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回 平倭妙策
胡宗宪的眼中光芒闪闪:“天狼,你能对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负责吗?”
天狼毫不犹豫地挺起了胸膛,沉声道:“严嵩是不是这样想的我不清楚,但严世藩必有此念,他现在已经富可敌国,朝野内外,大江南北遍是他的党羽,没有几个人象部堂这样还心系国家的,天狼一路所见,严党成員多是靠贿赂严世藩而得官,到了地方上则拼命搜刮百姓,贪污受贿,以收回成本,国家上下给搞得乌烟瘴气,严氏父子就是根本原因,而严家现在已经有了这么多钱,再多的钱已经对他们没了意义,所要保住的,无非是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而已。”
“胡部堂,您刚才也说了,严嵩已经快八十了,这个年纪,精力体力已经根本不足以胜任内阁首辅,早该激流勇退了,可他为什么还一直占着这个位置不下来?我大明立国百余年,可有哪个内阁首辅在这个位置上比他呆得更久更老的?”
“其实他的心思,您最清楚不过,无非就是怕自己下了台以后被人清算这二十多年来的一笔笔旧账,他家累积的财产,足以买下一两个省,这样的大肥肉谁看了不眼红?一旦失了权势,也就失了身家性命。”
“所以严嵩就算病死老死在这个相位上,严世藩也会接着干的,就是为了严家不给满门抄斩,他们也会牢牢地把持着这个权力,使之成为他严家的世袭之物。胡部堂,您有济世之才,难道也愿意看到这样吗?内阁首辅的那个位置,应该是你的才对!”
胡宗宪的瞳孔猛地一收缩,沉声喝道:“天狼。慎言!胡某并无功名之心,那个内阁首辅的位置,也不可能落到我的头上。”
天狼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严党迟早是要倒台的。即使是胡宗宪。冲着不让严世藩坏了自己在东南的大事,也会在关键时候上去推严党一把。只是严党一倒,这些年来严嵩父子所提拔的官員大臣们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玉石俱焚,即使如胡宗宪这样心系国家。立下大功的重臣,也至少会被免官贬职,甚至下狱论罪,政治斗争向来就是这样的残酷无情,那个内阁首辅的位置,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轮到胡宗宪去坐的。
胡宗宪的表情变得落寞:“阁老我还是清楚的,他虽然有自己的弱点。但还不至于祸国殃民,可是现在他年岁大了,东楼又是肆无忌惮,做得太过份。他的一世名声,也早早地毁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我现在只希望他能认清形势,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徐文长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忍不住开口道:“部堂,既然如此,您何不修书一封,或者趁着每年回京的时候和严阁老面谈一下呢,让他多少也让严世藩收敛一点,国家垮了,难道对他严家就有好处了?”
胡宗宪长叹一声:“你们都有所不知,现在老夫已经基本上见不到严阁老了,这两年回京,我每次都上严府拜访,可都被东楼拒之门外,给他的书信,也从来不回,想必也都给东楼截获,所谓疏不间亲,东楼现在还跟严阁老住在一起,严阁老就是和老夫见了面,又怎么可能听我的话,去得罪自己的儿子呢。”
天狼点了点头:“胡部堂所言极是,而且我听说皇上喜欢修道,每天都会写一些别人看不懂的青词焚烧,以求天意,内阁诸臣中,只有严世藩最会写这东西,严嵩现在人已经老迈,这青词之事完全要靠严世藩,乃至于处理平时的政事,也都是在内阁中不当即处理,而是要带回家中交严世藩办理,所以严世藩这个还没入阁的工部侍郎,就有小阁老之称。”
胡宗宪点了点头:“天狼,你说东楼一定会勾结外敌,这是你的猜想还是亲眼所见?上次他在蒙古大营,你好象也只是说他贿赂俺答汗,让他们抢够了就撤军,还不至于跟俺答建立更进一步的联系吧。”
天狼冷笑道:“那次只不过是他们的初次相见,被我正好撞上了而已,事后是不是他们还有接触,又有谁会知道呢。现在的宣大总督许纶就是严嵩的铁杆党徒,他若是开关放人出去和俺答汗接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胡宗宪站起身来,负手背后,来回踱了几步,叹了口气,也不看天狼,喃喃地说道:“天狼,你说东楼和倭寇也有接触,可曾是亲眼见到?”
天狼正色道:“此事绝非虚言,那天卑职在南京城中发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上泉信之,此时他已经改名为罗龙文,和那徐海,毛海峰一起,带着二十多名倭寇剑士,汉人打扮,卑职当即就跟踪他们,一直到城外,才撞见了他们与严世藩的碰头。”
“这些倭寇,听说了严世藩的好色之事,就想寻一绝色女子送给严世藩,本来在秦淮河上找到了一个绝色的歌女,可不曾想那女子是徐海的昔日情人,所以徐海把那女子赎身买下,去年严世藩与蒙古人做交易时,曾被武当派的沐兰湘女侠撞见,险些丧命于沐女侠剑下。”
“所以这些东洋人就想着劫持沐女侠,将之献给严世藩,以作为见面礼,他们在南京城外就是想伏击沐女侠的,结果被卑职误打误撞地撞到,后来严世藩出现,与这些东洋人也是一番勾心斗角,最后发觉了我的存在,才支开了这些倭寇,与我谈判。”
胡宗宪听得连连点头,开口道:“可是你既然说东楼恨你入骨,又察觉到了你的存在,何不与那些倭寇联手,置你于死地呢?”
天狼摇了摇头:“严世藩有求于陆总指挥,前一阵兵部員外郎杨继盛和锦衣卫经历沈鍊先后上疏弹劾严嵩父子,皇上虽然把杨继盛下狱,可是严世藩却必欲杀之而后快,加上他现在也不想跟锦衣卫关系弄得太僵,所以那天主动向我示好。想托卑职带话给陆总指挥,让他害死杨大人,以作为跟他们重新合作的证明。”
胡宗宪叹了口气:“这倒是很象东楼所为。这么说来,你也并没有听到他和倭寇们具体谈的内容了?”
天狼正色道:“不错。严世藩一开始就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自然不可能说什么机要之事,他只是和那些倭寇们约期再谈。不过部堂大人,他们背着您这样私下接触,所谈的一定不会是有利于国家的事,而会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胡宗宪说道:“如果没有东楼通敌叛国的证据。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下结论,也许他只是贪财罢了,也许他只是想养寇自重,严家的家产过于庞大,如果在我大明都容不下他,跑到异国他乡,也不过是一只待宰的肥羊而已。不过无论如何。起码现在,我表面上提出的和倭寇暂时和解,暗中开海禁的主张,和东楼还是不谋而和的。现在我们也不可能跟东楼撕破脸,天狼,你明白吗?”
天狼点了点头:“卑职完全明白,如果现在严党就此倒台,起码在东南这里,未必是好事,部堂大人在此苦心经营数年,好不容易稳住了局面,又有大计划,换了一个清流派大臣前来,很难做到如此,加上现在严党在朝中势大,短期内也倒不了,现在只能暂时和严世藩合作,安抚倭寇,挑起他们的自相残杀,同时整军备战,以待战机。”
胡宗宪满意地捻须笑道:“天狼果然是明白人,无须老夫多加提点,现在这浙江的官员,从布政使郑必昌,按察使何茂才以下,多是东楼派过来的人,这两年在浙江也是大肆搜刮,老夫从大局考虑,对其贪墨之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误了抗倭大事就行,所以杭州城内的事情,由着他们去折腾,底线是不能误了前线的军费和粮饷,这也算是老夫和东楼心照不宣的一个默契吧。”
天狼笑道:“怪不得杭州城内一派纸醉金迷,原来也是胡部堂刻意为之。时候不早了,卑职这就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动身,至于凤舞,就有劳部堂大人和徐先生照顾了。”
胡宗宪笑而不语,徐文长则带着天狼走出了大帐,随着二人的脚步声消失于百步之外,胡宗宪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凝固,对外面沉声喝道:“来人,拿我的名贴,请城内的布政使郑大人,按察使何大人明天来大营一趟!”
天狼离开了胡宗宪的营帐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一边的徐文长借着火光仔细地看了看天狼的脸,摇了摇头:“想不到世间还真有这种能改变人容貌的办法,若非亲眼所见,徐某实难相信。只是天狼兄既然有千变万化之能,下次相见,我们又如何能确认你的身份呢?”
天狼微微一笑:“今天的声音是我的本声,另外我的身上有锦衣卫副总指挥的金牌,人在牌在,只要我取出这个,那就能确认我的身份。”
徐文长跟着笑了起来:“那天狼兄不知是否方便让徐某一睹庐山真面目呢?这样下次再见,只要你露出真容,不就用不着那么麻烦了吗?”
天狼摆了摆手:“还是算了,江湖上有不少人都会这易容术,比如和我一起来的凤舞姑娘,就是此中高手,其他各派也不乏这样的人,至于嗓音,可以通过变声丸来改变,所以还是认我这块金牌的好。这样吧,这次在浙江,如果没有紧急情况,我也就不易容了,一直以这副面具示人,如何?”
徐文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是天狼兄这副商人模样显示不出你的英雄本色啊,徐某可是真想见到你的模样呢。”
天狼叹了口气:“徐先生,不瞒你说,当年在下闯荡江湖,出于隐瞒自己身份的需要,也一直是以假面示人,如果在下的真正面目暴露于天下,那会引起武林中的轩然大波,到时候会把正邪双方一波波的人不停地吸引到东南一带,只怕对抗倭大局也不利,陆炳就是知道我的苦衷,才让我一直戴着面具行事,并非天狼不想和徐兄坦诚相见。不过徐兄,我答应你。在方便的时候,我一定会取下面具,与你一直把酒言欢的。”
徐文长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笑道:“我就知道天狼兄一定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到你是一个有许多故事的人。好吧,以后你我坦诚相见之时。一定要痛快喝上三天三夜,徐某可是很有兴趣听你的往事。”
二人这样一路谈笑着走到了中军的营门外,徐文长停下了脚步,拿出了一块写着“胡”字的腰牌:“天狼兄。你把这个带上,在我大营中当可出入自如,徐某还有军务在身,你刚才也听到了,明天广西的狼土兵要来,我还得回去给他们提供后勤粮草呢。眼下新兵未练成,这一两年内的陆战主力。就得靠他们了。”
天狼对狼土兵的事情知之不多,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些兵靠得住吗?”
徐文长笑了笑:“狼土兵是广西的侗人,徭人土司的私兵。战斗力很凶悍,就是军纪不太好,喜欢抢劫百姓,现在我大明卫所军不能战,新军又一时不能指望,只能暂时先靠他们顶一顶了,这些人的军饷要比普通的士兵高不少,如果供应不足又有可能在这里抢劫百姓,所以徐某今天还得筹划一个通宵,伺候好这帮大爷才行。”
天狼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辛苦徐先生了。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你先忙,我这就去凤舞那里,入营之后戚将军派人把她送到医师帐那里了。”
徐文长点头道:“放心吧,明天那些狼土兵的接待任务一结束,我就去看凤舞,军营里毕竟人多眼杂,她一个女子呆在这里是不太合适,只要伤势稍好一点,我就把她转到城中胡部堂的总督衙门去。你放心吧。”
天狼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低声道:“那就谢谢徐先生了,刚才跟胡部堂我没说,这里跟你透露一下,你心中有数就行,千万别告诉胡部堂,这凤舞是陆总指挥多年训练出来的杀手,视若珍宝,这次来杭州也有监视我的职责,你最好让她多养一阵子,别让她到处乱跑,要不然我做什么都不得自由了。”
徐文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么,陆炳还派人监视你?”
天狼叹了口气:“陆总指挥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除了这个凤舞是他从小一手养大,对他死心踏地,又是女人,这才信任外,对其他人都是要加以监控的,尤其是我,半路出家进的锦衣卫,跟他又多有意见不合,上次去山西时就让凤舞一直盯着我,这回又来,咳,也不瞒你,其实凤舞是我失手误伤的,所以我才不敢去锦衣卫的杭州分部啊。”
徐文长吃了一惊,突然又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天狼兄,是不是这凤舞姑娘对你心有所属呢?”
天狼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转而恢复了镇定,笑道:“徐先生何出此言?”
徐文长哈哈一笑:“这很简单啊,如果凤舞姑娘不喜欢你,给你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肯乖乖地任由你摆布呢?如果换了是我的话,命都差点没了,肯定是先回锦衣卫的分部,找陆炳告状吧。”
天狼叹了口气:“让你猜对了,这丫头现在是粘上我啦,我去哪里就阴魂不散的跟来,陆炳也正好利用这点让她来监视我,我不能伤她,又没法赶她走,这次跟着戚将军练兵,回来后还有去双屿送信之事,都不想让她看到,所以还请徐先生务必要帮这个忙。”
徐文长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天狼兄但请放心,事关军机大事,我们也不会让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一个锦衣卫知道的。如果凤舞姑娘问起你的下落,我们只说你跟着戚将军出去招募新兵了,过一阵回来,可好?”
天狼点了点头,然后和徐文长心照不宣地拱手行礼作别,出了中军大营后,他拐到了戚继光所部的左营之中,只见这里军纪严肃,营中的一顶顶帐蓬都是错落有序,暗合兵法,天狼看过一些当年宋武帝刘裕留下的兵书,上面对行营扎寨之事也有详细的描述,而戚继光的布营,比起古之名将,也是各有千秋,天狼看得连连点头,暗叹戚继光真是难得的良将,只要手下有当年刘裕的北府兵那样的精兵锐卒,南平倭寇,北击蒙古,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啊。
天狼一路想着,一路在营中走动,路过几队巡逻的士兵,都需要出示胡宗宪的腰牌方能通过,这更让他叹服戚继光的治军严整,只是这些守纪律,会扎营的绍兴兵,上了战场后却缺乏与敌军血战的勇气,这种骨髓中的性格,是身为名将的戚继光也无法克服的。
第五百五十四回 神医李时珍
天狼走进了凤舞所在的医师营,散布着二十多个营帐,帐外都挂着长长的布条,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而最里面的一间,就是天狼把凤舞送来时进的那个大帐了。
天狼自小到大都不是太喜欢闻到药味儿,但是后来自从学习了十三太保横练之后,成天也是泡药罐子,倒也渐渐习惯了,甚至直接能从这些药味中闻出是用哪些材料煮的,他的嘴上轻轻地念着几味中草药的名字,一掀帐幕,走了进去。
映入天狼眼帘的,乃是一个干瘦的背影,而一个年轻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来者何人,竟然能直接报出这些药名?”
天狼微微一笑:“我是这位病人的朋友,请问您就是给我的朋友主治的大夫吗?失敬失敬!”
那人转过了身子,一张削瘦的脸映入了天狼的眼帘,此人穿着一身青衣,身形中等,略微有些消瘦,年纪大约三十上下,留着一把飘逸的小胡子,气度非凡,天庭饱满,双目有神,青衣之外还罩着一件白色的大卦子,已经有些脏了,而浑身上下则散发着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比起天狼,倒更象是在药罐子里泡大。
凤舞的双眼一亮,坐起了身子,高兴地说道:“天狼,这位是宫里来的李御医,他的医术可高明了呢,刚才给我换了脖子上的药,一点血都没流,你看,我现在的脖子都可以略微转转了呢。”
天狼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之所以他没有在杭州城内找医生,就是考虑到凤舞受的乃是刀剑伤,治疗这种外伤,可能还是军营里的大夫更靠谱一些,但他也没有想到这胡宗宪的军营里。居然还有着宫廷的御医,而且医术如此高明,白天凤舞被别离剑所伤,她的脖子上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让金创破裂流血。而他给凤舞换了药居然也能不流血。这医术实在是神乎其技。
天狼正色对那年轻的大夫行了个礼:“先生神技,请受我一拜。不知李御医如何称呼?”
那姓李的大夫微微一笑。回礼道:“在下愧不敢当,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御医,还是直称我名吧,我姓李。名时珍,湖北人氏,听阁下的口音,好象也是湖北江陵一带的?”
天狼心中一动,这李时珍大夫的耳目果然厉害,他说话虽然声音可以变,但是时不时地会把从小说的那种湖北腔给带上。今天碰到了这样一个老乡,又没有变声,果然给他一下子听了出来。
于是天狼笑了笑:“在下少年时确实在湖北长大,如此说来。跟李先生也算是老乡了。只是不知李先生放着御医不当,却来这东南,又是为何呢?”
李时珍坐回了床前的凳子,说道:“在太医院里虽然有着很多珍贵的档案,但是要治病,还是需要多接触病患才是,宫中的御医们要服务的只有皇上一人,就算加上后宫的嫔妃,还有宫女太监们,也不过数千人而已,我自从入了太医院后,十天半个月也难见一病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出来多见识一下呢。”
“正好东南平倭,战事激烈,将士们的伤亡也很大,宫中的太医们奉诏要轮流来东南医治前线的将士,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请命出宫,一方面能医治一下前线将士,也算我李时珍为抗倭大业作了番贡献,另一方面也能多接触一些病患,多见识一下这东南一带的山野草药,以增进我的医术。”
天狼也在李时珍的对面坐了下来,听得连连点头:“李先生果然见识卓越,一般人想当御医都要挤破了头,而先生却对此毫不留恋,实在让在下佩服。”
李时珍的嘴角勾了勾,看了一眼凤舞,天狼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她脖子上的那道金创已经不见,换成了一道青黑交加的药泥,这会儿凝固在了她的脖颈处,配合着她那雪白粉嫩的颈部皮肤,在这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醒目。
李时珍对天狼说道:“这位姑娘的伤,应该是被神兵利器加以内力所伤,那兵刃没有直接搭上姑娘的脖子,而是以剑气隔空伤人,李某少年行医,也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可是象这样的神兵利器,却是难得一见。”
李时珍的眼中光芒一闪,继续说道:“还有,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怕伤了这位姑娘的,应该是姑娘自己吧。”
天狼和凤舞不约而同地神色一变,凤舞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时珍微微一笑:“姑娘的脖子是被阴柔的内力所伤,而伤到你的兵刃,也是偏阴性的宝剑,而刚才我给姑娘把脉的时候,却发现姑娘体内的内力和伤你的那种阴柔内劲很象,故而有此一问。”
凤舞咬了咬牙,说道:“李先生真是神人,确实是我不小心伤到自己的。”
天狼叹了口气:“先生实在是神乎其技,我同伴的这个伤,您看能治得好吗?”
李时珍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主要是伤到了颈部的血管,其实之前你们用的那种金创药已经是出自大内的疗伤圣药了,只是伤到姑娘的除了利刃外,也有她的阴柔内息,是以伤口处难以愈合,若不是有人在白天给他输入了至阳的内力,只怕这会儿已经有性命之危了。”
凤舞妙目流转,看向天狼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而天狼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结果,白天他只是感觉到凤舞的身体虚弱,才会一再以内力相救,而这医学原理,却是不懂的,他点了点头:“看来我误打误撞,反而救了我同伴一命,李先生,您现在给她用的药,是您特地调制的吗?我怎么闻起来有雄黄和蜈蚣的味道?”
李时珍哈哈一笑:“看来阁下也是精通药理之人啊,你一进帐时我就吃了一惊,只靠着鼻子就能闻出各种草药的,即使在医生中也不多见啊,不错,我确实加了这两味药。因为这两味都是性烈袪寒之物,对这位姑娘的阴邪之伤有好处。你们之前的那金创药里没有这两味成份,所以伤口难以愈合,这受伤之处又是人体动得最多的地方。吃饭。说话,喘气都要牵动伤处。非我调制的草药不可。”
天狼看了一眼凤舞,说道:“凤舞,我还有任务在身,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我跟胡部堂的幕僚徐文长徐先生说过了,这些天就由他来安排和照顾你,等你的伤稍好一点之后,会把你送到城里的总督衙门去的,由胡部堂的家人照看。”
凤舞的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你这回又要扔下我一个人走了,我不愿意,我要跟你一起去。”
天狼的脸色一沉:“听话。这回你看你都成这样了,就算要帮我忙,也得养好伤才行,是不是?”
凤舞也知道这回自己受伤严重。再闹小性子也是无用,只能长叹一声,对天狼说道:“那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了。”
一边的李时珍听得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是锦衣卫?”
天狼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李时珍笑了笑:“你们可别忘了,我可是在宫里也呆过几年的,无名无姓,只以代号称呼的,这个世上除了锦衣卫还有别人吗?”
天狼点了点头:“我二人确实是锦衣卫,来东南也是负有特殊使命,李先生,我们的行踪现在在全军中也只有胡部堂,徐先生,戚将军等数人知道,事关抗倭大事,还请先生为我二人保密。”
李时珍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可否冒昧地问一句,二位来此,是要查办胡总督吗?”
天狼微微一愣,本想说无可奉告,但看到李时珍的眼神清澈,神情绝无虚伪,又想到接下来的一阵子凤舞还需要他医治,不可贸然得罪了他,于是摇了摇头:“不,胡总督是东南的镇国柱石,又一心抗倭,我们这次来是帮他平定倭寇,执行一些秘密任务的,并非查办胡总督。”
李时珍长出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如果你们二人这次是查胡总督的话,那我就不会再继续医治这位姑娘了。”
天狼奇道:“先生何出此言?你是医生,也要过问军国政事吗?”
李时珍摇了摇头:“我是医生,但我也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良知,现在大明,就象一个病人,而东南的倭寇之乱,就是大明挥之不去的一块顽疾,隐约间也有不断恶化的趋势,胡总督到任之后,鞠躬尽瘁,每日为平定倭寇而呕心沥血,我也曾经几次为他探过脉,开过药,现在的身体已经有点积劳成疾了,这样的好官如果你们还要查办,于心何忍!”
天狼的脸色舒缓了开来,笑道:“先生但请宽心,我们二人来此,确实是为了帮助胡部堂,而非对他不利。朝中不可一日无东南,而东南不可一日无胡总督,这个道理,上自皇上,下至我们这些锦衣卫,都是清楚的。我们锦衣卫除了查办谋逆大案外,也有侦察敌情,捉拿敌酋的使命,先生不必多虑。”
李时珍的眉头终于舒缓了开来,笑道:“既然如此,那也不枉我好生医治这位姑娘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天狼和凤舞,继续道,“如果在下所料不错 的话,二位的脸上,都戴了人皮面具吧。”
天狼知道李时珍这样经常和江湖人士打交道的医生,对易容术这种事情应该不会陌生,再说凤舞的易容只变了脸,脖子和身上的皮肤颜色明显不一样,他给她换药的时候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于是点了点头:“李先生说得不错,我们出来执行秘密任务,人用代号,脸上也是戴有面具,身份认定,是要以腰牌为准。”
李时珍笑了笑:“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如何称呼阁下。”
天狼哑然失笑,这确实是他的一个疏忽了,于是他指了指自己,说道:“在下锦衣卫副总指挥使天狼,而这位则是锦衣卫龙组成員凤舞。见过李先生。”
李时珍的脸色微微一变:“你就是在山西大破白莲教的天狼?”
天狼讶道:“怎么,您一位大夫也知道我的事?”
李时珍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是早点亮明身份,刚才我就不会问你这个问题了,那次皇上龙体欠安,召我去把脉。正好你们的陆总指挥向皇上汇报此事,皇上那天听了之后,情绪一下子好了,都不用我再进汤药了呢。”
天狼笑道:“想不到此事会传到皇上的耳中。”
李时珍点了点头:“陆总指挥倒是很看重你。在皇上的面前说尽了你的好话。那阵子蒙古入侵,皇上也是寝食难安。身体很糟糕,还经常发脾气,听到你这个消息后,情绪才好了不少。所以这人哪,心顺了,身体自然就会有改善。”
天狼对嘉靖皇帝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听到李时珍这话时,也只是随口应了两声,没有说话。
可是凤舞却对这挺感兴趣,笑着问道:“李先生。我听说皇上也是修仙问道,养气练功之人,怎么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呢?”
李时珍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出宫,也是跟这个有关。皇上迷信方士,只知道养生练气,一意修仙,冬天的时候穿着单衣在殿内行走,而夏天的时候却是裹着棉袄,每天打坐练功,还吃了许多有毒性的丹药,我也劝谏过他许多次,可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所以我才出宫游历天下的,为人臣者,忠字第一,既然不能为皇上本人分忧,就想办法照顾为国作战的将士们吧。”
天狼听得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怎么,皇上生病了,不吃药,只吃丹?”
李时珍点了点头:“是的,皇上的性格很固执,甚至有些偏激,他一意求仙,认定人间的草药会在他的体内留下污浊之物,让他无法飞升,所以即使病得连床都不能下了,也不愿意服用汤药,最多是找我和其他的太医施针按摩,唉,现在我离开京城也有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皇上现在龙体如何。”
天狼看了一眼凤舞,对李时珍说道:“那依先生看,凤舞的伤要多少天才能好?”
李时珍沉思了一下,开口道:“这伤若是在平常位置,三两天就好了,只是脖颈处活动频繁,又伤到了血管,若是想要痊愈,只怕需要一个月左右。”
凤舞一下子叫了起来:“要一个月呀,这么久!”
李时珍微微一笑:“若是急着行动的话呢,倒也不是不行,二十天左右就可以了,只是那伤痕怕是无法袪除,还需要有个十天左右服用另外的清凉草药,袪掉这疤痕才是。”
凤舞这下子不说话了,没哪个女孩子希望脖子上成天挂着道伤疤出去见人的,不过一听说李时珍有办法能让自己的伤痕消失无踪,她心里这一天以来一直挂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李时珍继续说道:“这五天是关键时期,需要尽量减少吃饭和说话,如果凤舞姑娘能忍一下的话,那最后三天不吃饭不说话,恢复起来能更快一些,不然牵动了伤处,若是伤情有反复,就说不好了。你们刚才说要把凤舞姑娘转到胡总督的城内官邸里去,可我觉得最好等这五天过了再说,那时候伤口也能结痂,到时候我再开些清凉去火的药粉,让凤舞姑娘带进胡总督的府上敷用。”
天狼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他扭头看了一眼凤舞,“在这里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凤舞勾了勾嘴角:“若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倒好,可是要是跟别的臭男人住一个帐蓬,光是听他们打呼噜放屁就烦死了。天狼,你可得答应我,要早点回来。”
天狼微微一笑,对着李时珍说道:“李先生,那就有劳你了,我和凤舞还有些话要说,还要先委屈一下先生。”
李时珍点了点头,起身拿起了自己的药囊,向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回头指头凤舞床头的那只药碗,说道:“那药是温的,一会儿可以喝了。”
随着李时珍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天狼叹了口气,拿起药碗,递向了凤舞,灯光下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混合着几分喜悦,几分惊奇,几分感动,她接过碗,一边喝,一边说道:“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天狼心中一动,突然抓住了凤舞的手,凤舞如同触电一般,本能地想缩回去,却又突然停住了,温润的掌心中满是汗水,低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天狼鼓起胸膜,用腹语术说道:“凤舞,这里人多耳杂,那李先生又是耳目灵敏,我怕我们二人说话会给别人听了去,还是用这种方式好了。这是峨眉派的不传之秘,可以靠胸腔振动来说话,别人听不到的,来,我告诉你口诀,你跟着做就是。”他说着就开始默念起腹语术的口诀来。
第五百四十五回 铮铮铁骨
凤舞喝完了最后一口药,放下碗,“扑哧”一笑,天狼惊奇地发现她的声音也一下子传到了自己的体内:“天狼,你可别忘了,我连峨眉绝学幻影无形剑都学到了,那什么冰心诀也早就学过,这腹语术乃是冰心诀中的,其实我一直都会,只是我一直很奇怪,你在峨眉好象也没呆多久,怎么连这个也学到了?”
天狼心中一动:“凤舞,你可是一直没告诉我,你的这峨眉武功是哪里学到的,幻影无形剑乃是峨眉的无上武学,冰心诀也是峨眉派的顶尖内功,难不成你小时候达克林就开始传授你武功了?”
凤舞的秀目中眼波流转:“天狼,虽然我喜欢你,但是你我之间还是保持一点自己的隐私和秘密的好,你的武功来历我从来没有问过吧,那我这一身功夫,你也别多问了,我爹从小就照着杀手的要求来训练我,自然是让我学习各派的武功,上次你也见识过了,我会的可不止是峨眉一门的功夫。”
天狼摇了摇头:“不对,你虽然其他正邪各派的功夫都会一些,可是只有峨眉的心法和武功是最纯正的,而幻影无形剑和冰心诀才是峨眉派至高的不传之秘,连达克林当年也没有学全,你却知道的比他还多,这不正常。”
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天狼,你什么意思,上次我可是没有使全功夫,告诉你吧,我会的神功还有一些。没拿出来罢了,你别小瞧我!”说着,她便气虎虎地把头扭到一边。那只柔若无骨的纤纤柔荑也一下子从天狼的手中抽了出来,再也不看天狼一眼。
天狼心知此女性格倔强,跟她顶真没有好处,于是换了一副笑脸:“凤舞,其实我也只是有感而发,你别往心里去,好了。咱们继续用腹语术谈吧。”说着他又拉起了凤舞的小手。
凤舞先是想要挣脱,却被天狼有力的大力紧紧地拉着,她伤势未复。抽了几次也无法抽出,最后只能放弃了打算,幽幽地说道:“你就会欺负我,天狼。你对我实在过分。人家不远万里地来找你,你却几次三番地试探我,我白天已经自杀过一次了,你还不满足,非要逼死我你才甘心吗?”说到这里,她已经泪光闪闪,随时随地都会放声大哭了。
天狼知道这时候她情绪敏感,刺激不得。连忙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跟你互相增加一些了解罢了。你看,我的往事你爹都跟你说了,而你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就算我想尝试着以后和你在一起,这种陌生感也会让我很难受的,你说呢?”
凤舞抬手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天狼,我的往事中充满了黑暗与血腥,充满了我都不想回忆的过去,如果你尊重我的话,请不要这样主动地激我去回想,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会跟你明说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这样真的是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求你别再逼我了,行吗?”
天狼点了点头:“好吧,我不逼你,等你想主动和我说的时候,再自己说吧。现在我们谈谈正事,这回你爹让你来杭州,除了监控我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指令吗,是不是也要监视胡宗宪和其他的严党官員?”
凤舞咬了咬牙,说道:“本来这些事情是不能向你透露的,但既然你问起,我也不妨跟你明说了,我爹给我的命令就是一条,监视你,你到哪里就得跟到哪里,你做什么事情,都要向他汇报。至于胡宗宪和其他的严党成員,都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这次我跟不了你,回去后也很难向我爹复命,所以你最好把这次你要做的事情向我提前做个说明,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天狼微微一笑:“果然是这样,你爹还是信不过我啊。”
凤舞摇了摇头:“不,他对你的能力非常满意,也相信你做的事情不会超过他的底线,但是你这人太喜欢自作主张,所以我多少得看着你,实在不行,也能给你帮把手,你应该知道,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违背你的意思。”
天狼的心中一阵感动,从凤舞的手中,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温暖和剧烈的心跳,这姑娘确实是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这样对她,也实在是有些没心没肺,想到这里,他心中多少有了一些歉意,可是一回想到现在的东南抗倭大局,他又清醒了过来,用腹语说道:“明天一早,我要跟戚继光带兵去义乌,然后微服查访那里。”紧接着,他把义乌的事向凤舞作了个说明,听得她连连点头。
凤舞听完后,说道:“这样看来,义乌倒是个招兵的好地方,你这一趟来回要多久,十天左右应该就行了吧。”
天狼笑道:“十天应该差不多,回来后我还有一件事要办,那就是前往双屿,去倭寇汪直那里送个信。”
凤舞一听大急,手一下子抓紧了天狼,天狼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已经尽是汗水,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天狼,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那可是倭寇的老巢啊,又是在海上,万一出了事,逃都逃不回来,我不准你去,死也不准你去。”
天狼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异常坚定:“不,我一定要去,此事事关抗倭大局。非如此不可。”于是他把汪直送信,以及汪直徐海集团与陈思盼萧显的广东之间的仇恨与矛盾大略地说了一遍,凤舞的脸色也随着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鸸变再变,等到天狼说完后,才长叹一声:“看来你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天狼“嗯”了一声:“汪直还想指望着朝廷开海禁,和他做生意。这回他派了徐海和毛海峰上岸试探,胡总督没有拒绝他,严世藩更是会答应他的要求。这种情况下他没有任何必要和我们翻脸,就算他和陈思盼合谋,想要引出朝廷的水师加以歼灭,也不可能提前对我这个使者下手,坏了大事的。”
凤舞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可是你和严世藩已经结了这么深的仇,若是他授意倭寇对你下手。那可怎么办?”
天狼的嘴角勾了勾,豪气干云地说道:“他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不能得手。以后也不可能,倭寇那里虽然是龙潭虎穴,但我也有信心来去自如,凤舞。这次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跟着我以身犯险。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还得向你爹报信,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
凤舞突然扑进了天狼的怀里,这个举动让天狼一下子反应不及,只觉得她的两只玉臂从自己的肋下穿过,紧紧地环住了自己,而她的脑袋却扎进了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心里分明就能听到凤舞通过腹语术转来的心声:“不。天狼,我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这次千万不要逞英雄。”
天狼本能地想要拉开凤舞的手,却听到她在自己的怀里已经开始低低地抽泣起来,还在用腹语术对着自己说:“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侠士,重义轻生,但是你也要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次和上次突袭白莲教不一样,上次白莲教的妖人对你一无所知,而这回严世藩却可能把你的底细全告诉倭寇,你若是一味地示强,真的有性命之虞,你答应我,送了信以后不要多说话,更不要和倭寇逞强争胜,这样可保平安,做了这事以后,我们就回京去,东南这里的事情,自然有胡宗宪徐文长他们料理,并不需要我们多掺和什么,好吗?”
天狼微微一笑:“到时候我自有计较,双屿岛是倭寇的老巢,我趁着这次机会也要为胡部堂观察一下倭寇的虚实,放心吧,我到时候易容前往,送信为主,也不需要对倭寇表现得多强硬,那样反而会坏事,你难道信不过我的脑子吗?”
凤舞这才破泣为笑,松开了天狼,嗔道:“你最坏了,总是喜欢演戏,吓死人家啦。”
天狼笑道:“好了,我要办的两件事情都跟你汇报过了,明天一早我就和戚继光动身,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早点养好伤,才能助我一臂之力。”
凤舞不高兴地勾了勾嘴角:“成天就想着要人家出力,哼。”
天狼正想起身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重新执起了凤舞的手,问道:“凤舞,你来杭州之前,可是在诏狱里看守杨继盛?”
凤舞的身体明显一抖:“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天狼一看凤舞的这个反应,心中疑云更盛:“本来你爹是希望我直接回京去看管杨大人的,听说他是为了参奏严党而获罪入狱,而严嵩这对贼父子又想要他的命,你爹当时说只有你看着他才放心,又怕你顶不住压力,这才要我速速回京接替你看守,后来东南这里因为倭寇上岸,事情更紧急才先派了我来这里,现在你也来了,那杨大人怎么办?”
凤舞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杨大人可真是条铮铮的铁汉,即使是我看了也只能说一个服字,天狼,你知道吗,我爹下了死命令要保杨大人,但严嵩却是请了圣旨,每隔几天就要来提审他,非要他交代所谓的幕后主使,然后对他大刑伺候,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的职责只限于在诏狱之内,只要杨大人还有一口气在,我就可以保他不死,至于出了狱后,我也是爱莫能助。”
天狼恨得牙痒痒,猛地一拍大腿,开口骂道:“天杀的狗东西,贼父子,我一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凤舞连忙挥手捂住了天狼的嘴,一阵淡淡的幽香钻进了天狼的鼻子里,让他头脑清醒了一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开了凤舞的小手,暗道:“刚才我一时情绪失控,对不起了。那杨大人现在怎么样了,过堂的时候也是要大刑伺候的,他一个文官。能受得了那些酷刑吗?”
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她坐直了身子,暗道:“我爹在走之前也跟刑吏们打了招呼。让他们用刑时活儿要做得细点,高高举,轻轻打,打得皮开肉烂,但不伤筯动骨,只要人能活着抬回诏狱里,总有办法救过来的。”
天狼的眼睛有点发红:“可就算如此。杨大人毕竟是文官,这身子骨哪经得起这么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诏狱重犯提审,最多一次可以打一百廷杖,就算手下留情,但铁人也经不起这样折磨啊。”
凤舞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是的。严贼派了他们的党羽赵文华来提审。每半个月过来一次,每次都打一百杖,杨大人给打得不成人样,连我看了都于心不忍,可杨大人的脾气很倔强,我曾经派人给他送去蛇胆,含在嘴里可以减轻痛苦,还派了医官化妆成狱吏进诏狱给他治疗。可是他全拒绝了。”
天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拒绝了?他这是做什么。真的不要命了吗?”
凤舞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可后来才想到,杨大人只怕一开始上疏弹劾严嵩父子的时候,就存了必死之心,想要死谏,如果他被严嵩的党羽活活打死了,那天下舆论必然会同情他,而直指严党,他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世人的清醒。”
天狼默然无语,只能竖起大姆指:“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只要他不死,我一定会回京想办法救他出来。凤舞,现在你离开了京师,是由谁来看管杨大人,这人可靠吗?”
凤舞微微一笑:“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后来我看到杨大人给打得实在太惨,又不肯医治,心中不忍,于是便想了个办法,走了宫中的门路,皇上现在宠信道士,这几年有一个龙虎山的游方道士,名叫蓝道行,能掐会算,还会炼制各种丹药,现在皇上已经有点离不开此人了。”
“当年这人在京城中犯事,本是死罪,可是我爹却看出了此人的异能,把他进献给了皇上,所以他欠我爹一个人情,这次我去找他,请他想办法在皇上面前说话,于是这蓝道行就是一番装神弄鬼,说皇上不可逼死忠良,不然上天会降下责罚,果然皇上就命令赵文华停止行刑了。”
天狼喃喃地念了蓝道行这个名字两次,总觉得有些耳熟,突然双眼一亮,暗道:“此人是不是一个中年道人,龙虎山来的,精通房中之术什么的?”
凤舞的手一下子变得滚烫,显然是面具后的脸已经胀得通红,她一下子甩开了天狼的手,背过了脸,小声地说道:“你,你怎么这么登徒子呀。”
天狼哑然失笑,想起当年自己在京城时和钱广来一起看到这蓝道行在闹市中阉吊千斤的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他笑道:“原来是此公啊,我还以为他早就因为伤了人命,给斩首示众了呢。”
凤舞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转过了头,问道:“怎么,你也认识此人?”
天狼点了点头,又握住了凤舞的手,暗道:“当年我还是李沧行的时候,曾经来过京师,见到这蓝道行在闹市之中玩阉吊千斤的把戏,还与人作赌,后来施暗算伤了人命,被当时还在顺天府任职的谭纶拿下,想不到他现在居然进了宫。”
凤舞的手越发地烫了,暗暗地啐了一口:“好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做这等有伤风化之事。”
天狼收起了笑容,暗道:“我不这样看,此人应该是有备而来,当时就是故意要出人命,为的就是进宫,可能他也知道皇上喜好女色,而这种江湖术士,多精通房中之术,又会炼制各种红丸春药,所以就想借机入宫,你爹只怕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把他进献给皇帝的。”
凤舞突然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李沧行,你以前也是出身武当,难道也跟这个蓝道行一样,精于此道吗?”
天狼给她这样问得一下子说不出话,半天才反应过来,愤然道:“我们武当派可是玄门正宗,跟这等妖道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凤舞休要胡言!”
凤舞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好啦好啦,人家给你开个玩笑罢了,总之这回为了救杨大人,我可是把爹当年欠蓝道行的人情也给用了。现在杨大人基本上没有生命之虞,我也把看守他的任务交给了达克林,这才动身前来杭州的。”
天狼皱了皱眉头:“达克林?这家伙靠得住吗。我还是有点担心。”
凤舞正色道:“这点你可以放心,虽然达克林对我爹这两年一直重用你有点意见,但他当年毕竟受了我爹的收留之恩,倒向严嵩却也不至于。再说现在皇上已经下令不许再提审杨大人,如果杨大人死在诏狱中,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冲着这点,他也会保护好杨大人的。”
第五百四十六回 义乌倭影(一)
天狼这下才算完全放了心,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好吧,等我办完在杭州的事情,回京之后一定要拜访一下这位杨大人。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的留恋:“早去早回!我会为你祈祷的。”
三天之后,浙江中部的义乌县,天狼一身军装,扮作戚继光的副将,全副武装,站在义乌县城的城头,远远地看着城南方向连绵起伏的山脉。
义乌县虽然不大,但离着现在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秦朝时就属会稽郡,当时县名叫乌伤,相传秦朝时有个孝子,名叫颜乌,对父亲非常孝顺,父亲死后,由于所住的地方山石累累,缺乏泥土,于是他每天从十余里外的平原上负土筑坟,连天上的乌鸦都被他的孝心感动,帮着他衔土,结果嘴喙皆伤,从此这个地方就得名为乌伤县,以纪念这个孝子和这些通灵的乌鸦。
到了西汉末年,王莽篡位之后,此地又改名为乌孝县,三国时期划其南部的一块地方出去,称为永康县,到了隋唐时期,此地改名稠州,以其境内的稠山而得名,最后到了唐高祖的武德年间,此地正式更名为义乌,而这个称呼也一直沿用至今。
戚继光看着远处的八保山,眉头紧锁,从那里吹来的山风把千万人的呐喊声也一并传了过来,听起来仿佛是千军万马在奔驰冲突。而喊杀声和惨叫声连这十里之外的县城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远方打斗的激烈。
戚继光转头对着站在一边的义乌县令华长民问道:“华县令,这次械斗持续多久了。还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吗?”
那华县令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白净面皮,中等身材,山羊胡子,一双眼不大,面相上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精明,一听到戚继光的话。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回戚将军,他们已经打了三个多月了,还是没有一点罢手的意思。前几天听说那永康盐商施文六又从永康和龙泉一带招了三千多人过来,和本县的百姓继续杠着呢。”
戚继光眉头紧锁,问道:“华县令可知这施文六是何来头,而这本县的义乌百姓。又是谁带头组织的?”
华长民早有准备。说道:“那施文六乃是永康一带乃至我们整个浙江的著名商人,以前靠了贩卖私盐发了家,听说还跑过几年海运,下过南洋,跟佛郎机人也打过交道,后来朝廷海禁之后,他便不再做海上生意,而是回永康当了丝绸商人。现在这全浙江一半的生丝收购都是由他来负责,在杭州城内也有六七家作坊。几千台织机呢,每年朝廷从咱们浙江省收购的丝绸,有三分之一都是这施家作坊里生产的呢。”
天狼冷冷地说道:“怪不得此人有这么多钱,能源源不断地从外乡雇人过来打架,只是此人既然做的是丝绸生意,又为何要在这穷乡僻壤的义乌县,跟这些乡民过不去呢。”
天狼这次出来,对外的公开身份是戚继光的副将刘复才,华长民听到后,诞着脸回道:“刘副将所言极是,其实下官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我们义乌县内闹事,后来下官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施文六几个月前路过此处时,有个相师跟他说此地的八保山上有银矿,而施文六派了几个挖矿行家过来打探,果然挖到了一些银石,于是他便讨了布政使司的命令,从永康县招募了几千矿工,来这义乌挖矿了。”
“可是这义乌的百姓,世代也多是靠进山打猎砍柴,或者是挖矿为生,八保山一带住的是陈氏一族,其中的族长陈大成,以前当过兵,人也勇悍,在县里当过捕头,后来辞官回乡,成了族长。”
“一开始这陈大成带了二十几个乡民去找施文六交涉,要他网开一面,不要妨碍本地人砍柴打猎,可是施文六仗着自己在杭州有关系,不仅态度蛮横不让步,还把陈大成他们抓起来打了一顿,结果陈大成咽不下这口气,便纠集了附近十里八乡的几千村民,跟施文六的永康矿工们械斗至今。”
天狼听到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原来如此,华县令,你是朝廷命官,一方父母,明明是这施文六仗势欺人,横行不法,你为何不派县中的衙役将之拿下呢?”
华长民苦笑道:“戚将军,刘副将,下官真的是有心无力啊,我义乌县只有几十名衙役,哪挡得住这数千如狼似虎,孔武有力的壮汉子,再说了,那施文六的手眼通天,能从杭州的布政使司讨得命令,把整个山都圈起来挖矿,这后台不是一般二般地硬,下官也曾经向布政使郑大人,按察使何大人,乃至胡总督上过书,可是得到的回复却一直是静观其变,由他们自行解决啊。”
戚继光点了点头:“刘将军,总督确实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是现在闹得太不象话了,才让我们率军过来的。”
天狼心中雪亮,想必是胡宗宪不想明着得罪郑必昌和何茂才,这二人一定是收了施文六的巨额好处,才会给他们当后台,而且施文六控制着全省一半的生丝收购,三分之一的丝绸产量,得罪了他,朝廷每年在东南的赋税都要出大亏空,所以此人才有恃无恐,想要仗势欺人,可是没想到这义乌的百姓竟然如此剽悍,居然生生地把他雇来的几千外乡矿工打得开不了工,这只怕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事。
想到这里,天狼双眼一亮,问道:“华县令,双方打到现在,你就算无法抓人,可曾出面调停过?我听说这场械斗已经打了三个多月,双方的死者也有数千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管吗?”
华长民的脑门上开始冒汗,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条手绢擦汗。一边说道:“刘将军,下官多次把施文六和陈大成请到县衙来调停,可是双方的差距太大,根本无法谈拢,那施文六寸步不肯让,还是坚持要在这八保山开矿,还说他的外乡矿工给打死了两千多人。他还要出抚恤金,所以以后这银矿的税钱也不给县里,直接交到省里。”
“至于那个陈大成。则坚持要施文六和他的外乡人全部离开,并且赔偿义乌人死伤的钱,双方每次都是带了上百人来我这县衙,有两次差点就在这里打起来。最近这个月知道反正也谈不拢。索性来都不来了,看起来非要在这里斗个胜负高下才肯罢休。”
戚继光哈哈一笑:“戚某带兵十余年,也曾走过不少地方,看到如此善战倔强的百姓,倒也是第一次,华县令,现在双方知道我们大军已经开来的消息了吗?”
华长民的脸上挂着笑:“自从昨天接到大军已经开拔的消息后,下官连夜就派人晓谕双方。让他们有所收敛,朝廷已经派兵过来了。还要施文六和陈大成再次来县衙谈和呢,这回有了大军坐镇,肯定和以往不一样的。”
戚继光的眉毛一扬:“既然如此,为何这二人都不来呢,反而听起来现在还在打斗,这又是为何?”
华长民的脸上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他咽了一泡口水,说道:“这,这只怕是山民愚顽,不知将军天威啊。”
戚继光摆了摆手,说道:“华县令的说法,本将不敢苟同,那施文六跟布政使都说得上话,就是陈大成也是当过兵见过世面的,不可能不知道大军到此的严重性,依我看,他们是打红了眼,要么就是完全不把我们这支军队放在眼里。”
华长民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连连称是。
天狼突然问道:“华县令,你可知那个跟施文六说八保山有银矿的相士是什么人,此人现在何处?还有施文六后来找的那些挖出银子的矿工,现在还在吗?”
华长民微微一愣,摇了摇头:“下官不知。”
天狼和戚继光对视一眼,心意相通,戚继光对着华长民说道:“华县令,我军初来乍到,现在在城外扎营,还烦请你继续请陈大成和施文六来县衙和谈,本将先要观察一下他们械斗的情况,再作定夺。”
华长民笑道:“一切但凭将军吩咐,下官已经在县衙中备下了一桌薄席,专门为二位将军接风洗尘的,还请二位将军赏脸,大驾光临。”
戚继光摆了摆手,向着城下走去:“不用了,本将军务在身,等解决了此事,一定与华县令把酒言欢。”
一个时辰后,城外的军营中,一片忙碌的景象,绍兴军士们正一队队地把新从城外稠山中砍伐的树木,削成一根根的栅栏与木桩,再钉在随军的大车围成的方圆四五里的一片营地周围,而营地的内部,一顶顶的军帐正在立起,最中间的一间最大的营帐外,高高的旗杆上飘着一面“戚”字大旗,正是中军帅帐。
戚继光和天狼正在这帅帐中相对而坐,亲兵们都被打发到了帐外,戚继光一边解着身上的盔甲,一边说道:“天狼,看来这陈大成是被动反击,这起事件的源头和根子,还在那施文六的身上。你刚才问起那个说这里有银矿的道士,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天狼的盔甲已经脱下来了,里面是一身黑衣的劲装,他这时候正在解开自己的发髻,拿着一块黑布准备包头,嘴上却没有停下,回道:“不错,其实今天那华县令一说,我就觉得奇怪,如果这里真的有银矿,为什么这几百上千年,都没有本地人去挖呢,这其中必然有诈!”
戚继光心中一动:“你是说这个相士有问题?他是故意挑起这场争斗的?”
天狼点了点头:“当年我在剿灭白莲教时,就看到白莲教经常用这种手法,他们会打听到哪些贫苦人家跟本地的豪强恶霸有矛盾冲突,然后派人去激化矛盾。故意挑事,害得这些贫苦人家破人亡,最后他们再出面教训一下那些豪强恶霸。不法官吏,这样那些贫苦人家就会感恩戴德,加入白莲教,这种人往往都是死忠,就是让他们吃下炸药,把自己炼成毒人,也是心甘情愿的。”
戚继光第一次听说白莲教这样的手段。也不免动容:“他们竟然有如此手段,只是那白莲教为何不直接去吸引那些豪强恶霸呢,拉拢一些普通百姓。又有什么用?”
天狼叹道:“这就是白莲教的过人之处了,那些豪强恶霸,都有自己的产业和势力,要让他们进白莲教当小兵。哪会愿意呢。而且这些人的关系人脉错综复杂,一不留神就会把他们传教之事给泄露,若是白莲教只贪眼前的利益,跟这些豪强恶霸搭上关系,帮着他们一起乒百姓,那也会在底层人中失掉人心,没了人,这个邪教也无从发展了。”
戚继光叹道:“怪不得这白莲教在山西一带能折腾起如此大的声势。看来靠的不仅仅是其邪恶残忍,而是有独到之处。天狼。你的意思是,这个道士也是某个组织的人,来这里也是效法白莲教?”
天狼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估计八九不离十,施文庆有着严党的郑必昌,何茂才作为后盾,一向骄横跋扈,人又贪婪逐利,一听到这里有银矿的消息,一定会勾结官府,圈山开采,这样就断了长年靠山吃饭的义乌山民的生路,势必会激得当地人跟他们死拼。”
“一般情况下这些义乌人会吃大亏,到时候死了人或者受了气,这个组织就会趁机出头,拉拢义乌人加入他们,若是能想办法教训一下施文六一伙儿,那这些纯朴的义乌人就更会死心踏地了,就是让他们杀人放火,扯旗造反,也是愿意啊。”
“戚将军,现在在东南沿海,除了倭寇,还会有谁做这样的事呢?再说了,那个施文六早年也下海经商,说不定跟汪直,徐惟学这些老倭寇都认识,没准就是配合着倭寇演戏,你想想,他既然有这么大的权势,可以买通郑必昌,何茂才,连胡总督都奈何他不得,在这里和义乌人打了几个月了,从隔壁的永康和龙泉等地带来的人都给打死了两千多,却一直不去买通官府调兵弹压,而是把这事越闹越大,死的人越来越多,不就是有意地挑起两地百姓间的仇恨吗?”
戚继光听得连连点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事实如何,还得等我们亲眼看过再说,现在大军不宜出动,不然两边在械斗的时候,若是看到有兵过来,只怕不会象寻常百姓那样一哄而散,而是会转而攻击军队,一旦我的将士们动手杀人,这仇可就结得深了,所以你我还是按原定的计划,易容改扮,先去看清楚形势吧。”
天狼微微一笑:“几天前大军开拔的时候我就先离开了杭州,到了永康一带暗查,那施文六现在正在高额悬赏各路江湖人士,永康龙泉一带的百姓也给打死了好几千,一些胆小的不敢去了,只有心黑手狠的黑道绿林才愿意现在跟他来义务打架,只不过施文六还不敢做得太过头,不许这些人用刀剑,只让他们用棍棒扁担这些农具。”
“但冲着五两银子一天的高额奖励,还是有不少一脸横肉的家伙加了进去,依我看,施文六这次新招的人里,九成都是各处的山贼土匪,被他的钱吸引过来的,泥沙混杂,我可以想办法混进其中,一探施文六的底细。”
戚继光笑道:“怪不得你前天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大军,我也不便过问,只是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天狼摆了摆手:“戚将军,大军还需要你坐镇,而且今天那个姓华的县令,虽然一直顺着我们的意思说话,但我来之前也查过他的底,他的这个官当初也是靠着贿赂严党得来的,这两年在任上也没少孝敬郑必昌和何茂才,很可能就是严党放在此处的耳目,今天设宴让我们过去,也是想监视我们二人,所以这还需要你小心应付姓华的,这两天我不在时,带兵时不时地去做做样子。”
戚继光点了点头:“可是你如果不在,那华长民一看就知,到时候也会心生疑虑,怎么办?”
天狼说道:“还麻烦将军找一个可信的亲兵过来,我把他易容成我这模样,你让他少说话,那华长民若是请将军赴宴,带上他便是。”
戚继光哈哈一笑:“这个好办。”他对着帐外高声叫道:“刘得才,进来一下!”
天狼长身而起,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眼,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士兵走了进来,对着戚继光和天狼行礼:“小的刘得才,见过二位将军!”
第五百五十七回 义乌倭影(二)
戚继光笑着对天狼说道:“这刘得才是我从登州卫带过来的亲兵,他家也是世代卫所兵,一直在我们家帮忙做事,是绝对可以信得过的,人也机灵,你让他扮作你,准没错。”
天狼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对那刘得才说道:“刘兄弟,有劳你这几天换一张脸啦!”
两个时辰之后,八保山南的一片临时营地里,几千名身穿黑衣,面相凶恶,满脸横肉的壮汉子正稀稀拉拉地从山外回来,个个垂头丧气,骂骂咧咧的。
一个三十多岁,脸上跳着两道刀疤的黑脸汉子骂道:“娘的,想不到这些义乌山民,打起加来这么凶,完全是不顾头不顾腚的打法,那扁担打到身上,也是真他娘的疼。”
黑脸身边的一个瘦子也跟着来了劲:“老李,你挨一下扁担已经算好的了,我看到飞熊寨的李二癞子,今天直接给人用猎叉在肚子上扎了个大口子,肠子流了一地,只怕是不活啦。”
走在前面的一个彪形大汉回头瞪了那瘦子一眼,吓得瘦子连忙低头不语,只听那大汉骂道:“瞎咧咧个球啊,尽他娘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可是黑虎寨出来的,怕过谁啊,成天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们几个难道没见过死人吗?”
后面跟着的几个喽罗连忙点头哈腰,脸上挂着諂笑,一个劲地说道:“三当家说得极是,三当家说得极是!”
那彪形大汉重重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东家也真是的,不让咱们用称手的刀剑。非要咱们这些绿林好汉跟那些穷棒子一样,拿着这扁担木棒去打架,娘的,老子又不象江湖上的那些高手,会什么内功,这一棒子过去,根本打不死人啊。对方倒是有些猎叉。咱们可真是太吃亏了。”
最先说话的那个黑脸汉子连忙应道:“就是就是,三当家说得对,咱们兄弟都是使惯了刀枪长矛。现在换成了这棍子,实在是不称手啊,你们看,今天我这棍子都打断啦。”他说着拿起手中的半截断棍。恨恨地说道。
三当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二狗子。你以为就你的棍子打断了吗?娘的,老子今天都打断五根了,真他娘的邪了门儿,你说这些义乌人,一个个身子骨硬得很,棍子都打断了,骨头也打断了,还抱着老子的腿在咬。要不是小刘子眼急手快勒死了那婆娘,估计老子腿上这块肉都给那婆娘咬下来啦。”
众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今天这三当家给一个中年悍妇抱着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惨叫声吓得周围的十几个手下都不敢再打了,这些悍匪也从来没见过三当家这么丢人现眼过。
三当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高个子吼道:“小刘子,你他娘的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干鸟啊,不就杀了个疯婆子吗,又不是没杀过人。快点回营,还有酒肉在等着咱们呢,去晚了啥都没啦。”
那名叫小刘子的高个子一直心事重重地拖在后面,魂不守舍,听到三当家这一声吼后,正要说话,身边的草丛里突然响起了几声蛤蟆的叫声,三短两长,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捂住了肚子,说道:“三,三当家,小的,小的内急,先方便一下,去去就来。”
三当家骂道:“就你小子他娘的事多,滚滚滚滚滚滚,一会儿咱们可不留东西给你吃。”
小刘子低着头,匆匆地走向了一边的小树林,只听那蛤蟆的叫声忽远忽近,渐渐地向着林子深处走,他也跟着那叫声,一直走了下去,只听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地听不见,林中的鸟鸣虫叫声音却越来越大。
小刘子一直走了近两里地,进入了密林深处,那蛤蟆的叫声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一棵两人合抱这么粗的大松树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今天居然还没死啊,运气不错,还出手杀了人,嘿嘿,我真是小看了你啊。”
小刘子的两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地磕起头来:“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今天杀人乃是迫不得已啊,我真的只是想把她从三当家的腿上拉开,没想到拉着拉着就勒死了!”
一个同样的瘦高个子从松树后转了出来,令人惊奇的是,此人的身形相貌和这小刘子一般无二,站在一起几乎象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刘子惊得张大了嘴,牙齿都开始打战了:“大,大爷,你,你这是!”
后出来的瘦高个子不是别人,正是易容后的天狼,这小刘子乃是闽北黑虎寨的一个喽罗,前天随着山寨里的数十名匪徒一起被那施文六招募,跟着那个三当家结队来到这义乌,这小子贼性难改,夜里趁着众人熟睡之时偷偷溜出来,去附近的一个小庙抢劫,结果被一直暗中观察的天狼盯上,出手制住,并且逼他服下了一颗药丸,哄骗他这是七步断肠散,若是三天不服解药,势必肚破肠流而亡。
当时的天狼诈称自己是官差,看到施文六招了不少江湖中人和绿林匪徒,所以要从中寻找某个逃亡已久的大盗,他和这小刘子约定了碰头的时间和暗号,今天也正好用上。
天狼冷笑道:“怎么,是不是怕我扮成你的模样,会杀了你?”
小刘子的牙齿都在打着战:“大爷啊,您老行行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家都等着我养活啊,你这一刀下去,杀的可不止是我一条命,而是六七条性命啊!”
天狼对这种土匪喽罗求饶的话这些年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跟老子在这里装可怜,真要杀你刚才就下手了,还用得着这样?这个先拿去吧。”天狼的手指一弹。一颗小药丸直接飞进了小刘子的嘴里,小刘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药丸就径直进了肚子,只觉得满嘴都是一股药味儿。
这下小刘子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大爷啊,求求您饶小的一命啊,小的就是做牛做马。也要回报您的恩情!”
天狼冷冷地说道:“刚才就说了,要取你命,直接出手就是。还用得着费这事,老子言而有信,你跟我合作,我就给你解药。不过你记好了。这解药只够管五天的,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到隔壁金华县的县城里,有一家龙腾客栈,我在二楼的甲字三号房给你订了一个房间,就在那里等我,我办完了事,自然会给你剩下来的解药。”
小刘子这下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连连抚着着自己的胸口,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小的多谢大人的不杀之恩。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大人的万一恩情啊!”
天狼摆了摆手,沉声道:“老子现在没空跟你多罗嗦,只问你几句话,答错半个字,这就是你下场!”他说着手一挥,这棵大松树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深达三寸的爪印,而粗壮的树体也是一阵枝摇叶晃,上面的松果如下雨般地纷纷坠下。
小刘子何时见过这等神奇的武功,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只听天狼问道:“这几天你们和义乌人每天械斗,情况如何?”
小刘子连忙说道:“大爷,这些义乌蛮子,实在是厉害,我当了这么多年山贼,打劫惯了百姓,他们往往一见我们的模样,就吓得跪地求饶,可这些义乌蛮子,那可是有一两万人,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几十个村镇几乎是全部出动,男女老少一起上啊,有些人骨头给打断了都不肯撤下去,那阵仗太可怕了,白花花一大片都是披麻戴孝的,眼珠子个个都发红,就差吃人了!”
天狼冷冷地说道:“你们不是山贼土匪么,以前也打家劫舍惯了,我看你们这帮人也都是些孔武有力的恶汉,怎么连这些老百姓都打不过?”
小刘子摇了摇头:“三当家说了,施爷不让我们用刀,只让我们用棍棒扁担,我们都使惯了铁家伙,这一下子改用这些木头玩意,实在是不趁手。”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那半边脸登时肿得老高,口齿也变得含混不清起来,“不不不不不,大爷,小的刚才都是放屁,都是小的这些年误入歧途,跟那帮山贼土匪们学坏了,从今以后小的一定会做个良民,好人,再也不动刀动枪,打打杀杀了。”
天狼的眼中杀机一闪而没,他本来还想放这山贼一马,可是这家伙的本心却是虎狼一般,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可是一转眼到了弱者的面前就会变得心狠手辣,就是今天,在前天已经给自己教训过一顿的前提下,仍然为了讨好自己的三当家,生生地勒死了一个可怜的妇人,留此人在世上,绝对是个祸害。
但天狼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于是他的话音变得柔和起来:“你杀不杀别人我不关心,我只问你最后两个问题,第一,前天你跟我说的你们这帮土匪的事情,可否属实,再给我复述一遍,要是有隐瞒不报的,嘿嘿,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自己的肚子是怎么烂掉的。”
小刘子连忙说道:“大爷,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我们是闽北仙霞山黑虎寨下来的,大寨主李天刚,二寨主刘洋,三寨主顾全虎,上次我们三个当家的听到了施文六在浙南闽北一带重金招人,所以我们三寨主带了五十四个兄弟,下山助阵,约定每人每天是五两银子。”
天狼的眼中寒芒一闪:“现在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小刘子说道:“这几天一直在和义乌人打,今天打完后,加起来死了七个,伤了二十二个,还能打的加我还有十五个。”
天狼也心中一惊:“少了这么多?”
小刘子叹了口气:“大爷你是没见到,那些义乌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打红了眼。人又是越打越多,这回施爷招来的三千多好汉,现在还能打的已经不到一半了。昨天夜里他又离开了大营。应该是又去新招人啦。我们三当家也给大寨主带了信,让寨子里再出个几百兄弟来给咱们报仇!”
天狼冷笑道:“这梁子还真是越结越大,那这几天你们又伤了多少义乌人?”
小刘子想了想,说道:“总有个千儿八百的吧,今天上午的打斗,已经有些别的寨子的人开始动刀了,伤了他们不少人。若不是用了杀人的家伙,吓得义乌人不敢追击,我今天说不定就得交代在八保山啦。”
天狼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这些人中间,有没有混进倭寇?”
小刘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人也结巴了起来:“大,大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我们虽然是绿林好汉,但,但也不至于跟倭寇扯上,扯上关系啊,通倭可是,可是要灭九族的啊。你,你可别吓我!”
天狼沉声一吼:“老子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快说,你这些天有没有见到过一些明显打扮装束,还有习俗和我们中原人明显不一样的家伙,鬼鬼祟祟的,打架的时候尽是出杀招伤人,有没有这样的人?”
小刘子歪着脑袋,仔细地想了想,突然双眼一亮:“大爷,你还别说,我们这帮兄弟里虽然没有这样的人,可是我今天看到隔壁的一些散招来的江湖人士中,好象还真有你说的这种人呢,有两三个开始用的是棍棒,可跟我们拿的不一样,倒象是倭寇拿长刀时的那种握法,三尺长的棍棒折断到两尺左右,跟倭刀长度相当,这些人出手也黑,尽向着人的脑袋和脖子这种要命的地方招呼,后来棍棒打断了以后,我还看到有两个家伙从怀里掏出象短刀一样的匕首划来划去呢。”
天狼心中一动,倭寇的东洋刀法往往是长短刀并用,虽然那短刀看起来长度也就和匕首差不多,但用法完全不一样,不是象匕首那样以捅和刺为主,而是变化多端,多在近身格斗时横行划过,攻击对手的胸腹,或者是与对方的长刀重剑相击,趁势削对方的姆指,跟匕首短剑那种以突刺为主的路子完全不一样,虽然自己没有亲眼见识,但听这小刘子所说,那些人用的分明就是东洋刀法,当是扮成百姓的真倭寇无疑。
看来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对的,这施文六一定是和倭寇暗中勾结,一方面挑起民间争斗,激起民怨,另一方面指使倭寇在其中暗下杀手,这样让两地的百姓之间的仇也越结越深,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来拉人下海当倭寇,也就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
天狼心中主意既定,对那小刘子说道:“你可看清楚了,那些人是哪个山寨的?”
小刘子摇了摇头:“他们好象哪个山寨的都不是,这回施大爷招人,是给了浙江和福建两省不少绿林山寨好处,我们这些寨子,多是巫山派的属下,也不能收了钱以后就全寨出动,只能暗中派个几十个人下山,每个寨子都是自己人抱团打架,也好有个照应,除此之外,施大爷还招了不少江湖上的独行高手,这些人是单独编成一队的,施大爷派了他的保镖护卫来统领这些人,我看那几个人有点眼熟,好象施大爷来我们山寨招人的时候,这几个人都是他的护卫呢。”
天狼心中有数,对那小刘子说道:“好了,你可以走了,记住,在金华的龙腾客栈里等我,五天内我会来找你的。”
小刘子大喜过望,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天狼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刘子嗫嚅着说道:“大,大爷,你看这解药只管五天的,您老虽然英明神武,可是万一出个意外,不能及时回来,那小的可就死定了,看在小的跟您是竹筒倒豆子,知道的全说了的份上,您还是赏我全部解药好吗,小的指天发誓,若是对大爷有任何不忠和背叛,管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狼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颗龙眼大的丹药,扔给了小刘子:“好了,看在你忠心的份上,这解药全给你了,快点给我消失,以后做个好人,别再当山贼了。”
小刘子欢天喜地地把那药丸一口吞下,冲着天狼磕了个头,转身就向着后面奔去,耳边却传来天狼冷冷的声音:“金华可不是这个方向。”
小刘子微微一愣,暗叫糟糕,自己刚才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向着闽北山寨的方向走去,他正想打个哈哈解释一下,刚一回头,却只看到一只闪着红光的爪子,已经罩住了自己的面门,惊愕的表情还留在脸上,而掌心红色气流的波动,则是小刘子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记忆。
第五百五十八回 义乌倭影(三)
天狼的掌劲一吐,小刘子的那颗脑袋,就象是被敲碎的西瓜一样,一下子炸得红白之物迸射,却又被天狼强悍而灼热的内力一下子蒸发得无影无踪,空气中腾起一阵红雾,散发着沉重的血腥味道,小刘子的头竟然被生生地打飞,直到无头的尸身轰然倒地后,血液才从他的脖腔中流了出来,满地都是。
天狼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下辈子你还是做个好人吧。”他的眼中红光一闪,右手挥出,一个红色的光波球从掌心飞到了地上,“轰”地一声,生生地在地上炸出了一个丈余见方,深达半尺的大坑,天狼的右脚一踢,那小刘子的无头尸身飞进了坑里,再一出手,坑边给炸翻的泥土纷纷落下,把那坑盖得严严实实。
天狼右脚再出,这回结结实实地踢到了身边的松树上,又是一阵松果如雨,很快就把那个新平的坑给盖得严严实实,和这林中到处都是落叶松果的地方一样,一眼根本看不出此处有任何区别。
天狼心中暗道,小刘子,你作恶多端,即使来了义乌,受我警告后仍然死性不改,杀害无辜百姓,就让你与这义乌的草木同朽,滋养这一方大地,也算是为你这一生的罪恶赎罪了。
天狼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发足狂奔,在林中几个起落,人影便消失不见。
小半个时辰之后,八保山南的一片临时营地里,到处都是喝醉了的粗鲁汉子们大笑或者怒骂的声音。间或还有不少女人放荡的笑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烤肉的味道。还有三流妓女们身上的那种中人欲呕的劣质脂粉味,和男人身上的各种汗味脚气混在一起,是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味道,令人掩鼻。
易容成小刘子的天狼虽然也不修边幅,但一进这个营地,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鼻翼也本能地抽了抽。他并不知道那小刘子一伙的飞虎寨的强人们住在哪里,心中暗骂刚才在杀小刘子之前为何不问清楚此事。
一个全身黑衣的大汉走了过来,冲着天狼骂道:“小刘子。你他娘的一泡尿能撒半个时辰吗?搞什么鬼名堂。”
天狼一眼看去,只见一个眉心有颗黄豆大小肉瘤,三十上下的黑脸凶汉正冲着自己嚷嚷着,他曾经和小刘子详细地打听过这帮山贼每个人的体貌特征。知道此人名叫庞虎。是三当家顾全虎的远房亲戚不,一向跟小刘子不太对付,也是为了在顾全虎面前争宠。
天狼冷冷地说道:“庞虎,我去的时候说了是方便,又没说是撒尿,今天我杀了个女人,晦气得紧,心里堵得慌。加上早晨吃的稀粥馒头有点闹肚子,所以才多用了点时间。不可以吗?我不在,正好省下来那份酒肉便宜了你们,你小子还有啥好说的。”
庞虎讨了个没趣,气焰下去了一些,仍然嗡声道:“小刘子,你别跟老子在这里强辯,老子可不吃你这套花言巧语,三当家有事找你,到处找不到你小子,这才发了火让大家四处寻你,就是怕你小子旧病复发,一个人跑去打秋风了。”
天狼心中暗道原来这小刘子吃独食是有传统的,看来那天还不是一时兴起跑去私自打劫,而是犯了老毛病了,自己杀这个家伙还真没杀错。
但天狼嘴上却说道:“打你娘个蛋的秋风啊,这鬼地方穷得叮当响,那些山民有多难缠大家又不是没见识过,打劫这里的穷鬼,那得脑子进多少水才会做得出来。”
庞虎哈哈一笑:“好了,不和你这小子胡扯了,三当家找你呢,快随我过去吧。酒肉吃不到,事儿可是不能不办。”
天狼点了点头,跟在庞虎后面走,一路之上只见围着火堆吃肉喝酒的山贼土匪们到处都是,还有不少人搂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们进出小帐蓬,弄得地动山摇,淫声浪语不绝于耳,可是小刘子所说的那几个扮成土匪的倭寇却是一个也没见到。
这个临时营地并不算大,走了两百多步,就到了西边的一处临时的营地,只见十余个土匪都围着一个大火堆,火堆上架着的一口大锅里已经只剩下小半锅的汤了,一眼看去,锅底里还有两三根骨头,每个土匪的身前,都放着两三个空酒坛子,人人都是一身酒气,更是有几个家伙已经赤了膊,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那白天走在队伍前面的李二狗平素和小刘子关系不错,一看到天狼,就嚷了起来:“啊哈,小刘子,你小子居然没死,刚才我们大伙儿还在说,是不是你小子又管不住下面那活儿,跑去找这里的女人,给义乌蛮子们打死了呢。”此言一出,周围的几个还没喝醉的山贼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天狼冲到了那口锅前,用勺子搅了两下,里面只剩两块不大的肉骨头了,他恨恨地骂道:“他娘的,老子就拉了泡屎,这些肉就给你们这帮家伙吃光了,还真不给老子剩啊。”
李二狗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小坛酒,扔给了天狼:“得了,要不是我帮你小子留了点东西,你连两根骨头和一坛酒都别想分到,先去见三当家吧,这酒肉会给你留着的,刚才施大爷派了人来找三当家,好象有急事。”
天狼微微一愣:“施大爷?他不是昨天晚上就回去招新人手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二狗点了点头:“是的,开始我们也纳闷,后来三当家出来跟我们吃了点东西,他说施大爷这回直接招了几百个有功夫的人,明天就要那帮穷棒子们好看,还有,施大爷也说了,跟杭州城的官儿都打好了招呼,明天全都用真家伙。放手去砍。娘的,我倒想看看,那帮穷棒子的脑袋还能有爷爷的刀快。”
天狼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急转直下,那施文六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直接让这帮黑道土匪用刀剑来砍百姓,一眼望去,果然看到远处的大营后有一些大车开始推入,而上面虽然都盖了茅草,可是一些刀剑相撞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天狼心中虽急。可脸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说道:“太他娘的解气了。这打架砍人不让用家伙,那还打个球劲啊。对了,李二哥,你可知道三当家的找我做啥呀?”
庞虎冷冷地说道:“叫你去你小子就快去。在这里磨叽个屁啊。李二狗。三当家让小刘子回来后就过去,你却叫他在这里喝酒吃肉,难不成你比三当家还大?”
这李二狗一向跟小刘子交好,看这庞虎不顺眼,两人平时就多有摩擦,在山寨的时候还打过架,这会儿李二狗已经喝得醉了七八分,这几天打架又存了一肚子的气。借着酒壮胆,红着脸。一下子蹦起了身,骂道:“姓庞的,你他娘的什么东西,老子上山寨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个鸡窝里种田呢,少仗着你跟三当家是亲戚就跟老子在这里人五人六的,老子就叫小刘子在这里吃肉了,关你娃蛋事啊!”
庞虎今天为了给顾全虎拍马屁,连酒肉都不吃了,就四处去找小刘子,没想到其他人都是做做样子,转悠了一会儿全回来喝酒吃肉了,而他却在营门口守到现在,这会儿连小刘子都有人给留了酒肉,自己却是连根毛都没的吃,本来就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给李二狗这样一骂,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庞虎飞起一脚,直接把那口锅踢到了火里,那剩下的汤和两根骨头一下子扑到了火堆里,溅起的火星和汤水四处飞射,把火堆边的所有喽罗都烫到了,连那些喝醉的人也都给这一下弄醒,一边哎哟叫着,一边从地上跳起身。
李二狗离着火堆最近,这一下给溅得也最狠,他本来把裤脚挽到了膝盖那里,毛茸茸的小腿完全是露在外面,这一下给热汤溅到,直接起了几个大水泡,痛得他龇牙咧嘴,这下也不管不顾了,直接把手上的那个酒坛子狠狠地掷了出去,庞虎躲闪不及,正中额角,登时就起了一个鹅蛋大的包,痛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两个家伙嘴里连声怪叫,扑上前去扭打到了一起,这两人都没什么武功,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打起来也是难看之急,不过也是拳拳到肉,没几下,就都打得脸肿都象个猪头,抱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了。
一众山贼们全都在一边围观,庞虎平时仗着自己和顾全虎是亲戚,对这些山贼们多有不敬,人缘极差,这下又是主动惹事,周围的喽罗们见到有李二狗帮他们出了气,没一个上前劝架的,更没有人帮庞虎,倒是一个个趁着庞虎和李二狗滚到自己面前时,趁机下黑脚狠狠地踢了庞虎几下,几个回合下来,庞虎就给打得鼻青脸肿,被那李二狗压在了身下,一巴掌一巴掌地照着脸上招呼,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了。
那顾全虎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钻出了营帐,先是一愣,转而勃然大怒,吼了起来:“都他娘的想造反了是不是,给老子住手!”
顾全虎的嗓门很大,也练过一点内功,由于离得很近,众人的耳朵里就象打了一个炸雷,全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手上或者嘴上的动作,围观的喽罗们不敢再喝彩拱火,而在地上扭打的两个家伙也灰头土脸地起了身,一边揉着自己肿胀的脸,擦着鼻孔和嘴角边长流的鲜血,鼻子里喷着热气,瞪着牛眼,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看这架式随时随地还会扑上去再打一场。
顾全虎狠狠地说道:“都他娘的怎么回事,吃撑了是不是。”
庞虎指着李二狗,嚷道:“三当家,我把小刘子找了回来,这李二狗仗着资格老,强行把人拦下来喝酒吃肉,我说三当家您有急事找小刘子,跟他理论了两句,这家伙就骂骂咧咧的,还动手打人。您可要给小的做主啊。”
顾全虎的眼睛转向了李二狗:“是这样的吗?”
李二狗摇了摇头:“三当家,你可别听信这小子的一面之词啊。这庞虎一向仗着和您的关系,在兄弟们面前没大没小的。对咱们这些老弟兄从来没有一点尊敬,再说了,您也没说要小刘子不吃饭就去见您,我看小刘子没吃没喝,给他留了一份,让他快点吃完去向您报道,也用不了多久的事。可这姓庞的直接一脚把锅给踢了,害得大家都没的吃,还把我们都烫到了。您看看。”
李二狗说着把小腿上的两个烫出来的水泡给顾全虎看,而其他的喽罗们也纷纷附和,主动地把伤处露了出来,一时间大大小小的脓包晃得顾全虎满眼都是。有些在刚才的打斗中给中给蹭破了。这会儿开始淌出脓血,说不出的恶心。
顾全虎的眉头皱了皱,他虽然一向对庞虎有所偏袒,但也知道众怒难犯,这李二狗也算是山寨里的资深喽罗了,又是大寨主的亲信,这次让他跟着自己也隐含有监视自己的意思,如果自己做得太过分。回去也不好交差。
于是顾全虎的脸一沉,对着庞虎骂道:“老子叫你小子看到小刘子就领来。又没让你不让人家吃饭,更没让你在这里搅得大家都吃不了饭。今天晚上的饭也别吃了,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晨,给老子一个人放哨,听到没有!”
庞虎哭丧着脸,本还想要辩解,可一撞上顾全虎那凶狠的眼神,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能行礼称是。
顾全虎的眼光落到了天狼的身上,沉声道:“好了,反正你也没的吃了,先过来谈事吧。”言罢转身进了自己的帐蓬里。
天狼看着垂头丧气,走向远处哨位的庞虎,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他对着李二狗抱拳道:“李二哥,今天真是多谢你啦,只是连累了二哥受苦,我小刘子真是过意不去。”
李二狗重重地向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哈哈一笑,拍了拍天狼的肩膀,说道:“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啥,反正我也早看那家伙不顺眼了,这回正好教训他一次,让他小子以后别这么狂。对了,三当家好象今天心情不算太好,一会儿你过去的时候说话注意点。”
天狼点了点头,走进了顾全虎的大帐,一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除了盘腿坐在一张马扎上的顾全虎以外,就是他身边站着的两个抱剑而立的人,穿着上好的缮丝衣服,与顾全虎这帮山贼的黑衣打扮完全不一样,其中一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络腮胡子,目光凶狠,天狼一下子回想了起来,此人正是前个月在南京城中碰到的徐海一行的一个护卫,在那兰贵坊前还出手拦过自己。
天狼一看这倭寇,心中一动,他马上想到刚才李二狗说的,那施文六去了一天不到就带了几百人回来,看起来这些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倭寇浪人了,还真是准备明天开始大开杀戒!
可是天狼的表面上却装的若无其事,脸上换了一副嘻皮笑脸的表情,冲着顾全虎行礼道:“三当家的,小的今天内急,花的时间长了点,让您久等啦!”
顾全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就你小子屁事多,老子也懒得跟你多罗嗦,这二位是施大爷特地派过来的护卫高手,明天要随我们黑虎寨一起行动,还有,明天我们跟那些义乌人打的时候,用真家伙,现在东西已经运过来了,一会儿你带两个兄弟过去领,问下大家都要啥兵器,捡称手的拿,人手一把。听到了没?”
天狼连连点头称是。顾全虎的兴致不太高,全无外面李二狗他们说到此事时那种摩拳擦掌的兴奋劲,他和天狼说完之后,转而对着那两个倭寇刀手说道:“二位,请先回吧,明天还要多仰仗你们二位的本事啦。”
那个疤脸大胡子倭寇点了点头,也不看天狼一眼,便和身边的同伴走出了帐外,天狼知道顾全虎把这二人打发走,想必是有事要和自己说,小刘子一向机灵,顾全虎平时里也多是把他当成亲信商量一些秘事,等到二人的脚步声远去后,才小声地说道:“三当家,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顾全虎冷冷地说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又去打秋风或者是玩女人了,老子这里正要你出主意的时候,人影都不见一个,妈了个巴子的。”
天狼满脸堆着笑,说道:“三当家啊,你看这附近的人又穷又凶,我哪儿能有这心思啊,真的是闹肚子,才多耽搁了一些时间。连酒肉都没的吃,倒大霉了我。”
顾全虎没心思听天狼抱怨,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刚才来这里的两个人是什么人吗?”
第五百五十九回 打入山贼
天狼装模作样地抓了抓头:“不是施大爷给咱找来的帮手吗?”
顾全虎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帮个屁的手,是倭寇,还是货真价实的东洋真倭子。”
天狼佯作大惊:“啊,不会吧,通倭可是灭族的大罪啊,施大爷不至于昏了头找倭寇来帮忙吧。”
顾全虎小声地骂道:“娘的,你小子声音小点,给别人听到是不是不要脑袋了!”
天狼连忙降低了声音:“三当家,这事可不敢乱说啊,小的虽然觉得这些人有点奇怪,拿的刀和江湖上的那些刀客不太一样,长得也凶,可并不代表就是倭寇啊,再说了,咱浙江福建一带不是多有沿海渔民扮成倭寇那样吗,也许这几个就是西贝货呢。”
顾全虎摇了摇头:“这两个是真的,他们讲的是东洋话,那个为首的会说汉话,另一个完全不会,而且他们也承认了自己是东洋刀客,来帮姓施的。”
天狼“啊”了一声,这回他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这些东洋人对自己的身份一点也不隐瞒,还主动告知顾全虎,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天狼正在暗想东洋人和那施文六的动机,却听到顾全虎说道:“小刘子,你的脑子灵光,我们虽然是绿林,杀人放火的事情也都做,但在大节上还没有出过岔子,大寨主前年的时候跟着总瓢把子到北边去杀蒙古鞑子,命都差点没了。那伤养现在现在还没复员,可仍然是无怨无悔,我们本来是收了钱过来打打山里人的。可没想到现在姓施的居然勾结倭寇,小刘子,这事你怎么看?”
天狼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三当家,你是不是不想跟这些倭寇们一起杀人,想抽身离开了?”
顾全虎点了点头:“不错,娘的。这次我看各寨的头领们都给这姓施的给坑了,大家都是绿林血性汉子,不能做这种出卖祖宗的事情。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串联其他各寨的头领,一起宰了这些倭寇。”
天狼心中对这顾全虎倒是有了几分敬意,这些绿林土匪虽然也是无恶不作。但是在国家大义上倒还是有着自己的原则和立场。不愧是血性汉子,他决定在这事上帮顾全虎他们一回,于是天狼摇了摇头:“三当家,小的以为此事不妥。”
顾全虎的脸色一变,直接从马扎上蹦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天狼的领子口:“什么!你小子也想当汉奸是不是,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先宰了你!”
天狼一运气,让脸外的人皮面具上也泛起了红。装着好象透不过气来的样子,抓着顾全虎的手。吃力地说道:“三,三当家,你,你先放手,听,听我说啊。”
顾全虎恨恨地松开了手,骂道:“说他娘个蛋,你小子再敢说一个字让老子和兄弟们当汉奸的事,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天狼摆了摆手:“咱们当然不能做那种没脸没皮的事啦,不然死了以后没脸见祖宗的。只不过三当家所想的,那些倭寇未必想不到,我们若是贸然行事,只怕不仅不能成事,反而会先害了自己人。”
顾全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指着面前的一张空马扎说道:“你坐,坐下来慢慢说。”
天狼谢过了顾全虎,在他面前坐下,低声道:“三当家,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这回施文六只带了我们各山寨绿林的三千多人过来和义乌人械斗,又不让我们用家伙,打了几天下来死得死,伤得伤,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还能继续打了,他这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几百个倭寇啊,哪可能一天就找来。”
顾全虎恨恨地说道:“娘的,听你小子这样一说,还真他娘的是这么回事。这家伙一定是早有预谋,老早就和倭寇勾结了,没准一开始的那个银矿就是个骗局。”
天狼点了点头:“十有八九是这样,他先是让这附近的永康和龙泉的百姓上阵,和义乌人打,打了几个月打不过了,再把我们这些绿林兄弟叫来继续打,现在我们折了一半的兄弟,明显打不过了,他又把早早准备好的倭寇给招来,几百个倭寇,比起我们现在的数量也少不了多少啦,每个寨子派去几个人,就足够能控制住了,毕竟这些倭寇都有武功,比起咱们这些空用一身子力气的山寨兄弟要强多了,就象咱们现在这样,一共还有不到二十个人,来两三个就足够控制。”
顾全虎默然无语,久久,才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要换了前几天,我们人有五十多个,说什么也会和这些倭寇拼一下,可现在我们人太少,根本打不过,所以我才要找你想想办法,你看能不能跟别的寨子串联一下,大家人多力量大,到时候手里有了家伙,先干死这帮倭寇再说。”
天狼连忙道:“不可,三当家的,千万不能这样蛮干,弟兄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打劫百姓和商队还行,碰到这些成天刀头舔血的真倭子,就我们这些人,那就是送死,想拼都拼不成,还得想想别的办法。再说了,这人多眼杂的,别的寨子也未必跟咱们一条心,小范围地串联没啥用,大范围串联肯定会泄密。”
顾全虎的性子一向很急躁,恨恨地说道:“你小子也不出点有用的主意,老子叫你来是要你帮忙想办法的,可你小子这样说来说去,反而说得老子更没信心了,那怎么办,到时候真当汉奸吗?要当汉奸你小子当去,老子就是拼了不要命,也不做的。”
天狼微微一笑:“三当家,你别急嘛,听我说,其实今天小的在树林里方便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说。官府已经派了兵到这义乌,就是想要制止这械斗的,现在兵已经到了。只是为了防止激化矛盾,军队暂时驻扎在县城外,三当家的,若是咱们把这里有倭寇的消息告诉带兵的,让他们来抓,就省了咱们的事啦。”
顾全虎哈哈大笑,猛地一拍天狼的大腿。说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事,脸色一沉。低声道,“不行,咱们可是绿林,是匪。从古到今都是跟官军誓不两立的。咱山寨也曾经官军剿过,怎么能靠了官军呢,再说了,那些官军全都是腐朽透顶,前几年我听说几十个倭寇就一路杀到南京城下,吓得那南京城的数万守军都不敢出战,这些兵也就欺负下老百姓,连咱们都未必打得过。还指望他们能对付这些真倭寇吗?”
“还有,姓施的跟杭州城里的大官儿有勾结。当初来我们山寨拉人时就夸过海口,说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事,你看这义乌斗殴了几个月,死了好几千人了,官府都不过问,可见这小子没有吹牛,你怎么知道这官军是不是来帮他忙的呢?”
天狼摇了摇头:“三当家的,我是听几个来传信的衙役们说的,那几个衙役不知道我在一边拉屎,说的应该是真话,这次的官军好象是浙直总督直接派过来的,并没有向着施文六,带兵的那个将官好象叫什么戚什么光,听说是从山东登州卫调过来的大将,蒙古人前年打京师的时候这人就守城京城,有两把刷子呢,这次手下的兵也是新招募和训练的,专门就是为了和倭寇打仗,听起来比别的官军卫所兵要靠谱。”
顾全虎听了半天,还是不太放心:“不行,我不能把弟兄们的生死交到官军的手中,小刘子,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不。”
天狼知道这顾全虎当了多年的土匪,本质上对于朝廷中人,尤其是官军士兵是极不信任的,就是他嘴里的总瓢把子屈彩凤,也是一开始对于官府中人深恶痛绝,更不用说这些在底层里成天和官军打仗的山贼了,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难说服他,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这办法嘛,我看不如双管其下,串联其他寨子的人,是死路一条,这点刚才小的分析过了,实在不行的话,就一边去招官军,一边在兵刃上做做手脚。”
顾全虎双眼一亮:“怎么个做手脚?”
天狼低声道:“咱们的人不会武功,就是手里有刀有剑也打不过那些真倭子,但他们派了真倭子肯定是押阵的,我们若是不杀义乌人,这些倭寇就会对我们下手,所以我们得先想办法保全自己,把手上的刀剑想办法弄脆弄软,打的时候把这些刀剑打断,这样我们没了武器后逃跑,倭子总不可能怪我们了吧。”
顾全虎瞪大了眼睛:“这样也行?”
天狼“嘿嘿”一笑:“三当家的,您可别忘了,小的在山寨里可是做铁匠活儿的,要我打出宝刀不容易,可是要把寻常刀剑弄脆弄折,那可不是太难的事。”
顾全虎点了点头:“要说这些义乌村民也确实可恶,这些天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杀了他们也是应该,可是咱们中国人的事情轮不到倭寇来插手,不管怎么说,这回先摆平了倭子,以后再回山寨招人血洗这义乌,给咱兄弟们报仇。”
天狼忙不迭地说道:“三当家英明,小的这就去领那刀剑回来,然后做些手脚,到了晚上天黑的时候,小的找机会混进城里,跟军营里的人接上头,如果小的有命能回来,那就是一切谈妥,要是回不来,三当家的就想办法把咱寨子里的兄弟带回去。”
顾全虎也有些感动了,拍了拍天狼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平时贪财好色,怕死得紧,想不到这回也能英雄一把,是我姓顾的以前小看你了。就照你说的办吧,还有,刚才的那个倭寇说了,明天由我们寨,飞熊寨,野狼堡,柳家庄,豹头山这几家福建的寨子打先锋,那些刀剑也是优先拨给咱们这些寨子,你到时候想办法做做手脚。娘的,这些倭子是想等我们福建的好汉拼光了,最后只剩下浙江人跟他们合作。老子早就看出来啦。”
天狼笑了笑,一拱手:“三当家的英明。”
离开顾全虎的营帐之后来,天狼就去了倭寇们停放大车的地方。只见二十多个小眼矮个的倭寇怀中抱刀,站在大车的周围,虽然不说话,但空气中隐藏着沉重的杀意,天狼已经和这些倭寇打过不少交道了,知道这些人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出手却是绝不容情。往往刀光一闪,就能把人生生地砍成两段,以现在的这些山贼喽罗们的本事。在这些人面前只能是送菜的份。
不知道是因为怕了这些倭寇还是不想和倭寇们合作,天狼发现那些大车上的刀剑都放得好好的,刚才大车入营时盖着的那些茅草都已经被拿去,露出了不少明晃晃的钢刀长剑。一看就是刚打造不久的刀剑。虽非上品,但也开了刃,刃口闪着冷冷的寒芒,连个小缺口也没有,显然是从来没用过,专门为了明天的战斗作的准备。
天狼看到那个络腮胡子的疤脸倭寇就站在大车前,一张黑脸阴沉着,他能感觉到此人的怒火。可是天狼却清楚,现在敌人的实力没暴露。以疤脸为首的倭寇护卫在这里,说不定徐海等倭寇头子就藏身附近,这些倭寇毫无和谈的诚意,一方面跟胡宗宪谈判停战开海禁的事,一方面又在这里使这种卑鄙手段,中间有什么阴谋,还需要探查清楚,尤其是要弄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严世藩的影子,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时候自己出手,或可全歼这些倭寇,可是要想破获他们的阴谋,可就难了。
于是天狼强忍着要把这些倭寇立毙掌下的冲动,换了一副笑脸:“大爷,小的是黑虎寨的,我们三当家的叫我来拿兵器。”
那疤脸倭寇操着不算流利的汉语,沉声道:“你们十几个寨子,怎么这么久只有你一个人来,是不是你们不想跟我们东洋武士合作了!”
天狼心中暗骂,合作你个球啊,看来别的寨子也都跟黑虎寨一样,不想当汉奸,可他嘴上却说道:“大爷,你们东洋武士的赫赫威名,我们中原无人不知啊,我们都愿意为大爷效犬马之劳,别的寨子现在这会儿应该是在商量战术打法呢,这几天我们手上没铁家伙,折损的兄弟多,今天有了这批刀剑,就不怕这帮狗日的啦。”
疤脸倭寇满意地点了点头:“索嘎,你的,识时务的,把你们寨的刀剑拿走,再叫其他寨子的人早点过来领。”
天狼心中一动:“大爷,这样好了,反正我们也就二十几个寨子,我的腿脚快,多跑几趟,把别的寨子的刀剑送过去就是,我看这些刀剑还有多的,到时候大爷把剩下来的刀剑多分我们一些,好不好?”
那疤脸倭寇一听,哈哈大笑:“你们中原人,就是喜欢贪小便宜,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们一家家地分了。那就按你说的,这里五十把刀剑一捆,你们福建的山寨,一共有十七家,一家一捆,最后三捆,都归你们黑虎寨了。”
天狼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浙江的山寨呢?”
疤脸倭寇的脸色一变,沉声道:“这些不关你的事,把你要领的刀剑带走就是。”
天狼点了点头,那些刀剑都没有鞘,用粗麻绳捆得一捆一捆的,下面铺着茅草,看车的倭寇们把一捆捆的刀剑用茅草卷起来,又在外面用粗麻绳捆了,打了两个结,天狼上去后就背起这一捆,向着自己的营地走去,他装作没有武功的样子,背上这几十斤的刀剑,也让他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那疤脸倭寇看了看他的样子,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一言不发。
天狼走得离倭寇们远一点后,背上暗用潜力,这些寻常的刀剑在他的内力作用下,可以轻易地一挣便断,可他却用了巧力,以潜劲暗伤了刀剑之身,使这些刀身变脆,看上去仍然寒光闪闪,可是明天哪怕是和木棒相交,也是一打就断。
天狼并不清楚这些山贼们明天是会用这些刀剑返身和倭寇搏斗,还是在倭寇的威逼下去杀那些百姓,但他并不想这些山贼有任何伤害百姓的可能,毕竟这几天下来,他们也死了不少人,而且贼性难改,自己现在的做法,应该是最稳妥的一种。
天狼把这捆刀剑搬回了黑虎寨山贼们聚居的地方,向着地下一扔,二话不说,又回去大车那里领新的刀剑,一个寨一个寨地送过去,多数山贼们看到他这么卖力地背来背去,不仅毫不感激,还有些人在他背后暗地里吐唾沫,显然是不齿他这种汉奸行径,而天狼也只当没看见,忙活了两三个时辰,一直到天色已经全黑之后,才算是折腾完。
那个疤脸倭寇在拿天狼背起最后一捆刀剑的时候,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忠心大大的,我们会报告给施行首。你们黑虎寨,这次最听话,我也会报告的。”
第五百六十回 义乌壮士
天狼笑了笑,没有说话,扛起了刀剑就向回走,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接下来的打算。
两个时辰后,戚继光的大营里,空空荡荡的中军营账中,一身夜行衣打扮,黑布包头蒙面,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的天狼,正和戚继光相对而坐,帐中摇曳的灯光随着天狼的低声叙述而忽明忽暗,而戚继光脸上的表情也在灯光的投影下阴晴不定。
天狼说完了自己的见闻之后,叹了口气:“戚将军,明天只怕还要多麻烦你出力了。”
戚继光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有倭寇出现,事情就严重了,你真的确定这次的倭寇就是上次你在南京城里见到的吗?胡部堂真的允许这些倭寇上岸谈判?”
天狼知道胡宗宪没把剿倭的计划跟戚继光全盘托出,他点了点头:“是的,除了为首的疤脸外,还有十几个都是在南京见过的,绝对错不了,只是徐海和毛海峰这两个头目一直没有出现。戚将军,现在军队的情况你也知道,新兵暂时难堪大用,要训练出可与倭寇一战的军队,需要一两年时间,光靠狼土兵是很难尽灭倭寇的,加上朝中奸臣当道,这种情况下难以和倭寇作最后的了断,只能用拖字诀,和倭寇先假装和谈,以减少他们对我们沿海的攻击,争取时间。”
戚继光摇了摇头:“可是这些倭寇前脚谈判,后脚不就是在这里做坏事了吗?胡部堂这样做,会给御史抓到弹劾上奏的把柄啊。”
天狼的心猛地一沉。戚继光的话提醒了他,他仔细想了想,点点头:“不错。这些倭寇在见过胡部堂后又在南京城秘会严世藩,没准这就是严世藩设下的一条毒计,派倭寇在这里搅事,然后把此事公之于众,到时候牺牲几个浪人手下,把胡部堂跟倭寇有私下谈判的事情抖出来,那些清流派的官员一定会大做文章。上书弹劾的,而皇帝也不可能说这事他点过了头,只会拿胡部堂当替罪羊。”
戚继光叹了口气:“天狼。你有所不知,胡部堂这几年虽然没怎么管那严党成员郑必昌和何茂才,但每年也必须要保证最基本的抗倭经费,皇上从浙江要的又多。这些个贪官污吏不敢动皇上的赋税。就打起了平倭军费的主意,就是我这招募新兵的费用,也是胡部堂费了许多周折,虎口夺食,从这些人嘴里抢下来的,他们才是现在最恨胡部堂的人,那个施文六既然一直跟姓郑和和姓何的有勾结,没准这事就是这两个杀千刀的主使。”
天狼的眼中神芒一闪:“所以明天的当务之急。要拿下那施文六,而且一定要捉贼拿赃。把那几个倭寇也要生擒活捉,逼他们交代和施文六的关系,万万不可让他们把脏水泼到胡部堂的身上。”
戚继光的眉头紧锁:“天狼,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好的计划,明天能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一举拿下施文六,既不伤到义乌的百姓,也能减少那些山贼的伤亡,更是要把那些倭寇拿下。”
天狼仔细想了想,开口道:“现在我觉得事情的关键在于义乌百姓这里,虽然我在那些刀剑上做了手脚,但若是倭寇顶到前面,或者晚上有些人换刀的话,那明天打起来出了人命,义乌人可能会情绪失控,到时候人群都挤在一起混战的话,那些倭寇就会混水摸鱼,大开杀戒了,这种情况是我们要极力避免的,戚将军,可能今天晚上我要夜会一下那个陈大成,还需要明天借一些你的手下一用。”
戚继光点了点头:“一切按你说的办!”
一个时辰之后,义乌县八保山山北的陈家村,村外的一处十余丈高的小坡下面,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上自白发苍苍的老者,下到只有十岁出头的儿童,一个个都拿着锄头,驻着扁担,把这处小坡下面挤得是水泄不通,而小坡上的一处祠堂的小院里,这时候还是灯火通明,二十多个人正围坐在一块沙盘面前,看着一个年约三十上下,黑皮肤,宽肩膀,孔武有力的壮汉子拿着一根木棍,在这沙盘上不停地比划着。
这壮汉子的身上只套了件白布褂子,壮硕发达的肌肉在灯光的照耀下,一道道紫色的伤痕看着触目惊心,可他却象没事人似的,随着手上的动作,上臂发达的肌肉象小馒头一样不停地起伏,展现着一种阳刚的魅力。
这壮汉子浓眉大眼,一脸英气逼人,正是曾经当过军官,退役后又在本县当过捕头的陈氏一族族长陈大成,这次事件的起因,正是因为陈大成带人与施文六交涉的时候,被那施文六不问青红皂白地抓起来毒打一顿,而他身上的不少鞭伤的血痂尚在,也向所有人昭示着自己所遭遇的不平和冤屈。
由于陈大成出去见过世面,当过军官和捕头,有一定的指挥才能,因此在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一辈子都没出过义乌的十里八乡,绝对是一呼百应的带头大哥,连月以来他也把从义乌各地赶来助战的乡里乡亲们,按军队的编制进行了简单的编组,轮番上阵,甚至还有了不少埋伏,诈败,反击之类的战术,加上义乌人熟悉地形,因此在和施文六源源不断从外乡招来人的械斗中,渐渐占据了上风,陈大成的威望也随着不断的胜利而得到了空前的加强。
这会儿陈大成正跟二十多个乡的里正和保长们商量着明天的战术,一开始他是让大家七嘴八舌地发现自己的意见,而现在已经到了总结和分派命令的阶段,这个陈家祠堂已经在这几个月内成了义乌人作战的临时指挥部,而坡下那几千村民就是最好的保护墙。
陈大成正说得入神的时候,突然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人,在这夏日的黑夜里。仿佛一个幽灵一样,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而透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如同星空中的寒星,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陈大成身边的那些乡长们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两个人一边高呼“有刺客”“保护陈族长”,一边舍身挡在了陈大成的面前。其他人也都如梦初醒,纷纷结成人墙,护住了陈大成。
来人正是天狼。那水泄不通的坡下足以挡得住上千名官军,但对他来说,只需要一个御风千里就可以轻松地上来,他摆了摆手。沉声道:“陈族长。在下此来,并没有恶意。”
陈大成排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几个人,就在这一会儿,坡下已经涌进来百余条精壮的汉子,把祠堂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众人手中的火把一下子让这块小小的区域亮堂了许多,而义乌人此起彼伏的“抓刺客”声配合着急促的锣声与梆子声,吵得这本来宁静的乡村里炸开了锅。混合了狗叫和鸡鸣,沸反盈天。
陈大成上下仔细地打量了天狼两眼。点了点头,扭头对着门口的百姓们说道:“你们先退下吧。保持安静。”
门口处为首的几个彪悍后生急道:“大哥,不行啊,这人来历不明,又这副打扮,不知怎么的突然来这里,只怕不怀好意啊。”
陈大成摇了摇头:“他的武功很高,要想取我的命,刚才就可以出手了,既然主动现身,又说没有恶意,应该不至于是对面派来的。朋友,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如果你的事堂堂正正的话,这里都是我们义乌一带的乡亲,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天狼从怀中摸出一块胡宗宪给的令牌,扔给了陈大成:“陈族长,你看看这个。”
陈大成伸手一接,把令牌抓到了手里,就着火光一看,他原来也从军几年,这种军令牌当然认得,而这正面刻着的浙直总督的四个大字,更是让他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与地位。
陈大成点了点头,把令牌扔还给了天狼:“失敬了,原来是那位大人派来的,只是阁下既然是公门中人,为何又要这样藏头露尾的,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陈大成这话一出,周围的那些人心里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过紧接着就有几个人叫了起来:“大哥,这人是官府派来的吗,官府里没有好人,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啊。”
“就是,若不是官府偏袒,那个姓施的无良商人哪来这么大胆子,大哥,我看这家伙就是给姓施的当说客,咱们可千万不能听他的!”
天狼的眼中精光一闪:“在下和普通的官府并非一路,陈兄应该清楚,之所以这样来见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陈兄,这里人多耳杂,还请借一步说话。”
陈大成沉吟了一下,咬了咬牙:“冲着那位大人,我就信你一次。兄弟们,还请稍安勿躁,我跟此人说几句话就回。”
一边的几个人还想再开口,陈大成摆了摆手:“这人的令牌我看过,不是杭州城里的那几个狗官,你们放心吧,有什么事先听了再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扔下了手中的木棍,对天狼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大踏步地进了祠堂内摆放着陈氏列祖列宗牌位的那间堂屋。
天狼跟在陈大成的后面也走了进去,剩下的那些乡长里正们平素里敬服陈大成,也没有上前一步,远远地隔了几十步在外面站着,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祠堂里的两个人。
天狼进去后,陈大成转头正面着他,冷冷地说道:“朋友,我是给胡总督一个面子,才跟你单独来这里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过要是想给姓施的当说客,就免开尊口吧。我姓陈的就是做了鬼,也不会向他低头屈服的。”
天狼摆了摆手:“陈大成,你也是当过兵和捕快的人,应该知道胡部堂跟那些贪官污吏不是一路人,他怎么会给施文六撑腰呢。”
陈大成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现在谁都不信,官官相护。这种事我见得多了,若是胡宗宪真的是好官,为什么这事出了快四个月了都不来解决。一直到今天才派了兵过来,可大军来了又不去捉那些坏人,还要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来找我。”
天狼从怀里又摸出了自己的锦衣卫金牌,递给陈大成:“你先看看这个吧。”
陈大成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拿过金牌一看,双眼一下子瞪大了,显然比起刚才拿到胡宗宪腰牌的反应要大了许多。抬起头,陈大成仔细地看了天狼两眼:“你是锦衣卫?还是副总指挥?”
天狼一边接过令牌,一边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锦衣卫副总指挥,代号天狼,陈大成,你现在应该明白我的诚意了吧。”
陈大成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听说锦衣卫里有个叫天狼的人。当年蒙古入侵的时候曾经荡平白莲教。还夜入蒙古大营刺杀俺答汗,难道就是你?”
天狼没料到自己的大名居然连这穷乡僻壤里的陈大成都知道,不禁哑然失笑,心中却还有几分得意:“正是在下,怎么陈兄弟也知道此事?”
陈大成哈哈一笑:“那还是去年我在当捕头时候的事呢,若是你天狼,就冲着你不顾性命刺杀蒙古大汗这一点,我姓陈的就信你这回。说吧,这回你来找我们做什么?”
天狼没想到谈话能比原来顺利这么多。心中暗喜,他点了点头:“陈大成,你应该知道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吧,非谋逆或者通敌大案,我们是不会出动的,今天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陈大成微微一愣,怒气上脸:“怎么,朝廷认为我们是在聚众谋反?”
天狼摇了摇头:“不,我来此地是为了通倭的事。据我现在所掌握的情报,施文六有重大的通倭嫌疑,今天他又招了人回来,但这回不再是附近永康龙泉的百姓,也不是闽浙一带的土匪山贼,而是正宗的东洋倭寇。”
陈大成惊得倒退一步:“娘的,这狗贼还真的通倭啊。天狼大人,你既然掌握了他通倭的证据,现在又带着军队,何不现在出动把他拿下?来找我们又有何用?”
陈大成的这一举动让外面的人起了一阵骚动,有几个心急的上前几步,担心的表情溢于言表。陈大成连忙站出来,挥了挥手:“没事,这位兄弟是自己人,大家不要担心。”这下才让外面的人们放了心,又退了回去。
陈大成转过身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天狼大人,刚才的问题请你能解答一下,我们这里只有上万名不会武功,也没有训练过的普通百姓,就是想帮你抓倭寇,只怕也无能为力啊,你的武功这么高,在蒙古大营里都能来去自如,还收拾不了几个倭寇吗?”
天狼微微一笑:“倭寇的事情很复杂,若不是内外勾结,他们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声势。”
陈大成对倭寇的事情并不清楚,他皱了皱眉头:“内外勾结?你是说官府有人跟倭寇串通一气?”
天狼点了点头:“陈义士,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也不妨向你透露一些消息,这倭寇表面上看杀人放火,攻击城镇,实际上他们想要的是逼我朝开海禁,跟他们做生意,而只要是做生意,就有油水可赚,所以上自朝廷,下到地方官方,都有一些败类暗中和倭寇互通款曲,这也是我军与倭寇作战,屡战屡败的原因,胡部堂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从外省调来名将,如戚将军,俞将军,编练新兵,这次戚继光戚将军带来的,就是新练的军士。”
陈大成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狠狠地以右拳击左掌:“他娘的,朝廷早该这样做了,天狼大人,我跟你说实话吧,当年我在军中也做到了总旗,手下有着几十号弟兄,可就是因为军队腐败,想要升百户非得走门路递银子,所以我才愤而脱下这身军装回到了乡里,本来前任县令看我有一身武艺,在地方上也混得开,因此提拔我当了捕头,可后来来的那个姓华的狗官,也是一上任就贪赃枉法,我不愿意跟他同流合污,这才辞了职务回乡,眼不见为净,结果还是没躲过去。”
天狼笑着取下了面巾,露出了易容后的那张脸:“陈壮士,这张脸也不是我的本来面目,执行任务需要易容改扮,这点还请见谅,不过我在东南的时候,都是用这张脸。”
陈大成虽然不知道易容术,但还是点了点头:“天狼大人,戚将军的新兵既然编成了,是不是这回就是来捉倭寇的,你来是要我们当向导吧,没问题,这里的路我们熟,我现在就可以引你们去姓施的手下所在的那个营地。”
天狼摆了摆手:“不,陈壮士,你听我说完。朝廷现在北边在和蒙古打仗,财政收入全靠着东南,所以不得已,胡部堂暂时不能在这里把通倭的官員都抓起来,不然这些人会抱团使坏,让朝廷收不上税,而胡部堂自己也呆不下去了。”
第五百六十一回 痛歼倭寇
陈大成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他也见过一些军中和官场的事,意思能猜个大概,只能恨恨地叹了口气:“这些狗官,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天狼继续说道:“那个施文六背后就是这些狗官,他的心肠坏得很,明天让真倭寇拿着刀剑在后面,给那些招来的散兵游勇们发真刀真枪,跟你们打成混战的时候,这些倭寇再从中拿刀砍人,所以明天你们一定会伤亡惨重,又不知内情,只会恨上那些眼熟的山贼强盗,官府是不会管你们的冤屈,到时候这些倭寇出面,假惺惺地帮你们杀几个为首的山贼,然后引诱你们去投倭寇,陈壮士,你说若是这样,你会不会跟着倭寇走?”
陈大成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给这样一问,有些不知所措,仔细想了想,长叹一声:“咱们义乌人认死理,谁对咱们好,咱就对谁好,天王老子的账都不买,若是真象刚才你说的那样,那至少有几千乡亲会跟着倭寇走的,就是我自己,都说不准会不会走,上了贼船就下不来咧。”
天狼点了点头:“这就是倭寇的手段毒辣之处,他们现在嫌胡部堂在这里整军备战碍了他们的事,想要在这里激起民变,让胡部堂被撤职查办,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我是追踪几个倭寇首领而来的东南,一路到此,发现有几百倭寇已经在今天进了施文六的营地了,明天一早就会使这毒计,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将计就计。”
陈大成挺直了腰,拍了拍胸脯:“天狼大人,不用多说了。咱先代表我们义乌全县的百姓谢你的大恩大德,要我们做什么,你就说吧,刀山火海的。我陈大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天狼微微一笑:“那就有劳陈壮士了。”
第二天一早。顾全虎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吵醒:“三当家的,快醒醒。快醒醒啊。”他感觉自已的脑袋好晕好沉,一睁眼,只觉得一阵白光刺眼得紧,吃力地起了身。只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很酸痛,嘴里自言自语道:“娘的,昨天才喝了半坛子酒,怎么就醉成这样了。现在是啥时辰啦?”
他抬头一看,摇醒自己的正是小刘子,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把抓住小刘子的前襟。骂道:“他娘的你小子昨天晚上死哪里去快活了,老子等了你一夜。”
扮成小刘子的天狼脸上挂着笑,连声道:“三当家,您老人家只是在这里等了小的一夜。小的可是在外面跑了一整夜啊,连眼皮都没合,你看,我这眼睛还是红的呢。”他说着真的翻了一下眼皮,确实也是满眼的血丝,倒也不全是他用内力挤出来的。
顾全虎看了一眼帐外,外面的人声离得挺远,他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道:“昨天的事情进行得如何,官军那里怎么说?”
天狼微微一笑:“官军听说了有倭寇,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本来依我的意思是连夜过来突袭的,可是带兵的那个戚将军却说这事情没这么简单,一定要当场捉个正着,连夜突袭只怕这些狡猾的倭寇会逃跑,那施文六又跟上面的官儿有勾结,不是铁证如山,治不了他的罪,就连那戚将军也要吃瓜落儿的。”
顾全虎的眉头皱了皱:“真他娘的麻烦,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得按原计划那样跟义乌人打吗?现在我们的刀剑全是一打就要断的,昨天晚上我也一直在想这事,若是我们动了刀剑,义乌人下手也一定是出重手,到时候我们的刀一打就断,变成赤手空拳了,不是任人宰割吗,再说了,只有我们一家寨子没刀剑,其他的寨子都是真刀真枪,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
天狼摇了摇头:“你放心好了,戚将军已经和那些义乌人打好了招呼,明天会让官军假扮成义乌人顶在最前面,跟我们都是做做样子,等到那些真倭子真的按捺不住,上前动手后,再把他们拿下,这就人赃并获啦!”
顾全虎听得目瞪口呆:“好你个小子,怎么跟那些义乌人也搭上关系了?”
天狼“嘿嘿”一笑:“三当家,昨天小的去官军大营的时候,那个义乌人首领陈大成就在,戚将军作中间人,让小的和那陈大成谈了一会儿,由于情况紧急,小的来不及向三当家请示了,就擅作主张,跟那些义乌人讲和啦。”
顾全虎先是一惊,转而怒容满面:“好你个小子,居然敢代表老子去跟义乌人讲和,义乌人打死打伤我们这么多人,谁他娘的跟他们讲和啊!”
天狼“嗨”了一声:“三当家,这不是权宜之计嘛,现在我们的主要麻烦是倭寇,而不是义乌人,等解决了这一茬,咱们回山寨招人,血洗这里也没问题啊,可是现在得先对付了那些倭寇才行。再说了,当时戚将军也是跟义乌人在谈判,若是我不应承下来,只怕今天官军连我们一起打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三当家。”
顾全虎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回去后再跟你小子算账,后来你们怎么谈的?”
天狼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戚将军今天会派出他的兵,假扮成那些义乌百姓,站在最前面,我们今天跟他们也就是做做样子,刀剑打断了以后,他们不会上来追击,把我们往死里打,我们到时候就逃回来,换那些倭寇上,等倭寇一上,戚将军的伏兵就会尽出,到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
顾全虎哈哈大笑起来,狠狠地拍了拍天狼的肩膀:“还是你小子靠谱。”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那些官军打得过倭寇吗?这次可是来了两百多真倭子啊,别到时候打蛇不成反被咬。”
天狼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三当家的,您就瞧好吧,这批官军是戚将军专门训练出来对付倭寇的,比那些寻常的卫所兵强得多,而且为防万一。他们也武装了义乌的乡巴佬,倭寇跟这些义乌蛮子打未必能占到便宜的。”
顾全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这回要是你小子能帮我们过了这一关,回去见到大寨主后。我帮你请功!”
半个时辰后。临时营地里的山贼土匪们全部集合了起来,按山寨为单位。几十人一堆地聚在一起,而那些临时配给各山寨的倭寇刀客们,这会儿也都站到了各自的队伍前面,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态度,虽然所有的山贼都在心里面问候这些东洋人的祖宗十八代,但多数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施文六今天心情很好,站在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土包上,他穿着一身上好的金色绸缎衣服,上面绣满了铜钱。头戴逍遥巾,一张无须的胖脸上,两只眼睛给肥肉挤得眯成了两条线,而那臃肿的体型活象个大水桶。脑满肠肥这四个字是对这家伙最好的形容。
只听施文六拿了个喇叭,那有点娘娘腔的声音在山谷的空气中回荡着:“弟兄们,今天就是咱们报仇的时候了,也是咱们跟那些义乌蛮子决一死战的时候,家伙都已经发给大家了,而且有东洋朋友助阵,大家放心,施某早就和官府打好招呼了,官府不会管这事,大家就放手杀吧,今天每人每天给二十两银子,打趴了义乌蛮子后,这里开出了银矿,每个寨子都有份!”
施文六说完后,手一挥,身后的二十多个壮汉护卫抬上来十几个大箱子,当众当开,全是银闪闪的银元宝,个个都是足有十两重,一下子就亮瞎了众人的眼睛,那些原本低着头和冷眼旁观的山贼也全都盯着那些银子,仿佛就象见了鱼的猫,更有些人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咽起口水了。
施文六一看众山贼的这副德性,嘴角边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继续说道:“今天就按昨天所布置的,十七家寨子打先锋,义乌人不知道我们今天有真家伙,杀他几十个肯定就垮了,大家努力去杀,伤者亡者我施文六全都包下来!”
不待施文六说完,不少山贼已经把手上的刀剑晃动了起来,双眼通红,吼着:“杀,杀,杀!”
人群中的天狼冷冷地看着这些山贼们,心中暗想这些土匪的本性还是暴露了出来,虽然不喜欢倭寇,但是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还是没有什么事不能做的。
施文六说完后,一挥手,台下的倭寇们都向其行了个鞠躬礼,然后和各寨的寨主头领们带着山贼们一起向着北边走去,千余人黑压压的一大片,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杀气冲天。
走出山谷,翻过了一个小山岭,就到了昨天的战场上了,这是两座山岭之间的一片平原地带,也是这几个月来双方械斗的主要场所,不少草丛中的石头和土块都已经血迹斑斑,更有些血渍已经成了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刺激着男性荷尔蒙的加速分泌,就连天狼的心中,也莫名地腾起了一阵放手大杀的冲动。
对面的山岭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拿着锄头,扁担和猎叉的义乌人,看过去漫山遍野,足有一两万人,这声势比昨天更大,估计陈大成昨天晚上也知道今天一战的关键,到处串联,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而山民们喧嚣的声势震得隔了三里外的山贼们耳朵都嗡嗡作响,刚才还杀意满满的不少山贼,这时候都脸色发白,恐惧的阴云重上心头,更是有些眼尖的家伙已经开始暗暗地打退堂鼓,开始留意退路了。
各山寨的首领们一看手下有些气夺,都吼了起来:“他娘的,怕个球啊,这帮泥腿子只有棍棒扁担,咱们手上可是明晃晃的家伙,都听好了,给老子冲,冲上去杀掉几十个,这些泥腿子就会吓怂了,到时候踩死的比我们杀的还要多,冲啊!”
几个凶悍的寨主抽出大刀,率先向前冲了出去,手下的喽罗们看着老大先冲了,也全都胆气复壮,跟着杀了过去,顾全虎也装模作样的拔出刀,带着十几个手下们一起向前不紧不慢地跑。速度并不快,但声音却叫得很高很响,显得气势很足的样子。
天狼跟在人群里向前慢慢跑,而眼角的余光却落在后面的那些倭寇身上。两百多个打扮成这些黑衣山贼的倭寇。没有抽刀,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这些乱哄哄的山贼身后。既是后援,更是督战。
对面山岭上的人海也开始涌动,天狼远远地看到陈大成一挥手,黑压压的几千多人就呐喊着冲了下来。高举着扁担和锄头,但跑在最前面的几百人,手里拿的却是清一色的猎叉,而且动作整齐划一,虽然一个个都穿着草鞋布衣,但肤色却不象一般庄稼汉那样黝黑黝黑,甚至不少人都可称得上白净。显然是戚继光派来打头阵的绍兴兵。
很快,双方的先头部队撞到了一起,一阵刀枪相交的“叮叮当当”声之后,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叮叮当当”声。天狼心中冷笑,原来是那些山贼们用大力却砍对面的对手,却不知道自己的刀剑已经在昨天给自己用内力震断,今天一砍才现了原形,只一个回合,手上的家伙就只剩下了个刀柄,不少人直接就愣在了当场,看着自己手上的刀柄发愣。
可是对面那些打扮成猎户的军士们却不准备给自己的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挥叉格断这些刀剑之后,便直刺对手,一下子就刺倒了数十名山贼,连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山寨头子也直接扑地不起,剩下的山贼们如梦初醒,再也顾不得那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了,纷纷掉头就跑,这一套他们这几天已经练得非常熟练了。
顾全虎昨天和自己的手下们都打过了招呼,这回一看前面的人逃跑,发一声喊:“哎哟妈呀!”也都齐齐地掉转身子,向后逃跑,而那个庞虎本来就拖在最后,这一下回头变成了逃在最前面的一个,直接就向着后面逃去。
庞虎还没跑出两步,眼前只见白光一闪,那个络腮胡子的疤脸倭寇的脸在他的眼前一闪而没,他心中一惊,突然感觉到了腹部的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自己的肚子上不知道何时给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跟随着肠子一起流了出来,他的脑子还没来得及再想出个原因,人便倒到了地上,气绝身亡。
疤脸倭寇半矮着身子,高高举起的倭刀上,几滴鲜血正顺着刀尖向下滴,这一下天狼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用的东洋萨摩示源流的横断内切斩,从下向上斜着一劈,如果是上泉信之这样的高的和,现在的庞虎就直接给砍成两段了。
疤脸倭寇的脸上刀疤都在扭曲和跳动着,庞虎的血溅上了他的脸,这副如厉鬼般的模样吓得正在逃跑的人们一下子收住了脚步,只听到疤脸厉声吼道:“八格牙路,全都回去战斗!”
天狼的眼中红芒一闪,他的身体骨架突然一阵噼啪作响,周围的几个人惊异地发现原来瘦高个子的小刘子,突然身板宽出了一大块儿,变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壮硕大汉,还没等他们回过味来,只见天狼的身形在他们的眼前一闪而没,直奔着那疤脸倭寇而去。
疤脸的眼中一道迅速的红光扑来,这速度和气势让他一下子连背上的寒毛都树了起来,在庞虎面前,他就是可以主宰一切的神,可是现在,在来人的面前,他也不过是别人脚下的蝼蚁而已。
可疤脸倭寇毕竟也是纵横东洋许多年的成名剑士,实力要强过中原的普通一流高手,身经百战,虽被突袭,但也在瞬间找到了最合理的应对之法,来人的速度与内力太强,让他连退路都没有,而东洋刀法,霸道凶狠,以攻代守,他大吼一声,向前冲出三步,周身腾起一阵青气,连手中的那把太刀也泛起一阵龙吟之声,高高地从头上向左下斜劈,完全不顾天狼对自己的攻击,也没有任何的格挡,就是这样纯粹简单的一刀迎头斩。
这正是萨摩示流中的绝招,名叫迎风一刀斩,日本的剑士比拼,绝少花架子,基本上是出手一招就绝生死,与中原以切磋为主的武技完全不一样,而萨摩示流中的这一招更是在整个东洋也以凶悍见长的萨摩剑士的剑法精华所在,如果你的武功不是高出他一大截,势必要格档,而他这样迎头一刀斩下,全部的气力都在这一刀上,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居高临下,占了绝对优势,有不少人生生被击断武器,或者是兵刃被弹起而砍中自己的脑门而亡。
可是天狼当年与柳生雄霸在谷底一年,对东洋各剑术流派的武功和精华早已经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他的速度和内力又比疤脸倭寇强出了许多,在启动之时,破敌之法早已经成竹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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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回 直面倭首
只见天狼双目中红光一闪,脚下突然却起幻影无形的步法,比起刚才气势十足的天狼步,更是速度突然地加快,疤脸的眼前一下子失掉了天狼的身影,只觉得一阵灼热的风从自己的身边飞速地闪过,而肚子上也是一热。
疤脸只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飞速地从肚子上一道热乎乎的地方喷涌而出,他一生杀人无数,这一下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嘴里喃喃地来了句:“好快的刀!”身子一软,肚子上的一个血口子越来越大,而他的上半截居然就这么直接滑落了下来,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只有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裹在红光中的天狼的身形停在了疤脸倭寇身后一尺的地方,他也不回头,直接回手一抓,那倭寇的脑袋上的黑布软软地落下,露出剃了半个脑袋的月代头来,天狼的手抓着他头上的那个椎髻,周身红气一暴,这颗脑袋竟然生生被他拧了下来,提在手中,一时间离他丈余的其他倭寇们全都被他的这气势所震慑,不敢上前一步。
天狼大声吼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乃胡总督特使,特来平定倭寇,只拿倭寇及首恶施文六,不究其他,识相的快点闪开!”
这下子山贼们多数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全虎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馒头,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小刘子突然在自己的眼前变了一个人,而且一招就把这么厉害的倭寇给干掉了,倒是李二狗先反应了过来。拉着顾全虎就向着旁边逃跑:“三当家,风紧,扯呼!”
山贼们也都纷纷回过了神。跟着李二狗等人向着边上逃跑,挡在倭寇和义乌“百姓”们中间的一片山贼一下子跑了个干净,而那些绍兴兵们一向是慢速追击的,刚才被山贼们挡在前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看他们一下子站定,还以为要返身死战呢。本能地也都收住了脚步,直到山贼们跑了个干净后,才看到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举着一个倭寇人头,傲然而立,而在他的面前,是两百多名已经抽出太刀。扯下面巾。面目狰狞的倭寇。
倭寇中不知是谁发了声喊,懂倭语的天狼听得真切,分明是在叫:“一起上,宰了这小子!”于是这些椎髻赤脚的倭寇们,咬牙切齿,挥舞着大刀,百余人的刀风汇集在一起,卷起一阵可怕的刀浪。向着天狼呼啸而来。
绍兴兵们和小股的倭寇打过几次,即使碰到几十个真假相杂的倭寇。比现在气势弱上许多的突击,也都是避战而走,这次看到这么多倭寇刀手们如狼似虎地上来拼命,更是不敢力敌,平时一般是离敌三十步时就要闪人,这回倭寇们还离着五十多步,他们就开始齐刷刷地掉头逃跑了。
天狼万万没有料到戚继光练出来的新军居然是这个样子,面对两百多倭寇,居然掉头就跑,急得他大叫:“回来,别跑啊,回来杀倭寇啊!”可是他的话只会让那些绍兴兵们跑得更快,不少人连手中的猎叉都扔掉了,满地都是。
陈大成带领的义乌百姓们本来都拖在后面,离着这些官军有一百步左右的距离,这下子一看他们逃了,也一时愣在了原地,身边的两个汉子拉了拉他:“大哥,官军跑了,咱们怎么办?”
陈大成看了一眼在前面已经和上百名倭寇杀成一团的天狼,一咬牙,跺了跺脚,吼道:“弟兄们,你们看人家一个人也没缩,官军跑他们的,咱们义乌人可不能当缩头乌龟,不怕死的,跟我上!”他一边吼,一边从地上抄起一根官兵丢下的钢叉,向前冲了过去,身后的义乌人一看陈大成冲了上去,也都纷纷拿起地上的猎叉,争先恐后地向前。
天狼的周身已经罩在一团红色的气团之中,双血红,手中的天狼刀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强烈的刀气罩得周身密不透风,他的身边已经倒下了十余个倭寇,个个给他打得面目全非,可是剩下的倭寇仍然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而且这些凶悍的东洋刀客们确实和以前见到的中原武人们不一样,同伴的身亡不仅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让这些狂徒一个个哇哇怪叫,前仆后继地攻上。
天狼的衣服也给划破了三道口子,虽然他的武功高过这些倭寇刀客们太多,基本上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但永远是被六七个人同时攻击,而且这些人往往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完全不顾自身,这让天狼也暗暗称奇。
正面三个倭寇怪叫着向天狼攻了过来,一人抽刀横斩天狼的腰部,一人打着地滚,斩向天狼的右脚,当中一人则是跟刚才的疤脸一样,迎头一刀,自右上到左下劈下,这三人都算得上一流高手,而且明显有着配合,所攻之处都是天狼所必救。
与此同时,天狼感觉得到身后刀气凛然,两把倭刀疾攻自己的后背,显然也封住了自己后退的退路,明显是配合正面三人的举动。
天狼的眼中红光一闪,与凶悍狠辣的倭寇对战,就象以前在谷底和柳生雄霸无数次切磋后得出来的结论,退后哪怕半步,给人占了气势上风,那就输了一大半了,他一咬牙,不退反进,身形凌空飞起,向前一扑,左手打出一招红色的天狼破军,光波击中了左边倭寇的中门,他狂吐着鲜血,人向后飞去。
天狼的右脚在空中一个弹腿,在右边的那个倭寇还没有起身的时候,正中他的脑袋,这一腿力量何止千斤,那个倭寇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脑袋就象一个给打飞了的南瓜,生生地从脖子上飞了出去,正中中间那个主攻倭寇刀客向下横劈的倭刀。
这一下天狼拿捏得分毫不差。这三名倭寇刀手已经是一流高手了,几乎是同时刀落,可就是差了这一点点的微小时间差还是让天狼抓到了破绽。那个人头飞出,打到了倭寇向下劈的倭刀上,就象一个给打碎了的鸡蛋,在空中给这霸道的刀气切得粉碎,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溅得他一脸都是,被这脑袋一撞。那本来气势如虹,力劈华山的这一刀,也不可避免地略微一滞。速度稍稍慢了一点点。
趁着这转眼即逝的功夫,天狼左手的斩龙刀绕了一个大圈回来,向上一挥,烙铁般红色的刀身正正地击占了那倭刀的刀锋。直接把这把精钢打造。足可削铁如泥的锋利倭刀削成两半,断出的那截刀尖,带着冷冷的死意,穿过天狼的护体天狼劲,划过天狼的右肩头,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若是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护体,换了一年前。这一下已经会让天狼血流如注了。
天狼的斩龙刀斩断倭刀后,去势未尽。招数用老之前,空中一转,直斩那倭寇的脖颈处,换了一般人早就闪身急退了,可这倭寇也是凶悍之极,不闪不避,拿着半截断刀,就向着天狼的小腹扎去。
天狼对此人的选择也有些意外,虽然知道倭寇凶悍,可也不料此人完全不惜性命,大概也是因为身边两个同伴惨死,兔死狐悲,拼了命也要报仇的原因吧,天狼的右手作爪状疾出,赶在那把刀扎到自己之前,一把抓住了那倭寇的脖子,右手姆指一下子按中了他颈部的酸经,这下倭寇面如死灰,手中的断刀一下子无力地掉到了地下,而他的嘴里却不甘地叫道:“我,我杀!”
天狼懒得跟他废物,百十来斤的壮汉在他手中就象婴儿一样,凭空提起,一个大旋转,就转到了后面,此时那两把第一击劈了个空的倭刀,正好第一下又攻近了天狼的后心,只是这一回,天狼正面压力完全消失,可以从容地以这名倭寇,来应对他同伴的刀锋了。
“嘶”的两声,这倭寇的背后被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切开了两条巨大的口子,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显然是不能活了。天狼右手中掌劲一吐,这个倭寇的尸体直接向后飞出,把那两个后面偷袭的家伙撞得仰面而倒,还没来得及推开身上压着的尸体,天狼就凌空飞起,重重地踩在尸体上,这一下的万钧之力活活地把地下的那两个倒霉鬼压得骨断筋折,眼珠子都给挤得爆出眼眶了。
饶是倭寇们凶残狠辣,悍不畏死,可是天狼以这样迅捷和残忍的方式连杀二十多人,尤其是刚才合击的这五个人,也是这伙倭寇中的高手了,居然给天狼几下子就全部击毙,剩下的倭寇们也一时气夺,在一边也只是挥刀虚张声势,而不敢扑上前来了。
趁着这一会儿的间歇期,陈大成率领的率领的义乌乡民们也都杀到,猎叉棍棒齐下,狠狠地向着倭寇招呼过去,双方的士气此消彼涨,倭寇有些气夺,而义乌乡民们个个如猛虎下山,人数又占了绝对优势,很快就形成了十几个人围攻一个倭寇的局面。
天狼从混战的人群中一眼望去,只见刚才还站在高坡上的施文六那个肥胖的身形这会儿突然不见了,他的心一沉,这家伙一定是见势不妙准备开溜了,再也顾不得这里的倭寇,双足一动,直接从打斗的人群头顶处飞过,大鸟一般的身形一下子飞出了二十多步,落到了倭寇们的后面。
一个拖在最后的倭寇这时候还没给义乌乡民们缠上,嘴里怪叫着,提刀向着天狼冲过来,天狼根本懒得理他,在空中的时候手里从怀中摸出一枚钢镖,头也不回,顺着来袭刀气的方向就向后掷出,那倭寇只觉眼前一花,脑门上便给一枚钢镖生生钉住,顿时倒地身亡。
天狼马不停蹄地向着施文六刚才站的方向奔去,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四五个起落下来,已经奔上了刚才冲击的高岗,站在上面一看,只见十几个护卫正拥着一团肉球似的施文六,向后没命地逃跑,只是因为这施文六身形过于肥胖,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爬。
天狼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施文六不会骑马,今天也没想到会这样惨败。这时候再逃,已经是不可能跑得掉了。
天狼正要向前追击,突然感觉到了山岭上一边的小树林里,突然现出了三股强烈的杀气,他的身形立时不动,握着斩龙刀柄的右手掌心沁出了汗水,因为这次来的三个。都可称绝顶高手,比起刚才自己所杀的那些倭寇,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既然这些人在此出现,一定是敌非友,徐海,毛海峰。上泉信之。一定是这三个家伙!”
天狼的眼睛开始慢慢地变红,周身的气流也渐渐地运转,红色的气劲扭曲着他身边的空气,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转向了右边,正面地迎向了正从林子里缓步而出的三个人,没错,就是这三个倭寇头子!
右边的一个,是身高九尺。壮如熊罴的毛海峰,比起天狼还要高了半个头。身板更是宽了一截,虎背胸腰这四个字都无法形容他的强壮,发如乱草,须似钢针,手里拿着一柄沉重的金钢杵,看起来这就是他的兵器。
左边的一个,则是以前天狼交过手的上泉信之,今天他穿了一身红色的倭甲,戴着面当,而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透着凶狠与残忍,一把精光闪闪的倭刀在他的手中,已经发出了死亡的气息。
而中间的一个,正是那看起来儒雅非常,仍然是一副贵公子打扮的徐海,和左右的两个杀气冲天的同伴不同,他的气场反而是最弱的,只见他负手于背后,也没看到拿着什么武器,摇了摇头,叹道:“天狼,上次在南京我们放了你一马,为何还要这样苦苦相逼?”
天狼冷冷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严世藩告诉你的吗?”
毛海峰粗浑的嗓子里象打雷一样地吼道:“老徐,跟他废话啥呀,并肩子弄死他,给咱兄弟们报仇!”
上泉信之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了!”
徐海微微一笑:“不急,还有时间,杀他之前,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的好。”
他对天狼点了点头:“其实上次你跟我们进兰贵坊的时候,我就能感受到你不是平常人了,也能料到你和你同伴走后一定会跟踪我们,本想在城外解决掉你,可中途却出了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后来从小阁老那里,我知道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天狼,说实在的,今天的相会,我可是盼望了很久呢。”
天狼笑了起来:“你不会是因为想和我相会,而舍弃掉你的那些手下吧,其实我一直很奇怪这个问题,既然你们一早就来了,为何一直不出手呢。”
徐海的嘴角勾了勾:“本就是些从东洋招来的浪人刀客,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再说这回我们的行踪,尤其是跟小阁老见面的事情,也不想太多人知道。能让这些人消耗掉你这么多的体力,我们当然更有胜算了。”
天狼冷笑道:“怪不得这些东洋人只能当炮灰,而你徐公子却可以一路坐到船主的位置,现在在倭寇中也仅次于汪直呢。不过我看你真正想要的,还是借我的手杀掉这些知情者,不让你们暗会严世藩的事传到萨摩藩的岛津家耳朵里吧。”
徐海的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我们和岛津家的事情,与你何干?”
天狼一看徐海的样子,就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心中一动,哈哈大笑:“徐海,你以为严世藩会诚心和你们合作吗?如果真这样的话,他那天就不会把你们支开,和我谈话了。”
徐海也跟着冷笑道:“天狼,不用跟我们玩心计,虽然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但我还是可以回答你,小阁老后来和我们见了面,而且谈得很愉快,我们现在很确定,小阁老跟我们是真心合作。倒是你,阴魂不散地总是找我们麻烦,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图个啥?”
天狼的眼中坚毅的神光一闪:“图啥?图我中华男儿心中的英雄之气,徐海,你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当知忠义二字,却甘愿为虎作伥,带着倭寇来烧杀抢掠自己的同胞,内心之中可有一丝良心不安?就不怕死后无颜去面对祖宗吗?”
徐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厉声道:“国家待我不义,我又为何要做大明子民,想我徐海,在明朝的时候也算安份守已,满腹才华,却因为求官无道而只能当一个和尚,若非我跟着叔叔出了海,上了船,哪可能有今天的见识和地位,再说了,我们能逼着无道昏君开海禁,做生意,这是有利于沿海万民的事情,虽然手段一时过激,但也是有利于子孙后代的善举,有何不能面对列祖列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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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回 智退强敌
天狼冷冷地说道:“善举?徐海你的祖籍在徽州,自然不担心有倭寇去烧杀你老家,挖你家祖坟,可是沿海的百姓也是如此吗?为了贪自己的私欲,不惜出卖灵魂,去当岛津氏的走狗,你敢说你不知道岛津家要的不是钱,而是入主中原?”
徐海的脸色大变,上前一步:“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天狼心中越来越有数了,他哈哈大笑:“徐海,你以为严世藩不知道你们的意图吗?他对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你瞒不过他的,之所以严世藩肯跟我合作,也是希望我能阻止岛津家入侵中原的野心,他确实想要赚钱,但他也不想中原易主,给岛津氏当奴才!”
毛海峰一声怪叫,用东洋话说道:“老徐,罗嗦什么啊,做了这家伙,然后我们赶紧撤了完事!”
徐海的手一抬,也用东洋话回道:“不行,事情有变,我得问清楚此人。”
上泉信之冷冷地说道:“徐先生,此人很狡猾,我看他是在挑拨离间,拖延时间。”
这些人用东洋话交流,显然是以为天狼不通倭语,可没料到天狼早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冷笑,而脸上却摆出一副迷茫的表情,喝道:“你们嘀咕个什么!是要准备打了吗,老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徐海换回了汉语:“且慢,你刚才说什么,严世藩跟你说了些什么?”
天狼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你们不是想取我性命的吗?”
徐海换了一副笑脸:“天狼,其实我知道你们锦衣卫是不想让外敌入侵,我们和老船主说白了也是这个意思,刚才你不是自己也说了吗,我们让那些东洋刀手送死而不出手救,就是因为我们也不想让岛津氏真的入侵大明,若是战火连连,民众流离失所。我们还怎么做生意赚钱呢?”
天狼的脸色微微一变 ,装出一副挺意外的表情:“此话当真吗?”
徐海点了点头:“我们要是骗你的话,直接出手杀你就是,还用得着在这里废话这么久吗?”
天狼回头看了一眼岭下。激烈的打斗还在继续,只是倭寇刀手们已经被团团围住,一个个都是在作困兽之斗,败局已定了。他对徐海说道:“怎么,你们还想和我们锦衣卫合作?”
徐海正色道:“不错,严世藩虽然给我们开的条件不错,远比胡宗宪的要优厚,但我总是觉得不太可信,那胡宗宪只是想我们不再袭击沿海城镇,而严世藩却跟我们说可以劝皇帝开海禁。天狼,换了我你会信吗?”
天狼心中冷笑,看来这徐海一伙和严世藩也是在勾心斗角,严世藩不会在第一次就亮明底牌,把自己想要勾结倭寇。以为外援的事尽数透露,而徐海也不知道严党的势力之大,不知道要维持这么一个庞大的腐败官僚集团的运营所需要的巨额成本,更不知道严世藩已经不可救药的贪婪。
但天狼却点了点头:“我们锦衣卫也不可能全信严世藩的,他跟我们说,跟你们只是暂时合作,缓兵之计而已。目的是不让你们在这时候再在东南惹事。其实和我们胡部堂的意思差不多,只不过他想通过私下的贸易自己赚一点罢了。”
徐海哈哈一笑:“我早就知道严世藩不可能这么大公无私的,天狼,其实无论是严世藩,还是胡宗宪,都愿意和我们开海禁通商。就是你们的皇帝,也迟早要开海禁的,天狼,你们锦衣卫只会顺着皇帝的意思行事,到时候他要和我们合作做生意。你还拦得了吗?”
天狼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他突然想到了胡宗宪的大计划,现在绝不是出手杀死这三个倭首的时候,至少,在分化倭寇之前,不能做这种事情,徐海等人的承诺绝不可靠,这回在义乌生事不成,又折损了所有东洋刀手,出于给岛津氏一个交代的需要,也会在沿海一带报复性的攻击,只有让汪直和徐海这时候跟广东海盗打个你死我活,才可能救沿海的民众于水火之中。
想到这里,天狼的表情也舒缓了起来:“徐先生真是明白人,我们锦衣卫忠的,只有皇上而已,现在皇上碍于面子,不能明着开海禁,但胡宗宪的意思和他的想法是最接近的,只要你们不惹事,不再攻击沿海城镇,那我们会逐步地放松海禁,至少可以私下里做做生意,胡宗宪也知道你们的生意现在做得大,手下要养的人也多,不让你们吃饭是不行的。”
徐海摇了摇头:“可是无论是胡宗宪,还是严世藩,都不敢说现在就开禁和我们进行贸易,老实告诉你吧,这回我们在这里整这么一出事,也是给你们一点警告,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不要只说漂亮话,而没有实质性的东西。”
“胡宗宪和严世藩都说过,朝中的另一派大臣总是拿我们攻击沿海城镇说事,说我们是顽匪,不可交往,这回我们就不攻沿海,改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做这一票,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了,若是你们还拖延时间,迟迟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也只能继续攻击沿海城镇了。”
天狼哈哈一笑:“徐先生好健忘啊,你们若是真的撕破脸,难道跟陈思盼和萧显开战也不需要我们帮助了吗?”
徐海的脸色大变:“怎么,你连这事也知道了?”
天狼的表情变得冷峻起来:“别忘了,我们是锦衣卫,胡宗宪不敢在这件事上对我们有所隐瞒,此事已经快马送交京师了,如果皇上同意,那我们就会出兵帮助你们消灭这些广东海盗,这些海盗也是在海上抢掠多年,如果你们能顺利消灭他们,所得的财物不比抢些沿海镇子要好得多?”
上泉信之突然开口道:“不一样,抢劫沿海村镇可以掳掠人口,回我东洋贩卖,钱不是我们行事的唯一目的。”
天狼的心中一动,看来上泉信之的目标和徐海还不一样,他除了钱。还要人口,这很有可能是那些日本领主们的意思。于是天狼冷冷地回道:“消灭了海盗之后,有的是俘虏给你们,还缺人口吗?”
上泉信之嚷道:“不行。那里没有女人和小孩子,我们要的是这些。”
徐海似乎对上泉信之的举动不太满意,用日语,打断了他的话:“上泉君,我们的事情回头再解决,不行的话我去给你买女人和小孩子好了,南洋那里这种生意很多,打垮了姓陈的,还怕没的买吗?”
上泉信之没有说话,徐海转而继续对天狼说道:“那好。我就等你们的消息,记住,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说着,三个人都转过身准备离开。
天狼的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天以一对三。又无援手,情况是极为不利的,能靠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已经不易,以后再想办法对这些倭寇各个击破,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等一下。那个施文六,你们不管了吗?”
徐海回过身,嘴角勾了勾:“就这家伙也配和我们合作?若不是严世藩托我们关照他一下,加上我确实对义乌这里挺感兴趣的,我才懒得跟他多废一句话。你若是要捉他,现在还来得及 。这胖子跑得慢。”
天狼点了点头:“你的这些手下也不管了吗,就不怕他们活下来出卖你们?”
徐海摇了摇头,一边掉头走一边说道:“不会的,这些东洋武士不会把自己活着留给敌人。再说了,你们这些义乌人也不会留活口。”
天狼转头看去。只见那二百多名倭寇现在站着的还不到十个,而且也是全身是血,背靠着背,困兽犹斗的那种,义乌的百姓仍然有数千人,围着这十几个倭寇,还有几百具百姓的尸体和伤者被妇人和小孩们向后方抬,人圈外的一大块空地上,两百多具倭寇的尸体正被扔在一起,一些仍不解恨的乡民拿着手中的猎叉和棍棒正在向这些尸体上死命地招呼着。
天狼心中感叹,这些义乌百姓果然是剽悍凶猛,就连官军和山贼都不敢对战的倭寇,居然被这些百姓们乱棒打死,若是各地的百姓都有这里人的一半勇猛,何至于小小的倭寇,几十几百人就能横行东南呢,戚继光在这里选人练兵,还真是没错。
正思量间,只见那剩下的十余名倭寇突然齐刷刷地扔掉了手中的长刀,拔出腰间的肋差(短刀),跪坐于地,围着他们的义乌人还以为这些人要投降了,正待上前,却不料这些倭寇却全都把肋差插进了自己的肚子,然后死命地一划拉,肠子都流了出来,而这些倭寇们也都痛苦地倒地,眼见是不活了。
天狼看得默然无语,这一幕以前柳生雄霸和他说过,这叫切腹,是日本武士战败后自行了断的一套标准做法,由于日本人信奉人的灵魂是在肚子里,切开肚子能快点让灵魂离体而去,不至于留在尸体上成为怨灵,而且在敌人面前这样的死法也能获得对手的敬意,原本这种切腹只限于高级武士,后来这些低端的浪人们也有样学样,只不过为了减轻切腹者的痛苦,往往还需要一个人专门在后面砍头,那叫介错。
只是这些倭寇是集体切腹的,自然也没人会给他介错,陈大成看着这些人在地上翻来滚去的,惨不忍睹,叹了口气,吩咐手下们上去,乱棍其下,把这些人全都打死,也算让他们免了这肚破肠流不得速死之苦。
天狼看到那边大局已定,再扭过头来时,徐海等人已经走出百步之外了,远远地只听到徐海的声音传来:“天狼,希望下次来送信的人,能够是你!”
天狼的嘴角勾了勾,心里却在说:“放心吧,一定会是我的。”
他转身向着施文六逃跑的方向追去,和徐海等人也就耽误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可大胖子施文六在逃命的时候也暴发了惊人的能量,就这一会儿居然已经逃到山谷口的大营那里了,人影都变成了几个小黑点,只有施文六那身紫色的肥胖身形特别引人注目。
天狼也害怕这施文六在营中留有马匹,若是让他上了马逃命,再追起来可就麻烦了。他也加快了脚步,轻功提到十成。势如流星地向着施文六赶去。
离着施文六等人越来越近了,天狼可以看到施文六也明显地加快了速度,这下他看清楚了,四个护卫抬着施文六在跑。显然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紧追不舍。而离他不远的前方,五六个护卫已经牵出了十几匹马,果然他是有备而来,预留了退路的!
正在此时,营中突然一阵紧密的鼓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呐喊声,从各营帐中钻出了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官员,一面大大的“戚”字帅旗也树了起来,帅旗之下,将袍大铠的戚继光威风凛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阳光的照射下,全身的甲胄闪闪发光,宛如天神下凡。
抬着施文六的那几个护卫吓得腿都软了,手一松。肉球般的施文六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杀猪般的惨叫声连隔了一里有余的天狼都听得见,紧接着,就是官军们气势十足,震耳欲聋的吼声:“戚将军在此,还不速降!”
施文六的这帮护卫们也都多年跟着施文六走南闯北,见风使舵惯了。一看这架式,哪会为施文六拼死一战,一个个全都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天狼一看到戚继光出现,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地,昨天他和戚继光有过约定。由戚继光带大军埋伏,务必擒拿施文六,考虑到施文六有带着倭寇们突围的可能,因此戚继光把主力都带在身边,正面只派了几百名官军伪装成义乌百姓。可是天狼并不知道戚继光会埋伏在何处。前面平原之战时那些官军的表现让他的心中也开始打鼓,直到现在才算完全放了心。
施文六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叫道:“戚继光,我可是给朝廷提供丝绸和生丝的商人施文六,你不认识我吗?”
戚继光冷冷地说道:“施文六,本将既然在此恭候你多时,自然知道你是谁,朝廷让你供应丝绸和生丝,也允许你去勾结倭寇,屠杀百姓吗?”
施文六额头上的汗珠开始不停地向外冒,胀红了脸,强辩道:“我,我那是奉了郑大人和何大人的命令,来这里开矿,这里的刁民不服王化,我才雇了些人收拾他们,戚继光,你是不是连浙江省的布政使的命令也不听了?”
戚继光哈哈一笑:“本将奉的是浙直总督胡部堂的军令,来此捉拿通倭的贼人,昨天我就叫你来大营了,可是你迟迟不到,也就怪不得今天我用这种方式和你相见,有什么要辩护的,自己跟审案者说吧!”
施文六一跺脚:“审我?大爷有的是钱,有的是关系,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审我!”
一个冷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钻到了施文六的耳朵里:“哦,锦衣卫审你,是不是也不要命了?”
施文六听到这话,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牙齿都开始打战,他慢慢地回头,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白脸汉子,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目如电,杀气满满,而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块金牌,上面赫然写着“锦衣亲军指挥使司”这几个字。
施文六这回吓得尿都流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人,草民,草民无罪啊,草民这都是奉的郑大人和何大人的意思,您千万可要。。。”
天狼懒得听这个死胖子在这里为自己辩解,冷冷地说道:“你有罪无罪,咱们自然会问清楚的,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戚将军,辛苦你了,还麻烦借你的几个亲兵,把此人押回去。”
戚继光点了点头,一挥手,身边的二十名亲兵护卫一拥而上,把那施文六五花大绑,然后象抬肥猪似的抬到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一辆马车上,整装待发。
这是天狼和戚继光昨天晚上就商量好的,为防万一,天狼会全程跟着这辆马车,天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着戚继光一拱手:“戚将军,这回真多亏你了,还好,事情进行的挺顺利。”
戚继光的眉头皱了皱:“借一步说话吧。”他下了马,径自走向了远处。
天狼也有些话想和戚继光说,回了大营后可能就未必有谈话的机会了,他跟了过去,一直走到百余步外,戚继光才转过了身,叹道:“前面的战事我也看到了,真让我失望,本来以为又训练了几个月,加上这次我开了重赏,能让军士们有点勇气,可没想到他们还是这德性,看来绍兴兵不可用啊。”
第五百六十五回 巧妙诱供
李林应了声是,低头退下,这帮前军的兵油子完全被天狼的气势所震慑,一个个都不敢抬头多看,天狼心中感慨,这些绍兴兵确实没有血性,即使这回给自己教训了一次,下回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拼命的,要练虎狼之师,还只能找义乌人。
天狼径自走向了陈大成,陈大成和身边的那些义乌壮汉们都被天狼刚才斩将立威的气势和义正辞言的演说所折服,一见天狼过来,全都跪倒在地,高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天狼换了一副笑脸,打了个“哈哈”,把陈大成扶了起来,说道:“陈义士,我没什么威武的,真正威武的,是你们义乌百姓,即使面对着凶残的倭寇,即使手里没有铁剑钢刀,身上没有护甲,拿着木棍锄头,也能毫不畏惧,你们才是真正的勇士,我天狼也只有仰视的份。”
陈大成憨厚地笑了笑:“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其实今天乡亲们心里也害怕,就连我,在官军们转身逃跑的时候心里也在打着鼓,可是咱们看到了大人一个人在和那些倭寇搏斗,当时我就在想,说什么也不能把您一个人扔在那里,血一冲脑子就上去了。”
天狼点了点头:“陈义士,你不但有勇,还很有谋略,我看到你是把乡亲们分成一组一组的,分头围攻那些倭寇,让他们只能各自为战,不让他们聚到一起,这点就连多数官军的将校也未必能做到。几千百姓给你指挥得如同一个人,在这里当个族长实在是太屈才了。”
陈大成哈哈一笑:“大人,您有所不知。不是我陈大成多会指挥,只不过这些乡亲们都是按村为单位聚在一起罢了,领头的村长们看着我冲上去了,也都跟着涌上来,其实我在军队的时候也就是个总旗罢了,连百人都没有指挥过,哪能指挥得来几千人呢。”
天狼微微一笑:“陈义士。那你想不想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机会呢?”
陈大成的脸色一变:“大人,你这话是何意,草民不明白。”
天狼收起笑容。正色道:“还是昨天戚将军跟你说的那件事,现在倭寇猖獗,北边的蒙古也是不断犯边,我大明内忧外患。正是热血男儿投身报国之时。有没有兴趣到戚将军的手下做一番事业?”
陈大成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大人,昨天草民就和戚将军说过了,此事草民一时无法答应,还要考虑考虑,不知为何大人又在这时候提及此事?”
天狼看了一眼陈大成身后的义乌百姓们,只见这些人全都巴巴地看着陈大成,显然会以他的意见马首是瞻,这种宗族乡情的力量。就是撑起义乌人战斗力的内核所在,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陈大成一人而已。天狼点了点头,对陈大成说道:“事关机密,有些事情我跟你单独谈谈。”
陈大成点了点头,回头对着百姓们说道:“大伙儿先回去吧,大成和这位大人有事相商,有了结果后会通知大家的。”
这些百姓们全都在各自的村长的带领下转身向回走,天狼突然说道:“且慢,陈义士,这些倭寇的尸体你们带回去,他们都是死在你们的手上,报功也是给你们的,莫要让没出力的人得了这功劳。”
陈大成先是大喜过望,转而犹豫了一下:“大人,这样做好吗,我们毕竟只是百姓。”
天狼笑了笑:“我有胡总督的令牌,见令牌如见胡总督,来之前他就这样交代过了,说是如果义民杀贼,一样按军功行赏,没有问题。”
那些站得靠前的百姓们听到了,欢呼雀跃,纷纷上前把倭寇的尸体抬起,对着天狼又是一番感谢,这才兴高采烈地回去。
这么草地上很快就只剩下了天狼和陈大成二人,天狼看着远去的百姓们,叹了口气:“这里现在没有外人,陈义士,你我也不用拘礼了,我应该痴长你两岁,就叫你大成吧,你叫我天狼就行。”
陈大成连连摆手:“大人,这怎么使得呢,我是民,你是官啊。”
天狼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什么民和官,只有两个今天并肩杀倭寇的汉子。大成,你是不是讨厌官府中的所有人,连我也生份呢?”
陈大成连忙摇头道:“不,大人,你和那些当官儿的不一样,你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陈大成这辈子没服过谁,你是第一个让我服的。”
天狼笑了笑:“大成,都是男人就别在这里客套来客套去了,我叫你大成,你叫我大哥好了,大哥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投军报国,还不让同乡人去参军。”
陈大成咬了咬牙,一跺脚:“大,大哥,在您面前我也不隐瞒了,你也知道我以前投过军,也当过县衙的捕头,深知这军中黑暗,官场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象我们这种没权没势的,进去了也是任人乒,在军中还好,大不了不吃军粮了,脱了这身军装回家。以前我当兵是顶人家卫所兵的缺,还可以来去自如,可要是这回再去,那就是世世代代都要转成军户了,想走都走不了啊。”
天狼点了点头,正色道:“大成,恐怕你还不知道,这回朝廷招兵,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那些卫所兵,是世袭的军户,从太祖爷建大明朝时就定下来的,所以只要生了儿子都得当兵,可是这回朝廷招的,不是那种世袭的卫所兵,而是为了打倭寇新募的新军,拿军饷作战,待遇比起卫所兵要高出三倍,平了倭寇之后,是想解甲归田还是继续留在军中,都是尊重你们的意思。”
陈大成的脸色舒缓了一些:“昨天那个戚将军也是这样说,可我还是不太信。今天大哥说了,那我就信啦,只是还有一点。就如大哥刚才所说的那样,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看看今天的那些兵,哪有点能打仗的样子,如果朝廷招的都是这样的怂兵软蛋,那将官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大哥,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几万义乌人一辈子的事,您可千万要跟我说实话啊。那戚将军是良将吗?”
天狼笑了笑:“这戚将军可是山东登州卫的世袭都指挥,年纪轻轻的就接替父职,统领上万军队,在京城的武举考试中都是中了武进士。熟读兵书战策。乃是大将之才,对了,两年前蒙古入侵的事你听说过吧,当时守着京师九门的就是戚将军,愣是没有让蒙古人打进来,你说他是不是良将?”
陈大成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一闪而没:“既然这戚将军这么有本事,为何他练出来的兵这么没用呢?打仗时只顾着逃命。抢功时比谁都积极。”
天狼正色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和人事,大成。你也在军队里呆过,那军中的兵是卫所兵,将官也是世袭的,想要往上爬就得花钱走门路,行贿那些官員才行,戚将军是一个人从登州调过来的,只带了几个亲兵,这些兵都是在绍兴一带募的,而那些将官也只能用上面给的卫所兵军官,一个个都是兵油子,戚将军虽然能训练他们行军作战和阵法,但总不可能把逃兵全斩了吧。”
陈大成歪了歪嘴:“军中有军中的规矩,逃军溃军斩其主将,今天大哥不也是把那个带头逃跑的胡千总给斩了吗,戚将军要真是良将,难道还杀不了几个不听话的军官?”
天狼微微一笑:“大成,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现在在浙江这里,胡总督,戚将军他们是真心想抗倭的,但还有些贪官污吏,比如你们县的这个华县令,还有他的后台,还有他后台的后台,这些人根本不想平倭,只想跟倭寇做生意。”
“这次的事,就是这些黑了心的畜生,勾结倭寇,让施文六在前面搞出来的,目的就是想拆胡总督他们的台,让胡总督练不出新军,打不了倭寇,最后只能听他们的话,放任他们跟倭寇做生意。至于我今天敢杀他们,是因为我是锦衣卫,那些狗官不敢把我怎么样,可戚将军就不一样了,我大明以文制武,那些狗官是可以颠倒黑白,陷害忠良的。”
陈大成昨天晚上听了天狼的一些话,已经有点意识了,这回听到之后,恨恨一跺脚:“这些狗娘养的,大哥,我明白你意思了,这些狗日的往戚将军的军队里掺沙子,让他打不了仗,你的意思是要我带着义乌的兄弟们从军,去帮戚将军一把,是吧。”
天狼正色道:“不止是帮戚将军,也是在帮国家,帮你们自己。义乌这里已经算是内地了,倭寇的魔爪都能伸到这里,两百多个倭寇加上山贼土匪,就能祸害你们义乌全县,那些沿海的百姓面对几千上万的倭寇,他们又能指望谁?”
“大成,戚将军的练兵之法是没的说的,这些绍兴兵虽然不敢作战,但是进退有序,能保持阵形,这些你应该都能看到,你们义乌百姓,不缺勇气,稍加训练,就可以跟倭寇真刀真枪的干,到时候戚将军提拔你和其他的兄弟担任军官,自然不会再有这种临阵逃跑的事情发生。”
陈大成疑道:“我?我们只是草民,怎么能当军官呢?”
天狼摆了摆手:“军中之事,按说可以由主将全权负责,戚将军可以决定军中每个人的生杀大权,这回的事情,我们把倭寇和那施文六当场抓获,只要审讯,就会让他咬出幕后的主使,那些狗官不会也不敢再过问戚将军的军中之事,他可以一门心思地按自己的设想挑选军官,训练军队,如果义乌这里从军的人能有三四千,那自然是从你们这些人中选拔军官,你大成兄弟,就是首选!”
陈大成一咬牙,狠狠地一拍手:“大哥,我听你的,干了,我这就回去,动员所有的乡亲们,让老少爷们全都去从军。”
天狼哈哈一笑,拍了拍陈大成的肩膀:“好兄弟。就等你杀敌立功的好消息了。对了,回去以后记得把倭寇的首级取下,尸体就扔了去喂狗好了。戚将军到时候提拔你们当军官。有了这些首级,就是有了军功,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陈大成抓了抓脑袋,笑道:“还是大哥想的周到,那小弟这就回去了,明天就去戚将军的大营报道。对了,大哥。我看你今天后来扔下那些倭寇,向着对面赶过去,是去抓施文六这个狗贼吗?”
天狼点了点头:“不错。戚将军带了兵埋伏在施文六的营地里,这狗贼直接就给戚将军拿下了,现在我要赶回去,突击审讯这个狗贼。要他把他身后的主使都指出来。”
陈大成连忙说道:“大哥。还有一个人一定要抓,就是那个知县狗官华长民,这家伙是和施文六穿一条裤子的,上次和施文六合谋串通,我这一身伤,就是给他打的,您千万不能让他有向他主子通风报信的机会!”
天狼正色道:“大成果然是外粗内细啊,不过你放心。我来之前,戚将军已经派人去抓华长民了。不会让他有向外递消息的机会,这次倭寇一个也没跑掉。今天我得了口供连夜就去杭州,一定要把这些狗贼连根拔起。”
陈大成兴奋地说道:“大哥真厉害,大成就恭祝大哥马到成功了。”
天狼点了点头:“好了,我得赶快去审施文六了,明天你来大营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戚将军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以后在他手下好好干,打出义乌人的威风出来,这才不枉男儿此生。”
与陈大成分手之后,天狼又是全速奔回了戚继光的大营,也就是原来施文六在山谷中的营地,回去的时候,只见这里已经如正式的军营那样,四处开始打下栅栏,安营扎寨,而人也多了不少,除了那些归营的前军士兵外,不少在战场上跑散的山贼认不得路,也只能回到这个临时营地里,向着官军们投降。
天狼发现顾全虎等人也都在这里,被以山寨为单位,圈成了二三十人的一堆,由两三个军士看守着,围坐在一起,啃着官军发放的馒头大饼。而营地入口的辕门上,则高高地挂着胡林飞和候培德两个死不瞑目的脑袋。
天狼走到了顾全虎的面前,这些人连忙都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天狼一眼,天狼笑了笑:“怎么了,昨天还在一个锅里吃肉,今天这么拘谨做什么?”
顾全虎小心地赔着笑:“大人您是逗我们玩呢,都怪咱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实在该死。”
天狼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李二狗,说道:“李二狗,这些人里我最喜欢你,也算是条汉子,讲义气,冲着昨天你为我出头打架,今天我会帮你们求情,这次你们这些山贼为了点钱就下山,也打杀了不少义乌百姓,还跟倭寇混到了一起,虽说不知者不罪,但真要追究起来,全都得掉脑袋。”
这些山贼们也全都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哭道:“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天狼叹了口气:“看在你们尚有一丝良知,最后关头幡然醒悟,没有跟着倭寇一起屠杀同胞的份上,我就代表胡总督,饶你们一命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一会儿每人都要打五十军棍,然后你们在这里养了伤后就早点回山寨吧,告诉你们,打你们是为了你们好,打过了就不会要你们的命,以后就是有人要拿通倭的事做文章,也不至于再杀你们了。”
山贼们全都感激得在地上磕头不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天狼冷冷地说道:“你们也都是四肢强健的男儿,国难当头,还在做这些没本钱的买卖,识相的就找机会去投军报国吧,俞将军的部队,还有水师的部队都缺人手,比当山贼要强。”
他说完后,径自向着大营中走去,也不管这些山贼们如何在自己身后千恩万谢,心里却暗暗地说道,屈姑娘,这些都是你的属下,我只能帮你这样教训他们一下了,但愿以后他们也能走正道。
走进营地后不久,那个代行前军指挥之职的李林跑了过来:“天狼将军,天狼将军,戚将军正在等您呢。”
天狼点了点头:“营中不要大呼小叫地叫我名字,我们的这些代号都要保密的,认得我人就行。那些事情都汇报了吗?”
李林诞着脸,点头道:“全都禀报过戚将军了,他让卑职在这里守候,让卑职一看到您就带您过去,哦,对了,那两个脑袋卑职已经挂……”
天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就向前走去:“我已经看到了。现在你带着前军的部下们去营门外,把那些山贼们每人打五十军棍,然后就放了。这是我的命令,去吧。”
天狼走进了中军帐,这里只有戚继光一人在写着塘报,一看到天狼,便起身问道:“结果如何?”
第五百六十六回 施文六吐了
天狼微微一笑:“不辱使命,陈大成答应明天就带人过来投军。”
戚继光哈哈一笑:“太好了,这回多亏你啦,哦,对了,华长民已经被我请到了这里,连同他的师父和僚属们一起关押着,他传不了信啦。”
天狼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提审施文六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啦。”
施文六很倒霉,自从被拿下之后,就给那些粗鲁的军士们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只臭袜子,而眼睛上则蒙上了厚厚的黑布,这可是养尊处优的他多少年都没吃过的苦了,甚至他能感觉到肥肥的手上套的几只翠玉戒指也给那些当兵的趁乱摸了去。
所以尽管嘴里塞着臭袜子,施文六仍然不停地发出野猪般的嚎叫,不是为了让人把他松开一些,而是想要要回自己的那些宝贝。垫在他身下的那些干草这时候显得那么地扎人,让他浑身的肥肉都极不舒服,扭来扭去地就象个肉球在滚。
突然,施文六的眼前一亮,那块黑布被人扯下了,这让一天都没见到阳光的他一时有些不适应,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时候已经入夜了,光亮来源于一个白面魁梧汉子手上的一盏油灯。
而这个汉子是他认识的,就是白天那个在战场上神一样的男人,那个杀起人来如割茅草,吓得连凶残的倭寇也为之丧胆的恐怖死神。施文六白天是被这个男人疯狂的杀戮直接吓得呕吐不止,然后看着这人奔向自己,才拼命逃跑的,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一想到自己的脑袋可能会跟那几个倭寇一样给他打爆,施文六就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白脸汉子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坐在一张马扎上,伸手抽开了施文六嘴里的臭袜子。施文六顿时感觉到了那股折磨了他一整天的恶臭消失了,连空气都变得那么清新,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却是再也顾不得。也不敢提自己的翠玉戒指半个字。
天狼开了口,声音透着一丝冷酷:“施文六,你可知道我是谁?”
施文六咬了咬牙,说道:“我见过你,你是戚继光的人。”
天狼摇了摇头,掏出了胡宗宪的令牌:“你错了,我是胡总督直接派来协助戚将军的,并不是戚将军的部下。”
施文六的脸色一变:“是胡部堂的人?那咱们就是自己人了,老弟,放了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天狼哈哈一笑:“哦,你跟我怎么就是自己人了?我想听听。”
施文六笑道:“胡部堂是严阁老举荐的,而严阁老一直对我多有关照,杭州府的布政使郑大人和按察使何大人你应该知道吧,都是严阁老派来浙江协助胡部堂的。跟胡部堂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你为胡部堂办事,我帮郑大人和何大人跑腿,这还不是自己人吗?”
天狼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这么说,你跟倭寇联手,在义乌这里搞出来的事,也是郑大人和何大人指使你的了?”
施文六猛地反应了过来。这事可千万不能承认,他连忙说道:“不不不不,郑大人和何大人不知道此事,只是他们授权给我,让我在义乌这里开矿,公文和批示我已经给本县的华县令看过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到华县令那里查。”
天狼“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公文,在施文六面前晃了一下,借着火光的照耀。施文六看清楚了这正是自己讨来的那纸公函,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对,就是这个公函,你看我没说谎吧。”
天狼收起公文,冷笑道:“可这公文上允许了你通倭和打杀本地百姓吗?”
施文六的头上开始冒出冷汗,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人绝对不象是一般的官场伙伴,来者不善,于是施文六连忙说道:“这位大人,不知道怎么称呼?”
天狼笑了笑:“你叫我郎大人好了,本官的姓名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施文六点了点头:“郎大人,您是胡部堂的人,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吧,胡部堂打仗需要军饷,编练新军可是很花钱的事,郑大人和何大人看着胡部堂这么辛苦,所以就想出一份力,东南是朝廷的赋税重地,那些上交国库的丝绸和税银是不能动的,所以在下就想了这个法子,在义乌开矿挖银子,得了的银子也可以给胡部堂作军费打倭寇啊。”
天狼冷笑道:“银子?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你当我不知吗,我来问你,那个跟你说此地有银矿的道士,是什么人,这里如果真有银矿,这千百年下来本地人会不知道?”
施文六的舌头开始打结,汗珠子出得更多了,可他仍然故作镇定,强辯道:“郎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啊,本地的这些愚昧土著,守着宝山也不知道,他们只会打柴打猎,哪知挖矿啊,这看矿得看矿脉龙气,只有修道之人有慧眼,懂风水,才看得出来,再说了,后来我不是按他说的,带了些矿工在这里挖出了银矿石吗?”
天狼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震得帐内的空气流动,施文六的耳膜也是一阵鼓荡,天狼笑毕,对着施文六厉声喝道:“好你个口甜舌滑的奸商,本官审你之前,早已经从你的手下那里问得清楚,那些挖矿的所谓矿工,都是你的护卫们假扮的,而那些银矿石,也是你一早准备好的,你就是想借机圈了这块地,以为我是三岁小孩,给你这样欺吗?”
施文六的心猛地一沉,他咬了咬牙,说道:“郎大人,你我都是下面跑腿办事的人,也只能听上面的吩咐,话说这么明白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胡部堂放着倭寇不打了,就要跟郑大人和何大人为这点小事翻脸?”
天狼的眼中杀机一现,刺得施文六一哆嗦:“小事?你勾结倭寇,煽动邻近各县的百姓,来此和义乌百姓械斗,旷日持久,死者数千。伤者上万,你说这是小事?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商人,就是郑必昌,何茂才。他们的脑袋也不够砍的。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这个口供给记录下来,送给皇上,我看看你的郑大人,何大人,会不会到时候出头保你这个小卒子!”
施文六急得叫了起来:“郎大人,千万不要啊,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天狼从怀中又拿出了一份口供,在施文六面前摆下,让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下午审讯施文六的护卫时那些护卫招供的施文六在银矿的事情上做假的供词,当然,还有施文六这几个月来招附近的百姓,招闽浙一带的山贼,最后发展到招倭寇过来械斗的事情。全都历历在目,供词的最下面,是十几个护卫按的手印,一个个红通通的,歪歪扭扭,可这会儿在施文六的眼里,却是无异于催命的符咒。
天狼冷冷地说道:“看到了没有。这些就是你手下的供词。你就是不招,只要这供状到了胡部堂,或者说到了皇上的手里,那你是个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施文六几乎都要哭出来了:“郎,郎大人。你可千万要救小人一命啊,小人只想做买卖赚点钱,哪敢有谋反之心啊,真的是受人的差遣,您可要明查啊。”
天狼重重地“哼”了一声:“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你现在还想为他打掩护吗?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小卒子,别人弃起你来,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施文六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起来,眼中光芒闪烁,胸口也是在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在做着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
天狼冷笑道:“无非就是郑必昌,或者是何茂才,还有别人吗?”
施文六咬了咬牙:“郎大人,你别问了,这事你扛不住的,如果只是郑大人和何大人,那我也没啥好隐瞒的,只是让我做这事的人,你惹不起,胡部堂也惹不起。你现在把我的事报上去,最多我给斩首,而家人还可以保全,可要是得罪了那位贵人,只怕我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天狼平静地说道:“不就是严世藩么,你就怕他怕成那样?”
施文六的瞳孔猛地一收缩:“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自己猜的,与我无关!”
天狼叹了口气,表情变得镇定而坚毅:“别人怕严世藩,我可不怕,你以为我是胡部堂派来的,是他的手下?实话告诉你吧,这才是我的真正身份。”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锦衣卫的金牌,在施文六的眼前停住,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施文六的呼吸都快要凝固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查办自己这个案件的居然会是锦衣卫,他更是知道锦衣卫的手段,这下子直接给吓得尿了裤子,一股难闻的臊味弥漫了整个帐蓬。
天狼皱了皱眉头,收起金牌,踢了施文六一脚:“瞧你那怂样子,本官刚亮明身份就吓得尿了,还有没有点出息。”
施文六也顾不得丢人,那肥硕的脑袋不停地开始与地面作起亲密接触:“大人,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刚才都是小人胡言乱语,您请放过小人一马吧。”
天狼冷笑道:“放你一马?那谁来放我一马?现在你该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我们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你应该很清楚,若不是这里出了通倭谋逆的大案,我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地来这里查案。胡部堂也只能配合我行事,更不用说那什么郑必昌,何茂才了。你道那严世藩可以杀你全家,就不怕我们锦衣卫灭你九族吗?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
施文六抬起头:“郎大人,我知道你们锦衣卫的厉害,也知道你的手段,可是你可要想清楚了,阁老哪是那么容易能给你们扳倒的,若是说郑大人和何大人,舍了也就舍了,可是小阁老的话,就是连你们的陆总指挥,也未必敢碰的。小的今天若是跟你交了底,以后这事让小阁老知道了,还会有活路吗?”
天狼哈哈一笑,眼中冷冷的杀机一闪而没:“你只怕小阁老不给你活路,就不怕现在我们就不给你活路吗?浙江这里,谁通倭。谁不通倭,谁在祸国,谁在救国,我得弄清楚。你知道什么都跟我全交代了,也许我还可以保你这条命。”
施文六的两眼突然放出了光:“大人,我没听错吧,你愿意保我的命?”
天狼点了点头:“你只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皇上根本没有兴趣管你这种人的死活,这次你受人指使,我也是清楚的,现在我只要知道究竟是谁指使的你,你又是怎么能和这些倭寇接上头的,这次义乌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一道来。”
施文六还是有些犹豫,沉吟着没说话。天狼心中有些焦急,猛地一声吼道:“你他娘的还犹豫个啥,若是死硬到底,我也懒得和你磨蹭。先回杭州抓了郑必昌和何茂才,再给你大刑伺候,我倒要看看你这一身肥肉能有多耐打。”
施文六连忙说道:“且慢,且慢,郎大人,我是可以全说,但是这事你作得了主吗。如果知道了内情,你查得下去吗?”
天狼冷冷地说道:“我来这里就是查这案子的,不管是谁主使,不管牵涉到多大的官,我都会向皇上如实地反映,如果你交代地彻底。那皇上一高兴没准会赦免了你的死罪。”
“我不妨再透露给你一点消息,皇上现在对严嵩父子把持朝政,到处安插党羽的行为已经非常不满了,若不是东南这里有赖胡宗宪坐镇,而其他一些要害部门也都是严党的人在控制着。早就动他们父子了,现在你若是有严世藩的罪证,正好可以帮皇上下决心,他可以容忍严党贪污腐败,但绝不能容忍他们通倭谋反,明白了吗?”
施文六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开口道:“好,我就信大人一回,我施家在这浙江世代为商,一直都是结交从浙江官府到朝中的重臣,十几年前严嵩上台之后,我便找了门路结交了严世藩,他也一直对我多加关照,所以我在这浙江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
天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我没兴趣听,你跟郑必昌,何茂才是怎么勾结上的我现在不想管,更不想听你的发家史,你只说这次义乌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施文六眨了眨小眼睛,说道:“这次的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了,当时我受郑大人和何大人所托,运着他们今年孝敬给严阁老的钱,到了阁老的老家江西分宜,可却没想到小阁老就在那里等我,自从多年前在京城见过一面后,我也有很久没再见过小阁老了,一下子受宠若惊。”
“小阁老就是在那次,吩咐我帮他做一件事,他说浙江的义乌这里八保山,是块风水宝地,有龙气,想把这里圈占了以后作为他们家父子的一处宅院,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里圈下。”
“当时我就说,圈占这种山岭,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开矿,可是义乌这里的矿产都归官府,我一个人没法去圈占,而且不少义乌人都在这里挖铁矿,若是圈这里的山,又不让本地人挖矿,会让人起疑心的。”
“当时小阁老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回去,直到一个月后,他才写了封信,通过一个道士转交给我,信中让我和那道士演一出双簧,先是让那道士当众说出这里有银矿,然后再由我派手下去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矿石,接下来就是我上报官府,让郑大人和何大人出面,给我一道圈山开矿的公文。”
“唉,本来事情进行的一切都顺利,可没想到这里的义乌人刁蛮如斯,竟然组织起来和我们对抗,开始我也只是想找些附近的混混无赖把他们打跑,可没想到越打这阵仗越大,一直弄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
天狼心中一动,问道:“严世藩一开始有没有跟你说过会派倭寇来帮你的事?他要这块地真的只是为了什么龙气吗?那个道士现在何处?”
施文六摇了摇头:“小阁老一开始只让我圈地,可没说别的。至于那个道士,我不知道他的来历,那件事办完后就走了。后来这里事情闹大了,我也有点害怕,就去找过郑大人和何大人,他们却说这里的华县令是自己人,让我放手去做,于是我也花了大钱在附近的几个县里招了大批的无赖混混,后来一看不行,才去浙闽一带招的山贼绿林。”
“一直到三天前,有人突然持了小阁老的令牌来找我,哦,那个人就是今天第一个给你杀掉的大胡子疤脸倭寇,当时吓得我半死,这通倭可是灭族的罪,可是他拿了小阁老的信物,我又不得不信。然后他说小阁老派他们来帮我们对付那些义乌人,要我想办法把他们混在山贼中间,一起行动。”
第五百六十七回 回归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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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打断了施文六的话:“既然是倭寇,你怎么又让他们暴露身份,告诉众山贼呢。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严世藩的意思?”
施文六连忙说道:“这是来人的意思,他说是小阁老吩咐的,说小阁老对这里的情况很清楚,这些山贼靠不住,只有用东洋武士的威名才能镇住他们,让他们全力作战。当时我还不放心,问那倭寇,万一义乌百姓知道此事了,怎么办。那倭寇却说没有关系,上下全都打点好了,就让我放手去做。大人,那可是二百多个真倭寇啊,就我手下这点护卫根本不够人打的,加上有小阁老撑腰,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他们。”
天狼眉头一皱,这些倭寇刀手已经死无对证了,可是听施文六的话,完全没有提到徐海等三人,难道他们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吗,于是天狼开口问道:“施文六,从到头尾找过你的倭寇就是这个疤脸带着的二百多人吗,有没有见过一个青年文士,一个满脸凶悍的中年汉子,还有个高大的巨人?”
施文六摇了摇头:“没有,跟我说话的就是那个倭寇疤脸,带的人里也没有你说的这三个人,郎大人,我真的是什么都招了,连小阁老都供了出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天狼料想那徐海三人还真的是故意不出面,也许真如他们三个所说的那样。有意地要避开那些岛津家派来的东洋刀手们,可怜了这些愚蠢的倭寇,给人出卖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傻乎乎地当了炮灰。
于是天狼沉吟了一下,对着外面说道:“进来吧。”一个四十多岁的书记官起了进来,拿了十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原来此人是戚继光特别借调过来的文书,一直被天狼安排在帐外记录,这人是戚继光从老家带过来的,忠诚可靠。天狼这才让他全程参与了这次的审讯。
天狼接过那供状,丢到了施文六的面前,在他的背上只一拍。捆着他全身的绳子便一下子全部绷断,施文六顿觉周身轻松,他身形肥胖,给这么紧的绳子一勒。手脚都有些麻木了。好一阵捶胸顿足,才算缓过了这股子劲。
施文六正揉着自己的给勒出一道道红印子的手腕,却看到天狼把一盒红色的印泥跟着那供状一起扔到了他的面前:“盖个手印吧。”
施文六颤抖着伸出了那只肥嘟嘟的手,在红色的印泥里沾得满手指都是,哆嗦着提了起来,悬停在了那张供纸上,他的牙齿都在发抖,却是始终下不了决心按下去。天狼看得不耐烦。伸出手抓着施文六的手腕,重重地向那张状子上一按。一个鲜红的手印顿时盖在了落款处。
天狼把状纸迅速地抽回,又看了一眼,塞在自己的怀里,也不多跟施文六罗嗦,径直出了大帐,圆月当空,天狼抬头看着这皎白的月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义乌之行,总算有所斩获,接下来就是回杭州揪出郑必昌和何茂才,以取得进一步的口供,好作为扳倒严世藩的铁证了。
天狼走进了戚继光的帅帐,只见戚继光正全副武装,挑灯夜看着兵书,而那个昨天到现在一直假扮成自己的亲兵刘得才,正打着一盏油灯,站在戚继光的身后,目不转睛地也盯着那书在看,他的人皮面具已经取下,露出了本来的那张精干的脸。
戚继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笑着抬起了头:“一切都很顺利吧。”
天狼微微一笑,拉了把马扎自己坐下:“将军如何知道的?”
戚继光回头向刘得才使了个眼色,刘得才心领神会,把灯放在了案上,向天狼行了个礼后,退出了大帐,顺手把帐幕放了下来,天狼听到他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们两个,跟我走吧,戚将军有要事商量,不要在这里停留。”
天狼等刘得才的脚步声远去后,叹了口气:“戚将军,你有这么能干的部下,真让人羡慕。”
戚继光笑道:“得才确实不错,不过他人很精明,却缺乏历练,还得多上上战场才能看看是不是那块料。你进来的脚步声很轻,如果事情不顺利的话,不会这样。”
天狼点了点头,正色道:“施文六全吐了,此事果然是严世藩一早就指使的,只可惜严贼狡猾,所有的证据都给他毁灭了,现在除了这施文六的一面之词外,拿不住他的任何把柄,我看这回也只能借机打击一下郑必昌和何茂才了,毕竟他们给的公文是明明白白地在这里。”
戚继光叹了口气:“外有强敌,家又有内贼,确实难为了胡部堂了,天狼兄,还要麻烦你连夜赶回杭州,我这里已经为你备下了快马,虽然我把华长民扣下了,但难保他提前派人去通风报信,你还得抓紧时间。施文六和华长民我会派重兵把守的,不会让他们出任何事。”
天狼笑了笑:“那一切有劳戚将军了,明天一早陈大成还会带民投军,只怕你在这里挑选义乌的民兵还需要几天的时间,而施文六和华长民,就劳烦你多加看管了,除了胡部堂以外,谁的命令也不要遵守。”
戚继光正色道:“这事我清楚,这两个是关键人证,我不会把他们交给郑必昌和何茂才的。那供词你要收好,一定要面呈胡部堂。”
天狼站起身,和戚继光拱手作别,出了帐后,没走两步,那刘得才便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了,对天狼说道:“大人,这匹马是我家戚将军的坐骑,这回吩咐了特意给你骑去杭州。您路上一切小心。”
天狼点了点头,跨上战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如闪电般地向着杭州城的方向而去。
已经三更,可天狼一刻也不想再耽误,一想到徐海等人还有可能回杭州报信,他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能飞回杭州去。
戚继光给的这匹马是一匹上好的骏马。马鞍上备足了三四天的干粮和水袋,天狼连夜出了义乌县境,沿着官道向杭州奔去。随大军前来义乌的路上,他对这条官道上的城镇,山川,河流都已经了如指掌。一路打着火把狂奔。到了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到达了最近的一个小城镇,打了个尖后就继续上路。
如此这般,天狼路过一个大点的城镇直接打尖吃个饭就上路,不分昼夜地一路奔驰,好在从义乌到杭州的这条官道还算太平,附近的山寨里的绿林土匪们多数这会儿还呆在义乌挨军棍,这一路之上没有受耽误。到了第二天入夜之后,天狼终于奔回了杭州城外胡宗宪的大营。
天狼拿着胡宗宪给的令牌。在营中一路通行无阻,直到胡宗宪的营帐。这是一个前后间给一个屏风隔开的大帐,平时胡宗宪在前帐办理公事,累了则在后账的行军床上休息,听到天狼深夜而来的消息后,直接披衣起身,就在他走到前帐的时候,接到了消息的徐文长也一边穿着外袍,一边匆匆掀帘而入。
胡宗宪看到天狼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微微一笑,指了指大帐入口内侧的一个铜脸盆:“天狼,别急,先洗把脸,慢慢说。”
天狼这一路赶来,也是不及歇息,这会儿停下来,才感觉自己实在是有些仪容不整,他笑了笑,虽然是易容的面具,但这样灰头土脸地面对胡宗宪这样的三省总督,封疆大吏,也确实不太妥当,于是他去洗了把脸,整了整衣服,才走了过来,那边胡宗宪和徐文长也都穿戴整齐,胡宗宪一身大红二品官袍,正襟危坐于案后,徐文长则青袍儒巾,恭立于一侧。
天狼从怀中掏出了那叠供词,里面除了有施文六交代的以外,还有他之前提审华长民和施文六手下给的那些供状,为了怕这一路赶来汗水把供词弄湿,他还特地用了牛皮纸裹住了这供状,又在外面包了两层布,这一路下来都是贴着心口的肌肉,万无一失。
胡宗宪打开布包,拿出供状,和徐文长分着看了起来,这还带着天狼体味的供状,正凝结着天狼和戚继光等人这一路的心血,随着天狼口述的这一路过程,把这些天来义乌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向胡宗宪作了通报。
胡宗宪和徐文长一直静静地听天狼说完,没有开口,只有天狼说到徐海等人出现时,胡宗宪的嘴角才抽了抽,但仍然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一杯浓茶,呷了一口,一直到天狼说完审讯施文六之后,胡宗宪才微微一笑:“天狼,这回真的辛苦你了,你为朝廷,为国家立下了大功。”
天狼也端起桌上早准备好的一杯茶,喝了一口,他一向不喜欢喝茶,总觉得嘴里能淡出个鸟来,烈酒才是他的最爱,但这跑了一天两夜,也确实有些渴了,刚才说了这么半天,更是嗓子冒烟,于是骨嘟嘟地把一大碗茶全喝了下去,果然感觉好了许多,说道:“胡部堂,现在该做什么,马上拿下郑必昌和何茂才吗?有这施文六的供词在此,即使治不了严世藩,也可以收拾这两个贼人了。”
胡宗宪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如果只是想拿下这二人,那很简单,小阁老一定会丢卒保车的,这两个人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且从这供状来看,他们并没有参与所谓通倭的事情,是那个倭寇疤脸自己找上门的,所有指向小阁老的证据,已经全部被切断,这时候最多只能从施文六的身上治他们一个官商勾结,贪污腐败之罪,也就是个罢官而已,可是这样一来,我却要跟严家撕破了脸,以后他们再派过来的官員,就会对我的抗倭大事多方制约,从中作梗。”
天狼这一路上也隐隐地感觉到会是这个结果,可他还是不太甘心,重重地叹了口气:“难道这回就真的这么放过严世藩这个恶贼了吗?”
胡宗宪摇了摇头:“天狼。来日方长,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平倭,经过你这回的教训。只怕那些人也不敢再冒险,在近期内和倭寇有什么动作,你这次义乌之行有两大收获,一是平息了倭乱,还因祸得福地让戚将军得以招到勇猛忠义的义乌兵,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大有作为的。不过我最看重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你这回见到了徐海三人。能临机应变,在他们的心中种下和小阁老互相猜忌的种子,其实你的做法已经基本上让这些倭寇和小阁老的合作濒临破裂了。”
天狼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急中生智有这么大的效果,奇道:“真有这么厉害?不太可能吧。”
胡宗宪看了徐文长一眼:“文长。你觉得呢?”
徐文长微微一笑:“学生也同意部堂大人的看法。那些倭寇在南京时与严世藩会面,本就没有谈出个太好的结果,我看那严世藩也只是乱开空头钱票而已,却要倭寇们来义乌先帮他这个忙。”
“如果我是徐海,首先就会对这种给人当枪使的行为感觉不舒服,他们三人并没有参与到这次义乌事件当中,而是让手下们去出面,我觉得除了可能真如他们所说的借刀杀人外。也是不愿意深陷严世藩的算计之中,毕竟当时天狼已经出现。暗地里是否有其他高手,如陆总指挥和其他锦衣卫杀手,都不知而知。”
天狼微微一笑:“确实如此,我真是身居其中而没有深想了,怪不得徐海他们迟迟不动手,想来也是怕暗中有埋伏。”
徐文长继续说道:“这第二嘛,严世藩肯定会对倭寇说胡部堂是他父子一力举荐的,是他们的人,只要他一开口,部堂自然会一一照办,可是他开的条件和部堂开出的却是天差地别,徐海等人不可能不起疑,而且在义乌这个地方又有天狼兄这样的高手,还有官军出现,即使不是严世藩安排来黑他们,至少也说明胡部堂和锦衣卫不会受制于他,他的话的份量,自然大打折扣。”
“所以徐海现在,只怕对严世藩的信任不到三成,接下来严世藩只怕也没有和他搭上线的渠道,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这时候他们互相猜疑,尽快派人去汪直那里,取得他们的信任,然后挑起他们和广东海盗的争斗,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为戚将军和俞将军他们的练兵,争取到时间,只需一年多,就可以全面反击了。”
天狼听得连连点头,但还是皱了皱眉头:“送信的事情我去,没有问题,只是这件义乌的案子,最后究竟如何处理呢,胡部堂,此事牵连倭寇,又死了数千百姓,不能就这么没有交代。”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的关键就在于那个道士,如果能拿住了他,就有一个可以直接指挥小阁老的证人,可是此人不在,这案子就办不下去了,施文六的供状只不过是孤证,小阁老完全可以说他是血口喷人,皇上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施文六的一面之词就扳倒小阁老,这事我上不上报,都是一样的结果。”
“如果继续再逼华长民和施文六,也不会有什么新的结果,华长民是受了郑必昌和何茂才的指使给施文六当保护伞,他也不知道通倭的事,现在只能以煽动民变,收受贿赂的罪名,将施文六和华长民斩决,把此案到此为止,而这些供状则要保留下来,以备日后之用。”
天狼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站了起来,愤然道:“只杀两个替罪羊,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案了吗?胡部堂,我天狼这样跑一趟义乌,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就算治不了严世藩,郑必昌和何茂才这两个贼子,就由着他们逍遥法外吗?”
徐文长连忙说道:“天狼兄,不要激动,此事需要从长计议的,现在硬要动郑何二贼,也可以罢了他们的官,但这样于事无补,反而跟严世藩撕破了脸,这个道理,刚才胡部堂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天狼摇了摇头:“严世藩就是吃准了你们的这个顾虑,这才肆无忌惮地在东南为祸,胡部堂,你越是忍气吞声,他就越会气焰嚣张,只有把他在这里的人清洗了,才能让他知道你不是任由他摆布的,以后他也不敢在这里乱来。”
胡宗宪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天狼,这是国家大事,不可意气用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我行事,还是要顾全大局。”
天狼身形一动,闪到大案之前,把那些供词一下子抄在了手里,冷冷地说道:“胡总堂,你有总督旗牌,杀不杀施文六和华长民,是你的职责之内,我天狼无权过问,可是我奉命前来浙江办案,碰到通倭大案,无法隐瞒不报,这个供状我得留下,以后面呈皇上。”
第五百六十八回 出入总督府
胡宗宪叹了口气:“天狼,你这是何苦,过刚易折,月满则亏,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天狼朗声道:“胡部堂,我不是官场中人,不需要考虑什么个人的得失进退,我只知道,浙江出了通倭大案,而我作为锦衣卫,有责任有义务上报,而不是将之瞒下,对不起,告辞了!”他说着,转身就要向外走。
徐文长急着说道:“天狼,别这样,有事好好商量。”
天狼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去倭寇大本营双屿岛送信之事,天狼既然承诺了,就绝不会反悔。现在我要去把这供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好之后,再回来向胡部堂请命出发。”
胡宗宪知道留天狼不住,点了点头:“天狼,你是锦衣卫,按理说就是本督也在你的监视之内,这里的事情你确实可以向皇上汇报,我胡宗宪今天所说的话,你也不需要隐瞒一个字,皇上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你的那位同伴凤舞姑娘,在你走后就已经被转到了我在杭州的府上,由我的家眷在照料着,你先去看看她吧,文长,你陪天狼走一趟。”
徐文长应了声是,走到了天狼的身边,向他使了个眼色,天狼的气还是没有完全消,但还是勉强回头向着胡宗宪行了个礼,然后便大踏步地向外走去,徐文长摇了摇头,紧紧地跟上。
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从屏风后面幽灵般地转出了一个人。一身黑色夜行装,剑眉虎目,长髯飘飘。黑里透红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可不正是锦衣卫总指挥使陆炳?
陆炳叹了口气,对着胡宗宪拱手行了个礼:“汝珍,给你添麻烦了,这匹狼有时候恨得我也是再也不想见他了。”
胡宗宪微微一笑:“年轻人,缺乏历练罢了。你我年轻的时候不也曾经这样热血过吗?平湖,只怕你非但不会不想见他,反而是想他早点成为你的东床快婿吧。”
陆炳的脸色微微一变:“汝珍,此事可开不得玩笑。我现在还没有这打算。”
胡宗宪摇了摇头:“你还是在担心严世藩那里吗?其实我倒是觉得。象天狼这样纯粹得没有任何世故的年轻人,有冲动有干劲,更有一身的正气,才是严世藩真正害怕的,我们这些老家伙,有家人的顾虑,有官位的诱惑,做不到天狼那样可以扔下一切去拼。其实刚才在天狼面前,我挺惭愧的。这个年轻人有勇气做的事,或者说我三十年前还有勇气做的事情,现在却做不到了,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已经磨平了我的棱角,磨光了我的锐气,唉,人不能不服老啊。”
陆炳走到了刚才天狼坐的那张凳子边,大马金刀地坐下,眼神中透出一丝落寞:“汝珍,不瞒你说,凤舞那丫头确实喜欢他,可这天狼的心中却是有一个别的女子,小女使足了招数,也无法走进天狼的心里,上次天狼逼得她差点自杀,但愿能让天狼以后心里有点愧疚,从此对她能好点。至于严世藩那里,倒不是我最担心的,他把凤舞害得不轻,我没找他算账已经不错了。”
胡宗宪的脸色微微一变:“居然还有这种事?唉,这些江湖中人的感情,我这个混官场的老头子,是怎么也不明白啊。”
陆炳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年轻人的事,随着他们瞎折腾去,别误了大事就行,这次的事情,你真的打算到此为止吗,其实我倒是觉得天狼刚才的想法也有道理,你这样一再地对严世藩退让,他只会变本加利地压迫你,我也不认为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他会有什么收敛。”
胡宗宪微微一笑:“我这哪里是给严世藩面子,我是不想阁老最后不得善终,毕竟我是他的学生,这些年东楼做的那些事情,阁老多是不知情的,我现在就希望我能在这里把倭寇早点平定了,然后辞官回乡,只要我一走,阁老也会明白,他在相位上是呆不下去了,到时候也只能隐退,由不得东楼不心甘情愿,也许那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陆炳的眼中神光一闪:“汝珍,你太低估了严世藩的野心了,他这些年做恶太多,得罪的人太多,离了相位,严家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勾结蒙古和倭寇,就是想要自保,即使你功成身退了,他也不会舍得放弃手中的权力。”
胡宗宪长叹一声:“那又如何呢,我们读书人,讲的是忠义二字,讲的是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胡宗宪做到了仁致义尽,不报国家,下不愧恩师,也是无愧于心了,至于有些人若是自寻死路,那老天也容不得他的。”
陆炳长身而起,对着胡宗宪一抱拳:“汝珍珍重,东南离不开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我不方便出面的,也会让天狼和凤舞行事。”
胡宗宪微微一笑:“这回我让天狼深入龙潭虎穴,去那倭寇的老巢一行,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陆炳突然笑了起来:“我相信天狼不会让我失望的,我未来的女婿不会让我失望。”
天狼和徐文长一路默默无语,走到了大营门口,两个守在这里的军士上前牵过了两匹马,一匹是天狼骑来的那匹戚继光的坐骑,另一匹稍稍矮小一点,但也是四肢粗壮有力,显然是徐文长的。
二人上了马,心事重重地策马而行,走了三里地后,远处大营的灯光已经渐渐地消失不见。天狼这回不象赶来时那么急迫,这个小路上又没什么人,他收住了马。叹了口气:“徐先生,我今天实在是有点失态,让你见笑了。”
徐文长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完全可以理解的。其实我也有些遗憾,但部堂大人说得对,大局为重,不可一味逞强。”
天狼点了点头:“部堂有他的考虑。但我这里也必须要把严世藩的罪证留下来,就是这次扳不倒他,以后有机会时这样东西也能用得上。皇上如果真要杀他的话,这个通倭的供状足够了,而且这里面还提到了龙气,这谋反之举已经昭然若揭啦。”
徐文长点了点头:“胡部堂也不想留下这东西。不然他杀了施文六和华长民之后。严世藩若是追问起这个供词,他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所以这东西现在放在你这里是最安全的,只是记得我上次提醒过你的话,千万不要交给陆炳。”
天狼摇了摇头:“不行,这回我要去倭寇那里,生死难料,只能在出发前把这东西交给凤舞。而她自然是要把这个交给陆总指挥。徐先生,我觉得你对陆炳有成见。他的事我其实清楚,是不可能跟严世藩再重归于好的,你放心吧。”
徐文长摇了摇头:“我还是相信我的直觉,天狼,陆炳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忠于国事,为了报自己的私仇,他也可以勾结严嵩,陷害忠心为国的夏阁老,有了这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所以我劝你还是留一个心眼的好。”
天狼沉吟了一下:“那,我把这东西放在你这里?”
徐文长笑着摆了摆手:“你给我和给胡部堂有什么区别吗?还是让我们为难。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吧。如果你在江湖上有信得过的朋友,我建议你可以交给他们。去双屿的事不用太急,不行的话你花点时间找个信得过的朋友也行。”
天狼点了点头:“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走吧,先去见凤舞。”他双腿一夹马腹,那匹骏马再次奋蹄狂奔,很快就冲出了十几步外,向着远处已经隐约可见一个轮廓的杭州城奔去。
已经入夜,城门被紧紧地关闭着,天狼靠着胡宗宪给的令牌让西城的守军打开城门,与徐文长骑马入城,深夜的杭州城一片宁静,城中一片漆黑,天狼不愿意马蹄翻飞的声音惊扰到百姓的休息,入城后便下马牵着坐骑缓行,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城市中央的浙直总督府。
天狼和徐文长入府之后,已是四更天,夏天的夜空中这时候已经有一点亮光了,徐文长说凤舞现在就在后院,由胡宗宪的夫人和女儿照顾着,天狼考虑到深夜入女眷的闺房不方便,于是就和徐文长在客厅里坐等天明。
由于这一路赶来不眠不休,确实太累,天狼在座椅上运功调起内息来,功行三个周天,方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睁眼一看,已是天光大亮。
对面的徐文长正趴在椅子边的小桌上,打起了睹,呼噜声震天动地,嘴角边的口水变成了一条线,差点就要滴到地上,而两个丫环端着洗漱的脸盆和用具,站在门口,一边看着自己和徐文长,一边偷笑,一看到自己醒了过来,马上收起了笑容,盈盈一个万福:“大人早。”
天狼自入锦衣卫以来,虽然一直挂着一个副总指挥的名头,但还没真正地在官场上与人交际过,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四品官真正有啥份量,这一下听到两个丫环们这样叫自己大人,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连连摆手:“二位姑娘不必如此,在下,在下可不是什么大人。”
一个沉稳大气,而又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天狼大人乃是堂堂的锦衣卫正四品副总指挥使,朝廷有朝廷的礼法,若是见官不见大人,那才是不合适的。”
随着说话的声音,,一个体态丰腴,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人,在四个穿着粉红色轻纱的丫环们为簇拥下,走进了这偏厅,她高高地梳了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翠玉簪子,峨眉高耸,肤色白净,双目凛然有神,五官端正,穿着一身青色的绸布绫罗,虽已经是徐娘半老,但自有一种官家夫人的尊严与气度。
端着盆的两个丫环一见这位贵妇人走入。连忙弯腰行礼,低声道:“夫人。”
天狼一下子意识到这位就是胡宗宪的正室夫人,连忙站起身。正了正衣服,向其行礼道:“见过胡夫人。”胡宗宪身为二品大員,其夫人也是朝廷的二品诰命夫人,论起官品级还要在天狼之上呢。
徐文长也被吵醒,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了胡夫人在场。微微一笑,抹干净嘴边的口水,站起身拱了拱手:“见过夫人。”
大概是徐文长也经常出入胡宗宪的总督衙门。跟胡夫人他们也比较熟了,胡夫人对徐文长的态度明显就亲近了许多,笑道:“徐先生无需多礼,你为外子出谋划策。人也辛苦。打扰了你的休息,应该是老身向你赔个不是才对。”
徐文长哈哈一笑,指了指天狼:“夫人,这位天狼指挥使,这次在外地办了一件大案,然后不眠不休地两夜一天赶回大营,又连夜入城,他才是真的辛苦呢。您应该知道,他的那位同伴凤舞姑娘还在这里。这次他见了她一面之后,还要回去继续执行任务。”
胡夫人“哦”了一声,又看了天狼两眼,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果然是英雄壮士,也难怪那位姑娘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了。本来后院多为女眷,不太方便有男子进出的,可是外子曾经关照过,说天狼大人和徐先生若是来探视那位姑娘,当行方便,你们这就跟我去后院吧。”
天狼连忙说道:“胡夫人,请问凤舞现在伤势如何了?”
胡夫人回过身,微微一笑:“已无大碍,哦,对了,那位李大夫这些天也是每天都来给这位姑娘换药,他的医术可真是厉害,那么重的伤,也就十来天的功夫,现在基本上全好了,连疤痕也看不出来了呢。”
天狼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正待起步,突然只觉得外面一阵风飘过,一身黑衣打扮,戴着蝴蝶面具的凤舞突然奔了进来,不待分说,一头就扎进了天狼的怀里,两只玉臂紧紧地搂着天狼的腰背,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天狼,你可回来了!”
凤舞的这个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连徐文长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天狼象是给施了定身法似的,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鼻子里却钻进凤舞身上带着淡淡中药味的那股子幽香,今天她的身上换了一股桂花的味道,显得很特别。
胡夫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天狼大人和凤舞姑娘有公事相商,徐先生,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徐文长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打了个哈哈:“不错不错,天狼这回有重要军机需要通过凤舞姑娘向锦衣卫总部汇报,我们先回避一下的好。”说完,他提着前摆,一溜小跑似地跑了出去。
胡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快步而出,门口的那两个丫环还端着水盆,满脸都羞得通红,不知所措,胡夫人经过时眼神一寒:“还愣着做什么,走啊!”那两个丫环这才如梦初醒,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地关上了客厅的大门。
人都走光了,满屋子里尽是凤舞身上的桂花香气,天狼也回过了神,刚才他向着徐文长连使眼色,可没想到这家伙第一个开溜,看来这回只有自己独力解决了。
天狼轻轻地叹了口气:“凤舞,别这样,让人看笑话。”他说着想要轻轻地挪开凤舞抱着自己的双臂,却没想到凤舞环得更紧了。
只听到凤舞的声音中带了两分哭腔:“天狼,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我没一天能吃得好睡得香的,就怕你出事,知道你回来,我实在是高兴坏了,这回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天狼微微一愣:“不就是去趟义乌平定个民变嘛,又能有什么危险,凤舞,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足够能保护自己的。”
凤舞从天狼的胸膛上抬起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大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你不要再骗我了,根本不是什么百姓斗殴,如果真的这么容易,也不会派你这个锦衣卫过去了,那里一定是有通倭大案,一定是徐海等人,还有严世藩在后面策划的,对不对?!”
天狼的心中一动,扶住了凤舞的香肩:“你是怎么知道的?”
凤舞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还用人告诉吗?天狼,如果不是非常难办的事情,你又怎么可能放着杭州这里不查,而要去义乌?徐海他们上了岸后就失踪,偏巧义乌就出了事,而严世藩也在这时候现身江南,这会是巧合吗?天狼,你不要以为我是个没脑子的笨女人好不好,再怎么说,我也是我爹训练出来的锦衣卫杀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