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懿泽行路觉身孕,瑛麟疗伤见旧疤
原来,早在阿瓦城中时,瑛麟为了让胡云川同意近身保护永琪,曾告诉他,两方交手时,懿泽必会现身。
因此,今日从永琪出逃开始,胡云川便留了心,一直走在护卫队伍的最末,左顾右盼的寻找懿泽踪影。
当乱箭袭来时,胡云川东躲西藏。他生怕错过了见到懿泽的机会,便没敢前进,忽然发现一支箭也没了,回头一看,果然见懿泽在那里,用龙锡杖挡住了所有的箭。
懿泽以为永琪和救兵都已逃离,这里早无一人,才敢大胆现身,哪里想到胡云川出现。
胡云川欣喜若狂,向懿泽道:“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表妹说,你今日一定会出现,果然不假!”
懿泽一直觉得,胡云川就像一个神经病,懒得搭理他,只管走自己的路,心里却琢磨着,原来瑛麟已经知道她来了云南,还告诉了胡云川,那么知道她离京的人应该就还有别人,永琪也迟早会知道。
既然如此,她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直接去找永琪也未尝不可。
懿泽记得,永琪一行人是奔东北方向去的。她默默想着,如果她现在靠龙锡杖飞着去追永琪,应该很快就能追上。离京来寻永琪的人这么多,应该没有人会对她的出现感到奇怪。
懿泽盘算着事情,正在出神,忽然听到一句赞叹:“你的龙锡杖实在是太厉害了,难怪你们王府的人都说它绝非凡间之物!”
懿泽差点忘了胡云川还在附近,听见这句又忽然想起。
当着胡云川这个凡人的面,她怎好持龙锡杖飞到半空去?她想,得先甩掉胡云川。
可胡云川牵着马,就稳稳地跟在懿泽身后。懿泽走快时,胡云川就也走的快些,她走慢时,胡云川也跟的慢一点,她不停的变换方向,但无论她怎样走,胡云川都跟的紧紧的。
不仅如此,胡云川还很啰嗦。他对懿泽充满了好奇,不停的问各种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到云南的?”
“你第一次来这里,有没有水土不服啊?”
“你最近都住在哪?”
“你怎么敢一个人跑这么远?”
“你累不累?要不要骑我的马?”
懿泽终于被聒噪的不耐烦了,向胡云川吼了一声:“不要一直跟着我行吗?”
胡云川笑道:“那可不行,我是为了你才来这里的,不跟着你干嘛?这种两国交界的地方,是最危险的,我一定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懿泽面对胡云川热情高涨的“保护”,甚是无奈,她不得不用凡人最辛苦的赶路方法,就是用脚走。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她感到分外的劳累。她想,大约是因为从离开京城开始,她一直依靠龙锡杖出行,已经太久没有走过远路了,现在猛然走这么久,自然容易感到累。
勉强又走了一会儿,懿泽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蹲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胡云川站在懿泽身旁,笑道:“你这样一直走,肯定走不到云南就累晕了。你要是不愿意跟我骑一匹马,我可以走路,你自己骑,也不行吗?”
懿泽不想说话,歇息之时,隐隐感觉到一阵腹痛。她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腹部,好像觉得腹部里面在动,她又将手离开了腹部,闭上眼仔细体会,仍然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颤动。
胡云川又慨叹道:“我是想不明白你,背后保护你的那个花心王爷,当面又净说一些难听的话,何必呢?要么就让他对你的心意明明白白,要么就干脆与他断个干干净净!干嘛要做吃力不讨好的那种?”
懿泽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肚子上,根本不曾听到胡云川的话。她努力回忆着上次月讯是什么时候,却想不起来。离京之后是肯定没有过的,那离京之前呢?
懿泽默默回想,她心灰意冷了那么久,只有在上次醉酒后,跑到永琪书房有一夜的床笫之情。现在想想,好像在那晚之后,月事再也没来过。
想到这里,懿泽心中猛然一惊,她莫非是又怀孕了?
懿泽记得前两次怀孕时,也是在怀孕初期特别容易感到疲倦,所以这才是今日走路倍感劳累的原因?
仔细琢磨一阵,懿泽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早几天前,福灵安就接到兆惠差人快马传来的消息,候在两国边界处,等待接应已经多时了。
终于在这日,夕阳即将落山时,福灵安见到浑身湿淋淋、狼狈而来的永琪、瑛麟、云中子等人。
永琪远远看到福灵安站在那儿,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安全地带,只觉得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忙忙的下马来,一时忘记自己的腿上有伤,刚下马便摔了一跤。
福灵安忙迎上前来,扶起永琪,并请安道:“微臣见过荣郡王、侧福晋!”
永琪握住福灵安的手,忧心忡忡的说:“你快派人去找兆惠将军,我只怕缅兵人多,他会吃亏!”
福灵安点点头,道:“王爷和侧福晋请先到军营休息。”
这个军营,指的是刘藻为备战而集结士兵、操练士兵,新近才驻扎的营帐。这一带也没什么别的去处,他们只能暂时借住于此,才好疗伤、以及等候兆惠将军。
瑛麟背后的箭伤流血不少,她勉强支撑体力了一路,是因为身处险境,如今已经平安归来,难免松懈,瞬间只觉得眼前昏暗,突然昏倒在地。
云中子吓了一跳,差点想要上前,又只看永琪。
永琪叫了一声“瑛麟”,一瘸一拐的慌忙赶来,只见瑛麟已经不省人事。
福灵安叫几个士兵抬起瑛麟、扶着永琪,一同去了刘藻安排的营帐,紧接着又让人去找军医,为永琪和瑛麟治伤。
军中无女子,瑛麟背上中箭,治疗多有不便。
军医富贵蟠,先将瑛麟背上的长箭剪成短箭,又把剪刀给了永琪,让他把瑛麟的衣服剪开,露出背面,才好拔箭医治。
富贵蟠交待清楚后,先行离开永琪和瑛麟临时居住的营帐,在外等候。
瑛麟在军医到来之前已经苏醒了,此刻只静静的坐着,等待永琪为她剪开衣服。
永琪和瑛麟虽然有夫妻之名,但却是连肌肤之亲都没有过的。永琪拿着剪刀,坐在瑛麟身旁,多少有些尴尬。
瑛麟问:“你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剪?”
永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没干过这样的活计,万一弄疼了你,你可忍着点。”
瑛麟轻轻笑了笑,道:“你好啰嗦!这样就怕疼,一会儿还怎么拔箭?不要耽误时间,军中向来就数军医最忙,怎好让人一直外面等着?”
永琪只好开始行动,他左手拉起瑛麟脖子后面的领口,右手举起剪刀,从上往下一点一点的剪开衣服,一直剪到插箭的地方。又拎起裙边,从下往上剪,也剪到插箭处,然后放下剪刀,将衣服慢慢的往两边拉开。
内层的衣服亦如是,层层的剪开,最后连最贴身的肚兜绳子都剪断了,瑛麟的背面完全展现在了永琪面前。
永琪大吃一惊,他看到瑛麟的后背上,大大小小、到处都是烧伤的疤痕,几乎没有几处完整的皮肤,一眼望去,让人不寒而栗。
永琪问:“这……这是在圆明园烧伤的?”
“是在刑部大牢。”瑛麟趴在了床上,淡淡的答了一句,然后见永琪半晌没有动静,扭头问:“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叫军医进来?”
冬季刚过,这个时节还是冷飕飕的,永琪替瑛麟盖上被子,但只盖了腿和下半个背面。露出的上半个背面,带着两个箭头,陷在肉里,不知道有多深。
盖好被子后,永琪才叫军医富贵蟠进来。
富贵蟠看了看箭的位置,对永琪说:“福晋的伤口虽不再要害,但伤口颇深,拔箭时会很疼,王爷要多给福晋打气!”
永琪点点头,他坐在瑛麟面前,却并不知怎么个打气。
他和瑛麟之间,太陌生了。
富贵蟠叫了个徒弟,帮他拿着纱布、药品等物,亲自给瑛麟拔箭。
永琪有些紧张,看着瑛麟背上那两支箭头,被富贵蟠依次拔出,拔出之时,立刻将止血药按在伤口上,但血还是溅到了永琪和富贵蟠的脸上。
其实,用不上永琪打气,瑛麟咬着牙,自始至终并没有吭一声。伤口包扎完成后,永琪在瑛麟的脸上、身上看到了细细的汗珠。
富贵蟠赞叹道:“福晋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在下佩服!佩服!”
瑛麟笑道:“先生谬赞,多谢先生。”
富贵蟠包扎完瑛麟的伤口,又看了看永琪的腿,只见永琪的腿表面肌肤皆已长好,只是有些微肿而已,不像影响行走的模样。他心下以为,必是永琪身为皇子、从小娇生惯养的缘故,于是给了些消肿的药,便拜退而去。
过了一会,福灵安派人送来饭菜,永琪和瑛麟也都不大有食欲,只是应付着吃一些罢了。
成婚许久,永琪和瑛麟还是头一回一起用餐,还是在床边。
天色渐晚后,再也没有别人来到这个营帐,一直都只有永琪、瑛麟两个。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夫妻,到了入夜该休息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来打搅。
这样,使得永琪很尴尬。
第152章、瑛麟忆叙两火灾,永琪纳罕听前事
永琪的腿不能独立行走,除了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他也去不到别处。
瑛麟不敢躺,累了,还只是趴在床上。
静默半晌,永琪轻轻的说了一声:“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瑛麟略微一笑,道:“可你好像并不高兴,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既然你可以来,为什么她不能来?”永琪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
瑛麟笑问:“你是说表姐吗?”
永琪点点头。
瑛麟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她也来了呢?”
永琪突然情绪激动起来,问:“她在哪?”
瑛麟答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其实,我也不确定她有没有来。但在我离开王府时,她已经不在王府了,我那时以为,她一定是先行来找你了。但来到这里之后,我并没有见过她,所以……这只是我的推测。”
永琪又恢复了失望的模样。
瑛麟问:“你很想见她?”
永琪道:“来云南的一路上很糟糕,琅玦总是生病、受伤,风餐露宿,让我身心疲惫,人在劳累的时候,就特别容易想家。好几次,真的很想打道回府,但是琅玦坚持要来,我也实在拿她没办法。本以为,到云南后要休养生息,哪想到一天都没消停!我头一次走出永北总兵府,就让一帮土匪一样的人截住,用麻袋把我绑走了,从永北带到车里,后来又落入缅甸。在缅甸的日子,特别的煎熬,我在牢里,吃的都是变馊的残羹冷炙,动不动被狱卒打一顿,更苦恼的是语言不通,没人听得懂我说话,让我一度觉得求救无门,实在煎熬极了!当时,腿上的伤很严重,一条腿肿的两倍粗,都溃烂了,每天像躺尸一样。我生平最怕连累别人,情知会有人来救我,若有人因我伤亡,我真想以死谢天下,免得给大清添麻烦。可是当我想到死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懿泽一面,哪怕只是好好的道个别,我离京的时候没有向她辞别,如果就此不能再见,我那些话也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瑛麟好奇的问:“你想对她说什么?”
“这个……”永琪笑了笑,道:“既然是想对她说的,还是不要说给你比较好。”
“左右不过是情话,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反正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懿泽,我也是白忙活!”瑛麟似笑非笑的感慨着,她趴久了,两只胳膊酸的不行,但又不能躺,只好坐了起来,坐在永琪的一侧。
永琪看了看受伤的瑛麟,难免有些愧疚之情,忙陪笑道:“对不起,先前我总是忽略你,对你态度也不好,你却不计前嫌,不远万里来救我,还为我受了伤,我真的很感动。”
瑛麟只是笑了笑,却没什么好说。
永琪问:“你背上那些伤口,疼吗?”
“你说的是箭伤?还是烧伤?”瑛麟似有些疑惑。
“我一直以为,在刑部大牢失火之前,你就已经被皇阿玛救走了。”
瑛麟笑着摇了摇头,懒懒的说:“若是那样,你的皇祖母,显得多没用!”
永琪追问道:“那皇阿玛是怎么救的你?”
“他根本没有救我,是我自己命大罢了。”
“怎么个命大?”
瑛麟笑问:“你不是从不关心这些事吗?怎么突然问这么多?“
“我不是不关心,只不过,我在圆明园大火救出皇阿玛之后就昏倒了,后面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一切都成了定局,我的关心也没有了意义。现在,能跟我细说一下你们当时的事吗?”永琪很温和,是他认识瑛麟以来,对待瑛麟最温柔的一次,当然是出自于感激之情。
“圆明园大火是我放的,因为天下会的义士还没有赶到,我这边却已经出了纰漏,太后切断了我们的联络,让我无法出去通风报信。无奈之下,我才放火,是指望着与太后和皇上都同归于尽,让他们也没有调兵的机会,行宫的侍卫不可能比我们的义士人多。可是我没想到,你已经让福灵安去调兵了,福灵安带兵赶到后,生擒了我们上万义士,他还亲手射死了我的亲姐姐……我亲眼看到我的亲姐姐死在我的面前,死不瞑目……”说到这里的时候,瑛麟落下两行眼泪。
这是永琪第一次看到瑛麟流泪,他不知如何劝慰。
瑛麟回忆着,继续讲述道:“然后被活捉的义士们进了刑部大牢,然后就有了刑部大牢那场‘意外’火灾。刑部大火是太后的主意,也是她对我们的报复,狱中到处都是她的眼线,纵火的多半也是她的人。皇上哪能像你这般怜香惜玉呢?他默许了太后的人纵火,如果我就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他也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的。因为天下会人多,刑部大牢也人满为患,每一间都挤满了人,当大火蔓延时,他们都因为恐惧和疼痛乱了阵脚,相互踩死、挤死、被掉下来的围栏砸死……各种死法都有。独有我的那一间牢房,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没人踩、没人挤,当有东西砸下来的时候,我还可以躲避一下。大火还未烧到我那里时,我已经被烤的滚烫滚烫,浑身火辣辣的疼,牢房的栏杆也被烤软了,我在牢里找到了一块转头,砸歪了栏杆,跑了出来。那时候,狱卒早就不见了,犯人们能不能活,只取决于能不能跑得过大火。经过火焰时,我是抱着头、一圈一圈滚出来的,所以没有烧到脸,因为我知道,我如果还有命活下去,以后靠的只能是这张脸。跑到大火的边缘时,我看到,也有一些和我一样跑出来的人,都在那里停住了脚步,因为刑部的官兵就在大火之外看着。我躺在最外面的废墟堆里装死,在大火被扑灭后,官兵把所有的尸体都拉到了乱葬岗……你的皇阿玛不知是对我过于有信心,还是料事如神,竟然派心腹的小太监来乱葬岗寻我,交待若是我死了就埋了,没死就带回去。乱葬岗的尸体,堆积的像山一样,我在那里躺了两天,浑身疼的一动不能动,我分不清身边挤压的是活人还是死尸……我想,其实他们中还有不少人和我一样,还没有断气。可是……皇上只救了我一个……那些受了重伤、昏厥的人,大概都活活疼死、饿死在那里了,他们都是我的生死之交,可乱葬岗却成了我和他们最后别过的地方。他们都是为我们而死的,这让我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好有负罪感,我对不起他们……”
永琪听罢,深深一声叹息,道:“我的祖母和父亲,竟然狠心到这般地步!”
“你今天才知道吗?”瑛麟冷笑着,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他们本来就是心狠之人,只是对你这个亲生骨肉另眼看待罢了!”
永琪也不好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道:“我帮你换药吧!夜深了,换了药,你也早些休息。”
瑛麟再次脱了上衣,永琪小心翼翼的揭开包扎的纱布,又换了新药包上。
望着瑛麟背上箭伤的小洞、烧伤的疤痕,永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只能温声细语的道谢:“我错看你太多,你却奋不顾身的救我,是我欠你的。我的家族欠你的亲人更多,希望将来,我能有机会补偿。”
瑛麟笑问:“你是真心要补偿我吗?”
永琪点点头。
“那我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
瑛麟凑近永琪,戏谑一般的说:“你已经娶了我,我们也有了肌肤之亲,索性把你在洞房花烛夜应该做的事完成了,如何?”
永琪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尴尬的默默坐着。
瑛麟只管靠在永琪的肩上,笑道:“你可以试着喜欢我一下,你已经有那么多了,也不差我一个!”
永琪没有推开瑛麟,也没有抱住瑛麟,只是平静的说:“我能接受碧彤,也并非喜欢,她的情感世界一片空白,而你不同。我没有接受你,是因为皇阿玛喜欢过你。这个缘由,在我们成亲那晚,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但我和你的皇阿玛,并没有丝毫的关系。”
“那只是你说的,别人未必是这样想的。”
“别人?”瑛麟又坐直了身子,不屑的一笑,问:“世上有几个人知道你的侧福晋万琉哈氏是何许人也?又有几个人吃饱了撑着去想这件事?你所说的‘别人’不过是你自己,说来说去,你其实是不相信我,你怀疑我在养心殿被皇上宠幸过,对不对?”
永琪不答。
瑛麟笑道:“看来,我必须得把实话告诉你才行!你以为,皇上救我是因为喜欢我?你的皇阿玛早就习惯了今日喜欢、明日厌弃,我又算不得倾国倾城的佳人,他凭什么为我费那么大功夫?他对我另眼相看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祖母是他的亲生母亲!”
永琪听得很糊涂,问:“什么亲生母亲?”
“你是最得宠的皇子,不可能不知道太后与皇上并非亲母子的事吧?太后从不曾生过儿子,皇上的生母是我的祖母钱氏!太后夺子杀母,又加害先皇,才坐在现在太后的位置上。而钱氏大难没死,流落到我家,嫁给了我祖父。皇上那次带香妃溜达到江南,说什么顺便带你串亲戚,其实,他是为了专程去我家探听生母线索的!所以,你的皇阿玛和我的父亲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我和懿泽都是你的表妹,听明白了吗?”
“这怎么可能?”永琪还是不太相信。
“有什么不可能?”瑛麟冷笑道:“你想想看,还有什么原因,能让高高在上的太后,处心积虑的对付我这个小小女子?皇上虽然杀了天下会许多义士,却没有再缉拿我爹,也是有心放他一条生路。我犯下滔天大罪,他既往不咎,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皇上重视亲情,不可能乱了辈分,自然不会宠幸我,他的情感还没荒唐到乱伦的地步。皇上让我嫁给你,并不是为了成全我,而是他相信只有我最有心、也最不得不对付太后。太后不是皇上的亲娘,却大权在握,皇上隐忍了很多年,不愿意他的儿子也像他一样,所以他不允许太后扶持的皇子继承皇位。他最看重你,如果即位的人是你,我和表姐无论哪一个做了皇后,你的皇阿玛都会安心,懂吗?”
永琪眨着眼睛,慢慢的在心里梳理了一下瑛麟说的话,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脑子里还是有点乱。他拉上被子,躺了下来,闭上眼睛,静静的说:“你一下子说的太多了,我需要消化一会儿。”
瑛麟笑了笑,也钻进被窝,但她不敢躺,还是趴着,在永琪的身旁,裹上被角,贴近永琪,悄悄试探着永琪的反应。
没想到,永琪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瑛麟无奈的看着永琪,深深感觉到作为一个女人的失败。她距离永琪这么近,永琪竟然这么快就进入梦乡,简直是视她为无物。
可是她却失眠了,或许是因为不习惯趴着睡觉,或许是因为背上的伤口很痛,或许是因为脑海里想着许多事。
总之,肯定不是因为永琪。
第153章、懿泽醋发荒谬论,永琪恼羞更出丑
懿泽拄着龙锡杖,在两国交界地带走走停停。靠两条腿走路实在是太慢了,她一直走到半夜,离永琪还远得很,但她已经累的晕头转向,走的越来越慢。
胡云川依然跟在后面,眼看她都要走不动了,叫住了她:“喂!算我求你行不行?你骑马,不要走路了好不好?”
懿泽不理,还埋着头往前走。
胡云川牵着马快步走到懿泽前面,拦住了懿泽的去路,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帮助,你不就是怕那个王爷再误会你吗?我只是担心你,别无他意!你骑我的马,我保证,在你跟他见面之前,我和我的马都会提前消失掉,这样行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了。”懿泽冷冷应付了一句,绕过胡云川,继续往前走。
胡云川看到懿泽疲惫又固执的样子,很是生气,一路都商量不通,干脆直接上前强行将懿泽抱起,推到马上。
懿泽挣扎着,一下子趴到马背上,差点摔下去,忙抱住了马脖子,向胡云川吼道:“你干嘛?”
胡云川瞟了一眼懿泽,只管拉起缰绳,往前赶路。
懿泽还没稳当,马儿便走了起来。她只好慢慢坐起,扶着马脖子,看着前方的路。
夜间行路,只有稀薄的月光。
胡云川牵着马,也只是快步的走,不敢跑。
走了一会儿,胡云川见懿泽没有反驳,也没再吼他,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唠起来:“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懿泽随口答道:“你妹妹是个牧羊女,你自然也是个牧民了。”
“你真聪明!”胡云川惊喜的笑着,又说:“但我们可不止放羊,我们养的牛、马、羊,都可多了,它们满山坡的跑,那景致真的特别好看。无聊的时候,我们就数绵羊,可是,每次总有羊儿在动,老是数不清楚!”
懿泽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画卷,满山绿油油的草地,时而清风徐来,时而雨露滋润,成群结队的牛羊在绿色的画面中点缀成朵朵白,真的特别好看。
难怪胡嫱常常怀念她入宫之前的生活。
胡云川接着说:“你们是贵族,大约看待我们这些老百姓,也都没多大差别!但其实,我们胡家还算富庶,我那时也常常下山贩卖牛马,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见识的市面大了,心就野了,就在山上待不住了……”
说到这里,胡云川失落的叹了口气。
懿泽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胡云川轻叹道:“真没想到,我不过离家拜师学艺了几年,回来看到的,竟然是父亲重病在床,妹妹入宫成了宫女,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懿泽向来不喜欢说话,在她眼里,胡云川只是个陌生的人,她对胡云川的过去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八卦任何人的过去。说了,她也就是随便听听,不说,她也不会问。
胡云川看懿泽总是一副冷漠的姿态,忽然嬉笑般的问:“你看我这样牵马驮着你,像不像孙猴子保唐僧啊?”
懿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会笑嘛!”胡云川笑着看了看懿泽。
懿泽又收敛了笑容。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总算走到了目的地附近。
胡云川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数十个营帐,对懿泽说:“兆惠将军和福将军约了在刘总督的军营相见,就是这里了!”
懿泽往前看了一眼,下马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之前的每一次离别、每一次相见,如过眼云烟,曾经期待、曾经习以为常、曾经失望、曾经视而不见,以至于再不想见,如今为何心中还会再起波澜?
胡云川继续牵着马往前走,懿泽也慢慢走着。
她想起在缅甸王宫时,她潜入永琪梦中,永琪对她所说的那一番话,让她泪如雨下。结末,那句“如果这次我还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加倍珍惜你、珍惜我们之间的一切,再也不辜负你、不让你伤心”一直回荡在懿泽的耳边。
难道,让她再次摇摆、再次有了见他的意念,只是因为梦中的几句话?她不知道,如果再见,他是不是真如梦中所说的那般珍惜?
走到军营门口,胡云川拿出一块腰牌给守门的士兵看。那是他们从永北出发时,兆惠一人发给他们一个牌子,上面还有编号,以防自己人互不相识,以作凭证。
守门士兵便给胡云川放行。
懿泽自然而然的跟着,却被守门士兵拦住,指着门一旁说:“女子不得进入军营!没看到吗?”
懿泽往一旁看了一眼,在木门右边,确实有个牌子,上面竖着写了一排字“女子不得入营”。
胡云川道:“她是荣郡王的福晋,需另当别论!”
守门士兵道:“胡说!荣郡王的福晋我们昨日见过!”
“你们见那个,是侧福晋,这位是嫡福晋!”
守门的士兵相互看看,显然是不太相信。
胡云川与他们解释不清楚,于是伸着脖子往里看,看到福灵安正在军营里各处巡逻,忙挥手大声喊道:“统领大人!统领大人!”
福灵安听到,走了过来,望着胡云川,似强调一般,道:“我是永北总兵。”
“对不起……我一时给忘了……”胡云川咧嘴笑笑,又忙往外指着懿泽,道:“总兵大人,我跟他们说,这是荣郡王福晋,他们都不信,愣是拦着不让进!”
福灵安看到懿泽,立刻就地跪下,行礼道:“微臣见过福晋。”
守门士兵见状,忙让开了路。
懿泽问:“将军,能否叫王爷来见我?”
福灵安答道:“回福晋,天色尚早,微臣不确定王爷和侧福晋起了没有,不便打搅,福晋不如亲自去问,他们的营帐在那边。”
听了这句话,懿泽心里顿时感到被什么塞住了,又问:“你是说,王爷和侧福晋,昨晚歇在一个营帐里?”
福灵安答道:“是的。”
胡云川听见,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才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懿泽从不曾把瑛麟当做情敌,自瑛麟嫁入荣王府后,一直都只是一个摆设,别说永琪在那儿过夜,就算是看瑛麟一眼,永琪都懒得看的。
难道就因为瑛麟替他挨了两支箭,永琪便以身相报了吗?
懿泽突然间又不想见永琪了,她转身往外走去。
胡云川拦住了懿泽,笑问:“她在这儿,你就要走吗?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给别人腾地儿?”
懿泽最讨厌永琪习以为常的左拥右抱,却要求自己的女人忠贞不渝,她昨天为了回避胡云川傻傻的走了大半夜的路,却不想永琪竟在这里与瑛麟同床共枕。
想到这里,懿泽实在不服气,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回过身来,对福灵安说:“烦劳将军引路。”
胡云川见懿泽决定去见永琪,便牵着马往一边走,随口交待着:“那我就先走了啊!”
懿泽冷冷道出两个字:“站住!”
胡云川心中猛然一喜,忙又倒了回来。
懿泽瞟了胡云川一眼,问:“躲藏什么?光明正大的跟我一起去!”
听见这个命令,胡云川更是喜不自胜,随便摆手招呼了个人,把马交给别人牵走,他自己忙跟上了懿泽。
福灵安侍立一侧,向懿泽指路道:“福晋这边请!”
瑛麟因为趴着难受,早就起床了。她昨天就注意到胡云川半路不知所踪,疑心是找懿泽去了,因此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看胡云川是会独自回来、还是带懿泽回来、或是一去不回。
懿泽还没走到营帐跟前,瑛麟已经在掀门帘时看到了懿泽。
见胡云川也在,瑛麟便不忙着出去跟懿泽打招呼,而是回头唤永琪道:“王爷,我看到表姐了,她真的来了!你快来看!”
永琪因腿脚行走不便,醒来后就没有着急下床,突然听见是懿泽来了,心中一阵惊喜,才忙忙的踢上鞋子,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瑛麟上前扶住了他,一起走出营帐。
当永琪看到懿泽和胡云川是同时出现的,方才欣喜的颜色一分也无了。他看着懿泽,指着胡云川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胡云川冷笑道:“你可以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在?”
瑛麟扶着永琪,忙替懿泽解释道:“王爷不要误会,胡侍卫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也是昨天参与救援的人之一,难道王爷昨天没看到?”
“没看到!”永琪一腔怒气,吼道:“我不需要他保护!”
胡云川也不屑的回应道:“谁稀罕救你呀?我就是为懿泽来的!”
“不许你叫懿泽的名字!”永琪怒气冲冲的拔出福灵安腰间的佩剑,就甩开瑛麟、朝胡云川砍来,一时间又忘了自己腿上的伤,一下子重重的摔到地上。
胡云川忍不住仰头大笑,朝着永琪说:“我不跟你打,免得别人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欺负一个瘸子!”
懿泽瞥了胡云川一眼,胡云川赶紧憋住了笑容。
福灵安早就看出,这里要唱四角戏,只是没有说话。他擅长打仗,却不擅长处理复杂的感情关系,像一个看客一样,毫不参与。
瑛麟来扶永琪,永琪却推开她。他努力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强撑着摇摇晃晃的站立,举剑朝胡云川喊:“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你闹够了没有?”懿泽看着永琪,吆喝一声,问:“你还有半点王爷的尊严吗?”
“我的尊严早就让你折腾没了!”永琪也朝懿泽吼着,这几个月,他朝思暮念的想着她,以为只要活着走出缅甸,一定要珍惜和懿泽这段情缘,找回当年的初衷,却不知,他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逢见必吵。
永琪再次剑指胡云川,问懿泽道:“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和他一起出现?告诉我啊!”
懿泽也不知附近有多少士兵在看他们,只管泰然自诺的答道:“没有为什么,我们本来就在一起,昨夜一整夜都在一起!”
胡云川听了这句,目瞪口呆,虽然懿泽讲的是实话,可是这样讲出来,任是谁听了都会误解成另一种意思。
“你什么意思?”永琪眉目狰狞,目光锋利如剑。
懿泽却依然骄傲的笑着,说:“我的意思你很明白!我觉得胡云川比你爱我,他愿意为我承受任何委屈,也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我如果辜负他,那就太愚蠢了!爱你太累了,被爱却很轻松,所以我变心了,不会后悔,也不会改变。”
这段话是懿泽套用永琪的词,在懿泽刚得知胡嫱怀孕、质问永琪的时候,永琪曾亲口对懿泽说过“嫱儿比你爱我,她可以为我承受任何委屈,也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甚至不惜把生命作为嫁给我的赌注,我如果再辜负她,该是有多么愚蠢?爱你太累了……这些日子我才发现,被爱是一件如此轻松幸福的事。你认为我变心也好,负心也罢,但是我不后悔,也不会改变。”
可是,懿泽这番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瞠目结舌,莫说永琪作为一个王爷,连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了。
永琪瞪着懿泽,声音颤抖的咆哮着:“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滚啊!”
懿泽果然转身,向军营的出口走去。
第154章、瑛麟再生是非心,兆惠伤重急回京
“我替你去追她!”瑛麟对永琪说了这一句,就赶紧追着懿泽去了。
永琪低着头,气得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胡云川也默默离开了,他虽然不太了解懿泽和永琪之间的感情以前是怎样的,却也听得出来懿泽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懿泽说的话有多伤人,就说明她对永琪的感情有多深。
胡云川喜欢懿泽,但不喜欢变成他们相爱相杀的工具。
看热闹的人都渐渐散了。
福灵安向永琪道:“启禀王爷,昨天夜里,刘总督已经派人把兆惠将军送回来了,但直到现在,人都还没醒过来。”
永琪一直惦记着兆惠的安危,昨夜还想着等见到福灵安要问的,不想今天一早遇见这等事,把什么都忘了,此刻才记起兆惠,忙关切的问:“怎么会昏迷不醒呢?他伤的很重吗?”
福灵安答道:“昨日与缅兵作战时间较短,原本伤的不重,只因不慎摔下悬崖,才会昏迷不醒。”
“悬崖?我昨天回来的一路上,怎么没看见哪里有悬崖?”永琪听得有点懵。
“王爷有所不知,昨日你走过的地方,有一处被雷给劈开了,才形成了断崖,刘总督的人就是在这个断崖下找到兆惠将军的。听兆惠将军的部下说,他是推着缅甸送嫁队伍中为首的、一个叫做苏丁伦的将军一起掉下去的。幸而兆惠将军平衡力好,身子大半都落在苏丁伦身上,算是保住了命,但毕竟有了年纪,不太经得起这样摔,军医刚刚检查了一遍,说内伤比外伤更严重。”
“那……那个苏丁伦呢?”
“他摔在下面,当然早就死了!”
“死了?”永琪愣住了,他的心砰砰直跳,似乎忘记了,他更应该关心的是兆惠。
福灵安曾经上阵杀敌无数,又长期戍守边防,早就看惯了生死,在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自然也悉如平常,只就事论事而已。
永琪却不能,他把生死看的很重,即使是敌人。在听到苏丁伦已死的消息时,永琪瞬间觉得,其实苏丁伦也没有那么讨厌。
长官使波岩良跑来,向福灵安禀报道:“大人,兆惠将军醒来了,一醒就要求军医停止治病,执意回京,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福灵安听说,就跟随波岩良去看兆惠,永琪也去了。
瑛麟在军营外不远处追上了懿泽,一边追赶,一边喊着:“表姐等等我!”
懿泽听到瑛麟的喊声,只是不想理会。
瑛麟拉了懿泽的胳膊,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好奇怪,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懿泽虽然应了声,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瑛麟又问:“那你是在生王爷的气了?”
懿泽没有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瑛麟追在懿泽后面走着,陪笑着说:“虽然是共侍一夫,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可从来没跟你争过什么,但我毕竟已经嫁入王府,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守一辈子的活寡吗?”
懿泽冷冷道了句:“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瑛麟看着懿泽那副高傲的神情,实在是不可一世,心里感到一阵憋屈。从小到大,懿泽总是不爱与人交流,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一言不发,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而瑛麟常常热脸去贴冷屁股,还常常贴不上。
想到这里,瑛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站在那里生闷气,没再继续跟着懿泽。
懿泽本来就无视瑛麟的言行,只管走自己的路,哪管瑛麟是跟着还是停下了,她仍然往前走。
走着走着,懿泽看到了正在空地上操练的士兵,一眼看不出有多少人,但操练时的吼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把大地都给震动了。
懿泽就这么站着看住了,看着士兵们的浩荡声势,静静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倒也别有一番感悟。
懿泽很困惑,她时而觉得自己已经麻木,时而又会为某一瞬间触动,失去绵脩的痛变成她心里的一道坎,再也跨不过去,而碧彤的死却让她震撼更多。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不曾忘记她来到人间的使命。
为了这个使命,她应该生下腹中的孩子,以及继续她的婚姻。
可是,她真的仅仅是为了使命,才愿意继续婚姻吗?如果是这样,夫妻感情究竟沦落到什么地步,又该有多么可悲?
瑛麟瞪着在远处看士兵操练的懿泽,独自生着闷气。
突然,有人拍了瑛麟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原来是云中子,她心烦的问:“你干嘛?”
“义父近来身体不好,其实不宜远行,他是为见你,才专程来云南的,你就去见他一面吧!”云中子说话的语气,像恳求一般。
瑛麟想也不想,随口答道:“不见。”
云中子又劝道:“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担心你,见了面,你就会明白的。”
瑛麟不耐烦的吼道:“我说了不见就不见!”
云中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瑛麟又往懿泽那边看。
云中子指着远处的懿泽,问:“你之前说的表姐、王爷的发妻,是她吗?”
瑛麟翻了白眼,没好气的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真的是她?”云中子惊了一下,又忙提醒道:“你可千万不要招惹她!也不要去调查她的身世,离她越远越好!”
“怕什么?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胆小如鼠?”瑛麟不屑的瞟了云中子一眼。
云中子忧心的说:“她可不是一般人!”
瑛麟冷笑一声,问:“怎么个不一般?”
云中子极其严肃的答道:“她是神族,不是凡人!”
“神族?”瑛麟有些不解,问:“她是什么时候修炼成神的?我怎么不知道?”
云中子又解释道:“她不是修炼成神,她天生就是神族。”
瑛麟有点发愣,问:“怎么可能?她是我姑妈生的,出生的时候,是我娘亲眼看着接生的,明明是一个凡人!”
云中子道:“你说的那些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她就是天生的神族。凡人修行,必得先成仙、后成神,其间要经历千百劫数,方成正果,道行极深。我在她身上能看到神族的元神,道行却不高,不像修炼过的样子,所以,她一定是天生的神族。”
“既然她道行不高,你还怕她?”瑛麟又露出不屑的眼神。
“道行不高,她也是神!你就算再怎么能干,你也还是个凡人,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天神呢?”
“那可不一定!就算懿泽天生神力,可她这里不好使!”瑛麟用手戳着自己的脑袋,笑嘻嘻的说:“而且她还特别痴情!特别感情用事!”
云中子看着瑛麟这样,十分郑重的说:“我警告你,你这样一味地争强好胜,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瑛麟把胳膊搭在云中子肩上,调戏似的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说:“如果你肯帮我,在王爷面前指证懿泽是妖,蛊惑王爷除掉她,我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云中子推开了瑛麟的胳膊,拉长了脸,应声道:“我不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瑛麟笑道:“你救过王爷的命,他信任你,而且他也早就质疑过懿泽的身份,你又有法力,我想做成这件事也不会太难!”
“我做不到!”云中子撂下这句话,就往军营方向走。
瑛麟站在原地,补了一句:“如果你做到了,我就跟我爹见面。”
云中子听到这句话,又停住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待陈可斋如同亲生父亲一般,陈可斋为了能见瑛麟一面,已在云南逗留多日。而且,在陈可斋面前,他已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一定能说服瑛麟去见父亲。
“就当我们做个交易,你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瑛麟往前走了几步,笑着拍了拍云中子的肩膀,又回军营找永琪去了。
永琪和福灵安去看兆惠,兆惠想给永琪见礼,却躺着怎么都坐不起来。
永琪见兆惠伤成这样,哪里适合长途跋涉,于是苦口婆心的劝他留在云南疗伤,劝了半天也不见效,兆惠反而劝永琪一起回京。永琪也一样固执,定要留在云南,收拾被自己造成的残局。
福灵安在一旁站了半天,见他们两个谁也劝不动谁,便向永琪道:“微臣恳请王爷暂时回避,允许臣单独与恩师说几句话。”
永琪只好离去,军医等也都退下,帐篷内只剩下兆惠和福灵安两个人。
福灵安问:“恩师执意立刻回京,应该不只是为了向皇上复命吧?”
兆惠摇了摇头,气息微弱的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之前,必须得回去见我的儿子,我有些话,需亲口对他讲。”
“您想见札兰泰?”
兆惠点头,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札兰泰投靠太后的事了?”
福灵安点点头。
兆惠又问:“你是因为我,所以一直让着他?”
福灵安默默无言,算是默认。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兆惠叹道:“你会让着他,一定还有许多人都让着他,连皇上都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已经狂妄自负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福灵安默默思索,赶路固然于兆惠的身体不利,但要札兰泰来云南实在不可能,若要相见,非得是兆惠回去不可。
兆惠又说:“上次回京之后,我才知道,在上司面前溜须拍马、在下属那里耀武扬威,巴结权贵、拉帮结派,官场里最下九流的那套,他算是都学会了!他攀附太后,还说什么‘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的战功,都成了他胡作非为的资本!我真没想到,他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担心,我死后再也没人能约束他,他就会成为朝廷的一个蛀虫、一个祸害……”
兆惠大约是过于激动了,猛然感到一阵头晕。
福灵安忙安抚兆惠道:“其实,札兰泰是个好孩子,他早年丧母,您又长年征战在外,是孤僻让他迷失了自己,幸而他年纪还小,性情未定,只要好好劝导,一定能引回正途。”
兆惠又长叹一声,道:“但愿我还有些时日引导他。”
“恩师的心思,我都明白了,我一会儿就叫人备车,挑几个妥当的人护送您尽快回京。”
“那荣郡王呢?”
“他现在不可能回去,和嘉公主还在永北。”
兆惠又打起精神,对福灵安说:“那你就劝他赶紧去永北接公主,然后早日回京,不要一直逗留在军营。荣郡王生性优柔寡断,又心慈手软,留在军营这种地方,会给刘藻添麻烦!况且他身份高贵、爱出风头,万一又被人弄了去,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福灵安道:“我一定劝他。”
兆惠又交待道:“还有你自己,要时刻谨记回避和嘉公主。”
福灵安道:“学生铭记在心。”
兆惠点了点头,才肯闭目休息。
第155章、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
福灵安便出来,安排人去套马车。
永琪见状,忙过来问:“你怎么回事?真的要送兆惠将军回去?他那个样子,从这里走到京城,骨头还不散架了?”
福灵安答道:“回王爷,兆惠将军行军打仗多年,多次负伤日行百里,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况且,他现在是慢病而非急症,活着回到京城应该不是问题,留下治病,反而会让回程遥遥无期。”
永琪听如此说,没再反驳。
军营中的多数士兵并不知道兆惠的身份,只当是乾隆派来救援永琪的普通侍卫之一,福灵安也特意交待过知情者不许透露风声。以免消息传出,缅甸苏丁伦的家人来找兆惠寻仇。因此,福灵安也希望早日将兆惠送离边境,就在当日悄无声息的备车送走了。
永琪回到营帐,见只有瑛麟在内,便问:“你不是找懿泽去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懿泽呢?”
瑛麟正在生懿泽的气,听了这句,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懿泽懿泽,你见到我,除了懿泽,还能不能想到别的?”
“你们吵架了?”永琪有些疑惑。
瑛麟随口答道:“对啊!吵架了!”
“你不是一向跟她感情最好吗?她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
瑛麟没好气的答道:“那是我脑筋不清楚,才老想亲近一个冰块,捂了几百年才解冻,一言不合又结冰!”
“捂了几百年才解冻,一言不合又结冰?”永琪重复了一遍,笑着赞叹道:“你这个比喻,还真是贴切!”
瑛麟骂道:“你笑屁啊!人家都要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还笑得出来!”
永琪忽然又想起胡云川,果然笑不出来了,脑海中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袭来,呆呆的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瑛麟烦躁的走到床边,猛地蹲坐下去,震得枕头下一根簪子蹦出,掉在了地上。
瑛麟刚要去捡,永琪却抢先一步,捡了起来,藏在怀中。
瑛麟冷笑着问:“一个簪子,也那么宝贝?”
“宝贝的不是簪子,是信物!在我被捉到缅甸之前,曾在车里试图逃跑过,当时,有人用这根簪子暗中相助。我留下这根簪子,是为了找到那天帮我的人。”永琪又拿出簪子,在眼前晃了几晃。
“那天?是哪天?”瑛麟心里突突的。
“那天……好像是腊八。”永琪约莫着回忆了一下,又收起簪子,没大注意瑛麟的神情。
“可这根簪子,明明是表姐的……”瑛麟说着话,忽然打了个冷战,她记得腊月初七的时候,她和懿泽还在荣王府说话,腊月初八,懿泽已经来到了云南。这怎么可能?看来,云中子说的是真的,懿泽不是凡人。
永琪十分震惊,问:“是懿泽的?你确定?”
瑛麟点点头。
永琪心中一阵感动、一阵惊喜,他慌慌张张的、一瘸一拐着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军营外面,到处寻找懿泽。
天已晌午,士兵们早就结束操练,回军营吃饭。
懿泽独自一人站在练兵场的空地上,四周空旷的只有风声,显得特别宁静。她的背影在风中,也显得十分孤独。
永琪慢慢走到懿泽身后,看到懿泽一改往常的旗装发式,梳着一头乌黑的小辫子,大约有十几根,散落在肩背,发梢垂在纤细的腰间,那么美轮美奂。永琪痴痴的看着,轻唤了声:“懿泽……”
懿泽知道是永琪,没有闪躲,也没有回头,只冷冷的说了句:“走开。”
“我不走!”永琪紧紧的抱住懿泽,深情的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在气我!你在报复我!你在惩罚我!你分明是为了救我才来的,为什么还要说那么伤人的话?”
懿泽没有反驳,却还是一动不动。
“你就算再恨我,也不可以把名节踩在脚下!京城里已经到处是流言蜚语,你还要我们成为边关士兵茶余饭后的笑话吗?难道非要我每去一处都无地自容,你才能满意吗?”永琪脸上写满无奈,目不转睛的望着懿泽。
懿泽转回头来,冷笑着问:“你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人活一张脸,怎么能不在乎呢?”
“我怎么觉得,要不要脸无可厚非呢?”懿泽微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肆意挖苦道:“你在娶胡嫱之前,就敢公然承认她有了你的孩子,那时候你要脸了吗?军营里不许有女子,你却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名正言顺的在这儿跟瑛麟同床共枕,就很要脸了?”
永琪对于懿泽这番言论,感到无语极了,道:“我当初对胡嫱,那是为了救她的死罪;我昨晚和瑛麟一起住,是为了方便给她换药包扎,她昨天中箭了,伤口很深!怎么到了你嘴里都成了‘不要脸’了?”
懿泽冷笑着,感叹道:“你还真是个‘救世主’,怎么每次都是为了救人?而且每次救的都是女人?”
永琪无奈的说:“好!就算娶胡嫱是我的错,娶瑛麟也是我的错,那你这样满世界散布自己红杏出墙,报复也该够了吧?过去的事已经成为历史,我也说过我不会再娶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听到“原谅”二字,懿泽终于把目光投向永琪,她原先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中闪烁着失望之光,轻声的说:“错的不是你,是我。在宫里相遇的时候,你已经是出了名的‘救世主’,我那时只会为你的舍身袒护所感动、为你的善良执着所折服,才义无反顾的和你在一起,不成想,你婚后竟会移情别恋……分开的这几个月,我冷静了许久,也渐渐想明白了,其实,‘怜香惜玉’之人才最有机会‘寻花问柳’,也最有借口‘三心两意’。所以,你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遇到你时太年轻,没能将你看透……现在看透了,却已经迟了……”
永琪听了懿泽这番坦诚的感悟,黯然神伤,也轻声的问:“你这是在后悔嫁给我吗?”
懿泽反问着:“你觉得呢?”
“那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救我?”
懿泽冷笑一声,淡淡的说:“我几时要救你?自作多情!”
永琪从怀里掏出那支簪子,托在手心里,摆在懿泽面前,问:“需要我证明一下,这是你的东西吗?”
懿泽没想到,永琪在缅甸呆了这么久,匆匆逃亡之间,竟然还一直随身带着这支簪子。她毫无心理准备,又不擅长撒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沉默的背过身去。
永琪对着懿泽的背影,又说:“你知道吗?被关在缅甸大牢、被软禁在缅甸王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能隐隐感觉到你的存在,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醒着还是梦里。也许是因为我太过思念你,也许是因为你真的就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分开的这几个月,我也冷静了许久,想明白了许多事。不怪你冷漠,是成亲后的这几年,我让你过的太伤情,你说你当年没能把我看透,可我直到现在都没能把你看透……”
作为神族的懿泽,其实比凡人单纯,能让永琪看不透的,大概也只有她的真实身份、她与生俱来的使命,那几乎是她在永琪面前唯一的弱点。她听到永琪这番话,也怅然若失,问:“你也后悔了?”
永琪答道:“我从不后悔,因为没有你的人生,太无趣。”
懿泽的心里突然有一丝的触动。
永琪转到懿泽面前,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他的话,像是诚挚的道歉:“就算你在婚姻中另有目的,但我们的婚姻是真的、我们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不该背叛对你许下的誓言,我更不该把碧彤的悲剧算作你的罪过。我向你认错,可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原谅我!身陷牢笼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对自己的心说过,此生,若还有机会与你相见,我绝不再辜负你!”
“改过自新?”懿泽笑了笑,笑得有些心塞,问:“你还能保证什么呢?你会休了瑛麟吗?你会抛弃胡嫱吗?你会不要胡嫱腹中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吗?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从绵脩死后,我看到每一个孩子,都会想起绵脩,尤其是你和别人的孩子!我跨不过去这道坎,永远都跨不过去!”
永琪目光笃定的看着懿泽,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能和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我可以抛弃任何人。‘荣郡王’可以在清缅交界的战火中‘死去’,我也可以从此再也不回京城,如果你愿意,这个选择,对于我,倒是一种解脱,我只怕……你不愿意。”
懿泽又沉默了,她无法应对永琪的期望的选择,能够拥有万里江山的人是永琪,放不下至尊皇位的人却是懿泽。
每当话风转移到这里的时候,懿泽就仿佛理亏了一般。从来到人间的一刻开始,她的人生注定只能负重前行,往后的境遇,她不能预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永远不能卸下肩上的千斤重担。
最煎熬的,是她不能把自己的苦楚说出来。
永琪眺望着远方,苦笑着哀叹道:“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在意你,多么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拥有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荣,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学。功名利禄,我拿得起也放得下,爱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开,如果我最后还是会活得一败涂地,那一定是为了你。”
懿泽的眼泪簌簌流下,曾几何时,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被永琪的花言巧语感动,再也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永琪深情的望着懿泽,温柔似水,如恳求一般的说:“过去的事,我已无力改变,但从今以后,我悉听尊便。我也知道,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就从此刻重新开始,好吗?”
懿泽沉吟半晌,低声答道:“我不知道如何重新开始。”
永琪后退一步,彬彬有礼的向懿泽作了个揖,笑着说:“姑娘,在下永琪,京城人士,虽有两房妾室,但对姑娘一见倾心,愿从此一心一意,可否请求姑娘为妻,共度一生一世?”
懿泽有些懵,她抬头看永琪了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向来不怎么聪明,脑袋里最多只有一根筋在活动,应付不了永琪的花样百出。
永琪又笑着说:“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后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如何?”
暖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辽阔的空地上安静祥和,只有“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十四个字回荡在懿泽的耳边。
永琪微微一笑,拉住懿泽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回军营。
第156章、懿泽回营逐旧亲,总督论战逞口舌
重新开始的假想倒是很美,关于住的问题却很尴尬。
军营不比王府,没有那么多闲置的空间,永琪在这里不过是借地养伤,不便之处颇多。
在这个新伊始,他和懿泽、瑛麟三个人大约只能挤在一个营帐中了。
用过午膳之后,永琪带懿泽回营帐休息。刚进来,瑛麟便迎了上来,问:“表姐回来了?”
懿泽不做声。
永琪微笑着,应和了瑛麟一声。
瑛麟笑问:“王爷只顾着哄表姐开心,这半天,都忘了帮我换药的事了吧?”
永琪愣了一下,他老早就把瑛麟整个人都抛到脑后了,更别提记得瑛麟的伤,此刻被瑛麟问起,他忙去拿纱布和药。忽又想起,换药是要将上衣脱掉一半的,当着懿泽的面,他觉得有点别扭,于是将纱布和药都拿到懿泽面前,笑着说:“要不……你来帮她换吧?伤口在背上,只要把原来的纱布取下来,然后……”
“我不会。”懿泽冷冰冰的,打断了永琪的话。
“怎么?王爷见了表姐,连换药都不敢了?”瑛麟瞟了永琪和懿泽一眼,自行脱下了上衣,露出背上的纱布。
永琪看了看懿泽,懿泽压根没往这边看,大约是懒得注意他们的动作。他便如之前一样,到瑛麟背后解开纱布,重新上药和包扎。
换药当中,瑛麟扭捏的说了一声:“你轻点!弄的人家好疼哦!”
此前上药,瑛麟从来没叫过疼,懿泽也知道瑛麟从来都不是怕疼的人,这个时候叫疼,还叫的这么矫情,分明是叫给自己听的。
永琪也心知肚明,却不太好说,皱着眉头,只着急赶紧弄完,又一边留心着懿泽的神情。
懿泽的目光始终都在别处,永琪却紧张的出了汗。
瑛麟穿好衣服,看到永琪额头的点点汗珠,赶紧拿起手帕,嗲嗲的说:“王爷怎么出汗了?让妾身给你擦擦!”
永琪忙躲了,无奈的问:“你到底想干嘛?”
瑛麟朝永琪抛了个媚眼,笑嘻嘻的说:“妾身又不是洪水猛兽,王爷有必要躲得这么快吗?”
懿泽翻着永琪桌上的地图,也不抬头,淡淡的说:“看来,公子的这位妾室,不仅娇媚,还很风趣,不知另一位妾室是否也这般惹人怜爱?”
永琪望着懿泽的背影,一本正经的答道:“在下这个妾室年纪尚小,不知轻重,不必与她一般见识。另一个才疏学浅,更入不得姑娘法眼。”
瑛麟虽不知永琪在外面跟懿泽说了些什么,却也听得出,这一问一答颇有韵味,像是有意和好如初。如果他们真的和好了,瑛麟这趟岂不是白来了?不过,她并不担忧,因为她从小就对懿泽格外有兴趣,也格外留心有关懿泽的每一件事,因此对懿泽足够了解,始终深信“知己知彼”,必能“百战百胜”。
对于永琪和懿泽的新鲜称谓,瑛麟就只当是没听到,她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一边在席子上铺着被褥,一边向永琪、懿泽道:“我问了福将军,别的营帐里都没有床,只有席子,王爷这张床太小了,也睡不下三个人,从今儿起,我就打地铺吧!”
永琪忙说:“你们两个睡床,我睡地上就行。”
瑛麟反驳道:“不行,地上湿气重,你的腿见了湿气,会恢复的更慢!”
永琪也辩驳着问:“你的背上也有伤,难道不怕湿寒吗?”
瑛麟答道:“我们不一样,王爷身份贵重,不能有丝毫闪失,臣妾出身寒微,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永琪又说:“岂有我一个大男人睡床上,让你一个女子睡地上的道理?你不要跟我抢了!”
懿泽回过头来,笑语盈盈:“既然两位如此相互关怀,倒不如同甘共苦,一起睡地上。我一个人睡这床,甚好,也正好彰显你们的待客之道。”
永琪和瑛麟顿时都无话可说。
当三个人都不再说话的时候,营帐内的安静让人很不自在,准确说,是永琪觉得很不自在。他无法继续在这里呆着,默默的离开了营帐。
瑛麟坐在席子上,抬头笑着,对懿泽说:“我原以为,表姐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一定会善待于我。没想到,表姐对我的情谊,仅仅限于我要守活寡才行,若不然,连一席之地都如此吝啬!”
懿泽冷冷答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眼里从来容不得一粒沙子,从你准备成为我的对手开始,我所在的地方,就不该有你的一席之地。”
“那你是要我离开这个营帐,还是离开这个军营?”瑛麟的嘴角依然带着笑意,言语中却充满挑衅。
懿泽正眼不看瑛麟,随口答道:“你就不该在我的眼前出现,可以回你的东来阁,或者直接回你的杭州老家,那个已经贴了封条的前任浙江巡抚家宅陈府。山高路远,恕不相送。”
瑛麟冷笑一声,眯着眼问:“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荣王妃,而你是荣王侧妃。”懿泽的目光还在停留在地图上,面若无事。
“行!咱们走着瞧!”瑛麟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摆,掀开营帐的布帘,跑了出去。
永琪正在外面一块石板上坐着,旁听着总督刘藻同福灵安等几个总兵描绘缅甸内部现在的局势,以及云南的实力,忽然看到瑛麟从营帐中跑出来,一口气跑出了军营大门,感到一阵诧异。
云中子在不远处,帮着埋锅造饭的伙夫炊事兵整理菜蔬,也看到了瑛麟跑出去。他想起懿泽那般强势,不用猜,必然是因为懿泽来了,这里便没有瑛麟的位置了。
看到这一幕当然不止他们,还有不少士兵。
在军营这个不应该有女人的地方,女人的举止当然会更容易引人注目。
福灵安留意了一圈士兵们的目光,感到十分不妥,再看一眼刘藻,也是一副无奈的神色。
福灵安想起兆惠交待的话,刘藻是不好撵永琪的,只能由自己开口了,于是他躬身向永琪拜道:“王爷,边关当下局势不稳,随时可能开战,若是王爷伤势稍有好转,还请早些随微臣回永北,也免得刘总督时刻为王爷的安危提心吊胆。”
永琪又不是傻子,在这个时候听到福灵安说这样的话,岂能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于是答道:“你若是觉得,懿泽和瑛麟在这里不合适,可以现在就备车,明日一早带她们回你府上和琅玦同住,我迟几日再去你那儿接她们一道回京城。”
福灵安又劝道:“臣奉旨保护王爷,在王爷回京之前,臣必须日日都守卫在王爷左右,若王爷执意滞留军营,臣只能相随,如此恐怕要耽误永北的军务,还请王爷不要让臣为难。”
永琪不乐意的说:“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不要拿圣旨来压我!”
刘藻在一旁,不解的问:“敢问王爷,留在军营究竟有何贵干?”
永琪答道:“我自己捅的娄子,自然应该扛着,我在缅甸惹了这么大麻烦,现在眼见要开战了,我却一走了之,把烂摊子丢给别人,那我成了什么人?”
刘藻笑道:“王爷过虑了,清缅之间的战火也不是因王爷而起的。这几年,云南各地遭缅兵掳掠,各地土司早就想干仗了。这次皇上决心惩治缅甸,臣有幸奉命备战,倘若王爷在这里稍有差池,臣岂不有负皇恩?”
永琪却坚持己见,又说:“清缅之战虽不是因我而起,可是缅甸公主在清缅边界失踪、缅甸将领坠亡,却都是因我而起,这两件事传回缅甸国王耳中,他岂能善罢甘休?我若是走了,他还不拿你们撒气?”
刘藻摇了摇头,解释道:“即便是没有这两件事,两国还是要交战,多了这两件事,也一样只是交战。既然都是交战,便没有什么不同,王爷何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呢?”
永琪继续辩驳:“怎么可能一样呢?原先缅甸入侵,为的只是掠夺财富,得了便宜就会撤兵,可如今多了仇恨,说不定一气之下会来屠城,到时候不知会连累多少无辜军民!”
“屠城?”刘藻忍不住大笑,问:“王爷未免太高看缅甸了吧?不过是一个偏僻小国来了一帮劫匪,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能成什么气候?”
永琪摆手,义正辞严的说:“不!我在缅甸都城中见到的军队十分训练有素,绝非像总督大人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还有就是,我听说缅军有火器,据说杀伤力很大,不可小觑!”
刘藻轻蔑的问:“什么火器?王爷见过吗?”
永琪答道:“我没见过,但是瑛麟亲耳听缅甸公主讲过,是缅甸国王花重金购得的。”
刘藻的目光很不屑,笑道:“女人家没见过世面,一听说打仗就吓破了胆,自然把对手想的很强大,王爷怎么能轻信呢?”
永琪立即反驳道:“可是,孟驳假意允婚,却将火器装进嫁妆箱子里暗度陈仓,企图以此削弱我大清国力。若非怕我们预先知晓这些火器的威力,何必如此绕圈子?再者,我们的士兵亲眼所见,苏丁伦死了,他的下属不追击报仇,却忙着把嫁妆箱子往回拉,难道不能说明此物的重要性吗?”
刘藻不以为然的回应道:“小门小户身无长物,随便什么都当个宝,王爷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永琪也有些动怒了,问:“刘总督一味地轻敌,敢保证我大清将士不会在交战时损失惨重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刘藻已经越来越没有了耐性,语气也不似先前那么客气了。
福灵安摆手止住刘藻的言论,笑着问永琪:“即便事实如王爷所说,可王爷只有一个人,就算加上王爷府上来的侍卫、还有微臣,也不过十几个人,能拦住缅兵吗?难道王爷留下,就不必动用刘总督的兵马吗?”
永琪答道:“或许我能够说服孟驳息战。”
福灵安轻轻一笑,只觉得永琪是异想天开,笑道:“恕微臣斗胆,不太信得过王爷的辩才,微臣料想,王爷在缅甸时恐怕已经施展过舌战了,结果也没能自己逃出,还是等待救援。退一步讲,就算王爷能如诸葛亮一般巧舌如簧,那缅甸国王也得肯听才行!据臣所知,他没有这样的耐性,倒极有可能借机再把王爷掳回缅甸,到时候,王爷可指望哪一个来营救呢?”
永琪不忿的说:“如果我再被捉去一次,我一定立刻自裁,绝不会沦为人质,连累你们任何一个!”
刘藻的脾气也暴上来了,似质问一般:“你之前在缅甸那么久怎么不自裁呢?你若是早死,兆惠将军不会受此重伤,老臣也不会延误战机、拖到现在!”
“你……”永琪不想和年纪长于自己的朝廷重臣吵架,只是气得不想再说话,转身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第157章、瑛麟斗气闹失踪,士兵寻人遭戏弄
这里福灵安向刘藻拜道:“总督大人莫要动怒,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及早将王爷劝返。”
刘藻无奈的向永琪去的方向瞟了一眼,答道:“有劳总兵大人,还请奉劝王爷不要一直在营中吹嘘敌军,不然动乱了军心,这仗还怎么打?”
早在永琪等探讨清缅战事之时,云中子已经悄悄溜出军营,四处寻找瑛麟。瑛麟在军营附近的一处荒地上,就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地上,独自生闷气。
云中子走到瑛麟身旁,问:“你是怎么了?争风吃醋呢?”
瑛麟心烦的说:“我不认识你,别跟我说话!”
云中子半蹲下,笑道:“我早跟你说了,神仙不好惹,你偏要惹。”
瑛麟冷笑一声,问:“神仙怎么了?神仙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凡人就只能受气吗?”
云中子笑道:“怎么会?神仙在神籍之内,受天规管制,违规必遭严惩。天规比人间律法苛刻,丝毫不讲人情,神仙又岂能随意欺负人?”
瑛麟似乎听到了什么重点,问:“懿泽有违反天规吗?”
云中子道:“当然有。神仙在人间,受限于天规之处是极多的,一不小心就会违规。就比如,神仙不能擅自在凡人面前动用法力,而她昨日私自引下天雷劈开地面,形成断崖,因此跌入断崖下殒命的士兵不计其数。这不仅是违反天规,其罪过还不小呢。”
“那我怎么没看见她受到惩罚?”
云中子想了想,答道:“正常来说,神仙犯了天规,是会被抓到天庭受审,然后判罪,或被关押、或受其他刑罚。但据我观察,这位上神身上虽有作为神族的元神,却是实实在在的肉体凡胎,身份有点特别,我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只要肉身阳寿未尽,便会被天神视为凡人,是不能被抓上天庭的。”
瑛麟冷笑一声,问:“照你这个意思,她在凡人眼里是神仙,在神仙眼里是凡人,凡人斗不过她、天规又惩治不了她,她还不无法无天了!”
云中子摇了摇头,笑道:“那倒不是。我师父是地仙,通晓天规,据他所讲,拥有合法肉身的神仙,在触犯天规时,虽无法押赴天庭,但其罪也依然不可被轻饶,在人间一样会受到刑罚。我听说,掌管天雷的雷神,脾气暴躁的很,如果知道有别的神仙敢私用天雷,一定会大发雷霆,只不过,人间每天打雷下雨的地方多得是,雷神哪里那么容易就知道了?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而并非哪个神仙不受礼法约束!”
瑛麟关切的问:“雷神‘大发雷霆’是什么意思?雷劈吗?”
云中子点了点头。
瑛麟听了,喜不自胜,大笑起来:“原来雷劈只是天规中的一种刑罚?我从前一直以为,只有像我这样坏事做尽的人才会遭雷劈呢!”
云中子无奈的叹气,问:“知道是坏事你还做?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我肯定是要下地狱的,坏事嘛……多做一件少做一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瑛麟挽住云中子的胳膊,笑嘻嘻的问:“我要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云中子眉头紧锁,很是为难的说:“她是神族,我怎能说她是妖孽呢?”
“云大哥……”瑛麟伏在云中子的耳边,低声央求道:“我知道,你有通晓天神的本事,你就把懿泽这件罪状告到雷神面前,等雷神震怒、她遭了雷劈,你再指证她是妖孽。就算王爷不信,军营里总会有人信!只要你帮我这次,我就跟你去见我那个老不死的爹,你也好向我爹交差不是?”
云中子还是皱着眉头,不太确信的问:“此事若成,你当真随我去见义父?”
瑛麟笑道:“当然,你的功夫那么好,我岂敢言而无信?”
云中子的目光投向远方,没再反驳,就算是默认了。
瑛麟得意洋洋的笑着,又说:“你先不必着急,等过几天,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时候,你再最后加把火,我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本事继续做她的荣王妃!”
“什么意思?”云中子很不解。
“你不用管什么意思,等到该你上场的时候,你自然知道!”瑛麟说着,就笑着离开,却不是往军营的方向。
云中子问:“你要去哪?”
“我要‘失踪’了,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忙你的去吧!”瑛麟又朝云中子笑了一下,向远处跑去了。
云中子很糊涂,看看夕阳即将落下,只好回了军营。
永琪起初没太留意瑛麟的出门,以为她不过是同懿泽怄气,出去散散心,不多久就会回来。
谁知到了天黑时,仍不见瑛麟踪影,永琪有些着急了。
懿泽也知道瑛麟不见了,却一直在营帐中坐着看书,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永琪左右徘徊了几圈,实在等不下去了,走到懿泽面前问:“你到底都对瑛麟说了什么?她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
懿泽淡淡答道:“你若担心就去找,不要打扰我看书。”
永琪满脸的焦虑,问:“你们不是关系最亲的表姐妹吗?怎么你一点都不关心她的安危?”
懿泽仍然翻阅着书,冷冷的说:“以前那个是我的表妹,她姓陈。现在这个是你的侧福晋,万琉哈氏。”
在危机四伏的边关,失踪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永琪不能不担忧。无论曾经是怎样的,但瑛麟这次毕竟做了永琪的救命恩人,无论出于恩情还是仁义,永琪都不可能对瑛麟不管不顾。
永琪要出去找瑛麟,自然是人多一些才行,没有更好的办法,永琪只好来到刘藻的营帐中借人。福灵安也在那里,向永琪见了君臣之礼。刘藻有些尴尬,就跟在福灵安后面,略对永琪做了个拱手礼。
永琪厚着脸皮,陪笑着说:“刘总督,瑛麟今天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现在天都黑透了,我怕她遇到了什么意外,还请你借我一些人手,出去找一找。”
刘藻一听,原来永琪是有事需要帮忙才没了之前那股气焰,他反而拿了势,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的说:“回王爷,老臣的这些兵,只擅长打仗,不太擅长找人,况且此刻已夜深,士兵们需要养精蓄锐,不然,万一明天有缅军来袭,如何有精力应战呢?”
永琪见刘藻这个态度,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冷冷的笑了笑,道:“既然大人不肯援手,我自己去找便是!”
说罢,永琪立刻离开了营帐。
福灵安淡淡一笑,向刘藻说:“总督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王爷在军营里丢了侧福晋,没找回来之前,能走得了吗?难道大人还想多留王爷一些时日吗?”
刘藻如梦初醒,又不太好意思出去跟永琪碰面,只好从士兵中抽调百人,委托福灵安带着出去帮永琪找人。
边关地方,本来就地处偏僻,又是夜晚,外面一点光线也没有。士兵们只能手举火把来照明,按照永琪的分配四处寻找瑛麟。
永琪知道瑛麟是独自一人出去的,且没有骑马,不足半天的时间,料想也不可能跑太远。
西南方向是缅甸境内,因此,永琪吩咐士兵们只往东北方向去,每遇到岔路口就兵分几路,沿途叫喊着寻找。
这里的道路比较凌乱,岔路口也多,没多久,百名士兵就被分开的七零八落,几乎变成了一人找一处,个别也有两三个人在一处的。总之,士兵们全都四散开来,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远方近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是因为他们都举着相同的火把。
然后,奇怪的事开始发生了。
有人突然掉入陷阱,火光也随之消失,惊慌的朝四周大喊大叫,但别的士兵很难听到;有人在经过树下时,不知踩到了什么,树上掉下一个绳网,将人吊起,困在树上动弹不得,绳网越来越紧,火光也早熄灭了;有人走到离江边不远的地方,不防脚底被什么东西一绊,瞬间滑落水中,火把也成了木棍一根,叫不来人,只好自己挣扎着往岸边爬;还有人好好的走着,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几个石头砸伤,疼的满地打滚,火把也被滚灭了。
就这样,火光一个又一个的消失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士兵们或是受伤、或是被困、或是昏倒,百名士兵无一幸免。
而且,因为没有了火把照明,黑乎乎的道路上分不清东西南北,士兵们难以自救或相互发现,都陷入了困境,只剩下永琪和福灵安两个安然无恙。
在人烟稀少的边关,福灵安岂能放心永琪半夜在外到处找人,因此一直寸步不离的保护永琪。
然而这次,永琪毫发无损,其他人却全都出了事。
他们眼见着附近的火光越来越少,感觉到了怪异,于是举着火把往回走,以查看情况。不想远处飞来一支箭,就射在福灵安手中的火把上,火把掉在地上,在潮湿的地面上滚动了几圈,也灭了。
至此,大片的土地都陷入了漆黑。
永琪诧异极了,疑心是遭到了暗算,问:“会不会是缅兵?”
“缅兵的箭会不射你我,只射火把吗?”福灵安摇了摇头,对永琪说:“王爷,这里很古怪,无论如何,今晚出门不利,臣以为,还是速速回营为妙!”
永琪满心都是疑问,担忧着所有人的状况,早就将找瑛麟的事抛出脑海,赶紧跟着福灵安原路返回。他们全凭感觉寻找来时的路,沿途也遇到了几个受伤呻吟的士兵,走了许久才回到军营。
那时夜已太深,永琪不敢打搅懿泽,就在福灵安的营帐里找了一张席子,随便铺陈了一下,凑合到天亮。
其余的士兵,有的自己摸索着、忍着伤痛往回赶,有的被困在原地不能动。这一夜,断断续续的有人回来。
天亮后,刘藻亲自带着几百人寻找夜里失踪的士兵,这次倒是很顺利,只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找回了全部士兵。
清点了人数之后,刘藻让人来请永琪和福灵安,说是让他们亲眼看看随他们半夜出去找人的士兵,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士兵的状况肯定是不怎么好。
第158章、军营百兵伤怪异,佳偶双飞人钦羡
果然,永琪和福灵安看到的士兵,都躺在席子上、或歪坐着,他们有的鼻青脸肿、有的肩背血迹斑斑、有的胳膊上被勒出深深的血痕、有的腿脚被水草割伤……甚至是全身多处受伤的,有的已经包扎过,但大多还在等待包扎,也有几个昏迷不醒。
总之,整个营帐看起来伤痕累累。
而军医们及其徒弟,已经从半夜忙到天亮,几乎顾不上吃饭睡觉,按照伤员的受伤程度,从重到轻的挨个救治。
永琪和福灵安站在伤兵们面前,实在是有点抬不起头。
刘藻板着脸,问:“敢请王爷和总兵大人解释一下,同样是昨晚出去找人,为什么我的部下无一例外的全部受伤,而带队的两位却毫发无损?”
永琪和福灵安无法解答这个问题,更值得奇怪的是,昨夜出去的人,没有死亡、也没有失踪,而是同时遭遇五花八门的偷袭,如其说是“偷袭”,倒不如说更像是“调戏”。
福灵安躬身向刘藻拜道:“是下官办事不利,请总督大人责罚。”
刘藻还没来得及回应,永琪忙说:“不关福灵安的事,他们都是帮我找人,等于是为我受伤,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给总督大人一个交代。”
刘藻轻蔑一笑,回复道:“王爷言重了,老臣不敢让王爷给什么‘交代’,但老臣的兵,本该是战场的英雄,备战操练多日,还没开战,却无故受伤成这般模样,若是传了出去,老臣的个人荣辱不值一提,可大清的颜面何在?”
永琪低头答道:“诸位弟兄的伤,永琪感同身受,明知边关不安,还让诸位夜间出行,是我思虑不周。我不能代替大家的伤痛,实在惭愧至极,请允许我用钱财补偿诸位,略表永琪亏欠之意。”
看到身为皇子的永琪如此谦逊,刘藻不好再指责,但眼前这般景象,也不可能好言相待,干脆不再说话。
永琪站在这里看着刘藻和伤兵,总觉得气氛怪怪的,浑身不自在,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离开伤兵营帐后,永琪不敢再派人出去找瑛麟,也不敢回去见懿泽,为难的在军营各处徘徊。
云中子听说了昨夜士兵因寻找瑛麟而受伤的事,他明知瑛麟是故意闹失踪,自然猜得到士兵们如同被调戏一般的遭遇,必是瑛麟所为。
突然,有守门的士兵告知永琪,外面来了一辆马车,把侧福晋给送回来了。
永琪一阵惊喜,忙走出军营去看。他的确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走近一看,坐在马车前面的车夫竟然是昆宇。
逃出缅甸之后,永琪一直惦记着昆宇的下落,没想到昆宇竟然找到军营来,实在让他喜出望外,忙忙的走到马车前。
昆宇看到永琪,下了车,笑问:“王爷的腿能走了?”
永琪点点头,激动的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若不是侧福晋指路,我也不知道往哪儿找你呢!”昆宇笑笑,掀开马车的门帘,颜兮和瑛麟都在里面。
昆宇先扶颜兮下了车,颜兮又扶瑛麟下了车。
瑛麟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永琪看着瑛麟,问:“你这是怎么了?”
昆宇答道:“我们昨日傍晚过江时偶然看到侧福晋投河自尽,救了她,但她不肯回来找你。今天早上,她有点发烧,我和颜兮的身份不便带她求医,只好说服她来找你。”
永琪不解的问:“能有多大不了的事?至于轻生吗?”
颜兮扶着瑛麟,笑道:“她说你另有所爱,她要替你们拔掉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永琪望着瑛麟,又追问道:“懿泽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瑛麟把目光投向远方,无精打采的答道:“她要我回杭州老家。”
永琪惊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瑛麟的杭州老家早就被乾隆贴了封条,在贴封条前没及早离开的陈家人,都被当地官员活捉或者处死了。
“表姐终究是表姐,我想去阴曹地府找我的亲姐姐。”瑛麟低着头,眼角的泪没有流出来,但暗淡的目光里却藏着对人生的绝望。
永琪一阵心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瑛麟。
颜兮将瑛麟推到了永琪身边,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香包,递给永琪,甜甜一笑,说:“这个给你。”
永琪接过,打开一看,是自己交给云中子、后又被苏丁伦拿走的玉佩,惊讶的问:“怎么会在你手里?”
颜兮笑道:“苏将军给了父王,我问父王要的。”
永琪问:“那天逃跑,你们两个是事先约好的对吗?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从缅甸王宫开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颜兮抿了一下头发,低头笑答道:“父王想用我来笼络臣子,几位将军都很踊跃,父王承诺哪位将军战功最高,就将我嫁到哪家。可是,我喜欢的人,却不在父王的选择范围内。父王正要为我择婿时,你就出现了……坦白说,我父王很看不起你,他说大清的人很虚伪,总是重视一些没用的、表面的东西,就像你总在他面前保持什么大清的国威、皇子的尊严,却不知道你的云南被劫掠了多少人口、多少财宝……他根本不在意你穿哪国的衣服、跪还是不跪,只在意能从你身上得到多少好处。但我从小跟昆宇在一起,学习中原文化,认为礼仪的存在有它的意义,也很欣赏你不折不挠的气节。你面见父王向我提亲后,苏丁伦就向父王建议让我的哑巴宫女温玉充作公主嫁给你,并在嫁妆箱子里装满火器,由他押运。他特别希望你是真心迎娶,那他就可以直捣京城,重创大清。我很心疼温玉,也不想你受到伤害,希望能在境内拦截火器,就跟父王撒谎说想送温玉一程,父王准我最远送到新街。没想到,刚到新街就下雨了,下雨时,那些火器便不太好使用了,我和昆宇都认为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就合作演了一出戏给苏丁伦看。”
永琪又问:“那你的宫女温玉去了哪里?”
颜兮看了一眼瑛麟,笑道:“温玉压根就没离开阿瓦城!父王让温玉蒙上盖头,是怕你在入京之前发现公主是假,却给了你的人掉包的机会。我和温玉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再熟悉不过,在上船之前,我就看出来假公主被掉包了,只是没声张,配合你这位侧福晋好几天呢!她偷看嫁妆箱子的时候,我还替她圆场了,她都不知道!”
瑛麟也给了颜兮一个礼貌的微笑。
颜兮又对永琪说:“还有一件事,你从老早就被我们‘利用’了!我们都知道你深恶苏丁伦,如果有机会,你一定会跟他对着干,所以在你被带进王宫的时候,昆宇故意在你面前提了苏丁伦想攀亲的事。不过,那时我们只是想着,如果父王考虑你的提亲,一时半会就不会把我许配给别人,我好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走。谁知后来父王竟同意了你的求亲,苏丁伦又建议千里送亲,这倒是给我们一个逃走的良机!我得好好谢谢你呢!”
永琪笑道:“你们帮了我,我该谢你们才对。”
颜兮点点头,调皮的说:“那我们就算相互‘利用’了,我记你一份情,你也记我一份情。以后你要是当了皇帝,可要照顾我们一点哦!”
昆宇扶住颜兮的肩膀说:“好了,你一开口就不好闭嘴了,我们该走了。前面可是大清的军营,小心他们把你当人质抓起来,你的父王可没王爷家的父亲那么慈爱!”
颜兮朝昆宇做了个鬼脸,又向永琪和瑛麟道别。
永琪曾经以为颜兮仰慕中原文化,是因为大清是天朝上国,如今看来,她只是为了和昆宇有共同语言。永琪望着昆宇和颜兮,叹道:“我可真羡慕你们!”
昆宇笑道:“世间夫妻千千万,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贵为公主,肯为你背叛自己的父亲和国家,怎么不令人羡慕?”永琪无奈的笑笑,又问:“你们这一走,我以后要往哪找你呢?”
昆宇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颜兮插嘴道:“你放心,我们就在云南,不会走,这儿可是昆宇的老家!”
永琪惊讶的问昆宇:“你不是缅甸人?”
昆宇点点头,笑道:“初次见面时,你不是说我像大清的才子吗?我母亲怀着我时,被掳到缅甸做了宫女,直到去世还惦记着我的父亲,交待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老家,看看父亲是不是还活着。现在,我得去完成母亲的遗愿了。”
永琪深情的望着昆宇,道:“在缅甸的那些日子,我觉得特别无助,只有见到你时,让我能感到温暖,真的很谢谢你。”
“是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机会和希望。王爷,后会有期!”昆宇朝永琪拱手一拜,就扶颜兮上了马车,然后他也上去坐好,扬鞭而去。
永琪伫立在原地,望着昆宇的马车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车轮的声音,只有萧瑟的风声、路旁摇曳的芦苇还在沙沙作响,说不出心中的无限感慨。他看的不是远去的马车,而是两心相悦后,敢为彼此放下一切,从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相亲相爱的人生。
那正是他渴望多年,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瑛麟读得懂,永琪对昆宇有多羡慕,对懿泽就有多失望。有了这份失望,打击懿泽便不是一件难事。
瑛麟在永琪身旁站了一会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放松了双腿,让自己昏倒在地。
永琪忽然想起昆宇方才说过瑛麟有点发烧,料想一定是瑛麟落水后,背上伤口被感染的缘故,他忙抱起瑛麟回营。
所谓的瑛麟投河自尽,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瑛麟失踪只是为了引永琪借兵去找她,谁知半路偶然看到昆宇,料想昆宇一定是为了找永琪而来,才故意投河让昆宇来救。这样不仅让永琪对自己心生怜悯,还正好让昆宇和颜兮做了自己的时间证人,证明自己与昨夜士兵们的怪异遭遇无关。
第159章、永琪执意滞军营,伤兵日增乱军心
军营中,除了懿泽所呆的营帐,其余营帐里都是男人。永琪只能带瑛麟回懿泽这里,也就是原先刘藻分配给自己的营帐。
永琪没想到,懿泽大白天竟然还在床上睡觉,而且躺在床的正中间。永琪无法,就将瑛麟放在床边,往里面挤了挤懿泽。
懿泽孕中嗜睡,睡得正香时,突然被挤醒了。她看到瑛麟在旁边,于是坐了起来,问永琪道:“这是做什么?”
永琪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跟懿泽重新开始的机会,唯恐懿泽再生气不理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支支吾吾的交待道:“她……她昨天投水自尽,幸好被人救了,现在……现在有点发烧,需要躺一躺……”
瑛麟的假装昏倒,也就只能骗得过永琪,不敢用来骗懿泽,于是此刻只当是被懿泽和永琪的说话声吵醒,也睁开了眼睛。
懿泽看着瑛麟,冷笑道:“她会投水自尽?大概也只有你会相信吧?”
瑛麟坐了起来,斜眼瞪着懿泽,也用一种咄咄逼人的语气问:“为什么我就不可能自尽?”
“哦?你该不是在王府待久了,把胡嫱那套魅功给学会了吧?”懿泽这句话,问的更加讽刺。
瑛麟毫不客气的回应道:“我学她做什么?学你,不是更能锁住夫君的心吗?”
永琪拽着瑛麟的袖子,劝道:“你少说两句吧!”
“为什么是我少说两句?”瑛麟很不服气,冲着永琪喊道:“在王爷心里,表姐重如泰山,我便只能轻如鸿毛了,是吗?”
永琪无奈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昨晚很担心你,还跟刘总督借了百名士兵出去找你,几乎找了一夜,那些士兵全都莫名其妙的受伤了,可还是没找到你!不信,你去那边看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刘总督交待呢!”
“是吗?找我的士兵全都受伤了?”瑛麟冷笑一声,瞟了懿泽一眼,问:“恐怕是有人存心不想让王爷找到我吧?”
“瞎说什么呢?”永琪忙打住了瑛麟的话。
懿泽下床穿上鞋,拿起龙锡杖,就准备往外走。
永琪忙抓住懿泽的胳膊,问:“你要去哪?”
懿泽道:“放开我,我不想跟这个人同住。”
瑛麟恣意的笑笑,洋洋得意的说:“我也正不想和你同住呢,倒多谢你给我腾地儿了!”
懿泽听罢,转身又走了回来,到床边抓起瑛麟的衣襟,就像抓起一只小猫小狗那般,随手丢了出去,然后自己坐在了床边。
瑛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没想到懿泽的力气可以这么大,一时间疼的她站不起来。
永琪惊呆了,傻傻的看着懿泽,也不敢去扶瑛麟,心中暗想:“看来福灵安说的对,我确实不适合呆在军营,来了两天,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还是早点辞行去永北接琅玦的好。”
打定主意后,永琪到外面去找福灵安,讲明自己要离开军营之意。
福灵安笑道:“王爷肯改变主意,微臣就安心多了。今日天色已晚,请王爷收拾行装,明日一早,臣就向总督大人辞行,护送王爷回去。”
永琪心浮气躁的说:“今晚也好,明早也好,你自己去辞行,我就不去了。刘藻比你更希望我快点走,他现在看见我,就跟看见瘟神差不多!”
福灵安道:“王爷多心了,总督大人心系王爷安危,犹如肩上挑着千斤重担,难免忧思过重、言语冒犯,都是无心之失,还请王爷海涵。”
商定了离营之事,永琪又回到自己的营帐,只见懿泽又躺在床上睡觉,而瑛麟坐在席子上,背对着镜子为自己胡乱上药、马马虎虎的包扎。
永琪已经不敢再给瑛麟上药了,他看一眼懿泽,又看一眼瑛麟,交待道:“我们明天一早去永北,你们准备一下。另外……福灵安那里有点事找我,我今晚就先在那儿了,明天早上再来叫你们!”
懿泽和瑛麟都没作声。永琪便出去了。
如果住在自己的营帐里,永琪真的不知道该睡在哪,只能找个借口不住这儿了。他想着,反正也就一夜而已,于是又在福灵安的营帐里凑合过了。
次日永琪醒来时,福灵安已经不在营帐了。永琪以为福灵安必然是去准备马车、集合从永北总兵府来的人,然后向刘藻辞行。
然而就在永琪穿衣收拾完毕,准备出去叫懿泽和瑛麟的时候,听到一些炊事兵和后勤兵在议论一件刚出炉的新鲜事。
原来,昨天军医们累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处理完所有的伤兵的伤口,没想到,昨夜伤兵们竟然都自觉伤口疼的更厉害了。今天换药查看,所有人的伤口都比昨天更严重了,不但没有愈合的意思,伤口的周边也开始溃烂。刘藻气得大发雷霆,军医们也都百思不解。
福灵安一早去看伤兵,也被刘藻训斥了一顿。因为那夜让士兵们出去帮永琪找人是福灵安的建议,福灵安也无话可说。作为一种赔罪方式,福灵安自请和部下留在那里协助军医重新为伤员疗伤。
永琪以为,既然福灵安都这样做了,自己当然责无旁贷,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谁知永琪刚来到伤兵们的军营,就被福灵安拦住了。
永琪看到几个伤兵伤口溃烂的惨状,不乐意的说:“你别跟我说什么我身份尊贵,不能照顾伤兵之类的话,现在看着他们这样,我都快要懊恼死了!”
“王爷,此事怕是另有隐情,请容臣到外面详细禀明。”福灵安向内看了一眼,又与永琪递了个眼色。
永琪会意,点了点头,随福灵安走出营帐,走到无人的地方。
福灵安向永琪道:“启禀王爷,昨日伤兵经救治后伤势更重,这事不正常,更怪的是,有两个军医的小徒弟,昨夜为伤员清理伤口,不停的碰水,手上发痒不慎挠破了,今早起来也有些溃烂的兆头,疑心是被伤兵的伤口传染所致。因此,微臣才阻止王爷上前。”
永琪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问:“皮外之伤,怎么还能传染?就算传染,一夜的时间就明显加重,这也太快了吧?”
福灵安点点头,道:“微臣也以为不太合乎常理,现在也还不能肯定是传染,只是需要警惕。臣和臣府中的人今天也都接触了那些伤兵,所以今日上路,还请王爷注意和微臣的人保持距离。”
“今日上路?”永琪突然想起昨晚说好了要回永北的事,此刻却完全被伤兵们的现状吸引了注意力,忙摆手说:“不行,我不能走!这件事太奇怪了,我要查清楚,给他们一个交代。”
福灵安道:“臣已经跟刘总督辞行过了,马车也备好了,王爷怎能出尔反尔呢?”
“他们是因为我受的伤,现在莫名其妙的更严重,我却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我不能这么做!”永琪固执的跑了回去。
福灵安很是无奈。
永琪开始着手调查伤兵们的怪事,他不能私自指派刘藻的部下,因此可用的人,也只有瑛麟从京城荣王府带来的十几名侍卫,其中还得去掉一个胡云川,是永琪绝对不会用的人。
永琪先带人回到了士兵们在找人之夜出事的地方,挨个检查了每个人出事的地点,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那些将人吊到树上的网绳,不过是猎人捕猎用的道具;所谓的“陷阱”,也不过是一些深坑而已,地上的枯枝败叶有时被风吹到深坑边缘,夜里看不清,就成了陷阱了;至于河边,更是无迹可寻;飞沙走石,又往哪查呢?
查看了一遍之后,永琪只有一个结论,就这些网绳、深坑、水草、小石头之类的东西,能把训练有素的士兵伤到那种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可是那些伤兵的伤口一日比一日溃烂的严重,上药包扎几乎没用。永琪疑心军医们用的药被掉包了,又去后勤兵那里查了后方供给,并向军医请教,然而得出的结论却是药没有问题。
不过三日,几个军医的小徒弟的手背溃烂已经蔓延到手腕,与那些伤兵的伤口发展趋势并无两样,军中几乎都认定这是一种传染病,因此军医和徒弟们不敢再碰那百名伤兵。同理,其他士兵也畏惧接触军医和医徒。连福灵安和几个去帮过伤兵的下属,也都被回避了。
伤口较深的几个兵都在不停的发烧,吃了多种药也没能退烧,在夜半寻人出事后的第四天,有一个伤兵死了。大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别的不断发烧的伤兵,在没人医治后,果然接二连三死的更快。
尽管大家都躲着伤兵、军医等,可军中还是有些士兵像是被传染了,渐次出现了皮肤溃烂的现象,其中还包括两个炊事兵,吓得大家连吃饭都心惊胆战。
永琪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日不曾睡过一个正常觉,四处打听医术高明的大夫,可在这偏僻的边关,哪有什么神医?即便有几个过路的游医,听说连军医都束手无策,也不敢接手,再听说军中相互传染,躲得更远了。
缅甸国王孟驳得知颜兮在边境失踪、苏丁伦摔死之事后,误以为营救永琪的将士都是刘藻的部下,原打算来找刘藻算账,却在来的路上听探子汇报,说是刘藻军营内闹起了瘟疫,这两天每日都有尸首被抬出火化。孟驳便又打道回府了,计议着先等刘藻军队自生自灭的差不多了,再来收拾残局,最省时省力。
云中子看到伤兵中频频有人死去,而活着的伤兵,依然在伤口加剧中,不停的发烧。连被传染的人,小伤口也都在慢慢演变成大伤口。他总觉得,这一切是跟瑛麟很有关系的,但却没有什么证据,他留心过瑛麟的行踪,并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小动作。
在军营内,云中子和瑛麟是不会单独说话的,这几天瑛麟都没有离开过军营,云中子也就找不到质问瑛麟的机会。
后来,最先出现被传染症状的那个军医小徒弟竟突然深夜死去,这件事引起了整个军营的恐慌。因为在众人的认知中,他也不过才被传染上六天而已,那么其他被传染上的人,又能活多久呢?
第160章、将军琢磨应急策,总督改计变捉妖
于是,军营里开始人人自危,因为害怕传染而不敢相互接触,不敢使用别人碰过的东西,更没有心思练兵了。
刘藻惊恐万分,听麾下的几个将军这样建议、那样建议,却不好拿定一个主意。眼看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被传染的人也越来越多,几经犹豫,作为主帅,他不得不做出了一个决定。
因不想让永琪掺和此事,刘藻悄悄让下属把自己的想法传话给福灵安。
福灵安自知被人回避,已经深居不出几天了。他听了刘藻下属转述的决策,沉思良久,然后派他的长官使波岩良来劝永琪立刻动身去永北。
只不过,原定的福灵安亲自护送永琪到永北,要改为由波岩良等护送永琪去永北。
于是波岩良找到永琪,诉说刘藻和福灵安等希望永琪离开军营、避开传染源之意。
来自于良心的拷问,永琪不愿意在军营里状况最糟糕的时候离开,只同意把懿泽和瑛麟送到永北去。无论波岩良怎么劝,永琪都不肯走。波岩良就一直劝一直劝,把能想到的理由说看一大车,从天亮劝到天黑,嘴唇都快磨破了,永琪还是没有丝毫的动摇。
波岩良急了,脱口而出:“王爷早点走,这事或许就能早点过去!”
“你说什么?”永琪有些疑心,刘藻这几日早就无暇顾及自己的去留了,今天突然如此急切的催自己离开,莫非是军营里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事?他警觉的质疑道:“你们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波岩良道:“总督和总兵只是担心王爷安危,绝无欺瞒!”
天生好管闲事的永琪,决定去找福灵安问个明白,他撇开波岩良,只管来找福灵安。
波岩良劝着“总兵抱病在身,王爷不能见”,永琪已经来到了福灵安的营帐外,又被守卫拦住。
永琪只管推开守卫,往里面喊福灵安的名字,守卫们死死的抱住永琪,不敢放入,在营帐门口闹成一团。
福灵安在里面听见,离开书桌向永琪行礼,道:“微臣见过王爷,臣接触过伤兵,必须与王爷保持距离,若有要事吩咐,就请站远些讲。”
守卫们放开了永琪,永琪走进营帐,按照福灵安所要求的,大约站在十步之外,问:“你们这几天都没有提过要我走的事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催我走?”
福灵安答道:“回王爷,军营里的情况,王爷亲眼得见,王爷若是不走,万一染上了病,莫说是刘总督的官位,恐怕性命不保。”
永琪又问:“可你的长官使说我走了,这事就能快点过去。”
福灵安看了波岩良一眼,没有说话。
永琪急躁的说:“你们明明有事瞒着我!而且这事肯定跟军营里的怪病有关!到底是什么?”
福灵安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爷何必越俎代庖?”
永琪厉声喝道:“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管到底!你要再不跟我讲实话,我就走到你身边去!”
面对永琪的威胁,福灵安很无奈,答道:“刘总督和副将商议,为今之计的最好办法,就是趁得病人还不太多的时候,切除根源。”
永琪关切的问:“什么叫切除根源?怎么切除根源?”
福灵安答道:“秘密处死已病的人,以保护其他的人。”
“什么?”永琪大吃一惊,质问道:“病人又不是罪人,怎么可以处死?”
“刘总督也不想这样做,但眼见此病已经不可能治好了,既然治不好,迟早都是死,为免连累别人,晚死不如早死。”福灵安的语气很平静,好似只是单纯的分析问题。
永琪却满腔怒火,气冲冲的走到福灵安面前,一把抓起福灵安的手,吼道:“那就把病传给我!让刘藻也处死我!”
“你疯了?”福灵安慌忙甩开永琪。
永琪吼道:“疯的是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决定?那些得病的兵,他们何其无辜?”
福灵安无奈的说:“若不及早狠心,得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用等缅兵来打,我们先自取灭亡了,你是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永琪辩驳道:“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何以见得患病的人就完全没有好起来的可能?如果只是怕传染,那就把他们单独放一处,不要与别人接触就好了!怎么可以由我们来决定他们的生死呢?”
福灵安摇了摇头,问:“你怎么不明白?病人不死就要吃饭、要如厕,需要各种供给,不与人接触,就意味着断掉他们的一切需求、意味着等死,他们会等死吗?你的办法,只会引起他们的暴乱,会祸害更多的人!”
“那就要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处死吗?”永琪瞪着福灵安,愤愤不平的说:“我可以说服他们与人隔绝,我还可以给他们送饭!”
说完这句,永琪转身而去。
福灵安向波岩良大喊:“拦住他!”
波岩良却自然而然的躲开了永琪,然后怕怕的看着福灵安。
不用说,自然是因为永琪刚刚碰过福灵安,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敢再接触永琪了。
福灵安担心永琪太过于感情用事,给军中造成过更大的麻烦,也担心永琪去找刘藻,再生口舌是非。他想出去一趟,看看永琪会做出什么举动,也看看多日不见的外面有没有什么新情况。为免外面的人看到他心生恐慌,他戴上了一顶帽檐很长的草帽,把头部颈部都给遮住了,然后走出了营帐。
外面,果然有了新情况。
多日被路人避而远之的军营,忽然来了一个道士,一直围着军营打转,不停的说这里妖气冲天,已有妖魔在此处盘旋七日,掳去七七四十九条人命。
不少将士都听到了,掐指一算,从百名士兵夜里外出寻人那日至今,刚好是七天,而百名士兵中已死去的四十八人,加上刚死的军医小徒弟,正好是四十九人,因此都觉得这道士很神,便报知刘藻。
且说刘藻,从儿时就被亲友乡邻认为天生不凡,虽出身贫贱,却一路都有贵人相助,甚至参加科举时得到雍正帝亲自陪考,使得他仕途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于是他深信天命,敬重神明,相信自己是被神明所庇佑的人。
当下刘藻面对军中疾病,正是病急乱投医之时,又听到有如此神奇的道士,赶紧让人请了进来。
这道士自称俗姓刘,道号无为,说军中的伤病都是妖气所致,而自己可以做法揪出妖魔,还军营太平无事。
在场的士兵都议论纷纷,以为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寻常。虽然从前也听说过一些瘟疫的泛滥,但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瘟疫可以在一夜之间从五花八门的伤开始,而且传染和致死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况且兵们最初受伤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说不定就是妖魔作祟。
刘藻细想,这件事的确无法用常理解释,左右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如让道士做法试试,说不定真的能解决问题。
按照刘无为的要求,刘藻让部下在军营中间的空地上摆起了香案香烛、神牌及供品。
围观的士兵站了一层又一层,都好奇的往这边看。
福灵安看到这边人多,便走过来一看究竟。没想到他戴着草帽,还是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总兵大人来了”,围观香案供桌的兵们都慌慌张张的往前边躲让,因为人多拥挤,不少人都被挤摔倒了,还有几个躲闪不及的被踩了几脚,跑的最快的几个,竟然把刚布置好的供桌给撞倒了。
这个场面,实在不堪。
当所有围观在供桌右半边的士兵全部躲到供桌左半边的时候,福灵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站得离供桌还有一段距离,其实并没走近人群,却已经吓跑了一大群人。
“瘟神”是什么意思,福灵安此刻有了很切身的体会。
在被怀疑染病之后还能自由出入军营各处的人,大约也只有福灵安了。刘藻虽然没有限制福灵安的行动,但对于福灵安突然出现在如此人多的地方,还是很生气,质问道:“总兵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下官正想问刘总督同样的问题。”福灵安往前走了几步,还是站在离士兵们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依然戴着帽子。
刘藻答道:“最近怪事太多,可能有妖孽作祟,我请道长做法捉妖,或许将士们的病就能不治而愈了。在这之前,总兵大人应该离所有人远一点。”
福灵安听到,身为云贵总督的刘藻竟公然在军营里设祭坛捉妖,无奈的一笑,幸而他的帽子挡住了他这般轻蔑的笑容,问:“总督大人把点将场变成了祭神台,敢问我们这里到底是军营还是庙宇?”
刘藻顿时感到十分不快,反问道:“我要在点将场作何事,还要得到你的许可吗?到底我是主帅,还是你是主帅?”
福灵安朝刘藻一拜,道:“下官不敢僭越,但总督大人既然身为主帅,竟然轻信鬼神之说,公然停止练兵,而在军营重地大肆做此‘捉妖’之举,若传扬出去,必然惹出非议和耻笑,还请大人三思。”
刘藻冷笑一声,问:“不‘捉妖’?你能有更好的办法阻止将士们病死吗?”
福灵安道:“有史以来,民间不知有过多少次瘟疫,严重时泛滥成灾,死者成千上万,也没见哪个说是妖孽所为。如今营中患病者不过百余人,死去数十人,就大张旗鼓的‘捉妖’,未免太荒唐了。”
刘藻冷笑道:“你说的那些是‘瘟疫’,眼前这个哪里像是‘瘟疫’?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从一开始就十分诡异,说是‘病’,我看更像中邪!”
第161章、道士做法颠黑白,永琪疑惑怪异事
福灵安又劝道:“下官以为,鬼神之说实乃无稽之谈,若真有诡异,必是有人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罢了!总督大人如其在这里‘捉妖’,倒不如去‘查人’!”
“查人?我查谁?那晚在场还没受伤只有你与荣郡王两个?你叫我去查谁?”刘藻一脸的不满,问:“军中诸将都没有反驳,你却如此阻挠,难不成是与‘妖精’有什么牵连?莫非因为你是国舅的公子、驸马的哥哥,就要表现的与其他将军与众不同?”
福灵安很是无语,无奈的沉默了。
刘藻又很不客气说:“今天这事,你赞成也好,不赞成也好,做法捉妖,是做定了!”
“我赞成!”永琪从远处走来,走到福灵安附近,对福灵安说:“我不确定鬼神妖魔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这个做法,总比你那个‘切除根源’好的多!”
福灵安拱手相拜,问:“王爷,总督大人,不论鬼神是否有无,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道士,值得你们信任吗?”
永琪想了想,军营里原本就有一个现成的道士,于是让人去找云中子。
云中子赶来后,永琪便介绍道:“这位是刘总督从外面请进来的无为道长,他刚说营中妖气冲天,与军中现在这场怪病有关,我想请你一起甄别此事。”
云中子看到刘无为,心中对近来军中之事已经全然明白。他在京中是见过刘无为的,据他所知,刘无为是天下会义士中一支队伍的队长,对瑛麟比对陈可斋还忠心。而且,刘无为最擅长的就是秘制毒药,喜欢收藏天下各种独门奇毒。云中子猜想,恐怕军营中的“病”,就是一门奇毒。
当下,云中子面对永琪的问题,想起他答应过瑛麟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其实贫道早看出营中有妖气,只是怕诸位不信,反伤了和气,一直不敢说罢了。”
永琪点了点头,对福灵安说:“这位云道长,从河北一路护送我到云南,又赴缅甸救我,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我请他来做法事,你总信得过吧?”
云中子对着永琪、福灵安、刘藻等拜了一圈。
福灵安淡淡一笑,没再说话,轻轻对着永琪、刘藻等做了个拱手礼,转身离开了这里,回了自己的营帐。
此处,刘藻命人重新收拾好供桌,让云中子和无为道士一起来做法,一大群人在一旁围观。
云中子虽然此前并没有与刘无为串通过,却也明白,现在已经是瑛麟曾与他说过的“水到渠成”时,该到了自己“加把火”时候。
关于做法这回事,永琪、刘藻、以及围观将士等人自然是不懂的,但他们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天气发生了很大变化。
在二位道士刚开始焚香下拜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在他们念咒期间,光芒渐渐的褪去了,不多时,乌云也越来越多。无聊的兵们看着天色和两名道士,开始议论纷纷。
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云中子和无为手执拂尘离开了供桌,循着“妖气”慢慢往军营深处走,其他的人也都慢慢的尾随着,一直走到永琪的营帐外,停住了脚步。
众人停在这个位置,永琪心里很郁闷,有千般疑问,都在脑海中打转。
果然,无为道长开了口,以拂尘指向帐内,道:“妖孽就在此处。”
云中子不做声,等同默认。
无为向周围的将士问:“此间何人居住?可否悉数请出?”
所有人都不说话,军营里哪个不晓得,这间营帐近日住的,只有荣郡王的两位家眷。
瑛麟在里面,听到外边有人说话,掀开了门帘,一眼看到外面乌央乌央站满了人,佯装吃了一惊,问:“这是做什么?”
永琪往里探头,看到懿泽正端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又看了看瑛麟,答道:“刘总督请这二位道长做法捉妖,或能解救军中近日的怪病。”
瑛麟笑问:“捉妖捉到了这里?这里只有我和表姐两个人,那你们的意思就是我们两个有人是妖了?”
永琪迟疑着,向身后的云中子问:“道长,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
云中子摇了摇头。
永琪有些焦急,又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没弄错?”
云中子犹豫着,没有立刻作答。
无为道长用拂尘指着懿泽,道:“错不了,就是她!”
懿泽听到,笑了一下,将绣活儿丢在一旁,站了起来,也走到营帐门口,问:“哪个说我是妖?敢再说一次吗?”
无为答道:“有何不敢?妖孽,纵然你法力高强,又能逞能几时?就算我收不了你,自有能收你之人?”
“哦?哪个人?”懿泽冷笑一声,走到云中子面前,问:“是你吗?”
云中子低头答道:“我只修行,从不降妖。”
懿泽望着云中子,问:“你‘不降妖’?你倒是先说说,我是妖吗?”
云中子绷紧着一张脸,面对懿泽,有几分害怕,也有几分为难。
永琪浑身不自在的站着,他隐约感到刘藻和他手下的将军、士兵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已经有人低声耳语。
懿泽无奈一笑,又对云中子说:“他是个假道士,就算满嘴胡说,也没人管得着。但你是可个有道行的真人,若是颠倒黑白,就不怕触犯门规、多年修行付诸东流吗?”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原则。”云中子犹豫半晌,又抬起头望着懿泽,答道:“是你自己不够诚实,怪不得我。”
永琪站立不安,抓住了云中子的胳膊,问:“你能不能把话说的清楚一点?我不允许任何人诬陷懿泽!”
刘藻看着永琪和云中子,不插嘴,只等待一个结果。
云中子朝永琪躬身一拜,答道:“启禀王爷,您的福晋本来就不是‘人’,她来到你身边之前,就有双重身份,嫁入皇室更是别有用心。你们都看不到她的元神,只有我能看到,她的法力在人间无人能及,她欺骗了所有人,尤其是你!”
永琪很是气愤,问:“你用一个我们都看不到的所谓‘元神’,来向我们证明你的结论,这算什么证据?”
云中子道:“在缅甸的大牢里,王爷曾经对我说过,您的发妻有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解释。那么现在我来告诉您,她所有‘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全都是证据!您多年的亲身经历,您自己心里有数!”
是的,在缅甸大牢里,永琪和云中子聊天时,的确说过这些话,而且这些话也是发自他内心的话。回忆起和懿泽成婚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奇怪的事,他不得不有些迟疑了。
懿泽望着永琪的神情,似有摇摆不定之意。她轻蔑的一笑,用一种轻佻的语气问:“这就疑心了?”
“我没有……”永琪脱口而出的解释,眼神却闪烁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懿泽摇了摇头,这些天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最后一点对婚姻的信心,都被眼前这种质疑的目光打消了。残留在脸上的微光渐渐的淡去了,她轻叹道:“我就不该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瑛麟看着懿泽,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请教表姐,却不敢问,今日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倒该问一问了。你来军营的那一日,王爷给我看了一支发簪,说是腊八那天,这支发簪的主人救了他,我认出那正是表姐的发簪,而且它现在就插在表姐的头上,应该是王爷还给表姐的、表姐也认可了那是自己的东西,没错吧?”
懿泽近日一向懒得搭理瑛麟。
永琪却闷闷的问瑛麟:“你想说明什么?”
瑛麟笑道:“从王府来的人应该都知道,腊月初七那天,表姐是在荣王府的,还陪我一起吃了晚膳,腊月初八却在这里救王爷,你是怎么在一天之内从京城来到云南的?”
此言一出,永琪顿时只觉得脑袋炸裂开来,浑身发憷,瞪大了眼睛看着懿泽,问:“懿泽,她说的是真的吗?”
天空的乌云聚拢着,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军营的士兵们再也沉不住气,窃窃私语的动静越来越大,目光都投向永琪和懿泽。
懿泽淡淡一笑:“我们之间的信任,果然是不堪一击。”
云中子道:“王爷,其实从腊八那天你被缅兵带走开始,您的这位发妻就一直在你的身边,几乎没有离开过。您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她使用了隐身术。”
永琪回忆在缅甸的这段日子,很多时候,他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常常隐隐感到身边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那种气息还是那么的熟悉,如果说是懿泽隐身在侧,倒觉得像是真的。
永琪心中一阵触动,望着懿泽,满眼感动的问:“你一直在暗处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我,是不是?”
懿泽冷笑着问:“你觉得你配吗?”
刘藻看到永琪为真情所动、忘却一切的模样,终于憋不住了,怒斥道:“她是保护了你,所以你毫发无损,我的兵却死的死、伤的伤!王爷借住军营,竟害得将士们无故伤亡,老臣斗胆要向王爷讨个说法!”
永琪辩驳道:“总督大人,就算懿泽是妖,也不能说明军中的事与她有关吧?她有什么动机要去害那些兵呢?”
“这些兵都是派去找侧福晋的!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不就是动机吗?再说了,妖的存在本来就是要吸人阳气的,军营里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丁,当然是她吸食的最好地方!”刘藻此刻气上心头,只顾着自己宣泄,哪里还记得与永琪说话应当有所顾忌。
永琪大怒,吼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第162章、懿泽单枪斗五雷,永琪追悔恨作别
话音刚落,四方响起轰轰的雷声,东方一道天雷劈下,击在懿泽头顶的营帐上,营帐的支架瞬间倒塌,上面的东西哗啦啦的往下掉,所有人都慌乱的后退躲避。
永琪一把抓住懿泽往外拉,躲过了帐篷的坍塌。
军营中混乱一片,刘藻指着懿泽,喊道:“妖孽……是妖孽触怒了上天!”
一语未完,南方又一道天雷劈下,仍是劈向懿泽。
懿泽手掌向心,闭上双眼,念诀,以心中灵玉召唤来龙锡杖。龙锡杖飞到懿泽之上,接住了天雷,刹那间闪出万丈光芒,盖过了天雷之光,两股光芒交汇后消失,龙锡杖完好无损,落入懿泽手中。
永琪再次见证了龙锡杖的威力,想当年他从王府钟楼摔下,龙锡杖突然飞出接住永琪,自然也是受到了懿泽的召唤。
不及多想,西方又一道天雷劈下,还是冲懿泽而来。
懿泽心中已经有些明白,定是因为她之前为了截断缅兵追击永琪,擅自引天雷劈开地面,才招致雷神之怒。可是这事已经过去几天,雷神何以今日知晓此事,不必猜,这里拥有通神之力的人只有云中子一个。
事实本是如此,就在云中子方才做法时,将懿泽此前私引天雷之举上奏雷神,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要误导刘藻、永琪等人,让所有人以为懿泽是妖,因伤及军中无辜性命,才会被雷劈。
龙锡杖原为梦龙所化,其实就是一根龙骨,懿泽举起龙锡杖,以龙骨之口接住西方天雷,转而击向云中子。云中子立刻将自己的拂尘抛向半空,以抵制天雷,拂尘顷刻被劈作两半,散落在地上。
在场的人多被吓得目瞪口呆、四面流窜。
胡云川原本在自己帐篷中休息,因听到一阵又一阵雷声,也被吸引到这里来,和所有人看着这千载难逢的一幕。
东南西天雷已过,下面该轮到北方了。
懿泽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当然深恶云中子之举。但雷神身为天神,不问青红皂白,就作这般行径,误导凡人颠倒黑白,让懿泽更觉可气。
北方天雷劈下,她再次举起龙锡杖,以龙口接住,即刻原路击回,电光在天与龙口之间来来回回,空中发出隆隆声,北方乌云集结,紧促的涌动着,像滚滚浓烟,最后在天之北慢慢平息。
懿泽看着乌云,轻蔑一笑,她以为她的龙锡杖制服了雷神。
永琪完全被懿泽今日的行为震惊到瞠目结舌,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妻子可以这么厉害。
四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处的乌云却微动着往正中挪移,看似平静,却透露着一种不祥的征兆。
众人慢慢都停止了方才的惊恐或躲避,静静站立,齐刷刷的仰望天空,不敢妄猜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懿泽也仰着头,漠视天空,紧握龙锡杖,密切的注视着乌云的变化。
乌云聚于正中,越聚越小,颜色却越来越重,东南西北恢复了如常的光亮,中央的云与天的分界线格外明显。天的安静,与军营一样,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的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
突然,聚拢的乌云炸裂出一声巨响,云缝之间射下无数道电光,如旋风一般拧成一股劈下,将懿泽与龙锡杖整个笼罩住,一起承受雷击。
龙锡杖最上方的绿珠承受不住,渐渐现出裂纹,随着裂纹的出现,懿泽似乎感到自己心中的灵玉也在裂开,内有裂心之痛、外有雷击的切肤之痛,两种痛感交错,真叫做一个生不如死!
懿泽的头发一根根散开,蓬向上方、后方、左右,她的衣衫裙摆也全体发直,身体像要爆炸一样。
军中之人目睹这一切,都感到震惊又疑心。东、南、西、北,再加上正中,统共有五次天雷劈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五雷轰顶?
永琪看着在电光雷击之中饱受折磨的懿泽,大惊失色,他试图接近懿泽,想要把她拉出电光之外,却被瑛麟和云中子等人死死的拉住。
瑛麟拼命劝阻道:“不能过去!你会死的!”
胡云川见状,一下子猛扑过去,扑倒在懿泽身上。他原以为自己是要替懿泽承受雷击,却没想到,在他扑过去的瞬间,天雷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乌云也不见了,天空晴朗、大地吹着微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这是因为天谴有道,雷神要惩治的只有懿泽一个,是不会伤及无辜凡人的,否则雷神自己也就违反了天规。
瑛麟和云中子这才敢松手,永琪飞奔到懿泽身旁,推开胡云川,扶起懿泽,只见懿泽的脸色、手臂等肌肤能被看到的地方,都已经有些发黑,像蒙上了一层黑土。
永琪心疼的问:“懿泽……懿泽……你怎么样了?”
懿泽微微睁开眼睛,嘴唇挪动,只说了一个字:“滚。”
胡云川一把将永琪推到一边,吼道:“她叫你滚,没听见吗?”
永琪问:“你有什么资格代她说话?”
“她叫你滚,又没叫我滚,我当然就可以替她说话。”胡云川朝永琪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
永琪望着懿泽,还有周围各种异样的眼光,无言以对。
刘藻朝永琪喊道:“王爷,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你还要护着这个妖孽吗?难道不该还老臣一个公道?”
永琪更加无言以对。
懿泽默默的抓起龙锡杖,她不想再起什么纷争,只想立刻离开,不再面对眼前这些人。
没想到,她刚刚要念诀启用龙锡杖,意欲一步千里脱离此处,龙锡杖却没有发挥作用,上面的绿珠反而从裂纹处碎裂开,碎片纷纷掉下。
懿泽吃了一惊,原来龙锡杖也和她一样,因雷击受了伤。绿珠是梦龙的眼睛,岂能丢弃?她伏地捧起绿珠的碎片,碎片割伤了手指,血滴在碎片上,懿泽的世界忽然一片黑暗。
懿泽惊叫了一声。
胡云川问:“你怎么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懿泽惊慌失措,她在地上乱摸着,寻找跌落的碎片,和受伤的龙锡杖。
“自作孽,不可活!”刘藻瞪了懿泽一眼,朝手下的将士们喊道:“既然王爷不能还我们一个公道,我们就要自己讨回公道!让妖孽血债血偿!”
将士们应声,就要来擒拿懿泽。
胡云川守在懿泽身旁,凡是冲来的人,也不管是谁,一律剑锋相迎。
头起杀过来的一拨士兵,还没接近懿泽,就被胡云川一顿连环踢,甩了一圈的四仰八叉。又杀过来一拨士兵,人数翻了方才几倍,胡云川拔剑相迎,四面应敌,如有分身术般的快捷,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所来之兵,非死即伤。
永琪从前只知道胡云川功夫很好,却并不知究竟有多好,今日看来,以一敌百,也不过如入无人之境。
几位将军甚是惊异,飞身来擒,胡云川一人一刀,划破肉皮,十分精准。每人身上都只有一道伤口,不多不少,且伤口长度如出一辙,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胡云川狂笑着,问:“谁还要来?谁还敢来?”
懿泽听得出杀戮之声,也听得出胡云川的声音,低声道了句:“胡公子,莫要为了我伤人性命了,带我走,离开这里。”
胡云川听到懿泽是在对自己说话,激动万分,忙点头道:“好,我带你走。”
永琪在一旁看着,说不出心里有多难受。
刘藻大喝一声:“军营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胡云川才不愿理会这些人,他撕下裙摆衣角,包起地上的绿珠碎片,又捡起地上的龙锡杖,一起塞到懿泽手中。他蹲下身子,蹲在懿泽面前,说:“你爬到我背上,我背你走。”
懿泽将绿珠的碎片揣入怀中,伸手摸到了胡云川,慢慢爬上胡云川的背,胡云川就背着懿泽,站了起来。
刘藻带人站成一排,挡在了胡云川面前。
胡云川吼道:“让开!”
刘藻亦然厉声喝道:“她必须为我军中枉死的兵偿命!”
永琪无奈的走到刘藻和部下的面前,向刘藻道:“懿泽绝非凶手,我命令你放他们走!”
刘藻冷笑一声,道:“恕老臣难以从命。”
永琪突然拔出一个士兵腰间的佩剑,置于颈下,问:“你到底放不放人?”
若是永琪在边关出事,刘藻一定会满门获罪。刘藻心里憋着气,还是给胡云川和懿泽让开了一条路。
胡云川看了永琪一眼,没有说话,他背着懿泽,默默走出了军营。
目送懿泽和胡云川的背影远去,永琪无法用言语表达心中的滋味。他愤怒的将剑插在地上,转身离开了这里,一口气跑到了福灵安的营帐。
福灵安坐在桌案前,如同往常一样,他看到永琪跑过来,忙离开座椅,跪在一旁,行君臣之礼。
永琪走到了福灵安的桌案前,扶着桌面,问:“你早就知道会出事是不是?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为什么不阻止这场‘捉妖’?”
福灵安伏地跪拜,道:“回王爷,微臣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没有阻止的能力,请王爷息怒。”
永琪哀伤极了,使劲的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的喊道:“可是懿泽走了,还是跟着胡云川走的!她说的对,我们之间的信任是那么不堪一击。我确实怀疑过她的身份,而且怀疑过很多次,可是,我回忆中每一件关于她的怪异事,几乎都是她在保护我……她对我一定很失望,太失望了……我好怕,她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你知道吗?”
福灵安道:“兆惠将军回京之前,交待臣要劝王爷尽早离开军营,否则可能给军中带来诸多麻烦。臣有负皇恩,有辱师命,以致今日,无颜再见恩师。”
“你说的对,是我给军中带来了麻烦。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我的存在可能就是一个错,我是不是原本就不该存在?”永琪狠狠的捶着桌子,他恨这个军营、恨天、恨地、更恨自己,恨世间一切。
福灵安不答,曾几何时,他也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所以他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他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家。幸而他是个光棍,没有妻室、没有子女,所以来去自由,才有机会获得清净。不似永琪这般拖家带口,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累赘。
第163章、懿泽负伤行路难,胡郎期冀又失落
永琪已经不想再留在军营了,但他没有立刻走。
这只是源自一个好奇心,他很想知道,如果军中的怪病是因“妖”而起,那么“捉妖”之后,士兵们的病情是不是就会好转了呢?
永琪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用后续的事实证明什么,也不知道他留下见证结局的行为,到底是对懿泽的信任还是不信任。他不可能由军中怪病的发展方向判断出懿泽的真实身份,他常常觉得自己只是在较劲,自己跟自己较劲。
然而,军中境况的变化正如他的想象,原先的伤兵都在慢慢好转,从前用药都不能愈合的伤口,现在也都开始有愈合的趋势了,军营慢慢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士兵们继续每日晨起点卯、练兵。
好像是懿泽离开之后,一切都变好了。这可能不是永琪想看到的结局,但他仍然期待所有人都会好起来。
云中子虽没有专程问过,却也猜的出,多半是瑛麟原先的投毒停止了,或者是暗暗投放了解毒之药。
坍塌的营帐被重新修整好,在懿泽住了几日的床上,还留下没做完的绣活儿,那是一个小小的肚兜,上面绣了五彩的凤凰,很是精致。瑛麟早就留意到,在永琪忙于查军中怪病一事时,懿泽每天不是嗜睡,就是忙于做针线,那么小的肚兜,显然是做给刚出生的孩子用的。
瑛麟推测懿泽是又有了身孕,但显然永琪还不知道,因此在懿泽刚离开军营的时候,在这个肚兜还没有被永琪看到之前,瑛麟就抢先一步收了起来,又趁无人时悄悄烧掉。
在茶余饭后,兵们闲聊的话题,多半与永琪有关,话题大约有两个:第一个是;永琪娶了一个妖怪做夫人;第二个是,这位夫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这些不堪的言论传到福灵安耳中,他深觉不妥,再次劝说永琪离开军营。永琪已经亲眼见证了“捉妖”之后的结局,实在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
于是,福灵安令下属备车,带永琪、瑛麟,以及荣王府其他随行的侍卫,一起回到了永北总兵府。
之前,永琪以为去永北总兵府不过是为了接上琅玦,然后一起回京。但现在,他不可能那么快回京了,他向福灵安借了些人手,每天早出晚归,只忙着一件事,那就是到处寻找懿泽。
懿泽和胡云川离开军营的太匆忙,没有收拾任何行装,连一匹代步的马都没有,走的很慢很慢。
严重受伤的懿泽,不仅法力尽失,连体力也一并没有了,且又失明,一路上只能靠胡云川背着。
对于胡云川来说,这简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他终于有机会陪伴在懿泽的身边,做那个唯一保护她、照顾她的人。
但这件事实在不轻松,连日赶路本身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何况背着一个人?
胡云川一开始的打算,当然是带懿泽看大夫,但懿泽这般伤势,哪是寻常大夫看得了的?懿泽告诉胡云川,云南的永北北边有一个地方叫做勒得海,在群山围绕之中。在这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叫做格姆山,她的伤只有到了格姆山才有治愈的可能。
勒得海是什么地方,胡云川从来没听过,他按照懿泽所描述的方向,加上沿路向当地人打听问路,总算大概有点眉目。但他这种第一次来云南的外地人,又是跟一个瞎子和同行,是很容易走错路的,偶尔再碰到了不靠谱的指路人,就更耽误时间。
为了能早点到格姆山,他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主要靠着懿泽身上的几件首饰,换了些许银钱,买了一匹马。
剩余的钱,也许勉强够路上糊口。
如同他们先前去往军营时的那个夜晚一样,懿泽坐在马上,胡云川牵着马。不同的是,那时的懿泽衣着整齐、妆容标致,现在的懿泽肤色黑青、满身伤痕,上马要靠胡云川顶上去,下马也要靠胡云川接下来。
由于懿泽受伤后的模样有些吓人,只好蒙上了面纱,他们总是走在偏僻人少的路上。胡云川会将懿泽所需的食物和水从别处弄来,尽量不让懿泽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懿泽一向不爱说话,受伤之后更没有心情说话。然而胡云川还是话很多,一路上滔滔不绝的讲话,他讲的内容,要么是自己的往事、要么是对懿泽之事的疑问和感慨:
“我以前天天养马、贩卖马匹,可算得上是马的行家,现在去买马,他们竟然还想糊弄我,我说‘你们还嫩着呢’,给他们讲了一大堆,他们倒增长见识,还十分感激我,就把马便宜卖给我了!”
“喂马、洗马、训马,我都不怕麻烦,也不怕累,唯一让人难受的就是卖马,因为养马养的太久了,就养出感情来了,卖掉就变成了一件残忍的事。我爹说天长日久,习惯了就不会为这个难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卖马那么多年,我还是不习惯,每次卖马就是舍不得。后来我发誓,再也不干这个生意了!”
“我那时候牵马,一牵就是一群,再不听话的马,到了我这里都得老实。我妹妹比较胆小,不太敢放马,只能去放羊,她如果牵马啊,也就只牵一匹,就像我现在这样……我牵过无数次马,只有这一次感觉最充实……”
懿泽听罢,只是随和的笑笑,她现在倒挺愿意听他说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还是因为这几天习惯了胡云川在耳边聒噪,不然漫漫长路也会显得特别无聊。
胡云川又说:“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我猜你大概不想告诉我,还是算了!”
懿泽总是惯性的闭着嘴,没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她总也不说话。
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胡云川照旧扶懿泽下马,竟然感到有点吃力,感慨道:“真是奇怪,我们每天都吃的这么差、这么少,我都越来越瘦了,你怎么越来越重了?”
懿泽没有作答,被胡云川牵着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她能感觉到石头上垫了软绵绵的枯草,所以不会觉得凉。
胡云川就近找了些木柴生火,他们没有多余的钱住客栈,每个夜晚都是这么凑合的。
围着火堆,胡云川找出干粮,叉在树枝上烤,一面打量着懿泽,闷闷的说:“你肚子上好像长了赘肉,我记得以前没有的,你生孩子都没变形,怎么最近遭了难了,反而发福了?”
懿泽轻声答道:“那不是赘肉,是身孕。”
胡云川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就好像他突然失去了什么一样,不太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懿泽又重复了一遍:“我有身孕,现在出身了。”
“那……那应该有挺久了吧……四个月?”胡云川好像是有点好奇,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里酸溜溜的,想知道更多,又好像不想知道。
懿泽没有回答,安静的坐着。
“他……他知道吗?”胡云川继续打听着,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永琪。
懿泽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在军营的那几天,你应该有机会告诉他的。”
“每次想说的时候,总会有些原因让我不想开口。”
“哪有那么多阻碍你开口的原因呢?”胡云川望着懿泽的肚子,心里默默的难受着。
懿泽又不说话。
胡云川试探性的问:“是不是……因为怀孕是一件喜事,而你每次想公布喜讯的时候都会先想起绵脩,然后就无法开口去一起分享这个喜悦了?”
懿泽轻声的道了一句:“你好像很了解我。”
胡云川无奈的笑笑,轻叹道:“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只是不知不觉,就留心到了你的许多事,记住了你说话的样子、你看人的表情、你的每一个动作……不经意间,我已经在揣测你的心思了。我天生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但在你们王府时,却有一段时间,我总不愿意多说话,就像你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想着你,久了,我就会变成你?”
懿泽默默无言,心中却是为胡云川这番话震撼的,她突然间感到她和永琪白做了多年夫妻。因为,无论是她对永琪的了解,还是永琪对她的了解,都达不到这种高度。她很疑惑,也许她不够爱永琪,永琪也不够爱她,他们的婚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胡云川陷入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失望之中,虽然他救懿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得到,却不能不对此抱有幻想,他原本以为他终于有机会了,但是在听到懿泽有了身孕之后,他恍然又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他胡思乱想着,不是他不能接受懿泽腹中的孩子,而是他觉得,永琪就算放弃懿泽,也不会放弃亲生骨肉。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会把永琪和懿泽永远牢牢的拴在一起。
懿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问:“是不是有东西烤焦了?”
胡云川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是正在烤馒头的,抬头一看,馒头已经快要成黑煤炭了,忙收了过来,轻轻一碰,烤久的树枝就断掉了,馒头掉在了地上,滚了一圈的土。
他无奈的叹着气,正愁东西不够吃,却又不慎浪费了一块,幸而懿泽看不到,他赶紧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吹着尝了尝,味道有点苦。他另烤了一块给懿泽,自己就将这块黑乎乎的馒头勉强吃了。
第164章、胡郎卖马换钱粮,永琪寻妻遇豺狼
在懿泽离开之后,云中子要求瑛麟兑现诺言去见陈可斋,但瑛麟声称她的计划还在进行中,她必须弄清楚懿泽的身世,否则她大费周章的来云南这趟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在这件事没有完成之前,她绝对不能在永琪面前露出任何破绽,当然也不可以私自外出。
回到永北总兵府之后,瑛麟向当地人打听到了格姆山,她十分惊喜,永北果然有个格姆山。
确定了格姆山的存在之后,瑛麟便告诉了永琪。
永琪寻找懿泽多日,渺无踪迹,突然听瑛麟提到格姆山,恍惚回忆起昔日似乎听懿泽说过这座山,问:“你是说永北有一座山名叫格姆山?可能是懿泽提过的那个格姆山?”
瑛麟点点头,道:“王爷应该记得,表姐喝醉的那晚,说她的地盘是格姆山。那时表姐和我一样,只在杭州和京城两个地方呆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山,后来我专程问过表姐,她却跟我打马虎眼,不提这事,我心里一直很疑惑。直到今天,我在街上偶然听人提到格姆山,才知道,这座山居然在永北境内。听他们说,格姆山非常偏僻,如果我们想去,得先翻过别的山才行,山路难以骑马,来回耗时一定很长。现在刘总督跟缅兵已经开战了,随时可能需要永北支援,恐怕福将军不会让他的兵去那样偏远的地方。”
永琪道:“不必向他借兵,我们只带自己的人就行。”
“可是,我们府中来的只有十几个人而已,这么少的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王爷就一点也不担心吗?”瑛麟做出一副忧虑的模样。
永琪问:“担心什么?”
瑛麟答道:“二位道长的那场做法,五道天雷,那么可怕的事,莫非王爷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永琪不乐意的问:“难道你也认为懿泽是妖吗?”
瑛麟挽住永琪的胳膊,陪笑着说:“她是我姑妈的女儿,我姑妈一家都是人,我怎么会当她是妖呢?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眼睛,她实在是不正常啊!或许……或许她现在被妖魔附体了呢?越是偏僻无人的地方,越容易有妖出没,万一她伤害你怎么办?”
“她不会伤害我!”永琪这句话虽然是在表达自己的观点,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斥责的味道。他的目光略略扫过瑛麟,冷冷的说:“我不能一直茫无目的的找下去,这条线索很重要,如果你们觉得危险,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不!你误会了!”瑛麟温柔的笑着,将身体更贴近永琪,轻声细语的解释道:“我只是把可能的危险提前告诉你而已,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你,如果你非要铤而走险,我必须贴身保护你。”
永琪不太适应瑛麟的温柔,也不希望被瑛麟保护,他不由自主的往一边挪了一点,但瑛麟贴的很紧,他也不大挪得开,就勉强笑了笑,说:“瑛麟,你要明白,我是为了另一个人才要去危险的地方,而且这个人现在视你为敌人,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我们以身涉险。”
瑛麟却含情脉脉的笑道:“你要找回你的心上人,我也想保护我的心上人,就让我陪着你好吗?”
永琪虽然娶了瑛麟,但从来都没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甚至因为她太缺乏女人味,都未必把她当一个女人看待,如今听到她突如其来的深情表白,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忍不住笑出声来。
瑛麟看到永琪这般好似嘲笑一样的笑容,真是让她颜面扫地,她气愤的问:“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把你当做心上人吗?表姐以前对我那么好,现在却视我为敌人,不就是因为我转变了对你的方式吗?她都能看到的事,你会看不到吗?我早就家破人亡,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的人,甚至也可以说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想把你放在心里,有那么可笑吗?”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你想去,去就是了。”永琪耸了耸肩,随意的笑了笑,为免不快,他用道歉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然后迅速的离开了。
永琪召集了从荣王府来的十数名侍卫,道明自己准备去格姆山的事,以及去格姆山可能遇到的危险,愿者同往,不愿者留在总兵府等消息。意外的是,这些侍卫们全都愿意冒险同行,永琪很是欣慰,立刻向福灵安辞行小别。
琅玦这些天听人八卦了不少关于懿泽是“妖”的传闻,以及军营中的“五雷轰顶”的轰动场面,就像听天书一样,深深感到难以置信。现在听说永琪要去偏远的地方找懿泽,她也犹豫着想跟去看看。但永琪认为琅玦不会武功,容易成为别人的累赘,因此要求琅玦继续留在总兵府等消息,琅玦也就同意了。
毕竟,琅玦来云南纯粹是为了福灵安,因为刚到永北总兵府的当天,永琪就出事了,之后福灵安忙于找永琪,没几天就动身到刘藻的军营驻扎,等待接应兆惠。因此,琅玦在永北的时间虽久,多半不过是一个人无聊的住着。如今福灵安已经回了永北,虽然从不会主动见她,也不会主动和她说话,但同在一个总兵府,她总有机会偷偷看福灵安一眼。
就算是只能这么偷偷地、远远地看福灵安一眼,琅玦已经很知足了。如果能够不离开永北,就这么一直偷偷的看下去,她也会觉得幸福。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时候她甚至希望永琪能晚一点找到懿泽,这样她也就有机会多看几天。可是这个想法毕竟是太自私了,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
懿泽和胡云川也已经进入永北境内,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勒得海越来越近。懿泽告诉胡云川,这最后的一段路,非翻山不可,他们不久便要进入蜿蜒的山路,其间多半是不能用马的,而且少有人烟。山路狭窄,带着马反而是个拖累,只能把马给卖掉,多多的换些干粮。
胡云川早就发誓再也不卖马了,这匹马陪着他和懿泽在一起度过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是最有意义、最让他觉得情深义重的一匹,他更舍不得卖掉。拖了一天又一天,到了小凉山,果然是山路比平路还多,而且,他们已经快没钱了,这匹马是他们唯一还能换口粮的东西。
在懿泽的劝说下,胡云川无奈的把马牵到有集市的地方,在路边叫卖。懿泽就蹲坐在胡云川和马后面靠墙的一块石头上静静等着,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买主,买主付了钱,准备牵马的时候,胡云川竟然在买主面前抱着马哭了起来。
买主郁闷的问:“你到底还卖不卖了?”
“卖……卖的……”胡云川擦了眼泪,向买主打听道:“请问老爷,你买这匹马,要用它来做什么?”
买主指着前方的一个包子铺,说:“看那边,我的店。我就让它拉拉货,不会宰了它,你用不着心疼成这样吧?”
胡云川点点头,又对着马发誓说:“你放心,等我医好了懿泽,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赎回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买主终于把马牵走了,胡云川仍然驻足痴望。
懿泽站起,双手向前摸索着,走到胡云川身边,问:“这么舍不得它?”
胡云川忙扶住懿泽,难过的答道:“它……它见证了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这段日子,是我们的证人……不对……是证马……”
懿泽忍不住笑了。
卖掉马之后,胡云川又顺便在集市上买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在懿泽的指路下,向山路进发。
他们的行路方式变回了起初那样,胡云川背着懿泽走,平路、山路,甚至是悬崖峭壁。顾忌着懿泽的身孕,胡云川不敢背的太紧,所以也不敢走的太快,他偶尔也会抱着懿泽走,但事实证明,抱着比背着走的更慢,因此大多时间还是背着。
这样背着走了两天,胡云川的鞋子被磨破了,脚底也有点起泡,走的就不如先前那么快了。懿泽虽然看不到胡云川现在的样子,也意识得到他的辛苦,常常主动叫他停下休息。如此,行进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休息的时候,胡云川望着前路漫漫,焦躁的慨叹道:“这样一会儿一休息,我们走的比乌龟还慢!”
懿泽道:“如果不休息,你会被累断气,便永远也到不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胡云川窃喜了一阵。
懿泽又不作答。
过了一会儿,胡云川又说:“就算不怕耽误时间,我们的干粮也越来越少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饿死在路上怎么办呢?”
懿泽摇了摇头。
胡云川叹了口气,休息片刻后,又背起懿泽,继续艰难的向北前行。
从小凉山到格姆山的路,懿泽是非常熟悉的,因为那是她前世最常走的路,即使变成了一个瞎子,她也依然具有极强的方向感。在现在的所有客观条件中,懿泽的方向感是他们唯一还能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永琪和瑛麟带着十数名侍卫,离开总兵府,一路北上。刚开始时,他们都是骑马而行,接近山路时,就只能弃马步行了。他们这一行人,虽然干粮充足,也有脚力,可对于这个地方来说都是外地人,所有的路都是头一回走,一路上,除了向人打听问路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在出发之前,福灵安让下属为永琪绘制了一张从总兵府通往格姆山一带的地图。然而进入山路之后,地图显得基本没用,也极少有人会从这里路过,更谈不上向谁问路,在大山中的第一个夜晚,他们就完全迷路了,不知往何处前进,也不知该往何处后退。
夜色凉如水,侍卫们就地寻了些木柴,点了火堆取暖,瑛麟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件披风,披在了永琪的肩上。
永琪毫无头绪的四处张望着,随口道了句:“谢了。”
瑛麟笑道:“你未免太倔了,总兵大人都说了,可以派一两个人跟着你,一两个人也不影响援兵的数量,你偏不接受。此刻若有一个他们的人在,也不至于迷路至此。”
永琪答道:“那只是福灵安自己的意思,他那些兵根本没有一个愿意来,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瑛麟无奈的摇了摇头,笑叹道:“就你擅长读懂人心,他们哪个说不愿意来了?”
永琪道:“没有他们,我一样可以到。地图上不是说格姆山在北面吗?我一直往北走,肯定能走到!”
“你知道哪边是北吗?”
“等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我自然分得出东西南北!”
“好,就算你知道哪边是北,那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永琪忙拿起地图,在火光中又仔细的看了几遍。
瑛麟笑道:“我的王爷,你不用看了!我们刚才东一绕西一绕,格姆山早就不在我们的正北方了!谁知道是偏东一点,还是偏西一点呢?就算到了,这边的山都是一座挨着一座,你哪里知道哪个是格姆山?”
永琪哑口无言,更加感到没有头绪。
正在忧虑之间,永琪隐约听到附近有种异样的声音传来,他朝着侍卫们“嘘”了几声,大家都安静下来,那种异样的声音更清晰了。那声音越来越近,他们都越来越听得清,突然,有个侍卫听了出来,大喊:“不好!是狼叫!”
大家一下子慌了神,侍卫们纷纷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永琪也举着剑,瑛麟使一把长刀,所有人都惊恐的站立着朝四周看。但四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狼叫的声音更明显了。
所有人背靠背站立,挤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无法判断狼来的方向。
果然,一匹狼从黑暗中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就扑在了永琪身上,锋利的牙齿咬住了永琪的腿。永琪被扑倒了,拼命挣扎着,双腿剧烈的踢腾,试图把狼甩掉。
侍卫们奋力救永琪,十几柄剑全都刺在了狼的身上,狼也挣扎着,爪子在永琪身上留下斑斑血痕。瑛麟抡起长刀,狠命的从狼颈部挥过,狼头突然掉在了永琪的身上,血光四溅,溅到了每个人的身上,狼终于不动了。
永琪三魂一惊去了两魂半,他颤抖着推开狼头,大口的喘着粗气,直挺挺的躺着,瞪着瑛麟。瑛麟的心也砰砰直跳,胳膊和腿都有些发软,没有了刚刚砍狼头时的勇气,慢慢的蹲坐在了地上。
不知是谁低声的问了一句:“会不会还有?”
瑛麟忽然醒过神来,忙爬到永琪身旁,扛着永琪的肩背,将他扶坐起来,问:“你怎么样了?”
永琪摇着头,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浑身很痛,脑袋发懵。
瑛麟借着火堆的微光,看到永琪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也分不清是他在流血,还是狼血,但她觉得永琪身上伤口一定不少,她有些担忧的说:“要不……我们先打道回府吧?”
永琪又摇头。
瑛麟劝说道:“我知道你急着找她,可你总要先看伤啊!我们进山不久,找回去的路总比找前进的路要容易一些,你带着这么多伤,哪好赶路?”
永琪答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回总兵府,福灵安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又要亲自保护我,可他现在奉命练兵,随时听候刘藻调遣,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
瑛麟又微笑着建议道:“我们下山自己找大夫,不回总兵府,总可以吧?等你看好了伤,我们再找一个本地的村民帮我们带路,兴许会比现在这种方法还能早点到,你觉得呢?”
永琪点了点头,又问:“可是,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我们总要熬到天亮才能下山吧?”
瑛麟想了想,站起对侍卫们说:“我们围成一个圆,大家都面朝外坐,每个人手里都举一个大火把,如果有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出现,就把火把举在最外面,不可能有什么猛兽是不怕火的,我们只要能熬到天亮,就可以找路下山去慢慢想办法。”
侍卫们就按照瑛麟说的做,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睡,也没人敢睡。
在他们的北方,懿泽和胡云川也在山中赶路。比永琪他们稍微幸运一点的是,受伤的龙锡杖仍然是神龙之骨,山间的一切飞禽走兽都不敢靠近,因此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庇佑着懿泽和胡云川不被侵袭。
胡云川背着懿泽,按照懿泽的记忆,尽可能的找捷径,但山路实在不好走,他又是负重前行,即便是熟门熟路,也还是慢吞吞。磨磨蹭蹭的最大麻烦,就是他们的干粮不太够,胡云川怕饿着懿泽,自己一天只吃一块,甚至两天吃一块,却总骗懿泽每天吃三次。
如果路上遇到什么能吃的野果,或者鸟蛋之类的,胡云川也会爬树去采摘,即使是这样,连懿泽也是常常不能填饱肚子的,更不必说胡云川了。
如此食不果腹的走了整整十天,他们终于走完了崎岖的山路。
第165章、胡郎承重攀神山,懿泽回归前世根
走出最后一座大山之后,胡云川看到一片水域,水色绿如蓝,恰逢黎明时分,雾霭正在散去,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都是若隐若现的,神秘、朦胧,美的一发不可收拾。
胡云川看住了,平静的水面如同一面大镜子,起伏连绵的山将整个湖水包围起来,山色又倒影在湖水中。正值春暖花开,山脚与湖畔之间全是嫩绿的小草,星星点点的被撒上了粉色的花瓣,那正是桃花飘落留下的印记。由近及远,数不清有多少迎风伫立的桃树,只是每个枝丫上都桃花开得旺盛,花团锦簇,微风拂过,桃花纷飞,沁人心脾。
冉冉升起的红日从山边悄悄露头,温和的光照进了胡云川的心里,他伫立在水岸,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浑身软软的,像醉了一样。
懿泽问:“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胡云川欣喜的答道:“我不知道这是哪,可是这里实在太美了,有好大好大的一个湖,还有好多桃花,太好看了,好看的我都觉得我以前白活了!等你的眼睛治好了,一定要再来这里看一看。”
懿泽微微一笑,道:“你说的那个是勒得海,我们要去的格姆山,就在勒得海的边上。”
胡云川朝勒得海的周边看了看,说:“但是,这个勒得海的边上有好多山,它整个就是被山围住的,哪一座是格姆山啊?”
懿泽答道:“最高的那一座便是。”
胡云川又放眼看了一圈,近大远小,也看不准哪座山最高,迷茫的说:“我怎么看着每座山都长得差不多?”
懿泽只是笑了笑。
歇息片刻,胡云川又背起懿泽往前走了一段,只见炊烟袅袅,不远处有几排房屋,偶尔也能看到一些行人往来。他惊讶的问:“这里原来有人居住?”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喜上眉梢,笑道:“你早说嘛!这里的人肯定都认得格姆山,我随便找个人指一下不就好办了?”
懿泽又点点头。
胡云川便先将懿泽安置在路边的树桩上坐着,然后自己小跑到有人家的地方去问路。走近他才看出来,方才的烟不是炊烟,而是香烟,这里有一座庙宇,庙里断断续续的有人进去烧香拜神,都是附近的村民。
胡云川也进了庙,好奇向村民打探道:“敢问这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
村民们都笑道:“连格姆女神都不知道,你一定是外乡人吧?”
“格姆女神?那这里一定离格姆山很近了?”胡云川没听说过什么格姆女神,只是想象式的推测着,觉得格姆女神应当是与格姆山有关系的。
村民们同他指了一下旁近的格姆山,又说:“我们这里都要靠女神保佑,才能风调雨顺。”
胡云川好奇的问:“那格姆女神一定是住在格姆山上了?”
“那是自然,格姆山上有个女神洞,女神就住在那里。”
胡云川看着俊俏的女神像,勾起他无限的遐想,又问:“那你们见过格姆女神吗?”
“女神哪是凡人想见就能见的?心诚的人,或有一见的可能!”
几个村民回答着胡云川的问题,由此展开了关于格姆女神的许多话题,相互传说着关于格姆女神的神话,都谈的津津有味。胡云川随便听了几句,因为心里惦记着懿泽,也不敢逗留太久,就赶紧离开神庙,回到懿泽的身边。
见到懿泽后,胡云川饶有兴趣的转述着村民们所讲的格姆女神下山济世救人的伟大事迹,又着实的夸赞了一番女神像的俊俏形貌。
懿泽只是淡淡一笑。
胡云川问:“你之前说,只有到了格姆山,你的伤才有可能好,是不是想向格姆女神求助?”
懿泽轻轻的摇了摇头。
胡云川又不解的问:“那你上格姆山还有什么用?”
懿泽道:“你只管上山便是。”
“要上到山顶吗?”
“不必,到女神洞就行了。”
“到女神洞,还不是找女神的,那你去做什么?”胡云川越问越糊涂,越得不到答案,他越想知道。
懿泽不答。
胡云川对着懿泽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间恍然大悟,舌头随之开始打结:“你……你就是格姆女神?”
懿泽还是没有作答,算是默认。
“天呐!你……你真的不是凡人?”胡云川惊奇的看着懿泽,他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只顾着惊叹懿泽的真实身份。
懿泽轻轻提醒道:“早些上山吧!”
胡云川再次背起懿泽,朝格姆山的方向走去,大约是兴奋过度,他一边走着,一边又开始叽里呱啦的唠叨起来:
“那两个道士可真能瞎掰,居然敢把一位‘神’说成一个‘妖’,也不怕死后下地狱!那天雷怎么不劈他们呢?”
“我听过许多关于神仙的传说,但我从来没见过神仙,难怪你长得那么美!”
“你说你放着一个好好的神仙不当,跑下山来嫁给什么荣郡王,弄了个身心受伤,你图什么呢?”
“这里的人还祈求女神保佑他们呢,殊不知,女神早就不在山上了,而且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上哪去保佑他们呢?”
懿泽都听着,只是不说话。
到格姆山山脚下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几个本地村民,主动来与他们攀谈了几句。因为格姆山比较陡峭,很少有人登山,且懿泽腹部隆起,不适合爬山,看到的村民都感到有些不解,故来相问。胡云川便随口应付了几句,说是先前向女神求子,如今得了身孕,上山去还愿的。
胡云川背着懿泽往山上走,遇到攀岩之处,懿泽必须自己也出些力才行,胡云川担忧懿泽体力不支,尽可能的托着懿泽往上攀。
在登山过程中,胡云川又满怀好奇心的问了懿泽一大堆问题:
“你以前是不是都是飞上去的啊?”
“女神洞到底有多高?我们会不会已经走过了?”
“你既然是神仙,怎么会有人间的父母呢?”
“这整个格姆山上就只有你一个神仙吗?有没有别的神仙能用法力帮一帮我们?”
懿泽总也不回答胡云川的问题,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跟胡云川说话,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对胡云川是充满感激的。她不回答胡云川的问题,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胡云川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如果一一解答,懿泽所剩无几的体力大概很快就会耗尽。
永琪和瑛麟等人在小凉山的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请医问药,耽搁了许多时日,不得不把寻找懿泽的事暂时搁置了。
永琪身上被狼爪抓伤了许多处,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伤痕大多都有些深度,恐怕不是那么好恢复的,即便长好了,将来也可能会留疤。最严重的还是他的腿,被狼咬了一口,让他诧异的是,狼咬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他前一阵被为缅兵所伤的那个部位。旧伤口才刚愈合不久,新伤口就又出来了。
在养伤期间,他们从当地人口中知道,这一带山上的狼并不多,但有个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腐肉的味道,而且只在夜间出没。
因此,这里的人如果要穿过山路,身上绝对不能有未愈合的伤口,以免吸引到狼,他们更不会从山上过夜。对于腿脚正常的人来说,一整天的时间足够翻过一座山,就算是最高的山,他们只要在天刚亮的时候动身上山,到当日天黑之前也一定已经下山了。
永琪当然知道深山老林不宜过夜,只是山中迷路,被困在山上,不得不熬了一夜罢了。但那匹狼不咬别人而专冲永琪,咬的还是他前不久腿上受伤的地方,难道这是在说他的腿上那块有腐肉吗?
这件事,永琪有点想不明白,最初受伤,是因为被缅兵射中马蹄,致使他摔下马,把腿给摔伤了,本来伤的并不重,但因为没有及时医治,在缅甸大牢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发了炎,云中子给他送去了创伤药,不知是那药不够好,还是牢中湿气太重,他的腿肿胀了很久。可是后来在缅甸王宫,用了昆宇给的药,他的腿伤已经渐渐愈合了,肿胀也消失了。虽然在船上受湿气影响疼了几天,但到军营后又慢慢不疼了,最近一直都相安无事,哪里会有腐肉?
永琪急于再去找懿泽,也顾不上考虑太多复杂的问题,一个劲的催促为他看病的大夫,要尽快让伤口愈合,这样他才好再次穿过山路。为此,他们花费了相当高的医药费。
这些天,瑛麟照顾永琪的伤口和衣食起居,倒是特别殷勤,永琪深知其意,常人的心思,本来就容易得陇望蜀,瑛麟嫁给他,最初也许真的只是为了获得一个能正常生存下去的身份,但时间久了,她不可能一直甘心只做他名义上的妻子。从来到云南,瑛麟处处对永琪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为了保护他的安危更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必然是希望他们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永琪是一个很容易被情与义所感动的人,他很清楚,在帮助他逃离缅兵追踪的救援队伍中,瑛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这次在山中,若不是瑛麟快且准的刀法,他即便不会被狼咬死,再多搏斗一刻,也必会被狼爪扒下来一层皮。但恩情归恩情,瑛麟身上太缺乏女人味了,且前几年永琪习惯了瑛麟的另一种身份,如今如果要换一种眼光来看待,他实在觉得很困难。
胡云川和懿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了格姆山的半山腰、女神洞的洞口,那里距离山顶其实也没多远了,胡云川本想对他们的辛苦感慨一番,奈何太累说不出来,只想躺下摆成一个“大”字,他的状态也就适合用四个字来形容了,那便是筋疲力尽。
他们在洞口歇了许久,胡云川喘气了半天,才站了起来,往外一看,山下又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远处的山更像是在云层之上,也就看到一个山顶,俯瞰勒得海不再是无边无际,湖光山色,尽在眼底。
胡云川看着周围的一切,忍不住慨叹道:“你们勒得海,可真算得上世外桃源了!尤其你这里,直是一个观景台啊!”
他在那欣赏了半天,没有听到懿泽的动静,才忽然想起懿泽的眼睛看不见,忙回过头来,只见懿泽对着洞口,默默的站着。
胡云川问:“要我扶你进去吗?”
懿泽摸着洞门,手持龙锡杖,慢慢的往里走去,胡云川也忙跟上。
胡云川以为,洞内由浅到深处,应该是越来越暗才对,正考虑着是不是应该点个火把,前方却突然亮了。他发现,原本黑暗的洞府,凡懿泽走过之处,石壁都发出各色的亮光,因为懿泽走过的路越来越多,发光的石头也越来越多,洞中便越来越亮堂了。
胡云川环视一周,这里真叫做别有洞天。此内洞中有洞、洞洞相通,石壁上各种形状的石头千奇百怪,百般色彩交织,光怪陆离。他走到一尊石像前,上下打量一番,惊叫道:“懿泽,这块石头好像人形!那边……那边的石头也好像人形!哇!好多人形的石头!”
说着,胡云川的手伸到了最近的石像上。
懿泽高声叫道:“不要碰!”
胡云川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问:“你能看到了?”
懿泽答道:“不能。”
胡云川又不解的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摸了?”
懿泽又答道:“我感应到了。”
“这你都能感应到?你还能感应到什么?这些石头为什么不能碰?”胡云川的脑袋里又有了一大堆问号。
懿泽道:“你看到的每一尊人形的石像,都是我族中的一位女神。她们仙去之后,真身便会化作一尊石像,留在女神洞中。”
胡云川瞪大了眼睛,问:“神也会死吗?”
懿泽道:“万物有生便有灭,只是长短不一罢了。我的每一位先人,一旦预知自己不久于世间,必当竭尽全力回到洞中,方能在命尽之后,真身长存,守护后人。如果死在外面,便会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区别吗?”胡云川有些不解。
据懿泽所知,除了她的祖母茱洛之外,其他仙逝的先人都在这里化作了石像,可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并不曾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先人守护,如此看来,最后一口气在洞内的先人、与最后一口气在洞外的祖母还真是没多大差别。于是她轻轻笑了一下,想了想,道:“大约只是,落叶归根吧!”
“落叶归根只是人的一种执念罢了!人死如灯灭,就算有‘真身’长存,也只不过是一具没用的躯壳!再说了,若人死后真的有魂,也未必人人都愿意魂归故里,比如我就不这么想,我只愿守着你,活着的时候守着你,死了还是守着你,来生继续追随你,如果生死可以无止无休的轮回,那么总有一世,我会走到你的心里……”胡云川望着懿泽,目光痴痴的,虽然懿泽什么都看不到。
懿泽听了这番话,真的很感动,但她注定不是为情爱而生的人,即便有了情爱,要给付的人也不会是他。
胡云川盯着懿泽看了一会儿,好像感到有什么不太对劲,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你的脸色,越来越黑了呢?”
懿泽静静站着,她似乎感觉到,自己已经处于生与死的边缘。她想,既然先人们在生命终结时会在此洞中化作一尊石像,同为格姆女神的她,也不应该例外。她轻声说:“不是错觉,但那不是黑,是我的肤色,与石像越来越接近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要变成石像了吗?”胡云川突然感到惊恐之极,问:“难道你不是回来救命的?只是回来‘落叶归根’的?”
懿泽默然,她起先也以为回到格姆山或许有救命的希望,因为她这次受伤是被雷神击中了她作为神族的元神。但现在,她已经来到了被勒得海公认最具神力的女神洞,并没有看到生存的曙光,心中也很失望。
“不不……懿泽,你不可以死!我不许你死!这里有这么多你的先人,他们会庇佑你,他们一定可以救你!我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胡云川感到害怕极了,他失控的抱住了懿泽,抱的紧紧的。
懿泽想起了被关在天牢的丹阳、想到了勒得海颓唐的梦神族,也鼓励自己道:“我现在当然不能死,我就这样死了,就没有人救丹阳了,勒得海也再也没有女君了。”
胡云川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不太听得懂懿泽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