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胡郎误入水下廊,懿泽读图识族史
懿泽推开了胡云川的怀抱,双手向前摸索着寻路,慢慢摸到了女神洞的石壁,她就将两只手完全放在石壁上,然后一面石壁接着一面石壁的摸过去,仔细触摸着每一面石壁。
胡云川问:“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找?”
“找机关。”
“这里有机关?”
懿泽想象式的推测着说:“女神洞是勒得海最神圣的地方,不可能只有肉眼看到的这么小,一定还有机关可以通向别处。”
“小吗?”胡云川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遍,道:“我看这里已经够大了,有好多个洞,我还没把每个洞游览完呢!”
懿泽没有应声,继续慢慢的走着、一边摸着石壁。
胡云川也学着懿泽的样子,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摸来摸去,在这个过程中,他又看到了更多的石像,便问:“这么多石像,都是你的先人吗?你认得出来哪个是哪个吗?”
懿泽答道:“一个也不认得。”
胡云川惊讶的问:“一个也不认得?怎么会?哪能一个也不认得?”
懿泽道:“我前世活的年纪太小,所知甚少,在世的族人都认不全,更不必说已经石化的先人。”
“前世?”胡云川一头雾水,更不知懿泽这话是打哪说起,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能听懂的解释啊?从进洞以来,我们这东一问、西一答的,我脑袋里都快要成一团浆糊了!”
懿泽抚摸着石壁,娓娓道来:“其实现在你看到的我,也不过是一个寻常凡人,格姆女神是我前世的身份。按照天规,轮回转世应当先在命神那里登名造册,再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抹去一切记忆,然后跳入轮回隧道,才可以降生人间。但我没有遵循天规,在前世年纪尚幼时,就擅自跳入了轮回隧道,投胎成了索绰罗氏之女。这样虽然保留了前世的元神和记忆,但我作为神族的真身却在轮回隧道的化骨池中化为灰烬。方才你问我,先人们死在洞外和洞内有什么不同,我也在想,他们真身尚在女神洞中,却早已死去,而我真身无存,却借着一个凡人的躯体,在人间又重新活了一世,到底何为生?何为死?”
胡云川不解的问:“既然你都能投胎转世,还拥有前世的记忆,那你的先人们难道不可以吗?”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胡云川又问:“山下那些村民说,他们向女神求子、求雨、求平安什么的,都可灵验了,是不是你的那些先人在保佑他们?”
懿泽不太确定的说:“也许吧。”
胡云川又质疑道:“可是既然你的先人都能保佑山下的村民,为什么不来保佑你呢?”
懿泽不答,她也曾疑虑过这个问题。
胡云川又问:“这些石像有大有小,是不是他们死的时候年纪不同,所以个头大小也不一样?”
懿泽没有作答,因为胡云川的问题确实很多,如果懿泽不沉默,胡云川的问题大概永远都问不完。
胡云川又问:“怎么所有的石像都呈女相?你们这里都没有男的吗?”
懿泽无奈的说了句:“此处是‘女神洞’。”
胡云川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也意识到懿泽已经不像说话了,连忙闭了嘴,呆呆跟在懿泽的身后。
找了许久,懿泽并没有摸到什么机关。胡云川也东张西望的看遍了每个角落,同样也没看出哪里像有机关的样子。
身为这里的主人,懿泽因前世年纪太小,对女神洞的了解太少,对先人的事也知道甚少。而母亲丹阳被天神抓走的很突然,没来得及给懿泽留下只字片语,面对空空的女神洞,懿泽很疑惑。
胡云川问:“你有没有觉得口渴?”
懿泽摇了摇头。
“可是我怎么这么渴?”胡云川吧唧着嘴巴,感到干干的。
懿泽独坐着沉思,没有理会他。
胡云川站起去寻找水源,他似乎记得,刚才在某个洞是看到过水,凭着自己的印象,他寻了几个洞,找到了方才见过的一方小水池,向懿泽喊道:“这里有水,你要不要来喝一口?”
懿泽不答。
胡云川又喊:“你要是不喝,那我就先喝几口了!”
懿泽努力的回忆着,在前世短短数年时光中,都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听过谁说过什么重要的话。正沉思间,她听到胡云川大叫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一点声响。
懿泽忙站了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到了一个小水池,果然在这附近摸不到胡云川。她想,胡云川不可能无故失踪,一定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胡云川做的上一件事是喝水,那他的消失很可能与水有关。懿泽将手指在水中蘸了一下,抿过唇边,便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吸入池中,穿过池面,徐徐下落,然后脚尖着地。
显然,她所在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地方了。
懿泽是记得那一方水池的,也记得那水,前世,那只是普通的水池、普通的水而已,不知何时被术法所控,莫非是故意引人到此?
胡云川聒噪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懿泽,你总算来了,刚才这里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都快要急死了!还好你一来,这里就亮了,实在是太好了!”
懿泽问:“看不见有那么可怕吗?”
“当然了,这世界这么美,看不见多可惜啊!尤其是你的老家,这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还有你……你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胡云川看着懿泽,又乐滋滋的笑着。
懿泽道:“既然你看得到,就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样子。”
胡云川前后窥探着,描述道:“这里好像是一个隧道,很窄,也就只能并行两三个人吧!前面好像是一直下坡的感觉,看起来能通到很远的地方,黑乎乎的,看不出隧道有多长,不过只要你往前走,前面亮了,我就看得出来了!”
懿泽按他所说,拄着龙锡杖,摸着石壁,往前慢慢的走。
胡云川突然叫住了懿泽:“你等一下,这石壁上好像雕刻了画!”
“画了什么?”
“我眼前这个画好大,画是一个女子,她居然还有尾巴,像凤凰一样的尾巴!对面石壁上是几排并列的小画,这些小画里有她、也有别人。第一幅是她站在山上,手持一根棍子……好像就是你那根龙锡杖,龙口喷出的水,到山下成了雨,滋润了农民的土地,农民欢呼雀跃;第二幅是有一个小孩从树上掉了下来,她接住了这个孩子;第三幅是她在水下托住了一艘即将沉下去的船,好像很吃力的样子;第四幅……”
“所有的画都是在讲她帮助凡人的事,对吗?”懿泽打断了胡云川的描述,她记得前世听族人说过,她的每一位先人,都是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毕生遵循祖训,并将这种理念继续传承下去。
胡云川点头答道:“对对……都是这样,这像一个图绘的人物传记!”
懿泽又说:“你再看看前后还有没有记述其他人的画面。”
胡云川往前、往后都看了看,道:“好像都有!”
懿泽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后退到第一幅画的位置,从头看起。”
于是两人掉头往回走,走了没多远,胡云川停住脚步,说:“这里应该就是第一幅了!”
懿泽问:“画了什么?”
胡云川描述道:“左边还是一个长了凤尾的女子,对面也是几排小画,第一幅是她孤零零的坐在一座山上,有一群同样长着凤尾的人朝她飞来;第二幅她仍然坐在山上,其他人就旁边山林开垦荒地;第三幅是所有的山围成了一个圈,她所坐的山好像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其他人在别的山上;第四幅她仍然坐在最高山的山头,她的眼泪滴在了群山之间,山下的积水越来越多;第五幅她还是在山头坐着,但身旁站了一个与她容貌略为相似的女孩;第六幅是她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山头,抬头仰望着天,后边没了。”
“原来勒得海是母神的眼泪?”懿泽心中极为震惊,叹道:“要多少眼泪才能汇聚成一片海?当年,母神究竟是有多伤心啊!”
胡云川听得有点懵,但他听到“母神的眼泪”,再看石壁上的第四幅画是女子眼泪滴在群山之间,似乎也能对的上号,乃问:“母神……母神是谁?是这画上一直坐在山头的女子吗?”
懿泽点点头,道:“母神是我的祖先,听长辈们说,母神是一只上古神凤,也是父神之妻。他们两个曾是神族中最令人钦羡的一对,相爱了万万年,后来不知因何故决裂。母神离开了父神,从天宫来到大地上,有少数追随母神的神凤,奉母神为女君。你刚才看到的画面,应该就是在描绘母神离开天宫之后的事。第一幅是母神离开父神后,孤身来到一座山上,其他神凤来追随;第二幅是神凤们在母神所坐的山旁,建造了新的家园;第三幅是新家园已经造好,神凤们各居一山,母神所在的山成了新家园中最高的山,就是我们现在的格姆山;第四幅是母神的眼泪抛洒山下,汇聚成了勒得海;第五幅,陪在她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女儿;第六幅是她在山头香消玉殒,身体化作了一尊石像,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仰望父神所居的天宫。”
胡云川弱弱的问:“父神……父神是何许人也?”
懿泽答道:“父神是一条上古神龙,在天地混沌初开时,被所有神族共同推崇为第一位首领,所以才会被尊称为父神,我的祖先是因嫁给父神,才有了‘母神’的称谓。”
胡云川想当然的说:“那么,母神的女儿,也应该是父神的女儿了?”
懿泽摇了摇头,道:“母神之女的父亲是谁,我并不确定。但我觉得,无论是谁,都不太可能是父神。”
“为什么?”
“母神离开天宫之后,每一天都会登上山顶仰望天空,大家都所她是在等待父神来接她,可直到她死去,父神都没有出现。我想,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女儿,何至于绝情至此?”
胡云川听了,觉得有道理,又好奇的问:“那母神离开天宫之后,有改嫁过吗?”
懿泽道:“没有,母神终身孤寡一人,父神倒是另娶了一大堆妃子,正可谓应了那句‘痴心女子负心汉’了。”
胡云川很是不解,道:“这就怪了!母神之女不是跟父神的,离开父神之后又终身未嫁,那她的孩子是哪来的?”
懿泽轻轻笑着说:“终身未嫁的又岂止母神?你可能有所不知,在勒得海,无论是诸山之神,还是山下百姓,都是男不婚、女不嫁的。”
“啊?”胡云川大吃一惊,问:“世世代代都不婚嫁吗?”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吃惊的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那……那你们繁衍后代都是未婚生子了?那不是胡来吗?”
懿泽笑道:“哪能如你说的那样?我们虽是不婚不嫁,却终身只倾心于一人。不像你们人间,那么多讲着举案齐眉,却一夫多妻、三妻四妾,竟然还能被传为美谈?”
“我也觉得那样不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最好的了。”胡云川惬意的笑着,凝视着懿泽,话中暗含着另一层深意。
懿泽没有理会这句话,又往前走了几步,道:“帮我看看第二幅壁画吧!”
胡云川忙走了过去,看着石壁说:“左边画的还是凤尾女子,看着有点像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母神之女,不知道是不是!”
懿泽道:“十有八九是。”
“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就在想,这里的壁画,多半是用来记载历史的。母神死后,勒得海诸神又尊母神之女坤夏为第二位女君。后来,坤夏的女儿比较多,因此定下族规,以后每一代都由长女继任女君之位。在凡间,母神的所有后人都被称作格姆女神,但格姆女神众多,不可能每一位都被记下来,能被记载的,也只能是女君了。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就是一个‘历史长廊’,左边所刻的,是勒得海历代女君,右边与每一位女君画像相对的小画,描绘的就是这位女君的生平事迹。”
胡云川“哦”了一声,又去看第二位女君画像对面的几排小图,向懿泽道:“这右边的第一幅小画,是一条龙飞到了勒得海上,自取一眼,掷于水中;第二幅是女君双手托起龙骨,她面前有个人拿着一个卷轴,正在说话;第三幅是有个人正在睡觉,女君手持龙锡杖,站在这个睡着的人身旁;第四幅是女君展出巨大的翅膀,挡住了一大股洪水,她身后许多被保护的人感动涕零;第五幅是女君盘腿坐着,她旁边站了六个姑娘,女君将龙锡杖交给了其中一位姑娘;第六幅是女神独坐在一个洞中。”
懿泽认真的听完,似有所悟的说:“我以前听长辈们说过,梦龙将口中所衔的龙珠丢进了勒得海,如今看来是误传,抛入海中的其实是梦龙的眼珠。”
胡云川听了,看着石壁上关于第二位女君的六幅小画,半糊涂半明白的问:“梦龙?是这上面第一幅画里的龙吗?”
懿泽点点头,答道:“不错,梦龙是父神的坐骑,与母神应当是熟识的。梦龙在母神死后竟然自剜一目融入母神的泪水之中,可见其于母神情深义重。”
“这事还真是匪夷所思,父神的坐骑如此眷恋母神,父神都不见得为母神之死伤感多深,悲哀啊!”胡云川感慨着,哀叹连连。
懿泽道:“梦龙见证了父神和母神从相知相爱到反目成仇的全部故事,当然感触颇深。我听说母神仙逝之后没多久,梦龙也就气绝了。你方才所见的第二幅画讲的便是父神派人将梦龙之骨所化的龙锡杖送到了格姆山,交给了第二位女君,并且封勒得海诸神为梦神。”
胡云川问:“梦神是个什么官职?”
懿泽答道:“梦神就是可以操控凡人梦境的神,第三幅画便是女君正在潜入一个人的睡梦之中。”
“原来如此。”
懿泽又说:“第四幅讲的应该是女君庇佑山下百姓的事,第五幅是传位于长女,第六幅是女君在女神洞化作了一尊石像,也就是死去。”
胡云川闷闷的问:“为什么她们死去就会化作石像呢?”
懿泽摇了摇头,道:“自母神在格姆山顶化作了一尊石像之后,石化——似乎就成了每一位格姆女神的宿命,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梦神族中没有一个人知道。”
懿泽继续往前走,胡云川跟着,他们到了第三位女君画像前,正是他们最先看到的那一幅壁画。肖像壁画对面小画的内容,除了女君帮助凡人的画面之外,最末依然是传位长女、石化。
再往前看,第四位、第五位……一直到第十五位女君,大多小画讲的都是女君庇佑、帮助凡人的事,偶有一些走入凡人梦境的画面,也基本都是美梦。结末无一例外都是传位、石化。
懿泽不禁感叹道:“原来山下村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先人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世世代代都守护着一方的安康,可惜,我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
胡云川安慰一般的笑道:“你都说了,前世你只活了几岁,哪里来得及做什么?”
懿泽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第十六位女君的画像前。她记得,前世,勒得海诸神称她的母亲丹阳为第十七世女君,那么第十六世女君应该就是她的祖母茱洛了。茱洛的生平事迹,是懿泽最想知道的事,若非茱洛离开勒得海、在人间遇害,丹阳也不会被关押天牢,也就不会有懿泽这一世的人间之行。
懿泽正要让胡云川描绘壁画上茱洛的生平事迹,还未开口,就听到胡云川的声音:“奇怪,这第十六幅,只有左面墙上的大壁画,是女君的形貌,右面墙上什么都没有!”
懿泽忙伸手去摸右面墙,果然石面光滑,没有一丁点雕刻过的痕迹。
胡云川往前两步,又探头看,向懿泽道:“好像前面再也没有画了,这就是最后一幅了!”
懿泽沉思,历史长廊上没有丹阳,是因为丹阳的一生还没有结束,生平事迹当然还不能被记叙在石壁上。可是茱洛早已不在,为什么会只有形貌之画,而没有生平事迹呢?她想,最合理的答案应该是,勒得海的所有神族、包括丹阳在内,全都无法得知茱洛的生平事迹。
茱洛离开勒得海之后,在人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如何就能死于凡人之手?这在懿泽前世就是一个迷,现在也依然是迷。
第167章、懿泽回顾先人事,胡郎佐达女君殿
胡云川见懿泽驻足沉思,不再前行,便问:“你们勒得海是不是只有十六位女君?”
“不,我母亲是第十七位女君。”
“那你就是第十八位女君了?”
“我母亲健在,还轮不到我继任女君。”
“哦……”胡云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陪笑着问:“那她在哪呢?”
懿泽沉默不语。
胡云川又问:“你不知道她在哪是不是?”
懿泽道:“她在天牢。”
“天牢?”胡云川大吃一惊,问:“谁这么大胆子,敢把女君囚禁在天牢里?”
懿泽摇了摇头,道:“勒得海是没有牢狱的,我说的,是九重天上的天牢。”
“是父神囚禁了你母亲?”
“父神早已不在,是父神的后人,天神们尊称他为天帝。”
胡云川听了,顿时一团火气,替懿泽打抱不平起来:“父神和母神是平起平坐的,父神的后人有什么资格囚禁母神的后人?”
懿泽无奈的笑了一笑,道:“平起平坐,那是你说的。从勒得海众神受封成为梦神开始,等同于向天帝称臣,在其他神族眼中,勒得海女君只不过是一方首领罢了。不仅如此,天界的天神们还十分看不起勒得海的梦神,雷神会听信一个人间道士之言,这般用天雷捉弄我,更足以说明这一点。”
提到懿泽遭天雷之事,胡云川更气的咬牙切齿,气得在隧道左右打转,口中嚷道:“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都是神仙,还看得起看不起!我还看不起他们呢!”
懿泽又沉默着。
胡云川转到懿泽身边,又说:“就算是看不起,囚禁一方女君,也得给个理由吧?”
“理由自然是有的。”
“什么理由?”
懿泽摸着石壁上茱洛的雕刻画像,静静讲述道:“这位,是我的祖母,她叫茱洛。茱洛继任女君后,数千年都没有离开过勒得海,直到有一天,山下来了一个受伤的凡人,被茱洛所救。后来不知为何,茱洛被这个凡人迷惑,竟然千里迢迢追随那个凡人去了京城,还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便是我的母亲丹阳。茱洛是唯一没有死在女神洞的格姆女神,她死在了京城,而且是死于她所爱的那个凡人之手。我的父亲穆谡,是邻山的男神,他一直在四处打听茱洛的消息,却在茱洛死后才知道,他赶到了京城,却没能为茱洛报仇,只是把丹阳带了回来。丹阳是茱洛唯一的女儿,虽然没有得到正式传位,也被公认为新的女君。我想,大约就是因为茱洛和丹阳之间没有经历过传位,所以也没有机会做临了的交待,丹阳也就无法记叙茱洛的生平,历史长廊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胡云川一脸惊愕,问:“一个凡人竟然能杀死一位神界的女君?怎么可能?这个凡人是什么人啊?”
懿泽答道:“他的名字叫做爱新觉罗·胤禛。”
“那不就是先皇雍正帝吗?”胡云川更加感到惊奇,叹道:“原来,你的母亲不仅是神界的一位女君,还是人间的公主啊!”
懿泽点点头。
“那你的祖父……我是说雍正皇帝,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祖母?”
懿泽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胡云川想了想,说:“雍正帝的狠毒,民间多有传闻,我从小就听说过,他为了登上皇帝的宝座,是不择手段的,杀死了不少血亲骨肉。想来,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懿泽不做声,她也曾这样猜想过。
胡云川又问:“你母亲被囚禁天牢,是跟你祖母的死有关吗?”
懿泽道:“丹阳虽然是我的母亲,但我对她的记忆是甚少的。她经常不在格姆山,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有一次她带着龙锡杖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天帝派人来到格姆山,将龙锡杖交给了我,并告知勒得海诸神,说丹阳身为梦神,却假公济私,于梦境杀人,是为藐视天规,且死者是丹阳生父,是为不仁不孝,以此二罪,将丹阳囚禁于天牢,永无归期。”
胡云川质疑道:“丹阳会杀了自己亲生父亲?天帝给的这个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
懿泽道:“雍正害死茱洛,丹阳如果一心为母报仇,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
胡云川冷笑一声,道:“就算是真的,这天帝也真有意思!雍正害死了多少人啊,怎么不抓?还让他做了皇帝!丹阳为母报仇,反而被囚,真是没有天理!”
懿泽道:“凡间有皇帝治理,天帝管不着凡间的事。在神籍者,受天帝约束,在人籍者,天帝暂不可插手,只有凡人死去,失去人籍,天帝才能管。这是神人之间的规矩。我前世没有直接去京城,而入轮回隧道,就是为了获得一个正式的人籍,暂时不受天帝管制。但为了保留记忆和元神,我没有通过命神登名造册,因此神籍仍在,仍需遵守天规,在人间私自动用术法是违反天规的,触怒天神便会自食恶果,所以雷神用天雷惩罚我,也在情理之中。雷神劈我而不敢劈你,正因为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
胡云川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带着些许疑虑,问:“这么说你……你来到人间、去京城、嫁入皇室,你做这些的目的,一定是与你的祖母、你的母亲有关了?”
懿泽点头道:“说起此事,你大概不知道,人间的由来,其实是神族和魔族为了对弈而创造出来的一盘棋。我此行人间,是自愿做神族的一枚棋子,希望在棋局中立功,以抵过丹阳所犯之罪,丹阳或能有开释之日,这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一种救丹阳的方式。天界这一辈的神仙们,大多都只知父神,不知母神,也瞧不起所谓的‘梦神族’。而如今的勒得海诸神,早就自甘堕落,终日浑浑噩噩,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们对于前任女君枉死人间无可奈何,对于现任女君被囚无动于衷,他们甚至指望我继任女君取代母亲,把曾经的耻辱直接翻篇不提。我只怕这样下去,我族迟早有覆灭的一天。所以我一定要救出丹阳,为茱洛伸冤,才能重振勒得海。”
“你背负使命,在人间做的每一个决定,一定不可能只是为了情爱,也未必发自本心。所以,就算他辜负了你、伤害了你,你也会继续做皇室的媳妇,留在他的身边,对吗?”胡云川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些失望的神色,他庆幸着懿泽现在眼睛看不见,所以不会看出他的难过。
懿泽默不作声,虽然看不见,但语气总不会骗人,她察觉得到胡云川的心思,也体会得出他此刻的失落。
安静了片刻,气氛有点冷。
胡云川又瞥了一眼隧道中的那些壁画,如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道:“每一位女君的画上都有龙锡杖,只有母神的画上没有,梦龙陪伴了所有的女君,却是死后才得到这样的机会!还是自剜一目才换来的机会!”
懿泽听得明白,胡云川嘴上是在替梦龙感到可悲,心里大约是在为他自己感到可悲。
胡云川回头看懿泽,同时看到了懿泽手中的龙锡杖,问:“梦龙化作锡杖之后,就只剩龙骨了吗?他的另一只眼睛呢?”
懿泽答道:“为我挡天雷时损坏的那颗绿珠,便是梦龙的另一只眼睛。”
“哦……原来那颗碎掉的珠子是梦龙的眼珠啊……”胡云川随即展开了丰富的联想,问:“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受伤了,而你是他现在的主人,所以你的眼睛才一并也看不见了?”
懿泽愣了一下,似乎是这样的,龙锡杖的龙眼被天雷所伤,懿泽的眼睛也随之失明。她现在是梦龙的主人,梦龙的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
胡云川又想象着说:“如果梦龙的眼睛恢复了,你的眼睛是不是也就能重见光明了?或者说,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龙锡杖也就能复原了呢?”
懿泽轻声回应道:“都有可能。”
胡云川忽然有了些欣喜之态,笑着说:“我们再往前走走吧!把这条路走完,看看终点到底是什么,说不定还有新的发现,能把你给治好呢!”
懿泽点点头,继续拄着龙锡杖、摸着石壁往前走。
胡云川紧随其后,看看前路,偶尔也回头几次,懿泽走过的地方,石壁会散发出光亮,但等到懿泽离开后、走远了,那些地方又会恢复原来的黑暗。胡云川怕黑,所以不敢回头的太多。
走了一段窄窄的下坡路之后,胡云川惊讶的发现,前方远处有个白点,似乎是光亮,他疑心是快要出隧道到洞外了,忙告知了懿泽。两人就奔着这光亮走,走了许久,白点还在远处,懿泽走不快,每走一段还得休息一会,胡云川又饿又渴,心里很着急,而隧道下坡的坡度却越来越陡,这个感觉像下山。
胡云川问:“你饿不饿?”
“有一点。”
“要不……我们滚下去吧?”
“什么意思?”懿泽有些不解。
“山中不知外面时间,但我觉得,我们进洞肯定已经超过一天一夜了,甚至已经两天了。前面不知道还有多远,这样没水没食物的走下去,我怕咱俩会饿死在这儿,我看这隧道的地面还算平整,又是下坡,咱俩抱团滚下去,应该不会受伤太大,兴许能快点到终点。”
懿泽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她扶着地,慢慢的侧躺下来,胡云川也按着地面,紧挨着懿泽对面侧躺着。两人相互抱住,胡云川的心砰砰直跳,正准备向下滚,懿泽又忽然离开胡云川,坐了起来。
胡云川问:“你怎么了?”
懿泽道:“是我的孩子,他刚才动了一下,让我想到,这样滚下去,你我也许没有大碍,但可能会伤及他的性命。”
胡云川点点头,于是两人还是步行。
前路漫漫,失去法力的懿泽不如常人,她那点仅有的体力就快要耗尽了,强撑半日,胡云川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懿泽反对,强硬的背着她走。没多久,胡云川便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这里却没有一滴水可以喝。
那个白点,还在远方。
最后,胡云川也累瘫在边上,问:“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懿泽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胡云川想了想,又说:“你把这个地方叫做‘历史长廊’,历史不就是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无穷无尽的吗?”
懿泽心头猛然一颤,道:“你说的对,历史长廊是不可能走完的。我们是被术法所引到此,这个地方的真假虚实都未定,哪能是靠‘走’就能走出去的?”
“那怎么办?”胡云川顿时感到无比泄气,再也提不起精力往下走了。
往后走是上坡,懿泽觉得,恐怕他们更不可能有气力走回方才有画的地方了,往前进又觉得毫无希望,到底该如之奈何。
胡云川忽而感到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主意,向懿泽道:“对了,你的龙锡杖,它不是陪伴过每一位女君吗?它应该会代代相传下去,不就跟你们的历史长廊一样长了吗?让他来走这段路,会不会一步就到了?”
懿泽听了,恍惚觉得有些道理,如今已是技穷,任是何种办法,都不妨一试。她拿起龙锡杖,将龙头朝着前进的方向,用力投向前方。
龙锡杖沿着隧道的坡度下滑,瞬间斗转星移,不知哪里来的白光,闪耀的人睁不开眼睛。胡云川用手遮挡强光,还是不自觉闭了眼睛,再睁眼时,他发现他们已经坐在一扇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石门旁,龙锡杖也倚在门外的石壁上。回望是上坡的隧道,显然,这里就是隧道的尽头,他们方才一直能够看到、却走不到的白点,就是这扇会发光的石门。
胡云川站起,大笑着跳了起来,叫道:“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懿泽问:“我们走出了历史长廊?”
“那倒没有!我们到了长廊的尽头,有光的地方!这里有一扇会发白光的石门,只要打开这扇门,我们肯定就能出去了!”说罢,胡云川便去推那扇白门,推不动,他又扒门缝,扒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他生气的踹了一脚,骂道:“什么破门?上下都是光溜溜的,连个能抓能拉能使力的地方也没有,这谁造的?一看就知道这造门的人是个笨蛋!”
懿泽扶着墙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起猛了的缘故,竟然有些头晕,她小心翼翼的扶住了墙。
胡云川见她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忙走过去揽住了她的肩背,问:“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懿泽道:“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之后,胸闷的厉害。”
胡云川想了想,说:“我在家乡时,常挖深井用来藏粮食,井下很容易呼吸困难,我有次下井差点窒息!我们进入女神洞,又穿过水池下,然后沿着隧道一路下坡,这个洞穴的深度,不知是井的多少倍,按常理说,早就无法呼吸了,能活到现在,真得感激你的先人保佑了!这里比方才深了太多,我也觉得吸气不太畅快,你有身孕,在这方面应该比我更敏感一些。”
懿泽定了定神,向胡云川道:“扶我到你说的那个白色石门那里。”
胡云川扶着懿泽,走到了石门的正中间,懿泽伸手触摸到了石门,石门光滑如玉、寒冷似冰,让她感到浑身冻得发抖。她从石门与石壁的缝隙处,一点一点的摸索着石门,当她的指尖拂过的石门正中间时,门正中有碎裂之声,紧接着,她便感到有小石子从门上脱落。
小石子落尽之后,石门依然紧闭,只是平整的石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凹坑,这个凹坑呈纵向,恰恰是龙锡杖的形状,距离石门左右缝隙的距离都相同。
“这……这一定是它的锁眼!钥匙就是龙锡杖!”胡云川兴奋的喊着,他捡起地上的龙锡杖,递给了懿泽。
懿泽也摸出这是龙锡杖的形状,她接过龙锡杖,对齐轮廓放入石门的凹坑之中。然后,他们听到,石门有了要动的意思,果然,石门渐渐上移,直到门的最低处越过懿泽的头顶。
胡云川扶着懿泽走进了这扇门,门内别有洞天,上有穹顶,地如白玉,细看一圈,竟是个圆形的大宫殿。弧形的墙面旁整齐的罗列着一排石像,与刚进女神洞时看到的那些石像不同。女神洞中的石像只有大致的轮廓,而这里的石像栩栩如生。在石门对面上方,雕刻着三个大字“女君殿”。
胡云川心想,既然叫做女君殿,那么这里的石像,一定是历代女君石化而来。他忙数了数石像的数量,共十五位,他记得懿泽说过死在外面的茱洛是第十六位女君,因此更加肯定这些就是历代女君。他又留神石像的形貌,除了第一个石像已经模糊不清,后面的石像与活生生的人并无差别,每一位连发丝、指纹都清晰可见。他猜测,大约是因为女君殿在山中深邃处,与世隔绝,不受外界的侵蚀,所以神像们才一直维持着最初的样貌,虽然已然石化,仍看得出容颜之美,美的不可方物。
胡云川忙将他所看的一切描绘给懿泽。
懿泽问:“你看眼前这些石像,与历史长廊上壁画中的女君,像吗?”
胡云川走近诸位女君,又仔细看了看,说:“是有几分相似,但可比那颜色单调的壁画美多了!这些石像虽然是石像,但展现的却是女君的真容,壁画上只是临摹其大概形容,哪能相提并论呢?”
懿泽点点头,她摸着墙面,慢慢走到第一座石像旁,伸手摸了一摸。居于首位的石像,应该就是当年母神石化后遗留的真身了。
胡云川满脸遗憾的感慨道:“真是奇怪,这里别的女君像都容颜清晰,只有母神像很模糊,除了能看出人形的轮廓,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可惜了!我想她一定非常非常的美!”
懿泽摸着母神遗留的石像,默默思索,母神是在格姆山的山顶石化的,如今却在女君殿中,必然是后辈们从山顶抬下来的,或许在抬下来之前,已经经过了不少风吹日晒,以至于容颜模糊不清了。而其他女君,是在洞中石化,与外界无扰,便容颜永驻了。
第168章、懿泽解语知大限,胡郎推敲壁上言
懿泽静静的走到第二位女君像身旁,也是伸手一摸。女君像的胸口突然开始发光,发光的形状正是心的形状。
胡云川看到,忙说:“这位女君,她的心会发光!就在你碰到她的时候,她的心就亮起来了!”
懿泽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在胡云川告知她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心中碎掉的灵玉有些异动,料想必然与接触女君有关。
懿泽离开了第二位女君,她感到心中的碎玉恢复了平静,同时听到胡云川说:“你一离开,那光就消失了。”
懿泽又继续往前走,摸到了第三位女君像,女君像的胸口也发出心形的光,也是在懿泽离开后,光芒又消失了。
胡云川道:“这位,跟刚才那位是一样的!她们都是在与你有接触的时候,心会发光。”
懿泽记得,当年绵脩的心也曾有过发光,并且每次发光都与自己当时心中的缺口有关,应该说,是与自己的灵玉有关。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是灵玉与灵玉之间的感应,因为所有母神后人心中的灵玉,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就是勒得海的水。
懿泽为了一一鉴别,又继续前行,先后接触了所有女君。果然,每一位女君都会以心发光的方式与懿泽相互感应,一直到第十五位女君,皆是如此。
胡云川好奇的问:“这是为什么呢?她们都与你心灵相通吗?”
懿泽想了想,答道:“我现在似乎懂了每一位女神在死前回到格姆山的真正用意,所谓的让真身长存,并非落叶归根,而是为了将心中的灵玉留在女神洞中。灵玉蕴含着作为梦神的法力,也许对后人有用。”
胡云川一脸懵逼的问:“什么灵玉?”
懿泽道:“我族中的每一位女神在即将临盆时都会饮下勒得海的水,然后诞下的婴儿心中便会有一块灵玉。你在历史长廊上看到,勒得海的由来其实是母神的眼泪,而梦龙将龙眼掷于勒得海,也早已成了勒得海的一部分,那么勒得海的每一滴海水都可以是母神之泪、梦龙之眼。因此,心中有灵玉者,天神便拥有了母神和梦龙的些许法力。”
胡云川又问:“那你心中也有灵玉了?”
“我的灵玉,被天雷击碎了,连同我作为神族的元神也一并受到重创,所以你看到的我才会伤势如此危重。”
“这么说,只是治好你的眼睛还不行,得治好你心中的灵玉,你才能好?”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思考了一会儿,带着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向懿泽分析道:“你说勒得海的每一滴水都可以是母神之泪、梦龙之眼,你的灵玉也是由此得来的,那要是你再喝一口勒得海的水,水与玉同源,会不会就把你的灵玉治好了呢?”
懿泽听了,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其实也很难想象。勒得海的由来虽然特别,但后来毕竟是成为了人间的水源之一,山下村民也常有食用勒得海之水,与其他河流湖泊并无多大差别。梦神之所以能得来灵玉,也不止是因为勒得海的水,更因为他们的血缘。
胡云川又说:“还有,你的眼睛失明与梦龙眼睛受伤多半有关,既然勒得海的水也融入了梦龙的龙眼,说不定也能治好你的眼睛!”
懿泽轻轻笑了一下,道:“如果我们现在是在外面,你说的这些,也不妨一试。可是我们现今被困在山中,又如何能获取勒得海之水呢?”
胡云川无奈的叹道:“说的也是!我们上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去勒得海弄点水呢?就算没大用,解解渴也总是好的!”
说着,胡云川又吧唧着嘴巴。
懿泽又笑了笑,她知道胡云川又感到渴了,可是她自上山到现在,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却从不感到口渴,倒是稀奇。
懿泽扶着弧形的墙面,约莫着每两位女君像之间的间距,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属于茱洛的石像位置上。她知道这里并没有茱洛,因为茱洛在仙去之前没能回到这里,这儿只是个空地罢了。她站到此处,不过是缅怀伤感一下罢了。
正此时,这片空地挨着的弧形墙面上发出点点闪光,顷刻汇聚成两排字,一排六个字,共十二个字。
胡云川吃了一惊,忙对懿泽说:“墙上有字,是你站那儿之后出现的字!”
懿泽问:“什么字?”
胡云川自右向左、从上而下,逐字看了一遍,道:“第一排六个字是‘诀倒念,囚真身’;第二排也是六个字‘玉见痕,锁生魂’。”
“诀倒念,囚真身;玉见痕,锁生魂……”懿泽重复了一遍,思忖半晌,道:“这个‘诀’一定指的就是龙城诀了,‘诀倒念’就是把龙城诀倒过来念,‘囚真身’明显是将真身囚禁。原来……龙城诀倒着念竟然可以囚禁真身?”
懿泽忽然想到了蛟龙,被困在长春宫石柱子上的蛟龙,蛟龙向懿泽求助的时候要懿泽绕着柱子念龙城诀三百六十五遍,她照着做了,果然使蛟龙重获自由之身。
如果倒着念龙城诀若能封禁真身,正着念自然可以解禁真身,如今想来,蛟龙必是被一个擅用龙城诀秘术的人封禁在那里的,这也正是蛟龙的鳞片可以来到荣王府,真身却无法离开长春宫的原因。那么,当初封禁蛟龙的人,极有可能是懿泽的先人。而且,蛟龙显然知道龙城诀的封禁秘术,只是不知道龙城诀的内容,才要诱骗、利用懿泽。
胡云川问:“你说的‘龙城诀’,是个什么东西?是一个口诀吗?”
懿泽点点头,道:“那是我族中的一门秘术,先人定有族规,是绝不可外传的,你就不要多问了。”
“哦……”胡云川应声着,又看墙面上的字,说:“你现在站的,是你祖母的位置,这两行字会不会是她写的呢?”
懿泽不能确定,也有些想不明白,分析道:“如果是她写的,那就应该是离开勒得海之前写的。茱洛的一生,数万年都是在勒得海度过的,只有最后十余年是在京城。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刻字留言?难道她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传位、没有机会交待遗言吗?”
“说不定……她是准备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怕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又不想别人参与这件危险的事,就事先在这里留了话。这里是女君殿,只有龙锡杖的主人才能进的来,那么这句话就是留给嫡亲的后人看的!”胡云川想象着、揣测着、编纂着,自己都不太确信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
懿泽似乎觉得胡云川讲的有些道理,感叹道:“从前,族人们都说茱洛是个情种,我也一直以为,茱洛一心只想跟那个凡人恩爱厮守,被男女之情蒙蔽了双眼,才酿成了自己的悲剧。听你这么一说,她或许没我想象的这么简单!”
胡云川撇嘴笑笑,道:“你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明白民族大义重于个人情爱。你祖母认识雍正时都已经活了几万了,难道见识还能不如你多吗?说不定,她当年追随雍正帝去京城,和你投生人间嫁入皇室的道理是一样的!也许她也是做了人间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呢?”
懿泽顿时茅塞顿开,她从记事起,每次看到族人们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样子,都十分看不下去,茱洛在格姆山呆了几万年,一定也对族人们的消沉感到无奈至极。格姆女神代代为百姓谋福祉,受凡人尊重,但母神后人在神族中的地位却一代不如一代,最可悲的是自甘堕落,茱洛也许是顿悟到,身为一个女君,不能只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做些助人为乐的小事,所以茱洛走了另一条路,投身棋局、让梦神在神族中有功勋,提高梦神一族在神族中的地位,以振兴勒得海。
胡云川又说:“说不定就是这样,你祖母看好雍正,千里迢迢去京城,以神力扶他上位,花费了十余年的心血,可是多疑的雍正帝却因为你祖母知道的事情太多,怕给抖搂出去,就把她除掉了!人间帝王都是男的,你祖母给雍正生的是个女儿,若是生了儿子,估计也早被害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母亲生下你?”
懿泽越来越觉得胡云川的分析有道理,难怪穆谡一直说懿泽所走的是茱洛走过的路,怕懿泽最后会得到和茱洛一般的结局。懿泽却自以为自己与茱洛不同,此刻对比,还真是一般无二。
“你祖母费尽心力,让雍正从一大堆兄弟中脱颖而出,登上了皇帝宝座,自己却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你的那位荣郡王,现在也对你疑心重重,等你把他扶上皇位,还不知他怎么对你呢!我只怕你……”说到这里,胡云川长叹一声,不敢再说,他对懿泽的未来充满担忧,可担忧又能怎么样呢?他是阻止不了的。
懿泽摇了摇头,劝慰胡云川道:“在这一点,你是不必担心我的,就算我们之间夫妻缘分殆尽,永琪也依然是一个善良的人,和雍正帝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是紫禁城出了名的救世主,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遇到危险,只要被他撞见了,他都会出手相助,他永远不会有心伤害任何一个人。”
胡云川问:“你这么相信他?”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冷笑一声,语调似嘲讽一般,道:“说不定你祖母当年也是这么想雍正帝的!谁不知道雍正即位之前和即位之后判若两人?”
懿泽没有作答,默默伫立。
胡云川以为懿泽生气了,忙陪笑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你也应该尊重你的本心,不能为了使命,就勉强和那谁谁绑在一起吧?”
懿泽还是没有作声,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无法应答。
胡云川又对着懿泽咧嘴一笑,忙岔开话题,说:“我们……我们还是继续研究墙上这些字吧……这个‘玉见痕,锁生魂’中的‘玉’指的就是你们那个灵玉吧?”
懿泽点点头,道:“玉碎了才会‘见痕’,从字面来看,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灵玉有裂痕的时候,可以锁住生者的魂魄。”
胡云川也理解得出字面的意思,却还是很糊涂,问:“锁住生者的魂魄,是锁住哪个生者的魂魄?自己还是别人?”
懿泽回忆起往事,她的灵玉第一次碎裂,是被她摔碎的,后来她苦苦思索如何恢复灵玉,却久久不能。
在雾灵山复原灵玉的那一天,是绵脩的心召回了她散落的玉碎片,但最后真正得以复原却得缘于另一件事。那天,令妃难产,母子生命垂危,天上有些快要消散的金光,懿泽让龙锡杖追上了那些快要消散的金光,最后凝结成一朵金色的祥云,降落在了圆明园天地一家春,于是令妃平安诞下永琰,懿泽的灵玉也回到心中,神力恢复。
那个时候,懿泽一直以为救永琰靠的是龙锡杖的神力,但今日看到“玉见痕,锁生魂”这六个字,她恍然意识到,救永琰的其实是她的心。有了裂痕的灵玉比完整的灵玉又多了一份功力,便是汇聚生者魂魄,那些差点消散的金光便是永琰的魂魄,是灵玉将三魂七魄锁在了一起,救了永琰一命。而碎裂的灵玉在“锁生魂”之后又凝聚在了一起,回到了她的心中。
遭到雷击后,懿泽心中的灵玉又一次碎裂,那么,它现在应该又有了“锁生魂”的机会。
懿泽好像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她把手伸向胡云川,道:“你摸我的手,凉吗?”
胡云川就握住了懿泽的手,果然是凉的,闷闷的问:“你怎么还是比我凉这么多?孕妇不是应该体热吗?”
懿泽没有回应胡云川的问题,又说:“你再摸一摸我身上的其他地方,是不是都很凉?”
听到这个指使,胡云川有点害羞,但既然是懿泽亲口所说,他也不必避讳,轻手轻脚的摸过懿泽的脸、颈部、手臂、腹部、腿脚……他吃惊的的发现,懿泽浑身除了腹部,都是凉的,他之前竟然一直没留意。他惊诧的问:“怎么……怎么会这样?”
懿泽轻轻答道:“我想,我可能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胡云川差点吓晕过去,声音颤抖的问:“你瞎说什么?你死了,那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再说了……你……你肚子还热乎呢!”
“那是我的孩子的温度,他还活着。”懿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腹部。
“怎么可能?你死了,他怎么活?”胡云川惊异的看着懿泽,他不信她已经死去,可她的身上的体温,真的像一个死人。胡云川感到十分害怕,不自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从雷击之后,我便觉得自己会不久于人世,所以才想回格姆山寻求自救之法。可这一路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我的伤势太重,拖不起,越来越体力不支,就像要死了一样。可是上了格姆山之后,我竟然慢慢有了力气走路,还能自己爬山,我以为,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才有所好转,可是进入女君殿之后,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轻松极了……当我开始琢磨‘玉见痕,锁生魂’这六个字时,我好像明白了,我心里的灵玉在雷击时有了裂痕,于是有了锁住魂魄的机会,它在我的体内,锁住的自然是我自己的魂魄,我想我的先人们在快死的时候还能回到格姆山,靠的也是这股力量……身将死,心内玉见痕,锁生魂,方能归故里……”懿泽将手放在胸口,又说:“我已经没有心跳了……”
胡云川吓得后退了几步,失望的摇着头,他不远千里奔赴云南,不顾一切的守护懿泽,为了把懿泽送回格姆山,他几乎精力耗尽,难道换回的只是见证懿泽不同寻常的死亡方式?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他飞奔上前,抱住懿泽,痛哭流涕的喊着:“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我不要你死!”
懿泽木讷的站着,她何尝不想活着,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可是,如果这真的是母神后人的宿命,她迟早躲不过。
胡云川哭了一会儿,又松开手,对懿泽说:“我们一定还有办法,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决不放弃!我们再想想办法,找找这里有没有救你的办法!”
懿泽看着胡云川的眼泪,心里很感动,她点了点头,约莫着距离,又站在了下一个石像应有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属于丹阳的,但丹阳还活着,被关在天界的天牢中,这里,当然也是空地。
对应的弧形墙面上也发出点点闪光,也汇聚出两排字,也是每排六个字,和前面的样式是一模一样的。
胡云川喊道:“墙上又有字了!和刚才好像,第一行是‘泪入目,死生复’;第二排是‘汗浸血,天地灭’。这两句话好厉害!”
懿泽问:“这两句话,和方才那两句话,字迹相同吗?”
胡云川仔细看了看墙上的字,答道:“不同……不像出于同一人之手,但样式和位置是一样的,应该是后面的人看了前面人的字,补充上去的。”
懿泽听了,揣测道:“这么说,丹阳可能也来过这里,这两句话,莫非是她留下的?”
胡云川又念道:“泪入目,死生复。这个‘泪’是不是母神之泪?也就是勒得海的水……‘死生复’是死而复生的意思吗?”
懿泽道:“如果那样,应该叫‘死复生’才对!”
“你把这句话跟前面的连起来想想,或许是另外一种意思!‘玉见痕,锁生魂;泪入目,死生复;’母神的眼泪以灵玉的方式存在于后人的心中,她一定是想保护后人,让后人濒死之时有一次重生的机会!‘玉见痕’给了后人一次‘锁生魂’的机会,不至于立刻死去,那么弥留的时间便有机会自救,这个自救的方法便是‘泪入目’,将母神之泪放入你的眼中,你就能重生了!”胡云川这番话讲的很激动,好像他很了解母神,已经理解了其中的真谛一样。
“是这样吗?可以把茱洛的后一句,和丹阳的前一句放在一起?”懿泽深感疑虑,她觉得胡云川这番说法,还是有点牵强,只能算作一种推测。
胡云川却执意认可自己的道理,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丹阳本来就是补充茱洛的,这四句话就是一起的!中间那两句就是挨着的!”
懿泽摸了摸墙面,还是不太确信,又问:“那‘汗浸血,天地灭’是什么意思?”
胡云川摇了摇头,他当然想不出来最后的这句话的意思,虽然他急于寻求解救懿泽之法,可没根没由的,他也不能瞎猜。
第169章、胡郎凿石取神泪,懿泽复回前世身
懿泽又离开了丹阳的位置,还往前走,她想看看她走到下一个位置时,是否墙上还会有字。
胡云川问:“前面还有吗?再往前不就是你的位置了吗?”
懿泽道:“我还没有继任女君,女君殿怎么可能有我的位置?下一个位置,如果还会出现什么字,那前面那两个位置留下的字,也未必是茱洛和丹阳的;如果前面墙上的字是茱洛和丹阳所留,下一个位置就不应该有字。”
说罢,懿泽还是约莫着距离,走到了下一个石像应有的位置。
没想到,懿泽才刚站到那个位置,脚下便黏合住了,紧接着,她的脚失去了知觉,从脚趾开始一点一点的化作了石头。原来,方才体温变凉、身体轻飘、失去心跳只是濒死,石化——才是真正死亡的来临。
胡云川见状,大吃一惊,他忽然悟到,母神的后人有命中注定的死处,所以一定要走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才算走到生命的尽头。而第十八位女君的位置,就是属于懿泽的。
明白这一点后,他瞬间又懊悔自己的蠢笨和迟钝,如何就让懿泽走到了那个位置?
胡云川突然方寸大乱,他跑到懿泽身边,弯腰抱住懿泽的腿,试图把她从那个位置移走,可是无论怎么用力都抱不起来,推也推不动,眼看着懿泽与女神殿的地面严丝合缝的融为一体。
懿泽意识到自己就要石化了,如同前面十几位立于女君殿墙边的女君一样,她前世总感叹母神的后人总是不如父神的后人长寿,不曾想,她竟然成为了最短命的一个。
胡云川还在用力的挪开懿泽,他用拳头向前捶着懿泽石化的脚,捶了半天,手指手背上已经鲜血淋漓,懿泽的位置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眼看着石化的部分已经从脚向上延伸到了腿,恨的仰头长啸。
懿泽听得出胡云川叫声中的痛哭和愤恨,感到他的尽力和无奈,也说不尽内心的触动和悲哀,劝道:“胡公子,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也许,我真的大限已至,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想办法让自己离开这个地方,继续你的人生,忘记我,放弃吧!”
“我不要放弃!一定有办法,我想想……我想想……”胡云川环视着女君殿的一切,他拼命想回忆进入女神洞后所见所闻的信息,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头晕转向,脑袋要爆炸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看着懿泽一点一点的石化,他努力的回忆,终于想起方才说过的“泪入目,死生复”,惊叫道:“对!母神之泪!只要在你完全石化之前,我到外面取回母神之泪,放入你的眼中,你就可以重生!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可是……可是我要怎么去外面?”兴奋了一下下,胡云川立刻又被打回原形,他更加焦躁不安,神经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抓破脑袋般的想问题。
懿泽虽然看不到,也察觉得出此刻的胡云川像疯了一样,她情知阻止不了自己的石化,也阻止不了胡云川想要救自己的痴心,她心里难受极了,那种悲哀,岂止是害怕死去?
胡云川转着圈看女君殿,不住的回忆他们进入女神洞后的事,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道:“我们掉下了女神洞的小水池,然后进入历史长廊,一直是一个方向下坡,白点一直看得见,所以隧道是直的,同一个方向的下坡,一直一直的下坡,走了很久很久,然后到了女君殿,白点是女君殿的门……所以,在女君殿内,殿门的对面是离外界最近的地方……”
女君殿石门的对面,就是“女君殿”三个字的下面,这个位置离懿泽很近。
胡云川像是神经错乱一样,带着宝剑就要去凿这里的墙面。没多大一会,剑鞘已经磨破了,只敲碎了石壁的一小点,上面有些碎石落下。组成墙面的有大石壁、也有小碎石、还有土,因为这本来就是山体的一部分。
永琪也已经来到了勒得海,伤口马马虎虎的愈合后,他就躺不住了。在瑛麟的建议下,他们重金请了几个熟识这一带的人来带路,采用天亮后上山、天黑后下山,不在山上过夜的策略,花了几天的时间,从小凉山穿过重重叠叠的山路,终于来到了格姆山附近。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这次带了充足的物品,其中包括弓箭。
瑛麟说担心再遇到狼或者别的什么猛兽,弓箭射程远,能远远的就将猛兽射死,以免身受其害。永琪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人人都背着弓箭上下山,不过,他们这次并没有遇到猛兽。
有本地人带路,他们便不会走弯路,因此很快就来到了格姆山附近,带路的村民将格姆山指给了永琪。永琪这才发现,格姆山很高、很陡,而且山上无人居住。他是来找懿泽的,可是懿泽不可能站在一个地方等着他来找。虽然懿泽曾经提过格姆山,可他找到的也就是一座山,并不是懿泽,也不知道懿泽是否曾经来过。他顿时陷入迷茫,竟不知费力来到这里之后能做什么。
随行的侍卫们对周围指指点点,相互言说着这里的山水之美。
永琪举目四望,的确是山清水秀,美不胜收,可是他无心欣赏美景,只想快点找到懿泽。
格姆山的周围有几个村庄,永琪想向这里的村民们打探有没有人见过懿泽或胡云川,问了几个人,描述外形总也说不明白。永琪于是向人借来纸笔,准备画出懿泽的形貌,以便寻找,提笔时忽又转念一想,懿泽是个女子,又受了重伤,形貌不佳,恐怕不肯轻易见人,于是改画了胡云川的半身像,一连画了好几幅,然后吩咐侍卫们分头拿画像问人。
问了大半日,果然问到了一个见过胡云川的人。
那是个住在格姆山脚下的老者,向永琪陈述道:“这个人,我只见过他一次,那天他带着他媳妇从这爬山,说是外地来的,之前在这求子,后来得了身孕,上山还愿的。他媳妇肚子都有些起来了,还爬山,真是不容易!奇怪的是,只见他们上山,没见她们下山,兴许是从别的路下山了吧!”
“他媳妇有身孕?”永琪听得心里乱乱的,关切的问:“他媳妇长的什么样?”
老者纳罕道:“你这人真奇怪,关心人家媳妇长什么样做什么?”
永琪勉强笑着,无奈解释道:“画像上这位是我的内兄,我们相别时,他还尚未娶亲,别来也不多久,他竟然已经有了媳妇,还有身孕,故此感到稀奇。”
老者笑答道:“那恐怕是你先前不够了解你的内兄,老汉清闲,那天观察他们好一会,那两人并不像新婚夫妇,他们赶路又爬山,一会背着、一会抱住,彼此间配合十分默契,一看就是老夫老妻了!”
永琪听的心内一团火,手掌发麻,恨不能此刻将胡云川狠揍一顿。
瑛麟在一旁补充问道:“想必他的夫人,一定十分貌美了?”
老汉摇了摇头,摆手答道:“没看清,那天只跟你家兄长搭了话,他那位小娘子蒙着面纱,站的远,也没跟咱们说一句话,只看得出身形!”
永琪心里闷闷的,虽然不敢肯定老汉嘴里说的人就是懿泽,但男的是胡云川总错不了。胡云川喜欢懿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事实,好不容易争取到懿泽的同意,带懿泽离开,之后断然不会离开懿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所以这个有身孕的女子一定就是懿泽。
想到这里,永琪火冒三丈,不想再听眼前这个老人讲话,他转身飞奔到勒得海边上,搬起一块大石头,重重的砸入水中。
瑛麟跟着跑到了湖边,喊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呢?”
“不要管我!”永琪吼了一声,踹着岸边,脚下打滑,差点滑了下去。
瑛麟忙抓住了永琪的衣服,将他按坐在地上,劝道:“你这是何必呢?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闭嘴!”永琪又吼了一句。
瑛麟无奈的坐在永琪身旁,一言不发。
永琪突然抓起胡云川的画像,撕了个粉碎。
瑛麟见状,料想永琪此刻一定恨不得杀了胡云川,心中暗自欣喜,永琪越是愤怒,对她越有利。她心知肚明,懿泽是神,而她只是一个凡人,她当然是不可能除掉懿泽的,她能做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懿泽和永琪之间架起一个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胡云川在女君殿的墙上凿了半天,也不过还是凿下一些碎石粉末,却把他的剑都断成了几截。
可懿泽的身体却石化的越来越多,从脚腕到膝盖、到腰间,她感到腹中的动静越来越弱,她想,她又要失去一个孩子了。想到这里,懿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
胡云川看到了懿泽的眼泪,痛哭流涕的走到她身旁,抿着她的眼泪说:“不要哭!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懿泽摇了摇头,含泪答道:“不是我……是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的孩子,先我一步死去……”
听了这句,胡云川也心痛极了,腹部一旦石化,孩子自然比懿泽更早死去。就算晚一会能救回懿泽,孩子恐怕救不回来了。他深深懂得,身为母亲的懿泽,已经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那滋味,一定心如刀割,他这么在乎她,怎么忍心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他必须赶快想出办法。
胡云川想到了龙锡杖,他飞奔到白色石门外,蹦上去取下龙锡杖。没有了龙锡杖的石门即刻开始下落关闭,胡云川敏捷的从地上滚了进来,在石门落下之前滚回了女神殿。
时间紧迫,胡云川又忙站起,双手紧握龙锡杖,将龙头对准“女神殿”三个字下面的墙壁,冲了过去,龙头与墙面相撞,发出偌大的声响,可墙上还是只掉下了一层墙灰而已。
胡云川想,他大约是没有资格使唤龙锡杖的,于是又火速到懿泽身边,抓起懿泽的手,一起握住龙锡杖,奋力将龙锡杖击向墙面。
这一下,墙面终于有了斑斑裂痕,碎石和土一点一点的往下掉,胡云川嫌这掉落的速度太慢,后退几步,加速向前跑去,用身体一下子撞在碎裂的墙壁上,碎石和土砸了胡云川一身。
可是他成功,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原来,女君殿和外界只有一墙之隔。
他们从历史长廊进入女君殿的道路一直是下坡,等同于在山内下山,此处已经离山脚下不远,钻出墙洞,他一眼就看到了勒得海。他想,或许这一切就是懿泽的先人在数万年前做好的安排,让后人危难之际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胡云川没有时间想太多,他必须在懿泽的腹部石化之前将母神之泪、勒得海之水取回来。他带着一身土灰飞奔下山,跑的太快,绊住了斜着生长的一棵树露出的树根,一下子滚下山去。他却嘴角微扬,暗自庆幸,因为滚下山要比跑下山快的多。
下山后,他一路跑到勒得海边上,却忽然想起没有盛水的容器,又沿着水边小跑,边跑边看哪里能找来一个盛水的容器。
瑛麟一眼瞄到了胡云川,虽然他的头上、身上都沾满了土,也比先前守了不少,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轻轻的拍了拍永琪的肩膀,微微笑道:“王爷,您正在找的那位内兄,他来了。”
永琪顺着瑛麟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是胡云川,他浑身带着泥,正在往这边跑来。
永琪立刻站了起来,快步的走向胡云川,大喊:“胡云川!你把懿泽藏哪了?你快把她还给我!”
胡云川一看是永琪,情知他与永琪但凡见面是非起争执不可,可是他此刻哪有时间与永琪争执,干脆掉头飞速的往回跑。
永琪好不容易才看到胡云川,一定要跟着他才能找回懿泽,哪能罢手?于是永琪穷追不舍,还一边喊着:“胡云川,你给我站住!”
胡云川忽然想起方才似乎在永琪腰间看到了佩剑,又立刻调转方向,奔向永琪,及到永琪跟前,一把抢了永琪的佩剑。慌忙之间,永琪抓住了胡云川的衣袖,问:“懿泽在哪?”
“你不配知道!”胡云川只说了这句,一掌击在永琪胸前,将永琪打入水中。
瑛麟朝侍卫们喊道:“来人啊!你们快来保护王爷!抓住他!”
不远处的侍卫们都快步赶来,有两个跳下水去救永琪,剩下的都去追胡云川。胡云川知道瑛麟一向不是善类,且在他看来,永琪的为人也好不到哪去,只怕这些人追着他发现懿泽,对懿泽不利,索性一拳一个,全都打入水中。
荣王府这些被瑛麟专程挑出来的高手,十数人攻一人,竟然顷刻间就全都被胡云川撂进水里。
永琪和侍卫们都在水中挣扎,相互救援。瑛麟在岸上,却不急着救永琪,而是盯着胡云川,只见他将永琪的剑拔出扔掉,用剑鞘灌了水,转身往回跑。
瑛麟有些纳闷,胡云川以往一向喜欢当面奚落讽刺永琪,从京城来云南的一路上,也没少奚落瑛麟。可今日的胡云川,来去匆匆,不多言语,又如此狼狈,夺了剑却只是为了用剑鞘灌水,恐怕这水有妙用,而且多半与懿泽有关。若是如此,她如果拦下这水,一定对懿泽大为不利。但胡云川功夫极好,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侍卫们爬上岸,并将永琪拉了上来。永琪一上岸就左顾右看,不知胡云川跑向何处。
“他往那边跑了,你们赶快跟我去追!”瑛麟说着,便往胡云川跑的方向追去。
永琪与侍卫们都跟着瑛麟,跑着去追胡云川。
胡云川惦记着用这水救懿泽母子性命,自然跑的飞快,当永琪等人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又走到格姆山上山的道路上了。他一手持剑鞘,一手爬山,生怕水洒出去,又急于快点到达,早已顾不得走的是什么路,脚上的泡磨烂了不知道多少次,在山道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永琪、瑛麟等追到山脚下,也跑的气喘吁吁,身上带着水、冲着风,真是又冷又热。
瑛麟望着胡云川的背影,脸上带着些许生气,像是为永琪不平一般:“表姐一定在山上!那位老汉说只见他们上山,不见他们下山,可见他们已经在山上同住多日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永琪想到胡云川一看见自己就跑,分明是心里有鬼,他愤愤的握住拳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瑛麟突然指着胡云川的背影,朝侍卫们喊道:“给我放箭!”
永琪正在生闷气,忽而听见瑛麟这句话,愣了一下,迟疑的看了胡云川一眼,又回过神来,阻拦道:“不可放箭!”
弓箭就背在侍卫们的背上,等永琪这一愣一迟疑,箭已从弦上飞出,哪里还来得及?
永琪带着一颗忐忑的心,眼看着十几支箭飞向胡云川。
瞬间,胡云川的背上,上、下、左、右都插上了箭,其中两三支都正中要害。永琪神色慌乱,不敢想象下一幕。
胡云川已经走近了砸破的墙洞门口,以为胜利在望,却不想后背忽然成了靶子。他强撑着一口气,慢慢走到墙洞口,扶着墙洞的边沿,颤抖着声音喊:“懿泽,抬头!”
懿泽隐隐感到外面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她听见胡云川的喊声,惊恐的抬起了头。
胡云川拼尽力最后一丝力气,将剑鞘中的水泼向懿泽的眼睛。下一刻,胡云川倒了下去,侧躺在洞口。
水,进入了懿泽的眼睛。
她感到时间和空间的交错,她似乎看到轮回隧道中,那个瘦小的自己,从化骨池中汇聚真身,重回格姆山,进入女君殿,锁定向自己即将石化的身躯。历代女君石像心中的灵玉同时亮起,共同向懿泽输入巨大的神力,懿泽前世的凤凰真身与元神凝结一体。
离开格姆山、冲入天宫、跳进轮回隧道、投生人间,杭州、京城,皇宫、荣王府,她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前世与今生交汇,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但却感知到石化的身体在渐渐复苏,雷击出的黑灰肤色也恢复如常,心中碎裂的灵玉汇成一体,眼睛也重见阳光。破碎的绿珠碎片纷纷回到龙锡杖的龙头上,又是一个完整的龙眼。
她意识到,重生的不是凡人索绰罗·懿泽,而是前世的格姆女神。
第170章、胡郎殒命格姆山,懿泽怀恩绝故人
身体恢复自由的懿泽,立刻飞奔出墙洞,蹲下抱起倒在地上的胡云川,大喊一声:“胡公子!”
胡云川生平第一次被懿泽抱着,心中有些微微的喜悦,他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凝视着懿泽的脸,轻声的说:“你好美……”
“胡公子……”懿泽难受极了,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她看着胡云川,他脸色煞白,有气无力的喘息着。
胡云川吃力的睁着眼睛,盯着懿泽,他多想再多看懿泽一会儿,可是他知道,没有机会了。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艰难的颤动着嘴唇:“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简单的交待了几句遗言之后,胡云川撒手人寰,闭上了他强撑许久不肯闭上的眼睛。
懿泽不明白,她要死了半天都没死,胡云川怎么就忽然死了?
她看到了胡云川的脸,瘦,相比她失明之前看到的他,瘦了一大圈。那是他背负懿泽,体力耗尽的明证。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无数次骗她,空着肚子给她留食物。
她看到了胡云川的手,指甲磨塌、指尖皲裂、手心手背都是伤,他为了帮助懿泽上山,手上早已起满了茧子,为了凿开墙洞、下山取水,他生生摧毁了自己的双手。
她看到了胡云川的脚,这一路的艰难崎岖,他的鞋早磨破不知丢在何处,脚底全是血,磨了再磨,脚底的骨头几乎都要磨出来了。可是这些天,她从没听见过他说哪里疼过。
她看到胡云川的浑身泥土,他为了救她,这一趟走的有多急,不知摔了多少次,他以身撞出墙洞,身上究竟又有多少伤?
他要她忘记他,那怎么可能?她再也会忘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保护她,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他对她更好。
她看到胡云川的背上插满了箭,已然明白,是这些箭终结了他的命。他是一个凡人,所以死的太容易。
懿泽抬头,看到了山下的永琪,还有他身旁的陈瑛麟,以及他们身后的那群侍卫。每个人的背上都背了弓箭,包括永琪。不必说,胡云川背上的箭就是从那里来的。
永琪也看着懿泽,他无话可说,无法言说。
懿泽漠视着永琪,这就是她想当然以为的善良夫君。
永琪渐渐意识到,胡云川这样死去,他和懿泽之间的夫妻情分才真正消磨殆尽,他们之间从此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懿泽没有理会永琪,她将胡云川整个从地上抱了起来,负于背上,然后摇身一变,化作一只五彩的大凤凰,驮着胡云川飞起。破碎的墙洞恢复如初,维持着女君殿的原貌。
永琪仰望着懿泽所化的凤凰,她驮着胡云川,越飞越高,越过了格姆山的山顶。
“为什么?为什么要向他射箭?”永琪哭丧着脸,摇摇摆摆的转过身,失魂落魄的看着瑛麟。
瑛麟却底气十足的反问道:“他猥亵王爷的女人,难道不该死吗?”
永琪不知该怎么对答,他默默的离开了格姆山,举目四望,茫然若失,他这是做什么呢?在每一次看到胡云川接近懿泽的时候,他确有一种冲动,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没有这么做,但瑛麟替他做了,与他亲手所做究竟又有多大差别?他深深的自责着,这种滋味好无助。
瑛麟不动声色的跟在永琪后面,她很明白,对于永琪这样一个从来不会伤及无辜的人来说,此刻内心一定是无比挣扎的。
他们茫无目的的往前走,浑然不知到何处。走着走着,永琪不自觉的抬了头,看到前方有一座庙宇,上面写着“女神庙”。
“女神庙是供奉的哪位神仙?”永琪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
几个从女神庙走出来的村民相互言笑着说:“又来了一个外地的,连格姆女神都不知道!”
永琪看着他们谈笑着离开了,低声重复了一遍:“格姆女神?”
有关于格姆山的一切,都强烈的吸引着永琪,他走进女神庙,看到了庙中供奉的女神像。村民们精心雕琢的女神像,形貌秀丽,永琪盯着看了很久,女神的容颜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自言自语道:“懿泽?”
永琪恍然大悟,猛的回过头来,冲瑛麟喊道:“我被道士骗了!他骗了所有人!懿泽是神,不是妖!”
瑛麟惊异的看着永琪。
永琪飞一般的跑出女神庙,又一口气跑回格姆山下,仰望高山,大喊:“懿泽!懿泽!我错了!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见我一面好不好?”
瑛麟跟到格姆山附近,在永琪身后几步处停住了,她眼前看到的永琪,是那么失态。
“懿泽!懿泽!我不是成心的!我好怕失去你!我真的好怕失去你!”永琪痛哭流涕,跪倒在山脚下。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水敲打在永琪的脸上,他又仰天大喊:“懿泽!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下来惩罚我!你来惩罚我!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永琪扒着山石树木,开始往上爬,雨水让山路变得很泥泞,他刚攀爬了几步,便脚底打滑,一溜滚了下来。
瑛麟跑到永琪身边,搀扶着永琪,劝阻道:“不要爬了!你用两条腿怎么可能追得上长了翅膀的她呢?”
永琪甩开瑛麟,又往上爬,雨水透过衣服渗到了腿上,旧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渐渐感到腿脚变得不灵便,一瘸一拐的往上攀爬着,滑一跤滚下,起来再爬,反复如此,滚了一身的泥,还是歇斯底里的喊着:“懿泽……懿泽……”
懿泽在山顶蹲坐,用雨水擦拭着胡云川的脸。
穆谡忽然出现在懿泽身旁,对懿泽说:“你丈夫在山下叫你很久了,你确定不去见他一面吗?”
懿泽冷冷的问:“管你什么事?”
穆谡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当年你嫁给他的时候,不是很自信他永远不会让你伤心吗?任凭我说什么,你都不肯离开他回来,现在你却自己回来了,竟是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懿泽不做声,细细的帮胡云川清理身上的泥土。
永琪从山坡上滚下了无数次,瑛麟实在看不下去,死死抓住永琪胳膊,大声喊道:“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好不好?你这样,总兵大人和公主都会担心的!”
“回去?”永琪好像想到了什么,愤恨的扔了从身上刮下来的泥土:“我是该回去找那个混账道士算账了!”
永琪离开了格姆山,瑛麟忙召集所有人,急急忙忙的往回走。
穆谡又对懿泽说:“他走了。”
懿泽还是没有理会,静静的梳理着胡云川的头发。
这些天,都是他们两个朝夕相处,懿泽几乎已经习惯了胡云川的聒噪,他总有一大堆问题,总爱讲过去的事,连一匹马都念念不忘,现在,他变得这么安静,永远的安静了,懿泽好不适应,好像缺了什么一样。缘分不知起于何处,她本无心,却让他成了这个世上她最愧对的人。
天晴了,懿泽为胡云川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的旧衣服有许多破洞,他身上的伤口真的好多,浑身上下大伤小伤,最深的还是背上的箭伤。
懿泽永远不会忘记胡云川曾经对她有多好,更不会忘了他是怎么死的。
收拾完备,懿泽吩咐穆谡道:“你去山背面,找一处风水好的地方,挖一个坑,不要离女神洞太远。”
穆谡一愣,问:“什么意思?你要把这个凡人葬在格姆山?”
“不然葬在哪?”
“格姆山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只有母神的后人才能葬身格姆山,世代女君的夫婿,也没有一个留在格姆山的!何况他只是一个凡人?”
“你看不起凡人吗?”懿泽站了起来,瞪着穆谡,问:“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凡人,我已经死了!”
穆谡反驳道:“就算他对你有恩,在山下为他选一块风水宝地也就罢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葬在山上,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懿泽笑了起来,笑的十分讽刺,质问道:“我被雷神戏弄的时候,你在哪啊?我在女君殿差点石化的时候,你又在哪啊?现在我安然无事了,你突然冒出来了,说你不同意?”
穆谡解释道:“你明知道,我的法力并不高,只有你现出凤凰真身的时候,我才能感应到你在哪。”
“好,就算是这样!那么格姆山到底是我的地盘还是你的地盘,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如果你继任女君,当然是你说了算。”
懿泽冷冷的问:“你要挟我?”
穆谡答道:“这不是要挟,是规矩。如果你继任女君,你的话就是规矩,他可以葬在这里,你还可以召唤勒得海所有神族来参加他的葬礼,给他一份独特的殊荣。如果你不是女君,就只能遵守旧制。”
懿泽冷笑一声,道:“那我倒要问问你,丹阳还没死呢!如果我现在继任女君,那丹阳算什么?”
穆谡不能答。
懿泽吼道:“你不挖坑就算了,我自己挖!”
说罢,懿泽背负胡云川,又化作一只五彩的凤凰,飞到女神洞后的山阴处,亲手刨坑。
穆谡见懿泽如此执拗,无奈只好同懿泽一起刨坑。刨好一个深坑,穆谡和懿泽一起抬着胡云川,放入坑中,撒上黄土。
土尘一点一点的将胡云川掩埋,懿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懿泽的脸颊流下,一滴一滴落在胡云川的身上。她的心很痛,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再也不会有谁能如此为她不顾一切,她失去了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话多、爱笑的胡云川。
初见,是在紫禁城宫门,懿泽只当他是一个普通侍卫,他好心为懿泽搬来一个椅子,却被懿泽一脚踹翻了;再见,还是宫门,懿泽坐了他搬来的椅子,他搭了话,懿泽因为与永琪怄气,记住了这个侍卫,胡云川。
后来才知,胡云川原来是胡嫱的哥哥。绵脩夭折,懿泽痛心不已,仇视胡氏兄妹,用各种方式报复都浇灭不了内心的怒火。他却不顾冤屈,对她充满怜惜,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那番让她震惊触动的话:“我一直都记得,皇上为王爷赐婚嫡福晋的时候,我在宫门口看到你的眼神,一次是失望的愤怒、一次是期望的等待。当时你也刚刚失去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是被迫接纳一个与你共侍一夫的女人,能从失望中捡起希望,你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把一个孩子从嗷嗷待哺拉扯到会跑会笑,你很不容易!丈夫背叛,你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当你亲眼看到自己的骨肉横死,而孩子的亲爹却在拼命维护另一个女人,你该有多伤心啊!”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被读懂、被理解,这个让她感动、震撼的人,竟然是一个她一直在仇视、鄙视的人。
“他不能坦荡的承认始乱终弃,而把自己的变心归结为你的错误,这说明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虽然你是他的妻子,可是你们共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他已经失信于过去,和别人又有了孩子,你还能相信他现在对你的承诺吗?如此为他伤心流泪,还不如离开他,也许你会得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归宿!”
那时,懿泽以为胡云川只是想劝她离开,好成全永琪和胡嫱,全然不知他心中的深意。
还有那次,懿泽醉酒在永琪的书房过夜,清晨返回时撞到了胡云川,他竟然莫名其妙的乱吼:“你走路能不能长点眼睛啊?”
“我看你是有毛病吧?”
“对!我就是有病!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治了!”
“神经病!”
回忆他俩吵架般的对话,可笑又伤情,懿泽终于知道了胡云川的病,是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难言的伤。
“我觉得那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认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只要你点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二心!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是胡云川离开荣王府前问她的话,她没有来得及回答,也无法回答。或许她永远不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却仍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用生命保护了她,为她耗尽了自己的一生一世,也就没有了二心的机会。
“你背负使命,所做之事一定不可能只是为了情爱,所以,就算他辜负了你、伤害了你,你也一定会继续做皇室的媳妇,留在他的身边,对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胡云川的心中该是有多么失望啊!他背着懿泽走过了那么多山山水水,把自己饿瘦了一大圈,累到脚底磨穿,满身伤痕,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什么也没得到,他图个什么呢?
在缅军追击的时候,成千上万支箭射来,胡云川都敏捷躲过,毫发无伤。以他的功夫,纵然千军万马中也未必殒命,却死在这几支箭下。若不是他为救懿泽耗尽精力,何以至此?若不是怕懿泽腹中骨肉先懿泽一步而去,他争分夺秒,又怎会躲不过这区区几支箭?
懿泽伏在胡云川身上,痛哭不止,往事历历在目,她久久不能平复。
穆谡将懿泽从深坑中拉出来,把黄土推到了胡云川的身上。土越来越多,懿泽终于再也看不到胡云川了。
她呆呆的站在一旁,心中木木的,好像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知觉。生命,有时斗志昂扬,有时无比空虚,让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望着孤零零的坟,轻声的说:“胡公子,若有来世,我一定要报答你今生对我所有的好……”
穆谡将懿泽紧紧抱住,把懿泽的脸放在他肩上,让她的眼泪有地方流淌。
第171章、永琪发狂算旧账,瑛麟受胁秘见父
永琪行色匆忙的赶路,身上带着水,吹了一路的风,还没到永北就着了凉,他却不愿休息,快马加鞭往永北总兵府赶,在路上发了烧,后来烧的全身滚烫,还是坚持赶路,终于在进入永北城内时昏倒了。
瑛麟和侍卫们将永琪扛回总兵府,忙告知福灵安。福灵安找来大夫为永琪看病,结果永琪一醒就握住福灵安的手,不住的要求道:“你去把云中子给我找来!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福灵安只好安抚永琪道:“请王爷就医,微臣一会儿就让人去传云道长。”
大夫上前为永琪把脉,永琪却推开大夫,撞翻了医药箱,大喊着:“现在就叫云中子!”
众人劝解着,阻拦着,永琪推人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翻下床来,额头碰到了床角,不一会就起了包。
瑛麟看这里乱做一团,趁人不备,悄悄跑出了房间,在府中东奔西走的找云中子,忽然看到他走在前院小道中,忙跑过去,将他拉到墙角,问:“你怎么还敢大摇大摆的在这儿出现?”
云中子不解的问:“我走路碍着谁了吗?”
瑛麟道:“王爷正要找你呢!他已经知道了懿泽是神不是妖,要跟你算账!你要是被他看到了,就完蛋了!趁他生病,你赶紧逃吧!”
云中子听了,十分不快,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为什么要逃?事情迟早都是要败露的!”
瑛麟推着云中子,用命令的口吻,问:“你走不走?你想败露,我还不想败露呢!你给我走!现在就走!”
云中子无奈,匆匆离总兵府而去。
福灵安让人去叫云中子,却发现到处找不到他,后来问了守门士兵才知道,云中子出府去了,而且出府的时间大约就在永琪回府后吆喝着要找人的时候。福灵安推测,恐怕云中子是及时得到了消息,仓皇而逃。
果然,在总兵府住了多日的云中子再也没有回来,连房间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琅玦听说永琪回府就发了高烧,忙来探望。
永琪正在房内抓着福灵安的胳膊,狂躁的问:“胡云川死了!懿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琅玦踏入房门,轻唤了声:“五哥……”
福灵安见是琅玦进来,忙离开床边,向琅玦行礼道:“微臣参见和嘉公主,有公主照料王爷,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琅玦噘着嘴问:“是不是只要我到了哪,你就非得从这个地方消失?”
“公主言重了,微臣公务繁多,少有闲时,请王爷公主体恤!”福灵安言罢,向永琪一拜,又向琅玦一拜,退出了永琪的房间。
琅玦走到了永琪的床前,推了推永琪,问:“你怎么了?侧福晋怎么没在这儿照顾你?”
永琪斜坐在床头,被子只盖了腰以下,他无精打采的靠在墙上,不言不语,眼神中充满无助。
琅玦又问:“我刚才听他们说,你不吃饭,也不吃药,你是不是又被五嫂伤到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她伤到了我,是我伤到了她。”
“你伤到了她……你指的是,胡云川死了?”琅玦在来永琪房中之前,就已经听说了胡云川的事,但不敢确信,直到方才在门外听到永琪亲口说胡云川死了,方知此事为真,她似有疑虑的问:“胡云川不可能是你杀死的吧?你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
“是或不是,有区别吗?”永琪苦笑着,回忆着,胡云川中箭后还拼命前行,最终在墙洞口倒下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重现。还有懿泽抱起胡云川之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他永远都不会忘。
琅玦答道:“当然有区别!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永琪还是苦笑着,眼泪缓缓流下。
琅玦摸了一下永琪的额头,吃惊的问:“你还在发烧啊!你为什么不吃药?难道你不想活了?”
永琪垂头丧气的说:“懿泽恨死我了,她现在一定恨不得我死去!”
琅玦犹豫半晌,敢问又不敢问的问了出来:“五嫂跟胡云川……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永琪回答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像发疯一样,对着墙面狂捶乱打,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
琅玦看到永琪这个样子,害怕极了,她抓住永琪的手,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五哥,我不该这么问的!”
“懿泽本来都已经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了,都是那个混蛋道士!都是他说懿泽是妖,才给了胡云川带走懿泽的机会!我要去找他算账!”永琪掀开被子,踢上鞋子下床来。
刚往前走了几步,永琪的腿便疼的不能动,跌倒在地上。
琅玦看到了永琪腿上的血,把裤腿都染透了,忙拉住劝道:“五哥!求你回到床上去好不好?我胆子小,你不要总这样吓我好不好?”
瑛麟端着药碗出现在门口,问:“这是怎么了?”
琅玦抬头望着瑛麟,道:“侧福晋,你快来劝劝五哥!”
瑛麟将药碗放在桌上,和琅玦一起架起永琪的两只胳膊,将他送回床上,把被子重新盖好。然后,瑛麟又把药端到床前,果然永琪还是不肯吃。
瑛麟摇头笑叹道:“王爷的心里只有表姐,若是失去表姐,恐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琅玦拉住永琪的手,安慰道:“五哥,你先不要这么伤心。或许,五嫂会愿意见我,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找她,会有希望的!”
永琪痴痴的抬起头,问:“会吗?”
琅玦认真的点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会的会的!五嫂从前对我最好了,她去看我的时候还说,只要我有心事就可以去找她说,她永远欢迎我!”
永琪半信半疑的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了药。
此后一连多日,琅玦每天都要哄着永琪吃药。永琪对于求得懿泽谅解,实在没有信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琅玦身上。
躲了半个月的陈崇云,忽有一晚翻墙进入总兵府,从窗户跳进瑛麟的房间。
瑛麟正要休息,突然看到陈崇云,吓了一跳,问:“云师兄,你怎么还敢来?王爷找你都快找疯了,总兵大人正到处张贴告示抓你呢!”
“我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你说什么?”
陈崇云冷冷的重复了一遍:“我冒犯神族,违背门规,师父已将我逐出师门,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成就感?”
“对不起啦……”瑛麟低着头,陪笑着说:“我哪里想到,你师父整日深山修炼,从不出门,怎么就知道了?”
“知道还需要出门吗?”陈崇云瞪着瑛麟,满脸斥责之意,冷笑道:“我早就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迟早会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为什么?”
陈崇云气愤的咆哮道:“因为他以我为耻!我为了帮你一个人达成心愿,配合你撒谎,等同纵容你生生害死了军营里几十条人命!所有的师兄弟都不屑于与我为伍,师父还不许我再用云中子的道号,我多年的修行都毁于一旦,现在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叫云中子就不叫云中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瑛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随意的笑着,问:“当道士有什么好的?就算修成正果,不还是躲不过六道轮回吗?你还能不死不灭啊?”
陈崇云看到瑛麟这副德性,更加生气,斥责道:“人各有志,你凭什么认为那不值?”
瑛麟淡淡的说:“那你就自立门派啊!干嘛一定要跟着他们修行,你自己修行不行啊?”
陈崇云更加厉声的吼道:“是我的德行不配修行!而不是我师从哪个门派!”
“小声一点!你那么大声干嘛?”瑛麟阻止着陈崇云,忙又推开门缝,朝外面左顾右看。
“做了坏事还怕人听到?”陈崇云看着瑛麟,目光变得越来越不屑,语气也十分不耻:“听说你又杀了胡云川,杀人很刺激是不是?”
瑛麟心中也被激起一阵怒火,利索的回应道:“不错!刺激的很呢!”
“真是丧心病狂!你怎么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觉得羞耻你可以不做啊!”瑛麟瞪着陈崇云,挖苦道:“你法力高强,你要是不配合我圆谎,我还能奈何得了你吗?做都做了,你现在在这里指责我,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当初干嘛去了?为什么要听从于我?”
“因为你拿这件事作为见义父的交换条件!”陈崇云也瞪着瑛麟,气愤的说:“义父把我养大,我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他年纪大了,能实现的心愿也没几个了,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算水土不服都坚持等待,他不过就想见你一面而已!你却左一个条件、右一个借口,我配合你撒谎,配合你隐瞒,忍了你一次又一次,可你到现在也没去见他!”
瑛麟不做声,江湖中人讲究言而有信,陈崇云已经按照约定为她做事,而她推三阻四久久不兑现承诺,是很不地道。
“你今天必须跟我去见义父,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走!”陈崇云抓住瑛麟的衣袖,强行推她出门。
瑛麟掰着陈崇云的手,央求道:“云师兄,你息怒,就算去见我爹,也得周密计划才行!不然我很容易被王爷发现的!”
陈崇云吼道:“你少来这套!今天你非去不可!”
不由分说,陈崇云只管揪住瑛麟的衣裳,将她拖到墙边,扬起拂尘,飞檐走壁上了墙,携瑛麟翻墙而去。
刚刚办完公事回府的福灵安,走在羊肠小道上,听到了墙边的动静,快步赶来,黑暗中看到两个人影越墙而走,虽看的不太清,观其背影身形,琢磨着最近发生的事,也大概料得到那会是谁。
陈崇云拽着瑛麟来到街上,夜晚的街道比较安静,稀稀疏疏的来往着几个人。他们走了几条街,穿过一个小巷子,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这里有夜市,摆满了地摊,叫卖声络绎不绝。
过了地摊不多远,茶楼、青楼、赌坊左右排布着,门前都站着人,招呼南来北往的过客。
到一家赌坊门口,陈崇云推着瑛麟进去了。
赌坊里面很热闹,这种地方的热闹不分白天和黑夜,赌徒们一桌一桌的扎堆,拍桌声、喝彩声,一直都不间断。同桌的人相互间要用喊的方式说话,对方才能听得到,不同桌的人,再大声彼此间也是听不到的。
瑛麟早就习惯了,她父亲陈可斋的门人一向擅长隐匿,无论是清雅的诗社,还是嘈杂的戏院,都可以是他们的窝点。甚至达官贵族的府邸,包括曾经在宫廷,都可以藏着他们的人。
两人沿着赌坊往里面走,走入里间,进了一间库房,陈可斋和几个帮派内的干事正在里面谈话。
陈可斋看到瑛麟,有些意外,也有几分激动,他走到瑛麟面前,笑问:“瑛麟,这两年过的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没死。”瑛麟的眼睛瞟着一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陈可斋知道瑛麟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又问陈崇云:“崇云,你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陈崇云笑道:“我和瑛麟是临时决定来的,就没来得及通知义父。”
陈可斋点点头,向几个干事摆摆手,他们都往前面赌坊大堂里去了。陈崇云站在后门那守着,时不时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陈可斋向里让着瑛麟,说:“瑛麟,这边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瑛麟仍是一脸没好气的样子,道:“不必坐了,你有话就赶紧说,我忙着呢!没那么多功夫陪你闲聊!”
陈可斋深情的望着瑛麟,笑问:“你还在生为父的气?”
瑛麟不答,也不看陈可斋。
“是我对不起你和瑛凤,你生气,也是应该的。”陈可斋长叹一声,又说:“来都来了,不妨对我撒撒气,如何?”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只要见了面,只要我对你撒气一顿,气消了,我们就会抱头痛哭、互相倾诉,然后我们就释怀了,从此和解了,最后皆大欢喜,是吗?”
陈可斋盈盈一笑,问:“难道不该这样吗?”
“我想你是看戏看多了吧?你不觉得这样的情节很俗吗?”
“那你认为这戏该怎么往下唱?”
“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不跟你唱一出戏!”
陈可斋又是抿嘴一笑,他看瑛麟,还是太年轻,太天真。
瑛麟道:“我和姐姐不过是你的棋子,和其他棋子不一样的是,我们是你的女儿,是你比较关键的棋子。但棋子就是棋子,无论关键还是不关键,都改变不了为人卖命的本质。同样是卖命,何不为自己呢?我觉得现在这样好的很!我已经是荣王侧妃了,过不了多久,表姐红杏出墙的消息就会传到京城,皇上一定会废除她荣王妃的身份,取而代之的人当然是我!荣王是皇上最得宠的儿子,皇上已经内定他为太子了,我会成为太子妃,甚至皇后、太后!既然我自己已经有捷径可以登峰造极,我为什么还要辅助你呢?你还想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你以为我还会帮助你反清复明吗?”
陈崇云忍不住反驳道:“瑛麟!你怎么可以自始至终都把自己说成是义父的一枚棋子呢?”
“事实本就如此!”瑛麟眼睛瞟着别处,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陈可斋向陈崇云摆了摆手,陈崇云又退回门边,不做声。
陈可斋笑问瑛麟:“你认为满清那些贵族,会允许一个汉人女子成为皇后吗?”
“当然不会!但请陈总舵主弄弄清楚,我是满人,我姓万琉哈氏!”瑛麟得意的笑笑,趾高气昂。
“好吧!”陈可斋点点头,笑道:“其实我想见你,只是想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崇云给我讲了一些你现在的事,我很担心你。你觉得你现在很好,可我看到的你却是在玩火,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瑛麟轻蔑的笑着,奚落道:“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皇上一直在让人明察暗访的抓你,各地的官员认识你的可不少呢!你那些昔日的同僚,人人巴不得献出你的项上人头去领赏升官呢!”
陈可斋神情的望着瑛麟,诚挚的说:“我已经上了年纪,生死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可你还年轻。我没有儿子,只有你们两个女儿,瑛凤已经不幸,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你很自信,你觉得你城府很深,足智多谋,我却觉得你太天真。你心里怪我在危险时刻抛弃了你们姐妹,我却一直在思考我们遇到危险的原因。我们的计划,每一个环节都很周密,里应外合,我们外边的人没有出纰漏,你的里面却出了问题,我思前想后,泄露机密的人,只可能是你!”
瑛麟收敛了笑容,她没有吭声,她当然知道,当年的纰漏,就是因为她事先泄露了一部分消息给懿泽。她一向觉得懿泽很笨,不擅长顺藤摸瓜,而且她那时候也总以为,懿泽就算不会帮她,也不会害她。可是没想到,就在最后一天,懿泽出卖了她。所以,她再也不会轻信任何人,她也最恨懿泽。
陈可斋语重心长,接着说:“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天下会的旧部也都一如既往的听从于你。可是瑛麟,你不能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屠夫!你要相信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天下会之所以能深得人心、多年不倒,靠的就是四个字,诚、信、仁、义!你明白吗?”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的旗号一向不是‘反清复明’吗?那些兵不过是清廷的走狗,死了又有什么可惜?”
“他们首先是百姓,然后才是清廷的兵!更何况,他们是要跟外国人打仗,保护的是自己的老百姓,何错之有?天下会之所以反清复明,是因为满人欺压汉人,汉人不得不站起来反抗,就算拼上性命也得尽力一博!岂能为了一个人攀上高位而牺牲无辜?”
“够了!满嘴的仁义道德,天下会兄弟在乱葬岗白骨堆积如山的时候,你看到了吗?你怎么不保护他们呢?你跑的多快啊!为了躲避皇帝的追捕,你三天两头的换地方,还不都是靠老百姓不顾生死的掩护你?我不信你!我再也不会信你了!”瑛麟吼了陈可斋几句,就飞奔到后门,推开陈崇云,飞快的跑了出去。
后门出去是一个四合院,瑛麟穿过院子,往前直奔院门。陈崇云飞快的追上瑛麟,在院门处截住了她。陈可斋也从后门走了出来。
陈崇云抓住瑛麟的胳膊,吼道:“我不允许你这样误会义父!”
“你走开!”瑛麟带着一肚子火气,猛地将陈崇云撞到一旁,打开了院门。
院门一开,瑛麟愣住了,永琪和福灵安就站在门外。
第172章、赌坊守株待狡兔,兵府问案辩是非
陈崇云也看到了永琪和福灵安,没再去阻拦瑛麟,只是站住不动。
陈可斋走上前,站在瑛麟身旁,他双手抱拳,向永琪躬身一拜,笑盈盈的问:“荣郡王一向可好?”
永琪也躬身回了个拱手礼,道:“永琪见过舅父大人!”
陈可斋听到永琪称自己为舅父,而不是岳父,可见心里只认同懿泽是他的妻子,而瑛麟恐怕什么都不算。
永琪望着陈可斋,问:“皇阿玛到处都找不到舅父,原来您老人家藏在这里?”
陈可斋笑答道:“老夫只是今日在这里。”
永琪忽然变了脸色,问:“你以为你满世界换住所,就不会被发现吗?”
陈可斋仍然笑着,答道:“不敢,这不就让王爷找着了吗?王爷现在就可以让总兵大人把我抓走!遗书,我已经写好了。接班人,我培养了一群呢!”
陈崇云已然想到,一定是自己鲁莽的带瑛麟在总兵府翻墙,才把永琪和福灵安引到了这里,以至于陈可斋被发现。听到“遗书”二字,他心中咯噔一惊,向身后大喊:“来人呐!保护义父!”
片刻之间,四合院中集满了人,他们全都举着棍棒刀剑,站在陈可斋的左右和身后。
福灵安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相对弹动了一声,隐在墙外、树上的士兵也纷纷围过来,齐刷刷的持剑伫立在永琪和福灵安的身后。
永琪不解的问:“舅父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请恕我直言,皇阿玛并没有什么对不住舅父的地方,舅父却私自养兵,蓄意谋害皇族性命,至今不知悔改,未免有些大逆不道吧?”
陈可斋笑叹道:“这件事,老夫一时半会也跟王爷说不明白,一句话概括就是,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永琪无奈的笑了一下,仍是不解,问:“舅父这是什么话?您老人家不就是官吗?难道浙江巡抚的官位还不够高?委屈了你?”
陈可斋答道:“浙江巡抚的官位,已经抬举老夫了。只是老夫无能,做不好这个官。”
“为什么?”永琪感到十分好奇。
“王爷年轻,对官场的事知之甚少,官与官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做一个清官很不容易,想成为一个能为老百姓做些实事的好官就更难了。我这个官,表面上做的风光,内里其实得罪了不少人,如此难免仕途受阻,正经的公事公办也四面碰壁。老夫倒不怕惹是非,只怕连累别人,拥戴我的人越多,被我连累的人就越多。食君之禄不能为君分忧,受民拥戴却不能为民做主,怎么做得好官?”陈可斋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永琪正解道:“你的意思是说,官场上贪污腐败者多,你如果不跟他们串通一气,便会得罪他们,他们也就刁难你,拥戴你的百姓也因此被你连累受到不公待遇。你上惧得罪同僚,下忧百姓遭殃,上下矛盾,无法做官。”
陈可斋笑道:“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皇阿玛呢?”
“地方势力,难以查证,瞒天过海很容易,比不得天子脚下。我没有实在的证据,一张嘴能说什么?扳不倒,只会连累更多的人!”
“我岳父是京官,他也曾在杭州为官,江浙一带的贪官,他应该了解不少吧?你可以找他作证,说不定,他还可以帮你收集证据!”
“你说观保啊?”陈可斋摇了摇头,笑叹:“他如果肯帮我,我何至于今天?观保崇尚无为而治,在我看来,他不是无为,而是无能。他也压根不愿做官,少年时是被父母所迫,走了仕途,被罢官时不知有多心花怒放呢!若不是为了让他的宝贝女儿、你的嫡妻有个后台可依靠,他早就解甲归田了。身在官场,他只顾着明哲保身,远离是非,巴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太平!”
永琪不太相信,也不乐意陈可斋这样贬低懿泽的父亲,问:“他如果真如你说的那般无能,怎么会补缺京官,还官职越来越高?”
陈可斋答道:“因为他是满人,京城到处都是满人,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像汉人那么步履维艰!”
听了这句,永琪很是生气,斥问道:“难道大清还不够重视汉人吗?自太宗皇帝以来,汉人参与科举、汉人为官的还少吗?”
“王爷以为这样就够了吗?”陈可斋冷笑一声,望着瑛麟,笑道:“方才我的女儿说她姓万琉哈氏,她说那句话的样子,是如此沾沾自喜。不少汉人都以抬旗为荣、以赐满洲姓为荣,连我的女儿都如此,我真不知是该感到荣幸,还是感到悲哀?”
瑛麟看了陈可斋一眼,不自觉的锁住眉头,她从不曾轻视汉人,做出此种形态,完全是无心之失。可无心如此,才更说明清朝拟定的种族等级地位对人的毒害之深。
永琪沉思了一阵,又对陈可斋说:“或许大清对满汉是有所不公,但皇阿玛是一位明君,他不会对贪官坐视不理,更不会让百姓置身水深火热之中。你跟我回京见皇阿玛,把你所知的贪官污吏、冤假错案都告诉他,我会帮你查证,也会保护你的安全,你解散掉天下会,不要再造反了好吗?”
陈可斋微笑着摇了摇头。
永琪问:“你不愿意?”
陈可斋笑道:“王爷这么说,老夫很感动。但天下会是解散不了的,因为天下会是天下的。你也保护不了我的安全,我入京一定会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并非浙江贪官多,天下贪官都很多,要远多于清官,只不过贪的程度不同,有的巧取豪夺,有的见好就收,而且官僚之间,盘根错节,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说是办还是不办?这就好比一棵参天大树,生病的枝丫比健康的枝丫还多,若是把这病树枝都砍了,树就不像树了,可是如果不把病树枝都砍掉,那好的树枝迟早也会被传染,最后连累树干,连树根都烂在土里!”
永琪问:“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陈可斋答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棵树连根拔起,还此地一片净土,然后另外种树!”
“好你个陈可斋!既然你执意要与我大清对抗,就休怪我无情!”永琪勃然大怒,抽出福灵安的剑,指着陈可斋的脖子。
陈崇云立刻甩出拂尘,缠住了永琪手中的剑,喝道:“你若敢对义父不利,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福灵安一脚踢了陈崇云的手臂,拿回佩剑,合在腰间,躬身向永琪拜道:“王爷不必亲自动手,吩咐微臣即可。”
永琪伸手止住了福灵安,向陈崇云道:“我还要跟你算账呢!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陈崇云答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伏法,任凭王爷发落。但我没死之前,不会允许你动义父一根汗毛!”
“算你有种!”永琪将目光从陈崇云转向福灵安,道:“总兵大人,把他给我抓回去!”
福灵安示意下属,立刻将陈崇云拿下,押住了陈崇云的双臂。
陈可斋往前走了一步,还未开口,陈崇云忙喊道:“义父不要管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永琪抓住瑛麟的手腕要走,吩咐福灵安准备撤回。
“瑛麟……”陈可斋忽然抓住了瑛麟的另一只手,他望着瑛麟,眼神中充满担忧,似乎已经预感到这次别离,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永琪瞟了陈可斋一眼,淡淡的说:“她已经嫁给我了,我有权利带走她,请你放手!”
“请王爷善待她。”陈可斋默默的松开了瑛麟的手。
永琪没有理会陈可斋,扯住瑛麟的手腕,头也不回的走了。
福灵安带人跟上,问:“王爷就这样放过天下会的余孽?”
永琪答道:“我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如果消息传到皇阿玛耳中,我会一力承担这件事。”
回到总兵府,福灵安先行退下,交待下属在永琪房外守卫。永琪将陈崇云和瑛麟留在房中,单独审问。
陈崇云跪下,向永琪深深一叩首,道:“多谢王爷放过义父!”
“你用不着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们两个是旧相识!”永琪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道:“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主动承认,别让我一句一句的问!”
瑛麟一直不动声色的站着,就好像眼前的事与她无关一样。
陈崇云答道:“王爷说的对,我的确骗了你。福晋是神族,在王爷蒙难时一直隐身跟随左右,保护王爷,为截断苏丁伦追兵私引天雷劈开地面,得罪了雷神,才有了王爷和众将士看到的那一幕五雷轰顶,我却借机谎称福晋为妖。”
“就只有这一件事?”永琪似乎不太相信,因为在去到赌坊守株待兔的时候,福灵安已经告诉他,军营中的命案,多半是瑛麟和陈崇云合谋的诡计。
陈崇云道:“我所做过的违背良心的事,只有这一件。为此,师父收回了我的通神之眼,还将我逐出师门。”
永琪不解的问:“付出这么大代价都要去撒谎,究竟为何?”
陈崇云道:“我是一个孤儿,曾被义父收养多年,后来虽修行在外,却时刻思报养育之恩。义父得了重病,未必有几年好活,他想见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我口才不好,劝不动义父的女儿,她拿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我违心为她撒谎,她却食言了,最后还是被我强行拖到义父面前的。没想到她不仅没一句好话,自始至终竟然连一声父亲都不肯称呼,我真后悔,怎么会相信这个冷血无情、背信弃义的小人?”
永琪凭感觉,觉得陈崇云所言不假,但他必须把军营中所谓“妖邪”祸害人命的事给审问清楚,因此又问:“那军营中被栽赃到懿泽头上的‘瘟疫’,接二连三死去的士兵,又是怎么回事?”
陈崇云信誓旦旦的说:“贫道曾立重誓,绝不伤人性命,不会参与这样的事。”
永琪听了这话,其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命案之事系瑛麟所为,陈崇云不曾参与。但瑛麟显然没有承认的意思,永琪还是只能问陈崇云:“你至少不应该是个知情者吗?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没有亲眼所见的事,即便心里有数也是不能胡说的,请王爷见谅!”陈崇云说罢,向永琪叩首再拜。
永琪心想,陈崇云受陈可斋大恩,大约不愿意这样当面揭穿瑛麟。他站起,扶起陈崇云,道:“我信你了,你护送我和琅玦了那么长一路,我从不曾忘,我要你去刘总督的军营,将这件事解释清楚,还懿泽一个清白,好吗?”
陈崇云欣然接受,辞别永琪而去。
审完了陈崇云,永琪又将目光投向瑛麟,此时房内只剩永琪和瑛麟两个人,瑛麟泰然自若,和方才一样。
永琪问:“你也该交待一下自己的罪状了吧?”
瑛麟懒懒的答道:“我没什么好交待的。”
“你不承认?”
“王爷要臣妾承认什么?”
永琪淡淡的说:“我想,你耳朵不聋,脑筋没坏吧?云道长刚才虽未明说你的所作所为,但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你还想狡辩吗?”
瑛麟冷笑一声,问:“谁的鼻子下面没长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说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永琪见瑛麟不肯坦诚,便替瑛麟总结道:“你是故意闹失踪,料到天黑后我一定会借兵找你,而且你比我和福灵安早离开军营两个多时辰,你有充足的时间部署后面的事。那夜,百名士兵受伤的方式千奇百怪,是十足的旁门左道,可作案者却行动缜密,这像极了天下会出师的风格!懿泽初来乍到军营,跟谁都无怨无仇,你是唯一一个有动机害她的人!还有在格姆山,你假装为我鸣不平,一时气恼杀胡云川,其实你早就蓄意要害死他,但他功夫实在太好了,下手很难,只有懿泽是他的软肋,你不得不绕着弯子寻找机会,你杀他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杀了你在天下会的义兄王进保!从兵部大火你侥幸活下来开始,你的复仇之心从来没有停止过!你可以假戏真做,也可以真戏假做,无论手段多么卑劣、是否会伤及无辜,甚至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你都要把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一一除掉,这才是你的为人!”
瑛麟看着永琪长篇大论,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叹道:“我竟不知道,王爷几时能有这般厉害的推断能力?这个逻辑,听起来倒像是在转述总兵大人的话!”
永琪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这些,的确是福灵安的推断。”
“他还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瑛麟一脸好奇的样子。
永琪便又说:“他说你来云南要做的事还没做完,你想亲手杀了他,因为他杀了你最亲的姐姐。”
瑛麟又笑了,这次笑的很无奈,她的打算,竟然被福灵安猜中了。
永琪接着说:“他还说,你杀人一向都是瞒着我,却当着我的面杀了胡云川,这是为了懿泽恨我,让我和懿泽永远都无法破镜重圆,这是报复我们两个最狠的一种方式。”
瑛麟冷笑道:“等你下次见到表姐的时候,只要告诉她,向胡云川射箭的命令是我发出来的,你想拦但没拦住,再求她谅解,不就行了?”
“不,我迟疑过、犹豫过……”永琪闭上眼睛,脑海中再一次闪过胡云川蹒跚爬山的背影、被箭射中后倒下的情景,他满脸悔恨的说:“那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即将有生命危险,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去救他。你利用了我在一瞬间无法抛开的邪念,可悲的是,我真的有过放弃救他的邪念,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也会是我的一面,又怎么能奢望懿泽会原谅我呢?”
“这就算邪念了?”瑛麟难以置信的啧啧,在她看来,永琪在这件事中完全没有任何过失。
“云道长看不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但我并不是他那样的想法。”永琪站起,走到瑛麟身旁,回忆起自己的往事,慢慢讲述道:“懿泽还是宫女的时候,皇阿玛有一次想处死她,我多方求救无济于事,只好追到了法场,与懿泽同生死。我以为,这样皇阿玛就会缓刑,没想到他一气之下,竟然要我也去死。我那时对他真的很失望,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这辈子都不再看见他!”
瑛麟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她已经知道永琪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很意外,原以为永琪撞见今日这些事,必然要为懿泽讨回公道,该把她狠狠教训一顿才对,却不想,永琪竟然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劝她原谅父亲。
第173章、瑛麟蓦然情窦开,永琪二顾勒得海
果然,永琪改变了原来的口吻,声音变得很温和,又继续说:“在圆明园以为皇阿玛出事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那一刻,我深深的明白什么叫血浓于水,我是那么的害怕失去他!我从不打女人,可那天我打了你,下手还很重,但我很庆幸没有失去他。这些年,我们起冲突过很多次,但其实父子多年,他给我的恩其实远大于他对我的过失。你也是一样的,你父亲是放弃了你一次,但他给了你生命,还把你养大成人,你不能揪着他的一次过失不放,而否定他对你全部的爱!”
“你是在度化我吗?”瑛麟把目光抛向别处,她是想以嘲笑的方式回应永琪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是十分感动的,此刻竟然不敢抬头看永琪。
“是的!”永琪望着瑛麟,情真意切的劝道:“瑛麟,我理解你的仇恨,也理解你的无情。碧彤刚死的时候,我和懿泽矛盾重重,我情知碧彤做过很多对懿泽不利的事,而懿泽其实从来无心害碧彤,可我还是对懿泽有一大堆的不满!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们谁都不愿接受自己在乎的人从生命中消失,情不自禁就会把死去的人带来的伤痛,强加在活着的人身上。后来我想了很多,终于想明白了,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人是谁,下一个让你后悔遗憾的人是谁,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让余生尽量不要有更多的后悔和遗憾。”
瑛麟不做声,默默的听着。
“这些天你经常对我表达对我的感情,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我们早就成婚了,尽管娶你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已经娶了你,就像当年不得不接受碧彤一样,我不该忽视她,也不该忽略你。”永琪握住瑛麟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的说:“这趟来云南,你三番两次的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也重新审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真心把我当做你的丈夫,那就听我一句,不要因为自己受过伤,就把自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作恶久了,你真的会麻木的!而你害死的每一个人,他们也有至亲的人,他们的亲人也会因为受伤而变成你现在的样子,冤冤相报,你会失去更多在乎的人!你真的希望那样吗?难道你不想拥有像大多女人一样的平凡和幸福吗?”
瑛麟从小就习惯了被当做男儿一般培养,早已想象不出来大多女人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岂能没有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听到永琪这番赤诚之言,她的心都快要被融化了。她眼中含泪,凝望着被永琪握住的双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忽而又想起一桩桩人命,尤其是绵脩之死,让她感到害怕。永琪如果知道她才是害死绵脩的凶手,一定就不会像此刻这么温柔了。
想到这里,瑛麟惊恐的推开了永琪,强忍回眼泪,故作冷酷,道:“你说的这么煽情,不过就是想引诱我承认你们的推测,好为懿泽翻案!我不会上当的!你没有证据,休想给我定罪!”
“你非要我去找证据才肯面对事实吗?”永琪扯住瑛麟的胳膊,气愤的问:“你以为现在还会有谁担心你误入歧途?”
瑛麟好害怕被永琪说动,让她从此有了软肋,她惊慌失措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的摇头,大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冥顽不灵!活该你守活寡一辈子!”永琪撂下这句,转身向房门走去。
瑛麟意识到永琪要走了,不由自主的追上抱住了永琪,泪水盈眶,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道:“永琪,不要走!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想做你真正的妻子,我真的爱你!”
眼泪顺着瑛麟的脸颊,流在永琪的背上,瑛麟的脸贴着永琪的后背。有生以来,她从来没有哭的像今天这么伤心。
永琪站住,静静的听着瑛麟哭了一会儿,待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才又开口说:“我希望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再不栽赃陷害别人;第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你都不能再伤人性命。如果这两件事你都能做到,从今以后,我会用对待妻子的方式来对待你。但如果你违背了其中任何一件,我就只能按大清律法将你问罪了。”
“我听你的!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瑛麟紧紧的抱住永琪,在过去的许多年,她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对身陷情爱的女子不屑一顾,以为自己不入红尘就早已看破红尘,却不想如今,她也会如此胆战心惊的害怕失去一个人。
永琪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推开了瑛麟的手,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瑛麟的手悬在空中,还站在那个位置,像丢了魂一样。
为懿泽洗白了军营那件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也算去了永琪的一块心病,这样下次见到懿泽的时候,好让他有那么一点说辞。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大好,巴不得立刻动身去找懿泽,因此寻琅玦商议行程。
琅玦问:“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还是带着你府上那些护卫?”
“我不想带他们,上次就是因为他们……”永琪又想起了胡云川被箭射中的一幕,那些箭就是这十几名护卫放的,他不愿再提这件事,向琅玦解释道:“虽然他们是王府的人,但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更听从瑛麟,而不是我。”
琅玦点点头,道:“我也不想一大堆人同行,那样很不自在!你已经去过一趟了,再去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你看这次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去,那个路应该还算安全吧?”
永琪跟随本地人带路去勒得海时,一路上也算顺利,也不能说不安全,但他想起头一次走山路时遇到狼的事,还是不寒而栗,他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不好说,去那里要翻过不少山路,好几天才能到,我第一次上山时,差点就回不来了,你不会武功,出事的可能性更大!”
“啊?那么严重?”琅玦想了想,低头微微笑道:“那……那我们还是要带个功夫好的人吧?我听说清缅暂时休战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打起来,也更用不上永北的援军了。或许……或许我们可以跟总兵府借个人……”
“跟福灵安借个人?”永琪看着琅玦。
琅玦的脸通红,心跳加速的几乎有些喘气,紧张的不敢抬头。
永琪笑了笑,心中已然明了,琅玦想借的人还能是谁呢?永北军中,谁的功夫还能好过福灵安?他自然知道,这样纵容琅玦是不妥的,可是,好不容易才来云南这一趟,福灵安是琅玦此生最大的梦想,人生难得自由身,何不让她醉上最后一回?
于是,永琪又来寻福灵安,说明自己要去找懿泽,需要一个护卫,请他陪同勒得海一行。
福灵安仍是以君臣之礼,向永琪行礼道:“微臣谨遵王爷吩咐。”
永琪想了想,与琅玦同行,还是提前告知福灵安比较好,乃笑道:“还有一点,这次我要带琅玦去,所以,这趟是我们三个人同行。”
福灵安愣了一下,似有犹豫之意。
永琪不等福灵安回应,就忙解释道:“你不要多想,琅玦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我不可能有撮合你们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是我个人的私事,不是公干,我和懿泽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和矛盾,懿泽的身份不寻常,我到现在也没弄很清楚,但很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最懂我,所以我才找你。我想带琅玦,是因为怕懿泽记恨我,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就更别说接她回家。但她应该不会把琅玦拒之门外,这样我才有机会争取她的原谅,你明白吗?”
“承蒙王爷看重,臣不敢有辱使命。”福灵安又向永琪一拜,并不多言。
福灵安深知永琪心急,不愿多耽误一天,于是从速处理公事,将任上待办的事交给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因为永琪不愿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福灵安自然不能将出门的事告诉任何人,只能谎称身体不适,需在家静养数日。
一天之后,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骑着三匹快马,不声不响的离开了总兵府,一路北上,向勒得海奔去。
大路易走,他们很快临近山路,将马匹就近寄养,将行李分作两个包裹,分担在永琪和福灵安肩上,然后准备翻山。
到山脚下,抬头望见的却是一抹夕阳,永琪是再也不敢在山上过夜了,当日剩余的时间不足以翻过一座山,那就只能在山脚下休息了。
按照之前在郊外过夜的经验,需要生火才行,永琪向琅玦道:“你在这里看着行李,我们要分头多找些柴火,得够今晚一夜用才行!”
琅玦看着四围漆黑一片,慌忙摇头说:“不要留我一个!我怕黑!”
福灵安拱手向永琪道:“请王爷公主在此稍候,臣一个人去寻木柴足够了。”
说罢,福灵安转身离开。
琅玦望着福灵安背影,不做声。
永琪微微笑着,对琅玦说:“若是一个人去,也该我去才是!他跑的倒快!”
“他哪肯轻易陪我……再说了,木柴多的地方肯定是丛林,万一有什么豺狼虎豹,若是他碰到了,兴许还能搏上一搏,要是你碰上了,一准让虎狼给吃了!”琅玦朝永琪嘟个嘴,遥望福灵安去的方向。
“我有那么弱吗?”
“有!我早看明白了,你就是一只菜鸟!也就是比我强一点而已!你和我都是天生需要被保护的那种,哪像他,永远都是保护别人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琅玦的鼻子有一点点酸,她无聊的蹲下,用小石子划着地上的土。
永琪看着琅玦的样子,知道她又在心疼福灵安了。成婚已经数年,她仍然对旧情执念深重,这让永琪很是担心。
原地等待了许久,一直没见福灵安回来,琅玦又站起,翘首远眺,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有些疑心,问:“他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事啊?”
永琪笑道:“怎么可能?我们上次走的也是这条路,也是在这一带休息,前面不远还有村庄呢,能出什么事?”
“可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琅玦摸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永琪笑道:“不过是去捡个柴火,你都担心成这样,那以后你可有的担心了!”
琅玦喃喃而道:“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没几件事是不让人担心的,可担心他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难道真的只是我想的太多吗?”
永琪想了想,道:“那倒也不是,福灵安是正白旗副都统,他所做的事,不是打仗就是护驾,的确危险重重。不过,人各有志,这也是他的志向!”
琅玦冷冷一笑,问:“你真觉得,他是为了心中的志向才做这些吗?”
“听你的口气,难道他志不在此?”永琪有些疑惑。
琅玦道:“嫁到富察家之后,我明白了很多以前不去思考的问题。你知道,富察一族的荣耀,朝中上下眼红的人太多了,傅恒大人一向深谋远虑,就算祖上军功卓著,后辈也不能沦为吃闲饭的人,他有四个儿子,不能都养尊处优,否则一定会惹人非议。外面人都以为,福灵安是长子,责无旁贷,可家里人哪个不清楚,如果他是敏敏亲生的,他会成为一个军人吗?你再看福隆安,在家像个宝贝疙瘩一样,要是傅恒敢说送福隆安去战场,敏敏就算拼了老命都得拦住!你信吗?”
永琪点点头,笑道:“真没想到,你如今对朝臣们之间的事也能明辨不少,我的妹妹真的是长大了!当年傅九叔让福灵安随兆惠将军去北疆征战,的确是用心良苦,也给其他武将做了表率。不过戍守云南,却是福灵安主动请命,并非傅九叔的意思。”
“你以为福灵安为什么会主动请命来云南?圆明园救驾,他是首功,可太后却忌惮福灵安私自调兵这种行为,要求皇阿玛设法把他调离京城。我亲耳听到敏敏和福隆安私语,他们是借着太后有这个心思的机会,才好彻底的清理门户,把福灵安打发的远远的,让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纠缠不清,好保全富察家的声誉……”琅玦扬起讽刺般的笑意,笑的好想哭。
永琪此前虽怀疑过福灵安的离开有些苦衷,却并不知是这样的,此刻听说,不免一阵哀叹。他又望着琅玦,道:“他们大概没想到,就算是京城到云南隔着千山万水,也没能拦住你!”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也不过是生与死,这点距离算什么呢?睡不着的时候,我常常幻想,如果在那次南巡的路上,在我成婚之前,我能有一次和他单独畅谈的机会,他会不会被我说动,然后带我远走高飞?他和我一样,都是父亲身份贵重、母亲卑微早亡,都是家里不被重视、孤零零的那一个,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惺惺相惜、相濡以沫,难道不会很幸福吗?可惜当年我的胆子还是太小,顾虑还是太多,如今纵然有再多向他表达的机会,也都来不及了。”琅玦说着,情动深处,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对面忽然传来一根柴火棍掉地上的响声。
永琪惊了一下,问:“谁?”
原来,福灵安抱着一大捆柴火,已经走到附近,在还没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听到了他们谈话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后来听着琅玦那番动情的表白,不知不觉走了神,手下一松,掉下一根木棍。
福灵安放下柴火,走到永琪和琅玦身边,躬身拜道:“王爷、公主受惊了,柴火太多,臣一时没拿住,掉了。”
琅玦慌慌张张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问:“你……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回公主,臣刚到。”
福灵安向永琪和琅玦行过礼,自去生火,夜里也无甚要紧的事,他一直都保持着离永琪和琅玦较远的距离。他要做的,只是一个护卫。
次日天刚刚亮,三人便动身开始爬山。这一带都是小山,因为有了上一趟的经验,永琪带队,走过的路大多都还算平坦,除了赶路有点辛苦,倒更像一个郊游。
山上开满了野花,琅玦饶有滋味的跑在最前面,随手采来几朵野花,微风拂面,她闻着怀中的阵阵花香,再看身后跟随的永琪和福灵安,是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两个人,心中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一时间忘却了往昔的所有烦恼,只想时间停滞在此刻。
永琪之前还怕琅玦娇弱,爬山容易体力不支,没想到她竟然跑的这么快,想来必然是福灵安随行的缘故。看到琅玦这般开心的样子,永琪为她快乐着,也为她担忧着。
也不需达到山顶,永琪记得山腰有条小道绕到对面,是最近的。他计议着,如果下山后大家体力尚可,今天还能再翻越第二座山。
琅玦笑问:“五哥你好心急,一天还想翻过两座山?”
永琪答道:“我恨不能有翅膀立刻飞过去!”
琅玦想起自己刚离开京城,在往云南赶的路上,也是恨不得插翅能飞,可到了云南之后,又期望着每天都能过的慢一点,让云南的这场梦能做的久一点。
从第二座山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最后的一段路程他们走的特别急,几乎是跑着下山的。山下有个寨子,永琪上次也是来过的,因此又造访了之前借住过的一户人家,这家有两间用不着的屋子,正好可以借宿。上次借宿时,是永琪和瑛麟住了一间,侍卫们挤在一处打地铺了一屋子。这次自不必说,琅玦独自一屋,永琪与福灵安同住。
第174章、福灵安阐述母系族,琅玦歆羡走婚俗
福灵安以为君臣同铺十分不妥,趁早向主人多借了一套铺盖,在房内打了地铺。
永琪拍着床,问:“这床这么大,睡两三个人都没问题,你干嘛非要打地铺?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规矩?”
福灵安躬身拜道:“王爷,规矩立则当行,不在于人前或人后,上下尊卑有别,请王爷准许臣睡在地上。”
永琪笑道:“小时候咱俩也一床睡过,你还叫我名字呢!你都忘了吗?”
福灵安道:“儿时是臣不懂事,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永琪无奈的躺下。
福灵安拜谢道:“多谢王爷体恤。”
永琪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象着见到懿泽可能的情形,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翻身看到福灵安坐在地铺上,在微弱的烛光下看书。他十分好奇,往前瞥了一眼,不出所料,果然是兵书。
永琪想起昨夜琅玦说过的话,忍不住问:“你当初到底为什么突然请命来云南?”
福灵安笑答道:“王爷当时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怎么如今又问?”
“你是不是被太后和敏敏夫人逼走的?”
“王爷抬举微臣了,臣的去留哪能劳驾太后费心?”
“我已经知道了,都是我当初请你去圆明园护驾,有了太后的授意,敏敏夫人才有机会把你撵出来!”永琪深吸一口气,叹道:“你呀你呀,明明受了委屈还不肯承认!太后也就罢了,你也奈何不了她。可是敏敏夫人就不同了,她如果虐待你,你完全可以告诉傅九叔,何必替她隐瞒?你的孝心,她全然不领情,你用你的苦、你的血扛起来了富察家的荣耀,她却把你撵到边关这种不毛之地,然后她和她的几个亲生儿女去坐拥富贵,你说你是图个什么呢?”
福灵安微微笑道:“图个清静。”
“清静?未免也太清静了吧?”永琪呵呵一笑,他的这句话不知是挖苦还是鸣不平。
福灵安抬头望着躺着的永琪,笑问:“王爷过了这么些年闹心的生活,难道不盼着有个清静日子?”
永琪还真被福灵安给问住了,他想起早些年,整日在宫内看嫔妃们勾心斗角,婚后不久,王府又开始上演妻妾纷争,确实是难得有清静的日子。可是一个人的清静,哪能叫清静,那明明是孤独!两个人的清静,才是真的清静日子,最大的幸福,应该莫过于此吧!至于人多了,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清静了。
不停的上山、下山、借宿,四五天后,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终于在最后一座山的山路上看到了勒得海。
站在半山腰上俯望,琅玦被眼前的碧水蓝天所吸引,勒得海的水几乎是透明的,水中倒影的蓝天和上方的天空差别并不大,被群山环绕着,漫山遍野都是花香馥郁,她惊叹之极,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景致,回头对永琪感叹道:“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永琪只是笑了笑,景是美极了,但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乃向琅玦和福灵安介绍道:“那边那座山,是这里最高的一座,叫做格姆山,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懿泽现在就住在那里。”
琅玦顺着永琪手指所指,遥望格姆山,闷闷的问:“那座山乍一看,不像能住人的样子,五嫂怎么会躲山上呢?是不是山上有房屋,只是这里看不清?”
永琪想起,他只是告诉过琅玦要来这里找懿泽,却没讲过懿泽的另一种身份,现在也是时候说明这件事了。他先回头问了福灵安:“你在云南这么久,可听过格姆女神?”
福灵安点点头,答道:“云南许多地方都敬格姆女神,尤其是勒得海周边的村民。微臣虽从未来过勒得海,但却听说了不少关于这里独特的风俗,让人耳目一新,初次听说时几乎不敢相信。”
永琪好奇的问:“那都是些什么风俗?”
福灵安答道:“勒得海居住的主要是摩梭人,据说,摩梭人一直都是母系氏族,且男不婚、女不嫁,男女之间只要情投意合,便可相约一起过夜。夜半时分男子会通过走婚桥走到心仪姑娘的花楼外,沿着竹竿爬窗而入,然后在天亮前离开,他们称这种方式为‘走婚’。走婚乃是夜合晨离,在这种关系里,没有丈夫和妻子,男子称女子为‘阿夏’,女子称男子为‘阿注’,如果有一天,阿夏不再为阿注开门,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的走婚结束了。”
“不是吧?还可以这样?”永琪震惊的瞪着眼睛,问:“那……那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怎么办呢?”
福灵安笑道:“既然是母系氏族,生下的孩子当然由母家抚养,母家也正因此才能传宗接代,他们也会举办宴席,公开承认血缘关系。但他们公开血缘的目的,只是为了避免乱伦,即便有了孩子,阿夏与阿注在生活中仍是互不相扰的。”
永琪不由得惊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听了你这么说,我简直想立刻冲到他们家里问一问!如果不能亲眼证实,我没办法相信,我觉得你只是在讲一些传说而已!”
琅玦听了,心中无比钦羡,幻想自己倘若生在夜合晨离的摩梭人家,她一定立刻休了福隆安,然后日日夜夜站在花楼上守候福灵安的光临。可惜她生在紫禁城、天子之家,必须讲究“门当户对”,然后执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恨透了这种婚姻制度。
永琪忽然似有所悟,顿时陷入惶恐之中,自问道:“那么,懿泽回到这里,并且不再见我,难道也是她对我宣告婚姻结束的一种方式?”
琅玦不解的问:“五哥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五嫂并非躲在这里,而是她的家就在这里?难道五嫂是摩梭人?她不是索绰罗·观保之女,是满人吗?”
永琪也有些疑惑,却郑重其事的说:“我说了,你们可能不太敢相信,其实我自己也不完全确定,但我想多半就是这样,懿泽就是格姆女神。”
“啊?”琅玦惊异的看着永琪,问:“你们一会儿传言五嫂是妖,一会儿又说她是神,到底怎么回事?”
永琪望着福灵安,道:“记得在刘藻的军营,云中子做法捉妖,他那时称懿泽为妖,我其实是不相信的。但我和懿泽夫妻多年,我不得不承认她不寻常,因此对她难免疑心重重,直到我亲眼看见她出现在格姆山上,又在山下的女神庙里看到格姆女神像与懿泽有几分神似,我脑海中所有的谜团似乎一下子全部解开了,她的不寻常就是因为她其实不是凡人,而是神女下凡。但刚才琅玦提醒了我,我又陷入疑惑了,她的确是观保的长女,不仅有生身父母,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以及两个从小一直长大、感情要好的表妹,她的族谱和成长史都这么明白,如何能是神呢?”
福灵安拱手笑道:“请恕微臣无知,不能为王爷解惑。”
说话之间,他们走下山来。琅玦直奔勒得海而去,兴奋的将手伸入水中,掀起一阵水浪,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笑意盈盈,又悄悄瞄了一眼福灵安的倒影,心如酒醉。
永琪也走到水边,却望着水中的波纹皱起眉头。
琅玦笑问:“五哥,这湖这么美,我们绕着湖走,可好?”
永琪勉强咧嘴笑笑,道:“只要方向不错,随便你吧!”
琅玦想了想,格姆山的方向基本是在湖对岸,若是沿着湖边走,左右的距离应该差不多,那么到底是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呢?她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在垂钓,乃向永琪和福灵安交待了一句:“你们等我一下!”
永琪还没明白琅玦的用意,只见她快步上前问了垂钓人几句话,又匆匆跑回来,向右指着带他们绕湖。
永琪问:“你去问了些什么?”
琅玦笑盈盈的回头,朝永琪喊道:“我问他们走婚桥离勒得海远不远,他们说走婚桥就在勒得海边上,往右一直走就会路过!反正我们绕湖边去对面,只是路过走婚桥,不会耽误你到格姆山的时间!”
“真的有一个走婚桥?”永琪低声自言自语着,跟在琅玦身后绕湖。
福灵安一直默默的走在最后面,不使他们兄妹二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以确保安全。
每看到一座桥,琅玦都会就近向人打听桥的名字,以免他们错过走婚桥而不知。水边总是桥多,或长或短,但多半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大约走了两三个时辰,并没有到达走婚桥,暮色却悄悄降临了。
福灵安向永琪建议道:“王爷,赶路虽急,但夜路毕竟不安全,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早些找地方安置为妙。”
永琪点点头,叫住了一个劲往前奔的琅玦:“妹妹,别绕湖了,我们该找地方借宿了!
琅玦有些小小的失落,根据她向人打听的消息,走婚桥应该已经不远了,却还是没有看到。她不太甘心的停住了脚步,默默回头朝永琪走来。
三人离湖前行了没几步,琅玦注意到有些青年男子哼唱着歌与他们擦肩而过,向草丛深处走去,她循着这些年轻人的轨迹探头回望,那些高高的草丛中间似乎是一座桥。
琅玦忙跟上了那些人,一路小跑到桥边,看到几个男子欢笑着上了桥,徐徐往对岸走去。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草海,而桥头上有三个字,正是“走婚桥”。琅玦兴奋的跳了起来,欢呼道:“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永琪和福灵安看到琅玦往这边来,生怕她丢失不见,只好随着她追过来。
永琪不解的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找走婚桥?”
琅玦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我好奇,也欣赏他们在一起的方式。”
“简直荒唐!你还欣赏他们?”永琪感到无语至极,带着斥责的口气问:“大半夜去翻窗,往人家姑娘绣房里跑,睡一觉就马上走人,然后还生活互不相干,这跟逛青楼有什么区别?”
琅玦气急败坏的嚷道:“喂!拜托你不要瞎说好不好?人家是情投意合在先,才夜里约会,是真心相爱!跟青楼那种一见面就上床的能一样吗?”
福灵安站在他们身后,脸朝侧边,假装不经意的咳嗽了两声。
永琪意识到,福灵安是在提醒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些实在有伤风化,于是闭上了嘴。
琅玦刚才是急着反驳永琪,顺着永琪的话,一时之间口不择言,竟然在福灵安面前提到“青楼”、“上床”这样的字眼,此刻幡然醒神,羞的面红耳赤。
在他们身旁来来往往的“阿注”们,偶尔也有目光瞟过来,不过并未曾对他们有多留心。
琅玦不敢看福灵安,只冲着永琪喊道:“我要从桥上走过去!”
永琪不解的问:“这是‘走婚桥’,是男人们走过去找女人的,你走过去做什么?”
“他们走他们的,我走我的,他们去找女人,我去看看‘阿注’和‘阿夏’是怎么约会的!”琅玦恣意的朝永琪做鬼脸,像是故意要气他一样。
永琪气愤的答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自己去就自己去!我又不是没长腿!我都打听过了,走婚桥除了可以用于‘走婚’以外,也是穿过勒得海的一个捷径!哥哥若是不愿意走,大可以继续往前绕路,比起过桥到对面,也就是多走两个时辰而已!你就慢慢走吧!”琅玦说罢,也像那些当地的青年男子一样,哼着歌上了桥。
永琪竟然无言以对,无奈的望着琅玦的背影,问福灵安:“她……她执意过桥,怎么办?”
福灵安朝永琪躬身一拜,笑道:“回王爷,公主所言不差,此桥的确是去往对岸的一个捷径,王爷若想尽早见到福晋,不如随公主过桥。”
“你叫我也过去?”永琪吃惊的望着福灵安,质问道:“难道你也赞同琅玦的想法不成?”
福灵安道:“王爷生于中原,深受满汉文化熏陶,臣亦然如此,当与王爷同志。只不过,微臣愚见,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此处只是一座桥,桥的名字是人取的,叫什么都不影响走路。”
永琪再一次无言以对,忙上了桥去追琅玦。
琅玦知道永琪一定会跟过来,因此故意放慢了脚步,等永琪追上,又故作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阴阳怪气的问:“咦?五哥,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是谁说不上桥的?难道我听错了?”
“要不是怕你丢了害我回去无法交差,我早走了!瞧你得意的,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永琪说着,向琅玦投以鄙夷的目光。
琅玦忍不住笑了,挽住永琪的胳膊,满面春风的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哥哥最好了!”
永琪目视前方,随口道:“我才懒得理你呢!”
琅玦欢快的走着,几乎跳了起来,不时悄悄用眼睛的余光瞥一眼后面的福灵安,他依然跟在后面,不远也不近,如此,他们也算一同走过了走婚桥。这样想着,琅玦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走婚桥之后,永琪继续跟在琅玦身旁随意的走着,却不知琅玦其实是在悄悄的、远远的跟踪着一个陌生俊俏的阿注。她实在是太好奇阿夏与阿注的约会了,如果不能亲往瞻仰一番,今夜一定是不能睡的。
这位阿注下桥后走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走到了一栋花楼下。其实是一座矮矮的阁楼,楼上有一扇窗户,是敞开着的,楼下有一扇门,是紧闭着的。阿注果然没有敲门,而是抬头望着窗户,高声唱歌。
琅玦停住了脚步,她不太听得懂歌词,却听的极为入神。
在响亮的歌声中,没多大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阿注走了进去,紧接着门就被关上了。
琅玦情不自禁奔到门前,翘首仰望那扇打开的窗户,两眼放光,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她又开始痴情妄想,幻想自己也站在一栋花楼的窗内,福灵安穿过了走婚桥,走到了她楼下的门前轻轻叩门,她会飞快的开门,将他迎入,再没有人会干涉她的决定,再没有人打扰他们的生活。
永琪看到琅玦盯着人家的窗户,眼睛都快看直了,无奈的摇头叹气。窗内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阿注从窗户探头出来,将帽子挂在窗外,“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琅玦被这关窗的声音吓了一跳。
“好了!再看一会儿,不怕人家下来揍你啊!我可不想被追着打的满大街跑!”永琪上前拉住琅玦的胳膊,带她离开了这里。
琅玦的脚步随着永琪向前,却回着头,目光痴痴的停留在那扇窗户上,久久凝望着。
福灵安仍然跟在他们兄妹后面走,一直都知道琅玦在看什么,但他只是在做一个护卫。
夜已深了,永琪正愁要往哪里找住处,忽然看到了喇嘛寺,心中一喜。去寺里借住当然要比到农家借住方便一些,于是来到寺中,拜访了僧人,讨来两间禅房作为下榻之所。
老规矩,仍然是琅玦独住一间,永琪与福灵安一间。
永琪先躺下了,想着明天大约就会见到懿泽,又怕见不到懿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翻个身看到福灵安又在借着微光看书,以为又是兵书,仔细瞄了一眼,却是经书。
永琪好奇的问:“怎么?要参禅了?”
福灵安笑道:“看到这里有几本书,随手翻阅几眼罢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永琪愣了一下,福灵安合上书,走过去开了门。
琅玦出现在福灵安面前,她披散着头发,满脸通红,眼睛也是红红的,一看到福灵安,就激动的说:“我……我睡不着,我有话跟你说!”
福灵安躬身行礼,道:“公主,夜深了,请回吧!若有吩咐,明日再说不迟。”
“不!我一定要现在说!”琅玦忘情的注视着福灵安,有些埋在心底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福灵安立刻原地跪下,伏地大拜,道:“那就请公主赐臣一死。”
琅玦吃惊的愣住了,默默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收场。
永琪听到他们这几句对话,吓得目瞪口呆,忙走下床来,往外推着琅玦,催促道:“快回去吧!半夜三更来敲门,你成何体统?”
琅玦迷茫着,就被永琪推回了自己的居室。
第175章、琅玦绕湖错引路,懿泽坦白两世因
次日晨起,他们发现喇嘛寺的附近有个镇子,镇上还有集市,于是在镇上买了三匹马。有了马匹,赶路果然快多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格姆山脚下。
永琪惆怅的望着山上,自言自语道:“我会不会再吃一次闭门羹?”
琅玦也仰望山体,问:“五哥,我们是要先爬上山,才能找五嫂吗?我们要从哪个方向爬上去,才能爬到她的门前?”
永琪答道:“她是住在山洞中的,未必有门,你就在山下叫她,我想,她如果愿意听到,就一定能听得到。”
琅玦再次仰望格姆山,那并非一般小山,还是相当雄伟的,她深感怀疑,问:“这么高,你确定她能听到?”
永琪道:“你别忘了,她可是神。”
琅玦点点头,忽然心生一计,笑向永琪道:“我有一个主意!你不如先到走婚桥那里去等我,等我见到了她,就把她带过去。到时候,你从走婚桥上走出来,走到她身边,这个画面一定要煽情,说不定五嫂一感动,你们就尽释前嫌了!”
“这个方法……管用吗?”永琪不太自信,他深知懿泽的为人,一旦受伤便冷若冰霜,是个极难被打动的人。
琅玦笑道:“那肯定比你站在这里强了!一会儿我叫她,她一看你也在山下,说不定直接连我都拒之门外了!你既然娶了她,就是这里的女婿了,来一个入乡随俗,按照她们的方式‘走婚’到她身边,就等同于重新开始你们的婚姻,这样想起来是很美很美的!”
永琪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上次他在山下喊了那么久,懿泽都不曾下山,今日他若在山下等,懿泽当真可能就不下山了。他意欲接受琅玦的建议,但同时又担心道:“可是我们先走了,把你一个人单独留在这儿,我怕你出事。”
“放心啦!你看我们这次出门之后,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吗?不管找吃的还是借宿,不都很顺利吗?勒得海的村民都好友善,几乎是问一答十!我现在都对这里很了解了,怎么可能出事?再说了,我在五嫂的地盘上出了事,她会不管我吗?”琅玦咧嘴笑笑,笑的很灿烂,丝毫看不出昨晚失眠了一夜。
永琪也没有更好的主意,道:“那好吧,我和福灵安先去桥头等你。等我看到你们来了,我就出来。”
于是永琪和福灵安先行骑马返回,独留琅玦一个人在山脚下。
琅玦目送着永琪和福灵安走远了一段,才向上大声喊:“五嫂!你在上面吗?你能听得到我吗?如果你能听得到,就下来见我好不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喊话之后,琅玦注视着格姆山,未几,她看到一只五彩的凤凰从山顶飞下。琅玦惊呆了,她从来没见过凤凰,更不知道原来凤凰这般漂亮。
凤凰徐徐落地,降落在琅玦身边,幻化成了懿泽的人身模样。
琅玦哑然:“五嫂……真的是你!你……你真的不是凡人……”
“你有事吗?”懿泽的声音很低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任何妆容,她一袭白衣,没有刘海,只简单的将所有头发都拢在脑后,共梳一根发辫,系了黑色的丝带,头上更不曾有钗环装饰,俨然一身素雅。
琅玦打量了懿泽的这身好似戴孝一般的装束,还有已经十分明显隆起的腹部,不敢多问,也不敢有半分笑容,轻声细语的回应道:“你以前不是说,我有心事就可以找你说吗?你现在能不能陪我走走?陪我聊一聊家常?”
“只要你不是来替永琪做说客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虽然懿泽的语气不算冷,但脸色却那么沉重,让整个氛围都显得十分压抑。两人开始了散步,懿泽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生机,余光都不会轻易落在琅玦身上。琅玦轻手轻脚的跟在懿泽身旁,好像自己在做什么背理的事情一样,连用手挠痒这样的小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虽然琅玦是为了永琪才来找懿泽的,但她是真的有心事。琅玦学着懿泽的步伐,慢慢的走着,问:“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云南吧?”
懿泽淡淡答道:“知道。”
琅玦就向懿泽倾吐道:“我见到了福灵安,而且见了很多次,可是心里还是有许多遗憾。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给我留一丁点机会。我当然知道,我们的亲戚关系是一面不可逾越的墙,可是我在那个家里,真的好生活不下去。敏敏很强势,福隆安又很孝顺,我不愿呆在他们家。可一个人住在公主府,又显得好孤独,也很无聊。”
“把儿子接过去,你便不孤独了。”
“这个我也想过,但讲真心话,我觉得照顾孩子很麻烦,我也不擅长那个。更重要的是,那个孩子跟敏敏很亲,长得又像福隆安,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想起福隆安,然后心里就别扭。这孩子跟我说起话来,也是奶奶长奶奶短的,我心里就更不舒服了!甚至有时候,我根本不想见他!”琅玦讲着话,还一边注意着走路的方向,一直在往走婚桥前进。
“他现在跟着奶奶,自然记得奶奶,如果以后跟着你,便会亲近你而疏忽奶奶。至于相貌,他长得若不像福隆安,外面大约会闲话更多,你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懿泽虽然是陪琅玦聊天,却是维持着同一个神情、同一种语调,那么严肃,让人总觉得有那么点不自在。
“你知道,我一直都放不下福灵安,我以为来一趟云南,把以前想亲口说给他而没机会说的话都说了,我的心结便会打开。但事实上,来到这里之后,我觉得自己更放不下他了。前些天在总兵府住了一阵,他很忙,也不会主动见我,我总是每天早早起床,藏在他出府必经的路上,等他路过时看他一眼。晚上他回府之前,我又会等在那里,到他路过时,我就再看一眼。就这样一天看两眼,我心里就觉得幸福满满的,如果能永远这样看下去,我也不敢再有其他奢求了。可是我知道,这种方式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属于我的笼子。昨天我到了你们这里,我看到了走婚的摩梭男女,我真的好羡慕他们,他们不受长辈的约束,不必顾忌世俗的眼光,也不没有复杂的家庭关系,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只要你情我愿,就可以在一起了……怎么就那么容易、那么轻松?那可是我拼尽全力追求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琅玦说着,不禁泪流满面,心中满是创伤。
“何必痴情至此?”懿泽腔调淡淡的,似乎痴情是一件不值得的事。
琅玦望着懿泽,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满腔热血,情绪激动的说:“你知道吗?昨晚……昨晚我一直失眠,我一直在想,我可不可以从此留在这里,再也不要回去了,我还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留下,从此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的阿注和阿夏,我会在花楼上日日夜夜的等着他、守着他,哪怕余生不长!夜合晨离,哪怕是一夜的温情!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想的睡不着,我差点……差点就问出来了!可是……可是他却在我问出来之前阻止了我!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看着泪如雨下的琅玦,懿泽拿出一方手帕,递给了她。
琅玦擦了眼泪,渐渐平息了自己的抽噎,静静的走了一阵,又问:“你说……福灵安难道就不会对我有一点点动心吗?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就不会被我感动,他就没有一丁点可能跟我在一起吗?”
懿泽平静如水,答道:“如果你能在婚前让他明白你对他深情如此,他或许会抛开门当户对的观念,远离君王和父母,带你远走高飞。但事实是,你成婚了,嫁的还是他的亲弟弟,并且有了孩子,那么你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连你都这么说……”琅玦心里明白,她和福灵安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希望,只是这样敞开了分析一遍之后,无望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琅玦低头忧伤着,默默的往前走,不停的在心里描摹出福灵安的神情样貌,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自己放下。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在走向何方,她竟然忘记了注意行进的方向,忘记了自己来勒得海的目的。
然而,懿泽早在下山之前就已经看到了永琪和琅玦、福灵安三人一起来到格姆山脚下,听到了他们在山下的谈话,知道琅玦是要引自己去走婚桥。但此刻显然她们已经走错了方向,她知道这是因为琅玦走神了。懿泽便略施法术,只一瞬,她们已然行走在距离走婚桥不远的地方。
永琪静候在走婚桥上,忽然看到懿泽和琅玦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感到十分惊讶。他和福灵安骑马过来,也才刚到走婚桥一小会儿而已,他不解的问:“她们是走着过来的,怎么会这么快?”
福灵安答道:“微臣猜想,福晋大约早已知道王爷在此,是以仙术到达。”
永琪听了,不知该不该高兴。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按照他与琅玦的约定,从桥上慢慢走了出来。
他们两边是相向而行的,琅玦抬头看到了永琪,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到了走婚桥,她感到一阵迷茫,猛然间竟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过来。
懿泽停住了脚步,她对于永琪的出现,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当然不可能有喜悦,她就若无其事一般的原地站立着。她在静静的等永琪走近,却不会将目光投向永琪。
琅玦站在懿泽身边,一直注视着走在永琪身后的福灵安,她多么希望此刻福灵安是为了自己从走婚桥走来,而不仅仅是一个护卫。
永琪走到了懿泽面前,深情的凝望着懿泽,似有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开口,嘴里打转了半天,问出了一句他认为很唐突的话:“懿泽,我……我穿过了走婚桥,我可以做你的阿注吗?”
懿泽一如平常,答道:“你既然知道‘阿注’,应该也知道‘阿夏’与‘阿注’是你情我愿之后,事先约好,才会‘走婚’,而不是你这样冒昧的走过来。你生于以君父为重的大清王朝,我生于偏于女权的母系氏族,实乃南辕北辙,不相匹配,更谈不上你情我愿,你走了走婚桥,也算不得走婚,当然做不了我的阿注。”
“你说我们不般配,可我们不还是做了几年夫妻吗?既然做了夫妻,哪能说谈不上你情我愿?”永琪所言虽然有理有据,却说的很没有底气。
懿泽的态度依然十分平静,回应道:“就算曾经你情我愿,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摩梭人不仅讲求你情我愿,且离散自由,双方的关系仅靠感情维持,一旦感情不再,彼此间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已经另有新人,我也换过阿注了,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不清。”
永琪明知,却又不敢确信的问:“你说的阿注,是胡云川吗?”
“是的。”懿泽讲话的样子太过于平常,不带任何情绪,也无所谓喜怒哀乐,这让人觉得很可怕。
永琪看着懿泽的一身素雅,必然是为胡云川才这样装扮,他心中又有百般滋味,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道:“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气我,但胡云川已经死了,我是不会跟死人计较的。”
“你不会跟死人计较,倒是会跟活人计较,所以把活人生生变成了死人。”懿泽终于把目光转向永琪,却神色依旧。
永琪不做声。
懿泽从永琪身边走过,走到了一边,背朝永琪,又说:“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发妻索绰罗·懿泽,在经过五道天雷之后,伤重不治,已经死了。”
永琪好奇的问:“那你是谁?”
懿泽答道:“格姆女神。”
“可我看到的你并没有任何不同。”
“你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来。”
“我不管你是神还是人,我只认得你是我的妻子,我一直在眼巴巴的等你!”永琪来到懿泽身边,激动的抓住了懿泽的手,忽然发现懿泽的手是冰冷的,诧异的问:“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懿泽淡淡答道:“你握住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的手,当然是冷的。”
听了这句,永琪猛地松开了懿泽的手,脊背都冒出冷汗来了。
琅玦也吓了一跳,浑身都在打哆嗦。
永琪觉得,无论懿泽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该感到害怕,于是又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望着懿泽,深情的说:“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对你充满好奇,觉得你跟别人都不一样。那时候我以为,这只是因为我们还不够熟悉,我不够了解你而已!后来我们做了夫妻,我却还是看不懂你,大多夫妻都是在一起的越久,对彼此就越了解,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谜团却越来越多。正是因为这些谜团,才让我对你的身份有所误解,但是,无论你是人是神,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没变过。军营的那些命案,我已经查明真相,告知刘藻,还你清白。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任何人拿出任何铁证,我都站在你这边,永不相疑,好吗?”
懿泽问:“你要的机会是什么?”
永琪答道:“当然是和你再续前缘的机会。”
懿泽点点头,道:“你不必费尽心思挽回我,只要你回到京城,回到荣王府,我自然也在那里。”
“你答应了?”永琪喜出望外,兴奋的抱住了懿泽,他没想到懿泽会答应的这么容易。尽管感到懿泽身上没有任何温度,他也不会再害怕。
懿泽没有抱永琪,也没有拒绝永琪,她恍若无事人一般,似乎对一切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永琪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懿泽答道:“我一步便能从这里走到荣王府,你的马车太慢了,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
“各走各的?”永琪一脸茫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松开了抱住懿泽的双臂,问:“你到底几个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坐你的马车回京城,我用我的方式回京城,我的方式你承受不了,你的马车跑的太慢,太浪费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所以要节约时间,你可听明白了?”
“你要处理什么事,我能知道吗?”
懿泽道:“当然可以。既然你认为我们既往的问题皆因我隐瞒身份而起,那我今天就一次性把我的身份跟你说明白,免得你总有诸多谜团。我是上古神凤之后,在神族中也算一方首领,是尚未即位的女君。在人间,我和我的先人都被称为格姆女神。人间是一个神魔两族对弈的大棋盘,我放弃了作为神族的凤凰真身,投胎到了人间,做了神族的一颗棋子,她便是观保的长女,索绰罗氏。因为她身上有我的记忆和元神,所以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在人间尽可能爬到更高的位置,让神族在棋局中更占优势。你看上了她,她起初不愿意嫁给你,后来又愿意嫁给你,是因为她听到你的皇阿玛有意立你为太子。所以她不会与你私奔,宁可把嫡福晋的位置让给碧彤,她的成败押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失去儿子,她等于失去了一半的赌注,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另一半赌注。因此,不管你娶了几个女人,她都不会离开你,可没想到的是,她被天雷给劈死了,在死前,她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胡云川。胡云川以为自己揣测出了让她重生的方法,但在格姆山,能被重生的只能是神凤一族。所以你的发妻死了,复活的是她的前世,就是我。我之所以把元神继续放在这个肉身上,是因为她腹中有一个胎儿,那是胡云川拼了性命救下的,维持这个肉身才能维持这个胎儿。所以你看到的我,跟你的发妻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你碰到的是一个死人,她当然不会有体温。其实,我很想杀了你为胡云川报仇、为绵脩报仇、为我已经死去的转世报仇,甚至是为碧彤报仇,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还需要利用你。所以我会回荣王府,代替她继续做你的福晋,反正你那些肉眼凡胎的皇亲国戚,也分辨不出格姆女神和索绰罗氏。”
永琪听到这番话,似乎把从前的所有谜团都打开了,但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相,他痴痴的问:“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在完成你的使命,我和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孩子都只是你的工具,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琅玦听了,感到很迷糊,弱弱的问:“可是五嫂……前世的神或者今生的人,不都是你吗?你做了凡人还是有神的法力,变回神仙却仍是原来凡人的模样,又有什么不同呢?”
“的确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仍然是荣王妃。”懿泽答复了琅玦,又对永琪说:“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我要回去修炼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等你回到京城的时候,我自然会在那里。”
永琪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脑袋里混沌一片,唯一明白的就是,他无力改变懿泽的决定。
不必等永琪的回答,懿泽又化成一只五彩的大凤凰,飞回了格姆山。
第176章、福灵安辨析轮回道,琅玦眷恋舞作别
永琪望着远去的凤凰,好美好美,这让他想起了与懿泽新婚时同游雾灵山,山上的大石壁曾经投射出懿泽的影子,就是一只凤凰的影子。但他那时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那就是真正的懿泽。
琅玦推了推永琪,问:“五哥,怎么办呢?”
永琪仿佛如梦初醒,问:“什么怎么办?”
琅玦嘟囔道:“五嫂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啊!她对你,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且,我真的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五嫂?”
“她……她不是已经答应回去了吗?”永琪脑袋懵懵的,他觉得,此行好像已经达到目的了,也好像没有给事情带来任何改变。
琅玦满脸的担忧,强调一般的提醒道:“她是答应了,但她答应的是继续做荣王妃,是为了她的使命,而不是为了你啊!她今天说话的样子,可不像是在说气话!”
永琪稍稍露出一点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他的目光中仍带有一缕希望的曙光,道:“我知道她现在回去不是为了我,但只要她能留在我身边,未来某一天就还有可能会是为了我。”
琅玦惆怅的看着永琪,她不敢说出打击他的话,心里却不能不害怕,她害怕永琪的这个期待,永远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永琪一脸的迷茫,他们现在好像已经彻底无事可做了,剩下的只有打道回府了。
三人各自牵着自己的马,步行穿过了走婚桥,下桥后又骑上马,原路返回,不言不语的走了很久。走着走着,琅玦的马越来越慢,总是差点掉队。
永琪回头望着琅玦,问:“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停下来吃点东西?”
琅玦点点头。
他们于是下马,永琪从包裹中拿出方才在镇上买的点心,分给琅玦和福灵安食用,三个人都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琅玦吃着点心,眼眶里渐渐湿润了,忙眨巴眨巴眼睛,不让泪水流出。
吃完了点心,永琪又收拾东西,准备上马继续赶路,福灵安将行礼箱子架在马背上,也解开了缰绳。琅玦却依然坐在石头上发呆,一动不动。
永琪喊道:“琅玦,不要休息的太久,福灵安是请假出来的,总兵府还有很多公务等着他呢!”
琅玦抬起头,呆呆的问:“五哥,到总兵府之后,我们两个是不是就该动身回京城了?”
永琪知道琅玦一定是舍不得离开云南的,但他们不能遥遥无期的滞留在此,他只好劝道:“你要明白,我们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回去的。”
“也许你是期待回去的,因为五嫂说,等你回到京城的时候,她也会在那。可是我呢?”琅玦说着,眼泪忍不住落下,又说:“我刚才在想,京城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我来这里的事大约早就满城皆知了,福隆安应该气了个半死,敏敏说不定恨不得掐死我,丰绅济伦长大之后,也会以有我这样的额娘为耻。我为什么还要回去?我回去了,也许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最想见的那个人了……”
永琪不知道怎么回应琅玦这番话,这几天琅玦的心里有多少开心、多少期待,回去应该就有多少痛心、多少绝望。离开她最念念不舍的爱人,回去接受世俗给与的惩罚,她应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福灵安站在马前,面朝远方。他听得见琅玦的言语,却不能面对琅玦这样的神情,也无法回应他们的任何一句话,无视琅玦的感情是他唯一能做的。
永琪无奈安慰琅玦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们生在皇室,受到的束缚更多,为了来这一趟,我们差点闯下滔天大祸。在京城时,你对我说只是想来见他一面,来了之后,你见的已经不止是一面,这已经很难得了,琅玦,你不能再放肆自己了。”
琅玦咬着嘴唇,只好收起了眼泪,勉强努嘴,向永琪说:“五哥,我可不可以再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永琪问:“什么?”
琅玦道:“我听说这里晚上常常有篝火晚会,青年男女会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好想看一看。现在离天黑也不是很久了,我们能不能留下来看篝火晚会,明天一早再赶路?我保证接下来都不会再耽误时间,故意逗留了!”
永琪点点头,笑道:“好吧!那我们去找找哪里有篝火晚会。”
在接受人生可预知的灾难之前,最后的狂欢或许是一种最好的宣泄方式。
他们找到了有篝火晚会的地方,在一个庄园里,几十个男男女女围着一团燃烧正旺的篝火,手拉手一起跳舞,他们嘴里都唱着歌,虽然曲调不是特别整齐一致,但还是美极了。在一旁还有用乐器伴奏的几个人,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他们……他们竟然不分男女,都手拉着手……”琅玦自言自语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在她那个礼教森严的皇城,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
因为不相识,永琪和琅玦都不好意思离那些跳舞的人太近,幸而这里四面空旷,站稍微远些也是一样看得清的。福灵安站在永琪和琅玦身后几步的地方,他的职责,仍然是做好一个护卫。
垫着脚看了半天,永琪感到有点审美疲劳了,琅玦却还乐此不疲。永琪招呼着福灵安,往后走了一段距离,坐在拴马的树下休息。
永琪问:“有件事情,我还是不太想的明白,你常在外走动,见识比我多,你说,观保的长女懿泽,和我们今天见到的格姆女神,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我娶的到底是谁啊?如果是同一个人,她明明活着,为什么说我碰到的是一具尸体,还有,她身上真的好凉!”
福灵安答道:“臣看经书上讲的意思,人是魂魄附着肉体的存在,一旦魂魄离体,肉身便会死去,而魂魄可以投胎转世,再附着在新的肉体身上,便是新的开始。”
永琪听了,顿时胆战心惊,慌张的问:“照你这么说,我的妻子懿泽真的已经死了吗?”
福灵安道:“对于凡人来说,投胎转世,换了身份,的确不应该算作同一个人。但臣早年游历时,也曾听一个道人说过,神与人是不同的。凡人投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对前世之事不会有丝毫的记忆,转世后才会完全是另一个人,而且一定会以婴孩的方式来到人间。神仙如果犯了错,被打下凡间,或自愿来人间历劫,也会以凡人的身份来到人间,到人间后,或有记忆,或无记忆,或是婴孩,或不是婴孩,或会衰老,或青春永驻,不可一概而论,要根据自身的发愿或指定的劫数来区别对待。因为神仙的寿命比凡人要长很多,所以只要元神不灭,离开凡人的躯体后,他们仍然能回归本身,恢复原来的身份,凡间生活就算他漫长神仙寿命中的一小段,这样看,就还算是同一个人。福晋显然是自愿来人间,虽然从婴孩开始人生,却有前世记忆,如今又恢复了她原来神的身份。但不合乎常理的是,她仍然占据着作为凡人的肉身,她说是因为腹中有一胎儿。微臣料想,这胎儿是福晋作为凡人时怀上的,且孩子的父亲也是凡人,那胎儿的生存方式应该以凡人论处。如果福晋的身体是一具尸身,没有体温,胎儿岂能活?”
永琪也深感诧异,道:“确实不合理,她眼睛能眨,嘴能说话,腹中还能滋养胎儿,怎么可能是一具尸身?”
福灵安道:“臣以为,魂魄彻底离开肉体,人才算真的死了。福晋的魂魄仍然附着在肉体上,何以言死?至于体温,恐怕只是吓唬王爷的障眼法。她既为神,施展这点法术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那就是说,她还活着!”永琪又感到一阵欣喜,只要懿泽还是懿泽,他就仍然有信心挽回他们的曾经。
篝火晚会上的男男女女,时而唱歌跳舞,时而把酒言欢,他们在一处恣情谈笑,毫不拘束。
琅玦在一旁观望了许久,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她几次想要鼓起勇气加入他们,却还是迈不开脚步。除了因为不认识、怕尴尬之外,她也深受自己多年来所奉行的传统礼教约束着,不敢轻易在陌生男子面前露面或搭话,更不可能向他们那样不分男女的手拉手。如果她敢和这些人一起跳舞,恐怕连永琪都是要来阻拦的。
晚会进行了很长时间,篝火没有方才那么旺了,有些人相互道别,各自还家休息,一簇一簇的离开,庄园里的人越来越少。琅玦却还在那垫着脚看。
后来,那几个奏乐的小伙子坐在了篝火旁的一个角落里,又重新奏乐,其中一个伴随着乐声唱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练习。琅玦很好奇,因为方才他们奏乐都是欢快的,这个曲子却有那么点忧伤。她蹑手蹑脚的走近了一点,又仔细听了一会,果然悠扬的歌声重带着点点伤感,的确与刚才不同。
“嗨……”琅玦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已经主动跟他们打了招呼,当眼前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时,她感到无比的尴尬和难为情,不知该怎么往下继续。
幸而摩梭人还是十分热情好客的,音乐停住了,唱歌的小伙子问:“你有事吗?”
“我……我是想说,你唱的真好!”琅玦笑的很不自然。
“谢谢!你是外乡人吧?”
琅玦点点头,问:“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另一个打手拍鼓的小伙子凑过来说:“他才不会写呢!他连字都不认识!”
琅玦赞道:“这个曲子好极了,词好凄美。”
唱歌的小伙笑道:“这首歌是我在别处听来的,是一个女子因为思念她的心上人而写了这歌,她的心上人从军去打缅甸,再也没回来,她很难过,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但总盼着他还能回来!”
“原来如此……”琅玦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情不自禁的问:“我……我能不能请你们挪一挪位置,到那边,把你们方才的奏乐声和歌声再表演一遍?”
“为什么?”几个小伙子都对琅玦这个要求感到有点奇怪。
“我……我曾经为一个人学了跳舞,可是好巧,几年了,我却每次都没有机会跳给他看,他甚至……甚至不知道我会跳舞。后来他也从军了,我为了见他一面,从北方千里迢迢来到云南,明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看到你们跳舞,我也好想为他跳一支舞。但没有奏乐的舞很乏味,我想让你们给我伴奏,可以吗?”琅玦说着,声音几乎颤抖着,也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任何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太紧张,还是太伤情。
唱歌的小伙子问:“既然这么放不下他,为什么要走呢?何不为他留下?”
“如果能留下……此生夫复何求?”琅玦说着,潸然泪下。
“山外面的人很奇怪!他们总有很多不得不!”几个小伙子感慨着,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的拿着自己的乐器站了起来,问:“你要我们去的地方在哪?”
琅玦没想到他们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悲喜交加,忙抿掉了眼泪,带着他们几个来到了永琪和福灵安面前。
永琪和福灵安正在探讨神与人的不同,没太注意琅玦在做什么。
琅玦突然站在福灵安面前,大喊一声:“福灵安!”
福灵安吃了一惊,他看着琅玦,因为她身后有几个陌生人,他不敢称“公主”,也不敢行礼,只是站了起来。
琅玦心跳加速,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将生平所有的勇气都鼓足了,大胆的对福灵安说:“我要跳舞给你看,你非看不可,你就当这是命令吧!”
说罢,琅玦后退几步,原地起舞。
那还是她跟胡嫱学的一支舞,在乾隆陪香妃游江南的路上。
那时福灵安旧伤复发,她刚认识福灵安还没多久,充满了对爱情和幸福的渴望,她说练好这支舞,等福灵安康复之后就跳给他看。她曾经幻想着在杭州沁芳园与福灵安夜里约会,跳舞给他看,可惜他没能成功赴约。后来的后来,他们之间便有了这一层兄长与弟媳的关系,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机会。
几个摩梭的小伙子盘腿坐在一侧,奏乐唱起了歌,福灵安听出了歌词的内容:
雁南飞,不知何日归!
雁叫声声悲,远去不闻故人泪!
酒一杯,土一柸,
来年垄中难相随。
冬去春回,人未回,
盼归,
闺中阿妹,莫把心揉碎!
词句已是悲切,婉转凄凉的曲子,更让人黯然神伤。琅玦舞着,回顾起南巡种种,她似乎看到在沁芳园中,守候在大石壁后的自己,寒风凛冽,满怀期待。如果那天福灵安来赴约,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还有私闯学士府的那个夜晚,如果琅玦早点找到福灵安的所在,如果她没有被敏敏碰到,如果他们单独聊的时间可以多一点点,他们的结局又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如果,没有如果。
曲调声声入耳,哀婉凄绝。福灵安不敢不看,无法不听,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悄无声息的滴在了地上。
曲罢舞停,几个奏乐人叹气连连,辞别琅玦归家去。
“能看到你的眼泪,我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琅玦走到了福灵安面前,试图伸手抿掉他的眼泪。
福灵安却把脸转向一侧。
永琪站在一旁,久久无言。
后来,福灵安又找来不少柴火,在这里生火,准备就地安歇。因为这里离返回的山路不远,明日一早便可直接翻山赶路,再去别处借宿显得太折腾,也就随便凑合休息了。
永琪先安顿了琅玦在火堆的一侧躺下,待琅玦睡着,他又到火堆的另一侧与福灵安同坐,福灵安正借着火光看书。
永琪问:“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还会替福隆安做媒,让琅玦成为你的弟媳吗?”
福灵安拱手向永琪回道:“请王爷不要问臣不存在的问题,臣无法回答。”
琅玦并没有睡着,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听着福灵安的话。
永琪点点头,又说:“好吧,那就不说琅玦,就说你。你也还年轻,为何不续弦呢?嫂夫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你也算对得起她了,难道还真打算光棍一辈子?”
福灵安笑道:“谢王爷关怀,如臣这般的人,都是时刻准备着马革裹尸,即便侥幸存活,居家过日子的时间也寥寥无几,又何必耽误人家姑娘?”
永琪听了,心里很难受,他望着福灵安,深情的说:“你可以不做这样的人!我也不想你做这样的人!”
“除非天下从此太平,再无战乱,一个合格的士兵只会前进,永远难不可能倒退,更何况一个将军?”福灵安也望着永琪,又笑道:“王爷不须担心微臣,更该担忧自己。虽然王爷出入常在护卫当中,却未必比臣安全,自当保重。”
永琪没有什么强大的理由去劝说福灵安,他也知道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并不安全,只是怀着惜别之意,轻声叹道:“但愿我们还有再见的日子。”
第177章、琅玦洒泪离永北,懿泽赎马回京师
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返回永北,刚到总兵府门外,便看到长官使波岩良守在那里。
波岩良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到福灵安后,他忙奔上前报告:“大人,京城来了一位毛公公,是奉皇上口谕来宣荣郡王、和嘉公主回京的,已在府上住了两日。属下说大人往外巡查去了,他又问王爷公主何在,属下按荣王侧福晋交待,称福晋在本地有亲眷,公主一直随福晋住在那里,王爷打军营回来后身体抱恙,耽搁了些时日,最近才康复,去接福晋和公主了。”
福灵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琅玦在后面听到,心里很明白,乾隆千里迢迢派人来宣召,这次是非走不可了,而且恐怕是一日都不能多留的。
永琪与琅玦到府中换了衣服,来客房中见太监毛团。毛团带来的不止有乾隆的口谕,还有数十名乾隆亲自挑选的御前侍卫。
毛团向永琪及琅玦见了礼,恭恭敬敬的向永琪道:“皇上见兆惠将军重伤而归,又听说王爷为防缅兵来犯,执意留在军营,皇上是既欣慰又担忧,连睡都睡不安稳,千叮咛万嘱咐,要奴才尽早接回王爷。奴才到了刘总督那儿,才知道王爷随总兵大人来了永北,特意来此请王爷回京。”
永琪淡淡一笑,道:“你既然去过刘总督的军营,应该知道我不仅没有帮上刘总督的忙,反而给军营里添了麻烦,这些……恐怕会让皇阿玛感到失望。”
毛团笑道:“不过是军营里发生了一些小误会,让王爷恰巧赶上罢了,奴才就算左耳朵听见了,右耳朵也早出去了。”
永琪笑点点头,称赞道:“毛公公倒是体贴的很。”
毛团忙说:“不敢不敢,伺候皇上和王爷是奴才是本分,别的奴才一概不知!这次随奴才前来的侍卫都是皇上特选的精兵,好一路保护王爷和公主回京,还请王爷早日安排回程,奴才也好早日回京交差!”
“皇阿玛把自己贴身的人都派来了,我哪有推脱之理?烦劳公公安排,永琪和四妹自当从命!”永琪答应着毛团,忙又看琅玦的神色。
琅玦没有反驳,脸上却停留着淡淡的忧伤。她知道,马车是现成的,护送队伍也是现成的,行李是极少的,要走,其实很容易,只是辜负了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于是,毛团就把启程的日子定在了次日。
次日的清晨,天气相当晴好,万里晴空,一片云都没有,阳光洒满了院中的每个角落,真是个出门的好日子。一切都预示着,回京是顺理成章的。
收拾行装的时候,瑛麟叠放着衣物,冷不丁的对永琪说了一句:“昨晚,我走到了总兵大人的窗外。”
永琪愣了一下,他看了瑛麟一眼,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他已经料到瑛麟是想说什么了。
瑛麟低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失落,又说:“我是一个没有自由可言的人,今日离开此地,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再来云南了。王爷也许并不了解我,我一向是有仇必报的,我姐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我终究还是对不起她。我放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此生唯一的报仇机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要为了你,改变自己。”
永琪当然知道,以瑛麟的手段,同在一个府中,她绝对是有机会对福灵安下手的,但福灵安一直安然无恙,必然是瑛麟放弃了报仇。
永琪带着些许感动,向瑛麟道:“福灵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肯不计前嫌,放下过去,我真的很感谢你。”
“所以,请希望王爷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瑛麟抬头凝望着永琪,目光中充满期待,声音也是温柔的,像是一个女子的温柔,倒不像永琪从前认识的瑛麟了。
永琪无法作答,只能点了点头。
在福灵安的相送中,永琪、瑛麟,还有琅玦,走出了总兵府大门。毛团准备的马车早已候在街上,马车的前后左右都被骑马的侍卫围绕着,毛团自己也在其中。
来的时候,只有两匹马、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如此兴师动众。
琅玦已经沉默很久了,一直走的很慢很慢,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还能说什么?
永琪知道琅玦是极不情愿离开的,但离开是不得不的事,他只好推着琅玦往前走,瑛麟跟随着,一起向马车走去。
福灵安原地躬身行礼,道:“微臣恭送王爷、侧福晋、公主。”
走出没几步,琅玦脑海中又闪出另一个念头,富察家上下、乃及宫闱之内,大概早就把她这点心思传的沸沸扬扬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别了此处,死生于她也不过如此,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想到这里,琅玦忽然又拐了回来,飞奔到福灵安面前,满眼伤情的看着他,问:“福灵安,你就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吗?”
福灵安还是站在原地,朝琅玦深深一拜,道:“公主,生命诚可贵,请珍重。”
“好,既然‘生命诚可贵’,那你也不许轻视自己的生命,答应我,好好活着!你必须答应我!”琅玦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止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更是为了不让眼泪遮挡自己的视线,她还想多看他几眼,也许是此生的最后几眼,一眼都不能浪费。她还想告诉他“你活着,我才有勇气活着”,可是这句话太越礼了,作为大清的公主、富察家的儿媳,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说不出口。
福灵安低着头,声音低沉的答道:“臣记得了。”
“以后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我都会抬头看一眼太阳,因为无论相隔有多远,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太阳……”琅玦抬头望着天,天上那个太阳好刺眼,她望着福灵安,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福灵安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没有抬起头。
永琪望着前面等候的车队,不得不再一次走到琅玦身旁,提醒道:“琅玦,我们该上车了。”
琅玦一直努力的眨眼睛,不让泪水流出,她沉默着,被永琪拉着走到了马车旁,又回望福灵安一眼,终于上了车。
永琪又扶瑛麟上车,然后自己上车,结末掀开窗帘,向毛团吩咐了一声:“走吧!”
毛团对着永琪点点头,忙骑马到车队最前面开路,吩咐侍卫们启程。
车轮开始转动的一瞬间,琅玦的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碎的一片一片,泪水滚滚,顺着脸颊无止无休。她的耳边又想起那首歌“雁南飞,不知何日归!雁叫声声悲,远去不闻故人泪!酒一杯,土一柸,来年垄中难相随。冬去春回,人未回,盼归,闺中阿妹,莫把心揉碎!”
福灵安原地伫立,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车队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抬头看到了天上的太阳,那一轮所有人都能共同看到的太阳。
琅玦坐在马车内嚎啕大哭,永琪看着揪心极了,却想不出一句能劝慰她的言语。她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出城门,哭到天黑,白天在车上哭,夜里投宿驿馆在卧榻上还是哭,哭到哭不出来,她便目光呆滞的看天,看太阳,时不时的又哭一场,就这样从云南哭到京城。
懿泽再次来到了女君殿,恢复法力后,来到这里果然变得易如反掌。
前世,懿泽是没有来过女君殿的,因此对这里一无所知。上次进入女君殿时,因为她双目失明,殿内的一切都是由胡云川口述描绘给她的。现在,她恢复了凤凰真身,重见光明,定然要再来到女君殿一探究竟。她想亲眼看看,她看到的,与胡云川看到的,会不会有所不同。
亲眼目睹女君殿的一切,让她很吃惊,因为胡云川并没有告诉过她,历代女君的石像竟然是彩色的,与活人分毫不差。她一直以为女君殿与女神洞中的石像应该一样,只是石头的颜色。与胡云川描述相符的是,从第二位女君到第十五位女君,石像果然都是眉目清晰,美艳动人。
母神爻歌的石像,比她想象的还要磨损严重,只能看出一个大体的人形轮廓,丝毫看不出容貌,且身体也是残缺不全的,上下打量一遍,全都是凹凸不平,不知是石化之前就已经受伤到千疮百孔,还是石化后又受到重创。
懿泽将手搭在爻歌的石像上,看不到石像有任何变化,她的灵玉也没有一点感应。她无奈摇头叹息,爻歌真的已经完全是一块石头了。
她又走到第二位女君坤夏的石像前,只见坤夏左臂在胸前半弯,右臂在身后伸着,似飞天之状。懿泽将手搭在坤夏手上,果然如胡云川先前说过的那样,她们彼此两颗心中的灵玉都开始闪动。
懿泽记得蛟龙说过,龙锡杖有累世的记忆和法力,只是因为她了解的太少,以至于不能物尽其用。
于是懿泽将龙锡杖横在女君与自己之间,这时,她看到了一些列幻象,幻象中描摹了第二位女君生平所擅长的术法。她不禁为之一惊,蛟龙说的竟然是真的,可见蛟龙对梦神一族知之甚多,只可惜蛟龙并不真心对她,利用过她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了潜心琢磨先人所留的精妙术法,懿泽在女君殿闭关了一个月,可惜她一向不怎么聪明,只能记住个大概,还是得依靠龙锡杖才能发挥先人功力。但是她该走了,她必须比永琪先一步回到荣王府,才能应对京城那些皇室的凡人所挑起的是是非非。
她默默筹划着,以后每当方便之时,仍可一步跨回此处,修炼先人术法。她希望有一天,即便不再使用龙锡杖,她也可以对先人的法力运用自如。
在离开格姆山之前,懿泽来向穆谡辞行。
穆谡惊异的问:“你还要走?我以为你对那个凡人已经死了心,这次回来便不会再出去了!”
懿泽答道:“我是凡间皇室的儿媳,是荣王妃,现在我的家是荣王府,不是这里,我当然是要回去的。”
“可是人间险恶,凡人都是狡猾善变之徒,你已经受过伤了,怎么还能回到让你受伤的地方?”
“你不明白,失去的越多,越不能回头。你说凡人都是狡猾善变之徒,然而我在凡间这二十余年,却受过不少凡人的恩惠和帮助。为了完成此行的使命,我连累了太多的人,如果我再放弃,不仅是我前功尽弃,连那些为我遭罪甚至送命的人都白白牺牲了。”
“不……如果你继续坚持,或许会有更多的牺牲。”穆谡深情望着懿泽,劝阻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懦弱,可是,懿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你之前离开格姆山,说要去天宫为你母亲讨回公道,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我们当时都以为你也出事了。后来,有几个和你同辈的凤族姊妹知道了,集结了几十位神仙去天宫找你,结果连天门都没进,就被守门的大将打成重伤,扔到勒得海边上,还警告我们,若再上天滋事,一定严惩不贷!”
懿泽关切的问:“那几位凤族姊妹现在在哪?”
穆谡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去过女神洞,难道没看出来里面的石像比原来多了很多吗?”
“你的意思是,她们就这样石化了?”
穆谡点了点头,又说:“现在,勒得海再也没人去跟天神斗了,凡是去过天宫或去过人间的,除了你,都再没回来过。勒得海诸山这一辈的子孙,已经不如先前繁盛了。你这次也差点就一尸两命了,不要再回去送死了好吗?”
“这些天神太过分了!越是如此,我更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凤族不是好欺负的。你等着看,总有一天,我会飞上天宫、救出母亲、重振格姆山,母神后人的威力一定会闪瞎他们的眼!”懿泽说罢,又如前世一样,态度坚决的在穆谡的期待中离开。
懿泽先来到小凉山,赎回了胡云川之前卖掉的那匹马。她记得,胡云川曾发誓在懿泽伤势痊愈之后,一定会赎回这匹马,可惜他没命来赎它了,她只好替他赎了。
牵着这匹陪伴过她和胡云川无数个日夜的马,懿泽回忆良多。她似乎又听到了胡云川的聒噪声:
“我们可不止放羊,我们养的牛、马、羊,都可多了,它们满山坡的跑,那景致真的特别好看。无聊的时候,我们就数绵羊,可是每次总有羊儿在动,老是数不清楚!”
“你看我这样牵马驮着你,像不像孙猴子保唐僧啊?”
“我以前天天养马、贩卖马匹,可算得上是马的行家!”
“喂马、洗马、训马,我都不怕麻烦,也不怕累,唯一让人难受的就是卖马,因为养马养的太久了,就养出感情来了,卖掉就变成了一件残忍的事。我爹说天长日久,习惯了就不会为这个难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卖马那么多年,我还是不习惯,每次卖马就是舍不得。后来我发誓,再也不干这个生意了!”
“它……它见证了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这段日子,是我们的证人……不对……是证马……”
懿泽很清楚胡云川对马特殊的感情,所以离开格姆山之后,她先想到的就是这匹马。可是胡云川已经不在了,对着这匹马,除了触景伤情,也就是自责和愧疚吧!
她知道胡云川是深爱着她,才会背着她走过了千山万水,磨破了鞋,磨伤了脚。尽管那个时候她黑灰的脸能把人吓个半死,尽管她当时双目失明,尽管她腹中还有一个别人的孩子,他还是用尽全力救了她,拼着生命最后的一口气,为她带来了生命之光。
她耳边依稀还回响着胡云川的告白声:
“我觉得那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认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只要你点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二心!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只是不知不觉就留心到了你的许多事,记住了你说话的样子、你看人的表情、你的每一个动作……不经意间,我已经在揣测你的心思。我天生是很爱说话的,但在王府时,却有一段时间,我总不愿意多说话,就像你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想着你,久了,我就会变成你?”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
懿泽的眼泪迎风而下,她曾经不屑于跟胡云川说一句话,如今却再也忘不了他,忘不了他为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忘不了他为她所受累而满身伤痕,忘不了他最终为她失去了原本充满生机的生命。
第178章、琅玦受胁暂归家,永琪御前辩罪责
因为是乾隆派人将永琪和琅玦接回的,到京城后,按照规矩,永琪和琅玦当然要先入宫拜见乾隆,然后才能回自己家。
彼时乾隆在延禧宫,永琪便带瑛麟和琅玦来到延禧宫,他们见到的,不只乾隆和令贵妃,还有叶赫那拉·敏敏。乾隆和令贵妃分别坐在榻上的茶几两边,敏敏就侍立在乾隆身旁。
原来敏敏早就派人在城门处盯梢,一旦有消息,就快马来报。敏敏得知他们兄妹行踪,先一步来到这里,候着琅玦来见。
当下,永琪、瑛麟、琅玦刚向乾隆及令贵妃行了礼,敏敏就对乾隆说:“皇上,我们家丰绅济伦想他额娘都快想疯了,请容臣妾先行带公主回府,让他们母子相见。”
琅玦听了这话,便知道敏敏没安好心。
乾隆还没应声,永琪先开了口:“夫人,琅玦也多日未见皇阿玛,还没说上几句话,回家不至于如此心急吧?”
令贵妃也附和道:“本宫也正想这么说呢!夫人再心疼孙子,也不差这一会儿吧?难道不给皇上与公主留点时间叙一叙父女之情?”
敏敏冷笑道:“娘娘真会开玩笑!公主在京城住着的时候,几个月都未必想着来跟皇上请安呢!这会儿倒要叙父女情?臣妾是不大明白!”
乾隆淡淡一笑,答道:“公主是不大亲近朕,幸而父女之间也没什么矛盾,朕自然不像夫人这般操心!夫人说是吧?”
敏敏知道这是奚落自己的话,却当没听到一样。
乾隆又说:“不过朕与永琪确实有些体己话要谈,夫人可先带公主回去,也好让朕的外孙高兴高兴。”
敏敏这才转过来,向乾隆和令贵妃行了礼,又向琅玦道:“公主,请吧!”
琅玦也向乾隆和令贵妃行了告退之礼,却将眼神递与永琪,永琪深知其意,看着琅玦被敏敏带走,心中惴惴不安。
令贵妃很是不悦,埋怨乾隆道:“皇上未免太偏心敏敏夫人了吧?延禧宫以后是不是以后都由她说了算?”
乾隆笑道:“朕不是已经替你出了一口气了吗?她在这里聒噪的很,早打发了不是也清静些吗?”
“那倒也是!”令妃只好附和着笑了笑,也站了起来,道:“既然皇上和五阿哥要谈体己话,臣妾杵在这也不合适,不如去预备些茶饭,等皇上聊完了,留五阿哥和侧福晋吃了午膳再走不迟!”
乾隆点点头,令妃便也告退了。
厢房里只剩了乾隆、永琪、瑛麟三人,乾隆板着一张脸,看看永琪,问:“老实交代,为什么去云南?”
永琪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这两年家事多有不顺,心里烦闷极了,才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乾隆无奈的哼了一声,问:“出去走走需要去云南那么远的地方吗?”
永琪又解释道:“儿臣也是为了见福灵安,福灵安是儿臣的伴读,也是儿臣的挚友,少年读书时总能为儿臣解惑,所以每当困惑时,便想和他谈谈。自他去云南戍边,相见无期,儿臣甚是想念,一时感情用事,私自离京,请皇阿玛责罚!”
“真的是你想见福灵安?”
“是的!”永琪回答的语气很肯定。
乾隆淡淡一笑,问:“那你为什么要带着琅玦啊?”
永琪答道:“此去云南,路程遥远,一个人未免无聊。自碧彤去后,儿臣与懿泽多有不和,适逢胡嫱有孕在身,路上无人作伴,才想起来琅玦。正好她也常日无聊,就一起走走。”
乾隆当然不信永琪的话,但仍然点点头。永琪也知道乾隆不会信,但表面上只能这么说,只要富察家不闹腾,乾隆才懒得追究琅玦和福灵安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呢。
乾隆似笑非笑,问:“你称病请假不上朝,带着妹妹私自离京,跑到云南那么远的地方,一去就去了半年多!这已经很过分了,你居然还不慎落入缅甸人手里?兆惠请命去救你,受了伤到现在还没康复!你说,按照大清律例,朕该怎么责罚你呢?”
“兆惠将军至今还未康复?”永琪吃了一惊,忙长跪向乾隆叩拜,道:“儿臣知错,皇阿玛要如何责罚儿臣,儿臣都无话可说,恳请皇阿玛恩准儿臣能在治罪前去看一看兆惠将军。”
“你还是别去看了,太医院说兆惠需要静养,不宜多动,但他的为人,只要还有一口气,见了你哪肯躺着不动?必然要下床三跪九叩!朕上次去看他,已经影响了他的休养,你就省省吧!”乾隆说完兆惠的病情,原本瞪着的眼睛忽然又眯出笑意,道:“兆惠对朕说,你在缅甸王宫虽然处境窘迫,却丝毫不失皇子风范,时时处处维护大清的尊严,还说动了缅甸的公主和一个颇受国王信任的笔帖式,协助你脱离掌控,把缅兵截断在国门之外!朕虽然生气,却也很欣赏你!”
永琪沮丧的低着头:应声道:“是兆惠将军太抬举儿臣了,其实儿臣很没用,反而给皇阿玛和将士们带来麻烦,儿臣惭愧极了!”
乾隆下榻,走到永琪面前,扶起了永琪,笑道:“缅甸那些贼寇,屡次骚扰大清边境,朕早就想收拾他们了,这仗也不是为你才打的,你不必过多自责。只不过,你若真落在他们手里,朕还真是进退两难,哪敢果断出兵?”
“皇阿玛若为儿臣一人延误军机大事,儿臣岂不成了大清的罪人?”
“你是差一点成了大清的罪人,但毕竟是差一点嘛!”乾隆笑了笑,拍着永琪的肩膀,笑道:“没得到你获救的消息之前,朕寝食难安,睡不着的时候,朕也想了许多事。朕纵然为一国之君,身边哪个人能比得过你?朕永远不会忘记圆明园那场大火,你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把朕给背出来的,你被烧伤、砸伤,每一处伤,朕都看的清清楚楚。其实,如果朕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现在坐在朕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就是你了!你既然可以为了朕把生命和皇位都置之度外,那么朕无论到了任何时候,也都是不会放弃你的,哪怕是背上昏君的千古骂名!”
永琪听了乾隆这番话,顿时感动极了,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震撼,只是软绵绵的叫了一声:“皇阿玛……”
瑛麟在一旁默默听着,心想,乾隆既然对于永琪救自己的事记得这么清楚,那也应该时刻不会忘记纵火害他的人是谁吧?照此揣测,乾隆不会是她永远的靠山,而她倒极有可能是乾隆的工具。
乾隆又接着对永琪说:“朕料想你一定是郁闷极了才会跑到云南,那段时间,因为看不惯胡嫱,朕对你苛责的可能是过了头,后来细想,为一个小妾如此,实在不至于。看在胡嫱为朕生了孙女的份上,朕就不追究她以前那些事了!”
听到“孙女”二字,永琪楞了一下,他在外面久了,不曾仔细计算过年月,胡嫱早该过了产期了。
“你应该还没见过你的女儿,不过朕已经替你去看过了,胡嫱倒挺擅长养孩子,养的白白胖胖,很是可爱!”乾隆说的笑意盈盈,问:“怎么?是不是想立刻回去见一见?”
永琪竟然有点畏惧回去见胡嫱,他不仅错过了胡嫱生养孩子的不易,更重要的是,他们见了面一定会提到胡云川,如果胡嫱知道胡云川死了,大概也恨不得掐死他吧!
乾隆又问:“对了,懿泽去哪了?她不是也去云南找你了吗?如今你和瑛麟回来,怎么没见她?”
永琪不知如何解释懿泽的事,只好简单作答:“她……她不愿与我同行,不过,她应该也回来了……”
乾隆有些不解,闷闷的问:“她既然愿意跑去找你,你们之间应该和解了吧?为什么还不愿同行?”
“这……是儿臣不够懂得相处之道吧……家长里短,也说不清,皇阿玛还是不要过问了……”永琪怪怪的笑着,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瑛麟突然跪下,向乾隆道:“皇阿玛,是我一时冲动让人射死了胡云川,王爷当时没有拦住,表姐亲眼目睹了此事,继而生恨,才与王爷又疏远了,臣妾有罪,请皇阿玛降罪!”
“瑛麟!”永琪愣住了,他不想往下说的原因,正是因为不想提到胡云川,把胡云川的死和懿泽的恨意放在一起讲出来,乾隆一定会怀疑懿泽与胡云川之间的关系。
乾隆惊讶的问:“胡云川死了?”
瑛麟点点头,又抬头对永琪说:“臣妾知道王爷不想提及胡云川,可等回到王府,表姐和胡格格,哪一个不想为胡云川讨回公道?不及早向皇阿玛陈情,亲审此案,难道还要等到一纸诉状递到顺天府衙吗?到时候,只怕王爷想瞒的事,更会传遍大街小巷,闹得满城皆知!”
永琪不做声,无奈的沉默着,他也情知懿泽和胡嫱都会因胡云川之死记恨自己,尤其懿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胡云川死了,懿泽因此生恨?”乾隆点点头,冷笑了几声,道:“朕明白了!”
永琪忙解释道:“皇阿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懿泽其实……”
“不必说了!”乾隆摆摆手,打断了永琪的话,道:“你去云南之前很郁闷,最主要是在郁闷什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胡云川在府里大打出手、最后把他撵出去的事儿吗?”
永琪又无奈的沉默了。
乾隆笑问:“你是什么人?前朝、后宫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你不知道吗?你府里那么大动静,还指望传不到墙外?”
永琪辩解道:“那不过是胡云川的一厢情愿罢了!懿泽始终都安分守己,从没有半分越礼之举!”
“是吗?”乾隆忍不住又笑了,指着永琪道:“你是朕的儿子,朕还不知道你?你如果真的相信懿泽和胡云川清清白白,岂能眼睁睁看着胡云川死在你面前?”
永琪无法作答,他心里乱极了。
乾隆又对瑛麟说:“你起来吧!”
瑛麟低着头,答道:“臣妾有罪,不敢起来。”
“你弑君篡位的时候都没想着认罪,这会儿倒认起罪来了?”乾隆看着瑛麟,笑了一笑,道:“朕听兆惠说,这次救永琪,你功不可没。胡云川本来就是戴罪之身,又以下犯上、妄图诱拐王妃,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朕不但不会罚你,还要嘉奖你!”
瑛麟听乾隆如此说,才站了起来。
永琪感到惴惴不安,心里一阵不舒服,突然又为胡云川辩解道:“胡云川也参与了救援,他也有功!”
乾隆答道:“如果不是看在他救你有功的份上,他的罪够诛满门了!”
永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他知道,有了乾隆的这个处事方式,等他回家见到懿泽,处境只怕会比之前还糟。
乾隆又对瑛麟说:“你回去后,把朕的话捎给懿泽和胡嫱,她们哪个要想为胡云川讨回公道的话,就找朕来讨!”
永琪看到乾隆如此偏袒瑛麟、轻视懿泽和胡嫱,十分不快,不想继续呆在这儿,突然向乾隆拜别道:“皇阿玛,儿臣想早点回去看看还未见过面的女儿,就不陪您和令贵妃用午膳了!请准许儿臣告退!”
乾隆还没发话允准,永琪就自行退出去了。
永琪一直惦记着懿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来,很想早点回府确认一下,也想看一看胡嫱和女儿。但是,他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就是琅玦被敏敏带走了,只怕要算总账。事有轻重缓急,不及多想,他先往学士府奔去。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敏敏当然不肯在外人面前说自家的丑闻,因此婆媳二人同坐马车回家的一路,都异常安静。
等到了学士府,敏敏的脸色就变了个样,话不多说,直接带着琅玦到了祠堂门外,让人打开了祠堂的门。
随侍的人罗列两旁,敏敏也站在一侧,不言不语,却盯着琅玦。
琅玦猜到敏敏大约是要她到祠堂向祖宗赔罪,可既然敏敏都没有进去,她也就站在那儿不动,佯装不知的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敏敏冷冷答道:“公主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算得上体面,应该不需要我来教吧?”
“母亲方才在皇阿玛面前说是要带我回来见孩子的,一进门却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我能不能以为这算是‘欺君’呢?”琅玦的神情,趾高气扬,这几年见惯了敏敏的强势,她已经不似刚嫁过来时那么惧怕了。
“你要见儿子是吧?行!我就带你去见!”敏敏招了招手,随侍的下人们复又带着琅玦离开了祠堂大门,跟着敏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到了一个精致的小院落里,敏敏又让人守在院门外,只带琅玦一人走了进去。琅玦跟着敏敏,往里面去,看到一片草丛,有两个孩子坐在草地上相互往脸上贴泥巴,彼此嬉笑,玩的很开心。奶娘和丫鬟们站在一旁,草丛外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的,是福隆安。
福隆安看到琅玦,惊讶了一下,正要站起来,忽而好像又想起什么,便没有再站起,还似方才一样坐着看两个孩子嬉戏。
敏敏满面堆笑的看着琅玦,别有用意般的问:“敢问公主,你知道眼前这两个孩子,哪个是你的儿子吗?”
孩子年纪越小,成长的速度越是惊人。琅玦离开京城已经半年多了,况且此前与丰绅济伦相见的次数也不多,一般都是家宴、或是福隆安带丰绅济伦去公主府的时候,才见一面,说几句话。眼前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个头身形都相差不大,脸上又都满是泥巴,琅玦盯着看了半天,还是不敢很肯定自己的眼神。
敏敏又问:“怎么?看不出来?”
琅玦不答,福隆安长叹一口气。
敏敏大笑起来,摇头叹道:“哎哟哟,真要笑死人了!竟然有亲娘站在眼前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敏敏笑的合不拢嘴,样子十分夸张,照料孩子们的奶娘丫鬟们也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发笑。
福隆安恼羞成怒,将手中正在看的书摔在了地上。
敏敏终于闭了嘴,下人们也随之安静了。
琅玦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向其中一个孩子摆手,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阿伦,是你吗?”
丰绅济伦站起看着琅玦,却没有应声,像是有些怕生,忽然一溜烟跑到敏敏身旁,抱住敏敏的腿,仰头叫道:“奶奶抱!”
敏敏便抱起了丰绅济伦,用手绢给他擦脸,一脸惋惜的叹道:“唉!总算是没认错,可惜这孩子却不认识你了!”
另一个孩子也跑来抱住敏敏的腿,大叫:“额娘,我也要抱抱!”
琅玦意识到,另一个孩子是福长安,她竟然一点也不认识。面对此情此景,琅玦没有了方才的气焰,也陷入了尴尬之中,富察家门内果然没有一个她想看到的人,她转身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敏敏追了出来。
琅玦虽然站住,但并不回头,爱答不理的问:“孩子我已经见过了,我该回去了,母亲还有什么事吗?”
“回去?你要回哪去啊?”
“当然是回公主府了!”
“公主过分了吧?”敏敏走到琅玦面前,斥问道:“你私自离京几个月,连句交待的话都没有,就准备拂袖而去?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皇上不追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当富察家没人了是吗?”
琅玦不答。
敏敏狠狠的斥责道:“你自己跑到云南去逍遥快活的时候,知道我们如何吗?老爷连门都不敢出,去上朝都要掐着点,一散朝就赶紧走入,连路上碰到同僚都要躲得远远的,就怕跟人家搭话!还有前些天隆儿过生日,那札兰泰死皮赖脸的硬是要送礼,还当众打开礼盒,知道礼盒里面是什么吗?”
“额娘!不要说了!”福隆安从里面追了出来,抓住了敏敏的胳膊。
“府里哪个人没看见,凭什么不让她知道?”敏敏甩开福隆安,朝琅玦喊道:“那里面可是好大一顶绿帽子!隆儿憋屈极了,喝了闷酒,掉进河里,差点淹死!你却一点也不知道!”
第179章、琅玦探子险遇害,永琪霸道力护妹
琅玦还是不做声,但脑海中已经想象得出札兰泰送绿帽子时,富察家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敏敏继续指责道:“我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会娶了你这种儿媳妇?”
“说够了吗?”琅玦回头,冲着敏敏和福隆安喊道:“谁愿意做你们家的媳妇?谁叫你们八抬大轿抬我进来的?有本事休了我啊!”
敏敏冷笑着问:“休了你?好成全你跟人私奔啊?你休想!你就算死,也得是以隆儿妻子的身份死去!”
福隆安皱着眉头问:“额娘,何必要说这样的话?”
“在富察家,一切由我说了算!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敏敏习惯性的显摆着自己的威武,向随行侍从吩咐道:“将公主请回祠堂去!”
侍从们拖住了琅玦,琅玦又甩开侍从,向敏敏道:“不就是要我向祖宗赔罪吗?我自己有腿,能走过去,不需要人扶!”
说罢,琅玦快步走回祠堂门外,敏敏与侍从们都跟随在后。与方才不同的是,福隆安也跟着过来了。
琅玦亲自推开了祠堂大门,一进门,她吓了一跳,里面房梁上竟然悬挂了一条长长的白绫。她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敏敏不是让她来跪祖宗的,而是要她在祖宗面前以死谢罪。她又退了出来,看着敏敏,问:“你好大的胆子,我乃大清当朝公主,生死岂能由你来定?”
福隆安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敏敏笑道:“公主既然出身高贵,自然也是饱读诗书,用不着我来教你什么叫做三从四德!今天不是我来决定公主的生死,而是公主回京后听到了太多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不能容忍,因此要以死明志,自证清白!”
琅玦恨恨的瞪着敏敏,问:“你想用我的死来换你儿子的名声?”
敏敏淡淡答道:“公主是明事理的人,应该懂得生死事小,失节事大!我敬你是一位公主,请你最好自行了断,免得下人毛手毛脚的怠慢了公主,那就不太好了!”
福隆安向祠堂内探头一望,也看到了白绫,心如明镜,忙劝阻道:“额娘不可!公主年轻,难免有过失,请您看在她生下丰绅济伦的份上,放过她这次吧!”
敏敏反劝起福隆安来:“你懂什么?你知道一个人的名望对前途有多大的影响吗?你还没有开始走仕途,你的声名就被她毁了!连丰绅济伦将来的前程都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果她自缢明志,你们父子或许还能保留一些颜面,如果她继续活着,你信不信,以她的个性,一定能做出更加不堪的事,到时候,你后悔就晚了!”
福隆安听了,又看了一眼琅玦,不知何去何从。
琅玦望着身边这一群人,心中已恨得咬牙切齿,却做出一副洋洋自得的姿态,指着丰绅济伦所在院落的方向,向福隆安道:“你在考虑丰绅济伦的前程?我老实告诉你吧,他压根就不是你的儿子!”
“你……”福隆安举起手掌,站在琅玦面前,两人相互恶狠狠的瞪着对方,片刻,福隆安又放下了手,转身往外走去。
敏敏下令道:“来人呐!送公主向祖宗请罪!”
福隆安刚迈出几步,又停住了,也不敢回头,耳朵却听到了那些常日侍奉敏敏的贴身仆妇将琅玦押进祠堂。
琅玦拼命的挣脱,却还是被两个强悍的妇人用白绫缠住了颈部,往两边一起拉。琅玦的脚踢腾着,将鞋子都蹭掉了也无济于事。
福隆安听着琅玦挣扎着撞到门板、桌子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出了一身冷汗。他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忽然猛地感到自己被撞到了,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福康安从外面闯了进来。福隆安回头望时,福康安已经慌慌张张的推开了祠堂的门,一脚一个踹倒了那些正在对琅玦动手的仆妇,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琅玦,琅玦眼睛似睁似闭,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二嫂!二嫂!”福康安抱住琅玦摇晃着喊了几声,琅玦终于睁开了眼睛。
敏敏惊讶的问:“康儿,你不是上学堂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如果我今天去上学了,回来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二嫂的灵堂了?”福康安抬起头,用锋利的目光看着敏敏。
敏敏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会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瞬间也一肚子火气,斥责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知道她有多出格吗?”
“我不知道!”福康安也朝敏敏吼道:“我只知道额娘一向不喜欢大哥,所以只要谁站在大哥那边,就都是额娘的敌人!我和大哥二哥一样,敬额娘爱额娘,就算觉得额娘有所偏颇,也都不去计较,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根本不值得我们尊敬,不配做一个母亲!”
“啪”的一声,敏敏甩给福康安一个耳光,又向人吩咐道:“把三少爷给我拉到外面去!”
几个被福康安踢倒的仆妇又站了起来,拖住福康安。福康安这年毕竟才刚十岁,奈何体力不济,还是仆妇们被拉出了祠堂。
祠堂的门被锁住了,福康安踹门踹不动,回头看到了福隆安。他瞪着福隆安,怒吼道:“二哥,你为什么不救二嫂?她是你的妻啊!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她被勒死?我简直看不起你!”
福隆安不做声。
福康安又去踹门,大喊:“开门!给我开门!”
里面传出了琅玦微弱的呼救声:“三弟,救我……”
福康安撞门撞不开,灵机一动,放声大喊:“来人啊!有人要杀公主!公主被谋害了!来人啊!”
福康安四面疯跑喊叫,跑出了祠堂的偏僻小院,喊的人尽皆知。
敏敏慌了神,忙让人打开门,出去追福康安。
福康安正往外跑,听见有人层层往内传报:“荣郡王驾到!荣郡王驾到!”
福康安一溜烟跑向永琪,拉住永琪的手说:“五阿哥快跟我来!他们要杀二嫂!”
永琪惊慌的跟着福康安,来到祠堂外面的小院。
敏敏等人看到永琪,只好放开琅玦,带着福隆安等向永琪行礼。
永琪奔入祠堂内,抱起琅玦,琅玦虽然睁着眼睛,却脸色煞白,不能言语,只望着永琪流泪。永琪回头瞄准敏敏,问:“是谁敢对公主不利?”
敏敏原以为,此刻永琪被乾隆问责,应该许久都不能脱身,哪想到这么快就跑出来了,于是斜着眼,敷衍般的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是公主自己听到了下面人乱嚼舌根,不堪羞辱,才要在祖宗面前以死明志,我拦也拦不住。”
“额娘撒谎!”福康安指着动手的几个仆妇,道:“我亲眼看到她们用白绫缠住二嫂的脖子,额娘和二哥都看着呢!谁都没有阻拦!”
永琪听了,怒上心头,冷冷的说:“那就把这几个下人拉出去,乱棍打死!”
动手的仆妇们纷纷跪在永琪面前,跪求饶恕。
敏敏望着永琪,似笑非笑的说:“王爷可看清楚了,这里是学士府,不是荣王府。王爷纵然是天之骄子,也不该干涉老身的家务事吧?”
永琪扶琅玦坐好,站起走出祠堂,走到敏敏面前,一身霸气,厉声问:“今天我还非要管了,怎么样?”
敏敏冷笑道:“那老身就要与王爷理论理论了,公主已为人妻、为人母,不好好的在家相夫教子,却大老远跑出去与人私会,大伯子和小婶子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几个月,如此败坏门风,难道还有理不成?”
“哪个大家子里面没有几件龌龊事?既然夫人如此喜欢听信底下人嚼舌根,那本王不妨也来讲一件宫人们闲聊的趣事!”永琪学着敏敏的语气,冷笑着说:“巧得很,本王在延禧宫听到的一件趣事竟然与夫人有关,都过去十一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十分清楚!夫人想不想本王说给令郎听一听呢?”
敏敏显然是吃惊了一下,但又很快继续摆出那副高傲的姿态,却更像是在掩饰心虚,慢悠悠的笑着:“老身年轻时是经常与夫君不和,后宫那些人,闲来就爱制造事端,即便有人传说什么,也不过是谣言,不值得王爷一提!”
“同为谣言,那些勾当若都不值一提,今日这些事可就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了!公主不过是陪我出去走走,就算见到了什么人,也不过都是陪我见的而已,夫人难道以为公主陪伴本王左右,也有辱门楣吗?”
敏敏无法应答永琪这番质问,但心中仍然十分不服,转而改口道:“不敢,王爷金尊玉贵,说什么都是对的,老身无可奈何。但富察家需要一个上能侍奉公婆、下能教养子孙的媳妇,既然公主要忙于陪伴兄长,无暇顾家,那老身不得不为隆儿另娶一房媳妇。这件家务事,王爷是不是也要过问呢?”
永琪听了敏敏这般挖苦,怒气更盛,突然狂吼道:“谁爱管你家那档子烂事?你神气什么?你觉得自己背后很有人撑腰是吗?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哪个敢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我不管他是战功赫赫的国公、还是什么一品诰命,我都有本事叫他身败名裂!你信还是不信?”
敏敏被永琪这突如其来的发怒吓了一跳,料想永琪既然能这么快从宫里出来,自然意味着乾隆并没有惩治之意,私自离京到云南这么大的事都能被纵容,可见乾隆对永琪的宠爱非同一般。她心下思索一番,为日后打算,心里再怎么委屈也不能正面与永琪撕破脸,于是又陪笑道:“王爷莫要动气,老身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即便是隆儿再娶,那也是侧室,对公主只能恭敬,岂敢欺凌?您想想看,这公主一年到头都住在公主府,我们家隆儿也不能总一个人守空房吧?”
“你爱娶哪个娶哪个,我只管我妹妹!从今往后,琅玦是要住在公主府还是来这里看儿子,都由她自己决定,若是她再有什么‘想不开’,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要你们满门来陪葬!”永琪一身霸气,目光扫过敏敏,又扫过福隆安,他又走回琅玦身边,扶起琅玦,也不指名的吩咐道:“给我备车,我亲自送公主回公主府。”
敏敏忙应声,让人去牵马套车,又吩咐福隆安送一送永琪和琅玦。
福隆安看起来不是很情愿,勉强跟在永琪后面走出来,送到前院,看到马车便停住了脚步,却没一句相送的言语,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眼内无神,并不看马车或哪个人。
永琪先将琅玦扶到了马车上,自己又下来,走到福隆安面前,问:“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吗?”
福隆安不答,也不看永琪。
永琪又说:“我知道你在憋屈什么,但你应该了解你大哥的为人,就算再大的诱惑、再大的威胁,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出越礼的事。”
“别提我大哥,我最恨的人就是他!都是他主张了这门婚事,让我连一个普通人都做不了!琅玦后悔嫁,我还后悔娶了呢!”福隆安像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突然宣泄出来。
永琪听到这种责怪,可笑又可气,他想起福灵安被迫了离家的苦楚、戍守边关的危险,更加不忿。他抓住福隆安的衣襟,斥责道:“你把责任推得可真干净!都怪福灵安主张了这门婚事?太后为琅玦择婿的时候,你没有递名帖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喜欢琅玦,如果不是你娘想让你成为额驸,福灵安怎么可能为你做媒?福灵安为了避嫌,牺牲了多少,你不清楚吗?”
福隆安又不答。
“就算你大哥做了媒,你奉旨娶了亲,难道圆房也是别人替你做主的吗?”永琪松了福隆安的衣襟,仍是气势汹汹的理论着:“既然琅玦能为你生下儿子,就说明她曾经是想放下福灵安、真心跟你过日子的。你觉得你们之间过不好都是因为福灵安,可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都是因为你有一个过于强势的母亲!还有你的愚孝!”
福隆安还是没有说话,却抬头挺胸的把目光投向一旁。
永琪用一种不屑的眼光看着福隆安,冷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儿子都那么大了,你身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你能在这儿锦衣玉食、安稳度日,是因为你有一个军功卓著的父亲、和一个正在为国卖命的大哥!你唯一的俸禄还是顶着和硕额驸的名分!你不觉得自己在吃软饭吗?自古美女爱英雄,就算琅玦看不上你,也是你活该!”
“你又能好到哪呢?”福隆安也冷冷的笑着,问:“你的俸禄不是来自你的身份吗?你那么有本事征服女人,怎么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住?要不要我把别人送来的那顶绿帽子转送给你啊?”
只不过三言两句,福隆安就堵住了永琪的一大堆慷慨陈词,让永琪无语应答。
“你的那些恐吓,也许能吓得住额娘,但于我无用!名声被作践到这个地步,活着都未必比死了的好,还谈什么好好过日子?你要走就赶紧走,这儿不欢迎你!”福隆安撂下这两绝,便转身往回走,也不管永琪还有没有离开。
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是真不好受,永琪手脚都冰凉了,却只能假装像没事人一样。永琪先将琅玦送回公主府,又让人召来御医为琅玦把脉,确认琅玦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公主府的丫鬟们备了一些膳食,永琪亲眼看着琅玦吃下,自己也随便用了些。看琅玦气色恢复了点,永琪又替她忧心另一件事,问:“你婆婆说要给福隆安娶侧室,你听见了没?”
琅玦点点头。
“不知道她是故意用那话来气我,还是当真的。”
琅玦微笑着,反而安慰永琪道:“五哥,你不要为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他娶了别人也好,这样他们母子的注意力能分在另一个人身上,或许还能少找我麻烦。我和福隆安到这个份上,也只能是名义上的夫妻了,我连他的面都不想见,又何必管他会不会娶别人呢?”
永琪还是忧思满面,道:“可他如果真的娶了别人,那个新人很可能会视你为敌,女人之间的斗争太可怕,我不可能不担心你。”
“我不是还有你吗?你可是皇阿玛心中的储君,有你在,谁不忌惮三分?再说还有皇额娘,她也会为我做主的!”琅玦努力的笑着,望着永琪,说:“五哥,有你这么个好哥哥,我真的好感动。可是我知道,你家里也有好多麻烦事等着你回去处理呢,你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
永琪抬头看了看窗外,夕阳西下,的确已经不早了。
琅玦笑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太狼狈,等我好些了,就去看看我那个刚出生的小侄女。”
永琪点点头,辞别琅玦回荣王府去。
第180章、胡嫱抱屈无奈何,懿泽犯上遭罢黜
先后在学士府和公主府耽搁了太长时间,也不止是因为永琪担心琅玦。永琪回家的心是矛盾的,他想回去,又怕回去。家里有他想见到的人,可是家,早就没有了温馨的样子,实在不像个家。
永琪还没到荣王府门前,就看到卓贵在门口东张西望。
永琪忙下了马,问:“福晋回来了吗?”
卓贵焦急的答道:“福晋和侧福晋都回来了,连皇上都来了!你可算回来了,奴才差点都又要去找你了!”
“皇阿玛和瑛麟一块从宫里过来了?”永琪纳闷的问着,一面让人牵走了马,走进府内。
卓贵跟在永琪身后,边走边说:“不是,皇上才刚来!侧福晋早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奴才说皇上要问你的话还没问完,十有八九会过来,叫奴才赶紧找你回来。可奴才哪知道王爷去哪了,去了公主府,公主府的丫鬟说还没见着公主,更没见过王爷,然后奴才又……”
“别说你了,皇阿玛现在在哪?”永琪打断了卓贵的话。
卓贵道:“应该是去福晋那儿了,因为福晋没来接驾,只有侧福晋和胡格格接驾,侧福晋叫奴才出来找王爷……”
永琪又没等卓贵说完,飞一般的跑到了芜蔓居。
卓贵只好屁颠屁颠的跟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永琪跑进芜蔓居,只见乾隆坐在院中的一把椅子上,胡嫱眼圈红红的,和瑛麟分别侍立在乾隆两旁,却不见懿泽,还有十余名侍卫站在乾隆对面,正是被瑛麟带到云南的那些侍卫。其中一个侍卫正在叙述着:“胡爷在随兆惠将军和侧福晋救出王爷那天突然不见,后来却与福晋一起出现在军营……”
“皇阿玛!”永琪走了进去,到乾隆跟前行礼道:“儿臣未能恭迎皇阿玛驾到,请皇阿玛恕罪!”
“你回来了?”乾隆望着永琪,似笑非笑的问:“你不是回来看女儿的吗?去哪了?”
永琪老实交代道:“去看四妹。”
乾隆点点头,却并不过问琅玦的事,乃自言道:“朕是特来为胡云川一案主持公道的,免得你的妻妾在家里打起来,你招架不住。为示公正,让目睹此事的局外人来陈述案情经过,不算偏颇吧?”
永琪没有理由反驳乾隆的这种审案方式,只好默认了乾隆的说法,道:“有劳皇阿玛。”
乾隆向侍卫们吩咐道:“拣重点,往下继续说。”
侍卫又道:“后来胡爷又带走了福晋,是因为福晋被雷劈成了重伤。再后来就是王爷和侧福晋寻找福晋到了一座山,叫格姆山,得知福晋和胡爷已在山上住了多日,被山下村民视为夫妇。胡爷还将王爷推入水中,侧福晋为王爷鸣不平,一时气恼,才令放箭射死了胡爷。然后福晋变成了一只五彩的凤凰,将胡爷驮起飞到山上去了。”
“懿泽被雷劈过?还变成凤凰?”乾隆惊异的看着永琪,问:“事情是这样吗?”
事已至此,永琪也无法在乾隆面前隐瞒懿泽的真实身份,答道:“是的,懿泽是神,而非凡人。”
乾隆吃惊了一会儿,他慢慢靠在椅子背上,恍然之间又想起许久前太后所说的关于先帝的死因,太后亲眼目睹,先帝被自己的私生女丹阳所杀,关键问题是,丹阳不是凡人,所用兵器是龙锡杖,而今龙锡杖在懿泽手中,懿泽也不是凡人……这一切应该不是巧合,当年乾隆试探懿泽时,就疑心懿泽是认识丹阳的,今日看来,恐怕不止认识,且关系非同一般。如此想来,乾隆更认可了当年太后的看法,懿泽绝不能做皇后,甚至不应该留在永琪身边。
永琪的耳边传来胡嫱的哽咽声,想必是哭了不止一次了,他觉得自己应该面对胡嫱,甚至希望胡嫱能给他一些惩罚。他走到胡嫱身边,伸手去抿胡嫱脸上的眼泪。
胡嫱一改旧日对永琪的黏绵柔情,推开了永琪的手。
乾隆看见胡嫱对永琪这般态度,自然是不高兴的,带着责备之意提醒道:“胡格格,侍卫们都言辞一致,你也听到了。你哥哥以前都做过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这次,他敢打朕儿媳妇的主意,属实是色胆包天,还多次以下犯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朕念在他曾救驾有功,对他的家人不予追究,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嫱泣不成声,泪光中满满的怨恨,一言不发的看着陈瑛麟。
乾隆又淡淡的笑道:“胡格格,朕能用今天这样的态度对待你,完全是看在你为朕生下孙女的情分上。你是什么出身、怎么进的荣王府、身上又背了几条罪状,可不要忘了!若是你不知好歹,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可别怪朕翻脸无情,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胡嫱没有应答乾隆的话,带着满腹委屈,哭着跑了出去。
“嫱儿!”永琪望着胡嫱的背影呼唤了一声,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愧疚,但他没有追出去,不会因为惧怕乾隆,而是因为他还没见到懿泽。
乾隆问:“懿泽呢?怎么还没出来?”
瑛麟答道:“回皇阿玛,臣媳刚去过她房里,但她不在。听府里的人说,昨天明明看到她牵着一匹马回来了,后来也没见出去,却不知她去了哪。”
乾隆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心虚的事,成心躲着朕?”
“懿泽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心虚’二字,她一定就在府里。”永琪想了想,懿泽有神力,根本无需骑马,却带回一匹马,必定意义非凡。他跑到了马厩,果然看到懿泽在里面洗马。
懿泽的肚子比临产的孕妇还要大,行动已经十分不便,她无法下蹲,竟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梳理着马的皮毛。
“懿泽!”永琪进了马厩,看着懿泽的肚子,问:“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要做这么累的活计?”
懿泽不答。
永琪又问:“这匹马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懿泽还是不答。
“不要洗了!”永琪抓住了懿泽的手,懿泽的手又是冰凉的。永琪忽然想起懿泽自称是一具尸体,心里一阵发毛。
懿泽问:“王爷有事吗?”
永琪道:“皇阿玛来了,在你院子里,大家都找不到你。”
懿泽还似在云南时那般,态度总也平静着。她放下了抹布,随永琪一起回到芜蔓居,见到了乾隆,也不言语,略略一拜。
永琪拜道:“皇阿玛,儿臣把懿泽带过来了。”
乾隆看到懿泽腹部隆起到飞一般的程度,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你有身孕?”
懿泽仍如同无事人一般,道:“皇上专程到这儿,只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吗?”
乾隆坐正,向下人们摆手,道:“都退下!”
卓贵带着所有丫鬟、侍卫都出去了,陈进忠也带着随侍的太监退下,只有永琪、懿泽、瑛麟陪伴在乾隆身边。
避开外人,自然是为了讲一些不可告人的话。乾隆向懿泽道:“朕知道福晋性情孤傲,一向直来直去,朕也不必拐弯,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胡云川到底有没有私情?”
永琪忙阻拦道:“皇阿玛,你不可以这样问懿泽!懿泽当时受伤被胡云川带走,是儿臣准许过的!”
“朕是在问她,不是问你!”乾隆打住了永琪的话,又把目光瞄准懿泽,道:“皇室血脉,容不得半点混淆,你腹中的孩子,是永琪的吗?”
永琪又抢白道:“皇阿玛!儿臣不允许任何人质疑懿泽的名节,这是对儿臣的羞辱,也是对懿泽的羞辱!懿泽的孩子,只可能是儿臣的孩子。”
懿泽看了永琪一眼,带着戏谑的腔调问:“王爷怎么就敢那么肯定?”
永琪答道:“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我们之间的情分。”
懿泽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杀胡云川?”
永琪低下了头,目光闪烁,低声的说:“我……我不是成心的……我也不想他死……”
“可你还是让他死了。”懿泽望着永琪,虽然是在为生死命案理论,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波澜,淡淡道:“凭你们那些人,是杀不了胡云川的。他会死,只是因为当时太心急,你知道他在急什么吗?”
永琪不能答,他记得当时胡云川跑的很快,确实是一副心急的样子,他那时以为胡云川是因为想躲开自己才要跑,后来隐隐感觉到并非如此。
“他是在急于救这个孩子。”懿泽指着自己的肚子,自答自问,又对永琪说:“他先是为了救我而费尽心力,后来为了救这个孩子豁上了自己的命!但他本可以不死的!是你的疑心、你的嫉妒心杀死了他!”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他死,我很难过,很自责,如果能救活他,我一定会尽力,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永琪眼神慌乱,不敢抬头,他一直在深深自责着,对胡云川、对懿泽都充满愧疚。
“不知道该怎么办?”懿泽轻蔑一笑,道:“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可以为他偿命!”
永琪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懿泽,他难以置信,最心爱的人给与他的指示,竟然是叫他去死。
“放肆!”乾隆愤怒的站了起来,向懿泽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逼朕的儿子为那个奸夫偿命!朕要诛你九族!”
“那就请皇上言出必行!”懿泽利索的回应着,她望着乾隆,泰然自若,问:“这个九族要怎么算呢?王爷是臣妾的夫君,必然在九族之内,皇上是臣妾的家翁,也在九族之内,所有的皇子公主,也都在九族之内了?请皇上尽快下旨,臣妾迫不及待!”
乾隆瞪着懿泽,沉默片刻,高呼:“陈进忠,过来!”
陈进忠忙从院外进来,到乾隆面前跪下。
乾隆道:“给朕记下,荣郡王福晋索绰罗氏,出言不逊,冒犯君威,即日起废除所有名分,贬为庶人,待诞下皇孙,立即逐出荣王府。”
永琪为懿泽辩护道:“皇阿玛,懿泽是儿臣的发妻,怎么能说废就废?”
乾隆答道:“朕如果不废除她,你迟早栽到她手里!”
瑛麟上前求情道:“皇阿玛息怒,表姐是嫡福晋,掌管王府事务多年,王府哪能离的了她?”
“管家有何难?”乾隆冷笑几声,又说:“进忠,再记下,荣郡王侧福晋万琉哈氏,贤良大度,救援荣王有功,即日起抬为嫡福晋。”
瑛麟忙跪下,道:“谢皇阿玛恩典。”
乾隆不再多言,即刻吩咐回宫。
夜里,懿泽正要休息,门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玥鸢开门去看,见是胡嫱,忙向内报:“福晋,是胡格格来了。”
懿泽道:“这里没有福晋。”
玥鸢猛然想起懿泽的福晋之位已经被废除了,默默退下。
胡嫱走进懿泽房中,一步一挪的走到懿泽身旁,显得那么怯懦。
懿泽随口问:“有事吗?”
胡嫱刚刚张口,已经是泪眼朦胧,她含着泪,颤颤巍巍的说:“我……我想问你……你腹中的孩子,是……是谁的?”
懿泽抬头,望着胡嫱,没有作答,也没有生气。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问的……”胡嫱抽泣着,声音颤抖着,又说:“可是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你能说他是我哥的孩子……”
懿泽淡淡一笑,问:“那又如何呢?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有后,不也还是死了吗?”
听了这句,胡嫱更加泪如雨下,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
懿泽又问:“你这么伤心,怎么不为他报仇?”
胡嫱摇了摇头,止不住满面泪光,哽咽着说:“有两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第一件是,当年三阿哥行刺皇上反被误杀,就是撞在了我哥的剑上,我曾经听皇后娘娘对萧姑姑说过,在纯贵妃死后,皇上其实很懊恼三阿哥的事,只是不肯在人前轻易承认过失而已。我哥他就是头脑简单,手脚又快,总是跑在最前面,才会出这样的事,皇上怎么可能没有怨气?第二件也是这样,他动手太快,在圆明园,王进保意图行刺皇上,他一剑手起刀落,就要了王进保的命,他以为是救驾有功,却让陈瑛麟记了仇。我就怕陈瑛麟寻仇,一直劝他不要去云南,可他听说你去了,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在听说他跟着去了云南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他凶多吉少了,可是我好无能,我保护不了他,我天天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回来。直到今天……所有人都回来了,皇上来了,却只有一句我哥哥死有余辜!我怎么报仇呢?我找谁报仇呢?陈瑛麟与王进保是过命的交情,她恨死我哥了,巴不得有个机会好名正言顺的杀了他,甚至这个举动是早就被皇上授意过的,她毫无后顾之忧!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懿泽静静的坐着,她一向不擅长安抚别人,现在更不擅长,只是轻声的对胡嫱说:“是我对不起他,我欠他一条命,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和他有关系。”
胡嫱贴墙痛哭起来,哭的声音嘶哑。
懿泽望着胡嫱,她的心里并不比胡嫱好受,却只对着窗户发呆。
永琪就在窗外,他本来是要找懿泽的,却在门外听到了懿泽和胡嫱的这番交谈,也不敢进门了,默默的伫立门外伤神。
玥鸢打水回来,看到了永琪。永琪却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默默的离开了。
深夜难眠,永琪在书房整理以往手书的八线法,不知不觉伏案睡去,梦中似乎懿泽在前,又好像听到胡嫱啼哭,彻夜心神不宁,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到了天亮,有人推醒了他。
永琪抬起头,看到了瑛麟,问:“你来做什么?”
“王爷怎么坐在这儿睡了一夜?臣妾让人熬了粥,王爷趁热喝一口吧?”瑛麟满面春风,殷勤的为永琪收拾书桌。
“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弄乱了你理不清楚。”永琪的态度,果然是冷冰冰的。
瑛麟尴尬的缩了手。
永琪看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食盒,又说:“我也没胃口,你拿走自己喝吧!”
瑛麟问:“王爷是在生臣妾的气吗?”
永琪冷冷答道:“你有皇阿玛撑腰,大可不必在意我的心思。”
瑛麟感到一阵憋屈,忍着气说:“王爷就算生气,也该给臣妾一个理由吧?”
永琪不理会。
瑛麟又问:“王爷是怪臣妾在皇上面前提了胡云川,还是在气臣妾被晋为嫡福晋?”
永琪还是不理会。
瑛麟按捺不住性子,为自己开脱道:“圣意难测,表姐顶撞皇上,被废除了身份,跟臣妾有什么关系呢?胡云川死了,这件事迟早都是要说的,臣妾及早说出来,也是为了王爷的颜面,皇上亲自出面,在家门内解决了不好吗?表姐和胡云川的事,在云南已经闹的沸沸扬扬,难道还要在京城再出丑一回吗?”
永琪也忍不了了,冲瑛麟吼道:“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给我出去!”
瑛麟气冲冲的摔了盛粥的罐子,甩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