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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沪弄     龙城诀之荣王殇txt下载     龙城诀之荣王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6章、乾隆乱判预谋案,舒妃姑侄难辩冤

    乾隆登时也变了脸色,瞪着眼睛责备道:“不许胡说!你哪里不舒服就赶紧都说出来,朕让整个太医院为你会诊,再不济,朕还可以为你张榜招天下名医!哪里说这些丧气的话?”

    永琪见乾隆对自己如此用心,更加心伤,身为人子,这样说实在是不孝至极,于是又勉强笑道:“儿臣知错,不该在皇阿玛面前这么说。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过是自己心里想的罢了!”

    乾隆肚子里的疑问更多了,又问太医们:“荣王的病到底如何?”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以左院判吴谨为首,向乾隆奏道:“皇上,太后也让人来问了几次了,不如到外面去,臣等也向太后和皇上一起说说荣王的病情。”

    乾隆点点头,站起看到了胡嫱,也不知懿泽在何处,他此刻没有心思多问,就走到胡嫱面前,交待道:“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告诉朕。”

    胡嫱行礼答道:“是。”

    胡嫱本想问永琪几句话,却感到永琪很没精神,于是又扶他躺下。永琪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又睡去。胡嫱便来到门边,听着外间的动静。

    太后就在外间坐着,令皇贵妃也坐在一旁,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容嫔、永贵人、宁常在、新常在都侍立在太后和皇贵妃身后。此外,永珹、孟冬、永璇、永瑆、琅玦、福隆安、绵恩等,满满的站了一屋子,都在这里等消息。

    乾隆落座,众御医都到乾隆等面前行礼,仍是吴谨禀报:“启禀皇上、太后,荣郡王的额头着实摔的不轻,但既已醒来,应无大碍。如今最要紧的是,王爷患上了附骨疽,患病恐怕已经时日不浅了。”

    乾隆大吃一惊,问:“既然早就得了这病,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回皇上,论理说,荣王自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不当拖至这般地步。大约是因为此病好发于腿上,恰巧荣王前些日子不慎跌伤了腿,外伤一叶障目,难免混淆视听。且此病初得时只觉寒热往来,好似偶感风寒一般,极容易被那些经验不足的年轻医者误诊。”吴谨说着这话,目光的余光扫过王振文,一副不屑之态。

    王振文心知肚明,同为医者,吴谨不可能看不出永琪腿上的附骨疽是被曾外治过的,今日偏要这么说,王振文也只能当做是自己医术不精了。

    乾隆此刻的心思都在永琪眼前的病情上,无暇顾及别的,忙问:“那如今可好治得?”

    吴谨见乾隆如此上心,也只敢往好处讲,答道:“回皇上,拖到如今去治,恐怕有些费力,但假以时日调养,也还是治得了的。”

    乾隆听说能治,才稍稍放下心来。

    令皇贵妃也一副担忧的模样,问道:“荣王年纪轻轻,怎么会得了这个病呢?这要多少时日才能痊愈?”

    吴谨从王振文手中拿过医案,道:“启禀皇上、太后、皇贵妃,荣王这病,起于寒湿侵袭之故。王爷勤勉好学,难免用功过度,比如夜间外出观天象,又不注重保暖,便容易受寒,且早年常用冷水沐浴,寒邪之气自然趁虚而入。又因王爷习练骑射时伤了腿,寒邪之气更容易在腿上发作,而后未曾及时调养,邪气自外入内,以至于深入筋骨。这病怕寒,因此今年一冬是最要紧的,若调养的好,到明年春上,或可望痊愈。”

    “用功过度,又受寒湿侵袭。”乾隆摇头叹气,哀叹连连,向太后道:“朕记得十三皇叔从好像曾患过相似的病,有这回事吗?”

    太后回忆了一阵,摇了摇头,道:“具体是怎么样的病,哀家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哀家只记得先皇当年为十三爷的病,也是极用心的。”

    乾隆又忙问:“十三皇叔那病后来治好了吗?”

    太后自然知道,乾隆从来不关心什么十三皇叔,他关心的是这个病医治的结果。太后便回忆着想了想,答道:“应该是治好了。”

    乾隆点点头,又问吴谨等人:“这病,会常使他如今日这般突然昏倒吗?”

    吴谨答道:“回皇上,此病易使人寒热交作、筋骨疼痛,因此精神倦怠,但还不至于昏迷。这病起于寒湿,也最忌寒湿,王爷会昏倒,多半是因为前日在热河赛马时,落水又吹风,受了寒。臣方才问过胡格格,格格说王爷确实是在前日落水后感到些许不适的,但都当做了一般风寒,就自行吃了两剂治风寒的药。药不对症,发病自然更重,这病本应多休息才好,可偏偏骑马奔波大半日,旅途劳顿,精神支持不住,才昏了过去。”

    令皇贵妃听了,怜悯之情顿生,向乾隆道:“可怜的永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患了最忌寒湿之病,怎么偏偏就落水了呢?恰巧又是关外,风那么大,能不严重吗?”

    乾隆忽然想起永琪赛马回来浑身尽湿时,胡嫱紧张的模样,以及永琪今日沮丧之态,琢磨着永琪、胡嫱等此前未必不知道此病,可能只是不想对外讲罢了。进一步去猜,若荣王府的人知道,外面的人也就有可能知道,说不定就是专挑永琪忌讳之处下手,那么推永琪落水之人为的绝非赛马的得胜名次,而多半是要谋害永琪的性命。

    想到此,乾隆觉得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傅恒,把昨天记名的那些骑手都给朕抓起来,朕要挨个审问,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害朕的儿子!”

    “皇上息怒,皇上请三思。”傅恒向乾隆俯身拜劝,却没敢动。

    太后笑道:“皇帝,那里头多是满蒙亲王贝勒,怎么好说抓就抓?”

    绵恩突然跪下,向乾隆道:“禀皇玛父,孙儿知道推五叔落水的人是谁。”

    乾隆再次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

    绵恩拱手行礼答道:“皇玛父恕罪,孙儿早知此事,前日在热河行宫万树园未能明言,是因当着蒙古王公的面,不愿家丑外扬。因为这袭击五叔的人,乃是自家亲眷。”

    乾隆忙催问:“你都知道些什么,赶快详尽的说来!”

    绵恩答道:“回皇玛父,孙儿昨日在赛马行程中,曾亲眼目睹一人将另一人推入河中,只是大家着装一致,孙儿看到的又都是背影,当时并没有看出来落水者是五叔。孙儿觉得那么浅的水也出不了人命,又急于夺得名次,就没有理会落水之事,但在跨过河之后却追上了那个推五叔的人,认出了是谁。那人后来越跑越慢,并不在获胜的三十六人之内。”

    福隆安听了,忍不住插嘴道:“皇阿玛,这人实在狡猾!大家都以为能跑得过荣王的人必然是诈马高手,他却在作案后故意落后,以为这样就查不到他!如此更可见他确有害人之心,其心可诛!”

    乾隆也十分震怒,道:“真是欲盖弥彰!快说他到底是谁?”

    绵恩抬头看了一眼福隆安,又低下头,不敢十分大声,答道:“他是四姑父的表弟、舒妃娘娘的侄子,侍卫渥西珲。”

    福隆安愣了一下,舒妃更是吃了一惊。

    乾隆也似有疑虑,又问:“你与渥西珲应该不熟吧?擦肩而过的看一眼,认得准吗?”

    绵恩答道:“孙儿的确没见过他几次,但在赛马起步前,点名时我俩恰巧相邻。大家外面着装虽一致,里衣却是不同的。当时孙儿看到他里面裤子的花样很是新奇别致,就多看了几眼,后来跨河追上后又看到一眼,是不会认错的!”

    “朕信得过你。”乾隆点点头,问福隆安:“你知道渥西珲现在何处?”

    福隆安方才那股冲劲早就不见了,弱弱的答了句:“应该……应该随护卫队列在外面吧……”

    乾隆吩咐陈进忠道:“去把他叫过来。”

    令皇贵妃、庆贵妃、永贵人等都斜眼看舒妃,舒妃两手相握,攥紧手帕,不敢看任何人。太后只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陈进忠带了渥西珲进来。渥西珲行了礼,叩问道:“不知皇上传唤奴才,有什么吩咐?”

    乾隆也懒得多叙闲言,只看了傅恒一眼。傅恒忙代乾隆问道:“昨日赛马时,将荣郡王推入水中的人,可是你?”

    渥西珲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伏地辩解道:“皇上明查,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傅恒又说:“今有定王府二贝勒为人证,还敢狡辩?”

    “不……不……”渥西珲连连磕头,忐忑不安的陈情道:“皇上……皇上恕罪,奴才昨日脚崴了,根本没有去赛马!并不知赛场上的事!”

    绵恩听了,十分诧异,问:“怎么可能?点名时我明明听到是你!”

    渥西珲道:“那是奴才找了个身形、容貌都颇为相似的人替奴才去的。”

    舒妃忙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御前赛马是无上的荣耀,你怎么敢找人代替?”

    渥西珲答道:“纵然是欺君之罪,也好过谋害荣郡王的罪名。”

    傅恒也责问道:“既是脚崴了,你说明便是,为何要找人去替?”

    渥西珲答道:“因为参与赛事的名单早就写好了,奴才是在准备出门去赛马场时忽然不慎崴了脚,这时候去告假太抢眼,奴才怕被人笑话,奴才的一个侍从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说他认得一个人与我形容相似,可以找来替一下。我想参赛人那么多,大家着装一致,又都戴着帽子,没那么好辨认的。因此我交待他千万不要跑的太靠前,以免面圣受赏时露馅。至于他在行程中做了什么,奴才一无所知!”

    傅恒又斥责道:“真是荒唐!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找人来替,塞宴盛事岂不成了儿戏?”

    渥西珲爬到乾隆脚下,还是一个劲的磕头,认罪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是成心的!求皇上宽恕奴才这一次!”

    舒妃想要求情,又不敢求情,只训斥渥西珲道:“替你那人是谁?他推荣王又是什么居心?你还不赶快把他交出来!”

    “我……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退出赛场就走了……”渥西珲说着话,浑身都在发抖,紧张的不得了。

    绵恩冷笑道:“这就好笑了,你说你没去,又说不出替你的人是谁,那你如何证明你不是推五叔的那个人?”

    福隆安捏着一把冷汗,向渥西珲道:“你不是说他是一个侍从找来的人吗?那就把你的那个侍从叫过来,让他去把人找回来啊!”

    陈进忠见状,就差人去传。

    乾隆一言不发,目光略略扫过舒妃、傅恒、福隆安等,最后又瞄一眼太后,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稍过了片刻,渥西珲的侍从到了。渥西珲如见了救星一般,也顾不得许多规矩,一见就忙扯住问:“阿有!你快说,替我那人是谁?他在哪?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阿有好像一头雾水一般,迷迷糊糊的问:“什么人?少爷说的是什么?奴才不太明白。”

    渥西珲急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起来:“就是赛马早上……我是说前天……崴脚了,然后……”

    阿有似懂非懂的问:“少爷是想问前天早上去赛马前,您和奴才说的那番话吗?”

    渥西珲用力的点点头,道:“就是前天早上咱俩说的那些话,你忘了吗?”

    阿有答道:“奴才记得,您说只有除掉荣王,十一阿哥才有希望,这就是帮了舒妃娘娘大忙了。”

    舒妃、永瑆、福隆安都大吃一惊,渥西珲推了阿有一把,喊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阿有问:“您不是一直在打听荣王府的事吗?不然奴才怎么会知道荣王淋了一次雨就犯病的事?奴才早就劝过您不可对荣王下手,您偏不听,还说他只要多受寒几次,不死也得残!”

    “我叫你胡说!”渥西珲气急败坏的扑到阿有身上,胡乱捶打起来。

    福隆安、永珹等忙去制止渥西珲,只见那阿有不过挨打了几下,竟然鼻口一齐出血,不会动弹了。

    绵恩伸头一看,指着渥西珲道:“皇上面前,你竟敢杀人灭口!”

    “我没有!我没有!”渥西珲松开双手,吓得大叫起来,更加六神无主。

    永瑆跪在乾隆面前,道:“皇阿玛,这分明是有人栽赃,然后灭口!这几下怎么能打死人呢?”

    乾隆冷冷的问:“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舒妃给永瑆使了个眼色,永瑆不敢再多言。

    乾隆吩咐傅恒道:“将渥西珲移交大理寺审理,朕没工夫耗着。”

    傅恒领命,渥西珲喊冤着就被带了下去,舒妃也无可奈何。陈进忠又叫了两个人,将阿有的尸首抬了出去。

    胡嫱在内间听到乾隆先问病、后审案的过程中,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尤其是仆从阿有的供词,感到大吃一惊。她这才明白,原来永琪之前养病三个多月、所隐瞒的实际病情早就被人窃取了消息,连永琪淋雨后复发旧症并不严重的事,竟然都被人知道的那么清楚!

    她回忆着,前日福隆安告御状时,曾说过凶手要么是为了害永琪溺水,要么是为了害永琪输了比赛,现在想来,其实两者都不是,那么浅的水,是不太可能让人溺亡的;至于比赛的输赢,前三十六名都是胜者,也不差永琪那一个名额,而且就算永琪落在三十六名之外,只要等到面圣时说明缘由,输也就不算输了。所以,凶手的目的,就是要害永琪受寒。

    只不过,胡嫱凭自己的知觉,觉得渥西珲未必是真正的凶手,倒多半像是被人利用嫁祸的。嫁祸渥西珲的人,目的应该在于打击舒妃和十一阿哥。

    果然,乾隆就疑心到了舒妃身上,他斜眼盯着舒妃,带着些许讽刺的腔调,饶有意味的问了句:“想必舒妃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了?”

    舒妃声音虽不大,所答之言却很有分量:“臣妾对此事虽一无所知,但却深知母家教导子女之法,自幼从严,代代如此,从不敢忘记家训。”

    乾隆冷笑一声,他听得出来,舒妃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渥西珲家教很严,不可能做出谋害永琪之举。

    乾隆没再对此事发表言论,只吩咐陈进忠另外为永琪备车,安排许多人手好使稳当的送回荣王府,以便于养病。

第227章、太后揽事警汪氏,玥鸢愤慨二易主

    这里的事就草草收场,太后没有任何言语,只扶着莫禾的手默默离开,舒妃、容嫔、永贵人、宁常在都跟在太后身后,尾随出来。

    这一行人静默着走了一段小路,永贵人戏谑一般的问:“舒妃娘娘,难不成是因为上次太后叫您学着自己拿主意,您就生出这些主意了?”

    舒妃还未答话,太后先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永贵人,问:“这是你该问的话吗?”

    永贵人笑道:“嫔妾不过是看这气氛太安静,就开个玩笑罢了,太后和舒妃姐姐可别当真!”

    太后继续往前走,没再理会永贵人,但仍然是绷紧着一张脸。除了永贵人,别的人也不敢露出丝毫笑意。

    容嫔边走边分析道:“今天这局,明摆着是借刀杀人!那个什么叫做‘阿有’的,一定是老早就被买通的,不然又没人逼供、又没多大厉害关系,他怎么一上来就说些出卖主子的话?分明是事先编好,专找机会说给皇上听的!”

    宁常在也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么一弄,皇上对舒妃娘娘和十一阿哥都要心存芥蒂了!可恨没能把这幕后指使的人给揪出来,白白让舒妃娘娘的侄子给背了黑锅!”

    容嫔想了想,又说:“幕后指使的人,也不难想到。这人要对五阿哥下手,又毁坏舒妃娘娘和十一阿哥的名声,她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你想,皇子之中,不算已经夭折和出继的,也就只剩下五位了——皇上最宠爱的五阿哥、舒妃娘娘抚养的八阿哥和十一阿哥、被皇上厌弃的十二阿哥、还有一个就是……”

    “还有十五阿哥!”宁常在恍然大悟一般,道:“娘娘分析的对极了!十二阿哥早就没戏了,如果五阿哥不行了,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再被皇上冷落,那最后得利的只能是十五阿哥了!所以这次下手的,一定是皇贵妃的人!”

    舒妃听了,心中捉摸不定,低头向太后请教道:“太后,您老人家怎么看?真的会是皇贵妃?”

    太后淡淡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舒妃摇了摇头,答道:“臣妾觉得,皇贵妃固然是有手段的人,但相识多年,对她也算了解,总觉得她不至于心狠如此,且她当年又做过荣王的媒人,交情匪浅,更不太可能对荣王下手。”

    “你是八旗贵族小姐入选的秀女,她是做杂役的宫女,你比她先一步册为贵人,也比她先晋封嫔位,可如今她是皇贵妃,掌管六宫,你只是个妃。哀家以为,你就够实诚了,没想到你的侄儿,比你还实诚。”太后说罢,笑着哀叹连连。

    舒妃低着头,忍不住抹泪,道:“太后垂怜,臣妾姐妹六人,家中只有一位兄长,这渥西珲又是兄长的独子,若是出了事,岂不断了香火?家兄一向不求闻达,只望平安,却还是被我连累,这叫我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太后点点头,拉住舒妃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再怎么着,哀家还活着呢,岂能叫你侄儿送了命?”

    舒妃忙跪下,向太后行了个大礼,太后令莫禾将舒妃扶起。

    永贵人面带微笑,宽慰舒妃道:“舒妃娘娘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御医们把荣郡王的病治好了,皇上哪里还会追究从前的事?”

    太后冷笑一声,看着永贵人,问:“你对御医这么有信心?”

    “不是您老人家说怡贤亲王曾得过相似的病,后来被太医院治好了么?嫔妾想着,太医院如今的医术,只能比先时精进,岂有治不好的道理?”永贵人说话的样子,很是随意。

    太后淡淡答道:“他当时是治好了,不过没活几年就死了。”

    永贵人哑然,好没趣的站着,舒妃、容嫔、宁常在三个听了也感到十分惊讶。过了片刻,永贵人又补了句:“就算荣王出了事,那也该把幕后指使的人揪出来,哪能算在舒妃娘娘和十一阿哥头上?”

    太后淡淡一笑,对舒妃、容嫔、宁常在三个道:“你们且先退下,哀家有话单独与永贵人讲。”

    舒妃、容嫔、宁常在只好遵照太后之意行礼退下。

    这里太后又继续问永贵人:“你说的幕后指使的人?是哪个?”

    永贵人答道:“方才容嫔娘娘不是都分析过了吗?十有八九就是皇贵妃,即便不是皇贵妃,也是追随皇贵妃的庆贵妃和颖妃。这事就对他们有利,左右跑不出她们的人!”

    “容嫔说的,当真就是你的想法?”太后的笑容,有些神秘。

    永贵人大言不惭的答道:“现在只是嫔妾的想法,兴许过几天就是皇上的想法了呢!”

    太后点点头,道:“你很聪明,但也别自作聪明,哀家从来不赞成后宫里一枝独秀,却并非厌恶皇贵妃。哀家年纪大了,也懒得操心许多事,但若是哪个人以为舒妃老实,就拿她当枪使,那这个人,一定是活腻了。”

    永贵人听的明白,只好应答道:“嫔妾的枕边风对皇上若有用,头一件事自然是要替舒妃娘娘洗刷冤屈的。”

    太后笑着点点头,扶着莫禾的手离去。

    永贵人在太后身后行恭送礼,翻白眼瞟着太后的背影,那眼神却满是不服气,心中暗语着:“都一把老骨头了,该活腻的也是你吧?再怎么有能耐,等你两脚一蹬,这后宫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永琪被送回荣王府后,仍然安置在紫薇寒舍养病,他在去木兰围场之前的三个多月没有上朝,原本以为秋狝过后,必然能回去上朝。没想到,这趟回来,他竟开始了漫长的休息。

    乾隆有时派人来问病情,有时亲自来探望,太医们每日奉命往来诊脉治病,不敢不殷勤,就差没把荣王府的门槛踏平了。只是永琪的状况,轻轻重重、反反复复,一直不能稳定,侍奉的人都深感忧虑。胡嫱还是像之前一样,白天来永琪这里作陪,晚上仍回去哄孩子睡觉。滢露吩咐着玞婳、绵亿的奶娘丫鬟们照看孩子,其余一切如旧。

    刚回府的前些天,玥鸢一直在紫薇寒舍服侍汤药,一来是因为放心不下永琪,二来是因为懿泽不在府中,芜蔓居中必然是金钿说了算的,玥鸢之前与金钿拌嘴,见面难免尴尬,因此便不太想回去。

    后来胡嫱不断使人往芜蔓居看,终于听说懿泽回来,便劝说玥鸢回芜蔓居去,说是不在芜蔓居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好回去了。玥鸢思忖着,永琪的病已是常情,且胡嫱每日都来,她一直呆在那里自然多有不合适,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回到芜蔓居。

    金钿在院子里,一看到玥鸢进来,就上前拦住,气势汹汹的问:“你是谁?谁准你到这里?”

    玥鸢也板着脸,义正辞严的答道:“我就是这里的人,王爷已经吩咐过回府后我可以回到索格格身边,任何人不得阻拦!”

    金钿嚷道:“我偏要阻拦!你能怎样?”

    自从玥鸢知道了永琪的这个病,就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懿泽说,尤其是永琪在密云昏倒之事,她必须得告诉懿泽才行。这些天服侍永琪,看着永琪总也不好转,玥鸢也变得十分浮躁,懒得跟金钿吵架,突然将金钿推到一旁,直接往前去敲懿泽的房门。

    金钿又追到懿泽门前,继续扯住玥鸢。

    懿泽开了门,道:“金钿,松手。”

    金钿只好松了手,不乐意的往一边去了。

    玥鸢向懿泽行了个礼,道:“格格,奴婢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讲,今天不得不说。”

    懿泽没有反驳,不做声的进了屋子,没有关门。玥鸢知道懿泽这便是同意了,于是跟着懿泽进去了。

    懿泽回到书桌前看书,玥鸢就站在一旁对懿泽说:“奴婢近来服侍王爷比较多,才知道一些原来不知道的事。我想格格可能还不是很清楚,王爷的病现在究竟有多严重!”

    懿泽随手翻阅着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应声道:“那年王爷肺病也被说的十分严重,皇上都吓得满城张榜招医了,最后不也没怎么样?没再吃药也没诊治就不了了之了,后来也没见犯病过一次。”

    “那不一样!”玥鸢按住懿泽的书,认真的说:“那时的好与不好,都是太医说了算,我们什么都看不出来!可如今王爷的腿疾,我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从关外回来的路上,经过密云时,骑着马就昏倒了,摔的头破血流,后来腿上就开始肿起来了,一天比一天肿的厉害,现在整个大腿都是肿的,你看一眼就会知道病的不轻!”

    懿泽淡淡一笑,抬头问:“就算他是真病,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玥鸢见懿泽这个态度,忍不住为永琪不平,道:“格格怎么可以这样说?王爷在府里养病,外面的人还不时地来看、来关心,格格却不知去向。奴婢天天巴望着格格回来,想要将王爷的病讲与你,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他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如此无情呢?”

    懿泽又冷冷一笑,又问:““你说我对他无情,那么可见在你心里,他待我是有情了?”

    玥鸢答道:“王爷对格格情深义重,孰人不知?”

    懿泽不禁又笑了一声,道:“好奇怪,他整日和胡嫱在一起,怎么你们还都看出他对我情深义重了?”

    “难不成格格以为王爷的心思都在胡格格身上?那怎么可能?”玥鸢无奈的摇摇头,又说:“若他们真的是你侬我侬,又天天在一起,胡格格早就该又有喜了才对!可事情不是这样,王爷对胡格格是感动、是感激、是亏欠、甚至是报恩……总之都不是爱。”

    “是或不是,我早就不在意了,你也犯不着在这里多费唇舌。”懿泽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话时也不会抬头看玥鸢。

    “格格……”玥鸢看着懿泽如此冷漠,想起永琪在热河行宫时说的那番关于不惜命的话,忍不住满眼含泪,向懿泽倾吐道:“在热河,王爷落水后,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病的不轻,他在出发回京之前宣了王太医来看诊,可是王太医竟然拒绝了为他医治。王太医说他治不好一个不惜命的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王爷他曾经是那么热忱的一个人,他最看重生死,可是如今的他竟然变得不再惜命。格格,你与王爷是结发夫妻啊……你怎么可以看着他被折磨到这个程度而无动于衷呢?”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玥鸢很激动,话音落,她也已经泪流满面,她期待着懿泽会有所感动,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懿泽竟然又笑了一下。

    这笑容让玥鸢心中有几分恼怒,但还是勉强压制着怒火,问了一句:“格格笑什么?”

    懿泽笑答道:“你说他都已经‘不惜命’了,那么我很好奇,怎么他现在是活着的呢?”

    玥鸢惊呆了,不自觉就甩出了一句僭越的话:“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懿泽没有应声,金钿却忽然从门外进来,气冲冲质问玥鸢道:“你怎么跟小姐说话呢?上下尊卑的道理不懂吗?”

    玥鸢冷笑一声,问:“索格格公然诅咒王爷,就是懂得上下尊卑了?”

    金钿理直气壮的呵斥道:“我们家小姐说的那叫实话!你那个王爷,他是饿了不吃饭,还是渴了不喝水?哪一点像不想活的样子?生了病就赶紧宣太医,现在整个太医院天天围着他转!一大堆皇亲国戚关心的门槛都快踩断了,这还叫‘不惜命’,那惜命的要怎样?”

    玥鸢哭笑不得,恨恨的反问道:“所以你们就觉得他活得很滋润了?王爷所有的‘病’,还不都是索格格赐予的?”

    金钿更加疾言厉色,吆喝道:“你简直是胡扯八道!我们小姐千里迢迢跑到云南去救他,结果回来怎么样?皇上把个侧福晋扶正,把我们小姐这个发妻贬作下堂妾!他自己整天跟一个外面弄回来的狐狸精出双入对,还好意思来指责我们小姐对他不够关心!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玥鸢已经气得脸色都变了,直接揭了懿泽的旧伤疤,毫不留情的说:“一个行为不检的女人,贬作下堂妾都算抬举了!”

    此言一出,金钿岂能容,一个耳光甩在了玥鸢的脸上。如此,金钿犹嫌不够解气,也学着玥鸢的神情,报复一般的污蔑道:“你这么维护王爷,我看八成是贴身服侍的时候上了床,怪不得不舍得回来呢!等着立了功好让他把你收房了!”

    玥鸢冷笑道:“对!我是勾搭了王爷呢,不像你这种人,也只配勾搭上给王爷提鞋的小厮!”

    金钿又要一个耳光甩过来,却被玥鸢抓住了手腕。玥鸢又抢白道:“索格格也不过是个侍妾,哪里配使唤两个丫鬟?你好好在这儿当奴才,将来再生个小奴才!别耽误我攀龙附凤!”

    说罢,玥鸢推开金钿的手腕,拂袖而去。

    金钿差点没站稳,缓过神来,冲着玥鸢的背影喊道:“姜玥鸢!你滚的越远越好!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懿泽抬头看到窗外玥鸢脚步匆匆的越跑越远,默默凝视良久。在玥鸢离开之后,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胡嫱刚给永琪擦洗了腿、敷过药,端着盘子往外走,不想一开门,看到玥鸢坐在门外的两层台阶上。

    玥鸢听到门响,回头看见了胡嫱,忙站起,走到胡嫱面前轻轻一拜,唤了声:“胡格格。”

    胡嫱诧异的问:“你不是回芜蔓居去了吗?怎么回事?”

    玥鸢低着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尴尬的处境。

    胡嫱将盘子交于卓贵,拉着玥鸢的手,往外走出,又温柔的说:“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莫不是又放心不下王爷?”

    玥鸢摇了摇头,答道:“胡格格在王爷身边尽心尽力,哪有奴婢不放心的道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无处可去了。”玥鸢的眼角流出一点点泪水,忙用手抿掉。

    胡嫱听了,大概明白了几分,安抚一般的说:“你也知道,王爷当初让你和滢露分别去懿泽和我那儿,也是因为他年岁渐长,比不得少年时,再留贴身丫鬟在房内,生怕外面人乱讲,误了你们的终身。我想,懿泽对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去帮你说道说道?”

    玥鸢拼命的摇头,强忍眼泪,道:“胡格格千万不要去说,索格格并没有撵我,是我自己不想回去。我也不是要重新回王爷身边,只要胡格格随便指派一个去处,左右芜蔓居是回不去了。”

    “这……”胡嫱似乎感到有些为难。

    玥鸢又说:“万福晋早就被王爷架空了,现在府里哪个不是听胡格格的?只要格格一句话,不然奴婢哪里去找立足之地?”

    “可是,你服侍了懿泽这几年,我也不好得罪她,岂能胡乱做主?”胡嫱想了想,道:“这样吧,就像在围场时那样,你还去照顾绵亿,绵亿是懿泽的儿子,你就还算是懿泽那边的人,只是随绵亿起居,也还说得过去。”

    “多谢胡格格。”玥鸢向胡嫱拜谢过,就捡起台阶上的包袱,往望雀楼去服侍绵亿了。

第228章、懿泽撕心踏风雪,胡嫱逢源造假案

    懿泽独坐窗前,望着玥鸢离开时走过的路,想着玥鸢说的那些话。她知道,玥鸢一向是不会乱说话的,自来做事也很有分寸,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也断不会上演今天这一幕。所以,永琪可能真的已经病的很重,而且不惜命,对于一个重病且不惜命的人来说,死亡不会太遥远。

    想到这儿,懿泽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对着镜子,问镜子中的自己,是在担心失去永琪,还是在担心失去永琪后将无法完成的使命。

    天色渐渐又暗了下来,懿泽无聊的坐着,脑海中还想着许多其他的旧日往事。在木兰围场,绵亿险些被马撞到,却被永琪救下的那一幕,还有她的幻想中绵脩被马踢到的场景,是那般惊人的相似。

    “在抱紧绵亿的那一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绵脩,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太多,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场。我想告诉你,为绵脩离去而肝肠寸断的,不是只有你。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后来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对绵脩,也有无数的期待,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他,如果绵脩还在,我们之间一定不会变成今天这般。”

    懿泽一直记得永琪的那番话,是的,如果绵脩尚在,他们之间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绵脩的死让她对他失望透顶,几乎绝望,他们共同的孩子因他迎娶婚外情人而离世,理所当然的带走了他们之间最炽热的深情。

    冬月的夜已经十分寒冷,窗外吹进的风竟有几分刺骨。懿泽习惯于独处,无事时都不会留任何人在房中,此刻,只能自己站起来去关窗。

    她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时,却有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了懿泽的手臂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飘雪的季节。她想起了那年碧彤痛失幼子,罚她在雪中跪行的那一日,永琪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为此还冻出了病。

    那时的永琪对她说过“我讨厌你坚强的样子!那个样子真的很丑!”

    当年听到永琪说这句话的时候,懿泽心里不知道有多感动,感动到甚至连永琪在外面的私情都可以原谅。

    风雪中,懿泽隐身走出了芜蔓居,穿过王府的羊肠小道,来到紫薇寒舍,走到了滕琴书屋的门外。然后,她听到了永琪与胡嫱说话的声音。

    永琪躺着,眼底似乎还带一丝笑意,道:“好不容易额娘醒了,我在热河时就一直惦记着去看她,却不想自己这次是被抬着回京的,如今走不了路,想要看她,也去不到了。”

    胡嫱坐在旁边,微笑着说:“见不到就先不见了吧,其实你们并不熟悉,见了也没什么话好说。”

    永琪望着胡嫱,道:“虽不熟悉,她却是我的亲娘。况且,我还从没带你去见过她呢。”

    胡嫱道:“你应该更想带懿泽去见她吧?”

    懿泽注意到,永琪的脸上忽然没有了笑意,淡淡的答了一句:“不想。”

    懿泽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在热河那日,永琪向自己提出去看望愉妃的请求时,自己曾把胡云川说成自己心爱的男人,料想永琪听了这样的话,再也不会想着带自己去见愉妃了。

    胡嫱也收敛了笑容,又问:“你既然不想见她,为何又非要留在这里呢?”

    永琪不做声。

    “我是有些想不明白你,离开她,你不肯,接近她,你又不愿意。就这么一个府里,两个院子,不远不近的耗着,你为着什么呢?你明知道,你的病,是喜暖怕寒,若听我的,在入冬之前离开京城,你的病或许都已经好了……”

    不待胡嫱说完,永琪便打住了:“我已经听你的话,好好养病了,别的事情都不要提了,也不要问我为什么。”

    永琪一脸严肃像,说完便翻身朝里睡了。

    胡嫱生怕惹永琪生气,不敢再说话,默默的坐着。

    懿泽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做何种感想,她相信了玥鸢说的“王爷对胡格格是感动、是感激、是亏欠、甚至是报恩……总之都不是爱”。但她想,胡嫱应该是真的爱永琪,而且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去爱。她不明白,即便永琪不爱胡嫱,但接受了“被爱”难道不算三心两意?为感恩和一个人在一起,就不算背叛吗?为什么玥鸢、琅玦、皇后等人都把自己认作不知好歹的那一个?

    正在胡思乱想着,懿泽忽然看到胡嫱站了起来。胡嫱站起后,伸头看了看永琪朝里的脸,又叫了声“王爷”。

    永琪没有应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说话。

    胡嫱走到香炉旁,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的香料,倒入香炉,又拨弄两下,盖上盖子,然后往外走去。

    懿泽心中有些奇怪,香炉的旁边就放着现成的香料,胡嫱却还自带香料,不知两种香料有何不同。

    胡嫱走出门外,交待了卓贵几句话,离开了紫薇寒舍。

    懿泽仍然隐身着,轻轻走近永琪,仔细看看,她觉得永琪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大约是因为永琪每日服用的药有催眠作用,使他每天入睡都比较快,而且睡得很熟。

    懿泽记着玥鸢说过的“后来腿上就开始肿起来了,一天比一天肿的厉害,现在整个大腿都是肿的,你看一眼就会知道病的不轻”,因此她必须来确认一下,事实是否如此。她轻轻掀开一点被角,看到永琪的大腿,大吃一惊,红肿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因为肿起的腿的比原来粗太多,连裤子都不能穿,只好这样盖着。

    放下被角,懿泽又仔细看了看永琪的脸,憔悴而苍白,整日躺着不下床的他免不得邋遢,胡须不知有几天没有理,苍老之感很明显。

    “我,爱新觉罗·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绰罗·懿泽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负。”

    那是新婚之夜永琪对懿泽说的话,是他们默认的誓言,当时的他们只有十六岁,都很青涩,彼此间真诚的相爱着,感情是那么纯粹,不掺和任何别的因素。那些时光,是如此让人怀念。

    懿泽不自觉把手伸向永琪的脸,如今沧桑的夫君,与往昔懵懂的恋人,究竟是哪里变了?

    在她的指尖即将靠拢他的胡须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胡云川,想起了胡云川身中数箭,倒下的那一幕。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她想起了胡云川临终时那副凄惨的模样,瘦极了的脸、皲裂的手指、磨穿的脚底、手心手背都是血、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还有背上插满了箭。

    胡云川死后的每一天,懿泽都是在愧疚和自责中度过的,她时刻谨记害死救命恩人的仇人,每分每秒都不能忘记。如果她还能萌生对永琪的爱意,如果她还能和永琪做正常的夫妻,她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懿泽飞跑出了藤琴书屋,狂奔在寒烈的风雪中,不同方向刮来的风凶猛的撕扯着她的身体,连她的心都在风中撕裂了。踩过紫薇寒舍通向中院的门旁青石板上的雪,她滑倒了,双手按着地,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疲惫的她哈出的热气都在顷刻间消散,很冷,很冷。

    可是身体再怎么冷,又怎么冷得过她那颗被蹂躏了千百次的心。

    一连几天,懿泽都不敢去看永琪,她害怕自己心软,她害怕露出马脚,她害怕面对关于永琪的一切。

    可是永琪的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有一天,王府迎来了一道圣旨,晋封荣郡王为荣亲王。因永琪在病中,不能行受封礼,但晋封亲王的旨意却传遍了大江南北。

    懿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整日闷在芜蔓居,偶然到院中走了几步,却听到了两个洒扫丫鬟的窃窃私语:

    “我听说皇上加封咱们家王爷为亲王,是为了冲喜!”

    “冲喜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当真已经病到需要冲喜的地步了?”

    “我听宫里来宣旨那些人说的话,是这么个意思。”

    “那……那王爷会不会活不成了?”

    “呸呸呸!少在这儿胡说!王爷这么好的人,当然会长命百岁的!冲喜一准能冲好!”

    懿泽踱步往前慢慢的走着,心跳越来越加速,她很害怕,无法形容的害怕。

    天晚之后,懿泽又隐身来到藤琴书屋外面,和之前一样,只有胡嫱一人在永琪身边,其余侍从都在外面。

    懿泽在门缝中看到,又是在永琪睡着之后,胡嫱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的香料,倒进香炉,拨弄几下。与上次不同的是,胡嫱没有把纸包的香料全部倒入香炉,而是留了一小点洒在香炉旁边的桌案上,然后才盖上盖子。完成了这些,胡嫱仍然是交待了卓贵几句话,离开了紫薇寒舍。

    这个举动,让懿泽越想越不对劲,她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却想不明白其中的文章是什么。她想,或许太医能够辨认这些东西,于是次日太医来请安诊脉时,懿泽又隐身前来,想找个机会让太医注意到这个香料。

    吴谨、杨开泰、王振文一起来给永琪诊了脉,又共同斟酌着开药方。永琪无聊的躺着,看着太医们和丫鬟侍从们忙来忙去。

    胡嫱慢慢走近几个太医,一边走着,一边问:“各位大人看我们家王爷这病,较之前如何?”

    吴谨答道:“格格,王爷的病这些日子都没多大变化。不过,如今正值腊月,正是最冷的时候,只要病不会更重,到了春上,痊愈便不是一件难事。”

    “你们说病没多大变化,可是,我觉着我们家王爷最近几日精神变得更差了,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胡嫱说着,走的离香炉越来越近,在挨着香炉的时候,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忙用手帕捂住鼻子,低头道:“我失礼了,失陪一下。”

    说着,胡嫱忙到一旁角落里去收拾自己。

    永琪见胡嫱这个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王振文在胡嫱打喷嚏时,果然注意到了香炉外洒出的香料,便走了过去,捻起闻了一下。

    懿泽隐身在一旁看着,心中更加奇怪,胡嫱分明就是故意要让太医注意香料的存在,她昨晚想了一夜的办法不过是白费心。

    果然,在胡嫱又转回来的时候,王振文问:“敢问胡格格,这个香炉的香料平日都是谁管着的?”

    胡嫱的态度十分平静,轻声的答道:“王爷房中没有丫鬟,都是小厮,不大弄得惯这些,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我亲自弄的,王太医怎么关心起香料了?”

    王振文拈着那点香料,向吴谨、杨开泰道:“请二位老师帮学生看一看,这可是传说中的迷魂香?”

    吴谨上前闻了一闻,点头道:“像是。”

    杨开泰亦道:“我没见过这个,但与书上说的极像。”

    胡嫱故作诧异的问:“迷魂香,是个什么?我一直用的都是白芷、艾草、丁香,从没听说过还有种香料叫迷魂香?”

    吴谨道:“格格有所不知,传说中迷魂香的味道与众不同,若是偶尔闻到,也无妨,但若是做了常用的熏香,不需要很多就能让人少气无力,像麻醉剂。长此以往,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意识模糊,甚至死去。微臣猜想,这可能就是王爷近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的原因。”

    懿泽在一旁听着,猛然想起当年碧彤将胡嫱从冷宫接入王府,放在永琪房中侍疾。后来孟冬怀疑胡嫱加害永琪,一同质问时,胡嫱就告诉她们在香炉里放了迷魂香。孟冬当时也说过一番和吴谨今日极为相似的话“传说中迷魂香的味道很特别,偶尔闻一下没什么,可是放在近处天天闻,只要一丢丢就会让人少气无力,像麻醉了一样,如果时间更长、量更多,就会慢慢的失去意识,最后……”

    “这……这怎么可能?”胡嫱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后退几步,如自言自语一般:“我天天在王爷房中,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振文道:“王爷自患病以来,应该一直是独居吧?如果只有王爷一人中招,其他人却无恙,那说明这迷魂香白天是没有的,只有夜间才有。王爷吃了药嗜睡,自然难以察觉周围的动静。”

    “夜间?”胡嫱忙问卓贵:“最近夜里都有谁来过王爷房里?”

    卓贵抓耳挠腮,仔细想了半天,道:“也没谁啊,左右不过是这几个轮流值夜的人。咱们没事都不会过去打扰王爷,更不可能动香炉啊!”

    永琪微微的侧起身子,弱弱的唤了句:“嫱儿……”

    胡嫱急忙走到永琪身边,扶着永琪问:“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永琪的手臂很无力,几乎不能支撑着让自己坐起,脸色是那么暗沉,气息微弱的慢慢道出两句话:“不要问……不要追究……”

    “有人要害你,怎么可以连问都不问呢?”胡嫱说着话,眼泪又哗啦哗啦的流个不停。

    懿泽伫立在侧,心中默默感叹着,胡嫱的演技,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这些年她都以为胡嫱是真心喜欢永琪,不想胡嫱还会有加害永琪的一天。

    永琪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只是不住的摇头,勉强在胡嫱耳边说:“把香炉灭掉就是了。”

    三个太医面面相觑,望着软成一摊的永琪,和泪流不止的胡嫱。

    永琪看了卓贵一眼,卓贵会意,上前对三个太医道:“王爷希望三位出了这门,就当没看见这回事。咱们以后就不再用香炉,小心伺候王爷,奴才在这里谢过各位太医了。”

    三个太医都忙还礼,向永琪拜道:“臣等遵命。”

    开了药方后,卓贵送太医们出去,又留胡嫱单独在房中服侍永琪。

    懿泽站在门前,看着太医们远去,卓贵等侍从都散去,暗暗的想,乾隆和皇亲国戚们每天都在关心永琪的病情,大概所有的人应该都想不到,加害永琪的人会是最贴心侍疾的胡嫱。

    香炉已经被灭掉,懿泽回头,看到胡嫱扶永琪躺下。胡嫱用手帕拭泪,向永琪哭哭啼啼的倾诉着:“你就跟我走好不好?在这里,你的病好不了,还有一大群人要害你,你哪里还有命?你跟我走!跟我走!”

    永琪只是不住的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胡嫱哭着问:“你这样折磨自己,到底是图个什么?你能等出个什么?你的等待早就没有意义了!这样煎熬,你还在坚持什么?难道一定要把命搭进去,你才安心?”

    胡嫱哭的越发伤心,永琪已无力安慰,只是眼睛半睁半闭的看着,却不做任何表态。

    懿泽凝望着这一幕,她竟然觉得胡嫱的伤心很真实。如果可以装模作样到这个程度,恐怕世间无不可被骗之人。

第229章、胡嫱守口身试险,懿泽侦密再造梦

    夜幕降临后,胡嫱带着哭红的眼,忧心忡忡的离开紫薇寒舍,走在回望雀楼的路上。快到望雀楼的时候,途径一段小道,两旁树木高耸,遮住左右的视线,只有前后可通,胡嫱走到正中间时,忽然有一柄长剑挡在了她的颈前,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懿泽从一旁闪出,用长剑指着胡嫱的脖子,她带着一种漠视的目光,淡淡的说:“你演的可真像!”

    胡嫱微露苦笑,叹道:“难得,姐姐会在半路等我。”

    懿泽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胡嫱轻轻答道:“以前是山中的牧羊女,如今是荣亲王的侍妾。这么多年了,难道姐姐还不认识我吗?”

    “你少装蒜!到底是谁派你来到永琪身边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谋害永琪?”

    “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给永琪熏迷魂香,然后还让太医来揭穿,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看到了?”胡嫱先是惊讶了一下,紧接着又露出一副笑脸,问:“你还会关心他的死活吗?”

    “我在问你话,立刻回答我,信不信我杀了你!”懿泽的剑锋,离胡嫱的颈部又更近了一步。

    胡嫱望着懿泽的剑锋,稍稍后退了一步,弱弱答道:“是,你猜对了,我和他在宫中的巧遇、渐生情愫,都是被指使的。我接近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伺机取他的性命。”

    懿泽死死盯着胡嫱,目光比剑锋更加锋利,点头叹道:“你终于承认了。”

    胡嫱低头答道:“在刚来王府当丫鬟,假装失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和孟冬,我在王爷的香炉里放了迷魂香,我也告诉过你们我是被指派来谋害王爷的。可惜你们只是当时听了,过后很快就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你们不相信我说的真话,却更相信我后来编造的谎言。”

    懿泽进一步逼问:“指使你的人是谁?”

    “我不能说,说了,我明天就会死。”

    “不说你现在就会死!”懿泽剑锋又向前一步。

    胡嫱闭上了眼睛,却默默在心里打赌,懿泽不会杀她。

    果然,懿泽的剑又向前了一丁点,抵住了胡嫱的颈部,刺出一丁点血迹。突然,剑又被放下。

    胡嫱睁开眼睛,轻轻的说:“多谢……”

    懿泽背过身去,问:“既然要害他,为什么还要让太医去揭穿?”

    胡嫱苦笑着问:“你觉得,如果我真的要害他,他还能活到今天吗?”

    “所以,你放迷魂香只是被迫的了?”

    胡嫱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说人话!”懿泽喝出这三个字,剑锋又挥过胡嫱的颈前。

    胡嫱潸然泪下,喃喃而道:“我只是想劝他跟我走。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人要害他,所以想劝他离开京城,离开是非之地,劝过很多次,可他都不听我。我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他的处境有多危险,逼他跟我离开这里。可惜……他还是固执的不肯……我知道,肯让他拿命来赌的,只可能是一件事,就是他舍不得离开你。”

    懿泽不做声,转身望着高耸的林木,她的世界和那片密布的丛林一样黑暗,看不到一丝光明。

    胡嫱突然跪下,握住懿泽的裙摆,张口叫道:“姐姐,我求你……”

    “不要动不动就给我下跪,我不吃这一套,这一点,需要我告诫你多少次?”懿泽冰冷的言语,打断了胡嫱的哀求。

    胡嫱却不死心,仍然哭求道:“如果你心里对王爷还有一点点关心,就请你劝他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我求你,求你跟他一起走……”

    懿泽冷笑一声,问:“怎么个‘走’法?我从没听说过,私奔还有三个人一起走的!”

    胡嫱仰头望着懿泽,泪如泉涌,声音颤抖着说:“如果你愿意跟他走,我会离开他,和他断的干干净净,从此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只要……只要你是真的肯重新接纳他……”

    懿泽低头看胡嫱的脸,胡嫱的眼神中饱含着无私的爱,能有多大的让步,爱就有多深。如此深刻的爱恋,哪里是说断就断得了的?懿泽又冷冷的问:“你离开他,那你的女儿呢?”

    胡嫱又答道:“如果你愿意接纳她,就让她和你们在一处。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带女儿一起走。”

    “女儿留在我们身边,你会舍得一辈子不来看一眼吗?你带走女儿,他就能做得了一个抛妻弃女的人吗?”懿泽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假装能成全别人?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你是为了向我展示一下,你爱他有多深吗?”

    “不!”胡嫱仰望着懿泽,泪流满面,悲恸的哭道:“我只想让他活着!我真的只想让他活着!”

    懿泽冷笑道:“你是要向我证明,你比我爱他。”

    胡嫱哭泣着,抱住懿泽的腿,苦苦哀求道:“姐姐,你相信我,他只有离开京城才能活……求你救他……只有你才能救他!”

    “你不害他,他自然能活!”懿泽甩开胡嫱,抽身离开。

    滢露在院中听到外边林子里有些异样的声响,跑出来看到胡嫱跌在地上,而懿泽的背影远去。滢露忙上前扶起胡嫱,这才看到胡嫱的脖子上有血,吃惊的问:“你受伤了?我帮你叫太医!”

    胡嫱扯住滢露的胳膊,不住的摇头,欲言又止,只是梨花带雨的止不住哭泣。

    次日,胡嫱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小丝巾,遮住伤口,带着两个孩子来到紫薇寒舍看永琪。玞婳和绵亿就在藤琴书屋里追逐打闹,滢露和玥鸢都在旁边看着,永琪虽难以起身,看着孩子们天真快乐的模样,心中也能增添几分欣喜。

    一时孩子们玩闹到床边,齐齐趴在那里看永琪,永琪一手握住绵亿的小手,一手拉过玞婳,笑道:“儿女双全,我也算个有福气的人了。”

    望着永琪这苦中作乐的微笑,胡嫱忍不住抹泪。

    永琪笑问:“傻丫头,哭什么呢?”

    胡嫱含泪笑着,摇了摇头,又忙止住了眼泪。

    绵亿走的还不是很稳,说不好就会摔一下,胡嫱时不时上前扶一把,或者帮他清理障碍物。绵亿十分调皮,在胡嫱弯腰时,伸手一扯,就把胡嫱颈部的丝巾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挥舞着玩。

    永琪本来正看着绵亿发笑,一眼瞥到胡嫱颈前的伤口,用手按着床就要起身,却在起身时感到头晕目眩,又一下子躺下。

    胡嫱忙丢开绵亿,跑到永琪身边,问:“你怎么了?”

    永琪摇了摇头,声音很低的说:“躺久了,想坐都难。”

    胡嫱听罢,就替永琪捏捏肩膀,捏捏胳膊,帮他疏散浑身筋骨。

    永琪轻声的问:“你脖子的伤哪来的?”

    胡嫱愣了一下,继续忙永琪揉捏着,低头答道:“不小心碰伤的。”

    “做什么能碰到那里?你是怕我看见,故意遮住的吧?”永琪吃力的问着话,多说几句便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胡嫱忙解释道:“我真的没什么,就是捡东西时这里正好碰到了簪子,你就别问了,省省力气吧!这点小伤有什么好问的?”

    永琪长叹一口气,想起在围场的自己威猛如虎,骑射猎物手到擒来,一箭可以双雕,不想今日竟然连说几句话都费劲。

    晚间胡嫱离开之后,永琪吩咐卓贵,悄悄去问滢露,看看胡嫱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卓贵问过之后回来告诉永琪:“那多半是索格格刺伤的,就昨晚在望雀楼的外边没多远,滢露听到不对劲,过去亲眼看到索格格提着剑离开,胡格格摊在地上,脖子正在流血。可无论滢露怎么问,胡格格就是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永琪点点头,心中默默合计着,许多事不必追查也想的明白,懿泽和胡嫱之间的恩怨,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他与懿泽之间早已打了死结,就如胡嫱所说,他的等待早就没有意义了,他到底还在等什么呢?这辈子,他已经亏欠了胡嫱太多,为什么还要一而再的亏欠?选择懿泽和选择胡嫱,到底哪一个会让自己过得好,这个答案再明白不过,他又在坚持些什么呢?

    所有的道理,永琪心如明镜,可是,没有用,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想不明白,曾经满心期待的、努力争取的,终于拥有的、唾手可得的,为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望雀楼附近回来后,懿泽一直琢磨着两个问题,一个是永琪的重病到底是真的还是胡嫱制造的假相,另一个问题是关于胡嫱。曾经的胡嫱当然是被指派来谋害永琪的人,但现在的胡嫱呢?懿泽不能确定,她默默盘算着,胡嫱如今是永琪最信任的人,也是永琪最近身的人,如果胡嫱仍然有害永琪之心,永琪必然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懿泽有点隐忧,她默默观察着永琪接下来的变化。与她想象的一样,不再熏香之后,永琪的精神渐渐有了恢复之势,也稍微有了些力气。于是,懿泽疑心永琪的病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重,前些日子的病势沉重多半是被迷魂香误导了。而胡嫱投毒的目的,无论是为了谋害永琪,还是为了逼永琪离开京城,这都是对懿泽有威胁的。懿泽迫切的想知道,在幕后指使胡嫱的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懿泽以前怀疑过皇后,怀疑过令妃,怀疑过太后,因为她们都曾利用过胡嫱。眼下皇后已然活得十分凄惨,不太可能是那个仍然能威胁到胡嫱的人,至于另外两位,正是当今后宫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自然威胁得了胡嫱。

    懿泽想起南巡在杭州时,太后单独见她说的那些话,太后知道茱洛和丹阳,而胡嫱知道关于梦神的不少东西,胡嫱还为太后办了不少事。这样一想,懿泽觉得,太后很有可能就是胡嫱的幕后指使者。

    是夜,懿泽隐身来到望雀楼,在胡嫱睡着之后,拈着胡嫱的发丝进入胡嫱梦中。

    身处梦中的人大多难以察觉自己在做梦,意识也有些许模糊,胡嫱只觉得自己走进一扇门,竟是一道宫门,定睛去看,那似乎是太后所居的寿康宫。

    胡嫱心中好生奇怪,她自嫁入荣王府,就很少进宫了,这是为了什么事情,竟然跑到宫里去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胡嫱看到迎面也有人正在往自己这里走。那人正是太后,她扶着莫禾的手,身后还跟着两排宫女。

    胡嫱忙原地跪下,给太后行礼:“奴婢参见太后。”

    太后也站住了,笑盈盈的问:“是胡嫱啊?哀家交待你办的事,你办的如何了?”

    胡嫱听了这句问话,脑海中一片混乱,开始拼命的思索,她能想起的太后交待的任务,似乎全都是与香妃有关的,别的再也想不起来。她不敢怠慢,忙低头答道:“回太后,香妃娘娘早已离宫多年,不知太后问的可是这个?”

    太后神秘的笑着,道:“哀家问的,不是香妃。”

    胡嫱更加糊涂,只好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愚钝,实在想不起除了与香妃娘娘有关的事以外,太后还吩咐过奴婢什么事。”

    太后的神色变得不太高兴了,瞟了胡嫱一眼,用生硬的语气说:“你再仔细想想!”

    “奴婢……奴婢真的想不起来……”胡嫱心中开始发慌,可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太后突然发火道:“来人,杖刑伺候!”

    几名宫女拖着胡嫱,强行按在长板凳上,胡嫱挣扎着哀求道:“太后息怒,奴婢岂敢违背太后?求太后明示一二,奴婢若没有尽心为太后效力,甘愿领罚,可奴婢实在不知太后所问何事!”

    太后懒懒的说:“好吧,哀家就提示你一点,哀家问的,是关于荣亲王的事。”

    “荣亲王?”胡嫱又拼命的想,还是想不起来,却不敢对太后说想不起来。

    太后一声令下:“打!”

    胡嫱又想为自己开脱求情时,抬头猛然看到,按压自己身体的宫女之中竟然有一个是旌筠,顿时惊吓万分,大叫一声,从长板凳上滚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一摔,让胡嫱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慌忙坐起,她心跳加速的喘着气,摸摸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再看四周,确认还在望雀楼,在自己的房中,胡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复又躺下,却难以再次入眠,她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懿泽一直以为太后的嫌疑很大,甚至怀疑当年绵脩之死是旌筠与胡嫱里应外合的结果,一心想从胡嫱口中诈出一个答案。可是细想胡嫱方才在梦中的表现,她似乎觉得这个幕后主使并不是太后,她想她可能已经判断错了方向。

    回到芜蔓居,懿泽又开始琢磨,指使胡嫱害永琪的人会是现今的后宫之主令皇贵妃吗?自打上次舒妃的侄子下狱,宫内外纷纷传言说是皇贵妃蓄意害永琪并嫁祸渥西珲,让舒妃和永瑆受到连累,好使永琰成为唯一的皇位人选。从这里分析,皇贵妃的确有害永琪的动机。但是胡嫱的幕后主使应该是一个知道梦神的人,懿泽记得,她在延禧宫住着时,以梦中恐吓的方式对付怡嫔,令妃对怡嫔之事一直百思不解惑,显然是不知梦神的。

    第一次梦中逼问已然没有成功,懿泽觉得,如果再做一个相似的梦,只是换一换梦中的角色,胡嫱必然要起疑这梦的由来。懿泽思虑再三,她想,若要达到预期的目的,或许她需要改变一下方式,不能让梦境太离谱,越贴切现实,才更有利于套出来真话。

第230章、胡嫱知梦强不眠,玥鸢借故问病况

    于是到了次日夜晚,懿泽再次潜入胡嫱梦中,先是幻化做滢露的模样,告诉胡嫱皇贵妃召见,要即刻入宫。胡嫱有几分诧异,但也不敢耽搁,忙忙的大概整理了一下自己,就随宫中来传话的人去了延禧宫。

    胡嫱迈入延禧宫正殿,只见令皇贵妃坐在当中,庆贵妃和颖妃坐在两旁,目光都注视在胡嫱身上。还有许多宫女,侍立在三人身后。胡嫱刚上前跪下行礼,就听到正殿的大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胡嫱的心也随着这关门声咯噔了一下,她已经预料到后面不会有好事发生。

    胡嫱行礼毕,不敢擅自站起,伏地叩问道:“不知皇贵妃召见奴婢,有何吩咐?”

    令皇贵妃道:“自热河回京后,永琪一病不起,前朝后宫都为此担忧不已。宫中渐渐流出一种传言,说在热河时,是本宫派人诱骗并顶替渥西珲去赛马,伺机谋害荣亲王,陷舒妃于不义。倘若永琪因此送命,皇上必将迁怒于舒妃和永瑆,到时候本宫和永琰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这些,你可听说了?”

    胡嫱仍然低着头,答道:“世人皆知,皇贵妃因善良美丽而深受圣宠,奴婢更深知皇贵妃待荣亲王如亲生骨肉一般疼爱,怎能轻易听信小人的流言?”

    令皇贵妃又说:“更有一种传言,说你是潜伏在荣亲王身边的奸细,说他的病迟迟不见好转,都是你近身服侍捣的鬼。这些,你有听说吗?”

    胡嫱忙又磕头,辩解道:“请皇贵妃明查,奴婢一心一意伺候荣亲王,绝不敢有不轨之举!”

    “是吗?”颖妃站起,走到胡嫱面前,一脸阴阳怪气的问:“可是本宫的人怎么恍惚听太医院传闻说,荣亲王被人下了迷魂香,这香炉都是胡格格弄的?”

    胡嫱猛然又是心中一惊,果然太医院那些人口风不紧,她投毒原本是为逼永琪离开京城,结果永琪丝毫不为所动,此事又泄露,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胡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庆贵妃笑道:“胡格格不要害怕,皇贵妃也不想为难你,可总有人说你的所作所为是受皇贵妃指使,皇贵妃不得不为自己洗白。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你的人是哪个,皇贵妃自然会对你从轻发落。”

    胡嫱摇头答道:“没有,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没有在王爷的香炉里下迷魂香,谋害王爷的另有其人,求皇贵妃明查!”

    颖妃回头对令皇贵妃说:“娘娘,嫔妾以为,不让她吃点苦,恐怕她是不会老实招的!”

    令皇贵妃点点头,颖妃便令两三个宫女拿着鸡毛掸子走到胡嫱身后。胡嫱慌忙求饶:“皇贵妃恕罪,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颖妃看着胡嫱,又说:“这大冬天的,身上穿的这么厚,打上去还不跟挠痒一样?给我脱!”

    话音落,另有两个宫女上前来脱胡嫱的衣裳。屋内约有十几名宫女,挨着门的地方还站着两个小太监,都看着胡嫱,胡嫱怎能允许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衣服,于是拼尽全力扯住自己的衣服,朝令皇贵妃喊道:“皇贵妃娘娘,奴婢虽然卑微,好歹也为荣亲王生下女儿,这样被脱了衣裳,奴婢以后还怎么见人?”

    令皇贵妃冷笑一声,道:“你要真怕没脸见人,就该好好回答本宫问的话。”

    胡嫱哭着答道:“奴婢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皇贵妃要问的那些,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令皇贵妃听罢,一脸怒气,吩咐颖妃道:“不必跟她客气。”

    颖妃得了命令,又增加了两名宫女一起来给胡嫱脱衣服,胡嫱苦苦挣扎着,场面十分不堪,看的令皇贵妃皱起眉头。

    庆贵妃在一旁劝道:“皇贵妃心慈,若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不妨都交给颖妃吧!”

    令皇贵妃点点头,就携庆贵妃一起走出,让守门太监开了门。

    门开后,令皇贵妃和庆贵妃都走了出去,可门外站着的更多宫女太监都纷纷把目光投向胡嫱,连在庭院中打扫的太监们也都停住了手中的活儿,往近处来一看究竟。

    胡嫱挣扎不过四名宫女,衣服都被撕破了,一下子从肩膀脱落,露出上半身内穿的肚兜来。

    颖妃继续逼问:“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就给你脱的一件不剩!”

    围观的宫人越来越多,胡嫱泣涕涟涟,不堪耻辱,忽然推开身旁的宫女,一头撞在旁边的柱子上。

    这一撞,胡嫱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漆黑的屋子,手指摸到眼角尚有泪痕,心还在噗通噗通直跳。她慢慢坐起,眼泪不经意从眼角滑落,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虽然时隔多年,胡嫱一直清楚的记得,在碧彤死后那段时间,懿泽曾多次控制她的梦境,苦苦折磨。她给永琪放迷魂香的事,除了懿泽这种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别人是不可能看到的。且前几日懿泽曾逼问过她此事,再想这两日的梦境,还能有猜不到的吗?

    胡嫱害怕被控制的梦境,虽然这两日的梦没有恐怖至极,但事情绝对不会这么快结束。她尚能从梦中自主醒来,说明懿泽并没有将龙锡杖带入梦境,可是经过了这两次的自主醒来,懿泽接下来便有可能把龙锡杖带入梦境了。一旦如此,她的性命就会饱受威胁。

    她最最怕的,就是在梦中死去。

    于是胡嫱故技重施,作为一个凡人,她奈何不了神族的法力,她能够对抗入梦的唯一办法就是不睡觉。

    这个办法很快被懿泽察觉了,她一时间却想不来应对的主意。可是,胡嫱在梦中都要撒谎,梦醒就理清了头绪、洞晓前因后果,可见胡嫱死守秘密的意志究竟有多么坚定。

    晚上不睡觉,白天精力自然难以支持。胡嫱强撑做事的时候倒还凑合,但只要一坐下,就难以控制自己,说不好哪一会就打起瞌睡来。因她白天多半时间都在紫薇寒舍,总也在距离永琪不远的位置,永琪当然留心到她的精神倦怠,黑眼圈也渐渐明显起来。

    这日,胡嫱是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的,因此滢露和玥鸢也都在。胡嫱坐在一旁做针线,不知不觉就打盹起来。永琪摆手招呼滢露近前,轻声的问:“她最近怎么回事?是夜里孩子们闹的厉害吗?”

    滢露摇了摇头,也轻声答道:“没有,孩子们这几日夜里睡得都挺好的。我也纳闷呢,夜里悄悄去看过她两次,她都是在床上坐着呢,不知道是睡不着才坐着,还是压根就没睡!”

    卓贵听到,十分不解,惊诧的问:“啊?大半夜坐着?她要干嘛?”

    卓贵的声音太大,把胡嫱吵醒了,永琪和滢露都感到十分无奈,奈何卓贵直来直去习惯了,偏偏耳朵还很长,又是天生的大嗓门,每次该轻声细语时总也记不住。

    胡嫱站起,走到永琪身旁,问:“王爷刚才叫我了吗?”

    永琪摇了摇头,问:“你最近夜里睡不好吗?”

    胡嫱笑道:“是有一点失眠,谁还没有个失眠的时候?”

    永琪感觉得到胡嫱有事隐瞒,却没有说破,后来趁胡嫱不在眼前时悄悄吩咐滢露,要滢露今夜偷偷注意观察胡嫱是不是整夜不睡。滢露领命,这夜便没有睡觉,一夜起来无数次到胡嫱房门外偷看,果然见胡嫱不是坐着就是站着,甚至在屋里徘徊着走,总之就没有一次是躺着的。

    至次日,滢露将此事悄悄回复永琪,永琪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永琪记得,当年胡嫱曾坚持不睡,并倾诉关于懿泽和龙锡杖的一些事,当时永琪不信,致使胡嫱被折磨多日。如今永琪已经知道懿泽身份不同,胡嫱却反而隐瞒了害怕入梦的事实,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待房中只有永琪和胡嫱两个人时,永琪半坐半躺着,拉住胡嫱的手问:“你还是在失眠吗?”

    胡嫱笑了笑,乖巧的点点头。

    永琪微笑着看胡嫱,好似有一搭没一搭的建议着:“那要不……今晚留在我这里睡?把我们的头发系在一起,或许你就不失眠了。”

    胡嫱吃了一惊,提到系头发,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胡嫱不想把这些事告诉永琪,是因为她对永琪隐匿了自己投放迷魂香的事,更无法向永琪解释懿泽入梦的原因。至于系头发,她不敢,她一个人有性命之忧已然很糟糕,哪里还能让永琪也牵连入梦、陷入险境?

    永琪看到胡嫱出神,又拉了拉胡嫱的手,问:“如何?”

    胡嫱笑道:“王爷想哪去了?我不过是偶尔失眠而已。王爷现在病着,还是自己睡吧,我住这儿,万一夜里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腿,不得害你受疼?”

    永琪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可以瞒着我,但这样一熬就是一个通宿,我倒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胡嫱没有说话,她当然坚持不了多久,这几天的不睡,她几乎已经筋疲力尽,走起路来,连脚都发软,像行走在云里雾里,更不可能有胃口。她是因为害怕死在梦中而不敢入睡,可是夜夜不睡,她又能活多久?

    对于病中的永琪而言,京城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每天来荣王府探望永琪、询问病情的人不可计数,胡嫱看着每张问候的脸,难以揣测背后的用心。还有一件传闻,据说乾隆已经在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放了秘密立储诏书,这个“秘密”立储,让胡嫱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当中。

    胡嫱很想带永琪离开京城,但是很难。除了永琪本人的意志难以动摇之外,病的发展方向也是胡嫱不能确定的。永琪已经卧床太久了,如果贸然外出甚至迁居,未必于病有利。可是这样一直不睡,胡嫱是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又一次太医们来为永琪诊脉、开药,例行公事完毕后告退离开。胡嫱以关心永琪病情为名,在玥鸢耳边叮嘱了几句。玥鸢点头,跑出门追上了几个太医,高喊着:“王太医留步。”

    几个太医都听到了,还以为是永琪的病又有什么问题,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但这里姓王的只有王振文一个,于是王振文回头问:“姑娘是在叫在下吗?”

    玥鸢半含羞的低着头,说:“我为王太医做了一件衣裳,能请移步试一试是否合身吗?”

    王振文愣住了,其他几个太医互视着笑了笑,一起离开了,将王振文一个人撇在了这里。

    王振文感到有点尴尬,只好礼貌的笑了笑,问:“姑娘真会玩笑,我们熟吗?”

    玥鸢低头站着,又等了片刻,待其他太医都走远,才又对王振文行了个礼,道:“对不住王太医,让人见笑。我并没有做什么衣裳,是想请教太医一个问题。”

    王振文略笑着,道:“姑娘请讲。”

    玥鸢道:“我是想问太医一句,王爷的病,究竟如何?”

    王振文笑问:“这是王爷要姑娘来问的?”

    “不是,是胡格格要问的。胡格格说,王太医年轻,有太医院那些前辈们在,必然只能顺着他们的口风说话,可实际上,唯有王太医最清楚王爷这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们只能问你。”

    王振文点点头,笑道:“胡格格抬举了,只可惜,在下医术浅薄,恐怕难以为胡格格和姑娘分忧。”

    “如果王太医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或者您因王爷的病在老太医们那里受了委屈,我都在这里给您赔不是,我发誓以后都不会连累您!可是,我们所知的,太医院敢讲真话的人,只有王太医一个。眼看着王爷久病不见好转,胡格格和我们都害怕极了,我们就想要一句实话,王爷的病究竟怎么样?要是您还是觉得气不过,我就跪下给您磕头赔罪!”玥鸢说着就要跪下。

    王振文忙要扶,忽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道:“姑娘快请起,在下哪里担当得起这样大礼?”

    玥鸢并未完全跪下,欣喜的站起抬头,问:“王太医是不生气了?”

    王振文拱手答道:“不敢,姑娘这般屈尊,倒显得在下不仁义了。”

    “那就请说说王爷的病,到底要不要紧?”

    “王爷的病,确实很重。”

    “真的?”玥鸢大吃一惊,惊叹道:“那些人,果然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还一直在皇上和王爷面前说什么王爷的病冬日不加重就算有好转,明年春上可望痊愈!敢情都是唬人的!”

    王振文又说:“姑娘莫怪,世间所有的病,无论轻重,都是一理。只要下药对了症候,重病也可治,下不对药,轻症也会延误。”

    玥鸢不解的问:“那为什么王爷病了这么久都不见好呢?是太医院的人不够尽心,还是太医院对治这病还不够娴熟?”

    王振文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此事说来话长,鄙人拙见,就请随便听听,莫要当真。其一,大凡是病,多是冬里重,春上轻,王爷的病拖了太久,好起来不可能很快,冬日不会更重就算好事,太医院岂敢欺瞒圣上?其二,王爷久不见好,也未必都是身上的病,或许有心病,或许有不是病的。心病是什么,你们自然比我们清楚,至于‘不是病的’……姑娘是宫里出来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不怕得病,就怕有人惦记着你的病;其三,皇上对王爷的病极为重视,太医们难免过于谨慎,每次用药都是一大群人一起斟酌。常言道‘物极必反’,谨慎过了头,商量的人太多,未必是好事,倒不如一个人、一颗平常心;其四,王爷整日躺在床上,好好的人也会躺出毛病,更不必说病人。而且躺着不动,也会不思饮食,进食少了,身体当然会显出不足之症。”

    玥鸢认真的听着,点点头,总结道:“听你这么说,如果王爷所处的地方能暖和一些,远离是非和小人,找个平常的大夫治病,再下床多走动走动,多进食一些,好起来一点都不难?”

    王振文笑道:“是极,可惜他做不到。”

    玥鸢问:“你是说哪一条做不到?除了下床走动不好做到,我觉得别的都可以做到啊!”

    王振文却说:“姑娘说的恰恰相反,除了下床走动好做到,别的都不好做到。”

    玥鸢一脸疑惑。

    “你们大约都以为王爷的病在腿上,妨碍行走,其实不然。太医们都不敢建议王爷走动,是因为王爷身份贵重,要是走的腿疼了,大家担待不起。但以在下愚见,绝不能因噎废食。至于其他的……”王振文一脸可惜,无奈的摇着头,叹道:“王爷若生在平常人家,或许这病早好了。”

    玥鸢似乎听明白了,心中也就平添了几分恐惧,战战兢兢的问:“你的意思是,他的身份注定要留在这个地方,所以他必须承受冬日的寒冷,更逃不过小人的算计,连医者也不可能用平常心对待。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有痊愈的一天?”

    “治病总要看医缘,不然讨论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王振文笑了笑,他没有正面回答玥鸢的问题,但意思已经很明白,该说的既已说完,便不宜久留了,于是又笑道:“在下不能耽搁太久,告辞了!”

    玥鸢不敢妄加揣测,只好回去后将所问得到的答复一一告诉了胡嫱。

    胡嫱得了王振文的准信,暗暗的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劝永琪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第231章、永琪试走犯阎门,乾隆发威惩太医

    这日,胡嫱在来紫薇寒舍之前,先绕到往芜蔓居院外偷窥了一小会儿,确认懿泽在芜蔓居,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隐身出门偷听,她才来到紫薇寒舍,将下人全部支开,与永琪单独说话。

    胡嫱向永琪道:“关于你的病,我一直担心太医们不敢说实话,昨天我特意让玥鸢避开人问了王太医一些问题。”

    刚听了这第一句,永琪就忍不住笑了,叹道:“你怎么这么相信他?别人不敢说,你怎么料的准他说的就真?”

    胡嫱问:“不是你说过的,太医院唯有他最值得信任吗?”

    永琪点点头,答道:“虽如此说,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哪个人叨叨起我的病,说话不是拣着挑着?王太医也不是不怕死的人。”

    “皆因你的身份尊贵,皇上给太医们施加了太大压力,这样顶着千斤重担,都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正常的给你治病!如果你只是个寻常百姓,你的病早好了!不,如果是寻常百姓,你压根就不会得这个病!”胡嫱说这话时,脸上露出的都是委屈和埋怨。

    永琪笑了一笑,问:“你该不会又要劝我跟你离开京城吧?”

    胡嫱答道:“是,我让玥鸢去问,就是想在王太医那里确定我的想法对不对。王太医也认可,如果你去一个暖和的地方,找一个不认识你的好大夫,多下床走动走动,你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永琪只是笑着,不说话,那笑容无奈又无力。

    看着永琪不停发笑,胡嫱却急眼了,问:“你知不知道,宫里传来消息,正大光明匾额后面已经藏了诏书,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诏书就是你的催命符!外面有多少人想让你死?如果他们中有人和太医院有勾结,你的病永远都好不了!”

    永琪好似开玩笑一般,笑道:“这不正合了她的意吗?”

    显然,永琪这里所说的“她”指的是懿泽。

    “你就这么想死吗?”胡嫱忍不住大声吼问了一句,眼泪却早已簌簌流下。她就知道,永琪先前说过的什么为了自己惜命之类的话,很容易就不作数了。

    永琪一言不发。

    胡嫱又问:“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你也不在乎你身边所有人的命吗?你死了,我怎么活?你的一双儿女又怎么活?”

    永琪勉强笑着,抿去胡嫱脸上的泪水,平静的说:“对不起,嫱儿,我没有寻死的意思。这样,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看医书,如果我们自己学会了治病,就不需要依靠别人了,也就不会给人害我们的机会,怎么样?”

    胡嫱听了,简直无言以对,医学博大精深,哪里是病了之后再学还能赶得上自救的?

    永琪握住胡嫱的手,安慰道:“你看,现在虽然天冷,可是我们屋子里烧着炭盆,多暖和!等到了明年春天,天气渐渐回暖,我也会慢慢好起来,对吧?”

    胡嫱觉得永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她挣脱开永琪的手,为自己拭泪,却泪流不止。

    永琪又陪笑道:“王太医还说要下床走动,对吧?那我就走几步试试啊?”

    胡嫱心里生气,没有理他。

    永琪伸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因为肿腿穿不上裤子,他又拿一件衣服系在腰上,掀开被子,扶着床头,当真慢慢下床来。

    胡嫱有点担心的抬头看着,只见永琪接连扶着不同的东西,两只脚轮流慢慢挪动,绕着屋子走了有一小会儿,永琪便尝试着不再扶东西,独立行走。这样,似乎也不影响他走路,只是走的姿势看着很僵硬。

    永琪笑向胡嫱说:“其实我能走,走的时候,也没那么疼,我记得之前疼,都是腿打弯、伸缩的时候才疼。对了,王太医有没有说我的腿能不能练习打弯?”

    胡嫱不记得玥鸢有提过腿打弯的问题,心中正盘算着要不要让玥鸢再去问王振文一次,没成想,永琪竟然已经尝试着让腿打弯起来。这一弯,疼的锥心刺骨,永琪大叫一声,顷刻间昏倒在地。胡嫱吓得魂飞魄散,忙跑过去抱住永琪,哭喊着叫卓贵等人去找太医。

    永琪这次昏迷之后,总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混混沌沌,他自觉飘飘悠悠的来到一个地方,又一次看到了梦中的皇陵。和之前一样,他依次在天命皇帝、崇德皇帝、顺治皇帝、康熙皇帝、雍正皇帝的陵墓前拜过,最后又来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远远看到碧彤在向他招手,碧彤身后,依然侍立着嬿翎和幽漾。

    永琪几步便走到碧彤面前,问:“碧彤,你是来接我的吗?”

    碧彤摇了摇头,笑问:“王爷,你还好吗?”

    永琪也摇了摇头。

    “我走了,你快回去吧,有人在叫你。”碧彤笑着说了这句,就消失不见。

    永琪恍惚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见乾隆坐在他的身边。乾隆几乎眼中含泪,抓住永琪的胳膊说:“孩子,你终于醒了,你是要把朕给吓死吗?”

    “皇阿玛……”永琪试图坐起来,谁知才刚抬头一点,就感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又一下子躺下。

    乾隆吃了一惊,按住永琪问:“不要乱动,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永琪慢慢的舒缓了一口气,积攒出一丝气力,才又对乾隆说话:“皇阿玛……儿臣不孝……怕是……是没有机会孝敬皇阿玛了……”

    “朕不准你胡说!什么叫没有机会?你赶快好起来!听见没有?”乾隆说的虽然是斥责之言,却饱含深情。

    “儿臣……刚才……做了一个梦……”永琪又有气无力的吐出几个字,黑瘦的脸上越发黯淡无光。

    乾隆看着十分不忍,关切的问:“什么梦?”

    永琪又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两句话:“我……在梦中……去皇陵拜了……拜了所有列祖列宗,还……还碰到了……碰到了……碧彤……”

    乾隆听了这句,震惊差点摔下去。他忧心极了,也气愤极了,站起朝陈进忠吼道:“去!去把凡是给永琪看过病的太医,全都给朕叫过来!”

    胡嫱见乾隆如此气急败坏,生怕永琪心中更不好受,忙上前劝道:“皇上,请皇上息怒,王爷需要静养。”

    乾隆长叹了一口气,吩咐胡嫱道:“你好好伺候着,朕出去问个清楚!”

    说罢,乾隆带着陈进忠等人,离开藤琴书屋,到紫薇寒舍的正楼中。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御医、吏目等跪了满满的一屋子,荣王府的丫鬟、仆从、护卫等由近及远站了一院子,内外一片肃静。

    乾隆一坐下,便是一顿斥问:“不是说荣王已无大碍吗?不是说他病势见好吗?好在哪里?好在哪里啊?”

    太医们跪着,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答话。

    乾隆翻开医案,翻到其中一页,举着问:“这张谁写的?谁写的?”

    吴谨跪的靠前,抬头看了一眼,认出字迹,然后回头看了张如璠一眼。

    御医张如璠慌忙磕头答道:“回皇上,这几日荣亲王的医案,都是微臣和宋太医一起写的。”

    乾隆又吼问:“哪个宋太医?”

    御医宋国瑞颤抖着,忙磕头答道:“是……是微臣。”

    乾隆冷笑着问:“你们既然会写,那就告诉朕,荣王的病,现在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吗?”

    宋国瑞答道:“回皇上,不……不是太好。”

    乾隆问:“怎么个不好?”

    宋国瑞答道:“附骨疽附筋着骨,内里腐肉成脓。若要痊愈,必得患处溃烂,使浓水腐骨头从疮口排出,待重新愈合才好。王爷的腿,红肿已久,却始终不得溃,以至于经久不愈,气血两耗。”

    “久不得溃,气血两耗?”乾隆愤恨的将医案砸到宋国瑞头上,吼问道:“那你这上面写了些什么?拿来糊弄朕是吗?”

    张如璠忙解释道:“启禀皇上,臣等怎么敢糊弄皇上?只因太后关怀心切,常查问医案,左院判说太后年事已高,叫臣等悠着点写,切莫吓着太后,臣等才思忖着减了几笔。”

    左院判即吴谨,吴谨听说,也慌忙向乾隆陈情道:“皇上,臣生恐吓着太后,只是叫他们注意辞藻,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实情都有所隐匿。臣有失察之罪,实在该死,求皇上降罪!”

    “哼!怕吓着太后?这是什么借口!你们这样写,难道换班的时候不会误导其他御医吗?”乾隆想当然的推测着,又指着张、宋二人,厉声喝道:“永琪的病都让你们给耽误了!”

    张如璠辩解道:“冤枉啊皇上,臣等每日交接王爷病情,从不敢有一丝马虎……”

    不待说完,乾隆早起怒气万丈,喝道:“将这两个胡写误诊的庸医给朕拿下,革去职务,交内务府查办!”

    张如璠吓得几乎昏倒,宋国瑞口中还喊着“求皇上给臣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就都被人摘掉帽子,拖了下去。

    玥鸢刚来到紫薇寒舍,看到两名太医被人拖着带出,十分吃惊。

    旁边还有一个丫鬟慨叹着:“不知道摸打滚爬了多少年才爬到这个职位,一朝不慎就给丢了!”

    另一个丫鬟说:“丢了官位还是小事,只怕身家性命都危险呢!要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跟着陪葬!”

    玥鸢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卓贵,拉着问:“怎么回事?胡格格昨晚一夜都没回去!滢露叫我来看看,两个孩子起来都哭着找娘呢!”

    卓贵满面愁容的说:“别提了!昨天王爷就下床走了几步,足足昏倒了十个时辰!才醒过来!皇上一下朝就过来了,正审太医呢!”

    “走了几步就昏倒十个时辰?”玥鸢心里犯嘀咕,这必是胡嫱听了自己的问话后劝永琪下床走动,不想竟变成这样,顿时感到一肚子闷气。

    乾隆又发落吴谨道:“罚奉半年,再有疏漏一次,朕也叫你革职查办!”

    吴谨浑身冒汗,听到只是罚奉,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却还是大气不敢出。

    乾隆问:“朕问你,永琪这病,到底能不能治?”

    “臣……臣等必当尽力而为……”吴谨神思混乱,只能先抗下再想办法。

    乾隆又吩咐道:“你且着人好好的治,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治得好,朕重重有赏,治不好,朕把你们太医院都给拆了!”

    说罢,乾隆带着陈进忠等人回宫去了。

    吴谨被乾隆的话吓得摊在地上,王振文上前扶起,扶着慢慢走到院中,低声问:“师傅,其实这不能自发溃烂的,咱们可以给他外治,只要手动将腐骨脓水取出……”

    “要外治,你去!”吴谨一把推开王振文,责问道:“他病拖那么久了,里面腐骨腐肉是一下子好收拾的?万一外治的不好,瘸了,或是疼的受不住死了,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

    “可是,这么久都不得溃,多半以后也不会,若不外治,那他岂不是……”王振文不敢继续往下说。

    “那就是他自己病入膏肓,而不是我们误诊!”吴谨说罢,不再理会王振文,叫着其他御医一道回太医院去。

    望着这些人的背影,王振文叹了口气,正在纠结中,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王振文!你给我站住!”

    王振文回头,只见玥鸢一脸怒色的走来。

    玥鸢气愤的问:“就算是我们以前对不住你,你也犯不着用这种阴招报复吧?”

    王振文不解的问:“姑娘这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玥鸢道:“你说王爷应该下床走动走动的,结果他走了几步就变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你不是故意害他是什么?我都没脸去见王爷了!”

    王振文更加不解,又问:“这与走路什么相干?你没听见‘经久不愈,气血两耗’吗?他这是气亏血亏的实症……”

    玥鸢此刻一肚子火气,哪里听得进去什么医理,不耐烦的打断了:“你别跟我拽文,我不识字,听不懂!”

    王振文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罢了,你以后别问我,我也什么都不敢说了!”

    说罢,王振文只管往前走。

    玥鸢捡起地上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随手砸到了王振文的后脑勺上。王振文捂着头,回头瞪了玥鸢一眼,也没再说话,快步的离开了。

    随后的几天,永琪时而清醒,时而昏昏沉沉,时而发烧,时而寒热交作、筋骨疼痛,身上渐渐瘦的皮都松了,唯有大腿还是肿着的。

    临近过年,荣王府却没有丝毫热闹的气氛。

    胡嫱为永琪的病担忧不已,却无可奈何,但她注意到一件事,这几日来诊脉送药的,多了不少生面孔,心中狐疑起来,只好让卓贵去太医院打探。

    卓贵擅长与人搭讪、打探消息,很快就来向胡嫱回复道:“吴院判把给咱们王爷轮流诊治的人手增加了两倍,说是人多主意多,为了更好的给王爷治病。可我悄悄听底下人议论的意思,自打张、宋二太医革职下狱后,人人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都怕将来被治罪,都不敢接手,他们干脆生出这个办法,叫做‘法不责众’,连那些不入流的医士、医生都排进轮值的班次里了,还往民间寻求名医,他们就算着,万一出了事,皇上肯定不能一下子查办这么多人呐!”

    玥鸢在一旁听着,惊叹道:“天啊!这么多人一起给王爷治病,那要是有人想害王爷,途径岂不是也更多了?”

    卓贵点点头。

    “法不责众……看来,他们已经觉得出事的可能性很大了……”胡嫱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低头默默思索着,越想腿越发软。她突然打开门,从藤琴书屋走了出去。

    卓贵问:“格格要去哪?”

    胡嫱没有正面作答,只是回头交待道:“你们两个好好在这里守着王爷,我去去就来。”

    说罢,胡嫱走出了紫薇寒舍。

    玥鸢跟到了紫薇寒舍同往中院的院门处,看了看胡嫱去的方向,像是要去芜蔓居。

第232章、胡嫱血作戏中戏,懿泽混淆真亦假

    外面下着小雪,路面上有些地方有薄薄的积雪,胡嫱尽量挑着不太有积雪的地方,一路走的很快,冻的脸和手都红红的,来到芜蔓居。

    懿泽正坐在窗前看雪,乾隆为永琪之病惩治太医的事,她也听说了,料想必是太医们治的不好,才会惹乾隆发怒,她不晓得这到底是因为永琪的病不好治,还是胡嫱又从中作梗。她也不知看病的人数增加后,永琪的近况如何,却不敢去看。她追究不出胡嫱的秘密,心中很苦恼。

    这两日总也下雪,懿泽就常常坐在窗前对着外面飞舞的雪花发呆。她看到胡嫱走进了院落,往她的屋子走来。

    金钿也看到了,打起帘子,闷闷的问:“胡格格又过来做什么?”

    胡嫱答道:“我有事求懿泽姐姐。”

    说着,胡嫱走到了懿泽身边,叫了声:“姐姐。”

    懿泽没有作声。

    胡嫱问:“王爷病的很重,前几日有一次,几乎是到鬼门关转了一遭,整个太医院都因此受到了皇上责难,姐姐难道不知道吗?”

    懿泽冷冷的说:“知道又如何?”

    胡嫱又问:“姐姐在乎王爷的生死吗?”

    懿泽又不作声。

    胡嫱看了金钿一眼,她准备说的话,其实不太适合金钿听到,可是她害怕和懿泽单独相处,所以也不敢叫金钿回避。事已至此,胡嫱也顾不得太多,就当着金钿的面跪在了懿泽身旁。

    懿泽冷笑一声,问:“你该不会又是求我去看他吧?”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是想求姐姐带他走。”

    金钿听了,更加感到纳闷,扭头看了胡嫱一眼。

    懿泽又笑了一笑,又问:“你求我带他走,跟求我去看他,又有什么两样?左不过又是来卖弄你的眼泪和膝盖。”

    胡嫱果然已经眼中含泪,摇着头,万般无奈的说:“这一次,我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太医院已经治不了王爷的病了,我想带他去南方寻访名医,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现在连意识都常常不清楚,走出房门都很困难,又有皇族的各种规矩律例的限制,我没有能力带他走,我只能来求你。如果你再不帮他,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懿泽半信半疑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胡嫱点点头,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懿泽点点头,道:“我可以帮你,但作为答谢,你应该先回答我之前问过的问题吧?”

    胡嫱喃喃而道:“姐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跟我谈条件?”

    “上次我问你,你说你不能说,说了你会死。现在你让我救永琪,如果你认为永琪的命比你的命重要,你就应该赶快告诉我,我也会尽快帮你办事。如果你不能说……”懿泽半含着笑,对胡嫱说:“那我只能认为你更在乎自己的命,或者永琪并没有病危,你只是想利用我。”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好冷血……”胡嫱低下头,痛哭流涕着,眼神充满你无助,摇头叹道:“他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丈夫,我想和你一起救他,你却需要和我交换条件,这是多么的可笑……”

    永琪总是睡睡醒醒,这次醒来,看到只有玥鸢和卓贵在房中,并不见胡嫱,他慢慢侧过头,问:“嫱儿……嫱儿怎么不在?”

    卓贵听到,跑到床边,惊喜的问:“王爷醒了?胡格格有点事,说去去就来。”

    永琪又问:“这么冷的天,她……她去哪了?”

    卓贵答道:“这个,她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玥鸢走到永琪身边,道:“我看胡格格去的方向,像是去芜蔓居,不过也未必,她应该没什么事需要去芜蔓居,说不定是回望雀楼看孩子们去了!”

    永琪听了,想起胡嫱接连多个夜晚不敢睡觉的事,感到一阵担忧,吩咐玥鸢道:“扶我起来。”

    玥鸢惊讶的问:“王爷起的来吗?”

    永琪点点头,玥鸢只好慢慢的扶着永琪坐起。

    谁知永琪坐起之后,竟然拿衣服、找鞋子,还有胡嫱专程为他缝制的肿腿还能穿上的裤子,全副武装穿戴起来。

    卓贵不解的问:“王爷,就在屋里走几步,没必要穿戴整齐吧?”

    玥鸢揣测着问:“王爷该不会是打算出去找胡格格吧?”

    永琪又点了点头,然后扶着床头站了起来。玥鸢和卓贵忙一左一右的扶住永琪,永琪已知肿起的右腿不能屈伸,是不能正常行走的,他只能尽量靠左腿走,然后右腿慢慢的往前挪步,一直挪到门前。

    玥鸢劝道:“王爷还是别出去了吧?外面下着雪呢!你这腿本来就不太走得了路,雪天路滑,你现在还最怕受寒……”

    “谁说我走不了路?我又不是瘸子!”永琪的神情很严肃,甚至是有些紧张,他先推开了玥鸢,又离开了卓贵,自己独立着慢慢往前挪了一步,打开了门。

    门外的风雪猛然迎面吹来,差点把永琪吹倒,玥鸢和卓贵又赶紧来扶。

    卓贵也劝道:“王爷还是算了吧!胡格格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走的比您快,您没必要去找她!”

    “她没那么快回来,我得去接她。”永琪再次推开了卓贵和玥鸢,铆足了气力,如命令一般道:“我还没到风吹就倒的地步,你们不许扶我!”

    或许人的精神和力量都是可以被激发的,因为担心胡嫱会出事,所以永琪一改往常的病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哪怕就强大那么一小会儿!

    在凛冽的寒风、漫天的飞雪中,瘦弱的永琪一脚踏出了门槛,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时地上的积雪已经比胡嫱出门时厚了不少,因为永琪走的很慢,所以每一步都踩的很实。

    玥鸢看着永琪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很是惊讶,愣愣的叹道:“原来王爷真的可以走路?他不是一走就昏倒了?”

    卓贵从屋里取出一把伞,撞了一下玥鸢,问:“愣着做什么?王爷不让扶,咱们得跟着啊!出事了怎么办?”

    玥鸢点头,和卓贵一起跟上永琪,卓贵为永琪打着伞,玥鸢就跟在永琪身后不远的地方。

    永琪走路的姿势很僵硬,步伐也很不稳,风雪吹到他的脸上、手上,甚至吹进他的衣领,裤脚。每一步,他都感到右腿通体在疼,如锥心的疼,但是他可以忍,他一直忍着,努力的往前走着。

    在芜蔓居中,胡嫱淌着眼泪,对懿泽说:“姐姐看看我的眼睛,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觉了,最多白天困了打个盹,还怕打盹久了被你发现。如果我能回答你的问题,我怎么会一直撑着不睡?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胡嫱哭的泣不成声。

    金钿在一旁越听越迷糊,想问又不敢问。

    懿泽冷笑道:“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卷进来?看着你整天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毁我的还少吗?”

    “人生在世,有太多身不由己,我固然对不起你,所以我尽心尽力的抚养绵亿,偿还我的过错。你要惩罚我什么,我都无话可说……只求你帮我……”胡嫱跪的膝盖酸痛,还是苦苦的哭着哀求。

    “我记得孟冬说过,迷魂香不是个易得的东西,所以你背后的人一定不简单,告诉我,她是谁?”懿泽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

    “迷魂香?”金钿一不小心从嘴里溜出三个字。

    胡嫱哭着摇头,跪走到懿泽裙摆下,扯住懿泽的裙子说:“姐姐,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我做不到,就是真的做不到。可是你不能因为我的过错,就不救王爷,我求你,求求你……”

    “你少来这套!”懿泽随手甩开胡嫱,回过手来却不小心撞飞桌上的砚台,砚台飞到旁边的柜子上,撞倒了一个花瓶,这花瓶一倒,接二连三把柜面上摆的几个花瓶玉器全都撞倒了,最后全部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片。

    金钿被这碎片声吓了一跳,胡嫱也看着哗啦啦的一地碎片发呆。

    懿泽仍然冷冰冰的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哭和跪在我这里没用,我和你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交换。我和他也是。”

    沉寂半晌,胡嫱站了起来,走到那一地碎片前,猛然跪下。

    金钿瞪大了眼睛看着。

    懿泽问:“你这是做什么?”

    胡嫱答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插足你的婚姻,恨我的到来让绵脩死的不明不白。但我说过,我可以离开,把绵亿还给你,把王爷也还给你,我可以走的干干净净,只要你愿意重新接纳他们。今天,我来还债,如果可以抵消姐姐对我的恨,我希望能唤醒姐姐温情的那一面,换回姐姐对我的姐妹之情,换回姐姐对王爷的爱!”

    说罢,胡嫱的膝盖一步一步的碾压着地上的碎片往前跪走,碎片先是割破了她的衣服,紧接着又割破她的肌肤,甚至进入她的血肉。她跪走过的地方,留下两道血迹,看得金钿胆战心惊。

    懿泽站了起来,紧盯着在碎片上挪动膝盖的胡嫱,还有胡嫱身后那两道血迹。这一刻,懿泽竟然动摇了,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铁石心肠,答应胡嫱的念头竟然从她脑海闪过。可是她瞬间又想到,如果把永琪送出京城,以后会如何?永琪会不会自此后与皇位无缘,而她想要的一切都不能实现。

    懿泽反复犹豫着,纠结着,看到胡嫱身后的血迹越来越长,她再不忍心看下去,干脆把头一扭,把目光又移向窗外。

    然后,她看到了永琪。

    永琪已经走进芜蔓居,他咬牙坚持着。身后紧跟的卓贵,撑伞撑的乱七八糟,永琪身上还是落满了雪花。还有不远处的玥鸢,一直紧盯着永琪。

    懿泽笑了,她在想,永琪是有多久没来过芜蔓居了?如今在病中,还是在大雪天,他竟肯来,还是为了胡嫱。

    懿泽指着胡嫱,厉声喝道:“你骗我!我差点又被你骗了!”

    胡嫱跪着,看不到窗户,也没看到永琪,不知懿泽是何意,她哭着问:“姐姐,我诚心诚意来求你,这‘骗’字,从何说起啊?”

    “你不是说永琪已经病入膏肓了吗?你不是说他连房门都走不出吗?我倒想问问你,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懿泽指着窗外,朝胡嫱发火。

    胡嫱有些不敢相信,她忙按着地站了起来,一时间忘记了地上的碎片,手上也按出血来。站起后,她看到了正在走来的永琪,深深感到不可思议,她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走’过来?我在屋里时,他真的下不来床,他经常陷入昏迷……“

    “够了!”懿泽指着胡嫱,冷冷的说:“你每次都告诉我他病的不行了,每次都用苦肉计骗我!你还妄想利用我帮你们私奔!你当我是傻子吗?”

    胡嫱流着眼泪,摇着头,她抬腿往前走了一步,膝盖的疼痛让她突然摔倒,整个摔在了瓷器碎片上,她的脸也被划伤了,腿疼的站不起来。

    永琪走进房门,看到地上的血,看到胡嫱脸上、手上的血,看到被划破的不像样的腿,心疼的唤了一句:“嫱儿……为什么……”

    “王爷……我没有能力救你,我只能求有能力的人来救你……”胡嫱痛哭着,抬头看着永琪,想爬却爬不起来。

    永琪想要来扶胡嫱,腿刚打弯了一点点就疼的龇牙咧嘴。卓贵忙扶住永琪,玥鸢走进来扶起胡嫱。

    胡嫱在玥鸢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到永琪身边,问:“王爷,很痛是不是?”

    永琪深情的望着胡嫱,满眼垂怜,温声细语的说:“很痛的是你。”

    “王爷……”胡嫱又弱弱的叫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是泪流满面,脸上的泪和血搅合在了一起。

    永琪看得心都要碎了,伸手来摸胡嫱的脸,又叫了一声:“嫱儿……”

    懿泽只觉得自己要爆炸,突然吼道:“要恩爱滚回你们屋里去,别弄脏了我的地!”

    永琪推开卓贵的手,独立的、慢慢的走到懿泽面前,漠视着懿泽的脸。懿泽也用冰冷刺骨的眼神,仇视着永琪。

    这一刻,连空气中散发的都是寒冷的气息。

    永琪道:“嫱儿曾无数次问过我,还在等什么?还在坚持什么?坚持和等待还有什么意义?我也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还在等什么?还在坚持什么?坚持和等待有意义吗?今天,我终于看明白了,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

    懿泽冷笑一声,只道出一个字:“滚。”

    永琪转身,摇摇晃晃的走回胡嫱身旁,对胡嫱说:“跟我走!不要再求任何人,更不要求‘神’!”

    胡嫱的眼泪止不住,只好点点头,和永琪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转身向外走去。卓贵和玥鸢跟在后面,艰难的撑着伞。

    金钿十分不服气,敢情胡嫱哪里是唱苦肉戏给懿泽看?分明是唱给永琪看的!她不允许懿泽这样被误会,于是追出去朝永琪喊:“胡格格的伤不是我们小姐弄的,是她自己要弄伤自己!”

    永琪听得见金钿的话,但和没听见并没有什么两样,依然与胡嫱相依偎着慢慢走路。那个场面,应该称作相濡以沫,它可以让人觉得可敬,也可以让人觉得可恨。

    金钿恨极了,又朝着永琪喊:“胡格格就是那个给你下迷魂香的人!”

    胡嫱听到这句,看了永琪一眼。永琪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的说了句:“别理她!”

    金钿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懿泽仍坐在窗内,如胡嫱到来之前的坐姿一样。她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那两个相互搀扶的背影,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第233章、永琪决意从私奔,胡嫱忧郁启程难

    回到藤琴书屋,胡嫱被划破衣服的腿几乎冻僵了,玥鸢将她扶到床上,却不敢盖被子,向永琪请示道:“要不要叫太医过来?把小碎渣子从肉里面挑出来,才好包扎!”

    永琪点点头。

    玥鸢就叫了当日在荣王府值班的一个医士,帮胡嫱清理伤口,然后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连同胡嫱的脸和手,也都被上了药。胡嫱一直忍着疼,没有叫也没有哭。

    永琪在一边看着,心中默默赞许,如今的胡嫱比当年勇敢太多了。

    伤口处理好之后,玥鸢才为胡嫱盖好被子,用暖炉暖着,并关上门窗,让屋子不漏风。

    永琪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胡嫱的满身伤。

    卓贵和玥鸢见永琪和胡嫱这样眉目传情的相对着,早识趣的出去了。

    静坐片刻,胡嫱开口说:“刚才金钿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永琪一如平常,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

    胡嫱问:“你早就怀疑过我了对吗?”

    永琪笑了笑,道:“还会有谁比你更有机会?”

    胡嫱又问:“你不生气?”

    永琪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很不寻常,答道:“我知道你下迷魂香只是为了逼我跟你走,但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迷魂香?”

    “我……”胡嫱望着永琪这样的眼神,竟不知从何说起,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永琪抿去胡嫱的眼泪,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我答应跟你走就是了。”

    胡嫱震惊的看着永琪,痴痴的问:“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永琪笑道:“你没有听错,我说我愿意跟你走。我们找个适当的时间,需要周密的安排一下,然后带上两个孩子,去过平凡的生活。”

    胡嫱笑了,哭着笑着,紧紧的抱住永琪。永琪也笑了,与胡嫱紧紧相拥,感受着来自彼此的温暖。

    胡嫱猛然想起什么,忙问:“你是不是病好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我只是瞬间有了生存的意志,我想活下去,为了你,为了孩子们。”

    胡嫱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这么幸福过,她此刻的笑容,凝聚了她毕生焕发的全部容光。这辈子太苦了,可是这一刻太甜了。胡嫱再次紧紧的抱住了永琪。

    这一夜,胡嫱就歇在了紫薇寒舍。永琪让玥鸢回了望雀楼,并吩咐她带话给滢露等人,说是胡嫱腿上受伤,不便行走,况且雪天路滑,最近胡嫱就都留宿紫薇寒舍,滢露等要照看好两个孩子。

    夜间,永琪和胡嫱依偎在一起,永琪玩笑着问:“你故意把腿弄伤,是不是为了这样看起来跟我更般配?”

    胡嫱害羞的笑着,拍着永琪的胸脯说:“王爷!你好讨厌!都病成这样了,嘴还这么贫!”

    永琪戳着胡嫱的鼻子,笑道:“小丫头,这称呼可该改一改了!不然等咱们出去了,隐姓埋名的,你这么叫一声‘王爷’,全都露馅了!”

    “那……那我叫你什么呢?”

    “我们既然是寻常夫妻,你当然应该叫我的名字了!”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我……我可以吗?”胡嫱脸上,又露出怯懦的娇羞。

    永琪用一根手指挑起胡嫱的下巴,目光也显得饶有情调,好似调戏一般的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胡嫱壮着胆子叫了一句:“永琪……”

    “这就对了嘛!”永琪笑了笑,忽又想了想,道:“也不对,‘永琪’这个名字,叫出来还是露馅。这样吧,我姓爱新觉罗,换成汉姓应该是‘金’,‘永’是皇子们的字辈,以后不能用了,我就单名一个‘琪’字,合在一起就是——金琪,怎么样?”

    胡嫱点点头,笑道:“好听!”

    永琪将胡嫱揽入怀中,一起躺下,又说:“我们计划一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宫中的夜宴,我肯定是要缺席的。但是过了除夕之后,皇阿玛一定会抽空来看我,整个正月,亲戚们往来串门子是免不了的,不是离开的好时机,况且天寒地冻的,马车也不好走。我算着,你的腿伤得养些日子,我也需要练练腿,一个月应该差不多能正常走路。我今天试过了,我其实可以走,只要假期时日,所有问题我都能克服,然后我们就去南方求医,大概就在二月份吧!到时候,天也稍微暖和一些了,孩子们出门也不容易冻着。”

    胡嫱靠在永琪肩膀上,甜甜的笑着说:“你是我的天,我什么都听你的。”

    多天没有躺下过的胡嫱,在永琪的怀中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她紧紧靠拢在永琪的肩上,嘴角还带着笑意,那是永琪见过的胡嫱最幸福、最自然的模样。

    可是,永琪却睡不着,他感受着腿上疼,听着窗外呼呼大作的风,抬头又瞥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还是刚从宫中搬到府中时,永琪为懿泽所画。他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懿泽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坐在一张垫了蒲团的藤椅上。

    那天,懿泽问:“那你干嘛不停的抬头看?吓得我都不敢动。”

    永琪也是调戏一般的强调,回答道:“娘子生的太美,小生低头作画总也惦记着,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想起那个画面,永琪的眼角湿润了,他望着懿泽的画像,心中默语:“也许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注定有缘无分。你已无情到决绝,即便情深意切,我也断不能再为此去辜负一个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割舍下这份深入骨髓的爱,让那个看的比生死还重的期待从此化为泡影,永琪不知心有多痛。他闭上眼睛,默默的感受着心痛的滋味,然后紧紧拥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胡嫱。

    闲处光阴容易过,整个正月,来荣王府看望永琪的人极多,几乎日日都有。永琪没有那么多精力,只有近亲到来时才请进屋里说说话,余者常常推脱不见,任凭底下的人把礼物收下。

    乾隆带着令皇贵妃也来探望过永琪两次,见永琪总是面容憔悴、大腿红肿,很是忧虑。为永琪看诊的医者换了一拨又一拨,或是太医院的御医,或是张榜招纳的民间名医,总也不见有用,但乾隆查问用药或翻阅医案时,也挑不出毛病,也就无可奈何了。

    永琪的状况,依然是时好时坏,家里有人来时,无论他能不能起身,他都是躺着见客。没人的时候,他会适时的下床活动,慢慢适应着让自己能走的路越来越多。但无论如何,他的腿还是难以屈伸,每打弯一次都疼到窒息,使他不太敢尝试屈伸,可是总也直着腿走路,包括跨门槛、甚至连坐下都伸直着腿,那样子看起来实在奇怪。

    虽然得到了永琪的允诺,胡嫱还是感到十分煎熬,因为等待本身就是一件煎熬的事。她时时都查着剩余的天数,只要一天没有离开这个大笼子,她都在担心着会有些缘故绊住他们走不了。

    好容易熬到了二月,天气渐渐有了回暖之意,但永琪的病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进补赶不上消耗的永琪,越来越瘦,甚至有种衰老之感。胡嫱有些怀疑,所谓的冬日病重、春上减轻会不会只是太医院拖延时日的幌子?

    永琪察觉得出胡嫱的焦虑,他开始着手安排逃走的计划。他偶尔会推脱诊脉,不要御医天天来,渐渐变成两天复诊一次,再后来他仍然表现出厌烦的态度,又改成三天复诊一次。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将来逃走之后,能被发现的尽量晚一点。

    紧接着,永琪将玞婳和绵亿都接到紫薇寒舍的偏房住着,美其名曰喜欢经常看到孩子,能让自己每天有一个好心情,有利于养病。实际上,当然是为了伺机逃走时便利,紫薇寒舍有一侧门可以直接通到街上,到时候如果再跑到望雀楼去接孩子,难免更容易被人察觉。

    准备就绪,胡嫱也悄悄的收拾着东西。她看到了挂在永琪房中的懿泽画像,拿起擦拭了一遍,问永琪:“这个,要不要带着?”

    永琪正在练腿,抬头看到,犹豫了一下,说:“就不带了吧!”

    胡嫱笑道:“你若想带,也没有什么。”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我既然决定离开,就不会还惦记着睹物思人。这一路够远的,带东西多不方便,一辆马车就那么大,还是多留些地方放孩子们的东西吧!”

    胡嫱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还得劝你一件事,就是我们离开之前,不要再去见懿泽。”

    永琪听到这话,虽没有言语,目光却显出一阵不自在。

    胡嫱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并不是我小心眼。而是你明知要离开却去见她,以你对她的旧情难忘,难免会说出一些依依不舍的话。万一被她察觉了,我们哪里还走得了?她是神,我们是人,要拦截我们太容易了!我们只有被发现的足够晚、跑出去的足够远,远到她不好确定我们的位置和方向,才有希望逃离她的追踪。”

    永琪没有说话,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的发呆。

    胡嫱紧张兮兮的走到永琪身旁,挨着他坐下,握住永琪的手,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永琪轻轻的摇了摇头,答道:“我答应你,不会去见她。”

    胡嫱心中小小的窃喜了一下,又试探性的问:“那……那我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已经是二月了……”

    永琪没有作答,目光不知在何处。

    胡嫱又赶紧解释道:“并不是我要催你,你看看太医院那些人给你看病都成了例行公事了!每个人诊脉说话都是看着上一个人写的医案加减几句,开的药方也都是比着上一个人加减一丁点,这分明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一直虚耗精气,再这么拖下去把身体的老本都给耗尽了!”

    永琪还是呆呆的坐着。

    胡嫱挽住永琪的胳膊,摇晃着问:“王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知道了,等下一次来诊脉的御医复诊之后,我们就走。”永琪努着嘴,勉强对着胡嫱笑了一下,说:“今晚把玥鸢、滢露、卓贵都叫过来,好好说一说。我们须得他们在门外做掩护,才能拖延时日。”

    胡嫱欣喜的点点头。

    夜间,永琪将卓贵、滢露、玥鸢三人都聚在屋内,说明了自己和胡嫱要离开王府、离开京城的打算。

    卓贵抓耳挠腮的问:“王爷,奴才……奴才不是很明白,您是想到南方去求医?那为什么不把南方的名医都召到京城来呢?”

    胡嫱替永琪解释道:“你觉得,不管哪个名医,一旦来到京城,看到连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不敢接的病人,会如何?”

    卓贵无奈的叹气,滢露和玥鸢都点了点头。

    胡嫱道:“我一直都觉得,王爷的病并非不治之症,只因御医们都害怕担责任,相互推脱,才让大家都觉得好像无药可救、只能拖时间一样!其实,之前王太医已经为王爷治过一次了,只可惜我们照顾的不够周全,总是在还没痊愈之前就又犯忌讳,使得旧病复发的更加厉害,以至于后来连王太医都不愿意冒险了。但如果王爷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求医,没有了被治罪的风险,肯定会有大夫愿意为王爷诊治的。”

    玥鸢担忧的问:“可是,万一遇到庸医怎么办?太医院的人好歹都是选拔上来的,不会乱来。民间可就不好说了,可能治得更好,也可能会治得更坏啊!”

    胡嫱答道:“这一点我也想过,可是太医院显然已经在耗着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更好或者更坏,总要去试一试。”

    滢露点头道:“奴婢也觉得还是试一试的好。其实,奴婢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就是吴院判可能被收买、或者叫与人串通,故意拖延王爷的病。太医院那么多人,也不见得人人都没有把握给王爷治病,但如果连院判都说不好治,底下的人敢说能治吗?这里头,说不定有人是害怕治不好,有人是不想治好呢!”

    卓贵跟着感叹道:“我也怀疑过,我还觉得张、宋二位御医可能是被吴院判给坑了呢!说不定吴院判投靠了太后!”

    滢露撞了卓贵一下,问:“瞎说什么呢?你是什么人?怎么敢随意质疑太后?不怕隔墙有耳吗?”

    卓贵唏嘘着笑了笑。

    玥鸢不安的问:“那……如果王爷治好了病,还回来吗?”

    卓贵笑道:“你傻呀?当然不会回来了,王爷这是要带着胡格格私奔,你听不出来吗?”

    玥鸢忍不住又问:“可是……可是索格格怎么办啊?”

    这句一问,卓贵、滢露,还有胡嫱都沉默了。

    永琪走到玥鸢面前,郑重的说:“玥鸢,我知道,你会为懿泽感到不平。但是懿泽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和我一样清楚。我已经太累了……”

    玥鸢低着头,不敢反驳什么。

    永琪又说:“病在我身上,你们都感觉不到,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未必有多少日子好活。顶着皇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被皇阿玛认定为储君人选,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悲哀。眼下在京城的处境,你们也都看到了,要么就是有一群人被我拖累,惶惶不可终日;要么就是我被一群人算计,消耗掉我的生命。你觉得,这两种,哪个好呢?”

    玥鸢无话可说。

    “余生不长,我希望能安静的、平淡的度过,我渴望平凡,因为那是我此生从不曾拥有的东西。还有就是,我想用我仅有的时日,去补偿那个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永琪回头看着胡嫱,笑对三人讲:“我已经辜负了她太多次,亏欠她的很多,这一次,我应该为她。”

    胡嫱听到,羞涩的低下了头。

    永琪又笑道:“你们三个,都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人,帮帮我,祝福我,好吗?”

    卓贵和滢露都点了点头,玥鸢也只好勉强点点头。

    永琪特别嘱咐玥鸢道:“请不要向懿泽透露这件事,我离开之前,你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马脚,明白吗?”

    玥鸢又点点头。

    卓贵笑道:“王爷放心,咱们是那种嘴快的人吗?”

    永琪指着卓贵说:“还有你,不要为了讨好金钿,一不小心就把事情从嘴里溜出去了。”

    卓贵不服气的嘟囔道:“我哪有?”

    永琪又说:“我已经决定,等下次御医来复诊之后,我和嫱儿就带着两个孩子,乔装从这边的侧门离开,你们三个要一直假装我们在屋里,能装多久就装多久,尽量帮我们拖延时间。”

    卓贵笑道:“我知道,就像当年王爷带四公主去云南那样!”

    永琪笑了笑,卓贵、滢露、玥鸢领命。

    计议已定,胡嫱心中稍稍放心了一点,可还总是担心会有事情耽搁,让计划被阻挠。

    果然,天公不作美。到了约定的时间,胡嫱早早的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时,外面却下起了大雨。卓贵站在房门外观望了许久,大雨一直在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胡嫱在房中抱着睡着的绵亿左右徘徊,脸上写满了焦虑。

    永琪道:“看样子,今天是走不了了。”

    胡嫱听罢,坐下叹气。

    永琪又说:“如果不带孩子,倒还好办,有孩子,非得天好才行!”

    胡嫱摇了摇头,满眼失望,道:“没有孩子,你也不能淋雨。真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永琪握住胡嫱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瞎想,哪里还能天天下雨?今天走不了,我们就等下次御医复诊之后,立刻离开。”

    胡嫱没有说话,心里默默祈祷着三天之后不要有意外。

    结果,还没等到三天后御医来复诊,永琪又发烧了。胡嫱无奈,赶紧让卓贵找了御医来看。

    服药后,永琪渐渐退了烧,却又开始寒热交作,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渐渐混沌比清醒的时候更多。不要说离开京城,连下床都是一件难事,这样耽搁着,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胡嫱仍然服侍在侧,与之前不同的是,她每次为永琪敷药之后,心里都是冰凉冰凉的。

    直到有次她走出藤琴书屋外,看到院子中的小树苗都吐出新芽了,可是她的心中却越来越没有了希望。

    滢露走过来,为胡嫱披上了一件披风,劝道:“格格,天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呢,你不要总是站在风口里,还穿的这么单薄。”

    胡嫱望着远方,丧着一张脸,低声问:“你说,我们是不是注定永远离开不了这个大笼子?”

    滢露安慰道:“格格不要胡思乱想,王爷自病了以来,本来就是好一阵坏一阵,等下次能走路的时候,就不要挑拣日子,无论是不是刚被御医复诊过,赶紧走了就行了!”

    “我也想过,带他走了之后,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也许,他会在南方某个偏僻的小村庄不治身亡,甚至他会死在赶往南方的路上……”胡嫱说着,眼泪无声的落下。

    “格格……”滢露不知道还能劝些什么。

    胡嫱含着眼泪笑道:“可是你知道吗?同样是死,我情愿我们死在外面。”

    滢露看着胡嫱灰心的模样,只好叹气。

    “我的家乡在那边,我曾在那里放羊……那里还有新鲜的、自由的空气……”胡嫱手指向南,她的手指甲映着阳光,闪出点点亮。

    滢露顺着胡嫱手指的方向看,可是她只能看到王府的围墙,还有上面的天空。

第234章、瑛麟花房见起疑,永琪忍痛弃发妻

    深夜,永琪睁开了眼睛,整日的昏睡让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他每次睁开眼睛,都要先分辨一下屋内的光芒是来自外面的阳光,还是里面的烛光。然后,他看到了烛光,还有坐在床边睡着的胡嫱。

    永琪吃力的叫了一声:“嫱儿……”

    “你醒了?”胡嫱露出一丝笑意,笑意中还夹杂着失落。她忽然注意到,永琪的印堂隐隐发黑。

    永琪嘴唇抽搐着,低声问:“怎么……又坐着熬夜……”

    “我不要睡,不要离开你半步,我要一直守着你,这样,我才不会错过每一次你清醒的时间,它太珍贵了……”胡嫱说着话,不禁又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胡嫱捂着嘴,低声的抽泣,不住的摇头。

    永琪缓缓抬起手,他的手掌摇晃着,是那么无力,一点一点的,好不容易触碰了胡嫱的面颊。胡嫱察觉到,忙握住永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她还是流泪不止。

    “下次……只要下次能下地……我……我一定立刻带你走……不挑时间……不做计划……说走就走……去……去你想去的……地方……”永琪鼓着气力,却还是几个字一停顿,好不容易说完了这几句话,紧接着喘了好久的粗气。

    胡嫱还是哭,面对已经病入膏肓的永琪,却还在考虑着带她离开,她说不出心中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滋味。

    多日卧床不起的永琪,大腿疼痛日增,且肿胀依旧不消不溃,于是再次迎来了一拨又一拨人的探望,最常来的是琅玦,然后是乾隆,还有永珹和孟冬、永璇、永瑆等皇亲。每次来到他床前看望的人,要么是哭哭啼啼,要么是唏嘘惊叹,永琪觉得自己的床好像是一个戏台,每天轮番入场着不同的人,有的人可能入戏,有的人只是看个热闹。但无论是入戏的,还是看热闹的,永琪始终没有看到懿泽的影子。

    永琪脑海中常常闪现一个问题,他已经答应过胡嫱不再去见懿泽,而懿泽又不会主动出现,他想,他这辈子大约没有和懿泽再见面的机会了。

    有一日,胡嫱在床边给永琪擦脸。卓贵进来,悄悄的对胡嫱说:“听陈公公说,皇上想给咱家王爷冲喜!”

    “冲喜?”胡嫱闷闷的问:“冲什么喜?”

    “还能是什么喜?当然是给王爷纳妾了!”卓贵说着,又叹气,道:“皇上也是希望王爷好起来,刚才陈公公派人来问奴才,看看王爷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要是王爷有中意的,就娶进来,要是没有,皇上就从秀女中挑一个!”

    胡嫱听了,无言以对。

    “告……告诉他……不许……”永琪微微睁开眼睛,那样子,几乎气力全无。

    卓贵忙上前问:“王爷,原来您醒着呢?”

    永琪低声的、艰难的说:“有三个……为我……守寡……我都……嫌多……何必耽误……人家……终身……”

    卓贵听着永琪连说句话都几乎要抽筋的样子,心里发麻,忙止住道:“行,奴才知道了,您还是歇着,省省力气吧!”

    胡嫱听到永琪提了“守寡”二字,心中一颤,她不知道,永琪是不是真的已经预见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看看二月已过,胡嫱默默难过着,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到生命的曙光。

    到了三月初,那几日天气都极好,胡嫱试图给永琪的屋子通通风,又怕冻着了他,因此把窗户开的很小,且进风的方向不能对着床。开窗之后,胡嫱用手试了一下风向。

    忽然,她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胡嫱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永琪神采奕奕的站在那里对自己笑。胡嫱感到不可思议,她记得刚才还看见永琪躺在床上的,于是惊讶的问:“真的是你?你……你能下床了?”

    永琪笑道:“我今天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了,一下子就起来了。”

    胡嫱打量着永琪,果然印堂的黑色已经不见,瘦弱的脸上也微微有了色泽,连嘴唇都比前些日子发红了。胡嫱惊喜的问:“你真的好多了?那……那我们……”

    “我们今晚就走。”永琪回答的非常利索。

    胡嫱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发出温柔甜美的声音:“那……那我得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永琪笑道:“去吧,再好好检查一遍,我们这次走了,可就再也不回来了,你千万别落下什么要紧的东西。”

    胡嫱点点头,先在紫薇寒舍收拾了一通,又回望雀楼检查了一遍。

    永琪趁胡嫱回望雀楼的时间,交待滢露、玥鸢等照看着孩子,自己却从紫薇寒舍走了出来。

    紫薇寒舍的下人们见永琪这次躺了半个多月后,竟然说下床就下床了,并且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加矫健,都感到十分诧异,窃窃的议论着。

    永琪来到芜蔓居院外,却想起他答应过胡嫱不会去见懿泽的,他换了几个角度往里面看,都只是看到院中浇花、扫地的几个丫鬟,心中感到一阵失望。但他不想违背对胡嫱的承诺,只得默默的离开了。

    他抬头看着天,天很蓝、阳光很灿烂、没有风,而他也能走得了路,看来这真是一个适合离开的日子,他也不能再有任何借口推脱了。他一直默默的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做?还有什么事需要在离开之前做好?到底还有什么事?

    他想了半天,除了懿泽,那就还有瑛麟了。

    永琪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见过瑛麟了,自皇后出事后,南巡回来,一次也没再见过。如今要走了,也不知她是什么样子。

    想着的时候,永琪已经来到了东来阁。

    东来阁的丫鬟羽荼看到永琪,行了礼,慌忙跑进花房,惊喜的大喊着:“福晋!你快看!是王爷来了!”

    永琪便知道瑛麟在花房中,于是迈着直直的腿,慢慢走进了花房。花房的四面全都是花,一层一层整齐的罗列着,好看极了。

    瑛麟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那里剪花枝,她听到了羽荼的传话,也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淡淡的笑着,说话的腔调颇为讽刺:“真是稀奇,王爷竟然还记得府里有我这号人?”

    永琪走到瑛麟身旁,闻着满屋的花香,笑道:“真没想到,你竟然种了这么多花,难得这些花这么早就开了。”

    瑛麟随口答道:“温室的花,当然开的早。”

    永琪点点头,问:“怎么有兴趣种花?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个爱好。”

    瑛麟道:“打发时间而已。”

    “打发时间?”永琪笑了笑,又问:“既然时间这么难打发,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在这个无聊的地方?”

    “你这话问的真是好笑!我是你的妻子,不在这里在哪里?冷宫里多的是常日无聊的妃嫔,不都老老实实的在那等死吗?”瑛麟说笑着,回头看到永琪,惊讶的问:“许久未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永琪笑道:“我快要死了,你不知道吗?”

    “我听说你病的很重,可是……”瑛麟上下打量了永琪一番,啧啧叹道:“我看着你,好像也没传闻中说的那么严重。”

    永琪又笑了笑,向丫鬟们摆了摆手,丫鬟们都退下了。

    “坐下好好陪我聊聊好吗?”永琪说着,坐在了花房的一张椅子上,那条肿腿还是直直的往前伸着。

    瑛麟见状,就坐在旁近的一张椅子上,用剪子剪起指甲来,一边笑问:“怎么?是不是懿泽和胡嫱都得罪了你,想起我来了?”

    永琪笑着摇了摇头。

    瑛麟琢磨着,又说:“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你会突然来找我,肯定得有什么理由吧?”

    永琪笑道:“看见你真好,你还是那么年轻,一副少不经事的样子。”

    “我们不是说好的死生不复相见吗?”瑛麟歪着脑袋,笑得怪怪的,道:“我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破戒,你怎么反而坚持不住了?”

    永琪笑着摇了摇头,慨叹道:“你都还记着!”

    “一辈子都记得!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人很记仇呢?只要逮着机会,我都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你得小心着,我可不是吃素的!”瑛麟笑嘻嘻的说着,随手将剪子丢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那样子像是开玩笑,也不太像开玩笑。

    永琪看着剪子在茶几上晃了几晃,慢慢又停稳,他又看着瑛麟,轻声的说:“我只来看你这一次。”

    瑛麟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永琪一本正经向瑛麟讲:“我是想告诉你,这里不是冷宫,我也不是皇帝,你不必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等死。你本来就是草原上奔跑的马儿、是天空翱翔的鹰,你不是一个小女人,何必要把自己圈起来?”

    瑛麟揣测着问:“你这是……想赶我走?”

    “我是不想让你守寡。”永琪望着瑛麟,态度很认真,说:“坦白说,我很后悔跟你做了真夫妻。”

    瑛麟噗嗤一声笑了,戏谑一般的问:“我都不后悔,你后悔什么?不做真夫妻,难不成要我去当一个老处女?”

    永琪又郑重的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其实不合适,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不想白白耽误了你,你还年轻,又没有孩子,这样熬日子,没有任何意义。你不如离开,去找你父亲,让他帮你寻一个喜欢你、懂得珍惜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瑛麟又笑笑,道:“谁说我在这里熬日子没有意义?你不知道我在熬什么吗?我在等你继承皇位的那一天,说不定,我还能混一个皇后当当呢!”

    永琪不解的问:“当皇后好吗?你看看皇额娘,过的有多凄惨!”

    “有几个皇后能做成她那个样子?那真是前无古人,估计也会后无来者。”瑛麟嬉笑着,朝永琪做了个鬼脸,道:“你休想花言巧语把我撵走!我告诉你,除非你有本事名正言顺的休了我,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了!那句话叫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我非要熬到你当皇帝不可!”

    “如果我死了呢?”永琪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瑛麟却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笑答道:“你放心,你要是今天死了,我明天就改嫁!”

    永琪镇定的点点头,好似听到了承诺的誓言一样,道:“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聊到这里,瑛麟感到有点奇怪。

    永琪站了起来,他的右腿始终都是直的,没有打弯过一次,因此坐下和站起时都需要依靠手来出力,他缓缓站起后,又慢慢的走出花房。

    瑛麟跟了出来,问:“你的腿以后都只能这样走路了吗?”

    “有可能。”永琪应声着,头也不回,一直慢慢往外走。

    瑛麟继续追在永琪身后,问:“这个走姿,这么不雅,怎么当皇帝啊?”

    永琪又随口说:“所以,你最好赶紧改嫁。”

    永琪估摸着胡嫱可能快要回到紫薇寒舍了,所以要尽量走的快一点,终于走出了东来阁。瑛麟追到她的小院门口,没有再继续追,她望着永琪蹒跚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

    胡嫱回到藤琴书屋,见永琪不在,追问滢露等人,大家都不知道永琪去了哪里。胡嫱感到一阵不安,忙亲自出来找,刚走出没多远,迎面看到永琪正用僵硬的走姿努力的往这边赶。

    胡嫱迎了上去,问:“你去哪里了?”

    永琪笑道:“天好,就随便走走,也练练腿脚。”

    “真的只是随便走走?”胡嫱似乎不太相信。

    永琪答道:“我答应过你不去见懿泽,自然不会去。”

    胡嫱只好相信,随永琪一起回到滕琴书屋,将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整合在一处,问:“我们要怎么走?”

    “之前我带琅玦离开,就是从这里乔装出去,没人察觉,还隐瞒了挺久的。不过,当时没有行李,也没有孩子,所以走的轻松。”永琪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口空空的大箱子,问:“你能现在把绵亿哄睡着吗?”

    “现在?”胡嫱看看外面,天色也有些发暗了,点头道:“应该可以。”

    于是胡嫱将绵亿喂饱,抱在怀中在屋内来回转悠,转了好大一会儿,绵亿终于睡着了。胡嫱问:“现在怎么办呢?”

    永琪指挥滢露等在那口空空的大箱子的底面和侧面都垫了细软,向胡嫱道:“放这里。”

    “你要把孩子们装进箱子里?”胡嫱吃了一惊,感到很不放心。

    永琪道:“这箱子有缝,不会不透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可以乔装,但孩子怎么弄都很显眼,只能藏起来。出了王府,就赶紧打开箱子,不要紧的!”

    胡嫱犹豫着,只好按照永琪说的,将绵亿放进了箱子里的细软上。

    永琪又抱起玞婳放入箱子,让她蹲在睡熟的绵亿旁边,叮嘱道:“乖,你在这儿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看着弟弟,一会儿阿玛就会把你们都抱出来,好不好?”

    玞婳乖巧的点点头,然后老实的蹲坐在箱子里。这样,玞婳和绵亿各占了箱子的一半。

    永琪让卓贵找来两身府中仆从穿的衣服,他和胡嫱都换上,并戴上帽子。

    卓贵向永琪禀告道:“王爷,按您吩咐,马车已经拉到门外了,胡格格整的东西,我也给放上去了。”

    永琪点点头,又吩咐道:“我腿脚不便,先坐在马车前面,就不下来了。你和嫱儿亲自抬着这口箱子,装在马车内所有东西的最前面,然后你把我们送到门口,就让守门的侍卫以为是你差遣了两个人去送货,明白吗?”

    紧接着,永琪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待卓贵,道:“你们要尽可能的找借口帮我们拖延时间,拖不下去的时候,你就把这封信交给皇阿玛,告诉他我的决定。记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王爷放心,只要是您交待的,奴才都记的牢牢的!”卓贵忙将信收好,然后跪下整整齐齐的给永琪磕了个头,说:“以后奴才不能伺候王爷了,请王爷多保重!若有来生,奴才还愿意为王爷当牛做马!”

    说着,卓贵眼角也淌出泪来,生怕被笑话,又忙抹掉。

    滢露、玥鸢也都跪下,向永琪行礼,忍不住也都流下眼泪。

    永琪问:“这都做什么?快起来!”

    胡嫱上前扶起了滢露和玥鸢,相互道珍重。

    永琪训斥卓贵道:“真没出息!若有来生,大家应该做平等的人!什么当牛做马?你去当牛做马,那牛马去干嘛?”

    卓贵唯唯诺诺的应答着,就去盖箱子。

    装了玞婳和绵亿的箱子比较大,卓贵和胡嫱一人抬着一头。胡嫱一向柔弱,不怎么有力气,但为了掩人耳目,万般无奈,只好吃力的和卓贵一起抬箱子。幸而只有这几步路,很快就装好了。

    永琪拉着胡嫱上了马车,都低着头,帽沿当着脸。

    卓贵护送到侧门外,站在守门的侍卫面前,向永琪和胡嫱喝道:“赶紧把这些送到地儿!可小心别把东西弄坏了!”

    玥鸢和滢露不敢追出去,只远远的目送着。

    玥鸢看着永琪驾马车的样子,对滢露说:“王爷今天状态未免太好了,除了腿脚不便,就像没病的人一样,跟之前反差好大,你不觉得奇怪吗?”

    滢露苦涩的笑了笑,道:“从今天看到他下床的样子开始,我脑子里就一直在想四个字。”

    玥鸢不解的问:“哪四个字?”

    滢露收敛了笑容,心酸又无奈的答道:“回光返照。”

    玥鸢听了,顿时差点摔倒。

第235章、瑛麟警醒夜闯宅,懿泽闻讯惊急追

    永琪挥动着马鞭,车子开始往前走。

    永琪好想回头再看一眼这个他住了近十年的地方,可是他不敢回头,他害怕露馅,也害怕舍不得走。

    记得带琅玦去云南时,永琪也没有向懿泽辞别,心中却一直巴望着懿泽会来再见一面,然而,懿泽没有来。

    这次,永琪是打算永远的离开,是瞒着懿泽的,还怎么能奢望懿泽会来送别呢?车轮每转动一圈的声音,他都听在耳中,听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觉得,他的心丢了。

    无数个画面在永琪脑海中闪过:掀开懿泽红盖头之后,新婚之夜的缠绵;雾灵山踏青,他用披风为懿泽遮雨;绵脩降生,他们依偎在一起取名字;绵脩渐渐长大,一家三口快乐的嬉戏;懿泽为保护绵脩在雪地跪走,他一直紧紧相随;懿泽喝醉撞入书房,他们的最后一次床笫之欢……

    永琪隐隐感到了心痛,走出的距离越远,心痛的滋味越深刻。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终还是抛弃了他最爱的人。

    他在心中默默的道别了一句:“懿泽,永别了。”

    走出王府侧门有一段距离后,胡嫱慌忙向后打开了箱子,只见玞婳已经蹲坐着睡着了,和绵亿一样,都睡得十分香甜,只是这样蹲坐着睡,看着很难受。胡嫱打开了另一口略小点的装细软的箱子,将绵亿挪了过去,盖上一件衣服,然后又将玞婳慢慢放成平躺状,也找了一件衣服盖上。两口箱子的盖子就都这么打开着,胡嫱又回到了前面驾车的地方,为永琪多披了一件衣服。

    永琪问:“孩子们都安置好了?”

    胡嫱点点头,依偎在永琪肩膀上,笑道:“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过。”

    永琪附和着笑了笑,问:“要去哪里?你说了算!”

    “往南一直走,能走回我的老家,说不定我爹在那里呢!不知道我们家的牧场,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我们牧场附近,还住着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

    “那就去你家的牧场!”

    胡嫱开心的笑着,想了一会儿,又说:“宫里有人知道我家在哪,说不定会沿途追来,西南是懿泽的地盘,不能去。我们往东南绕一点走吧,现在是夜里,最好走大路、走官道,明天以后我们就不走夜路了,可以白天赶路,夜晚投宿。等到了我家附近,悄悄确定了安全再回去。”

    永琪点点头,扬鞭走上了东南的岔道。

    入夜后,瑛麟躺下睡觉,心里总想着白天永琪来看她的事,越想越觉得奇怪,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她一件一件的捋着最近听说的关于永琪的动静:先是听闻永琪从热河回来就病的不轻;然后就是胡嫱侍疾、早来晚归,永琪久不见好,乾隆惩治了太医;再后来听说胡嫱在懿泽那里受了伤,自此住在紫薇寒舍;再然后永琪把儿女都接到紫薇寒舍住着,像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每日团聚着;再后就是今天来看自己,说的那些话,像是交待临终遗言一样……遗言一样的话,往往是道别之意……

    这么一捋,瑛麟似乎明白了,她猛然坐起,她的感觉告诉她:永琪此刻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跑了。

    瑛麟慌忙的披上衣服、踢上鞋子,来不及梳头,就披头散发的跑出东来阁,一口气跑到了紫薇寒舍。

    永琪老早就吩咐过全府上下,是不准瑛麟进入紫薇寒舍的,因此瑛麟被侍从们挡在门外。瑛麟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推开侍从闯进来。侍从们只好招呼巡夜的侍卫,但瑛麟已经跑到滕琴书屋的门口了。

    卓贵生怕永琪离开的消息被走漏,因此亲自在书房外守夜,忽然看到瑛麟,纳闷的问:“福……福晋?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还大半夜的?”

    “永琪呢?我要见他!”瑛麟说着,就往前走。

    巡夜的侍卫们都赶到了紫薇寒舍,围到瑛麟身后。

    卓贵伸开胳膊拦住瑛麟,问:“福晋忘了吗?王爷老早就吩咐过,你俩永不相见,你不能进去!”

    瑛麟瞪着卓贵,如质问一般:“你老实交代,王爷是不是压根就不在?”

    “什么?”卓贵吓了一跳,忙否认道:“你瞎说什么?王爷当然在,但是他不想见你!”

    瑛麟喝道:“你给我让开,我要亲眼看看王爷在不在里面!”

    卓贵张开双臂,挡在门前,朝侍卫们喊:“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不记得王爷交待过的话吗?赶紧把她弄出去!”

    侍卫们就来请瑛麟离开,瑛麟火冒三丈,拔了其中一个侍卫的佩剑,就动起手来。瑛麟的武艺本来就不错,况且侍卫们不敢伤到瑛麟、多有顾忌,因此不多时,瑛麟就将侍卫们砍伤在一旁,向卓贵冲来。

    卓贵吓得浑身发抖,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

    卓贵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刚跑上前去,瑛麟只一个拳头,就捶的卓贵跌在地上起不来,书信也从卓贵的怀中掉出来。

    玥鸢和滢露在偏房屋内听到卓贵的惨叫声,忙出来看。

    瑛麟眼疾手快,捡起了地上的信。

    卓贵这才意识到,永琪所留的信已经掉了,又指着瑛麟喊道:“你……你你把信还给我!”

    瑛麟笑道:“这是永琪留的信吧?多谢了!”

    说着,瑛麟就撕开,快速看了一遍,那是永琪给乾隆留的话,里面交待了自己不想争皇位,希望带着胡嫱去做平民百姓的想法,并恳求乾隆对外宣称他已经病逝,还他一个自由之身。

    瑛麟跳过卓贵,一脚踹开了藤琴书屋的门,果然里面空空如也。瑛麟回头指着卓贵,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王爷带着小妾私奔了,你不但知情不报,还撒谎隐瞒,你该当何罪?”

    “我……”卓贵愣了一下,忽又壮着胆子反驳瑛麟道:“我伺候王爷,当然事事听王爷吩咐,能有什么罪?”

    瑛麟没有时间与卓贵等人耗着,她生怕永琪越走越远,找都找不回来了。于是她不再理会卓贵等人,掉头跑出紫薇寒舍,奔向芜蔓居。

    卓贵拍着腿,朝玥鸢和滢露喊道:“完了完了,王爷走不了了!”

    芜蔓居倒是无人守门,瑛麟一路畅通,直接跑到了懿泽的房门外敲门,大声的喊着:“懿泽!快开门!永琪带着胡嫱私奔了!”

    懿泽已经睡了,忽被瑛麟这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昏昏沉沉的坐了起来。

    金钿在外间床上作陪,听到门外是瑛麟的声音,说的还是这般的话,大吃一惊,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开了门,问:“表小姐,你说什么?”

    瑛麟顾不得与金钿说太多,就小跑到了里间懿泽的床前,将永琪给乾隆留的亲笔信递与懿泽,说:“你看,永琪抛弃了我们,跟着胡嫱那个贱人跑了,还把你的儿子也给拐走了!”

    懿泽接过书信一看,确是永琪的字迹,再看上面写的内容,果然如是。这些天她一直有听下边的人议论,说是永琪已经有半个多月下不来床,胡嫱不分白天黑夜的近身陪侍着。懿泽不知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但她上次看到的永琪,绝对没有传言中那么脆弱。她总以为,如果永琪当真病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胡嫱必然还会再来求她一次。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永琪竟会有抛弃自己的一天。

    瑛麟喘着气,道:“他傍晚时去找过我,说的话像临终遗言一眼,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赶紧去找他。卓贵在那儿拦了半天,我就更怀疑有问题,真让我给猜中了!不过,他们现在跑出去应该还没多远,你是神仙,腾云去追,一定很快就能追上!”

    金钿听到,看了懿泽一眼,她一直都没想明白,她从小伺候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神仙?

    懿泽好似魔怔了一般,她还没想明白,永琪怎么会跟着胡嫱私奔了?他还在临走前跟瑛麟道了别,却没有跟自己道别,完全只瞒着她一个人。那个人曾经对她许下誓言,执着到不顾生死的地步,竟然还能说走就走?

    瑛麟推着懿泽,焦急的问:“你还在发呆什么?还不赶紧去追?难道真的要让皇上宣布他死了,让他俩去做神仙眷侣,咱们在这当一辈子寡妇吗?”

    “追?”懿泽有些六神无主,问:“我去哪追?”

    瑛麟想了想,答道:“胡嫱的爹还活着,家里还有个牧场,在南边,他们应该会去投奔。而且永琪畏寒,他们也只能去南方。”

    “南方?”懿泽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她记得胡嫱曾求她带永琪去南方求医,但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现在他们真的去了。她不解的自言自语道:“他不是病的很重吗?怎么还走得了?”

    “你相信他病的很重吗?”瑛麟冷笑着摇了摇头,愤愤的说:“我觉得他根本是在装病!或者至少是在夸张病情!他今天来找我的时候,我看他精神好得很,除了瘦,腿不灵便,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他们家的人多擅长装病啊?太后那个死老太婆,那时候就是让人调理着瘦了一圈,结果身体更好了!我还白白上了当!永琪想逃走,想让皇上宣布他病逝,当然就要先在所有人面前把戏给演足了,将来没有人会怀疑他,他就可以更名换姓,安稳的过他的小日子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在骗我,他一直都在装病骗我?”懿泽呆呆的坐着,想起上次永琪在芜蔓居带走胡嫱时,两人相濡以沫的模样,顿时感到十分可笑,她不得不感叹自己的悲哀。

    “他骗你的次数还少吗?你在这儿失落有什么用?赶紧去把他找回来是正经!”瑛麟催促着,又分析道:“按常理说,她的老家在正南方,正南方向走着也最快,所以我们追踪也会朝正南,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但是胡嫱怕被追踪,就不能按常理出牌,所以她不会朝正南方,也不敢轻易回自己家。往西南气候未必适应,且离你的地盘太近,他们不会去,所以……他们应该会绕行东南。现在他们离开王府最多也就两三个时辰,一定还在心急如焚的赶路中,不会那么快投宿客栈休息。他们一个病人、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还有两个孩子,夜里断不敢走小路,必走大路,最好是熟悉的、沿途有驿站的官道,那么他们最有可能走的就是我们南巡的路线。他们应该已经在关城门之前出了京城,但这么点时间肯定到不了山东,你就按照南巡的线路,沿着京城到山东的官道找,我想会找到。”

    “南巡的路线,走官道?”懿泽若有所失的自言自语着,她苦笑着,原来还是自己太过于自信了,把永琪对自己的感情想象的太深,其实永琪真的可以抛弃她,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

    瑛麟拉着懿泽拉下了床,气冲冲的问:“我的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你不早点去追,等天亮了,他们胆子大了,一路胡乱改道,你就不好找了!”

    懿泽瞥了瑛麟一眼,虽然一头雾水,她心里却明白确实没时间计较了。她忙忙的穿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提着龙锡杖出去了。

    懿泽在云端,沿着南巡的官道,且走且往下看。东方发白,但天还没有亮,她看地面时有些费劲。走了不知有多久,天色微明的时候,她看到官道上有一辆马车在奔跑,坐在马车前面的,果然是永琪和胡嫱。

    永琪和胡嫱浑然不知,带着一夜赶车的疲惫,无精打采的相互依靠着,还在商量着一会儿是吃车上的干粮还是去附近找东西吃,要不要就近去农家给孩子们找些羊奶牛奶之类的。

    忽然,懿泽从天而降,落在马车的前方。

    永琪看到,眼见马车就要撞到懿泽身上,他惊慌的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住,马和马车都急速停下,差点没有翻车。车内的箱子七零八落的撞在一起,惊醒了熟睡的玞婳和绵亿,两个孩子都放声大哭起来。

    胡嫱忙站起,爬到车内抱起绵亿,又拍着玞婳,一起哄着。她不敢出去,不敢抬头,只藏在永琪的身后,然而心中已经十分明白,他们走不了了。所谓的自由,原来只有这一个夜晚。

    外边,大道的冷风呼呼的刮着,吹起马车的窗帘。懿泽站在马车对面,手握龙锡杖,和永琪四目相对,彼此凝视,久久无言。

    半晌,永琪轻轻说了句:“让开。”

    懿泽没有动,还是只看着永琪,她的眼神仍然冷的像冰,整个身体更像一尊雕像。坐在她对面的永琪,因为胡须的存在略显苍老,因为瘦而皮肤变黑,他一腿蜷缩,一腿仍然直挺挺的伸着,目光一如懿泽一样寒冷。

    这,像是一场对决。

    永琪知道,已经逃不过了。他扶着车板,慢慢下车来,又是那个僵硬的走姿,一步一步的,走到懿泽面前。

    天色似明似暗,寒风阴冷的吹着,吹动着他们的头发、吹动着他们的衣袖。这里很安静,除了风声,能听到的只有两个孩子的哭声。

    “让开!”永琪发出了如命令一般的口吻,比方才更加厉声。

    懿泽冷冷的笑着,问:“我想知道,你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王爷?还是平民百姓?”

    永琪没有回答。

    懿泽大笑起来,笑得很疯狂,她轻轻的摇着头,目视远方,叹道:“我真没想到,你竟会跟她私奔?”

    “如果不是这样,你大概永远都不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吧?”永琪的神情,泰然自诺。

    懿泽又冷笑一声,问:“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这么做,只是为了逼我出现吧?”

    永琪答道:“当然不是,我是真的要带她走。我累了,我想要过平凡的生活,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贤惠的妻子,一儿一女,足矣。我不愿意再做你手中的工具,我要做我自己,一个自由的人。”

    “你要你的自由?”懿泽的目光由冷漠变为仇视,恨恨的问:“是谁要你八抬大轿把我娶进门的?你把个外面的狐狸精弄回来,害死了我的儿子!你疑心重、妒心强,又害死了我的救命恩人!现在你想要‘自由’了?你身上血债累累,你还有什么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

    永琪正眼不看懿泽,也看不出一丝感情的流露,只冷冷答道:“随你怎么说!你当我是一个负心汉也好,当我是一个骗子也罢!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了。我意已决,今天非走不可!我为你抛弃了嫱儿无数次,也该为了她抛弃你这一次!”

    “所以你就装病骗我?”懿泽满眼都是仇恨之意,她举起龙锡杖,龙锡杖瞬间变成一把锋利的剑,她就将这剑指住永琪的脖子,道:“我再最后问你一遍,跟她走,还是跟我回去?”

    永琪露出轻佻的目光,一副不屑之意。

    懿泽的剑锋离永琪的颈部越来越近,不仅仅像一种威胁,她冲着永琪喊:“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可言了!如果你离开,你的命对于我就没有任何作用了,我完全没有必要留着你的命!所以,你的命和你的自由,你只能选择一样!”

    永琪冷笑道:“我从不指望你对我还留有半分感情,是你说的,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交易。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交易我不干了!要命的,你只管拿去,我死则死矣!”

    “你宁可死,都要选择她?”懿泽这句问话里,似乎在强调着点什么。

    “对,我只选择她,我宁可现在死在这里!”永琪的回答,非常决绝。

    “既然如此,我今天倒要试一试,看看你是真病还是假病!”懿泽说着,就挥剑向永琪砍来。

    这一次,永琪没有退让,也没有听之任之,他的腰间有一把佩剑,他也立刻拔了剑,与懿泽剑锋相对。

    两人就地挥剑相向,永琪只是那条腿不能伸屈,剑术并不输给懿泽。

第236章、懿泽截回夜逃客,胡嫱伤情笼中锁

    这条大路傍山而通,一面靠着山体,一面却是悬崖。

    胡嫱在车内紧紧盯着永琪和懿泽,她好害怕懿泽会真的不留情,只见他们从大路中间打到路边,砍断了路边的树枝、掀起地上的黄土和碎石,看的胡嫱眼花缭乱。不多时,他们复又打到路当中、打到悬崖边,永琪几次都有快要掉下悬崖的风险,胡嫱只觉得心惊肉跳。

    忽一下,懿泽的剑划伤了永琪那条肿起的腿,永琪疼的站不住,摔倒在地。胡嫱再也不能旁观,一手牵着玞婳,一手牵着绵亿,下了马车,跑到懿泽面前跪下,哀求道:“姐姐,求你不要打了!王爷不是装病,我们想走是真的,可求医也是真的!他已经虚耗精血数月了,根本没有气力跟你打下去!”

    懿泽冷笑道:“是吗?我看他气力充足的很,除了那条腿肿了,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

    永琪用剑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朝胡嫱喝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谁叫你动不动就给她下跪?给我起来!”

    胡嫱摇头哭着,依然哀求道:“姐姐,你放过王爷吧!放过我们好不好?我们没有骗你,我上次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站起来!听到没有?”永琪吆喝着,走到了胡嫱身边,试图去拉胡嫱,却猛然发现自己又没有力气了。

    懿泽看看胡嫱,又看永琪,问:“你这么心疼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永琪冷冷的说:“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我今天还非提醒你不可!”懿泽的声调很生硬,也很强势,强把一句话塞进永琪的耳朵:“我想你还不知道,她就是一个被派来杀你的奸细!”

    永琪随意的瞥了懿泽一眼,问:“你觉得我会信吗?”

    懿泽冷笑一声,问:“你有没有问过她,她为什么老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与众不同?她怎么会知道关于梦神的法力?她给你下的迷魂香又是哪来的?”

    永琪答道:“她是因为怡嫔的死才觉得你与众不同,她亲身经历你潜入梦境的折磨,当然知道你作为梦神的法力!天天在一起的人,就算不说也能猜出来几分,我都猜到一二,何况嫱儿?这算什么证据?”

    懿泽又笑了,冷冷的笑着。

    永琪斥责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自己有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她,把她逼得连睡觉都不敢,你太欺负人了!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现在只相信嫱儿,我不相信你!”

    “你相信她,是吧?”懿泽感到十分可笑,转而用剑指住胡嫱,道:“那就让她告诉你,她到底是谁!”

    胡嫱的眼泪滚下了脸颊,不知不觉的手也松了。

    绵亿挣脱开胡嫱的手,蹲坐在地上玩起土来,玞婳依然老老实实的站在胡嫱身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永琪弯下腰,安慰胡嫱道:“嫱儿,不要害怕,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怀疑你,我会保护你的。”

    “她说的都是真的……”胡嫱低着头,默默的抽泣着。

    永琪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追问道:“你说什么?”

    胡嫱抬起头,望着永琪,喃喃而道:“她没有骗你,我才是骗你的,我……我的确是被派来杀你的奸细。”

    永琪站了起来,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个世界太无情,他浑然发现,天下之大,并没有一个完全值得信任的人。

    胡嫱轻轻唱起了山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歌声,把永琪的记忆一下子拉回许多年前,他印象中初次邂逅胡嫱的那片桃花林:胡嫱坐在秋千上哼哼唱唱,桃花纷飞,歌声悠扬,整个世界都是美轮美奂的。

    胡嫱止住了歌声,又流着眼泪,慢慢站起,讲述道:“从那次相遇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你很快就上当了。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接近你,想方设法的让你喜欢上我,然后让你欲罢不能。自那之后,每个知道我们有了私情的人都想利用我,我被迫接受了一个又一个任务,其中最恶毒的一个,就是让你在迷魂香的味道中不明不白的死去。”

    永琪笑了,笑得很无奈,他看了看懿泽,又看了看胡嫱,这是他毕生爱过的两个女子:一个克服了重重阻碍与他喜结连理,却欺瞒身份,为了完成使命不惜利用他们之间的感情,最后把他当做纯粹的工具;一个则是有备而来,为了谋杀而制造情爱。

    懿泽冷笑道:“你听见了吗?其实我们两个没什么不一样!你先后娶了四个女人,每一个都在利用你!你还要讲什么真心吗?”

    胡嫱走到永琪面前,痴痴的望着他,含泪道:“其实,我不想卷进来,我只是怕死,才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真的爱上了你,我不想你死,我知道所有想杀你的人都是同一个目的,那就是你所在的位置、是皇上对你的重视与宠爱。所以,我千方百计想要带你走,劝你走……”

    永琪的目光又注视在了胡嫱身上,他想,他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的爱,是真心就足够了。

    胡嫱抽泣着说:“如果我的命能换你的命,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可是我的命,生来卑贱如草芥,换不起你的命,但我是真的爱你,我想救你……即便余生不长,我宁可我们是死在外面,哪怕只拥有短暂的幸福和自由,也强过留在那个大笼子里度日如年。没有什么比你对于我更重要,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永琪紧紧握住胡嫱的手,微笑着说:“此生,与你相识是我最珍贵的奇遇,我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就像你说的,宁可死在外面,暴尸荒野,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只和你在一起!”

    胡嫱感动极了,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靠在永琪的怀中,永琪也要一把抱住胡嫱。懿泽看的满腔怒火,一剑砍在永琪和胡嫱中间,胡嫱吓得忙抽身往后躲,只可惜胳膊放下的不够快,被懿泽的剑划伤了一道,血侵染了衣服。

    “嫱儿……”永琪心疼的握住胡嫱的胳膊,朝着懿泽大吼道:“你做什么?”

    “我不过试试剑够不够锋利,看把你紧张的?”懿泽蔑视着永琪和胡嫱,似笑非笑的问:“你这么爱她?”

    永琪愤愤的答道:“对!我很爱她,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我还要纠正你刚才说的话,嫱儿和你是不一样的!”

    “用不着告诉我你们有多恩爱!我只关心,你对我还有没有利用价值!”懿泽将剑架在胡嫱脖子上,向永琪道:“要不要跟我回去?”

    永琪答道:“你也不必煞费苦心的威胁我,我已经说过了,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如果她死了,我会陪她一起死。今天大不了我们就一起死在这儿,我也不要回去继续配合你当一个行尸走肉!”

    “你当真不回去?无论如何都不回去?”懿泽又问了一遍,整张脸都是阴沉着的。

    永琪斩钉截铁的答道:“不回!”

    懿泽手中的剑又变回龙锡杖,她手持龙锡杖一下一下的捶在地面上,顿时地动山摇,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山上滚下。马被石头击打到,受了惊,疯狂的往前跑,一下子带着马车全部掉下山崖。绵亿和玞婳都惊吓的抱住胡嫱,胡嫱忙蹲下揽住两个孩子。

    看到马和马车跌落,永琪吃了一惊。

    懿泽停了龙锡杖,又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回去?”

    “就算是没有了马车,我走路也走得出去,你没有任何方法能威胁到我,我也最后再告诉你一次,我——不——回——去!”永琪面上,毫无惧色。

    “好!你要走,我拦不住,但是,你们没有资格带走他!”懿泽突然上前,一把抓起绵亿的衣服,将绵亿高高的悬在半空中,就悬在距离山崖边不足一寸的地方。绵亿大哭起来,哭着嘴里一直喊“娘”。

    胡嫱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下,哭喊道:“我们回去,求你把他放下来!他会恐高的!求你不要吓着他!我求求你!你把我的命拿去吧!”

    永琪咬着牙问:“你做什么?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懿泽也一般的咬牙切齿,吼道:“所以我有权结束他的生命!”

    “啪”的一声,永琪一个耳光甩在了懿泽脸上。这一巴掌打的是真重,懿泽顿时嘴角出血,不一会儿,半边脸都红肿起来。

    永琪指着懿泽,狠狠的骂道:“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简直不配为人母。”

    懿泽愣愣的站着,手也徐徐下落。

    绵亿的双脚渐渐够着了地,他挣脱开懿泽,跑回胡嫱身边,趴在胡嫱身上大哭起来。胡嫱紧紧的抱住绵亿,也哭个不住。

    永琪走来,抱住了胡嫱和绵亿,轻声的说:“走!我们回去!”

    “回哪?”胡嫱懵懵的,若有所失。

    “回王府。”永琪握住胡嫱的手,道:“我们可以死,但我们这双儿女要活下来,不是吗?”

    胡嫱的眼泪更如泉涌,她闭上眼睛,无奈的点点头。

    懿泽挥动龙锡杖,瞬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站在了荣王府的侧门外不远处。

    永琪扶着胡嫱,胡嫱抱着绵亿,玞婳紧跟着胡嫱,一起慢慢走进了荣王府的侧门。守门的侍卫看到永琪和胡嫱这身打扮,还带着伤,都很诧异,但也不敢多问。懿泽跟在他们几个人的后面,也进了侧门。

    瑛麟就在侧门内等着,看到永琪等人回来,欣喜的问:“王爷回来了?这次,我可立了大功了!你们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帮你们叫太医?”

    听到这句,胡嫱恍然大悟,原来懿泽能这么快追上他们,背后还有一个瑛麟在捣鬼。可是瑛麟许久闭门不出,哪能知道紫薇寒舍的事?胡嫱看了永琪一眼,永琪没有理会瑛麟,也没有对瑛麟的言行露出惊讶之态。胡嫱好像明白了,她只限制了永琪离开之前不可去见懿泽,却没想到永琪竟然会去见一个没多深感情、且许久未见的瑛麟。细想便知,昨日永琪说的出去随便走走,必然就是去见瑛麟了。

    走到藤琴书屋门前,卓贵、滢露、玥鸢都迎了出来。

    卓贵噗通一下跪在永琪面前,头磕在地上,哭丧着脸说:“奴才该死!奴才真该死!”

    “不怪你,起来吧!”永琪说着,扶胡嫱一起进屋。

    滢露、玥鸢忙上来接住两个孩子,又吩咐其他人去打水,弄早膳,叫太医来为二人包扎伤口等。

    懿泽看了一眼藤琴书屋,就准备离开。瑛麟却忽然拦住,嬉笑着问:“表姐,你这脸是怎么了?”

    懿泽没有吱声。

    瑛麟笑道:“你们三个可真有意思,一个伤在腿上,一个伤在胳膊上,一个竟然伤在了脸上,够花哨的啊!”

    “你笑够了没有?想要挂彩的话,我也可以送你一个。”懿泽推开瑛麟,板着一张脸,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瑛麟朝懿泽的背影,厚着脸皮喊道:“你不在这儿的时候,我替你看着他们!不用谢我!”

    懿泽还是只管往前走,走出了紫薇寒舍。

    滢露和玥鸢先带两个孩子去找奶娘吃了奶,然后又回到藤琴书屋。

    早膳上来之后,滢露和玥鸢又都拿着小勺子喂两个孩子吃些粥。胡嫱已经梳洗过,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胳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却无心茶饭,连孩子们的事也不留心,只双目无神的独坐在一边,不知不觉又开始垂泪。

    永琪看到,走来揽住胡嫱的肩膀,笑着劝慰道:“别这样,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次不成,还有下下次。我们再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咱们意志坚定了要走,还能走不了嘛?”

    胡嫱冷笑一声,翻着白眼问:“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亏心吗?”

    “什么意思?”永琪没想到,胡嫱会是这个态度,感到十分不解。

    滢露和玥鸢听到,也都觉得惊讶,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胡嫱抬头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昨天是不是去看了陈瑛麟?”

    永琪愣了一下,没有作答。

    胡嫱满心都是失望,苦笑着问:“我叫你不要去看懿泽,你就去看陈瑛麟,这样,就不算违背诺言,对吗?”

    永琪弱弱的答道:“我也没跟她说什么……我只是想着,她年龄最小,又没有孩子,熬也熬不出个什么收获,一直这样为我守着耽误青春,还不如去改嫁……”

    胡嫱责问道:“她要是愿意改嫁,等皇上宣布你死了之后,她自己不知道吗?还需要你去提醒吗?”

    永琪低着头,无话可说。

    胡嫱流着泪、笑着、用手抹着,无奈的说:“在那儿看你们动手的时候,我就在想,她怎么就能发现的这么快?都可以在我们刚出发时连夜追过来?”

    永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们两个虽然有矛盾,可是等你选择我的时候,她们的利益就是一致的,当然就会相互帮衬,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胡嫱像训斥孩子一样,劈头盖脸的数落着。

    永琪站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不是在你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跟我走?你希望懿泽能有途径知道这件事,然后把你给追回来?这样,就有强大的理由让你继续留下,而且不必对我感到愧疚,甚至还可以为你和懿泽带来一个新的开始?”胡嫱的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落下。

    “不是……这是一个意外……下次……下次一定不会出问题。”永琪眼神闪烁着,脑海一片凌乱,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些什么。

    胡嫱扬起挂满泪痕的脸,问:“下次,还会有下次吗?”

    一语未完,外面传来瑛麟高挑的声调:“王爷!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以后我就住在您这儿的偏殿,等您下次要跑的时候,我才好第一个发现,您也就不必过去跟我留什么‘遗言’了!”

    胡嫱又笑了,笑得眼泪又出来了,她望着永琪,指着窗外,哭笑不得的说:“听听!听见了吗?下次?哪里还会有下次?一次不成,终身监禁!”

    卓贵从门外探头,向永琪喊道:“王爷……那个……那万福晋真的把她的东西搬过来了,我……我才看见,怎么办?她功夫太好,我撵不出去!”

    永琪只觉得千头万绪,他没有回答胡嫱,也没有回答卓贵,拖着那条沉重又疼痛的肿腿,用僵硬的走姿走了出去。

    这里,玞婳和绵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滢露放下碗筷,走到胡嫱身旁,问:“是索格格追上了你们,然后把你们逼回来的?”

    胡嫱点点头,苦笑着说:“你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逼我们的吗?”

    滢露摇了摇头,玥鸢也很好奇,也停住了喂饭,往这边看胡嫱。

    胡嫱带着眼泪笑道:“你们一定想不到!她可以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做逼迫我们的武器!”

    滢露和玥鸢都十分震惊,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胡嫱。

    “当时,悬崖就在她的右手边,她就用右手抓着绵亿的衣服,悬空在那里……那可是万丈深渊啊!你们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害怕!我就怕她一冲动,或者一失手,绵亿就掉下去了……我的心都揪起来了……”说着,胡嫱又痛哭起来。

    玞婳看到胡嫱哭泣,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胡嫱面前,用小手摸着胡嫱的脸,安慰道:“娘不要哭,我会很听话的!”

    绵亿也学着玞婳的样子,从椅子上爬下来,然后跑过来摸着胡嫱脸上的眼泪,但,他还不怎么会说话。

    胡嫱一手抱住玞婳,一手抱住绵亿,伤心的哭泣着。

    滢露和玥鸢见此场景,也都感动极了,忍不住流泪。

第237章、懿泽受警挑对决,胡嫱接战神龙睛

    永琪走到紫薇寒舍的庭院中,看到了高耸的钟楼。

    他记得,他和懿泽曾因为胡嫱在钟楼上大打出手,他还从上面掉下来,被龙锡杖接住,当时懿泽怎么都不肯承认是她救的他。

    自云南一行后,他便有了腿疼的毛病,上楼的次数就减少了。至南巡返回,他的腿疾成为常事,就再也没爬过高楼,更不必提这座王府最高的楼。

    这么想着,永琪不自觉的走到了钟楼脚下,扶着墙,一拐一拐的爬上了许久不上的高楼。

    回到芜蔓居,懿泽的脸上依旧是火辣辣的,她静静坐着,脑海中又浮现起方才山崖边的一幕又一幕。

    她想起绵亿在最恐惧时叫的那声“娘”,却是叫胡嫱的。她也想起永琪说的“我很爱她,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也是说的胡嫱。

    她苦笑着,她的丈夫已然只认可胡嫱这一个妻子,她的儿子已然也只认得胡嫱这一个母亲。在婚姻的岁月里,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那么她算什么呢?阻碍他们一家团圆的绊脚石?恨不能躲开的瘟神?

    正在出神中,她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懿泽回头,看到是玥鸢进来了,后面还跟着金钿。金钿嘴里嘟嘟囔囔的,一直在试图把玥鸢往外推。

    玥鸢甩开了金钿,跑到懿泽身旁,道:“我知道这里现在已经不欢迎我了,我来,只想问格格一句话,我听说你拿绵亿的命来威胁王爷,他们才回来,是不是真的?”

    懿泽没有回答。

    金钿愣住了。

    “虎毒不食子,你真敢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悬在山崖边上,你就不怕失手,把他给摔下去吗?”玥鸢望着懿泽,深感痛心,摇头叹道:“格格,当年你对绵脩那么那么的用心,看他生病的时候,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金钿被玥鸢说的话惊呆了,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要撵玥鸢出去的心思。

    懿泽冷笑一声,淡淡的问:“看来,你是赞同胡嫱勾引了我的丈夫,拐带我的儿子了?我是不是还应该祝福他们?”

    “我知道,胡格格的出现,伤害了你太多!当初,也是因为看不惯她勾引王爷的行径,我才会主动请求来服侍你!可是,今夕不同往日,是你先不要绵亿的,胡格格只是捡回去了一个被你抛弃的孩子,而且像宝贝一样疼爱着。说句不中听的话,她比你有资格做这孩子的母亲!”玥鸢说着话,那种愤怒的气息自内向外的弥漫着,继续指责道:“至于王爷,我想你不会不清楚,我们每个人都劝了你不知道多少次!甚至是低声下气的求你!说是夫妻,你有把他当成你的丈夫吗?他病了的这几个月,你去看过一眼吗?关心过一句吗?你总是用最无情的方式去寒他的心!而胡格格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她对王爷的好,几乎已经到了废寝忘食、舍生忘死的程度!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胡格格顶替了你在王爷心中的位置,那再正常不过了!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觉得,只有胡格格才配做王爷的妻子!”

    “她比我有资格做绵亿的母亲,也比我有资格做永琪的妻子。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懿泽淡然的点点头,好似只是对玥鸢的话做了一个总结。

    玥鸢看到懿泽这般态度,更感到可气,质问道:“你明白了?你明白还为什么要逼他们回来?你只看到了他们要私奔,你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四处求医吗?王爷已经病了太久了,这样拖下去,你是要让他等死吗?你为什么不帮王爷去求医?你为什么不成全他们这点可怜的心愿?”

    懿泽半信半疑,质疑道:“他真的病得有那么重吗?”

    “格格觉得我在开玩笑吗?”玥鸢顿时感到哭笑不得,道:“凡是在紫薇寒舍伺候过的人都知道,王爷的腿,肿的不忍直视,他时不时就会发烧,动不动就陷入昏迷,失去意识,他没有食欲,越来越瘦,他常常有气无力,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有时甚至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他有多少次腿疼的死去活来!格格你现在却问我,他的病真的有那么重吗?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清楚的事实,你却还在起伏不定的怀疑是‘苦肉计’吗?因为你不去看他!因为你从不近身伺候他!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听什么都像听天书一样!”

    说到最后几句话,玥鸢几乎要咆哮起来。

    懿泽从不曾见过玥鸢这个样子,心中默默相信了玥鸢的话,她觉得,她可能真的不清楚,永琪是真的病得很严重。

    “你以为王爷为什么要走呢?太医院已经有人下狱了!皇上扬言,治不好要拆了太医院!王爷不愿意连累别人,所以他想离开,他想要去四处求医,这样,他也多一份生存的希望!我不否认,胡格格必然有她的私心,她是真心爱王爷,所以她想独霸王爷,但前提是,王爷得活着啊!”玥鸢说着,泪水无声的落下,她望着懿泽,深情的问:“你还记得你是王爷的发妻吗?有人想要救你的丈夫,还得给你下跪求情吗?你还拿亲生骨肉的命来威胁别人?你不觉得这可笑吗?你是不是已经成魔了?你到底是神还是魔?”

    懿泽的眼角也泛起了泪光,却不肯让它轻易流出。她突然站了起来,拿起龙锡杖,走了出去。

    金钿不解的问:“小姐,你要去哪?”

    玥鸢也迷茫着,忽然害怕懿泽会想不开,忙推金钿道:“走!快跟上!”

    金钿点点头,跟着玥鸢一起出去了,远远跟在懿泽身后。

    永琪站在钟楼的最顶层,遥望远方,怀念着昔日的许多往事。他记得初见懿泽那一年,懿泽总是很倒霉,动不动就被牵扯到后宫的勾心斗角中,成为替罪羊。每次看到懿泽受伤、被冤枉的模样,他都于心不忍,于是,他总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他们新婚的岁月曾是那么美好,他们的感情是那样青涩、那样单纯,他们的生活曾经多么的甜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懿泽强势的一面暴露的越来越明显,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她很独立独行,她甚至可以变成一个欺压别人的人。最可怕的是,她不再爱他,不再把他当成心爱的夫婿,而把他存在的价值仅仅视为工具。

    他们曾经是最亲最亲的亲人,而今却成了最恨最恨的仇人。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钟楼最顶层悬挂的大钟很好看,它的圆盘上有两个会走动的指针。乾隆十分喜欢钟表,并把最喜欢的其中一个赏赐给了永琪,永琪为示感恩,把它悬挂在荣王府最高的地方。此后,这座楼就被王府的人称为钟楼。

    永琪看着大钟上那两个相互追逐的指针,忽然有了一种幻想,这两根指针像不像一对夫妻?时而越走越近,时而越走越远,可无论怎么走,都还是围绕着一个中心,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永远”?

    正胡思乱想着,永琪晃眼看到下面,像是懿泽走进了紫薇寒舍,走进了胡嫱正呆着的藤琴书屋。永琪不知何意,想下去一看究竟,于是又扶着墙,一点一点慢慢的下楼。

    懿泽走进滕琴书屋,看到胡嫱和滢露正在逗着两个孩子玩耍。玥鸢、金钿都跟着懿泽到了书房门口,遇到了在门外站着的卓贵。

    卓贵见到金钿,嬉笑着搭讪道:“你看看王爷,腿脚不好,还非要上钟楼,老半天才上去,就站了那么一会儿,又下来。估计这下来,也得好半天呢!”

    胡嫱看到懿泽,很是意外,怯懦的问:“姐姐,你来了?”

    懿泽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要跟胡格格单独谈谈。”

    滢露看着胡嫱,胡嫱推着她说:“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于是,滢露带着孩子们走出,玥鸢、金钿、卓贵也都跟上,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玩耍。

    这里,懿泽亲自把门杠上,然后走近胡嫱。

    这个情景,让懿泽想起永琪带琅玦离京去云南那天,她也曾来到这个书房找胡嫱,当时胡嫱吓得浑身发抖,后退到无处可退。可今日的胡嫱,就静静的站着,等待懿泽的走来。

    懿泽笑问:“你现在不害怕我了?”

    胡嫱答道:“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最多只能伤害我一个,王爷和孩子们都不会有危险,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么为他们着想?你倒真像一个贤妻良母!”懿泽冷冷的笑着,笑容中满是挖苦之意。

    胡嫱的态度倒很平常,轻轻回应道:“你曾经也是一个贤妻良母。”

    懿泽的笑容消失了,换了一种仇视的目光,问:“所以你就把我变成了一个魔鬼,然后取代我成为贤妻良母了?”

    胡嫱不能对答,低下了头。

    懿泽往前走了几步,走过了胡嫱身边,坐在了旁近的椅子上,又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介入我们,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被指使的,还是你的本意?”

    胡嫱转过身,仍然面对懿泽,答道:“最初是被指使的,后来……我爱上了他,或许也有几分本意。”

    懿泽冷笑了几声,又问:“上次你去找我,让碎渣子把膝盖以下伤的稀烂,是真心恕罪,还是演戏给永琪看?”

    “都是。”胡嫱很坦然,她长叹一声,道:“其实,很多时候,我是希望你们和好的,虽然,我也不舍得把他还给你。在我哥哥死了之后,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他,后来不多久,他就得了这个闹心的病,我无法说服你关心他,又不忍心看着他饱受感情和病痛的折磨,只能取代你去呵护他。你执意要他留在京城,我却深知他在京城必不长寿,那么我要救他,就只能让他看不惯你、仇视你,让他觉得你在伤害我,我始终能忍。等到他对我的愧疚日益增重,而对你的仇恨渐次加深,终有一天,他就会做出离开你、选择我的决定。”

    “这样,你不仅救了他,还能独霸他,一举两得,是吗?”

    “是的。”

    懿泽又冷笑了几声,叹道:“我不得不称赞你一句,好手段!你不仅赢得了我丈夫的心,做了我儿子的娘,连全府的下人都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你完全在他们身边、在他们心里取代了我,甚至超过了我。这样的你太厉害了,就算有两个我,也赢不了你。”

    胡嫱虔诚的说:“如果你愿意,我们两个可以一起……”

    “我不愿意!”懿泽强势的打断了胡嫱的话,冷漠的说:“我告诉过你,我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他的身边,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个地方也是,它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胡嫱无奈的沉默着。

    懿泽又冷笑道:“当有人说我是魔鬼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魔鬼!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你毁了我,还是我毁了你?但有一点,我想的很明白,那就是,我们两个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听到这句,胡嫱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丝害怕,弱弱的问:“你想怎样?”

    懿泽答道:“我要与你决斗。”

    胡嫱又问:“斗什么?”

    懿泽淡淡一笑,道:“论武力,你没办法跟我斗;论心计,我没办法跟你斗。总得找个能较量的东西,我们就来斗一斗毅力吧,看看谁能为自己心中想要的坚持到最后!”

    胡嫱不太明白,纳闷的看着懿泽。

    懿泽站起,将龙锡杖放在她们两个的中间,又对胡嫱说:“你在永琪面前承认了你是刺杀的奸细,却没有告诉他幕后指使者是谁。而且你很聪明,含糊的概括了一大群人进去,让永琪不可能想到去追问。但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个将关于‘梦神’之事告诉你的人,只可惜,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胡嫱答道:“你现在问我,我还是不会说的。”

    懿泽点点头,她知道逼问无用,也只能放弃逼问了。

    永琪终于下了钟楼,走到了卓贵等人的身边,问:“懿泽和胡嫱是不是都在屋里?”

    卓贵答道:“在里面呢!不知道做什么!门关的好严实!”

    永琪忙一拐一拐的走到了藤琴书屋门前,听到了懿泽的声音:“你只知道我是梦神,知道梦神可以潜入梦境、控制梦境,知道头发可以连接不同人的梦境,你应该还不知道梦的最高境界——白日梦吧?”

    “白日梦?”胡嫱很好奇,问:“那是什么意思?是白天才能做的梦吗?”

    “你猜的很对!”懿泽举起龙锡杖,指着缺眼的一侧说:“你看这根锡杖,它是龙骨所化,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却偏偏少了一只眼睛,所以就有缝了。我们就从这缝里进去,就是白日梦了。我们就到这里面去对决,如何?”

    胡嫱对着龙锡杖看了又看,心里怕怕的。

    懿泽却十分平静的说:“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带着永琪私奔,我相信你会把我的儿子绵亿抚养成人;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带着他四处求医,但治好之后,我还是得带他回来,尽我所能的把他推上皇帝的宝座。当然,我也会把你的女儿玞婳抚养成人。”

    胡嫱紧张的问:“你的意思是,白日梦里的对决,会有死的可能?”

    “当然!”懿泽回答的很坦然,她回忆着前世听一个前辈所讲的白日梦,向胡嫱转述道:“无论是谁,一旦进入白日梦,就会被困在其中,即使是梦神也不能自主离开。一定要有人死在里面,这个梦才能破解!否则,进去的人永远都出不来!”

    胡嫱吓得后退了一步。

    永琪听到,也惊恐万分,准备推门而入,阻止此事,却忽然发现门早已被人在里面锁上了。他一时间想不来别的主意,只能撞门。

    懿泽没有理会撞门声,又说:“我一向光明磊落,所以请你放心,这绝对是一场公平的决斗。无论你我之中谁死了,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成全。怎么样?要跟我对决吗?”

    胡嫱心想,如果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在荣王府里无止无休的纠缠下去,迟早都要把永琪的病拖成不治之症,倒不如进去一试,无论是对谁的成全,至少都能救永琪。于是,胡嫱答道:“好,我去!”

    永琪听到,更加用力的撞门。

    懿泽便携着胡嫱的手,一起从缺失的龙眼处,进入了白日梦。

第238章、两美同入假天宫,生死成败擎天柱

    卓贵看到了永琪撞门,大叫:“不好,恐怕又要出人命了!”

    于是卓贵招呼了一群仆从,像当年撞开碧彤的房门一样,一起合力把门撞开。门开了之后,永琪忙走进去,卓贵等也跟了进去,只见屋子里空无一人。

    卓贵纳闷的说:“真是奇怪!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明明看到两个人在这里说话呢!怎么一眨眼功夫都不见了。”

    永琪东张西望的到处找,果然哪里都没有人。

    卓贵问:“会不会是跳窗户出去了?”

    永琪没有理会卓贵,忙跑到里间的床上,在枕头附近收集头发。卓贵等以为是找人,也都跟了过去,只见永琪将枕头上遗落的头发都搓成一股,绑在自己的头发上,然后躺在床上开始培养睡眠。

    卓贵指着永琪,对其他家丁嬉笑道:“你们看看王爷真有趣!两位格格不见了,他不说出去找找,倒准备躺在这儿睡大觉!”

    说罢,卓贵带着家丁们又出去了。

    永琪记得胡嫱说过,只要把两个人的头发绑在一起,就能牵连到同一个梦境,但那个说的是正常睡觉时的做梦,被系在一起的也是两个人头上未剪断的头发。他不确定,白日梦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方法进入,也不能确定已经离开人体的头发是否有用,但这是他唯一能尝试的办法。

    这张床最近只有他和胡嫱两个人睡过,上面的头发一定就是他们两个的,他庆幸自己昨晚一夜没睡,所以现在应该不难睡着。他就静静的躺着,放松自己,让自己尽快入梦。

    懿泽拉着胡嫱的手,来到一个所在,是在一片云山雾海当中。

    大片大片的云朵从她们脚下飘过,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天空是从未见过的那种蔚蓝,不远处有大片彩色的云霞,其色彩和形状不断变换,绚丽多姿,云霞之下,有一座白玉雕琢的拱形桥,桥上有一只喜鹊飞来飞去,桥的另一端,衔接着一道金碧辉煌的门,再往远处看,像是一座宫殿,更加美的一发不可收拾。

    胡嫱第一次来到云端之上,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唏嘘着:“这里……好像一个仙境……”

    懿泽道:“这里是天宫。”

    “天宫?”胡嫱又环视了一遍,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芳香,抬头看到一只七彩的大鸟煽动着翅膀飞到鹊桥那边去了。胡嫱欣喜的惊叹道:“我一介凡夫俗子,能在死前来这样的地方见识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懿泽冷笑道:“你可真没出息!等你死了,不在人间,何以见得没有机会去天宫走一遭?”

    他们慢慢往鹊桥的反方向走,走不多远,但见花香馥郁、绿草如茵,云朵散开的地方,乃是金子一般的地面,中间穿过的亭台楼阁,竟都是浑然天成的美玉。胡嫱不住的赞叹:“可真是金铺地,玉作宫!”又问:“天宫不也应该有人居住吗?走了这么半天,我怎么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懿泽答道:“我们是在白日梦里,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这不是真的天宫,是梦中的天宫,真的天宫,凡人是不可能去到的。”

    胡嫱又问:“那你去过真正的天宫吗?”

    懿泽停顿了一下,又回答说:“前世去过。”

    胡嫱一直跟在懿泽身后,走了许久,走到了一片没有云彩的地方,金子铺就的地面也到了尽头,在尽头之外,有一根柱子,远望去遗世而独立。胡嫱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那柱子似乎有重影,重影的色彩还是不同的,胡嫱数了一数,共有八种色彩,再定睛一看,好像还是只是一根柱子,她感到十分稀奇。

    懿泽停住了脚步,面向胡嫱,道:“我们到了,就在这里。”

    “这是哪?”胡嫱左顾右盼,又问:“那到底是一根柱子,还是八根柱子?”

    懿泽答道:“这是天边,那是一根柱子,也是八根柱子。”

    胡嫱又纳闷着,问:“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懿泽看着柱子,解答道:“我也是第一次走进白日梦,所以,这绝对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我没有来到人间之前,听族人提到过白日梦,梦境是一件平凡又不平凡的事。据他们说,凡是现实中有的地方,梦境中都有,但梦境中有的地方,现实中却未必有,所以梦的空间很大,无有边际。真实的天宫中有八根擎天柱,它们分别是由风、火、雷、电、金、木、水、土组成,伫立在天宫的八个方向的边界,支撑着天和地。这八根擎天柱虽然各守一方,却紧密相连,每一根都可以看到其他七根的影子。”

    胡嫱了然,再次确认道:“所以,前面的柱子,就是擎天柱了?”

    懿泽点了点头。

    胡嫱又问:“你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的目的地,那我们的对决,是与这八根擎天柱有关了?”

    懿泽又点了点头。

    胡嫱很是好奇的问:“那这根是哪个柱子?”

    “我也只去过天宫一次,而且没有见过擎天柱,我刚给你讲的,都是从族人那里听说而已。我们刚刚走过的所有地方,我都不知道是哪里,但是天宫的八个方向都有擎天柱,所以只要背对着宫殿,随便走一个方向都能走到其中一根附近,但你要问我这根是哪根,我是真的不知道。”

    胡嫱努着嘴笑了一笑,道:“说说我们的对决方式吧!”

    懿泽终于也温柔的笑了一次,向胡嫱道:“擎天柱可远观,却不好靠近,只要有人距离它一丈之内,它和它的影子就会散发威力。一旦它开始发威,旁近的人最好一动不动,否则擎天柱就会朝有动静的方向倒下,砸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会被砸死,死后魂魄附着在擎天柱上,成为擎天柱的一部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沾上魂魄的擎天柱会恢复如初,重新直立以支撑天地,所以,倒塌其实是它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擎天柱是四灵开天辟地之后,由父神所造的,为了防止有人毁灭擎天柱而导致再次天塌地陷,他只能在擎天柱上施以此法,维持天宫和人间万万年的稳定。”

    “真厉害!”胡嫱看着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擎天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重影,屹立在天之涯、海之角,不禁为之一震,她遐想着说:“父神应该就是天地之父吧?他一定为神仙和凡人都做了很多伟大的事,然后受到你们所有神仙的顶礼膜拜,对不对?”

    每次提起父神,懿泽先想到的都是关于父神和母神的感情决裂,随口答道:“不过也是一个负心汉,有什么好膜拜的?”

    听到“也是一个负心汉”中的“也”字,胡嫱没敢再说话。

    懿泽觉得自己可能跑题了,又转回原来的话题,对胡嫱说:“跨出天边,就在擎天柱的一丈之内了,我们一起走过去,一起感受擎天柱的威力,直到它倒下为止,看看我们两个谁更能坚持得了一动不动,这是完全的拼毅力,用不了心计,也无关于武力,是一场绝对公平公正的比赛。”

    胡嫱点点头,随懿泽一起走到了金色地面的最边边,都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的相互看着。

    懿泽问:“你害怕吗?”

    胡嫱答道:“从进入白日梦之前,我就开始感到害怕了,但同时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懿泽又问:“为什么?”

    “活的那么累、那么煎熬,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说罢,胡嫱甜甜一笑。

    懿泽听了,也坦然一笑,道:“说的不错,所有的负担、所有的责任,在死的那一刻,都可以得到终结,的确是一种解脱。”

    两人都又往前了一丁点,懿泽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了胡嫱。

    胡嫱问:“怎么?”

    懿泽提醒道:“擎天柱能察觉一丈以内的所有动静,包括眨眼。所以你要记得,进入一丈之内前,先闭上眼睛,不然进去之后,你眨一下眼就死了,我就胜之不武了。”

    胡嫱听了很感动,笑道:“你果然是个真君子,只可惜我不是,不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懿泽没有理会胡嫱的感言,只交待着:“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我数到三,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向前跨一步,然后就各自坚持了,明白吗?”

    胡嫱点了点头。

    懿泽暂将龙锡杖掷于后方,开始查数:“一……二……三!”

    两人一起闭眼上前,只一瞬间,她们都感到了来自于前方的无穷威力,犹如狂风大作,片刻又似烈火灼烧,每一寸肌肤都被撕裂着、火烤着,风助火势,愈演愈烈,说不清到底有多痛。

    这种痛感将懿泽的记忆拉回二十多年前,她为了来到人间,强行穿越轮回隧道,几乎被轮回隧道各个方向的旋风吹成碎片,被幻觉中的烈火烧到窒息。她曾以为只要通过轮回隧道、来到人间,便是苦难的终结。可惜,她错了,那点苦难比起命运多舛的此生,只能算一个零头。

    当烈火将身体烧到滚烫滚烫的那一刻,冰冷的水从头浇灌到脚,冷热相冲的刺激,让人觉得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被操控于股掌之上的玩物。胡嫱的这一生就是这样的,记得她被囚禁于宫廷密室时,每次用刑到疼的昏过去时,便是这么一股冷水泼下,逼她清醒。当年她每感疼痛时必然大叫,今日却要坚持一动不动,原来人从脆弱变得勇敢时,可以没有上限。她此生所有的折磨都不得自主,唯有这一次,是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目的却是为了赴死。

    在仍然凶猛的寒风中,水凝结如冰一般的温度,紧贴着身体让人冷到彻骨。懿泽又想起了在风雪中跪行的那一日,虽然被冻到失去知觉,心中却无限温暖,因为她护住了最心疼的骨肉,还得到了最心爱夫君的呵护。如今那个自己日夜辛劳哺育的孩子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曾深爱的夫君也另外心有所属,她不仅身体被冻得失去知觉,连心也跟着麻木。

    身体冻僵后,浑身都是木木的,胡嫱觉得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树,脚下如生根,身体似要吐新芽。她感到浑身上下有千万处被新芽破壁而出,每一个毛孔都疼的钻心。她默默强忍,在脑海中追忆着她与永琪相遇后的每一段往事,都化作支撑自己毅力的信念。桃花林的初见,景阳宫的读书,德州夜晚卸妆后的相会,圆明园菜圃的相拥,钟楼上的维护,成婚后的一诉衷肠,终于修成正果的恩爱,还有一个将他们血脉连在一起的女儿。人的一生,总要有那么一次舍生忘死的爱恋,哪怕是一厢情愿,哪怕为世人所不齿,也好过浑浑噩噩的虚度此生。

    风依然在刮,飞沙走砾不断敲打在她们的身上,脚下生根的土被风中的沙砾覆盖,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叠加的越来越厚,埋住了她们的腿,埋住了她们的腰,漫过了她们的胸部。就好似懿泽石化的那日,当身体越来越多的与大地融为一体时,死亡也就该更近了。

    胡嫱渐渐感觉到自己难以呼吸,直到连鼻孔也被堵住,那才是真正的窒息!可是两个人都还是一动不动,坚持的理由,只因这是她们战胜彼此的最后一次机会。

    忽而有电闪雷鸣之声,懿泽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五雷轰顶。

    第一道天雷劈下,有如神鞭甩过,懿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记起入宫选秀的那一日,被萧韫甩了一个耳光,而后却被一个陌生的青年公子一再维护。那人后来竟然保护她上了瘾,只要与她有关的大事小事都想管,于是他成为了她的丈夫。

    第二道天雷劈下,惊天动地,懿泽感到天地都在摇晃之中。

    她记起大婚那一日,花轿在路上走了太久,不住的摇晃,尤其是在入宫门时,按照规矩摇晃的懿泽几乎摔下来。可掀开盖头的时刻,是甜蜜的,在那段最甜蜜的新婚岁月中,她怀着对未来的最美遐想,那就是在幸福的爱河中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然后两全其美。

    第三道天雷劈下,直戳胸膛,懿泽感到碎心一般的疼。

    她记起永琪告诉她要另娶福晋的那一日,那颗被她摔的有缺口的心疼的死去活来。后来她才知道,那不过是心痛的开端,后面会痛的源远不止。直到永琪当她的面抱着胡嫱走出芜蔓居,她心痛到生生咬断了椅子上的木棍;直到眼看着亲生骨肉横死,心变得麻木,从此不会再痛。

    第四道天雷劈下,斩断肝肠,懿泽感到浑身已被穿透。

    她记起云南军营被雷击的那一日,是现实中真正的五雷轰顶。她被雷劈的肤色青黑,双目失明,生命垂危。有一个此生对她最好的人,背着她走了千上万水,强忍着脚底磨穿、强忍着饥饿寒冷,为她寻求生命之源。即使她那时丑陋不堪,即使她那时有孕在身,那个人依旧不求回报的为她披荆斩棘,用双手凿石挖土,为她带来光明与生机。当她看到恩人倒下、夫君持箭的那一刻,注定了这份仇恨永生不可化解。

    第五道天雷劈下,身如焦灰,懿泽感到自己已经死去。

    是经历告诉她,五雷过,命终结。在格姆山重生真身的她,再也感受不到痛,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从那以后,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冷血的行尸走肉。她不在意名分有无,不在意夫君爱谁,甚至当有人告诉她骨肉夭折、丈夫病入膏肓时,她的心里也是木木的。

    她的生命,完全成了她来到人间完成使命的一个工具。

    第六道天雷劈下,她听到了胡嫱的惨叫声。

    懿泽睁开了双眼,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擎天柱威力带来的所有感受都是假的,只有擎天柱的砸下是真的。

    擎天柱已然向胡嫱倒下,胡嫱惊恐到浑身瘫软在地,原来她还是不想死,她还是寄托着一线希望能赢。

    正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永琪,他疾速跑来,双手举过头顶,拖住了擎天柱,屹立在懿泽和胡嫱的面前。

第239章、永琪魂归白日梦,荣府哀怨震皇城

    懿泽没有想到,永琪竟然进得了白日梦。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传说中的擎天柱高经十二万丈,以永琪一个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托得住?她甚至怀疑,眼前的永琪会不会不是真的永琪。可是,作为梦神,她没有对梦境进行任何干预,眼前的永琪,只能是真的永琪。

    胡嫱也察觉到了环境的停滞,她抬头睁开眼,也看到了永琪,惊讶的问:“王爷?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永琪没有回答胡嫱,而是将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懿泽身上,如质问一般:“你认为,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吗?我觉得,它不公平!你以神族之身,抗拒神界利器,尚有一搏,可嫱儿只是凡人,却与你承受一般重创,她必输无疑!而且她一旦输了,输掉的便是性命,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殒命,你这样做,未免也太狠了!”

    “你果然还是护着她。”懿泽冷笑了一声,露出一副不屑的姿态,因为在方才对决之时,她并没有以神之真身对抗,用的也是凡人肉身。她心知肚明,胡嫱会输,只能说毅力还是不够,技不如人。然而,她并不想跟永琪解释这些东西,左右永琪都会以为胡嫱柔弱,任何一种较量方式都显得有失公正。

    “我不护着她,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永琪依然看着懿泽,他说的样子,显得那么刻薄。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你会跟过来吗?如果擎天柱没有倒向她,而是倒向我,你还托得住吗?”懿泽像自嘲一般的笑,冷冷的说:“如果那样,恐怕你不会!你巴不得是那样!再也没有人能阻碍你们双宿双飞了!”

    “如果我不是一个皇子,你会嫁给我吗?如果皇阿玛没有把我的名字写在立储诏书上,你还会考虑带我四处求医吗?”永琪的语气,比懿泽更多了几分生硬,却是同样的冷漠,继续说:“我猜你不会!因为,当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会迫不及待的取了我的性命,为那些你在乎的人报仇!”

    懿泽没有言语,只用轻蔑的眼神,故作随意的瞟着永琪。

    永琪手托擎天柱,不一会儿,就累的汗流浃背,却依然坚持着,又对懿泽说:“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交易。我在这场交易中的筹码是我的身份,那么,你在这场交易中的筹码是什么呢?”

    懿泽仍不做声。

    “是你出众的容貌吗?”永琪的眼中,也露出轻蔑之态,道:“那么我很抱歉,嫱儿的美丽并不输给你,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你所谓的‘交易’呢?”

    懿泽冷笑道:“所以,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她。”

    “我给过你机会,而且是很多次机会。在你爱我的时候,在你不爱我的时候,在你恨我的时候,甚至是在你利用我的时候,我都给了你机会。可惜,你全都没有抓住!”永琪痛斥着,写在他脸上的,不知是惋惜还是讽刺。

    懿泽又不做声,目光却变得越发锋利。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能对你一心一意。我倒想问你一句,当你对我失望的时候,当你身边出现一个对你好的人,当他对你好到毫无保留的时候,你不会感动吗?你不会在某个瞬间心动吗?如果胡云川没有死,天知道你们后来会不会继续纠缠下去!”永琪的神色渐渐变成了失望,苦笑道:“你说过,你的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但我是一个皇子,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很难从一而终!我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你,我可以为了你抛弃一切,从此一心一意。是你不允许!”

    提到这里,懿泽无话可说,把目光转向一旁。

    “懿泽,你太贪心了!你一边想要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家族坐拥的这片江山,另一边,你还接受不了我家族中男尊女卑的规矩,接受不了与我身份共存的其他女人!这是因为你爱我,但又谨记着你的使命!当这两者不能共存的时候,你每次果断抛弃的,都是我们之间的感情,直到最后,让我彻底沦为你的工具!”永琪的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水,泪水洒落,他的眼神也更加悲凉,心痛的问:“你知道吗?我恨你那个什么前世的使命!如果每个人都为前世而活,总让这辈子的情缘迁就于前世的恩怨,人世间恐怕早就乱成一团了吧?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你这辈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懿泽仍然保持沉默。

    “自从胡云川死后,你完全变了,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因为他的死去永不能复活,所以你对我的恨也就永不能瓦解。当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坚持了,我的执着没有意义!即便某些瞬间,感动唤醒了你对曾经的记忆,你也还是跨不出那道仇恨!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对我的恨才能放下?”永琪冷冷的笑着,摇头笑道:“你觉得,我很贪生怕死吗?你觉得我活得滋润吗?他死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你所制造的阴影之下!我每日每夜被病痛折磨着,被你的冷血侵蚀着,我活得很累很累!我虽然看重生死,但我并不怕死,我很尊重生命,包括我自己的生命。因为生命的存在,是一种责任,我活着,是对父母的负责,对妻儿的负责,乃至对国家的负责!因为我死了,会有一群人伤心,会有许多人落泪,那些……都会成为我的罪过!但是,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为他的死付出代价,那么我也告诉过你,我甘愿为他偿命!”

    懿泽慢慢抬起头,看到了满脸泪痕、满身是汗的永琪,她的眼泪,终于也无声的落下。

    永琪的视线,却慢慢的从懿泽身上移开,抬头望着他托起的擎天柱,他的双臂已经开始发抖,脚下也开始发软,然而还在强撑。他不再流泪,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扬起的一丝微笑,他轻笑着说:“记得在云南,琅玦说她好想留在那里,其实我也是。只要那里有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家,但你不收留我,我便无家可归了……我与你,相恋两年,终于喜结连理,夫妻九年,却记恨成仇,懿泽啊懿泽,我们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始终都成就不了一个完整的家……福灵安曾对我说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可自云南一行之后,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桥都是走婚桥,唯独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泽……”

    话音落,不知是体力不能支撑,还是不想支撑了,永琪忽然松了手。

    “不要!”胡嫱大叫着,刹那间,整个世界好像静音了。

    懿泽狂奔过去,将一只手伸向永琪,永琪似乎也向懿泽抬起了一只手,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竟只有一瞬间的擦过。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她看到永琪被擎天柱重重砸倒,擎天柱滚向别方,永琪也随之倒下。他的眼睛依然睁的圆圆的,眼、耳、口、鼻却一齐流出血来,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再也没有颤动过一次。

    胡嫱爬了过来,看到永琪这般模样,心如刀绞,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境!这不是真的!”

    胡嫱扯住懿泽的衣服,追问道:“这不是真的对不对?王爷还活着,对不对?”

    懿泽的心木木的,似乎在抱有一种侥幸。她告诉自己,这是在梦里,白日梦也是梦,现实中的永琪还没有死,只要她想办法破解梦境,这里的一切就等于都还没有发生。

    正胡思乱想着,懿泽忽然听到了龙锡杖的声音,她猛然回头,竟看到龙锡杖上的绿珠转动了一圈。

    “谁?”懿泽大吃一惊,惊叫着上前抓住了龙锡杖。只有龙城诀才能转动龙锡杖上的绿珠,可是她没有念龙城诀,绿珠怎么就转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懿泽和胡嫱都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被一阵狂风卷起,不知怎的,两人都又回到了藤琴书屋,一起跌在地上。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站起里间跑,果然看到永琪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懿泽不敢近前,因为她知道龙锡杖上的绿珠转动代表着什么,她害怕揭露真相。

    胡嫱飞跑到床前,颤抖着手伸到永琪鼻孔前,没有鼻息。她的心完全凉了,抓住永琪的手,大喊一声:“永琪!”

    这声喊得让人振聋发聩,而后呜咽的哭声更是撕心裂肺。

    此刻,懿泽才知道,她的心沉到了谷底。之前的一切原来还都不算,那个她最恨的人,始终都是她最爱的人。她站在那儿,想哭哭不出,想动动不了,她觉得,她的心跳好像也随永琪的死去一起停止了。

    外面,瑛麟、滢露、玥鸢、金钿、卓贵等都听到了胡嫱的叫声,一起往屋里跑,连同被抱在怀中的绵亿和玞婳,全部涌进房中。他们来到永琪的床前,只见胡嫱趴在永琪身上,哭的泣不成声,口中一直自问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瑛麟瞪大了眼睛看着,快步走到永琪床前,去抓永琪的手。不慎又松开。永琪的手陡然垂下,一动不动。瑛麟感到心慌了,她急忙又抓住永琪的手,摇晃着问:“你怎么了?我不要改嫁,你快点醒来啊!”

    永琪丝毫没有动静,瑛麟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她又晃着胡嫱,问:“怎么回事?王爷不就是因为昨晚没睡,困了去睡觉吗?他怎么回事?”

    “他——死——了!”胡嫱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说出的那三个字说是那么的惨淡,她觉得她看到的是世界末日。

    瑛麟心惊的后退了一步,她想起了永琪昨天去看她时说的话,原来,那真的是临终遗言?她不敢相信,刚才还看着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去?

    滢露、玥鸢、金钿抱团在一起,都哭了起来,满屋都是呜咽之声。没有了荣王的荣王府,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卓贵的眼泪也啪嗒啪嗒,他走到床前,不解的问:“胡格格,你们刚才去哪里了?王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吗?”

    “都是我的错……他是为了去梦里找我……就在梦中死了……”说了这几句,胡嫱哭的不能再言语,几乎要哭的断气。

    卓贵没太听得懂胡嫱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想胡嫱一定是伤心过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但他知道的是,永琪是真的死了,看着永琪的脸,想起永琪昔日的为人,他也跟着一起大哭起来。

    瑛麟听见了胡嫱说的话,却知道那不是胡说,她忙走到懿泽身旁,摇晃着懿泽的身体,问:“是你对不对?是你制造的梦对不对?”

    懿泽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瑛麟就在她的眼前,她听着声音却很遥远。不止是瑛麟的声音,她听着所有人的声音都很遥远,就好像她并不在这个地方,而在千里之外。她痴痴地,混混沌沌的,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瑛麟焦急的推着懿泽,问:“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神仙吗?难道你就没有办法救救他吗?”

    懿泽愣了一下,她好像听懂了瑛麟的意思。现在永琪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还是完好的,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想到这里,懿泽立刻拿起龙锡杖,一步千里,回到了格姆山。

    懿泽来到女君殿,这里有十五位女君的石像,其中母神的石像是早已没有了心的,其余的十四位,懿泽之前在此闭关时,曾多次用心中的灵玉去感应历代女君的心,从她们残存的记忆里收获了不少术法秘籍。如今,她只好再次用灵玉去感知先人的心,寄希望于从中找到与白日梦相关的记忆,或能寻一个解救之法。

    荣王府中传出荣亲王撒手人寰的消息,一下子震惊了整个京城。

    乾隆听说是永琪死去,几乎昏倒,捶胸顿足的不知哭了多久,太后和令皇贵妃等妃嫔轮番来劝解,乾隆才慢慢缓住。他又亲往荣王府探视,看到已经归西的永琪,更加老泪纵横,自恨此生再也没有如永琪一般的儿子。

    当夜,陈进忠担忧乾隆情绪不定,悄悄窥视,竟看到乾隆将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匣子取出,含泪烧了内放的诏书,然后又挥泪不止。原本众人猜测的诏书内容,总算是被证实了。

    琅玦得知永琪的死讯,好似听到天塌了一般,即刻就赶到了荣王府,却见府中正在布置灵堂。她一路哭着跑进,守在永琪床边,福隆安只好相陪安抚,可无论谁劝,她都不肯离开半步,几次哭到昏过去,被人抬出来另行安置,醒来就又跑回灵堂,如此反复,一连三日水米不进,伤心欲绝。

    孟冬早在永琪病中去探望时,看着永琪的面色就猜过命不久矣,但到了听说已经亡故时,还是难免心惊,伤感落泪。她随永珹一同来荣王府祭拜,又寻懿泽不见,从胡嫱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懿泽的去向,期望又担忧,基本每天都来荣王府探视,安慰胡嫱且探听懿泽消息,也缅怀着她昔日在荣王府的旧情。

    其余皇亲国戚都不必说,只要稍微沾边的亲眷,都是要来祭拜亡灵的,只不过大多都是来了说几句话就走,左不过是“节哀”、“保重”之类的言语,也没什么意思。

    瑛麟虽按照宗人府旧例指挥着丧事的办理,心中却一直盼望着懿泽早日回来,带回拯救永琪的妙方,可迟迟不见懿泽回来,生怕尸首腐坏,就再也没有了生还的契机。

    当懿泽离开超过三天的时候,瑛麟开始怀疑懿泽会不会就此不回来了。她暗自琢磨着,虽然懿泽对永琪的感情很深,但却逃脱不了凶手的嫌疑,如果懿泽找不到救治之法,完全有可能为了逃避罪责而一去不返。况且尸首放不住这种事,懿泽也是应该知道的,怎么可能拖很久?

    考虑再三,瑛麟觉得,她只能靠乾隆找回懿泽了。

第240章、懿泽寻救未得方,胡嫱殉情弃人间

    在一次乾隆来荣王府祭奠时,瑛麟单独求见了乾隆,细细讲了永琪故去之前那两天,府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尤其是离奇的梦中死去。据她推测,懿泽造梦的本意,应该是要置胡嫱于死地,结果阴错阳差害死了永琪,现在去寻求复活之法却多日不回,多半是怕被治罪就逃了。

    乾隆听说,勃然大怒,他原以为永琪是因为附骨疽久治不愈,才一命归天,哪里想到还有这档子事?于是,他立刻派人各处通缉懿泽,并在观保家门口派了侍卫守着,严格把控出入,以免观保私藏懿泽。

    观保家中因此又被搅合的天翻地覆,家人又都说懿泽是灾星,嫁出去这么久了还能祸害娘家。观保自然不在意这些事,但也托人四处打探懿泽下落。陈氏因为宜庆被永琪发配后不知去向,已经伤心了几年,如今又见懿泽遭此大难,听着其他侧室夫人及子女指指点点,唯有伤心落泪。

    实际上,懿泽在女君殿中不辨日夜,根本就不知道外面过了几天,只是将十四位女君残存的记忆又全部快速的重新捋了一遍,这让她感到十分疲惫无力。她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些记忆之中,她竟然没有发现一丁点关于白日梦的东西,她的历代祖先,竟然没有一人进入过白日梦。

    懿泽努力回忆着,前世到底是谁跟她讲的关于白日梦的传说,想了许久,只记得是一些族中长辈的议论,却记不清是哪一个长辈。她忧心时日多了,尸首腐坏,就算找到补救方法,也无济于事了。

    走出了女神洞,懿泽想起了一向被她认为很没用的穆谡,他虽然没多大能耐,年纪却比较大,原本与她的祖母茱洛应是同一个辈分,陪伴了三代格姆女神,总会有不少所见所闻。于是,她立刻现出真身,化作一只五彩的大凤凰,飞到了格姆山的最顶端,然后又幻回人形,等待穆谡的出现。

    果然,穆谡很快就感应到了懿泽在附近,立刻出现在格姆山顶,他见到懿泽,又惊又喜,问:“懿泽,你回来了?这次还走吗?”

    懿泽俨然一副严肃的神情,抬头望着穆谡,问:“关于白日梦,你知道多少?”

    “白日梦?”穆谡显然是惊讶的,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问:“你该不会是进去过白日梦里吧?”

    “你觉得很奇怪吗?”懿泽对于穆谡的反应,深感不解。

    穆谡答道:“当然!我所知的,进入白日梦的人,就再没有出来过!你是怎么出来的?”

    懿泽听到这个说法,更加感到疑惑,但现在没有时间去解惑,她向穆谡道:“你不要管我怎么出来的,你先把你所知的关于白日梦的消息都告诉我!”

    穆谡点点头,道:“我听你母亲说过,白日梦是当日母神所造,凡是父神创制过的东西,母神都在白日梦里仿制了一遍,并把白日梦偷偷放在父神的卧榻附近,后来有些父神的婢女无故失踪,父神追查,才发现了白日梦的存在。因为白日梦中的天宫和父神所造的天宫一模一样,且无边无际,婢女只要一不小心走进去,就会迷路,像走迷宫一样,很难再走出来,就只能在里面老死!父神很生气,下令摧毁白日梦,可除了母神,别人都没有能力摧毁白日梦,父神只好命令母神摧毁白日梦,母神不肯,反而在白日梦上加了一道诅咒,叫做‘非死不得出’,一起进去的人,必有人亡命其中,其他人才得自由,此后,若再有人不慎走入白日梦,就会在里面拼尽全力相互残杀,往往是两败俱伤,且伤的极重,即便有命出来的人也活不了多久。自那后,父神和母神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直到母神决绝的带着白日梦离开了天宫,来到这里。母神死后,魔族的人意图窃取白日梦以毁天灭地,父神的坐骑梦龙得知后,自剜一目,才将白日梦放在缺失的一目中。因为梦龙和母神都极擅长掌控梦境,梦龙死后,谁也无法再将白日梦从梦龙眼中取出,于是父神下令将梦龙之骨送到格姆山,交与历代女君保管。”

    懿泽听着这番论述,一反往常她对母神的认知,照这个传说来讲,母神像是歪门邪道,父神倒像正义之士,她不解的问:“母神为什么要制造这么邪恶的东西?”

    穆谡笑着摇了摇头,道:“三百万万年前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但母神绝不是邪恶之人,她为天下苍生做了很多好事,后人一直引为训诫。”

    懿泽又问:“那在白日梦中死去的人,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看来,是有人丧命于白日梦中,所以你出来了?”穆谡已经推测出一个大概,但还不太敢确信,轻轻问:“是谁?”

    懿泽低头答道:“我的丈夫。”

    “真的是他?他死了?”穆谡长叹一声,又不住的摇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白日梦中死去的人能复活,你认命吧!”

    懿泽解释道:“可是,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本人并没有进入白日梦,是将另一个进入白日梦中的人的头发绑在了他的头发上,是被牵连入梦的!准确的说,那于他只是做梦,而不是真的进入白日梦!”

    穆谡听了,也感觉到十分诧异,自言道:“这不太对啊!白日梦是母神造出来的神器,跟凡人做梦完全是两码事!就算是头发牵连入梦,那他也只是能看到、能参与你们在梦中的作为,但他的身体没有进入白日梦,等他一觉醒来,那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凡人在梦中就算梦到自己死了,醒来时肯定也只是虚惊一场,只有龙锡杖上梦龙的眼珠转动,才会让凡人梦境成真!”

    懿泽道:“你说的不错,就是那个珠子转了一圈!”

    穆谡吃惊的问:“你念了龙城诀?”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念龙城诀!是珠子自己转了一圈!”

    穆谡哑然,又说:“这不可能,茱洛和丹阳都亲身试验过,不念龙城诀的话,任凭多大的力气,都是转不动龙眼的!龙城诀绝对是转动龙眼、化梦为真的唯一方式!”

    懿泽感到奇怪极了,又一次解释道:“可是,我真的没有用过龙城诀!自我掌控龙锡杖以来,虽然将龙城诀熟记于心,可这么多年却是一次也没用过!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穆谡疑心道:“难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别的人知道龙城诀?”

    懿泽关切的问:“谁?”

    穆谡答道:“我怎么知道?除了勒得海的历代女君,龙城诀绝对没有外泄过!至少在丹阳被抓走之前,是肯定没有的事!”

    懿泽想不清楚绿珠的转动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忙问:“既然龙城诀可以让人梦境成真,那只要我再进入他梦境一次,用幻术将他救活,再转动一次绿珠,他是不是就能活过来了?”

    “当然不能了!”

    “怎么不能?族人不都说龙锡杖控制梦境,梦境和现实可以随时相互置换吗?那置换多少次,还不都一样?”

    穆谡无奈一笑,叹道:“你是不是脑筋糊涂了?梦境和现实是可以置换很多次,但前提是你得进得去他的梦境才行啊!死人是不会做梦的,你怎么进去?”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懿泽顿时感到当头一棒,她怎么会没想到,死人根本不会做梦?所以让人死而复生,早已超出了梦神的能力之外?

    穆谡拍着懿泽的肩膀,安慰道:“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已然如此,你就想开些吧!”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懿泽又重复了一遍,像是魔怔了一样。

    穆谡有些担忧的看着懿泽,又劝道:“不要这样,他是人,你是神,他终有比你先死的一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可别想不开!”

    懿泽没有再理会穆谡,她带着龙锡杖,痴痴的离开了格姆山,脑海中空空的只回荡着那一句话:“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懿泽,你去哪?他都死了,你还要回去吗?”穆谡在懿泽身后站着问,可懿泽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穆谡的视线之中。

    在永琪离世后的第七天,懿泽出现在了灵堂外。她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缟素,苍凉的白色布置在荣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着装在每个人的身上。

    王府内外,哭声阵阵,那些下人,念及永琪素日的心地善良、待人宽厚,无一不伤心痛哭。

    懿泽穿过大道两旁白茫茫的灵幡,穿过整齐跪着的穿白衣的仆从,穿过挂着的层层白色帐幔,风吹起无数悬空垂下的白绫。白绫拂过懿泽的脸和手臂,就好似永琪最后一次那将触未触的指尖。她终于看到了最里面的灵位、棺木、香炉、火盆……

    漫天缟素悲戚戚,世间再无此良人。

    懿泽望着那摆放在最中央的灵位,还有那口漆饰了三十五道楠木棺,哭不出眼泪,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一句“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灵堂内,瑛麟和胡嫱跪坐两侧,自然是一袭白衣,玞婳和绵亿都贴附在胡嫱身旁,更当是披麻戴孝了。再往下,琅玦和孟冬都在那里,皆是暗淡之色的素衣,整个气氛都是那么的低沉。

    他们看到懿泽的出现,都惊讶的抬起头。

    琅玦第一个站起,慌忙跑过来,抓住懿泽的手臂,满怀期待的问:“五嫂,你可回来了!你有没有找到复活五哥的办法?有没有啊?”

    懿泽没有理会琅玦,而是跨过琅玦,继续往前走。

    琅玦呆呆的站着,看到懿泽是这样一个态度,她已经猜到希望渺茫了。

    瑛麟看着懿泽,斥责道:“你还知道回来?都已经过了六天了,他哪里还等的了?”

    懿泽也没有理会瑛麟,直接走到了跪坐着的胡嫱身旁,还是用一种冷漠的语气,问:“那个人是谁?”

    胡嫱抬头看着懿泽,慢慢站了起来,还是那副怯懦的模样,轻声的问:“是不是……已经没有希望了?”

    “如果可以,你觉得,我回来的第一件事会是找你吗?”懿泽这句话,满怀着对胡嫱的责难和仇视,她更加厉声的吼问:“向你透露梦神的人,到底是谁?”

    震耳的苛责声,把玞婳和绵亿都吓得往胡嫱身后躲,可是胡嫱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慈爱的安抚孩子。

    懿泽再一次更高声的呵斥道:“永琪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能说?”

    胡嫱哭了,无声的落泪,她静静的转过身,看着楠木棺,脑海中浮现出私奔未成、永琪与懿泽对抗时说的一句话:“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

    她永不会忘,那句话,是永琪为她而说的。无论当时是出自于怎样的心态,都是永琪亲口说的。

    她也仍然记得,她刚刚嫁入王府时,因为绵脩和碧彤的接连出事,她也被卷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时她第一次劝永琪私奔,永琪却没有答应。她只好流着眼泪倾诉了自己的痴情:“你可以守着她,我会守着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我死了……我的魂依然会围绕在你身边。”

    那天永琪很感动,却满心失落对她说:“也许我会先死。”

    她随之许下诺言:“我生死相随。”

    如今,永琪真的先一步死了,她想,她也该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胡嫱重复了一遍永琪曾说过的那句话,目光笃定,一头撞在了永琪睡着的楠木棺上。

    琅玦大声惊叫着:“胡嫱!”

    孟冬也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赶到跟前时,却见胡嫱从棺木旁跌下,头上的鲜血染红了发髻上装饰的白花。

    懿泽也震惊了,愣愣的看着胡嫱。

    琅玦抱住胡嫱的头,揽在怀中,哭喊道:“五哥已经走了,你也要离开,我以后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玞婳抓住胡嫱的手,不知所措的喊着:“娘,你怎么了?”

    绵亿也学着玞婳的样子,蹲在跌倒的胡嫱身旁,迷糊的叫了一句:“娘……”

    胡嫱没有再理会任何一个孩子,颤抖着手伸向棺木,她终于又看到永琪了,在那片初遇的桃花林,片片桃花纷飞,落了一地的娇艳。永琪踩着零落成泥的粉色花瓣,脚步轻健的朝她走来,也向她伸出一只手。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抓住了永琪的手,一起奔跑在漫天飞花的世界。

    那个伸向棺木的手颓然落下,胡嫱在微笑中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合上的眼角挤出,顺着侧面落在了地上,没有响声。

    琅玦紧紧抱住胡嫱,大哭着:“胡嫱……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孟冬的眼泪也簌簌落下,蹲下轻轻的揽住了玞婳和绵亿。

    懿泽默默的伤怀着,或许,胡嫱真的比她更爱永琪。在胡嫱死去的一瞬,懿泽深深怀疑自己配不上永琪,胡嫱才是那个和永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但却是真正的生死相随。

    瑛麟指着懿泽,斥责着问:“你做什么?你没有带回来救火永琪的办法,还把胡嫱给逼死了,你到底想干嘛?”

    孟冬抬头,忽然发现方才陪在瑛麟身边的贴身侍女羽荼不见了,料想必然是向乾隆通风报信去了,忙对懿泽说:“懿泽快走!陈瑛麟在皇上面前告了你的黑状,说是你害死了永琪。皇上已经让人请来了三百名善于破解玄幻法术的道士,现在一定已经在来抓你的路上了!你赶快离开,留着命,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懿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听到孟冬说的话,只觉得一头雾水,迷失不知所向。

    瑛麟又呵斥孟冬道:“完颜福晋,你知道你是谁吗?”

    孟冬没有搭理瑛麟,站起推着懿泽说:“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皇上正在丧子之痛的盛怒当中,你有几张嘴也说不清楚!快走啊!”

    懿泽顿时脑海空空的,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只感到孟冬正在焦急的推她走。

    在迷茫中,懿泽痴痴傻傻的,隐身一步跨出了皇城之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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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诀之荣王殇介绍:
相传,梦神可以潜入凡人梦境。
相传,梦神所掌控的龙城诀之秘术能让梦境成真,梦神丹阳因潜入梦境杀死人间皇帝雍正而获罪,从此被囚九重天。
梦神懿泽,为救母亲丹阳,化身人间贵族小姐,与五皇子永琪因爱结缘,却常因神族使命而做出身不由己的抉择,一再违背永琪的心意和原则,几遭婚变……
在皇族斗争的内忧外患中,懿泽的真实身份渐渐被永琪察觉,也慢慢发现永琪不再一心一意……
前世的神族责任、今生的人间夙愿,孰轻孰重?懿泽很纠结。
旧日誓言仍在耳边,彼此是否不忘初衷?永琪很困惑。
不为他们所知的是,爱恨交织的婚姻岁月背后,竟隐藏着惊天秘密,神族与魔族正在人间展开一场恶斗……龙城诀之荣王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城诀之荣王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城诀之荣王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