应该会趁机劝懿泽与我和解,但懿泽丝毫不为所动,你们也都很无奈,就不想对我提起,对吗?”
胡嫱没有正面回答永琪的问题,反而发问:“王爷既然如此惦记懿泽,南巡回府以来,为何没有去找她一次?”
永琪随口答道:“我腿脚不方便。”
胡嫱追问道:“只是因为腿脚不便吗?就这么几步路,王爷可以坐轿,可以拄着拐杖,也可以让人搀着过去,哪里还能去不到?”
永琪不答。
“也让我来猜一猜。”胡嫱想着,说着:“王爷是个很有恒心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被拒绝就轻易打退堂鼓。可是自从南巡回来,王爷却不愿意见懿泽。我想,多半是在南巡的路上,懿泽有什么行为深深违背了王爷心中的原则,让王爷的挽回再也没有了坚持的动力,是不是?”
永琪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胡嫱接着说:“王爷最不能容忍的,无非就一种事,那也是普天下男人都最不能容忍的……”
“不要说了!”永琪打断了胡嫱的话。
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声,让胡嫱吓了一跳,她只好不再说话。
安静片刻过后,永琪轻声的问:“你很了解我,所以你一直遮遮掩掩的不肯告诉我她同意帮你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你是胡云川的妹妹,对吗?”
胡嫱只好点点头。
永琪又问:“她之前恨不得杀了你,还变着法的折磨你,如今却不再追究你的过失,也是因为你哥,对不对?”
胡嫱再次点点头。
永琪又问:“你是为了安抚我好好养病,才要想方设法去见皇额娘一面,人力行不通,你就想到了神力,所以去求懿泽,可见了懿泽却不敢说是为了我,非得把胡云川搬出来,她才肯帮你,是吗?”
懿泽的目光再次扫过永琪的脸,他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色。
永琪冷笑了两声,抬头望着胡嫱,似笑非笑的问:“胡云川都死了还能帮到我,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他?”
胡嫱眉头紧锁,不敢点头,不敢摇头,无法作答。
“你回去照顾孩子们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永琪闭上了眼睛,轻轻的靠在床头。
“王爷……”胡嫱拉住了永琪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劝解的话。
永琪却突然甩开了胡嫱的手,冷冷的说了句:“出去!”
胡嫱看得出永琪正在生气,只好站起,揣着满腹忧伤,静静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卓贵站在门外,看到胡嫱出来,惊讶的问:“胡格格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要回去了?”
胡嫱大概是在出神,没有听到卓贵说话,慢慢的离开了紫薇寒舍。
永琪独坐衾内,两行眼泪划过他的脸颊。
懿泽仍然站在窗外看永琪,看着他无声的泪水,她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小人在咒骂永琪有什么资格提到胡云川就生气,另一个小人竟然想要进去安慰永琪的眼泪。两个小人喋喋不休,闹腾的懿泽心乱如麻。
第214章、懿泽心结凝成霜,永琪中秋怒驱马
正在胡思乱想时,懿泽听到了金钿的声音:“卓贵,你看到我们家小姐了吗?”
懿泽扭头,看到金钿就在藤琴书屋门前,与卓贵对面站着。
卓贵打趣的回答道:“我的姐姐,你们家小姐,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这种小人物哪里见得到?”
“可是我一醒,她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我们院子里的人也都说没看到她,我该到那里去找呢?”金钿焦急的向紫薇寒舍四处看。
卓贵笑道:“你就别看了!她无论去哪,也不可能来看王爷啊!”
金钿问:“可守卫又说没见她出府,这里也没有,那她会去哪?”
“你们小姐不是神仙吗?说不定她会隐身,你用眼睛找,倒不如用鼻子找,或许能找的着!”卓贵笑嘻嘻的开着玩笑。
懿泽惊讶的看了卓贵一眼,忙转身离开了。
“用鼻子?”金钿眨巴着眼睛,不解的问:“用鼻子怎么找?”
“我教你啊!你就这样。”卓贵俯下了身。
金钿也俯下身。
卓贵学的像小狗一样到处用鼻子“咻咻”的闻。
金钿恍然大悟,使劲的拧着卓贵的耳朵,吆喝道:“好啊!你敢叫我学狗!”
卓贵被扯的耳朵好疼,忙求饶道:“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赶紧松手啊!”
永琪听到门外有喧哗声,像是有金钿的声音,忙扶着床头慢慢下床,往前挪了两步,探头看到门外金钿和卓贵打闹嬉笑的样子,更加黯然神伤。
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曾想,如今竟会羡慕起家里的下人?永琪不自觉的又苦笑了一下。
懿泽走出紫薇寒舍,隐身走在回芜蔓居的小道上,脑海中依然浮现着方才永琪与胡嫱说话的样子、永琪的神情、永琪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撞了一下,被撞到了路边,差点摔在地上。
懿泽抬头,看到一个正在巡逻的侍卫向左右说:“我觉得我刚才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其他几个同行的侍卫都笑道:“哪里有人?”
“我真觉得好像撞着了个人!”那侍卫努力解释着。
其他几个侍卫都不太信,硬说是错觉,然后一笑而过,大家继续一起往前巡逻去了。
懿泽望着这一队离开的侍卫,心里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猛然间想起,他们正是在云南格姆山下对胡云川放箭的那几个人。
对,就是他们!
仇恨的火焰顿时烧到懿泽的心头,一时间,各种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甚至想追上去把这个人统统杀了,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在原地伫立了很久,想清楚了一件事,这些侍卫不过是执行者,真正的凶手是那个下达命令的人,是他们的主人!
懿泽不断的追忆起胡云川倒下的情景,胡云川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救了她,以及她走出女君殿看到永琪、瑛麟和一群侍卫在山脚下,他们和他们背上的弓箭,胡云川背上中箭。一个个场景,不停在懿泽脑海中闪现,每一个场景都在提醒着她对胡云川的愧疚、对永琪的仇恨。
懿泽再次告诉自己,在她的心中,她和永琪早就不是夫妻了,她会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完成她来到人间的使命。她对永琪早已没有了丝毫的感情可言,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只有仇恨。
在随后的永琪养病这段日子,懿泽一直在芜蔓居闭门不出。胡嫱照旧,还是每天早起晚睡,时常穿梭于望雀楼和紫薇寒舍,不是忙碌于照顾两个孩子,就是陪在永琪身边监督吃药、劝慰心事。
琅玦还是每隔三五天都要来造访一趟,时不时的向永琪抱骚宫里的事,说是她不过想给皇后送一点点吃穿用度的东西,都要给潘凤许多好处,东西才能传递到皇后手中,且潘凤的胃口越来越大;又说十二阿哥因为想见皇后一面,在乾隆和太后面前不知哭求了多少次,结果只是越来越讨人嫌。
永琪听说如此,对皇后和永璂都充满怜悯之情,却无可奈何,只得按时吃药、练习腿脚,努力让自己尽早恢复,才好再去讨乾隆欢心,或许还能有办法帮到皇后和永璂。
王府中的下人们,见永琪自南巡归来后,只与胡嫱在一处,从不理会瑛麟或懿泽,皆以认定成胡嫱专宠,因此对胡嫱的态度越发好了,但凡遇到机会必会奉承一番,那感觉一点也不像对待一个侍妾。
胡嫱却更加焦虑不安。
滢露看得出胡嫱常有愁容,却不知是为何,在只有她们两人时,便问起来:“格格都在烦恼些什么?王爷如今只与你亲近,还不好吗?难不成是担忧王爷被皇上免了上朝?皇上不过是与王爷怄气,过一阵子就好了,想来云南那么大风波,皇上都不曾与王爷计较,更何况这次王爷只是为母求情,算不得真有过失!只要找个皇上心情好的时候,王爷去稍稍低个头,一准没事!”
胡嫱无奈的笑笑,叹道:“皇上若能就此不再重用王爷,那对于我倒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只怕皇上不肯,王爷也不肯,懿泽更不会善罢甘休……”
滢露不解的笑问:“格格怎么又说起傻话来了?就算你不想王爷继承皇位,也不希望王爷挣一个好前程吗?”
胡嫱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滢露也没有深究胡嫱话里的意思,又安慰道:“王爷有多久都没见过索格格了,情分早就不如从前了!连一向争强好胜的万福晋,现在不也蔫了吗?无论王爷未来如何,格格在王爷心中的位置,都是无人取代的!”
胡嫱笑着摇了摇头,道:“在他心中无人能取代的,一直都只有懿泽的位置。至于万福晋,王爷当初亲近不过是恩情,现在疏远是因为福晋有病而不自知,从来都与爱不爱无关。”
滢露好奇的问:“福晋有什么病?”
胡嫱笑道:“她只要有孕,十有八九小产,王爷为此,一直在寻由头疏远她。王爷曾跟我说过,他虽为皇后之事生福晋的气,但也情知福晋在此事中饱受委屈,可他对福晋本无情爱、又不能再有夫妻之事,徒留无益,倒不如借着皇后的事,绝情一点,是指望着能把福晋逼走,回到她父亲身边,父女团圆,彼此得享天伦之乐,也算人生另一种收获。”
滢露听了,满心感动,道:“王爷就是心太好,事事为人着想,可福晋不知情,为此深恨王爷,还故意伤他,王爷真是太可怜了!”
胡嫱苦笑着说:“若不让她深恨?怎好逼走?”
滢露又问:“那王爷不再挽回索格格,连面也不见,又是为何?”
“因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胡嫱念出这句诗的时候,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内服外用了三个多月的药,永琪腿上的伤处渐渐愈合了,他又勤于锻炼,很快便能正常走路了。
时值八月,将近中秋。中秋俗谓团圆节,又正巧是绵亿的生辰,且永琪久病痊愈,都是喜事,胡嫱便向永琪建议,应当在中秋之日好好庆贺一番。永琪也赞同,并将中秋宴席之事交由胡嫱筹备。
胡嫱深知,永琪虽总不去找懿泽,但心里却是惦记懿泽的,而绵亿选择在中秋这个团圆节日来到这个世界,似乎生来就带着撮合父母团圆的使命,至少在永琪心目中是这样想的。
到了中秋节的前一天,胡嫱又对永琪说:“明日中秋,是绵亿的第一个生辰,也该有亲娘来为他庆贺才对。
永琪心知肚明,胡嫱不过是知道他思念懿泽却不肯轻易俯就,才要给他一个强大的理由罢了。他摇了摇头,道:“她不会来的。”
胡嫱笑道:“来或不来,总要试试才行。就算是为了绵亿,就请王爷写个请帖请她,万一她肯来呢?”
永琪只好点点头,亲自写了请帖,让人送到芜蔓居。
玥鸢接到请帖,送到屋内,对懿泽说:“索格格,王爷让人送来了请帖,说明天是中秋节,要办中秋家宴,请你务必赴宴。”
“我不去。”懿泽正在写字,想也没想,就随口放下了这三个字。
玥鸢强调般的提醒道:“格格,明天可是小贝勒的生辰,而且是他的第一个生辰!”
懿泽淡淡的应答道:“陪他过生辰的人多得是,不缺我一个。”
“你是他的亲娘,怎么能事事缺席呢?你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了,难道一定要让他觉得世上根本没有你这个娘才行吗?”
懿泽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用笔蘸了墨汁,继续写字。
玥鸢看到懿泽这个不问世事的模样,只是心里干着急,也不知该怎么办。
到了第二日清晨,玥鸢和金钿一大早就为懿泽准备了参加家宴要穿戴的衣物和饰品,又到懿泽的床边来死劝活劝。
金钿推着懿泽说:“小姐,就算我求你了,你好歹是小贝勒的娘,就算是应付任务,你也该露个脸啊!你不能在府里活得像个空气一样啊!”
玥鸢也顺着说:“是啊,咱们府里已经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你也是府里的人,怎么能存在总像不存在一样?”
“你们如果想去就去,我不会拦着。我不会管你们,你们也不要管我。”懿泽推开了玥鸢手中艳丽的衣服,自去找了一身素衣穿上,随便收拾了一下头发,便出门去了。
金钿和玥鸢不知懿泽要去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去赴宴。
自从胡云川死后,懿泽再也没穿过彩色的衣服,每日着装,不是白净,就是暗沉之色。至于首饰,几乎与她绝缘。她要向永琪以及所有人表达的,就是她等同于为胡云川守丧一般的决心。
永琪为绵亿准备了各种抓周的物件,摆了一地,又吩咐厨房做了丰盛的菜肴,就在紫薇寒舍摆宴。胡嫱早早就收拾妥当,带着玞婳和绵亿来到紫薇寒舍,等待开宴。
从清晨到晌午,太后、令贵妃、庆贵妃、舒妃等妃嫔,以及其他皇亲、外戚大臣等,都陆陆续续的派人给绵亿送来生辰贺礼,唯独没有看到乾隆的礼物。永琪知道,乾隆必然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永琪默默盘算着,他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该找个恰当的时机与乾隆和解,准许他再去上朝才好。
永琪在紫薇寒舍等待许久,始终没有看到懿泽的影子,他抬头看看天空,红日当头,已是午时,他知道,懿泽不会来了。
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
胡嫱感觉得到永琪的失落,低声道了句:“要不……派人去问问?”
永琪轻轻的摇摇头,说:“不必了,带绵亿去抓周吧!”
胡嫱又问:“真的不等了?”
“不等了。”永琪抬起头,勉强对胡嫱笑笑。
胡嫱于是抱起绵亿,走进摆满小物件的屋子。
“王爷!”永琪身后传来玥鸢的叫喊声。
永琪听到,欣喜的回头一看,却只看到了玥鸢一人。他扬起的嘴角慢慢恢复了平整,站在那里等着玥鸢到来。
玥鸢捧着一个盒子,向永琪和胡嫱说:“王爷,胡格格,索格格今天有点不舒服,不能过来了,她叫奴婢给小贝勒送来了礼物。”
永琪问:“她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她只是昨晚没睡好,就想多休息一会儿,不想耽误王爷开宴,所以叫奴婢来说一声,免得王爷久等。”玥鸢说着,将礼物盒子双手呈给永琪。
永琪猜得到玥鸢十有八九只是来圆场的罢了,但他仍默默期望着玥鸢说的是真话,他接过盒子,拿到绵亿面前,温柔的笑着,说:“这是你额娘给你的礼物,阿玛替你打开看看好不好?”
绵亿抱着胡嫱的脖子,并不懂永琪在说些什么。
永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衣服,他拿起看了看,那做工并不像是懿泽的手艺,心里更加明白。
绵亿抓周,抓的是一支笔,永琪觉得那是一个好的预兆,可是他却开心不起来。
许久没有热闹过的荣王府,摆了一日中秋家宴,请戏班唱了一天,府里的丫鬟家丁都看得很起劲,永琪却一直心不在焉,戏文多半也没听清。后来绵亿和玞婳一前一后的都发困,胡嫱忙着送回屋子哄睡,永琪也没多大心思听戏了,散着步,毫无目的的走了出来。
夕阳西下,天气已经入秋,虽还不甚凉,永琪的心却很冷。他记得自己从前曾经充满朝气,爱惜遇到的每一个人,热衷处理每一个问题,不知从几何开始,他的生命越来越找不到意义,每一天都死气沉沉,没有方向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不知不觉中,永琪走到了芜蔓居院外。也许是心之所趋,让他的脚步有了方向。他走进了芜蔓居,院子里很安静,偶有两个走过的人向他行礼。
快要走近懿泽的房间时,永琪又看到了玥鸢。
玥鸢也向永琪行礼,问:“王爷,你……你怎么来了?”
“衣服是你做的吧?”
玥鸢点点头。
“懿泽根本就不知道你去送礼物,是不是?”
玥鸢为难的闭着嘴。
“她在屋里吗?”永琪的目光瞥过懿泽的房门。
“在……”玥鸢好像并不想让永琪进去,但又没有可以阻拦的理由。
永琪从玥鸢身边走过,走到了懿泽的房门外。
玥鸢看着永琪的背影,眼底露出一线隐忧。
永琪抬起手扣了扣门,门只是虚掩着的,随便敲几下露出缝隙。但永琪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外问:“懿泽,你在里面吧?”
门内没有传出懿泽的声音,只有水滴在地上的响声。
“今天是绵亿的生辰,你为什么不去?”
懿泽还是没有作声,门内却传出一声马叫声。
玥鸢担忧的看了一眼永琪。
永琪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突然推开了门。果然,一匹马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懿泽从云南带回的那匹。懿泽就站在马的旁边洗马,水从马肚子上滴在地上,正是永琪刚才听到的滴水声。
自从懿泽告诉永琪,这匹马是她和胡云川共同骑过的,永琪每次看到这匹马,就会在脑海中勾勒出懿泽和胡云川共乘一骑的画面,由此,他还会脑补别的画面,这些画面几乎让他脑袋爆炸。
可是永琪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对懿泽有什么影响,她依然安静的洗马,就好像没有看到永琪一样。
被无视的感觉的确让人愤慨,永琪两步上前,猛地抢过懿泽手中的抹布,随手丢弃在地上,厉声吼道:“把这匹马给我牵出去!是谁准它一次又一次进你的屋子?”
玥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牵着马脖子上的缰绳往外走。
“不准牵出去!”懿泽从玥鸢手中拿回缰绳,正眼不看永琪,冷笑一声,带着讽刺的语气,道:“他的命都没了,你却连一匹马都容不下,原来王爷是一个心胸如此狭窄的人!”
“他死了我就得容下一匹马?我今天还就是容不下了!”永琪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意思,如懿泽一般冷酷,再次发号施令道:“给我牵出去!以后如果再让我看到它在这里一次,我就宰了它!”
“格格……给我吧……”玥鸢再次从懿泽手中拿过缰绳,将马牵了出去。
懿泽松了手,蔑视的目光平移到永琪身上,轻飘飘的道了句:“你不就仗着这里是你的地盘吗?”
“有本事带我去你的地盘啊!”永琪的眼神也很锋利,朝懿泽喊道:“既然你选择留在我的地盘,那就是一切由我说了算!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就是高你一等,怎么样?”
懿泽没有理会永琪,就要出门去。
永琪突然抓住了懿泽的胳膊,神情严肃的说:“今天是我们儿子的生辰,我专程请你,你不来,却在屋里洗一匹马。你想说明什么?你巴不得所有人都重视到这匹马的存在是不是?你嫌外面的流言还不够多?你存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懿泽想要甩开永琪的手,奈何永琪抓的特别紧,除非动用武力,否则是无法挣脱开的。
“胡云川还在这里做侍卫的时候,你为了报复我的不专情,就故意拿他来做文章!在云南,你更是把这一切渲染的沸沸扬扬,不惜名节踩在脚底下!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什么,你就故意做什么,为达目的你甚至甘愿被札兰泰调戏!你还亲手制造了瑛麟和皇阿玛之间误会,恨不能多给我戴几顶绿帽子!”永琪将懿泽拉近,强行将她的脸对准自己,义正辞严,道:“我警告你,不要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我已经忍了你很多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真的把我惹恼了,你就没有了可利用的人,只要我不配合,你要做的事、你想达到的目的、你的使命,一样都实现不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永琪丢开懿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芜蔓居。
懿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此前从没有想到,永琪会有一天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那是真的警告,不留余地的警告。
玥鸢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目送着永琪出去,才又进屋子,低声劝懿泽道:“格格,其实王爷的生气是有道理的,你……”
“出去!”懿泽冷冷的两个字,堵住了玥鸢的嘴。
玥鸢知道懿泽在生气,只好出来了,谁知前脚刚跨出门,后脚就听到了“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第215章、胡嫱有心搭桥线,永琪送子换冷遇
是夜,永琪来到望雀楼,在胡嫱的卧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胡嫱回来,便到隔壁两间屋里分别去看,只见绵亿已经睡熟,玞婳还在啼哭,胡嫱正坐在床边哄她。
滢露刚从玞婳房中走出,看到了永琪。
永琪问:“她每晚都这么晚都睡不了?”
滢露无奈的点点头,答道:“两个孩子都很粘胡格格,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入睡时,一定要格格亲自哄睡才行。格格每次都是先哄绵亿阿哥,后哄玞婳小姐,自己折腾到很晚才梳洗。如果两个孩子中有一个不肯入睡,格格也要陪到很晚,就算睡下了,半夜也经常起夜,每天晚上不是这个孩子哭闹,就是那个孩子哭闹,两个孩子就差四个月,哪个都省不了功夫!”
永琪从窗外望着里面的胡嫱,轻叹道:“可是,她从没在我面前说过累。”
“这就是胡格格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了!”滢露也由窗户看了一眼胡嫱,笑道:“她很爱你,所以情愿自己承担很多,也不想给你心里添不快!”
永琪望着房内燃烧的烛火,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呆呆望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胡嫱的居室,继续等待。
等着等着,他竟然睡着了,梦中,他来到一个高高的山坡上,满山都是绿油油的草,成群结队的羊儿到处奔跑、吃草,有两个孩子坐在羊群堆里喂羊,永琪定睛仔细看,那两个孩子正是玞婳和绵亿。
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永琪看到了一个赶羊的女子,他想,这个牧羊女一定就是胡嫱了,一边看孩子、一边放羊,太辛苦了。永琪想要走近去慰问她,于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的身后,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那女子回了头,永琪震惊了,他看到的人竟然是懿泽。永琪四处望,原来这座山是格姆山。
“懿泽,真的是你?”永琪欣喜的笑着,将懿泽抱了起来。
胡嫱终于把玞婳哄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看到熟睡的永琪,连衣服都没脱,却在梦中笑得像朵花一样。她正准备伸手去脱掉永琪的鞋子,忽然听到永琪口中叫了句:“懿泽……我就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
胡嫱又把手缩了回来,坐下望着即将燃尽的烛火,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何去何从。
过了两天,永琪在藤琴书屋拟写奏折,在奏折中言明自己跌伤已好、恳请乾隆准许自己去上朝。忽有望雀楼的丫鬟传来消息,说是玞婳发烧了。永琪忙来到望雀楼看望,谁知他刚进门,就被胡嫱推出门外。
永琪不解的问:“怎么不让我看?”
“玞婳出花了,你没出过,就不要进去了!”胡嫱说完,又忙忙的转身回去了。
天花?永琪惊了一下,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儿,没有再进去,回头往外看时,他看到绵亿正在花园里玩耍,两个丫鬟在旁边看着。
永琪便走到了绵亿身边,绵亿掀起永琪的裙摆,钻了进去,在里面转圈圈,永琪笑了一下,将绵亿抱了起来。
过了片刻,胡嫱又走了出来,刻意与永琪、绵亿保持了些距离,向永琪道:“王爷,要不……你先把绵亿带到那边去吧!”
“带绵亿?”永琪感到有点意外。
胡嫱微微一笑,道:“天花是会传染的,虽然玞婳和绵亿不一个房间,可是望雀楼就这么大地方,两个孩子又都已经会走了,我还是担心会传给绵亿。我是出过花的人,当然留下照顾玞婳比较合适,就麻烦你把绵亿带过去几天,等玞婳好些了,我再把绵亿接回来。”
永琪觉得胡嫱说的有理,但又不得不担忧道:“可紫薇寒舍是前庭院,与大门挨着,人来人往的多,还时常有外客,绵亿这么小,在那儿有些不妥。而且我院子里有一群小厮,都跟卓贵一样毛手毛脚,我害怕他们撞到绵亿。”
“那就先送到芜蔓居几天,金钿和玥鸢都带过孩子,我这里就可以不必专程拨人手过去,只让绵亿的奶娘跟过去就好了!”胡嫱甜甜一笑,好像觉得这样安排十分妥当,交待完就又匆匆回了玞婳的屋子。
永琪有点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按照胡嫱所说的,带着绵亿及其奶娘赵嬷嬷走了出来,来到芜蔓居,向玥鸢说明情况,并让玥鸢将此事转告懿泽。
玥鸢进了懿泽的房间,很快又出来了,无奈的对永琪说:“索格格说芜蔓居不收望雀楼的人,不准赵嬷嬷住这里。”
永琪问:“她刚才怎么跟你说的?是单单不准赵嬷嬷住在这里,还是连绵亿也不能在这里?”
玥鸢低着头,似乎有些难于回答。
永琪看着玥鸢,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由得生出几分怒气,又问:“她自己的儿子都不收留吗?”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懿泽的屋里点着灯,窗户没有开。永琪走到懿泽房外,从窗户纸映出的身影辨认出懿泽,就站在那里喊道:“绵亿必须在这里住几天,还有赵嬷嬷,你必须今天就让人收拾出一间房给他们!”
半晌,永琪没有听到懿泽的答复。
赵嬷嬷也走到懿泽方面,低声向永琪道:“王爷,小贝勒困了。”
永琪看了一眼,绵亿已经在赵嬷嬷怀里睡着,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他也顾不得再等懿泽发表意见了,只管吩咐玥鸢去收拾房屋,然后招呼赵嬷嬷抱着绵亿,一起向之前绵偲、绵亿刚出生时住过的屋子走去。
在永琪走出廊下时,懿泽从居室走了出来,问:“看来王爷现在对我,都只能是用命令的方式了?”
永琪并不想对懿泽发号施令,他走到懿泽的面前,语气变得稍微舒缓了些,解释道:“玞婳出天花了,胡嫱怕传染绵亿,不得已才让暂时搬出来几天。你是他的亲娘,我想他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去处。”
懿泽冷冷的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是你的孩子!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现如今唯一的孩子!”永琪不断的强调着一个事实,激动得脸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我这里已经清静很久了,如果夜里有孩子哭闹,我会不习惯,所以,还是请王爷把他带走比较好。”懿泽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她总是那么高傲,即便说话,也是正眼不看人的。
永琪凝望着懿泽冷若冰霜的脸,沉默良久,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我可以带他走,但现在天已经黑了,夜里风大,况且他已经睡着了,睡着出去更容易着凉,能不能让他在这儿住一晚,我明天就带他去我那儿住!”
“不行。”懿泽回答的很利索,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永琪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再次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已经把事情讲的很清楚了,我只是怕孩子生病而已!就算是路人,遇到难处也能借宿一宿吧?更何况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懿泽冷笑一声,道:“王爷想从我这里牵走一匹马就牵走一匹马,想塞过来两个人就塞过来两个人,我这里已经成了迎来送往的驿馆了,王爷还需要我满心欢喜的接受吗?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这里是荣王府,您是荣王,您做主就行了,何必要专程跟我这个没有名分、不住不仆的人交待?不是多此一举吗?”
提起那匹马,永琪顿时怒上心头,再也不想看见懿泽,他从赵嬷嬷怀中抱过绵亿,大步向前走去。
玥鸢抬头看着天空,发现有些起风了,只怕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天气,忙跑过去追上永琪,道:“王爷,这会儿越来越风大了,还是住下吧!不要管她说什么了!”
“我不想看见那个人!也不愿意跟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永琪抱着绵亿,只管往前走。
玥鸢还要再劝,突然一道闪电闪过,她惊吓的望了一下天上的乌云,又叫了一声“王爷”,雷声阵阵响起,她慌张的抓住永琪的胳膊,喊道:“王爷,要下雨了!小贝勒不可以淋雨的!”
永琪站住,懵懵的看了天,瞬间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懿泽,她就披着披风站在廊檐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抱着绵亿淋雨,脸上的神情竟然没有丝毫改变,更不会说出挽留的话。
玥鸢见劝不回永琪,飞快的回屋拿了一把伞出来,撑在永琪的头顶上。可是风很大,玥鸢几乎拿不住伞,左摇右摆的,雨越来越大,永琪和绵亿都被雨水敲打着。
绵亿被雨水打醒了,哭了起来。
永琪听见哭声,恍然之间醒过神来,才赶紧回头往廊檐下躲雨。玥鸢一路搀扶着、撑着伞,一起往回走。
金钿看着,忍不住也说了懿泽一句:“小姐,下雨天是留客天,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你就算恨王爷,也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啊!”
懿泽告诉自己,永琪不过是在唱苦情戏,想要利用孩子打动自己而已,让他们有机会重归于好,她才不会上当。于是,她就像没看见这一切一样,只管走回自己的房间。
永琪抱着绵亿回到廊檐下,绵亿哭的歇斯底里,忽而大声喊了一声“娘!”
懿泽刚一只脚跨进门槛,听到身后传来这声“娘”,心中咯噔一下,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她不敢回头,她忽然很害怕听到那稚嫩的叫声。
可是绵亿却越哭声音越大,不住的声声呼唤:“娘……娘……娘……”
懿泽的思绪被拉回几年前,第一次听到绵脩叫“娘”时,她是那么的激动、那么的感动,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不如那一句称谓。
懿泽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一下子跳进屋子,紧闭房门,然后在里面顶住房门。外面的风雨声变得低沉了,她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却更清晰了。
永琪望着懿泽紧闭的房门,失望极了。
玥鸢也一身是水,忙招呼金钿从永琪怀中抱过绵亿,带进隔壁那间刚略略收拾过的屋子,去换衣服、盖被子。赵嬷嬷就跟着金钿一起进去照顾绵亿,玥鸢又到永琪身边来,劝道:“王爷,你浑身都湿透了,也赶快换一件衣服才好!”
永琪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里有我的衣服吗?”
玥鸢愣了一下,芜蔓居似乎是许久都没有永琪的衣服了,她忙又说:“先找一件别的什么穿上也行。”
“你看,这里连一件我的衣服都没有。”永琪又笑了一声,笑得仍然有些诡异。
玥鸢看了一眼懿泽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微微发抖的永琪,心中倍感无奈,只好自作主张,搀着永琪到了另一间房中休息,又找了一件下人的衣服给他暂时换上。
懿泽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努力入睡,耳边却不停响起绵亿的哭喊声,尤其是那声“娘”,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那是真实中绵亿的声音,还是她挥之不去的幻觉。她不住的想起绵脩,想起绵脩出生那天,永琪依偎在她身边,一起取名字;想起绵脩一天天长大,变化越来越多,会翻身、会坐、会爬、会走、会跑……甚至会安慰自己,用他的小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
不知何时入梦,梦中,懿泽看到前方有一个摇摇摆摆走着的小孩,她追了上去,喊着:“绵脩,绵脩……”
那孩子回了头,却是绵亿,他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对懿泽说:“额娘,绵脩已经走丢了,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是吗?”懿泽蹲下,也用同样认真的目光看着绵亿。
绵亿的小手握住懿泽的一根手指,又说:“额娘,额娘,我想和额娘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懿泽望着绵亿恳求的目光,只觉柔肠百转,心碎了一地,忍不住想要去摸那张无辜的、稚嫩的面庞。
“额娘,我也想和阿玛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们都陪着我好不好?”绵亿小脸红扑扑,眼中还闪着几点泪花,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懿泽几乎要说出那个字——“好”,她抬头看到永琪就在不远处站着微笑。
绵亿又重复道:“阿玛、额娘,我们都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懿泽站起,她的衣裙被绵亿摇摆着,她犹豫着,她看到永琪在走近,走到他们母子身旁。他们三个的脚下是格姆山,他们一家三口在格姆山的山顶看到了冉冉升起的太阳。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胡云川的临终遗言忽然在懿泽耳边响起。
懿泽忽然推开了绵亿,推向永琪,向永琪喊道:“你休想利用孩子来成全自己!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害死胡公子的罪行吗?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
懿泽看到了那个处处维护自己的胡云川、那个读懂自己的胡云川,是如何在身体折磨殆尽后,受到最后致命一击,离开了这个他满怀希望的世界。
胡云川倒下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在懿泽的脑海中重现,她无法忘记,胡云川为了救她所做的所有事,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为了把食物留给她,他多日强忍饥饿;他背着她走过的千山万水,任凭脚底磨穿;为取水,他赤手凿山,双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尽管自知命将绝,他还是拼尽最后一口气给她送去了生命之水……当她终于复明,看到他的时候,他却已中箭倒下。
当她亲眼看到永琪背着弓箭站在山下,看到他身后所有人都背着弓箭的时候,她就恨死了这个人。如果她还会继续跟杀死自己救命恩人的仇人做夫妻,她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她再次告诉自己,她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正常对待永琪,她无法正常对待与他相关的任何一个人,她和他们之间只会是利用,只会是利用。
次日,雨过天晴,绵亿没有着凉,永琪却发烧了。永琪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但绝不愿意找任何理由在芜蔓居多一天的逗留,他听到绵亿已经睡醒,便立刻来到绵亿的房间。
玥鸢和金钿都在照顾绵亿,才给绵亿穿好衣服,就看见永琪进来了。金钿叫了句“王爷”,还没来得及多说话,永琪已经抱着绵亿出去了。
玥鸢追了出来,喊道:“王爷,你的脸色不太好,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不走做什么?一定要让有些人觉得我是死皮赖脸的赖在这儿吗?”永琪说罢,抱着绵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玥鸢目送永琪的背影远去,轻轻的叹气。
金钿也走了出来,傻傻的问:“真的走了?早膳不用,难道连洗脸都要回去洗吗?”
玥鸢叹道:“事到如今,王爷的固执并不比索格格少,这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越走越远,谁都不愿意回头了。”
“他们……他们真的没有机会了吗?”金钿忧心看着永琪,他的背影消失在她们眼前。
“我不知道。”玥鸢摇了摇头,答道:“我只知道,自索格格从云南回来,她就再也没正常过。”
金钿道:“从绵脩世子没了,她就开始不正常了啊!”
玥鸢却说:“不,当一个人再也不会哭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金钿默默回想,绵脩死后,懿泽哭过不知多少次,那时的懿泽敌对过永琪、更捉弄过胡嫱,可自云南一行回来后,懿泽再也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对任何人讲心事。这样一想,果然感到好可怕。
第216章、永琪承伤诉嗔痴,胡嫱难阻赴秋狝
永琪回到紫薇寒舍后,将绵亿和赵嬷嬷安排在藤琴书屋旁的一间稍为安静的屋子里,然后吩咐让卓贵去请王振文。
自永琪腿上的外治之处完全愈合后,王振文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荣王府了,忽又见卓贵来找,王振文有些意外,他想过永琪的腿疾可能有复发的时候,可实在没想到会复发的这么快。
王振文再次来到荣王府,才知道永琪原来是因为夜里淋雨又受了寒,感到十分无语,虽又开了些对症的药,但话不多,也没有笑容,一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永琪看得出王振文有些生气,只是碍于上下尊卑的礼仪,不好对永琪发火罢了。永琪心里也很不好意思,想起先前瑛麟初次小产,王振文好心好意的来提醒自己,可是瑛麟很快就第二次小产;现如今也是这样,王振文为自己外治那些天,不止一次叮嘱自己要尽量避开寒湿侵袭,结果他这么快就又受了寒。也不用王振文发火,永琪心里已经很自责了。
胡嫱听说永琪又发烧,忙赶来紫薇寒舍,一进院子,正在玩耍的绵亿就扑了上来,钻进胡嫱的怀里。胡嫱抱起绵亿,正巧遇到王振文提着医药箱走出,忙迎上去问:“王太医,王爷要不要紧?”
王振文淡淡答道:“王爷的腿病由来已久,即便是好好的养,都不见得能除根。此病因寒而起,因脓成毒而加重,自然是受寒越多越严重,王爷年轻不惜命,微臣也无可奈何。”
胡嫱听得出王振文在生气,温声细语的陪笑道:“我一定会多劝着王爷的,还请太医多费心!”
王振文略点了头,继续前行,走了两步,似乎又有些不放心,回过头来叫住胡嫱,语气比方才稍好了些,道:“格格,今年秋冬是最要紧的,一定要想办法约束着点王爷,不然……”
王振文没有继续说下去,又摇头叹气着离开了。
胡嫱已经有些明白,只觉得心里突突的,她想,王振文之前应该没有把所有的情况说出来,是为了让永琪安心。那么,她对永琪更不能说的太糟。
她抱着绵亿走进滕琴书屋,看到永琪是躺着的,她就坐在了永琪的床边,惆怅的看着永琪。
“你来了?”永琪笑了一下,手指拂过胡嫱的眉头,笑道:“不要这样,我这次只是有些发烧而已,又不曾腿疼,很快就好了。玞婳怎么样了,你的天花偏方奏效如何?”
“对不起……”胡嫱刚开口,眼泪突然啪嗒啪嗒落下。
“怎么还哭起来了?是不是玞婳的情况不太好?”永琪担忧的坐起来,看着胡嫱的脸。
胡嫱摇了摇头,哭着说:“不是……玞婳没有出天花……王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找借口让你带绵亿去那里……”
“什么意思?”永琪一脸懵。
胡嫱噙着眼泪,喃喃而道:“我……我骗了你,玞婳一直都好好的,没有出天花,我只是为了让你有理由去找懿泽而已……”
永琪回想起胡嫱之前告知他说玞婳出花时的表情,一点担忧的样子也没有,当时他以为胡嫱是对治疗天花很有把握才不紧张,此刻才明白,她根本没什么好紧张的。他竟然那么容易就上当了,不禁为自己感到可笑,搞了半天,一切都是乌龙。
“对不起……”胡嫱又一次道歉。
永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因为你上次在我房里,你在梦中叫了懿泽的名字……”胡嫱把脸转过去,抿掉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继续说:“虽然你最常见的人是我,可你心心念念想的人一直都是她!我知道你心里别扭着一股气,才不肯伏低找她,但这并不代表你不想见她,所以……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绵亿是你们之间割不断的牵绊,我听到他最近夜里常常叫娘,就想……如果让他住在懿泽那里,懿泽夜里也会听到,我想她会为之动容,你才会有机会……我不忍心你苦苦等待却求而不得……可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害你淋了雨,病刚好了点又不好了……”
永琪听罢,像散了架一样,毫无气力的半躺回去,大笑了起来,自嘲般的笑着说:“真好……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大概还真以为我为了见她一面,编理由编的无所不用其极……我变成了一个卖惨的骗子……”
胡嫱望着永琪阴森的笑容,感到怕怕的,她放下绵亿,握住永琪的手,问:“王爷是在生我的气吗?”
“你一心为我,我怎么会生气?”永琪收敛了笑容,摸着胡嫱的脸,温柔的说:“但是,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做了。我不需要找理由去见她,明白吗?”
胡嫱乖巧的点点头。
永琪又问:“我在你的身边想她,你不吃醋吗?她曾经虐待你,我也多次辜负你,你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的撮合我们?”
“我在嫁给王爷之前,已经有了近三年的私情,其间感到的耻辱、受到的胁迫、每天的患得患失,绝非‘煎熬’两字可以形容。如今虽卑微,好歹也是有了名分,我知足了。至于吃醋……感情的世界总要讲一个先来后到,你们结发在先,我介入在后,又有什么资格吃醋?因为我的出现,给你们之间带来了无尽的矛盾,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就算是她曾虐待我、你曾辜负我,那也是我自找的……”胡嫱苦涩的笑着,脸上写满无奈,又说:“如果你们真的有重归于好的一天……虽然王爷没有明说,但我心里明白,即便我为你生养子女,如果有那么一天,懿泽肯回心转意,我仍然是那个随时会被你抛弃的人……”
永琪吃惊的看了胡嫱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敢承认胡嫱的这番话,也不敢否认胡嫱的这番话。
两行眼泪又从胡嫱的眼眶里涌出,她依然面带微笑,对永琪说:“你放心,只要她肯,我一定不会做你们的绊脚石。”
永琪仍然低着头,保持沉默。
胡嫱又续上了一句:“只怕她不肯。”
永琪缓缓抬起头,望着胡嫱,问:“嫱儿,你和你哥那么亲,他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不恨我吗?”
“恨。”
“那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爱比恨更多。”
“这么说,她对我的恨,已经超过了爱,是不是?”
胡嫱迷茫的望着永琪,不敢作答。
永琪长叹一声,道:“我一直都知道,在懿泽的心目中,是我的自尊心和妒忌心杀死了胡云川,所以她才要拼命践踏我作为男人的尊严,视为对我的报复。也是因为我对不住胡云川,她才认为我没有资格撵走那匹马,毕竟那匹马是胡云川的遗物。现在我想问问你,你觉得,我把那匹马撵走,错了吗?”
胡嫱摇了摇头。
“我承认,在这方面,我们之间是不公平的,就算我已经有了你,也丝毫接受不了她和别的男人有一点点关系,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仍然接受不了他如影随形的存在!你觉得,我错了吗?”永琪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失落。
胡嫱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永琪苦笑着,满眼伤情,又说:“她气我不够专心,因为我对你动了心。可是我常常在想,她和我既做了夫妻,却对我隐瞒真实身份、隐瞒她嫁给我的另一个巨大目的,最可气的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要为她的这个目的让步,这样,她就算对我专心了吗?她为她的目的要我娶碧彤,而我为我的二心娶了你,这到底有什么不同?”
胡嫱也感到困惑,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算不算不同。
“我可以为了对她的‘专心’,抛弃我的‘二心’,哪怕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她却始终把她那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放在第一位,永远把那些事看的比我重。而现在的我,竟然要依靠那些事,才能换得把她留在我身边的一丝希望,你看我是不是很失败?”永琪越说越心里难受,说到此处时,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胡嫱早已梨花带雨,泪如泉涌,再也止不住,捂着嘴痛哭起来。
绵亿坐在旁边的地上,把一张纸撕成一条一条的,玩的正开心。
永琪服药后,渐渐退了烧。胡嫱将绵亿接回望雀楼,仍以照顾两个孩子为要,一切如旧。
永琪的奏折递上去了两三日,一直不见乾隆批复。他心里琢磨着,前一阵子乾隆与群臣商议过,今年还去木兰围场打猎,他无论如何需要在这事情之前得到乾隆的谅解,不然一定会更惹恼乾隆。
又一日,卓贵飞奔到藤琴书屋,向永琪汇报道:“王爷王爷!奴才听说皇贵妃刚被诊出了喜脉,皇上龙心大悦,你正好趁此机会进宫道喜,跟皇上缓和缓和关系!眼见就该去围场了,你得赶紧加把劲,别让皇上连木兰秋狝都像上朝一样把你给撇了!太后扶持的十一阿哥今年都十三岁了,人人都称赞他才华盖世,你可当心给比下去了!”
永琪点点头,就进宫去向乾隆、令皇贵妃贺喜。果然借着这个契机,乾隆没再与永琪计较之前的事。这不止是因为乾隆心情好,更是因为木兰秋狝本是一件满蒙交好的国之盛事,而乾隆与永琪因皇后闹出不快毕竟是家务事,且狩猎是永琪的强项,往年从不曾缺席,今年又到了这个时候,乾隆自然是需要永琪在外人面前给自己争面子的。
从宫中回府,永琪便吩咐卓贵收拾去木兰围场的行装,如往年狩猎一样,要带卓贵一同前往。
胡嫱听说永琪又要去木兰围场狩猎,十分担忧永琪的腿,她来到藤琴书屋,见永琪在书桌前坐着,卓贵在一旁整理行装。
永琪抬头看到胡嫱,笑问:“这会儿孩子们不闹,你又过来了?”
胡嫱看了看永琪,又看了看卓贵,没有说话。
卓贵这次没等永琪开口,自己先识趣的出去了。
胡嫱走到书桌旁,愁容满面的说:“塞外风大,容易受凉,今年木兰秋狝,你就别去了吧!”
永琪笑道:“塞外的风能有多大?我又不是没去过!我为皇额娘的事,把皇阿玛得罪的不轻,他先前已经以为我是怄气不上朝,我若连木兰秋狝都不去,还不知他怎么想呢?”
胡嫱又劝说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云南之行,你这个病也大可不必瞒他,他那么疼你,了解了实情一定会体谅你的!”
永琪反驳道:“那就更不行了!大清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狩猎虽为取乐,实际却更被视为赛事,八旗子弟都会去,蒙古那些亲王贝勒更是等着在那个时候崭露头角,好盖过满人。皇阿玛对皇额娘的事是极恼火的,若不是指望着狩猎时我能在蒙古人面前出彩,也不肯在这个时候轻易谅解我。我已经在家休息了三个多月,外面早就对我的病议论纷纷,再不在大家面前露脸,他们会造谣说我成废人了呢!”
“可骑马打猎是最容易伤到腿的事,你以前就曾在围场受伤过,现在又有了这个病,你还为了颜面强出头,就不怕真的变成废人吗?”说到这里,胡嫱几乎浑身打颤,她并不想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可是她真的担心极了,却不知怎样才能说服永琪。
“我向你保证,我会小心的,你不要担心过重好吗?”永琪给胡嫱以安慰的笑容,但态度仍然很坚决。
“我虽然没去过围场,但在宫中多年,我了解狩猎,它的危险不止在于竞争,还有兽类侵袭,更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暗算。人多、猛兽多,大家又都骑着马、佩戴弓箭,围场内丛林遍地、遮挡视野,各种各样的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你现在腿脚不如以前灵便,躲避‘意外’的能力很差!对于这些,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你却还是坚持要去,为什么呢?”胡嫱望着永琪,黯然神伤,无奈的苦笑着说:“你很在乎皇上对你是否重视、你很在意你在外面的声名,越大的场面,你越在意……这都是因为你想要争取储君的位置!有了这种心思,你很难‘小心’,所以你保证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皇上心目中的储君,你会成为众矢之的!其实你没有那么想做君王,你争取皇位不过是害怕懿泽会离你而去,所以你甚至甘愿拿命去冒险!”
永琪无以辩驳,只是轻轻道了句:“嫱儿,我真的会小心的,不会拼命……”
胡嫱却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既然如此,你应该带懿泽一起去围场,好让她看到你是怎样为她冒险的!”
永琪站起,走到胡嫱身边,握住了胡嫱的手,问:“你生气了?”
胡嫱摇了摇头,她知道,她是劝不住永琪了,于是笑着对永琪说:“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替你考虑你们的未来。虽然只要你继承皇位,她就会同意留在你身边,可一旦你做了皇帝,她能不能留下,也不是你愿意、她点头就行了。你应该知道,关于她,外面有很多不好的传闻,尤其是她在怀上绵亿前后与我哥纠缠不清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议论绵亿的身世。但所幸绵亿长得像你,你去围场,要在许多人面前露面,不如就让懿泽和绵亿也出现,大家看到绵亿的相貌,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如果懿泽肯在人前做做样子,对你和绵亿的态度稍微好一些,那么对于她将来进入后宫会更有利。”
“嫱儿……”永琪看着胡嫱,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紧紧的抱住了胡嫱,发出低沉的声音:“你不要这么为我着想好不好?不要事事为我考虑好不好?我会良心不安的……”
“如果你真的有良心,就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保护好自己,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胡嫱也紧紧的抱住永琪,露出甜甜的微笑。
永琪点点头,满心感动的说:“好……我都听你的,我会保护自己……为了你……”
卓贵站在门外,把耳朵贴在门上悄悄听着,听到永琪要带懿泽去围场,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一不小心把门撞开了一个缝,让紧紧相拥的永琪和胡嫱看到了自己,他尴尬的低声说了句“你们继续”,然后慌忙退出房间。
后来胡嫱回去照顾孩子,卓贵又进屋来继续收拾行装,一边收拾着,一边还哼哼唱唱着小曲。
因为卓贵哼唱的实在难听,永琪忍不住就抬头看了卓贵一眼,看到卓贵正在整理永琪永琪旧年秋狝时穿过的盔甲。
永琪又站起离开书桌,走到卓贵身旁,看到盔甲光亮洁净,似乎还散发着淡淡清香。他忽然想起前些天卧床养病时,胡嫱将他所有的衣物配饰都整理一遍,所以盔甲才如此洁净。他伸手摸了一下盔甲,仿佛感受到了胡嫱的气息。
他记得南巡之前,滢露曾为胡嫱抱不平,自胡嫱入府,从不曾踏出王府一步,而自己为了能在南巡的路上挽回懿泽,执意将胡嫱撇在府中。现在要去木兰行猎,难道又是如此?
永琪对着盔甲摇头,吩咐卓贵道:“你去告诉胡格格,这次去木兰围场,她和玞婳也跟着。”
“啊?带……带胡格格?”卓贵瞪大着眼睛,好像很惊奇的样子。
永琪翻了个白眼,问:“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没,这事哪轮得到奴才有意见?”卓贵龇牙笑了笑,道:“要说这木兰围场,景致好极了,秋狝的那个场面壮观,那个热闹,是任何宴会都不能比的!女眷们哪个不想去看看?可王爷成婚的头一年,秋狝时正巧赶上索格格小产,王爷只好自己去了。后来没多久,西林福晋进门,你因为不想带西林福晋,索性去哪都是不带家眷!再后来,西林福晋没了,绵脩世子也没了,你和索格格成了仇家,日子过的跟和稀泥一样!这么算下来,王爷虽然成婚多年,竟然每次去围场都是单枪匹马,今年您终于要带家眷了,却是带两个侍妾格格,然后把福晋撇在家,估计到时候,皇上和亲贵大臣们眼睛瞪的比奴才还大呢!”
永琪道:“福晋是一定不能去的,这件事我自有道理,你只管给胡格格传话就行。”
卓贵只好往望雀楼跑了一趟。
第217章、荣府两美共出行,皇子互讥论宠妾
过了晌午,永琪亲自来告知懿泽木兰秋狝之事。
他刚走进芜蔓居的院落,只见懿泽正在院中练剑,玥鸢、金钿都在一旁观看,院中的洒扫侍女、院外巡逻路过的侍卫也都驻足观看,相互言说着懿泽练剑的样子真好看。
丫鬟们看到永琪,纷纷行礼,为永琪让路。
永琪慢慢走到玥鸢和金钿旁边,一起看懿泽练剑。他见懿泽一袭白衣,冷若冰霜的面庞依旧惊艳,衣裙随长剑一同在风中挥动,如一朵带刺摇曳的玫瑰,美轮美奂,却一触见血。
永琪被眼前的一幕带回数年前,那时的懿泽在努力挤进乾隆的后宫,她信任的好姐妹青岚却背叛她成为了乾隆的兰贵人,懿泽不愿哭泣,于是在翊坤宫中疯狂的挥动鞭子,直到她看到永琪出现。从那之后,永琪了解到,武力不仅是懿泽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懿泽宣泄情绪的方式。
后来,他记得在碧彤刚嫁入王府不久时,懿泽也常常练剑,有一次差点伤到碧彤,结果演变成他与懿泽的一场比武。
这几年,他很少再看到懿泽习武了,他不知道,现在的懿泽是否还会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情绪。或者说,他不知道现在的懿泽还会不会有情绪。
追忆着往事,永琪走了神,差点被懿泽的剑划到,他竟毫无察觉,只觉得突然被玥鸢拉了一把,醒过神来。
懿泽收了剑,向永琪道:“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永琪轻轻的笑了一下,他没想到,懿泽竟然会先开口对他说话,更前所未有的是,懿泽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自称“奴婢”,这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懿泽还是那副亘古不变的样子,没有什么表情可言,问:“王爷驾到,有什么吩咐?”
永琪答道:“今年的木兰秋狝,我想让你随行。”
懿泽又问:“这是命令吗?”
“一定要命令吗?”永琪用无奈的目光看着懿泽,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懿泽笑道:“启禀王爷,若是命令,奴婢自当遵从;若是王爷要问奴婢的意思,那很抱歉,我没空。”
说罢,懿泽合上剑鞘,径直向她的居室走去。
永琪跟到了懿泽的房门外,见她把剑挂在了墙上,就去桌前坐下,视自己如空气一般。
他走到懿泽身旁,带着压抑的心情、低沉的声音,问:“为什么要自称奴婢?”
“奴婢现在的身份,就是奴婢。王爷已经警告过奴婢,这里是王府,是您的地盘,奴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奴婢领教了,记住了,自然不敢冒犯王爷。王爷若有命令,奴婢听命便是,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要做自己的事了。”懿泽说话的整个过程,都没有抬头。
永琪笑了,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笑过之后,面色又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变得强势起来,道:“我这次偏不给你命令,我要你心甘情愿的陪我去!”
懿泽不答,只管蘸墨写字。
“你以为我很想看见你吗?”永琪阴冷的笑着,背过身去,也学着懿泽那样,用一种无谓的口吻告知道:“其实,我原本就没想带你去,我早就受够你了!要你去是嫱儿的主意,她告诉我,如果我有一天能继承皇位,你能不能进入后宫,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自己作践的名声,你心里有数!如果你还想成为未来的皇后,那就和绵亿一起出现在木兰围场,站在我的身旁,让所有人看到绵亿与我相似面容、看到你对我的俯首帖耳!如果你做不到,装不出来,那么你想利用我做的一切,我也很抱歉,我有心无力!”
懿泽停了笔,仍旧沉默。
“嫱儿还跟我建议,她只带滢露一个,要你带两个丫鬟,瑛麟不会去,以显示你在王府的地位,才更有利于你的未来。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说罢,永琪没有再看懿泽一眼,径直离开了。
懿泽抬起头,望着永琪的背影,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永琪心里明白,在木兰秋狝那样的盛宴中,他带懿泽和胡嫱却不带瑛麟,是不太妥当的,也可能会招致乾隆不满。但他已经决定和瑛麟不再见面,就不能因为任何原因改变自己的决定。
永琪让卓贵去其他兄弟那里打听随行的家眷,卓贵打探一圈后,向永琪汇报道:“履王府的四阿哥只带侧福晋完颜氏,慎靖王府的六阿哥带的是嫡福晋富察氏,八阿哥府上嫡福晋章佳氏、侍妾王氏都跟着去!”
“四哥只带侧福晋,不带嫡福晋,跟我算差不多吧?”永琪自言自语着,好像给自己找到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差得远呢!四阿哥的嫡福晋和侧福晋都是太后挑的人,但太后偏袒侧福晋,侧福晋又生了儿子,嫡福晋早就没地位了,这人人都知道!再说了,侧福晋和嫡福晋的位份只有一步之遥,可您这儿,侍妾压根就不算位份,跟嫡福晋怎么能比啊?奴才觉得,您铁定是要挨训的!”卓贵阴阳怪气的叹气,那样子不像是替永琪担忧,更像是幸灾乐祸。
永琪左右踱步,默默盘算着,只能对外谎称是瑛麟病了。
卓贵笑道:“依奴才说,都去了两个了,也不差那一个,干脆全府出动得了!您看八阿哥,可是出了名的情有独钟,平日里只跟着小妾出双入对,可到了关键时刻,就把福晋给带上了,还不是因为怕挨骂呀!”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
“您该不会是嫌带的家眷太多、招人眼吧?您是储君,就算带的比其他阿哥多,那也是正常的!再说了,也就多一个而已,比皇上带的妃嫔还少得多呢!我听说皇上钦点了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容嫔、永贵人、新常在、宁常在一大堆人呢!”卓贵嬉笑着,满脸欢喜的样子。
“你去后院清点一下,把鸡鸭鹅都带上。”永琪随手将手中的书卷砸到卓贵脸上,走出书房。
卓贵接住了书,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围场里多的是猎物,我带那些玩意儿做什么?”
按照旧例,永琪应当先带家眷到圆明园行宫,与乾隆、太后、众妃嫔,以及其他皇子会和,然后一起向木兰围场进发。
到了该出门的日子,天还未亮时,卓贵已按照永琪吩咐准备好了一辆大马车。胡嫱也早早起床,为两个孩子收拾妥当,带着滢露、以及绵亿的乳母赵嬷嬷、玞婳的乳母李嬷嬷,来到紫薇寒舍等待出发。不久后,懿泽也带着金钿、玥鸢,出现在永琪和胡嫱面前,看到胡嫱抱着绵亿、滢露抱着玞婳,两个孩子都看起来神采奕奕。
胡嫱看到懿泽,忙上前去打招呼,微笑着行礼,唤了声:“姐姐。”
懿泽瞟了一眼玞婳,淡淡的说:“你女儿这天花好的倒挺快,看来你的‘偏方’是神效,不如把方子送到太医院,也算一场功德。”
“我……我错把蚊虫叮咬的疙瘩当成出花,害的王爷也跟着紧张,让姐姐见笑了……”胡嫱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懿泽,她听得出,懿泽早已知晓了玞婳出天花是个谎言。
懿泽没有理会胡嫱,继续往前走了约有十几步,上了马车。
永琪远远看到胡嫱低头紧张兮兮的样子,便走了过来,扶着胡嫱的肩膀,关心道:“你怎么了?”
“她……她知道了玞婳那个天花……我怕她误会你,都是我不好,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圆场才好……”胡嫱一副怯懦的模样,看得永琪好心疼。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都已经不在意了,你又何必担惊受怕?”永琪轻轻的笑着,吻了一下胡嫱的额头。
金钿在马车内看到这一幕,气愤的摔下布帘,嘟囔道:“大庭广众之下,亲近给谁看呢!”
玥鸢见金钿这般生气,懿泽却像个没事人一般,默默轻笑,她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有点奇怪。
卓贵带着十来个侍卫骑马走在马车前后左右,永琪与女眷孩子们坐在车内,马车从荣王府驶出,一路奔到圆明园行宫,在宫门内一侧停下。车还未停稳,两个孩子都急着下车去玩,尤其绵亿,小脚麻利的往前走,几乎要冲出去。
胡嫱生怕绵亿摔了,忙伸手去抱绵亿。永琪却突然拉住了胡嫱,嘱咐道:“让玥鸢来抱绵亿下车。”
原来,永琪在车内就看到永珹、永璇、永瑆三人正在从远处向自己这边走来,他不愿让外人觉得胡嫱与丫鬟无异。胡嫱猜到了永琪的用意,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她一向习惯了自己身份低微,皇亲国戚里没几个人会把她放在眼里,然而正因如此,永琪才要注意这些细节。
金钿却撇着嘴,她最维护懿泽,自然看不惯永琪对其他女人的好,可是玥鸢听到永琪吩咐,就忙去抱绵亿,这让金钿更感到生气。
滢露看到如此,便将玞婳抱起,与玥鸢一道下车,两个孩子的乳母都紧跟着各自的小主子。
这时永琪才下了车,紧接着将胡嫱扶下,胡嫱下车后,永琪又伸手来扶懿泽。懿泽见前面有人,她记得在府中时永琪说过的话,要在人前配合永琪圆场,因此也搭着永琪的手下了车。
永珹、永璇、永瑆远远看到荣王府的车,又看到下车的人。永珹笑着向两个弟弟说:“你们看到没,老五比我更厉害,把嫡福晋放在家,其他家眷全都跟出来了!”
永璇摇头叹道:“难道女人非得会生孩子才有地位?不会生就成了废人了?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永瑆笑道:“八哥,这话你就别说了吧?这哪里是会不会生孩子的问题?有宠才有子!数遍京城,哪个偏爱妾室的人还能比过你?我倒觉得四哥五哥挺好,至少不像你虚伪!你把嫡福晋带出来不过是怕皇阿玛骂你,在家时你恨不能跟王姑娘每时每刻在一处!”
永璇反驳道:“胡说!我带她来这里,是因为若筠说我应该尊重她作为福晋的这个位置,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挨骂?”
“小妾说情,福晋才有机会出门?”永珹啧啧了几声,指着永璇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依我看,谁家的福晋都没你家那位过的憋屈!你尊重她又怎么样,还不是守空房吗?”
永瑆好奇的问:“八哥,你真的至今都没跟福晋圆房吗?”
“你觉得,这是你应该问的话吗?”永璇推着永瑆的脑门,推到了一边。
三人闲聊着,与永琪碰了面,相互问候见礼。
永珹问:“五弟怎么来的这样迟?咱们都已经到了好大一会儿了。”
永琪笑道:“两个孩子路上事情多,不知不觉就耽误了时间。”
“所以我老早就跟孟冬说好不带孩子的!我估计,能把这么小的孩子带到围场那种地方,也只有五弟一个了!”永珹玩笑一般,向左右的弟弟们说笑着。
永琪答道:“绵亿生的腼腆,才想叫他来长长见识,姐弟两个整日形影不离,就一起来了。”
永珹又向两个弟弟说:“听见没?一岁多就要培养见识了!”
永璇打趣道:“五哥这是存心要咱们羡慕,他是咱们兄弟中唯一一个儿女双全的人呢!”
说罢,永珹、永璇两个都笑了起来。
永瑆看了一眼绵亿和玞婳,品评道:“绵亿这双眼睛,和五哥真像,鼻子和嘴像五嫂,长大了一定是个比五哥还招眼的美男子!玞婳像胡格格的多一些,将来也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永琪听了,随意的笑笑,称赞道:“原来十一弟不仅才情高,眼光也这么好!”
永瑆也笑了笑。
永琪又问:“怎么没见六弟和十二弟?”
永珹指着远处道:“那不是六弟!”
永琪顺着永珹手指处望去,永瑢和福晋富察氏刚从九州清晏的方向走出,应该是刚去给乾隆请安过的,富察氏腹部微微隆起,被丫鬟们小心翼翼的扶着。
永琪惊讶的问:“六弟是要做阿玛了?”
“怎么好像你刚知道一样?”永璇看着永琪,懵懵的问:“我听若筠说,你不是早就叫福晋去道喜,还送礼了吗?”
永琪与瑛麟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自然不知道瑛麟近来都在做什么,听永璇如此说,他尴尬的笑了一下,忙改了话题,问:“十二弟呢?”
永瑆答道:“他还没到。”
“他不是与你一样都住在宫里吗?还怎么会‘没到’?”永琪感到有些奇怪。
永瑆摇了摇头,又说:“他前几日扮成小太监,想要混进翊坤宫,被人发现了,告到皇阿玛那儿,皇阿玛很生气,罚他跪了大半夜,后来就没见过了。按理说,秋狝盛事,咱们兄弟绝没有缺席的道理,可明日就该出门了,十二弟还没过来,也不知皇阿玛怎么打算,我也不敢问。”
永琪听了,难免被永璂的思母之心感动,也就不由得埋怨乾隆太无情。他觉得皇后已然是抱屈了,永璂更加无辜,他必须得到乾隆面前为永璂说话才行。于是,他回头对懿泽、胡嫱说:“走,我们也去给皇阿玛请安!”
永瑆好像猜到永琪的心思,在永琪准备离开时拉了永琪一下,劝道:“五哥,你最好不要在皇阿玛面前提这些了!近来凡是跟皇额娘沾边的人,没一个不倒霉,求情只会被连累,帮不到十二弟的!”
永琪略点了点头,将卓贵与荣王府的侍卫撇在外头,带着女眷和孩子们来到九州清晏,只见乾隆和太后在前殿内坐着,底下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豫妃、容嫔坐了一溜,永贵人、宁常在侍立在太后身后,新常在站在令皇贵妃的座位后边。
永琪、懿泽、胡嫱向乾隆、太后、令皇贵妃等请了安,丫鬟们随拜。
乾隆逐个看了永琪身后的几个人,发现没有看到瑛麟,正要问时,恰巧陈进忠进来报:“皇上,十二阿哥求见。”
乾隆淡淡的说:“他到了,在偏殿等着一起去围场就行,不必来请安。”
陈进忠领命退出,门外却传来永璂的叫喊声:“让我进去!我要见皇阿玛!我要见皇阿玛!”
永琪佯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拱手向乾隆拜问:“皇阿玛,十二弟已到门前,为何不让他进来问安呢?”
乾隆不答,太后只管慢悠悠的喝茶,令皇贵妃摇着小扇子,其余妃嫔们面面相觑,也都鸦雀无声。
永璂闯进殿来,噗通一下跪在乾隆面前,带着万分激动的情绪,开门见山就哭着恳求道:“皇阿玛,求您让儿臣见皇额娘一面啊!儿臣真的只想见她一面!儿臣给您磕头了!”
说罢,永璂一个劲的磕头,额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
永琪看着于心不忍,忙去拉永璂,低声劝着:“十二弟,不要这样!”
永璂不顾永琪的劝阻,往前跪走到乾隆膝下,扯住乾隆的裙边苦苦哀求道:“皇阿玛,您就准儿臣去见皇额娘一面吧……”
乾隆不耐烦的一脚将永璂踢开,踢在永璂的胳膊上,永璂被甩到一旁,在地上滚了个圈。
永琪忙过来扶永璂,关心道:“十二弟,你没事吧?”
“要你管!”永璂甩开永琪,站起跑了出去。
豫妃很是看不过去,忍不住又斥责了乾隆:“皇上,血浓于水,十二阿哥能有多大错?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乾隆指着豫妃,瞪着眼,厉声吼道:“你要再敢‘以死谏言’,就直接去死好了!”
豫妃吓了一跳。
在座的人无不吃惊。
“谁再妄议此事,先出去领五十大板!”乾隆放下这句话,脸色阴沉的站起,走出殿去。
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容嫔等忙站起,恭送乾隆出门。
第218章、行宫驻足逞口舌,围场三代齐行猎
永琪随后也向太后、令皇贵妃等人告退,走了出来。玥鸢仍抱起绵亿,滢露抱着玞婳,跟在懿泽、胡嫱身后,都随永琪退出。
永琪在九州清晏外不多远处追上了乾隆,叫了声:“皇阿玛!”
乾隆听到,回头看见永琪以及他身后的家眷,又想起方才尚未问的问题,笑容满面的说:“朕正要问你呢,瑛麟怎么没来?”
永琪追乾隆的本意,是想为永璂说情的,没想到乾隆才刚踢了永璂,这么快就像没事人一样正常说笑,实在没什么好心情,勉强答复了三个字:“她病了。”
“又病了?”乾隆看起来有点小小的惊讶,又更进一步,关切的问:“怎么近来总也病着?你有没有让太医好好给她调养一下?”
永琪面对乾隆这般关怀,心里一阵不舒服,一个连对亲生儿子都可以那样冷漠的人,却在这里关心儿媳妇,他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有,脱口而出:“儿臣一向不擅长照顾人,皇阿玛若不放心,不如亲自去看看。”
乾隆看到永琪这副怠慢之态,当然很是不满,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你的嫡妻,难道你不该多关心她一点吗?”
“启禀皇阿玛,儿臣以为,皇阿玛可能是贵人多忘事,儿臣的嫡妻是碧彤,虽然她已经不在几年了,但儿臣心中,依然记得这位贤惠的嫡妻。至于现在的嫡福晋,只是续弦,又并非儿臣所爱,况且还是个失徳之人,儿臣没有将她休弃已是宽容,至于关心,儿臣精力有限,恐怕只能留给心爱的妾室了,请皇阿玛见谅!”永琪虽向乾隆行着礼,语气和神态却都透露着一股不忿的情绪。
永珹、永璇、永瑆三个原本都在附近转悠,看到永琪与乾隆说话,只是稍微近前些悄悄听着,不敢露面。三人都听得出,永琪这一字一句,说的是荣王府的家务事,却在暗示着乾隆的家务事。
乾隆也听得出永琪是在讽刺自己,虽然生气,却没有理由责难,只冷冷的对永琪说了三个字:“你真行!”
永琪又向乾隆一拜,道:“皇阿玛谬赞。”
乾隆没再理会永琪,拂袖而去。
永珹、永璇、永瑆见乾隆离开,才围了上来,都惊叹不已。
永瑆由衷的赞道:“五哥真是才思敏捷,这番话竟然说的滴水不漏,一针见血!小弟佩服至极!”
永璇摇头叹道:“现如今,大概也只有五哥敢这样跟皇阿玛说话了!”
永珹点头附和道:“那是!要是我敢这么跟皇阿玛说话,还不一巴掌给我扇到关外去!”
卓贵探头一笑,嬉戏着说:“能扇到关外多好!省得明天骑马了!”
永琪瞪了卓贵一眼,卓贵忙闭嘴。
永琪向身后的懿泽、胡嫱交待道:“碧桐书院有我旧日住过的房间,让卓贵先带你们过去休息吧,我得去找找十二弟才行!”
永瑆道:“我和你一起去。”
永珹也忙跟上,喊:“还有我,等等我。”
永璇看着这样,也尾随说:“那也算上我一个吧!”
懿泽、胡嫱等就跟着卓贵走,走不多远时,她们身后传来陈进忠的声音,原来是陈进忠又回来了一趟,宣永贵人去伴驾,永贵人带着宫人随陈进忠而去。
金钿回头了几次,不住的看永贵人身后的宫女。
卓贵凑到金钿身旁,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呢?”
金钿指着跟着永贵人的宫女说:“那个走在最后面的宫女,背影看着好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卓贵也看了一眼,她们已经越走越远了,笑道:“还能是谁?不就是伺候永贵人的宫女嘛!”
“永贵人?”金钿念着这三个字,脑子里不住的回想,还是想不出来。
“就是之前的永常在,上次南巡时承宠过几天,回宫后遇上十六阿哥的事,皇上顾着安慰皇贵妃,就把她给忘了。这不是皇贵妃又有喜了,不方便伺候皇上么?才又让她逮着了机会,终于晋封贵人!”卓贵兴致勃勃的向金钿八卦着自己获得的消息。
金钿瞥了卓贵一眼,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卓贵笑嘻嘻的说:“当然了,不论是后宫,还是各王府,就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荣王府的人占了碧桐书院中殿的几间房,住下之后,玥鸢仍将绵亿交于胡嫱,自回懿泽房中,埋头收拾一应的起居物品。金钿在屋里总也待不住,不停的跑到外面去看,终于看到永琪回来,却不想永琪一回来就直接进了胡嫱的屋子。
金钿感到一肚子火气,摔着门帘回到房中,见懿泽坐着看书、玥鸢正在铺床,好像都不关心外面的事情。金钿憋不住气,就走到床边,向玥鸢牢骚道:“他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就去了胡格格的屋里!凭什么呀?”
玥鸢知道金钿说的是永琪,抬头轻轻一笑,问:“他们在府里就常在一处,你怎么今天生起气来了?”
金钿又高声嚷嚷道:“那不一样!在府里时,小姐不待见他,他只能去找胡格格。这次小姐是愿意了好好作陪的,他凭什么还去那边?”
玥鸢又笑了一下,她想说金钿的想法未免太想当然、太霸道,王爷岂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不过她没有这么说,只是随口应付了句:“可能是习惯了吧!”
“什么叫做习惯了?”金钿显然对这个解释很不满,继续不依不饶的理论起来:“你搞搞清楚!出门之前,我在窗外都听见了,他亲口说这趟不带福晋、让小姐带我们两个、胡格格只带滢露一个,就是为了向外人显示小姐在府里的地位,现在他跑到那边,让别人看见了算什么?算什么呀!”
玥鸢听得有点心烦,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轻轻解释了一句:“你可能不知道,那间房原本就是王爷在行宫的旧居。”
前面金钿和玥鸢的对话,懿泽都没有留意,唯有玥鸢的这一句,飘进了懿泽的耳朵。懿泽的眼睛虽然没有离开书,心里却隐隐明白了什么,她是第一次在圆明园行宫过夜,对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她知道,永琪没有搬入王府之前,每年都在乾隆到圆明园避暑时同行,自然会有一个固定的居室,而后每次需要在圆明园留宿时,也还会习惯性的去住同一个地方。玥鸢是自幼服侍永琪的人,对这些当然很了解。
重要的是,永琪这次把他“习惯”的旧居安排成了胡嫱的房间,而且应该是老早就跟卓贵说好了的。
金钿还在喋喋不休的朝玥鸢抱骚,玥鸢只是无奈的、简单的应付着。懿泽坐在旁边,却已经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也忘记了看书,脑海中只是清楚的认识到了永琪的“习惯”。
胡嫱与懿泽的房间是相邻的,只有一墙之隔,金钿的声音又比较大,永琪和胡嫱早就听到了。永琪原本是在跟胡嫱说没能找到永璂、不知永璂去了哪里之类的话,在听到金钿的声音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言语。
后来渐渐听不到金钿的声音了,胡嫱才又开口,向永琪道:“她说的没错,懿泽今日对你的态度算好的了,尤其是在人前时,很有规矩。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要来我这里?”
永琪淡淡的笑着,笑容中带着些嘲讽的意味,问:“她态度稍微好了一点,我就应该赶紧贴上去吗?”
“那不是你期待的吗?”
“我期待的是她真正回心转意,而不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配合我演戏。”
“你再也不亲近她,她怎么好回心转意?”
永琪答不上来,他知道,如果他还想要挽回懿泽,正常的思路应该是如同胡嫱和金钿说的那样。
胡嫱站了起来,推着永琪说:“去那边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孩子……”
永琪坐着没有动,他拉住了胡嫱的手,抬起头,目光深邃的说了句:“嫱儿,我有我的自尊心。”
听了这句,胡嫱再没劝永琪。
次日晨起,大队人马一起从圆明园出发的时候,永琪又看到了永璂,他们先前到处都找不到永璂,永璂却在该出发时主动出现,可见永璂是故意躲着所有人的。永琪也就暂不打扰永璂了。
乾隆带太后、众妃嫔、皇子皇孙等一路北上,途中在白龙潭、常山峪歇脚过两次,然后到达热河行宫,又歇了一夜,然后将大量行李辎重都留在此处,只拣些轻便、适用于围场的常用之物,一起往木兰围场进发。
路过每一处行宫时,永琪都是夜里与胡嫱同住,金钿还是时常向玥鸢抱骚,但玥鸢越来越不大回应,只装作很忙的样子,或者寻个由头出去,尽量不与金钿呆在一处。
在亲兵的护卫中,乾隆奉太后、携妃嫔、皇子皇孙,到达木兰围场,从东边的伊逊崖口入围。八旗兵丁在各旗主的带领下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数万骑同入围场来。傅恒等早已带领骑兵在围场内搭建多个营帐,七十二围的守卫士兵都比平时增加了一倍。
围猎是秋狝的重头戏,按照惯例,乾隆应为首射,皇子皇孙随射,之后才轮到八旗兵丁射猎。
秋狝的第一日,在围猎起始处,满蒙汉三军八旗各举旗帜,黄龙旗高耸当中,被平地而起的风刮得呼呼作响,四面八方垂手持枪站立的一排排士兵整齐的罗列出阵仗,在号兵们的号角声中显得更为雄壮。
傅恒高喊:“乾隆三十年,乙酉之秋,有劳三军将士共赴木兰围场,行此秋狝大典。吉时已到,恭请皇上上马,为今年秋狝首射。”
立于道路两旁的鼓手们齐齐敲响大鼓,乾隆就在这鼓声中戎装走出,背着弓箭,一步跨上了马背。跟随出列的分别是皇子永珹、永琪、永瑢、永璇、永瑆、永璂,以及乾隆长子所遗之孙绵德、缅恩,和敬公主琅瑜之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九人皆身着盔甲、背着弓箭,一齐上马等待乾隆号令。
乾隆勒紧缰绳,遥望由近及远、笔直站立的士兵,高声讲道:“我朝自康熙帝以来,肄武绥番,使不动干戈而定国强兵,是为大智。大清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虽定鼎中原,不忘骑射之功,八旗的铁骑才能雄风永在。朕即位临朝,至今已有半个甲子,年年木兰行猎,实乃意义深远。尔等身为大清将士,当铭记圣祖教诲,光大祖制,朕将视诸军射猎所得为社稷之功!”
八旗兵丁共举长枪,高呼三声“万岁”,呼声震天。
太后坐一旁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慢悠悠的品着茶,望着眼前这番壮举,笑着点点头。在太后椅子后面,两名太监打着伞盖,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容嫔、永贵人、宁常在、新常在侍立在其左右。
此外,琅瑜、琅玦、孟冬、懿泽、胡嫱,永瑢的福晋富察氏,永璇的福晋渃汿、王若筠,以及贴身侍女等,三三两两的站在妃嫔们后面,一起目送乾隆等人出发。
乾隆笑向身后的皇子皇孙道:“秋狝大典,既为祖制,朕的儿孙,更当娴于骑射之术!今日还是与旧年一样,猎物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说罢,乾隆扬鞭策马,奔向丛林深处,皇子皇孙们也立刻挥动马鞭,十余骑渐渐远去,只留下飞扬的尘土、马蹄踏过的印迹。这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永琰和绵亿嬉戏的声音。
绵亿一直跟着永琰走,永琰往左,绵亿也往左,永琰往右,绵亿也往右,永琰停住,绵亿就停在永琰的身后。玞婳一直依偎在胡嫱的裙边,静静看着永琰和绵亿。
太后站起,准备回营帐休息一会儿,看到绵亿追赶和模仿永琰的样子,笑道:“这两个孩子真是有趣,长得也颇有相似之处。”
令皇贵妃陪笑着,应和道:“他们是亲叔侄,自然有些相似的地方。”
太后点点头,扶着莫禾的手慢慢离开,众人恭送行礼。
永琰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绵亿咿呀咿呀的笑。
永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绵亿还是咿呀咿呀的笑。
永琰耷拉着脑袋,眼睛睁的圆圆的,对绵亿很是感到奇怪。绵亿也耷拉着脑袋发笑,两个人对面相看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
太后已经回了营帐,众人不必再立规矩。令皇贵妃难得见到永琰,又看到永琰这般可爱的模样,正要过去亲近一下,没想到永琰却忽然飞跑到颖妃怀中,大喊一声:“额娘!”
令皇贵妃呆呆的站着,心中有些失落。
永琰指着绵亿问:“额娘,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
颖妃蹲下,扶着永琰,笑答道:“他还不会说话。”
“他为什么不会说话?”永琰还是纳闷的看着绵亿。
颖妃又笑答:“因为他还小,你小的时候也不会说话。”
“不!我一直都会说话!”永琰大声强调之后,又忽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把脸贴在颖妃肩上。
令皇贵妃没有再继续走近永琰,而是默默的离开了,她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庆贵妃知道令皇贵妃此刻的心情,于是陪着走在皇贵妃身旁,劝道:“娘娘何必如此?其实颖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妃位,根本没有资格抚养皇贵妃的孩子,娘娘可以想办法要回来。”
“交出去了,哪还有那么好要回来?”令皇贵妃苦笑了一下,轻轻的叹着气。
庆贵妃想起永琰对颖妃的那个亲近劲,恐怕是不太好要回来,又改口宽慰道:“即便是不好要,娘娘如今又有孕在身,太医说多半还是一位阿哥,将来有他在娘娘身边作陪,也能够稍解娘娘对十五阿哥的思念之苦。”
令皇贵妃摇了摇头,带着些勉强的笑容叹道:“就算是一位阿哥,也未必能留在身边。”
“娘娘如今已是六宫之首,还会有谁能阻碍娘娘抚养自己的亲生骨肉?”庆贵妃很是不解。
令皇贵妃并未作答,只是一笑而过。
妃嫔、福晋们各自散去,懿泽也懒得站着,就准备回营帐去。孟冬叫住了懿泽:“懿泽,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懿泽回头,淡淡一笑,答道:“我很好,劳烦四福晋记挂。”
“难得来围场一趟,这里风景不错,我们一起四处走走,如何?”孟冬说话的语气很客气,这个邀约甚至有点像恳求。
“恐怕我要辜负四福晋的好意了,我近日偶感风寒,怕风吹,先告辞了。”懿泽微微的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跟在懿泽身后的金钿,也匆忙向孟冬行了礼,随懿泽走了。
玥鸢自来到木兰围场后,又奉永琪之命要跟着绵亿,绵亿尚在此玩耍,她紧紧守着,不敢轻易离开,正好有理由不必跟着懿泽,也就躲开了金钿。
孟冬有点失落,默默的望着懿泽渐渐远去。
第219章、永琪夺冠多匠心,绵亿遇险恍如昨
琅玦走到孟冬身旁,一脸无奈的叹道:“五嫂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每个人都是!”
孟冬露出礼貌的微笑,道:“是我弃她在先,她肯维持基本的礼节,已经是难得了,不可奢求太多。”
胡嫱笑向二人道:“咱们三个也难得相见,不如一起散个步,闲话家常,打发着时间,他们就打猎回来了!”
孟冬、琅玦都欣然点头应允。
胡嫱看绵亿、玞婳两个蹲在地上玩沙土,交待玥鸢、滢露道:“你们在这儿好生看着两个孩子,我们去去就来。”
玥鸢、滢露领命。
琅玦也对身后跟着的女子说:“你受不得劳累,今日赶了这么久的路,就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要和四嫂、胡格格说会体己话,也不需要人服侍。”
那女子向三人行了礼,诺诺而退。
胡嫱听琅玦交待的话,不像寻常丫头,闲步中便问:“公主,今天跟着你的这个丫鬟,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琅玦笑道:“哪里是我的丫鬟?她就是福隆安的小妾瓜尔佳氏,名唤蔳碧。”
胡嫱听说,不禁又回头看了两次。
三人一道往前走着,孟冬也顺口问了一句:“我好像听说她原是敏敏夫人的亲戚?”
琅玦答道:“说是亲戚其实有点牵强,拐了好几个弯呢!不过,虽然有敏敏罩着,她倒有自知之明,产后调养好了之后,每个月都到公主府给我请安,每次见面都先给我奉茶,用膳从不敢与我同坐,走路也从不敢与我同排,一直在我面前以丫鬟自居。”
孟冬笑道:“礼数这么周到,想必敏敏夫人一定很喜欢她。”
“常言道,礼多人不怪!现在不止敏敏,一家子都挺喜欢她的,福隆安对她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了。”琅玦讲的很自然,显然她对蔳碧也是认可的。
孟冬又笑了笑,道:“公主倒是一点也不吃醋。”
琅玦感到十分好笑,笑道:“我的心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还盼着他俩好呢,这样福隆安就能少来公主府几趟,我心里也少些别扭。”
胡嫱摇了摇头,望着琅玦,担忧的说:“公主,你不能一直如此。总怀着这样的心思,迟早会害了你。”
“你就别担心我了,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琅玦毫不在意自己的家务事,却关心起永琪的病,问:“五哥因为跌伤了腿,竟然休养了三个多月,我一直好担心,现在全好了吗?不影响狩猎吧?”
胡嫱记得永琪多次叮嘱过,腿疾的真实病情除王振文、卓贵外,再不能让第五人知道。况且琅玦从来不是一个擅长保密的人,而孟冬现如今是太后的人,心机又极深,胡嫱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于是笑答道:“他早就痊愈了,只因先前他替皇后娘娘求情一事得罪了皇上,以至于迟迟不得入宫早朝,才让大家误以为他许久没好。”
琅玦听了,脸色瞬间又变得很难看,自责起来:“可怜五哥一片孝心,为了皇额娘的事,三番五次冲撞皇阿玛,一直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我真是没用,皇额娘那么疼我,我却一点也帮不了她!”
孟冬也慨叹道:“我何尝不觉得自己没用?想当年,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可如今皇后娘娘遭此大变,我竟一点报答的机会都找不到。”
幅员辽阔的围场上,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水清见底,环抱在青山绿树之中。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丛林茂密,近处山花烂漫,点缀在软绵绵的草毡上,映着阳光,灿若星辰。传说中的木兰围场,果然美的像一幅画。
三人漫步前行,欣赏着怡人的景色,听到前方清脆的鸟叫声,寻声而去,却遇到一排守卫拦住了去路。
守卫们向三人行礼道:“禀福晋、公主,前方皇上和阿哥们正在围猎,猛兽极多,十分危险,请福晋、公主去别处赏景。”
“有很多猛兽吗?我怎么只听见鸟叫?”琅玦纳闷的往前伸头看了几眼。
“那是雕,公主连雕声都听不出来?”札兰泰忽然出现在琅玦面前,对着琅玦阴冷一笑。
琅玦下了一跳,猛地后退了两步,胡嫱忙扶住,一起离开了围猎之林。
在她们离开了的那片丛林中,头戴鹿角面具的士兵吹了几次木质的长哨子,哨声与雄鹿求偶的声音极像,便有些雌鹿寻声纷至,紧接着就有更多的雄鹿为雌鹿而来,鹿群的聚拢吸引了其他捕食猎物的野兽,于是各种各样的兽类都被吸引到骑兵们事先选定的大圈子中。
包围这片丛林的骑兵不断前行驱赶兽类,使得兽类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待兽类比较密集之后,管围的大臣们再次恭请乾隆首射。
乾隆拉弓放箭,一箭射倒了一只雄鹿,皇子皇孙、大臣士兵们共同欢呼,乾隆只是盈盈一笑。
首射已毕,皇子皇孙们都亮出了自己的真本事,纵马行猎,无不畅快,跟着皇子皇孙的士兵们及时把猎物收进各人的竹筐中。乾隆也继续行猎,不多久就猎物满载,竹筐装不下了,再看诸皇子皇孙也皆有所获,于是吩咐收工回营。管围大臣们又请围场的其余王公贵族骑射,随后是八旗兵丁的大范围骑射,一直射到天色变暗,当日的围猎才算正式结束。
且说乾隆及皇子皇孙先行结束骑射,返回营地,纷纷下马,将所得猎物展现在众人面前。此时太后、妃嫔、福晋、公主们皆在此等候观看战果,见竹筐中满是野鹿、野猪、狐狸、狍子、獾子、兔子、野鸡等猎物,而猎人都满身是汗。
按照旧例,随行乾隆的皇子皇孙们的猎物是要清点并公之于众的,以确认夺冠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猎物,其实不必数,大概一看,就知道猎物最多者必是永琪无疑。
傅恒正要按照辈分齿序清点,将皇子皇孙们打量了一遍,发现永璂并不在其中,于是向乾隆请示道:“十二阿哥还尚未狩猎回来,是不是再稍等片刻,待人齐了再点了?”
乾隆已经下令说过返回,就想当然的以为跟着去的皇子皇孙都回来了,哪里留意到少了一个永璂?他不知永璂是没听到自己的命令,还是故意不遵守命令,总之不管是哪种,都是一个字——“蠢”,便答道:“岂有父兄在此等他之理?他左右也猎不了几个猎物,就先不管他了。”
傅恒得了令,这才开始清点,先点了乾隆的猎物为三只野鹿、两只獾子、一只野猪、一只狐狸、一只狍子,然后看皇子们的猎物,永珹猎得一只狍子、一只兔子,永琪猎得三只野鹿、两只獾子、一只野猪、一只狐狸,永瑢猎得一只野鹿、一只野猪、一只獾子,永璇只猎得一只野鸡,永瑆猎得两只獾子、一只狐狸,绵德、缅恩、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都是两只猎物。
清点完毕,乾隆笑向众人道:“今日夺冠者,非荣郡王莫属了。”
话音落,在场的士兵们一齐为永琪欢呼,琅玦也欢呼雀跃,胡嫱脸上却显出隐隐的担忧。懿泽早已料到如此,然却并不在意,也不曾去看猎物。
永琪面对欢呼声,谦虚向乾隆拜道:“儿臣汗颜,皇阿玛才是今日真正夺冠之人,儿臣能有所获,也全赖皇阿玛教导!”
宁常在低声向容嫔笑道:“虽然五阿哥只比皇上少一只狍子,但到底还是骑射功夫不如皇上!”
容嫔淡淡一笑,随口道:“你懂什么?他那是故意的。”
无论是永琪的猎物还是言论,都给足了乾隆面子,乾隆露出满意的笑容,向傅恒道:“赏荣郡王三眼花翎。”
傅恒将托盘中的三眼花翎交于永琪,永琪双手接过,并跪下叩谢皇恩。
太后望着永琪,嘴角微扬,心中暗思:永琪于多人纵马行猎之间还能看准乾隆所猎数目,且能让猎物只少于乾隆一只,其射猎功夫之精、眼力之尖、心思之深,都是万人不及的。
舒妃见永琪夺冠,且猎物比其他兄弟不只是多一点,而太后所栽培的永瑆毕竟年少,难与永琪相提并论,永璇更是心思不在射猎上,落得个倒数,只会惹人耻笑,不禁感到失望。
乾隆又向傅恒道:“赏六阿哥、十一阿哥各一柄玉如意。”
永瑢、永瑆领赏谢恩。
乾隆走到太后面前,瞟了太后身后的舒妃一眼,笑道:“永瑆年少,能有此收获已是难得,都是舒妃教养有功。”
舒妃这才眉头稍稍舒展,拜谢道:“谢皇上,永瑆天资聪颖,多得皇上指点,又有太后关怀,臣妾不敢居功。”
乾隆略略微笑,吩咐傅恒道:“叫人把猎物抬下去烤了,备晚宴吧!”
绵亿看到永琪手中的三眼花翎十分好看,从后面跑过来向永琪伸手,永琪忙让卓贵先将花翎收起。
乾隆看到绵亿乖巧可喜,抱起在怀中逗他玩耍,笑道:“朕好大一会儿没看到朕的乖孙子了,可要好好看一看。”
胡嫱、滢露、玥鸢等见绵亿已到乾隆怀中,不敢近前,只好远看着。
令皇贵妃凑近,笑问乾隆:“皇上,方才姐妹们正在讨论这绵亿跟永琰长得有几分相像,您看看,是也不是?”
乾隆看看怀中的绵亿,再看地上站着的永琰,点头道:“确有不少相像之处,竟比像永琪的还多一点!”
绵亿把双手伸向令皇贵妃,令皇贵妃见状,便接住了绵亿的手。乾隆一时间也没想太多,就将绵亿交给了令皇贵妃抱着。
永贵人见了,忙走过来说:“皇贵妃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抱孩子呢?让嫔妾来抱吧!”
令皇贵妃抬头,还未说话时,一眼看到永贵人身后的一个宫女,这宫女面容尽毁,整张脸像鬼一样。令皇贵妃猛然感到害怕,不经意手松了一点,绵亿下滑了一点点,令皇贵妃又突然警醒,已是不能完全抓住绵亿,紧急蹲下,恰在她臀脚相接时,绵亿双脚着地。
令皇贵妃心跳疾速,庆幸没让绵亿在自己怀中摔着,可绵亿双脚着地后却挣脱了令皇贵妃,半跑半走的向前去。
永贵人立刻骂她的丑宫女道:“混账东西!谁准你近前来吓人?要是皇贵妃动了胎气,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乾隆、永琪等听到,不经意扫过永贵人身后的宫女那张毁容的脸,也都吓了一跳。
正此时,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永琪回头,只见永璂骑马归来,慌慌张张的样子,而绵亿正摇摇摆摆的朝永璂那匹奔跑的马走去。
不及多想,永琪飞一般的跑上前,他的双臂刚抱住绵亿,永璂的马前蹄随后扬起抬过永琪父子二人的头顶。
绵脩的影子从懿泽脑海中闪过,她心中一惊,慌忙暗暗使法术牵制住了马蹄。永琪抱着绵亿躲过马蹄,滚到一旁,乾隆呼喊左右,一群侍卫向前拖住了马,混乱之中,永璂吓得从马上掉了下来,先滚到侍卫们的身上,紧接着又滚到地上。
永琪紧紧的抱住绵亿,口中却不住的叫着:“绵脩……绵脩……阿玛来救你了……阿玛来救你了……”
昔日曾经的画面在永琪脑海中重现,他永远都忘不了最后一次看见绵脩的样子:绵脩在胡云川怀里一动不动,只有口鼻不住的往外冒血。那一刻,永琪的脑袋几乎轰了,心凉彻骨。
懿泽静静的站着,她看到的何尝不是绵脩?如果当年绵脩没有惨死在马蹄下,后来所有的悲剧也许都不会发生,他们也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胡嫱、玥鸢都赶到了绵亿身旁,绵亿大哭着钻到了胡嫱怀中,声声呼唤着“娘”。胡嫱泪流满面,也将绵亿紧抱怀中,心疼的喊着“绵亿”。
懿泽远远看着紧紧相拥而泣的胡嫱和绵亿,心中竟有一丝隐隐的伤痛、一种空空的失落。
豫妃见绵亿与胡嫱这般亲近,纳罕极了,向庆贵妃问:“这绵亿阿哥不是索绰罗氏生的吗?难道嫔妾弄错了?”
庆贵妃轻笑道:“听说胡格格擅长生养,荣王便叫她来抚养绵亿了。”
“不是吧?”豫妃一脸惊愕,道:“虽然都算侍妾,索绰罗氏好歹是御史家的千金,哪里轮得到让一个山里放羊的丫头来当养母?”
庆贵妃只是笑笑,后面妃嫔宫女们交头接耳,都在低声细语的传说着这件纳罕事。
永琪呆呆的瘫在地上,目光痴痴的,他的心在拼命追忆有关绵脩的一切,一遍又一遍,懊悔、遗憾、痛苦,太多太多。
乾隆见永琪没有起来,以为受伤了,快步走来,问:“永琪,你伤的重吗?”
“儿臣……儿臣没事。”永琪醒过神来,慢慢站起,答道:“儿臣只是想起了绵脩,如果绵脩当年没有惨死在马蹄下,如今该是怎样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乾隆听罢,长叹一声。
永璂两腿发软,爬到乾隆附近,慌忙磕头解释道:“皇阿玛,儿臣不是有心的……儿臣控制不住这匹疯跑的马……”
乾隆一个巴掌甩在永璂脸上,永璂被打的摔在一旁,嘴角微微出血。
永琪见了,忙挡在永璂前面,向乾隆拜道:“皇阿玛,十二弟年纪尚小,马术不精也是常情,请皇阿玛息怒,宽恕十二弟这次!”
乾隆看见永璂就心烦,此刻更是火冒三丈,瞪着眼问:“他差点害了绵亿,你还为他求情?”
永琪答道:“回皇阿玛,十二弟是无心之失,且绵亿也无事,何必执意挂怀?”
“皇阿玛开恩,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儿臣从马上摔下来,儿臣也受伤了……”永璂痛哭流涕着,一副落魄之像,撩起了自己的衣袖,果然两根胳膊上都有几道划痕。
永琪看到永璂露出的胳膊,顿时意识到永璂比之前瘦弱了许多,且伤痕都渗着血,感到一阵心酸。
乾隆深恶永璂这样冒失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颜面尽失,即便看到永璂受伤也没有半分心疼之意,指着永璂道:“朕叫了回营,你却迟迟未归,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永璂战战兢兢,辩解道:“儿臣……儿臣没有听到皇阿玛的命令,也没有人告诉儿臣,儿臣后来发现兄弟们一个也不见,才……才赶紧回来的。”
乾隆冷笑一声,瞟了永璂一眼,道:“就数你行猎时间最久,你猎得了多少猎物啊?”
“儿臣……儿臣……没……没猎着……”永璂吓得不敢抬头,浑身发抖的几乎想要蜷缩起来,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没猎着?”乾隆重复了这三个字,又怒吼:“那你干嘛去了?朕今天要是不给你一点惩戒,你连大清祖制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皇阿玛!”永琪再次行大礼,求情道:“皇阿玛情知,十二弟近来食无味、寝难安,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以致今日失仪,往年秋狝他并非如此。何况方才他已经摔伤,皇阿玛也打过了,等于已经受罚了,若是继续深究此事,岂不辜负了大家秋狝的兴致?”
乾隆才赞赏过永琪猎得头彩,的确不想坏了秋狝的雅兴,况且他知道永琪的性格,定是要阻拦到底的。秋狝大典在继续,乾隆也还有许多事,便懒得再搭理永璂,于是离开此地,吩咐傅恒准备会见蒙古王公。
第220章、永琪隔帐叙思忆,懿泽执做无情人
永琪见乾隆离去,众人也渐渐散去,赶紧去扶永璂,道:“十二弟,我带你去找太医看伤!”
永璂甩开了永琪,哭着说:“我不要你管!我才不要相信你!”
“你怎么了?难道是五哥做错了什么吗?”永琪感到一阵疑惑。
“你替我求情,不过是为了在人前表现你的宽仁大度,好让以后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你才不是真的关心我!”永璂嚎啕大哭着,突然感到头疼难忍,蹲下抱住了头挣扎起来。
“十二弟……”永琪刚伸手拉了一把永璂,又被甩开。
“不要你假惺惺,我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永璂哭喊着,飞一般的跑了。
望着永璂远去,永琪心里难受极了。
永珹走到永琪身后,笑道:“十二弟本是嫡子,如今突逢大变,原来追随皇后的人不是被连累就是倒戈,也难怪他会对全世界充满敌意如此。从高高的天上掉进万丈深渊是什么滋味,我最明白,他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和成长。”
永琪想了想,对永珹说:“但是他受伤了,需要医治,只好劳烦四哥以过来人的心情劝说十二弟就医,或许有用些。”
“自己兄弟说什么劳烦?”永珹笑着拍了拍永琪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要总觉得这个那个你都有责任,别说你还没当上皇帝,就算他日当了皇帝,这世上,你管不了的事也还多着呢!”
永琪无奈的轻笑着,永珹便找永璂去了。
围观的妃嫔宫女们见事情已然作罢,甚感无趣,都各自散伙了。
令皇贵妃走过永贵人面前,笑盈盈的问:“妹妹天天放这样一个丫头在眼前使唤,倒也不觉得别扭?”
永贵人行礼笑道:“惊扰娘娘是嫔妾的不是!娘娘有所不知,她其实是个细心再不过的丫头,只因不慎烧伤了脸,别处都不愿用她,内务府原说放出宫去,可您也看到了,她这个样子,出了宫也不好许配人家,她家里也没人了,更不愿出宫。恰巧让嫔妾撞见了,一时心软就收留在身边,平日到各宫请安是从不带她的,就怕吓着人!这次是因为刚好紧跟的丫鬟有两个都病了,不得已才叫她替补上的,嫔妾这里给娘娘请罪了!”
颖妃听到,走到近前似笑非笑,扬起高调,阴阳怪气的赞道:“妹妹可真是个善心的人!”
永贵人不慌不忙的笑着,回应道:“娘娘谬赞,皇贵妃在宫中一向以德服人,皇上也最喜皇贵妃的善良可人,嫔妾望尘莫及,不过效仿一二,让各位娘娘见笑了!”
“提起‘效仿’二字,嫔妾倒想起一个典故,那叫什么?”颖妃故作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向令皇贵妃、庆贵妃探头问着。
庆贵妃笑道:“妹妹要说的,莫不是‘东施效颦’?”
“对对对!就是东施效颦,要装的没装成,反出了丑……”颖妃说完这句,忙又向永贵人解释道:“妹妹别误会了,本宫可不是说你呢,只是事到嘴边想起来,开个玩笑罢了!”
令皇贵妃向颖妃道:“好了,我看永琰也该困了,你快带他回去睡吧!”
“是!”颖妃携了永琰,同庆贵妃一道,跟在令皇贵妃身后,离开了。
走出几步后,庆贵妃在令皇贵妃身侧问:“皇上视荣王为储君,绵亿又是荣王唯一的子嗣,皇上疼爱异常。若不是娘娘反应的快,方才必摔无疑,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令皇贵妃无奈的叹道:“她如今是皇上的新宠,又有太后撑腰,我不忍又能如何?”
颖妃冷冷的道了句:“她还嫩着呢,不过封了个贵人,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若不是皇贵妃有孕在身,这会还不知道她在哪凉快呢!”
令皇贵妃没有说话,默默的回营。
永贵人对着令皇贵妃、庆贵妃、颖妃等的背影白了个眼,也带着侍女们回营去了。
卓贵见金钿一直盯着永贵人等的背影看,便凑到金钿身旁,玩笑一般的嬉笑道:“后宫的女人整天都这样,明争暗斗,笑里藏刀,你看也看不明白的!”
“那个吓到皇贵妃的鬼脸宫女,就是我前几天跟你说的背影看起来很眼熟的那个。”金钿指着永贵人身后渐行渐远的宫女,诧异的看着。
“这么巧?”卓贵挠挠头,问:“那你看她正面熟悉不?”
“她的脸那样,谁会觉得熟?我都不敢仔细看!”金钿摇着头,感到一阵后怕。
卓贵笑道:“你要对她感兴趣,我去给你打听打听!”
“我打听一个宫女干嘛呀?”金钿见永贵人等已经走远看不到了,觉得十分无聊,回头忽一眼看到懿泽已经往营帐走去,忙快步跟上。
太阳落山后,围场上隆起一堆堆的篝火,篝火上满是当日猎得的猎物,香味弥漫,到处一片欢腾的景象。
在重重守卫中,数个营帐前,摆着多个桌椅,乾隆、太后、妃嫔、皇子及福晋公主们按序排座,每个桌上都罗列着各色蔬果,但最惹人喜爱的莫过于刚刚烤好的新鲜野味,被一份一份的呈进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乾隆等食肉饮酒,观看奏乐歌舞,说不得有多自在。
颖妃、豫妃的父兄等蒙古亲眷都在,乾隆待如上宾,且喝且谈。令皇贵妃、庆贵妃两个汉家妃子坐在前面,反而显得很不自在。
永琪望着不远处烤肉的火焰,烧的那么旺盛,不知不觉出了神,脑海中恍然间闪过一个画面:懿泽提着一桶水,一股脑泼灭了篝火,吆喝了句“火烧的这么旺,不怕被烧死吗?”
“懿泽……”永琪猛然一阵心跳,四下看看,并没有看到懿泽,只看到胡嫱正在把野味分成小块小块的肉粒,让滢露、玥鸢一点一点的喂给两个孩子。
永琪问玥鸢道:“懿泽去哪里了?”
玥鸢答道:“索格格就在皇上清点猎物时露面了一下,后来就回去了,再也没出来。”
“她不知道今晚有盛宴吗?”
“她……她知道……”
永琪关切的问:“那她为什么没有来?”
“奴婢忘了禀告王爷,金钿刚才过来告诉过奴婢……说索格格不吃肉,就……就不来了……”玥鸢低着头,没敢继续说。
“她为什么不吃肉?”永琪刚刚问出口这一句,心里就立刻有了答案,懿泽不吃肉,一定是为了胡云川。因为自从胡云川死后,懿泽的着装一直很青素,料想饮食也是一样道理。
想到这里,永琪心里一阵不适。
永琪忽然站起,往外走了。胡嫱知道永琪是要去找懿泽了,便不想多问,假装不留心,继续分着肉粒。
围场内大大小小的营帐中,有两个是属于荣王府的,这是傅恒提前安排好的。荣王府女眷们都到了围场之后,就很自然而然的把这两个营帐认定成懿泽、胡嫱的居处,然后把行李都安置进去,暂住了下来。
因为大多人都在烤肉晚宴上吃喝,营帐这一带很安静,帐内多半都是空的,帐外也只偶有些巡逻的侍卫路过。
永琪来到懿泽所居的营帐外,映着灯光看帐中,约莫着有一个人影,问:“懿泽,是你在里面吗?”
营帐里传出了懿泽的声音:“王爷有什么吩咐?”
永琪望着营帐中懿泽的影子、听着懿泽的声音,一切是那样熟悉,一切又是那样陌生,轻声的说:“我想问你一句话,今天绵亿差点被马蹄撞到,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懿泽没有回答,思绪却回到了曾经,那个她从未亲眼目睹、却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活泼可爱的绵脩追着彩球跑,蹦蹦跳跳的跑着、天真无邪的笑着,忽然被一匹疯跑的马踢得七窍流血……懿泽的心又一次猛地被戳伤了,她不敢继续想象,可后续的一幕不是想象,是回忆。她目睹了绵脩被马踢死后的模样,一辈子都忘不了。
营帐外传来永琪低沉的声音:“我想,你在和我想同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可爱又可怜的绵脩。”
懿泽心跳加速着,她捂着胸口,几乎不能喘息。伴随着绵脩之死,翻起了太多往事,一点一滴都涌入她的脑海。
“好长时间以来,我都以为我已经走出那个阴影,直到今天,从马下救了绵亿,我才知道,我并没有走出来。”永琪拼命眨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嘴角微扬,满怀伤情的说:“你知道吗?在抱紧绵亿的那一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绵脩,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太多,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场。我想告诉你,为绵脩离去而肝肠寸断的,不是只有你。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后来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对绵脩,也有无数的期待,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他,如果绵脩还在,我们之间一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可是,我救的是绵亿,不是绵脩。”
懿泽不敢说话,她害怕声音会出卖自己,她甚至不敢动,她害怕影子的动静也会被永琪发觉,她拼命压制着自己已经被触动的情绪。
永琪的心,深深被今日之事触动着,被自己的言语煽动着,又向懿泽解释道:“这段日子以来,我在刻意疏远你,却没有一刻不是在想你。我和嫱儿走得近,不是要让她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也不是利用她故意气你,那只是我对你的绝情太伤心、对她给予的关怀太愧疚,才做出的无奈之举罢了。但是……我可以为了你抛开一切,也包括我对她的负罪感……”
永琪很想接着说“你能不能也为了我,抛开对胡云川的负罪感”,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作为一个有害死胡云川之嫌的人,他觉得他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他只希望懿泽心中仍有爱,能心领神会他往昔所有的无奈,能慢慢的重新认识自己、重新拾起往昔的夫妻之情,能从心底放下关于胡云川的一切。
永琪望着懿泽帐内的身影,他是那样的希望挽回曾经的深情,终于说出了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我知道你为绵脩的伤,对我的恨,所以才会有对绵亿的无情。你的无情,几乎让我绝望。可今天的那一幕,却勾起你我的无数回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苍怜悯我们,再给我们一次理解彼此的机会,再给我们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
在这一瞬,懿泽也曾想过,绵亿今日遇险的场景、与绵脩当日遇险的经历,是那样惊人的相似,只是结局大不相同。何以见得这不是命神用神来之笔书写命谱时,笔锋一转的写法?要为他们逆转出一个好的结局?
懿泽竟然差点被说动了,可是她紧接着就想起了胡云川倒下的那一幕,想起胡云川满身的伤、受过的苦,带着遗憾和期待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不得不又硬起心肠,告诉自己,永琪最是一个擅长花言巧语的人,她不能再耳根发软一次,她早就不会再给他留任何机会了。
永琪压制不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他掀开布帘,从帐外走了进来,几步跨到懿泽身后,紧紧的抱住了懿泽,深情款款的呼唤着:“懿泽,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懿泽害怕被永琪发觉加速的心跳,在永琪抱住她的一瞬间,她以法术控制了自己的心跳,却感受到了永琪那颗心噗通噗通跳的飞快。那跳动的温热从他的胸口传到她的后背,懿泽静静的感知着那熟悉的温度,正在包围她那颗冰冻许久的心。
“自从绵亿出生之后,我便指望着他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填补你失去绵脩的那一片空虚。可是我错了,绵亿不能取代绵脩,我不该对你有这样的期待。”永琪慢慢转到懿泽前面,望着懿泽的眼睛,温柔的说:“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绵亿也是无法被取代的。如果绵亿今天出了事,你和我还是会一样的心痛,对不对?”
懿泽沉默着,她没有看永琪,眼神不知在何处。
“绵亿今天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情绪一直不太安稳,总也叫娘,一会儿……我把他带过来,今晚睡在你这里好不好?”永琪双手握住懿泽的双肩,目光中充满期盼。
懿泽听着永琪的话,越听心里越害怕,她害怕再次见到绵亿,害怕自己会在某刻母爱爆发,一时冲动接纳绵亿,然后从此掉进永琪的陷阱……她于是故作无情,仍然摆出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回绝了永琪的话:“奴婢上次已经跟王爷说的很明白了,奴婢现在习惯了清静,不喜欢有孩子在身边。”
永琪听罢,松开了双手,他似乎不明白,懿泽为何一定要如此无情?他好像也很明白,懿泽一定要无情至极。
懿泽的脸,依然冷若冰霜。
永琪心里拔凉拔凉的,又挪动唇齿,问:“今天绵亿扑到嫱儿怀里哭着叫娘的时候,你知道大家都会议论些什么吗?”
懿泽没有作答,她当然知道别人会议论什么。
永琪失落着,又一次鼓足勇气,如恳求一般的说:“这次出门的一路上,你一直都规规矩矩,尤其在人前谨守礼仪,只是不肯跟绵亿亲近。但是你知道吗?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绵亿吗?现在在围场,属于我们的营帐就这么两个,难道要让绵亿在嫱儿那边住?你既然已经配合做戏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点,就照看绵亿几天,好吗?”
懿泽淡淡答道:“我夜里要睡觉,不希望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
永琪忍不住笑了,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无奈和失望,懿泽这句话不仅无情,而且自私。永琪再也温柔不起来了,他突然变了脸,语气强硬的说:“我今天还非要让他吵闹你不可!一会儿我就让玥鸢把绵亿带过来,在离开围场之前,由你来照顾绵亿,免得让外人说三道四。”
懿泽忽然拿起屋内的一把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血很快侵染了衣服。
永琪吃了一惊,问:“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不慎受伤,不便照顾小贝勒,我想这个理由,应该能堵住别人说三道四吧?”懿泽说话时,手臂还在不断的出血,她却一脸坦然,好像她是一个没有痛觉的人。
金钿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进营帐就看到了懿泽受伤的手臂,慌忙迎上来问:“小姐,你怎么流血了?”
永琪瞪着懿泽,他没想到,懿泽甚至可以用自残的方式拒绝照顾绵亿,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痛心疾首,想要吼几声却吼不出来,他咬着牙问:“你哪怕装模作样几天,装一装自己孩子的母亲,有这么难吗?”
金钿听到永琪的责问声,不满极了,指责永琪道:“王爷没看到小姐受伤了吗?你不赶紧宣御医,却先理论这些,难道只有小贝勒是最重要的?王爷现在就这么不把我们小姐当回事吗?”
“我今天就不该来!”永琪撂下这么一句,愤慨离去。
金钿看着永琪掀开营帐的门帘,头也不回的走了,噘着嘴自言自语道:“这还算个人吗?”又一面对懿泽交待道:“小姐等等,我去找御医过来!”
金钿忙忙的跑了出去。
懿泽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独自微微发笑,似乎安心了许多。
第221章、懿泽望子惊惧逃,令妃摆宴逞风光
入夜后,懿泽久久难寐,同在一个营帐的金钿却已经睡着了。
永琪的声音又在懿泽耳畔回响:“我想告诉你,为绵脩离去而肝肠寸断的,不是只有你。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后来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对绵脩,也有无数的期待,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他,如果绵脩还在,我们之间一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
懿泽回忆着永琪说过的话,摇了摇头,她不相信永琪会同她一样为绵脩的死肝肠寸断。如果是那样,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和胡嫱你侬我侬的卧榻缠绵?
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懿泽终于朦胧合上眼,梦中看到绵脩调皮的往床上躲,嘴里嘟囔着:“不洗脸!不洗脸!”
紧接着,她看到一匹疯跑的马,凶猛的冲绵脩奔来,她忙将绵脩抱起,抱起之后却发现,那是绵亿。
懿泽一脸茫然,她抱着绵亿到处寻找绵脩,却总也找不到,她毫无方向感,却翻山越岭,从白天找到黑夜,累的腿几乎不能弹动,还是找不到绵脩的影子。她环望四周空无一人,忽然发现怀中的绵亿不知几时竟然不见了,她更加焦虑,但再也走不动了,累的昏昏沉沉时,恍惚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娘”。
她听得出那是绵亿的声音,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边跑边喊“绵亿”,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猛然从梦中醒来,定睛一看,眼前只是黑乎乎的帐篷,帐外刮着呼啸的风。
夹杂在这风声中的,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懿泽竖着耳朵仔细听,的确是有哭泣声,哭声中似乎还叫着“娘”。
懿泽坐了起来,她知道,胡嫱的营帐就和她挨着的,营帐的隔音不可能很好,所以只要声音稍微大点,听到是必然的。
不知道为什么,懿泽走出了自己的营帐,她害怕被发觉,于是又隐身了。
懿泽走进了隔壁的营帐,这个营帐被隔作两半,一半住着永琪和胡嫱,另一半住着两个孩子、以及服侍他们的乳母、丫鬟。
懿泽听到了玥鸢的声音:“大概是今天吓得厉害,睡不安稳,才不停的醒。”
寻声走去,在营帐的一端,懿泽看到绵亿和玞婳睡睡在两张相邻的床上,都由乳母陪躺着。玞婳睡得很熟,绵亿却在闭着眼哭,玥鸢和滢露都站在绵亿的床边看着。绵亿虽是闭着眼的,脸上却写满不安,他越哭声音越大,嘴里还呜呜啦啦的叫“娘”、“娘”。
有那么一瞬间,懿泽确有一种冲动,她想要走到绵亿身边,抱起他,对他说一声“娘在这里。”
可是,她跨不出这一步。
披头散发的胡嫱慌慌张张从营帐的另一端赶来,将绵亿抱在怀中,哼着小曲、转悠着哄他入睡。绵亿的哭声开始慢慢变小,可还是低声哼唧着,似哭似睡,哼唧的声音还是那么像“娘”。
懿泽就站在对面,面对那张无辜的、渴望母爱的娇小面容,面对胡嫱慈爱的目光、柔美的歌声,感到抓心般的难受。
永琪走了过来,问:“绵亿怎么样了?”
胡嫱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答道:“这次惊吓实在不轻,我觉着,还是找太医看看,调理一些安神的药膳。但是得悄悄的,不然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又要迁怒十二阿哥了。”
永琪点点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正要看绵亿,忽而隐隐感到似有一个熟悉的呼吸声在前方,好奇心让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挨着隐身了的懿泽。懿泽不知永琪为何前行,心中一阵紧张,忙撤离此处。永琪微微伸了手,懿泽的裙边就从永琪手指尖划过。永琪又抬头看营帐的门帘,门帘似被风掀起又落下,他知道,那是懿泽已经离开了。
胡嫱将绵亿完全哄睡着后又放在小床上,她走到永琪身边,见永琪正盯着他的手指,那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悦还是忧伤,古怪极了。胡嫱握住永琪的手指,问:“你怎么了?”
“她来过……”永琪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几乎有哽咽之态。
胡嫱没有再问,心里已经全部明白。她知道,永琪此刻的内心就如营帐外呼啸的风,难以平静。他一直在努力的、在等待的一件事,终于有了一丁点希望,当他看到那颗冰封的心开始有融化的痕迹,哪怕只是融化了冰山一角,也足以让他为之癫狂。
可是,胡嫱并不知这对永琪是福是祸。
懿泽默默走在漆黑的风中,又回头看了一眼胡嫱的营帐,她疑心永琪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又不敢回去确认自己的猜测,只是默默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不能让永琪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机会。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懿泽闭上眼睛,又看到胡云川在向她微笑,有关胡云川的一切,她都不能忘,尤其是在云南失明之后的患难与共,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刻骨铭心。她的命是胡云川拼了最后一口气换来的,她怎么可能再和害死恩人的仇人在一起?
她深深的知道,永琪一直在寄希望于利用绵亿作为他们之间的牵绊,期待用绵亿挽回他们的曾经。正是因为这样,懿泽才不允许自己对绵亿有感情,以免后续一发不可收拾。
要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
草原的风还在呼啸的吹,懿泽踏着草地往回走,背后还若有若无的传来一声“娘”,她感到夜的一阵阵寒冷,冷风吹的她发抖,心也跟着拔凉拔凉的。
她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的床榻,呆呆坐着,耳边又传来一声“娘”,她分不清那到底是绵亿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幻觉。
同时出现在她耳边的还有胡云川的声音:
“我觉得那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认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只要你点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二心!”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只是不知不觉就留心到了你的许多事,记住了你说话的样子、你看人的表情、你的每一个动作……不经意间,我已经在揣测你的心思。我天生是很爱说话的,但在王府时,却有一段时间,我总不愿意多说话,就像你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想着你,久了,我就会变成你?”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在绝境中,胡云川挖墙挖到手指流血,他一心只想救她,顾不得他身上有伤、脚下磨穿。
“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我不要你死!”
“我们一定还有办法,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决不放弃!”
他终于取回了生命之水,她终于重见光明,看到的却是他的最后一面。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懿泽抬起头,看到绵脩抓住了她的衣裙,笑的像朵花一样:“额娘,我扮大灰狼,大灰狼又捉住大白兔了!”
帐外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有哭声,声声唤着“娘”。
懿泽越来越分不清真实与幻觉,只觉得各种各样的声音快要把她撕裂了。她捂住耳朵,惊恐的蜷缩在被窝里,感觉到好累,好累。
一连几天,永琪都是每逢骑射行猎必夺冠,眼红者、赞叹者、议论者自然不在少数。
在大队人马撤离木兰围场的那天,路过伊玛吐崖口时,众人听到了雕的叫声,仰头看去,果然看到两只雕从山崖上飞下,乾隆一时兴起,随口指天笑问:“谁能为朕射下一只雕?”
乾隆说罢,随即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永琪。
永琪会意,立刻从背上取下一支箭,向雕飞的方向发出,顷刻之间,两只雕被一支箭穿落下来。
四方一片哗然之声,士兵们争相捡起,呈到乾隆面前。
乾隆得意洋洋,望着雕,向骑行在侧的满蒙权贵笑道:“好一个一箭双雕,没想到朕的儿子,箭法如今已经精进到这般境界了!”
永琪在马上拜道:“皇阿玛过誉。”
乾隆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调转马头向后走了两步,忽而将披风披在永琪的身上。
那是一件黑色的披风,上面绣了金色的龙。朝中上下皆知,凡绣了龙的花样,必然就是皇帝专用之物了,普通人自然受享不得。乾隆此举太过招眼,八旗各旗主、蒙古王公都惊骇不已。
永琪也大吃一惊,慌忙下马,双手捧起披风,跪拜道:“皇阿玛御用之物,儿臣怎能承受得起?”
“赏你了!”乾隆咧嘴笑笑,又回转马头,吩咐道:“继续前进。”
永琪不得不接受,但也不敢将披风披在身上,只好恭敬收起,复又上马,跟随队伍往外走。
后面太后的马车中,舒妃、永贵人坐在太后两旁,都探头看到了外面发生的这一幕。永贵人放下布帘,眼睛睁的圆圆的,向太后叨叨起来:“太后,皇上竟然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赏给了荣郡王!那披风上可绣着龙呢!”
太后正闭眼养神,听到此语睁开了眼睛,但并没有说话。
舒妃亦道:“是啊,太后,皇上竟然在八旗子弟面前公然将帝王之物赏赐荣王,这不等于挑明了立储之心?往后只怕追随荣王者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更是羽翼丰满,可永瑆还尚未长成,该如何是好?”
太后淡淡的道了句:“皇帝还春秋鼎盛呢,怕什么?”
舒妃不敢再多说,又看了一眼太后,却是满眼忧愁。
太后只是用目光的余光,已经看透了舒妃的心事,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永琪已然很优秀,而这永瑆再怎么努力,毕竟比永琪晚出生了十来年,赶超永琪自然是件难事。等哀家先皇帝一步两眼一闭,你的永瑆就更没希望了?”
舒妃听了这话,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的说:“太后福泽绵长,臣妾岂敢胡思乱想?”
太后却并不在意,笑盈盈的说:“你就算这么想了,也没什么不对,哀家是皇帝的母亲,比皇帝先死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哀家才时常要你自己多学着点,不要事事都等哀家拿主意,难不成你对永瑆的指望,是要哀家熬死皇帝?”
舒妃答道:“臣妾不敢,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永贵人在一旁看着舒妃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暗笑舒妃都已经居于妃位多年竟还是这么的胆小怕事。
每次在木兰秋狝过后,乾隆都要带领八旗兵丁等到热河行宫举行庆功宴,今年也不例外。
到热河行宫的第一日,乾隆在楠木殿款待蒙古王公、犒赏八旗将士。令皇贵妃提前向乾隆说明,说是自己这几日又有些害喜严重,吃不得酒肉,生怕在王公大臣面前失仪,就不在楠木殿作陪了。
事实上,这是因为秋狝原本就算满蒙两族交好的盛事,出身蒙古的颖妃、豫妃当然比出身汉家的令皇贵妃更被重视。在木兰围场时,令皇贵妃的处境已经比较尴尬。到了热河行宫,乾隆更要大张旗鼓的款待蒙古王公,这里面不乏颖妃、豫妃的母家亲眷,正是这二位蒙古皇妃最风光之时,令皇贵妃自然不想去了,倒也省了苦思冥想自处之道。
庆贵妃如今对皇贵妃几乎是如影随形,况且她也是汉家女子,也一样不愿意待在满蒙亲贵为重的宴席上,于是继续陪伴皇贵妃,也不去楠木殿。
一听说皇贵妃不去,颖妃早早的就向蒙古的母家告了因故缺席,以向皇贵妃表现自己的追随并不会因场合而改变。
这样一来,其余随驾的妃嫔中地位资历最高的舒妃,也就不好去了。舒妃饱读诗书,一向以君子之道自律,每日三省吾身,从不做僭越之举,为人一向低调,既然皇贵妃、贵妃都不露面,她去了岂不抢眼?因太后不堪舟车劳顿,到了行宫就吩咐要在松鹤斋休息一整天,不见外客。舒妃遂以侍奉太后为由,也不去赴宴,容嫔、永贵人、宁常在听说,也都声称要侍奉太后。
于是妃嫔中,去楠木殿赴宴者只有豫妃和新常在,新常在原是豫妃的宫女,有了位份之后还是看豫妃眼色行事,自然是豫妃在哪就跟到哪,如侍女一般。豫妃之前也算是追随皇后的人,自从皇后断发,皇后在后宫中的队伍就等同于解散了,豫妃从来都看不上令皇贵妃,也不愿对太后俯首帖耳,不知不觉就成了后宫中的孤独者。幸而豫妃还有蒙古部族为她撑腰,才不使她受皇后连累,依然维持着旧日的地位。
小一辈的,男丁自然是随乾隆一起招待蒙古贵宾、八旗将士,女眷中,唯有三公主琅瑜因是蒙古媳妇,从不缺席满蒙宴会,其余福晋公主等,一个也没去。
令皇贵妃见不去赴宴的皇族女眷众多,便邀约在松鹤斋东面的清音阁另置家宴,并恭请太后赴宴。
太后嫌累,就在松鹤斋内自吃,让其余人自便。
而众妃嫔、福晋公主们接到皇贵妃邀约,是不敢不来的,不大一会儿,都陆陆续续的来到清音阁,见令皇贵妃还没到,但这里已经安置好了席位。
有侍女请妃嫔、福晋公主们就坐,于是众人按位份和辈分坐下,右边两溜,前排依次坐着庆贵妃、颖妃、舒妃,后排依次坐着容嫔、永贵人、宁常在;左边也是两溜,前排坐着孟冬、懿泽、胡嫱、琅玦,其中胡嫱和琅玦是同桌而坐的,后排坐着永瑢的福晋富察氏、永璇的福晋章佳·渃汿。
这里并没有王若筠的座位,因为她的身份从来不被乾隆承认,也只有在永璇的府中才被称作格格,出了府门在外都是被当做一般丫鬟对待的,因此此时也只能侍立在渃汿身后。蔳碧亦侍立在琅玦身后,与琅玦的其他丫鬟保持一致。
女眷们坐定后,令皇贵妃才姗姗来迟,仪态万千的从外走入。妃嫔、福晋公主们一齐站起,原地双手合在腰间做福,屈膝拜道:“恭迎皇贵妃。”
令皇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穿过左右两溜坐席之间,在最前方正当中的空位上坐下,笑道:“诸位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入座吧!”
于是女眷们复又坐下。
自皇后玊玉被收回凤印,皇贵妃魏妡妧掌管六宫之后,妃嫔们每日晨起朝会的地方也由翊坤宫变成了延禧宫。魏妡妧以宫女出身,竟能爬上皇贵妃的高位,顶替皇后成为六宫之主,接受所有宫人的朝拜和吹捧,说不得有多风光。这次木兰秋狝,每每行宫家宴,坐在首席的令皇贵妃常被所有皇族女眷恭敬叩拜、敬酒,更是得意之至。
第222章、愉妃赐物引嫌隙,胡嫱进退不得安
当下皇族女眷们齐聚一堂,庆贵妃先举起酒杯,向皇贵妃道:“今日皇贵妃摆宴,嫔妾等才有机会欢聚一堂,嫔妾在此先敬皇贵妃一杯。”
其余妃嫔、福晋、公主见状,也都齐举酒杯,向皇贵妃敬酒。
令皇贵妃笑意盈盈,也举起酒杯,与大家一起在唇边抿了一小口,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本宫不过是觉得坐在那儿不自在。咱们女人家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搁在那也就是占个地儿!倒不如他们谈他们的,咱们自家人坐在一块吃吃喝喝,唠唠家常,彼此便利!”
颖妃忙附和道:“皇贵妃所虑极是,皇上犒赏三军,席间将士满座,咱们在那里呆在,确实不如自己人自在些。”
令皇贵妃笑笑,又向舒妃道:“只可惜太后不肯赏脸,说要休息,吓得我也不敢打搅,只能明日再去请安了。”
舒妃笑答道:“太后知道皇贵妃的孝心,她老人家一路的确累坏了,今日须多休息,才好有精力观看明日的诈马和什榜。”
令皇贵妃笑着点点头。
容嫔陪笑道:“前几日太后还在嫔妾等面前夸赞皇贵妃呢,不仅十分孝顺,治理后宫也极为妥当,常日里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嫔妾等学习的楷模。”
“哪里哪里?不过是太后疼我、姐妹们照应我罢了!”令皇贵妃虽然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却是喜滋滋的。
永贵人懒洋洋的用小勺子搅着盛在小碗理的粥,似笑非笑的说:“皇贵妃何必如此谦逊呢?皇上每次在嫔妾面前提到皇贵妃,都是赞不绝口,可见皇贵妃的好处就是不一般呢!嫔妾也得多讨教讨教才是!”
听了永贵人的吹捧,令皇贵妃脸上的喜悦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情知永贵人不过是在炫耀近日承宠罢了,也懒得理会。
懿泽听着妃嫔们这样聊天,遥想起她还在翊坤宫做宫女时,每日晨会也是听妃嫔们这样说话的,明的一套,暗指又一套,但当年的她听的很认真,一心学着察言观色,好在后宫立足。如今还是同样的套路,不同的是,主位换了人,左右陪坐的人也与曾经不同,旁听的她也只有应付场面而已。
追忆着当年,懿泽不知不觉走了神,不知道妃嫔们还在说些什么。后来不多久,有舞女们上来跳舞,又有乐师奏乐,但懿泽都心不在焉,也不知道都在弹唱些什么。恍恍惚惚时,只见陈进忠带着几个太监走了进来。
陈进忠到清音阁,向令皇贵妃等请安道:“禀皇贵妃,皇上担心皇贵妃和各位主子的菜色不够好,特意让老奴从楠木殿挑了一些送过来给主子们加菜。”
令皇贵妃笑道:“多谢皇上惦记,还劳烦陈公公跑一趟。”她又对身边的侍女们说:“快给陈公公看座!”
陈进忠让人将御赐的菜肴放在各个桌子上,又说:“谢皇贵妃赐座,老奴还有公务在身,不敢久呆。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是愉妃娘娘为防绵亿阿哥在外受伤、特意让人送来的,老奴就一并捎来了。”
“豫妃?”令皇贵妃不解的问:“她不是正在楠木殿用膳吗?怎么突然想起给绵亿送东西了?”
陈进忠答道:“娘娘听岔了,是永和宫里的愉妃娘娘,前两日突然苏醒了,听说她唯一的孙子在围场差点受伤,担心不已,因此特意让人从宫里送东西来。”
胡嫱正夹菜,听到陈进忠这句话,猛地打了个冷颤,竟然把筷子给掉了。
琅玦小声的问:“你怎么了?”
胡嫱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琅玦不要说话,免得引起别人注意。琅玦便没再管,蔳碧忙从别处又拿了一副筷子来给胡嫱。因玥鸢和滢露跟着绵亿和玞婳,都没有来这里,因此胡嫱此时身边没有丫鬟服侍。
这动静,没有惊动邻桌的懿泽,却被更远处的孟冬察觉了。孟冬瞥了胡嫱一眼,心中很是诧异。
懿泽听到陈进忠提到永和宫的愉妃,心中很是惊讶,她记得愉妃自从在蛟龙消失那晚昏倒后,一直昏睡不醒,太医们会诊多日都放弃了,如今竟然自己苏醒,实在是个奇迹。
在场的人也都很惊讶,令皇贵妃忙做惊喜之态,道:“愉妃姐姐昏睡了几年,竟然醒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劳驾陈公公让人代为问候愉妃,等本宫回宫了一定亲自去探望!”
陈进忠领命,带着一个盒子走到懿泽面前,笑道:“这是愉妃娘娘送来的,请索格格带回去给绵亿阿哥。”
“谢陈公公。”懿泽回头看金钿,示意金钿来接。
宁常在却白着眼,带着讥笑般的腔调说:“哟,陈公公可能有所不知,绵亿阿哥整日都是在胡格格屋里呢,你可给错人了!”
“原来如此?”陈进忠笑了笑,转而又将盒子呈在胡嫱面前,道:“那就请胡格格收着了。”
金钿才刚往前走出两步要接的,没想到陈进忠又给了别人,一时间只觉得丢人现眼,脸上火辣辣的。
胡嫱有些紧张的站起,接过盒子,双手却在发抖,看了几眼盒子,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向左转看了懿泽一眼。懿泽静静的坐着,连头也不抬。胡嫱脑子里乱哄哄的,又抱着盒子坐下,那神情好似如坐针毡。
陈进忠再次向令皇贵妃等行了礼退出。
宁常在悄悄向永贵人讥笑道:“同为格格,看那胡氏,在索绰罗氏跟前怕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永贵人也随意的笑道:“牧羊女跟御史千金能一样吗?再说了,这生儿子跟生女儿也是不一样的。”
令皇贵妃看到永贵人和宁常在交头接耳,便故意提高了声音,问:“今日都是自家人,怎么两位妹妹还这般私语?不妨说出来大家都听听!”
宁常在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敢大声公布耳语的内容。
永贵人笑道:“回皇贵妃,嫔妾两个只是好奇愉妃娘娘千里迢迢送来了些什么,但又不好去看人家的物件罢了!”
“听妹妹这么一说,本宫也挺好奇的。”令皇贵妃笑向胡嫱道:“不知道胡格格是否介意让咱们看一看愉妃姐姐给孙儿的礼物?”
胡嫱听了,忙打开盒子,拿出来看,不过是保护头的头套、保护膝盖的护膝之类的东西,也没甚稀奇的。
令皇贵妃便应和着夸赞了两句:“愉妃姐姐的手艺果然精致,这些物件虽小,可足以见用心良苦啊。”
胡嫱又将东西放回盒子,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继续这场家宴,但实际上几乎没再吃下去一口。
宴罢,回到暂住之所,胡嫱仍是坐立不安,她将所得愉妃之物给了玥鸢收着,看着两个孩子,等待永琪归来,感到十分焦虑。
因为绵亿在木兰围场差点出事,玥鸢后来几乎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绵亿,因此已经多日没在懿泽身边服侍。离开围场之后,众人都在热河行宫暂住,玥鸢觉得这里还算稳妥,于是向胡嫱说明,自今日仍回懿泽身边服侍,晚间也在懿泽屋子里休息,若是绵亿这里再缺人手时再过来。
哄绵亿睡了之后,玥鸢便带着愉妃托人带来的盒子,来到懿泽房门外敲门。
金钿开了门,一看是玥鸢,就没什么好脸色,板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玥鸢笑道:“我是索格格的丫鬟,当然要回来的。”
金钿再一看,玥鸢手里还拿着方才害自己丢人现眼的盒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讽刺道:“你弄错了吧?我怎么记得你是胡格格屋里的人?”
玥鸢知道金钿心情不好,不想计较,仍是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到木兰围场的第一日,绵亿就差点出事,后来王爷说围场隐患多,叫我专心看着绵亿的安危,我白天夜里都跟在绵亿后面,实在不得不得空闲,这不是到了行宫就没那么紧张了,我就赶紧回来了。”
“你好忙啊!在围场七八天,竟然连看我们一眼的时间都没有?”金钿啧啧撇嘴,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不就嫌我老是编派王爷吗?听着不顺耳,能躲就躲!王爷让你照看绵亿,多好的借口!我竟不知道,你白天夜里都跟着绵亿,那还要赵嬷嬷做什么?”
玥鸢又笑着解释道:“我哪有躲着你?咱们出门在外,王府里跟来的人又不多,两个孩子都在那边,我不过去帮帮忙而已。再说了,绵亿毕竟是索格格的孩子,我服侍他不也等于服侍格格吗?”
金钿不屑的看了玥鸢一眼,厉声斥责道:“得了吧!我早看出来了,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一意都向着你家那个花心王爷!反正你本来也不是我们小姐身边的人,不过是他派来的卧底,现在他已经不关心我们小姐的事了,也就不需要卧底了,他在胡格格房里,你也在胡格格房里,不是正好吗?”
听到金钿这样说,玥鸢无法再强颜欢笑了,问:“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实话实说怎么了?你现在有时间来见我们,我们现在还没时间见你呢!”金钿说着,就只管关门。
玥鸢顶住了门,不再谦让,抢白道:“这是索格格的房间,你无权代她决定我的去留。”
“你想见小姐,门都没有!”金钿还只管关门,玥鸢在外面开门,两个人都使劲的推,门被摇晃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在门框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懿泽听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金钿正在用身体努力的顶住门,便问:“金钿,你在做什么?”
金钿听到,不经意分了心,被玥鸢将门完全推开,懿泽也看到了玥鸢。
金钿不乐意的答道:“我不想让这个叛徒进来!”
玥鸢问:“你凭什么说我是叛徒?我做什么对不起格格的事了吗?”
金钿指着玥鸢手中的盒子,向懿泽道:“小姐你看,她竟然还把这个破盒子带过来给我们看!是嫌羞辱的不够吗?”
玥鸢向懿泽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这段时间,绵亿的东西大多都由我保管,这个是愉妃娘娘特意赏赐绵亿的,我回来了,要紧的东西自然也要收回来的。”
“你的借口怎么那么多?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这里容不下你,你见到了主子也没用!”金钿仰着头,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玥鸢只望着懿泽,轻轻的说:“格格,我听你的。”
懿泽想了想,对玥鸢说:“这趟出门,胡格格只带了滢露一个,两个孩子都是她养着,自然比我需要人手,你还是先去那边忙吧!”
金钿听了,更加得意,朝着玥鸢吐舌头。
玥鸢有点失落,尽管懿泽说的有理,可却算是顺从了金钿的说辞,且丝毫没有指责金钿的意思。无奈之下,玥鸢只好带着自己的东西和绵亿的盒子又返回了胡嫱那里,继续照顾绵亿。
楠木殿的满蒙宴会散了之后,永琪自外而还,见绵亿在院中扯树叶玩,玥鸢却站在一旁默默拭泪。
永琪走到玥鸢身旁,问:“你怎么在这里哭?”
玥鸢看到是永琪,忙改了笑容,道:“哪有哭?今日有些着了风寒,眼睛总是酸酸的。”
永琪点点头,又说:“那你要小心,别总在外面吹风,喝些姜汤才好。”
“谢王爷关心,我已经喝过了,很快就会好的。”玥鸢温柔的笑着。
永琪进了胡嫱的屋子,只见玞婳正在床上睡觉,滢露在旁边摇着小扇子,赵嬷嬷、李嬷嬷都在缝制新衣,胡嫱却在望着愉妃送来的东西发呆。
“嫱儿。”永琪呼唤了一声。
胡嫱如梦初醒,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下子扑到永琪的怀里,紧紧的抱住永琪,万分激动的说:“王爷,你终于回来了……”
永琪闷闷的问:“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怪怪的?”
胡嫱喃喃而道:“王爷,我……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永琪问:“什么事?”
胡嫱看了滢露一眼,滢露便先放下扇子,叫着两个嬷嬷出去了。
胡嫱望着永琪,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慢慢的道出一句:“王爷,我们走吧?”
永琪很糊涂,又问:“什么意思?往哪走?”
胡嫱放开永琪,左右徘徊了几步,脸上写满了焦虑,又停住脚步,说:“如果我再次求你,跟我一起,带着孩子们,远离京城,去做普通的老百姓,你会考虑这件事吗?”
永琪楞了一下,感到一阵迷茫,问:“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个想法呢?你不是已经接受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了吗?”
“因为这次木兰秋狝,你太出风头了!皇上对你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猜得出来正大光明匾额后面藏着的立储诏书,上面写的一定是你的名字!这样……让我好害怕,我怕会有人害你,你明白吗?”胡嫱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永琪抿去胡嫱脸上的眼泪,笑道:“傻姑娘,去围场前你就怕有人在围场上趁机害我,结果秋狝结束了,我不也没事吗?”
“你从小在宫里长大,见过的心计手段应该不会比我少。皇上擅长用人,却很少懂得怎么保护人,被他放在心尖的人,往往处于危险的位置。因此出事的先例已经不少了,你会不明白吗?”
“我自然知道,可是,嫱儿,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提议,其实有点糟糕。绵亿虽然现在跟你亲,可毕竟是懿泽生的孩子,要是被你我带走了,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做的了这个主吗?”
“但是绵亿前几天就差点出事啊!你觉得会是意外吗?如果那天绵亿出事了,十二阿哥一定会被治罪!恐怕皇上根本不会听十二阿哥解释,就直接送宗人府了,你连真凶都未必能查到!到时候,你还会想绵亿是谁生的?谁才能做主吗?”
永琪低着头,默默无言。
胡嫱又说:“你的儿子,夭折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只有绵亿了,却还有人想下狠手,你有想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吗?”
永琪长叹一声,还是没有作答。
“其实我知道,无论我讲出了什么理由,你都是不会同意的。她曾经那样冷落你、折磨你,你挣扎了那么久都不愿意放弃。现在好不容易,她竟肯悄悄来看绵亿,让你看到了一线生机,你觉得自己所做的事终于有希望了,在这个节骨眼,你怎么可能放弃?你只会加倍努力,达到她的要求,你们之间才有未来可言。”胡嫱苦笑着,泪光闪烁。
永琪沉默半晌,望着胡嫱,问:“如果有一个人对你很好,肯把你的孩子当成他自己的孩子,然后劝你离开我,和他一起归园田居,你会同意吗?”
胡嫱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的孩子。”永琪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
胡嫱没有再说话,她早就料到,她是劝不动永琪的。
第223章、懿泽情动守旧恨,永琪赛马遭暗害
永琪走出胡嫱的居室,在外间花厅看到了滢露,问:“玥鸢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知道吗?”
滢露看了一眼远处院中正在哄绵亿的玥鸢,答道:“晌午时她说要回索格格屋里服侍,然后就收拾东西过去了,可后来没多久又跑过来了,说不放心绵亿,又说怕这里缺人手,说完就带着绵亿到院子里玩去了。我觉着她有心事,但又不好意思问,我想应该是那屋不欢迎她回去,才难过吧!”
“懿泽一向对玥鸢还好,怎么会?”永琪说着,又向外瞟了玥鸢一眼。
滢露道:“听说晌午皇贵妃在清音阁摆宴时,陈公公带来了愉妃娘娘赏绵亿阿哥的东西,本是要交给索格格的,因宁常在挑唆了两句,陈公公又交给了胡格格,这让索格格很没面子。索格格或许不在意这些事,但金钿一向对胡格格很有成见,近来对你的不满更多,玥鸢那个时候过去,难免会碰壁吧!”
永琪记得在南巡时,他当着众人面训斥过宁常在,大约宁常在记了仇,每当有机会,巴不得让荣王府闹出些矛盾或笑话才好。因外人造成的自家不快,永琪深感无语,遂来找懿泽。
懿泽的房间不过是在胡嫱房间的斜对面,是同一个院落的两端,中间只隔着一带花圃。到了懿泽房门外,永琪见门是开着的,便直接进去了。
金钿正在收拾着衣物,看到永琪,感到十分意外,忙推懿泽道:“小姐,王爷来了!”
懿泽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永琪跟前,双手合在腰间,行礼道:“给王爷请安。”
永琪望着懿泽,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相处,如今每逢见面,她能给与的要么就是按照规矩谨守礼仪,要么就是无情的无视,而他竟不知这两种对待方式哪个更让人伤心,他无奈一笑,感到一阵悲哀。
懿泽端正站立着,又问:“不知王爷驾到,有何吩咐?”
永琪道:“金钿出去,我有话单独与你家主子讲。”
金钿听了,只好出去把门带上,却又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
永琪这才向懿泽说明来意:“我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关于玥鸢,她现在是你的丫鬟,对你也没有二心,希望你不要因为她自幼服侍过我几年,就对她有偏见。”
懿泽答道:“王爷误会了,我让玥鸢留在那边,只是因为那边比我需要人手,别无他意。”
永琪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两个孩子都在那屋,要是你这里丫鬟比她那里多,外人看着也不对。那就暂时让玥鸢在那边,等回了王府,务必让玥鸢回到你身边去。”
“谨遵王爷吩咐。”懿泽又向永琪行礼,她那规矩又正式的样子,总是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
卓贵原是在院子里溜达的,看见永琪从胡嫱房中去了懿泽房中,后竟看到金钿在门外偷听,担心永琪的隐私受到威胁,忙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拉开金钿,低声笑道:“我的姐姐,你好不容易从屋里出来了,我正有好东西要给你呢!”
金钿被带了出来,一脸气恼,嘴里嘟囔着:“这个玥鸢,竟然这么点小事还跟王爷告状,更可气的是,王爷竟专程为这件事跑来!”
“告什么状?跟我说说!”卓贵笑嘻嘻的,边说边把金钿拉的更远。
屋内,永琪继续说:“还有第二件事,是关于我额娘,听说她苏醒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等过几天回到京城,我要进宫去看看她,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懿泽答道:“王爷要我去,我自然从命。”
“这不是命令,是我对你的恳求。”永琪望着懿泽,他的目光又饱含期待,告知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我额娘只见过你一次,但你是她唯一认可的儿媳妇。我和碧彤新婚时,也一起去见过她一次,她几乎没有正视碧彤的存在,还责备我滥情。现在,我很想带着你再去见她一次,告诉她我没有变心,我始终不忘初心的爱着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对我只剩下恨,哪怕这个人是为了某些利益才留在我身边,我依然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哪怕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懿泽没想到,就这么几句简单的言语,竟然让她的心再次被掀起波澜,她记得唯一一次与愉妃的相见,那时的她刚刚与永琪成婚,是她此生最快乐、最甜蜜的一段时光。她在此之前的确不知道愉妃对自己的认可,但在永琪说话这番话的时候,她却不能不被感动。眼前的永琪依然拥有当年的真挚深情,她又何尝愿意一直守着冷清的岁月去度过孤独的余生?
当她起了这样的心思时,她又开始害怕了,她再次想起了胡云川身中数箭倒下那一幕,想起了永琪等人身上背着的弓箭。她不能忘记胡云川为了救她吃尽苦头、拼了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她怎么可以再和害死恩人的人在一起?懿泽立刻泼灭了内心燃起的星星之火,默默告诉自己,永琪的油嘴滑舌,她早见识过千百遍了,怎么可能还会被说动?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只有利用,只有利用!
永琪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看看她?”
懿泽依旧维持着无所谓的姿态,答道:“如果是这样,我想没有必要。”
永琪早就知道,懿泽是不会给他意外的,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懿泽又故作无情的说:“我想王爷可能记性不好,与你有旧情的那个凡人懿泽早就死了,我只是拥有她记忆的另一个人罢了。”
永琪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无奈,每当他有心要唤醒懿泽往昔的深情时,懿泽常常不予回应,动不动就说她不是那个人,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泯灭掉他们曾经的一切。永琪心里感到无尽的失望,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死去?”
懿泽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她心爱的男人死了。”
永琪又笑了,笑得那么悲哀,这个“心爱的男人”,当然指的是胡云川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永琪刚出门,就看到卓贵和金钿蹲坐在廊檐下偏一侧的台阶上,他往前走了两步,只见卓贵手里拿着一支珠花,对金钿说:“我在京城跑遍了最好的珠宝铺子,专程为你定制的,就等着你生辰时送给你的!”
金钿推开了卓贵的珠花,没精打采的说:“我才不要呢!”
“不行,你不要,我也用不上!难道扔了不成?”卓贵只管把珠花戴在金钿头上,笑道:“我给你戴上,就别生气了!”
永琪没再继续走近,高喊一声:“卓贵!”
卓贵听到,慌忙站起,向金钿道了别,跟在永琪身后,一起离开了这边。
永琪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斥责道:“你好大胆子,竟然私相授受。”
卓贵陪笑道:“王爷行行好,就替奴才做个主呗!”
永琪淡淡的说:“她是懿泽的陪嫁丫鬟,我做不了主,你求懿泽去。”
“我哪有那个胆量?现在的索格格,那可不是好说话的!”卓贵无奈的摇头叹气,脸上仍是嬉笑着。
“那你就等金钿满了二十五岁,出府之后,再去她家求亲。”
卓贵像泄了气的球,不自在的问:“还要等那么久啊?”
“求人又不敢求,等又不想等,我看你打光棍算了!”永琪推了一把卓贵的脑袋,推到一旁,又独自往前走了。
卓贵揉了揉脑袋,自言自语道:“这是在那屋吃错药了吧?嘴这么毒!”
翌日清晨,永琪交待玥鸢、滢露及嬷嬷们看好两个孩子,然后带着懿泽、胡嫱、卓贵、金钿等来到万树园。按照旧例,木兰秋狝过后,皇室子弟会与蒙古王公共同在这里举行蒙古宴会。
万树园内聚满了人,为塞宴盛事,武备院早已将蒙古王公进献之物在御营门外安置妥当,其中包括六座蒙古包、八十一坛酒、二十余桌宴席、十八只骆驼、十八头牛、十八匹鞍马、一百六十二匹骣马、一百六十二只羊、一百六十二匹生驹、二百五十匹逞技马。
傅恒带人巡检完毕,理藩院官员引着蒙古王公都按位次跪列两旁,八旗兵丁亦在更远处跪迎。乾隆扶着太后行至帐殿前坐在正位上,皇室子弟及蒙古王公一齐行叩拜之礼。
帐殿前设的座位并不多,皇族中,只有乾隆、太后、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坐着,余者嫔位以下的、以及福晋、公主等皆侍立其后。下设两旁坐的都是蒙古王公中最有权位的长者,其余满蒙两族的男丁都站在围圈的座位之外。
宴会之始,乾隆向在座的蒙古王公赐了茶,众人跪饮后行礼,再回到各自座位上。然后由蒙古王公向乾隆敬酒,乾隆先饮了酒,又将酒赐给所有人,众人再次行礼,才都痛快的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已有卓尔其人和什榜人用笳、管、筝、琶、弦、阮、火不思等乐器共奏乐曲,应和着浓郁蒙古风情的曲调,乐手们齐声鼓喉而歌,歌声悠扬婉转,太后听了默默点头赞叹,妃嫔们也相互称赞。
乐声罢,相扑的戏码就开始上演了,帐殿外有二十名布库,都脱去帽子,其中十名身着短袖,另十名却赤裸着上身,连靴子也不穿,他们同时上阵,两两相角。放眼望去,一个个都凶猛异常,定要较出一个高下。围观的满蒙将士也都纷纷喝彩,为他们各自的布库欢呼着。
乾隆细细看着,觉得其中一名布库的背影十分熟悉,待那人转过身来,才看出原来是和敬公主琅瑜之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鄂勒虽从小在京城长大,但凡是蒙古子弟所习之物,他都一样不差的学了,且学的很是用功。果然在扑跤戏中,鄂勒也是获胜者之一。
乾隆给所有的获胜者赐了酒,大家一饮而尽,同谢皇恩。乾隆笑着向蒙古王公们赞叹道:“蒙古勇士的功夫,朕是打心眼里欣赏,就说这相扑,朕年年看,却是百看不厌!这每一个都是天生神力吗?”
鄂勒握着酒杯,向乾隆拜道:“皇玛父,相扑虽是蒙古之俗,其中出色可不是只有蒙古人。孙儿算是半个蒙古人,半个满人,既能在相扑中成为佼佼者,可见我们大清的满蒙勇士,都是天生神力!”
“说的不错!”乾隆笑容满面,道:“方才的酒是赐给获胜的蒙古勇士的,看来朕还应该再给你一个满族勇士的获胜奖励!”
说罢,乾隆便命傅恒将宫中的荷包赏给了鄂勒。
琅瑜走到乾隆座位旁,推着乾隆的肩膀,嘟着嘴,似埋怨又似撒娇,道:“皇阿玛!你也太偏疼他了!他还小呢,就让你给宠坏了,将来还不得意忘形?”
乾隆亦半打趣的笑道:“谁准你这样说朕的外孙?小小年纪就如此功夫了得,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琅瑜嘴里虽然谦虚着,脸上的神色却好不得意。
宁常在低声在容嫔耳边嘀咕道:“别人要不让着他,他早扑地上了,还真当自己是第一勇士呢!”
容嫔只是轻轻笑着,并不言语。
侍立在不远处的琅玦,看着乾隆与琅瑜这般玩笑,心中竟有几分嫉妒。同为公主,琅瑜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在乾隆面前撒娇,而琅玦自记事以来,从乾隆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君臣纲纪。想到这里,琅玦望着四围的湖光山色,只有满目苍凉之感,不自觉一声叹息。
胡嫱听到琅玦的叹气声,笑问:“公主在想些什么呢?”
琅玦无奈的答道:“你看三姐与我,是不是云泥之别?”
胡嫱笑道:“十根手指伸出来还不是长短不一?世人皆有所偏爱,只是生在皇家影响更大罢了!若说云泥,你看在场的人,与哪个比,我不都是泥?知足常乐,你又何必自苦?”
琅玦笑着点点头,又问:“五哥去哪里了?我刚来时看到他在这呢!”
胡嫱楞了一下,诧异的反问道:“他们都奉命去赛马了,额驸离开时没有告诉你吗?”
琅玦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他陪蔳碧去了,今早恍惚听见丫鬟们说她好像又有喜了。”
胡嫱听了,有些小小的吃惊,想那个蔳碧生完孩子才不过几个月,竟然就又有喜了,而琅玦生了丰绅济伦已有几年,却不曾再次有孕,如此可见福隆安在妻妾之间莫说偏向琅玦,恐怕连平分秋色都不能。她看了琅玦一眼,显然琅玦并不在意那些事,这让胡嫱隐隐为琅玦感到担忧。
二十里外,诈马表演已经开始。
早在宴会伊始,乾隆落座,众人朝拜之后,参与诈马的二百五十名骑手就来到距离大营二十里之外的山林中。按照规则,骑手们应以此为起点,一路骑马到万树园面圣,前三十六名先到者为胜。
皇子永珹、永琪、永瑢、永璇、永瑆、永璂,皇孙绵德、绵恩,额驸福隆安等都在其中。这里预先安置了二百五十匹马,每一匹都扎束马尾,去除马镫,以为轻装快捷之意。
连续三声枪鸣,乃是出发号令,二百五十名骑手从这山林中飞奔而出,永琪一马当先,而后有十数名蒙古郡王也追上来,大家争相追赶,按照事先约好的路线向御驾所在的大营前驰骋。
穿出山林之后,需横穿一条小河,无数狂奔的马蹄鞭挞着河水,溅出汹涌的浪花。永琪也勒紧缰绳,飞跃一般去跨越河流,不想他的马前蹄才刚涉水,另一匹跑的极快的马赶上了他,在侧后方猛的捶了一下他的腰间。永琪没有防备,还没来得及看清捶他的人是谁,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翻身落马、跌入水中。撞击他的那人连带马丝毫没有停留,越过河流而去。
河水不算很深,但永琪水性不好,在河中难以辨认方向,扑腾挣扎了几下,被从后方赶来的福隆安看到了。
福隆安见是永琪落水,忙勒紧马头停住,下马蹚入水中,将永琪扶起。
永琪慢慢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摔的好疼,露出水面的身体被风吹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福隆安扶着永琪走上岸,问:“王爷,你怎么会落水?你的马呢?”
永琪举目四望,他的马大约是受了惊,早已不知去向,答道:“有人在过河时推了我一把,还驱赶走了我的马。”
“啊?”福隆安大吃一惊,问:“谁敢这么大胆?”
“大家穿的都一样,我又没看见脸,怎么知道是谁?”永琪摇了摇头,推着福隆安道:“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也落队!”
福隆安忙牵了自己的马,交给永琪道:“你骑我的马,以你的骑术,应该还可以赶上他们!”
永琪回绝道:“不行!出问题的是我,怎么能让你担着?”
福隆安将缰绳塞到永琪手中,说:“二百五十人中取前三十六名,这三十六名里面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我是外臣,能不能得胜只是面子而已!可你是万众瞩目的人,你输了就等于所有支持你的人都输了!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这……”永琪有些犹豫。
福隆安再次推着永琪上马,道:“这里已经离终点不远了,难道你要功亏一篑吗?即使你做不了所有人中的第一,至少要超过其他皇子!”
“妹夫,谢了!”永琪复又上马,扬鞭而去。
福隆安目送永琪远去后,徒步在附近寻找永琪的马,许久才找到。那时其他人皆已跑了大半路程,福隆安就骑着永琪的马,还按原来的路线赶去。
重阳节后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爽,永琪全身湿淋淋的骑马,迎风感到冷气袭来,也有些隐隐的担忧。但骑射是他的强项,他是绝对不愿意输给其他皇子的,况且终点在望,他岂能放弃?于是狂奔着,终于又超越了不少跑在他前面的人。到达终点时,永琪前面约还有五人,他目测了一下前面的人,暗自庆幸,好在他没落在别的兄弟后面。
终点便是乾隆的大营之外,傅恒站在最前面查人数,将前三十六名骑手按名次排成六列,都带到乾隆面前,共向乾隆行跪拜之礼。
乾隆放眼望去,见永琪在首列之末,绵恩在第二列中,最后一列中还有一个年少的永瑆,很是欣喜,点头微笑道:“赏缎疋!”
傅恒将准备好的三十六匹缎疋分别赐给得名的骑手,众人都拜谢领赏。
正要叫这些人退下时,福隆安突然骑马赶来,远远的大叫一声:“皇阿玛,儿臣要告御状!”
第224章、永琪腿疾复起重,太医拒治言凿凿
傅恒见福隆安竟然是最后一名,心中有些纳罕。
福隆安下了马,绕过得胜的骑手们身旁,来到乾隆面前,叩拜道:“启禀皇阿玛,方才赛马时,有人对荣郡王图谋不轨!而且这人一定就是眼前这三十六人中的一个!”
跪着的三十六人,多为年轻的蒙古王公子侄,其余的也都是皇室子弟或皇家外戚,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傅恒见福隆安在众人面前如此不避讳,忙呵斥道:“不许胡说!荣郡王不是好好在这里?你输了比赛就乱给别人扣帽子!”
“阿玛!我句句属实!”福隆安望着永琪,又说:“荣郡王在这里,儿臣哪里敢扯谎?”
乾隆一头雾水,问:“到底怎么回事?说个清楚。”
福隆安见问,忙答道:“启禀皇阿玛,方才赛马行程中,有人将荣郡王撞入河中,还驱赶走了他的马。儿臣经过时,王爷正在水中挣扎!这里哪个人不知道,荣王虽天赋异禀,文武双全,却独独不懂水性,偏偏要害他到水里!不知是要谋害他性命,还是想害他输了比赛!”
女眷们都在乾隆身后侍立围观。
胡嫱情知永琪的病最怕寒湿,此刻竟听见说永琪中途落水,心中陡然一惊,更可怕的是,永琪还得胜而回,必然一路骑的飞快。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乾隆听了福隆安的话,很是诧异,问永琪道:“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永琪原先也并非想要存心隐瞒此事,只是觉得这里人多,不想弄的人尽皆知罢了。可如今福隆安已然说出,也由不得永琪不说,他只好拱手答道:“回皇阿玛,是额驸将他的马给了儿臣,以至于他落在了最后。”
琅玦听到是福隆安帮了永琪,瞟了福隆安一眼,心中又感慨万千。
乾隆又问永琪:“你可知撞你的人是谁?”
永琪答道:“儿臣没有看清,而且儿臣也不能十分确定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大家同行赛马,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不慎碰撞。”
福隆安忙又抢白道:“不可能!如果是不慎碰撞,他怎么没有落水?你却连马都丢了!”
乾隆点点头,他知道永琪向来希望息事宁人,福隆安讲的应该才是大实话,于是向下指着问:“你们中,到底哪个撞了荣王?意图何在?趁早说出来,不然休怪朕无情!”
当下跪着的三十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太后慢悠悠的笑道:“咱们大清的勇士都是敢作敢当的,怎么这眼皮子底下的事,还能成了无头公案了?”
胡嫱看着乾隆问案,早已急不可耐,她等不及问出结果,也顾不得规矩,就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到永琪身边摸了衣服,有些边角地方已经干了,可里面衣服还都是湿着的,她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当众就哭了起来,哽咽道:“衣服湿的这么厉害,冻到了怎么办?”
乾隆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永琪快回屋换件衣裳,小心着了风寒!这件事,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永琪于是向乾隆行礼告退,胡嫱紧张兮兮的扶着永琪离开。一众女眷都对着永琪和胡嫱相依偎的背影指指点点。
懿泽看着,默默觉得胡嫱对永琪已经到了关心则乱的程度,她想,胡嫱大约早已忘记自己的亲哥哥是怎么死的了,想起胡云川在荣王府时不知维护了胡嫱多少次,也不惜为胡嫱受伤,却都已经被胡嫱抛到脑后,这让懿泽感到可笑又可憎。她告诉自己,她对胡嫱的憎恶完全来自于为胡云川不平,无关于其它。
乾隆继续审问眼前的赛马得胜者,却没有问出什么结果,碍于这些人都是身份显贵的人,也不好无凭无据的一直拘着,只能暂且作罢,却又私下吩咐傅恒对这些人暗查,务必要查出谋害永琪的人。
胡嫱带着永琪回到房间,换了衣服,一定要永琪在被窝里暖着,她摸着永琪还是手脚冰凉,又塞了暖炉进去,却还是不放心,她坐在床边,泪眼汪汪的埋怨永琪道:“你自己的身体,你心里没数吗?都说了你的病怕受寒,浑身湿透了还骑马跑那么快,你不要命了?”
永琪看到胡嫱这样心疼自己、担忧自己,心中涌起无限的感动,也感到一阵内疚,深情的致歉并解释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当时福隆安仗义借马给我,我一时间也不好做别的选择,况且就剩不多远路程了,就算受寒,也不过是一下下而已,能有多大事?”
胡嫱还是不住的哭,责问道:“你就是逞强!不去比赛又怎样?输了比赛又怎样?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到了该自保的时候却忘得一干二净!”
永琪又宽慰胡嫱说:“我真没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样一直哭,哭的我心里好难受!”
胡嫱仍然泪流不止,不住的擦拭。
永琪握住胡嫱的手,笑道:“傻丫头,你这样总是紧张过头,岂不让人起疑?你要是还想替我瞒住先前的事,就不许哭了!”
胡嫱听了这句话,只好慢慢的止住眼泪。
后来胡嫱让滢露去煮了姜汤,亲自看着永琪喝下。稍作休息后,永琪又去见乾隆,陪着蒙古王公一同用午膳,下半日仍是满蒙塞宴,至晚方休。
永琪睡前还逗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谁知睡下之后,渐渐起了低烧,并隐隐感到腿疼。起初胡嫱不太确定是发烧,只觉得有些微热,便开始忧心起来,几乎都睡不着,一夜不停的摸永琪额头,犹豫着宣太医。永琪却不想宣太医,因为这病已经隐瞒了许久,不想轻易公之于众,半夜三更宣太医难免引人注目。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胡嫱还是拗不过永琪,最后还是挨到了天亮,让卓贵悄悄到随行太医们的住处找王振文。王振文不敢声张,也是悄悄的收拾了一下,随着卓贵一起到永琪房中。
玞婳和绵亿都是在胡嫱房间的隔壁屋内睡的,因天色尚早,绵亿还没睡醒,玥鸢也无甚事做,闲来到院中看花,却看到卓贵带着王振文进了屋子,十分好奇,就想来一看究竟,快到门前时,却被滢露拦住了。
玥鸢问:“我看到王太医进去了,是王爷不舒服,还是胡格格不舒服?”
滢露笑道:“没有谁不舒服,不过是请个平安脉罢了!”
“现在请平安脉?”玥鸢看了看天色,闷闷的说:“天才刚刚亮,我从没见请平安脉还来这么早的,你不是在唬我吧?”
滢露在王府时,也和府中所有人一样,以为永琪那三个多月养病只是跌伤了腿、又与乾隆怄气罢了。直到昨日永琪落水后回来,看到胡嫱总是紧张过头、泪水涟涟的模样,感到有些不对劲,今早并不曾听见说宣御医,却看到卓贵不声不响的把王振文叫来,想必其中另有隐情,因此才拦住玥鸢不让进去。
此时,滢露看到外面有几个行宫的洒扫宫女来收拾院落,忙拉住玥鸢,低声道:“你声音小点吧!本来没几个人看到王太医的,你这么问,又要有一群探子来打探消息了!”
玥鸢把声音放低了些,却仍然不高兴,道:“你我都是自幼服侍王爷的人,你难道还有事瞒我?难道我是一个多嘴爱传话的人吗?”
“不是……我还没弄清楚……”滢露左右看看,又拉着玥鸢来到永琪和胡嫱的房门口,静静的听着里面说话。
王振文刚诊了脉,放下便是一阵摇头叹气。
胡嫱见王振文这个态度,害怕极了,紧张兮兮的问:“王太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王爷没救了吗?”
王振文无奈的叹着气,道:“似王爷这般,想要有救,难如登天!”
胡嫱吓得魂都要没了,颤抖着问:“昨天还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永琪忙握住胡嫱的手,解释道:“王太医的意思是我不够爱惜自己,以至于病情反反复复,治也是白治。并非我病入膏肓之意。”
卓贵刚才也被吓懵了,听永琪这么说,才又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责备王振文道:“我说王太医,您能不能把话给说清楚?这好好的人也要让你给吓病了!”
王振文向永琪拱手拜道:“王爷,臣知道不该这样说。但王爷这病,本来就是拖出来的,哪好除根?该休养该忌讳的,王爷总是做不到,神医也没有良方,更何况臣医术浅薄,就请王爷另请高明吧!”
卓贵听了,更感到可气,拉长了脸,嚷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可是我们家王爷!皇上最疼的皇子!什么叫另请高明?难道你不知道王爷这病打一开始就是你给看的,别人什么都不知道,请谁啊?”
永琪以手止住了卓贵,问:“王太医这是不愿意为我医治了?”
王振文跪地,伏地行大礼,答道:“王爷心知肚明,臣每次来为王爷诊治,都是医案上写一套,实际上又一套,这等同于欺君,原本就是掉脑袋的事。正如卓总管所说,王爷身份贵重,稍有差池,臣万死难辞其咎,定要满门治罪。臣死不足惜,但若连累父母兄弟,宁可今日做个不义之人。请王爷恕罪!”
永琪冷笑一声,道:“既是掉脑袋的事,你之前都做了,现在却不肯了,这里的缘故,无非就两种。一是我的病较之前变得不好治了,治不好的风险太大,你怕我的身体出岔子,无法对上交待,就不敢私下医治了;第二种就是,你不信任我,你觉得我不是个惜命之人,这样的治法遥遥无期,一直明一套暗一套,迟早会露馅,便有人告你欺君罔上了。”
王振文道:“王爷若是将臣治罪,臣也无话可说。其实昨日听闻王爷于诈马时落水,却得胜而回。臣就已经猜到卓总管迟早要来,思虑了一夜,不得不如此。臣固然有私心,但王爷的病程实在太久了,微臣年轻,行医之法也难保万全。臣斗胆请王爷撇开从前的顾虑,让太医院中有经验的老太医们同来看诊,商量出一个救治之法。”
永琪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想王太医应该明白,昨日落水,是有人在暗害我,我被害的缘由,人人心如明镜。现在这行宫中,满蒙权贵齐聚,有动机对我下手的何其多也?你们太医院,哪个人不是和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眷属关系?我请一大群御医来会诊,只怕死的更快吧?王太医这般建议,是关心我吗?还是只要丢出去一个烫手山芋?”
王振文冷笑道:“王爷既然这样说,微臣倒也想问王爷一句。王爷从一开始打算隐瞒病情,就找微臣来看诊,是不是也看准了臣出身寒微,与皇亲国戚毫无瓜葛?王爷乃是天之骄子,信得过臣是臣的荣幸,当初王爷亲自开口,臣不得不接纳。但似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行医,治好无功,出事便是大过!既然外面总有人惦记着害王爷,出事便是迟早的事!臣不趁早收手,难道要等着哪日下狱问斩吗?”
卓贵顿时火冒三丈,骂道:“你胡扯什么放屁话?我们家王爷是那种人吗?不相干的人他还竭尽全力去救呢!你要是为了他被问罪,王爷能坐视不理吗?”
王振文仍然振振有词,毫不客气的回应道:“朝中谁人不知,当年福灵安将军就是被荣王搬去救驾的救兵!可皇上得救之后是什么结局?荣王成了皇上心目中的太子,福灵安还不是假以褒奖之名给贬到云南去了?如今清缅连年交战,将军守在边关,不知有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王爷能庇护的了吗?身为皇亲的满军旗都统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个太医院打杂的汉人?”
卓贵更挖苦讽刺起来道:“福将军那是志向高远,一心保家卫国,哪像你贪生怕死……”
“卓贵!闭嘴!”永琪喝止了卓贵,又向王振文道:“王太医过去为我做的,我铭记在心,既然今天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该为难你,你自回吧!从前的事,彼此守口如瓶,也就不枉相识一场了。”
“多谢王爷体恤,臣告退。”王振文又向永琪行了礼,便往外走。
玥鸢忍不住推开了门,拦住了王振文的去路,焦急的责问道:“医者父母心,你是个大夫,哪有见死不救的理?”
王振文没有理会玥鸢,只管绕道而行。
玥鸢心急,也顾不得许多,转过头就抓住了王振文的胳膊,喊道:“王爷现在病着,你就只管走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送命?你能心安吗?”
永琪见状,命令道:“玥鸢,放手!”
“我不要!他走了你怎么办?”玥鸢还是死死的拉住王振文。
王振文看了玥鸢一眼,轻声的说了句:“照着我之前开的方子煎药内服两次,暂时与性命无碍。太医院虽有过治死人的事,但更多的还是治病的良方。若有皇上亲自过问,谁也都不敢乱来。臣言尽于此,诸位请保重。”
玥鸢认真听着王振文的话,不自觉手就松了。
王振文便离开了。
玥鸢、滢露都进了屋子,见胡嫱站在墙角里抹泪,卓贵在一旁意犹未尽的低声骂娘,永琪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玥鸢带着埋怨之意,责问永琪道:“王爷,你既已都知道自己的腿病怕这些事,为什么还要犯忌呢?”
滢露也板着一张脸,语气生硬的接了话:“还不是因为你那无情的主子?王爷待她情深义重,她却只做交易!王爷有望成为储君,她才见面说几句话,不然就来无影去无踪!还放话说,王爷要是当不了皇帝,她就离开!这不等于逼王爷去争皇位吗?偏偏我们这位王爷死心眼,那个人还不领情!”
玥鸢心中一阵酸,望着永琪,又问:“王爷,即便是为了不失去深爱的人,也不当拼命。你若真没了命,就算她留下了,对于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永琪轻轻一笑,那神情似喜似悲,说话的样子却又悉如平常:“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王太医说过的话,我觉得他做的对,他救不了一个不惜命的人。其实,以皇阿玛对我的宠爱,即便我不能事事胜过兄弟们,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也还是我的,我犯不着挣命一般的强出风头。我是在拼命给谁看呢?”
说罢,永琪笑了起来,笑声有点夸张。胡嫱、滢露、玥鸢都围到了永琪眼前,望着他,感到万般无奈和酸楚。
永琪笑道:“我以前总以为生死为大,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很嫉妒胡云川,也许你们觉得我很无聊,无聊到去嫉妒一个死人!懿泽和胡云川即便没有私情,也到底是关系亲密不同寻常,她为胡云川的死记恨我到这个程度,连亲生骨肉都可以不管不顾。她把胡云川的所有好处都刻在骨子里,拿来当做我们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那我到底算什么?我算个什么?她说我们之间只有交易,那好,我拿命来完成这笔交易,我很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她才能放下对我的恨?”
说罢,永琪又大笑起来。
胡嫱痛哭起来,哭的十分无助。
滢露上前,紧紧的抱住胡嫱。
玥鸢和卓贵都呆呆的望着永琪,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225章、胡嫱跪求赴一见,永琪昏厥移密云
玥鸢按照先前王振文开过的药方煎了药,交于胡嫱,然后又同滢露一起去隔壁房中照顾两个孩子。
胡嫱服侍永琪吃了药,看着他精神还是十分倦怠,在一旁劝道:“要不,再另找一位御医过来瞧瞧?”
永琪摇了摇头。
胡嫱道:“王太医也说了,若有皇上亲自过问,太医院的人是不敢乱来的,只要将实情告诉皇上,求他做主,哪个御医敢不好好给你治病?只要医案上不再作假,其实王太医也可以继续为你诊治。”
永琪轻笑了笑,对胡嫱说:“我倒不是怕有人借治病害我,只是不想我这病让那么多外人知道。病在腿上,又是因骑射之事复发,我若此时宣御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我在围场上出尽风头,又于诈马中获胜,正是旁人钦佩、眼红之时,要是让人知道我竟因此患病,风向就完全变样了!”
“那些不过是面子上的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可是原计划的行程里,明日就该动身回京了。我又何必纠结于这一天?入关之前,皇阿玛便会与蒙古王公分道而行,我再把这件事慢慢告诉皇阿玛,不比现在更便利些?”
胡嫱知道,这些天乾隆每天都是从早到晚跟蒙古王公在一起,确实不便说私事,虽然永琪的话是有些道理的,可她还是不能不担心。
永琪又握住胡嫱的手,笑道:“我保证,明天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皇阿玛,我也保证,接下来会好好的治病养病,绝不犯忌,你就宽容我这一天好不好?一天的时间,能耽误到哪去?”
胡嫱无奈,只好点点头。
大约是永琪吃的药有安神作用,他后来又有些发困,便睡了。胡嫱又盯着永琪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他睡着时还有些微微的抽搐,心中越发不安,她站起走出了屋子。
玥鸢、滢露、卓贵、赵嬷嬷、李嬷嬷等都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玩耍,滢露看到胡嫱走出,忙走了过来,问胡嫱:“格格,王爷好些了吗?”
胡嫱答道:“吃了药,睡下了。”
滢露又问:“他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清楚还是不清楚?”
胡嫱没有回答滢露的问题,只是交待道:“我要去那边一下,王爷若是醒了叫人,你留神听着点。”
滢露点点头。
胡嫱于是来到懿泽房中,看到门是开着的,懿泽和金钿都在屋里。她看着懿泽,轻轻扣了两下门板。
金钿抬头看到胡嫱,勉强行了个礼,问:“胡格格来做什么?”
胡嫱走了进来,走到懿泽面前,说:“王爷病了。”
金钿闷闷的问:“王爷病了,你不去找御医,来找我家主子做什么?她又不会看病!”
懿泽静静坐在桌前看书,没有抬头看胡嫱,也没有去管金钿与胡嫱说话。
胡嫱继续对懿泽说:“王爷会生病,是因为昨天落水,受了寒。虽然我不知道害王爷落水的人是谁,但人人都知道他为何被害,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你……能不能过去看看他、陪陪他?”
金钿嘟着嘴,牢骚道:“真是好笑,小姐受伤,他都不关心!他得了一点点风寒,竟然好意思叫小姐过去!”
“我求求你,去看看他好不好?只要你肯去看他一眼,他的病一定会好的快很多……”胡嫱说着话,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了懿泽的书上。
懿泽合上了书,淡淡一笑,道:“上次在府里,你就是这么说的,我后来并没有去,我看他也挺好的。”
胡嫱哭着说:“这次……这次不一样……”
懿泽笑问:“怎么个不一样?”
“你去看了就会明白的!”
“我没空。”
胡嫱继续啼哭着,喃喃而道:“你明明知道,王爷如果不是这几天太出风头,太被皇上看好,就不会有昨日的落水、不会有今日的病。他其实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他会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出色,一定要超过别的兄弟,努力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最合格的储君,都是因为你说过,只有他做了皇帝,你才可能用正常的态度来对他,如果他坐不到那个位置,你就会离开他!他的‘曲线救家’,实在是太曲折了,太苦了……你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对他的病不闻不问,我真为他感到不值!”
懿泽淡淡的说:“你认为不值,可以劝他不必这样做。”
“我如果劝得动他,还会眼睁睁看着他遭人暗害吗?”胡嫱抓住了懿泽的胳膊,拉扯着说:“你跟我去看他!现在就去!”
懿泽还坐在原地,恍若无事的说:“你若能解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我就立刻去看他。”
胡嫱愣了一下,她的手离开了懿泽的胳膊。
懿泽向金钿道:“你先出去。”
金钿迷迷糊糊的,只好出去了。
懿泽又对着胡嫱淡然一笑,道:“说说吧!你究竟从何处得知了我的身份?只要你告诉我,幕后指使你的人是谁,都告诉你了些什么,你潜入永琪身旁的目的是什么。你把这些讲清楚了,我就立刻跟你去见他。”
胡嫱不知如何作答,呆呆的站着。
“我与他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交易,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去做,我们之间则是公平交易。我与你之间也没有感情,也只可能有交易,你总想要求我去做什么,却不能给我想要的,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交易。我不做赔本的买卖,所以如果你不能说,那就请你从哪来的还回哪去。”懿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堵的胡嫱无话可说。
胡嫱噗通一下,又跪在了懿泽面前,含泪道:“你若不肯去,我只好在这里跪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你们两个还真是绝配,他最拿手的就是花言巧语,劝说不动就上演苦肉计,这一年‘病’的够勤了。你就更有意思了,每次找我,不是哭,就是跪,我麻烦你弄清楚,就算你是孟姜女,我又不是长城,你哭不倒的!你喜欢跪,我就把这里腾给你跪!”懿泽说罢,站起拿起龙锡杖,消失在胡嫱眼前。
胡嫱望着空空的屋子,彻底没了主意,她只好站起,慢慢走了出来,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她进门看到,永琪已经醒来,滢露在侧。
永琪看到胡嫱进来,问:“听说你去找懿泽了?做什么?”
胡嫱眼角的泪还没有干,失落的答道:“我……我想让她明白你为了留下她究竟有多拼命……”
一语未完,突然,金钿闯了进来,进门就喊:“胡格格,你把我家小姐弄哪去了?”
原来金钿在院中看到胡嫱离开了懿泽的房间,便回去了,回屋却不见懿泽,因此跑来找胡嫱问。
胡嫱被金钿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答道:“她……她带着龙锡杖……消失了……”
“什么叫她消失了?她这些天都跟我在一起好好的,怎么你一过去她就消失了?”金钿说着话,离胡嫱越来越近,嗓门也越来越大。
滢露走到胡嫱身旁,朝金钿责问道:“你嚷什么?索格格这一年失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整天来无影去无踪,你会不知道?也好来跟胡格格大呼小叫?”
金钿无话可说,“哼”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胡嫱默默走近永琪,坐在床边,还未张口,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永琪问:“这趟出门,她一直都不曾擅离,今天为什么要走?”
胡嫱哭哭啼啼的说:“都是我不好……我跟他讲了你的病,想求她来看看你……她却以为你的病是‘苦肉计’,我没有办法,只好跪下求她,我说如果她不来,我就长跪不起,没想到……她为了躲我,竟一走了之……”
永琪抿着胡嫱的眼泪,安慰道:“我不需要她来看我,你以后也不要这样,不要去求她,更不许跪着求她!”
胡嫱摇了摇头,仍然抽泣着,又说:“你撒谎……如果她能关心你一点,你就不会像王太医说的那样‘不惜命’了……”
永琪心里难受极了,他知道,是他在王振文拒绝救治后说的那些话,吓到了胡嫱,胡嫱才会做此行径,去懿泽那里跪求一见。他忙抱住了胡嫱,心痛的说:“我再不那样了,回京之后,我一定好好听御医的话,我会‘惜命’,我会为了你珍惜自己。”
滢露见他们二人紧紧相拥,识趣的退出房门,将门带上。
胡嫱看到滢露离开,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对永琪说:“我们不要回京了好不好?”
“不回京?”永琪一时间没太明白。
胡嫱点点头,拉住永琪的手,苦口婆心的说:“先是在围场,绵亿差点遇险,后在这里,你又受害。这里面的事,你看不出来吗?我早就跟你说过,总有人惦记着害你,你向储君之位靠的越近,被害的可能就越大!你就是不肯听劝,反而越挫越勇,如果你连命都搭进去,你还能挣到什么?远离是非之地,你会安全,绵亿也会安全,你就跟我走吧!”
永琪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番话。
胡嫱又苦劝道:“懿泽亲眼目睹了绵亿险些遭遇不测,也亲耳见证了你被害的经过,她却无动于衷,她不心疼你,连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利用你们父子,还值得你为她犯险吗?你真的甘心把你和绵亿的命都押在她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身上?”
“我……我该去陪皇阿玛用膳了……今天最后一次宴请蒙古王公,我必须得到场……”永琪支支吾吾的说着话,同时下了床,穿上外衣,然后匆匆的走出门去。
胡嫱看着永琪的背影,只是无可奈何。
到了次日清晨,按照原定计划,各路人马纷纷收拾行装,离开热河行宫,分头打道回府。皇族眷属、以及京师官员、乾隆的亲兵等都是随圣驾同行,自不必说。
筹备完毕,卓贵牵来了永琪的马。胡嫱见了,劝永琪道:“骑马带风,你不如同我们一起去坐马车吧!”
永琪笑道:“你看我的叔伯兄弟侄子们,哪个坐在车里?我不能闹笑话,你快上车去吧!”
“可是……”胡嫱还没说完,迎面已有许多人过来,便不敢再说,抬头果见只有乾隆、太后、妃嫔、福晋公主们等上了车,其余的亲王、郡王、贝勒等都是骑马的。
荣王府的丫鬟嬷嬷们已经抱着绵亿和玞婳上了车,胡嫱无奈,只好也上车了。蒙古王公依礼在圣驾车队两旁跪拜恭送,大队人马这便离开热河行宫,往京城奔去。
骑马走的久了,永琪难免有疲惫之感,车队入关后,他越发感到头晕目眩,勉强支持到晌午,更觉得浑身无力,走着走着竟失去知觉,忽然从马背上倒下来,一头栽到了地上。
永珹、永瑢、永璇、永瑆等看到,都连忙下马来看,争相扶起永琪,只见永琪已是头破血流。
永璂在马上愣愣的看着,听到旁近的侍卫们都叫喊起来:“荣郡王昏倒了!荣郡王昏倒了!”
侍卫们骑马向后传话此事,车队因此停下,马车中的人都听得清楚。胡嫱原本一直在惴惴不安中,此刻听到传来的消息是永琪昏倒,更吓得胆战心惊。
乾隆忙叫停车,亲自下车来看,命人将永琪抬到自己的马车上,又问此处何地。人报此处距密云行宫不远,乾隆于是吩咐到密云行宫歇脚。永琪就在无意识时坐上了圣驾之车,在乾隆的陪护中赶往密云行宫。
妃嫔宫人们听说此事,免不得又是议论纷纷,都把注意力移到永琪身上。
一到密云行宫,乾隆立刻吩咐所有随行御医来为永琪看诊,御医们翻阅着医案上所有关于永琪旧日的记录,又看永琪的脉象、检查身上各处都有哪里摔伤,忙乱的出出进进。乾隆不时的进来看永琪的状况,被太医们多次劝谏在外稍息等候。
胡嫱吩咐荣王府的丫鬟嬷嬷们照看着绵亿和玞婳,她自己寸步不离的守着永琪,一直留心御医们的言行。
永琪在混沌之中,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悠然自在的来到一片云山雾海之间,看到懿泽在彩云之南跳舞,那舞姿婀娜优雅,那笑容温柔可亲,看的永琪心中柔肠百转,忍不住上前同舞。舞毕,他们携手一起飞过了三山五岳,永琪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侧脸看懿泽,眼眸之间情丝万缕,怎么看都看不厌。
脚下的云朵越来越稀薄,不知到了何处,两人相握的手陡然松开,永琪没有了依托,忽然之间坠落了下去。坠落速度之快,永琪只觉得眼花缭乱,从天到地的景物都一闪而过,最后却是降落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他举目四望,懿泽早已不知在何处,前方竟是皇陵。
他自觉穿过了雾灵山,看到了先祖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雍正的灵位都依次罗列着。永琪上前一一拜过,又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看到前方一代青山环绕,绿树成荫,一侧有瀑布倾泻而下,汇成溪流,溪流与绿荫为邻,彼此相辉映。水中倒影将蓝天、青山、绿树、瀑布全都交织在一个框景之中,真是一个风水绝佳之处。
不知为何,永琪疑心这是密云之景,他正狐疑乱猜,不经意的回了一下头,却看到碧彤微笑着站在不远处向他招手,还有两个侍女,幽漾和嬿翎,站在碧彤身后,都对着永琪行礼。永琪迟疑着、伫立着,犹豫要不要走到碧彤她们身边问候一句,忽然听到山崩地裂之声,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了乾隆。
乾隆惊喜万分,好似放下千斤重担一般,感慨道:“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你终于醒了!”
祖宗保佑?永琪想起梦中所见的历代先祖灵位,却不像是在保佑他。
乾隆弯腰,向永琪探问:“永琪,你清醒吗?认得朕吗?”
永琪努力回忆,他记得他应该是在随圣驾骑马才对,如今却躺在这里,额头上包扎住了,浑身酸痛。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忙用胳膊撑着自己坐起,向乾隆拜道:“儿臣又让皇阿玛操心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这是哪里?”
乾隆担忧的告知道:“你骑着马就昏倒了,摔到了头,朕担心极了,就近带你来了密云行宫,好让太医诊治。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密云?真的是密云……”永琪想起方才梦中的先祖之灵位,所见到的碧彤、嬿翎、幽漾,皆是已故之人,而梦中的相见之处正是密云。其中预兆,永琪心中已经凉了三分了。
乾隆不解的问:“密云怎么了?”
“皇阿玛……”永琪只怕未来会让乾隆失望,有些于心不忍的对乾隆说:“皇阿玛不要太过于牵挂儿臣,也不要如此倚重儿臣,也许……儿臣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站在床边不远处的胡嫱,一听此语,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