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回 铁杆汉奸
可是多年的征战让萨摩藩的军力极其强大,即使在武士横行的日本,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精兵了,即使柳生雄霸谈到岛津家的武士和浪人时,也是以一种非常严肃的神情来谈论,今天听陆炳说到徐海勾结的居然是萨摩藩的岛津氏,天狼顿时明白了徐海所部战斗力强悍的原因所在。
天狼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依我看汪直的手下人数虽多,但多是沿海的叛民,十个人里有两个真倭就不错了,而且也多是些倭寇中的浪人,而徐海的手下却是那些精锐的岛津家正规军,战力远非汪直可比,如果真要消灭的话,还是先消灭徐海比较好。”
陆炳摆了摆手:“这是后话了,也是抗倭的军情大事,我们只是锦衣卫,不能越国胡宪宪来决定这种正事,你如果有自己的看法,可以和胡宗宪,还有那个谋士徐文长提,哦,对了,你的老朋友谭纶,现在也在徐宗宪那里,如果不方便直接和胡宗宪说的话,也可以和他私下里交流。”
天狼微微一笑:“当年我还是李沧行的时候,也只不过和谭纶有过一面之缘,甚至都没说上几句话,谈不上是老朋友,而且他现在升了官,更不会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了。”
陆炳笑道:“这点你可以放心,我跟谭纶的关系不错,因为沈鍊的关系,他也没把我当成特务头子,这次我从胡宗宪那里过来前,也曾和他聊过一整夜。此人虽然身为清流派的后起之秀,但是对胡宗宪却是颇为佩服,二人可以说是忘年之交。这点大概也是派他来浙江的清流派徐阶等人始料不及的。”
天狼有些意外:“他和胡宗宪居然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不至于吧。”
陆炳点了点头:“胡宗宪在东南几年,也算得上是殚精竭智,几年前猖獗一时,直接能攻到南京城下的倭寇的那种海盗式的突击,在这几年再也不见,他们无法再攻入沿海百里内的城镇了,这都是胡宗宪之功。上次的上泉信之是被萨摩藩的岛津氏重金收买,想要探查我们大明内地的虚实,岛津家的野心很大。有入侵中原的狂妄,若不是你们上次出手将这股倭寇全歼,让他们知道我中原有人,只怕岛津家这两年就会派大军入侵了。”
天狼冷冷地说道:“我可不这么认为。南京城下。我大明的卫所军的不堪一击让倭寇都看在眼里,我若是岛津氏的领主,一定会以为只有几十个倭寇都能打到南京城下,若是有千军万马,那至少可以席卷东南,割据称王了,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把上泉信之给放回去!”
陆炳正色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倭寇上次能钻到南京城下,正是因为他们人少。小股的流蹿倭寇,用大军捕捉不易,而倭寇一向自诩武艺高强,可是他们东洋的第一剑客柳生雄霸,在你这里也没有讨到便宜,即使是我们在南京城临时募集的一帮江湖人士,也能全歼这伙倭寇。”
“所以如果真的岛津氏大军入侵,我中华自有万千男儿可以从军报国,打他个落花流水,再说了我中原地方千里,远非倭国的弹丸之地,上泉信之等人一路就象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不辨方位,只靠他们,是根本无法在中原立足的。”
天狼摇了摇头:“所以他们这几年就转而扶持徐海这样的内奸,让熟悉内地情况的徐海来带路,对不对?”
陆炳笑道:“正是如此,徐海对这些倭寇最大的帮助不是他的兵法权谋,而是对内地的熟悉,徐海当年在虎跑寺的时候也曾经游历四方,熟悉知我大明东南一带的兵力布防,山川关隘,他每次出来抢劫用的都是岛津家的精兵,事先和岛津氏领主约定带多少人,抢哪个地方,分他多少钱。”
“可以说他只不过是个象赵全那样的带路汉奸罢了,而徐海自己手下的人并不多,一般也只是在抢劫前化妆潜入内地,以探军情而已,所以徐海,陈东,麻叶这几个汉奸,手上是没有自己的实兵的,完全是仗了倭人的势力,狐假虎威罢了。”
“可是这样的人是层出不穷,杀不胜杀的,我们今天杀了一个徐海,还会有别的汉奸走这条路,就是汪直手下的奸商,多数也具备带路的能力,所以我们除掉一个徐海没有用,以徐文长和胡宗宪的意思,最好能挑起倭寇内部的火并,让汪直和徐海大战一场,最好是让汪直能转而攻击萨摩藩岛津家,这样祸水引向东洋,我们大明便可以无忧了。”
天狼奇道:“汪直为什么要去攻击岛津家,这样一来哪还有倭人供他驱使?”
陆炳正色道:“日本现在处于战国时期,即使是东洋内部,也是战乱不休,在九州一地,岛津家和北边大隅国的伊东家是死对头,汪直只不过是给这些倭人大名贩卖军火,运来军粮罢了,不象徐海这样死心踏地地依附于岛津一家,所以认清了这点,才能将计就计,逼着汪直把矛头对准日本,而不是我大明。”
天狼这下子是完全明白了胡宗宪的心思,长叹一声:“看来胡宗宪对日本还真的是做足了功课,那个谋士徐文长,又是何许人也,难道他也去过东洋吗?怎么对那边的形势如此熟悉?”
陆炳笑了笑:“这徐文长,本名徐渭,字文长,乃是沈鍊的同乡,浙江绍兴人,其父徐鏓,曾官至四川夔州府的同知,原配生下两个儿子,早死,而后续弦苗氏,这苗氏不能生育,徐文长的生母乃是这苗氏的随嫁婢女,后来当了侍妾,生下徐文长,而苗氏对徐文长极为喜爱,视同已出。夺到自己名下抚养,却又将徐文长的生母赶出家门。”
“徐文长出生百日后,生父就死了。由于两个长兄早早地出去自立门户,苗氏成了一家之主,赶走徐文长生母的同时,也对徐文长无比地疼爱,供其读书上学,徐文长幼年时就是整个浙江闻名的神童了,兴趣广泛。除了四书五经外,绘画书法,兵法算卜。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后来苗氏也去世了,徐文长由于是庶出,家产尽被两个嫡出长兄分得。衣食无着。不得已跟随长兄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更是入赘潘家,这才解决了生计问题,他二十岁中了秀才,可是连年中举不第,虽有才名,却是无法通过科举仕官,只能徒叹奈何。”
听到这里。天狼有些不信:“此人既然如此大才,又怎么会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呢?我看就连刘东林这种贪官。不也是轻松地考中了进士么。”
陆炳摇了摇头:“天狼,你没有参加过八股,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所谓八股应试,需要以固定的形式,固定的文章来写,并不是单纯地考你的典故文才,徐文长才高作斗,绘画书法均是意之所致,一气呵成,如同天马行空一般地不拘一格,他这种人,天生就不适合那种需要固定思维,拘泥格式的八股文,我和沈鍊曾经多次谈及此事,他就是持有此种观点,徐文长这辈子,最多只能中个举人,是万万不可能上京会试的。”
天狼叹了口气:“怪不得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呢,我们武人可就简单直接多了,谁的武功高,打起来一看便知,哪象这些文人一样写个文章还要看格式,实在是郁闷得紧。不过也可惜了这徐文长,如此大才,却不能出人头地。”
陆炳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徐文长虽然屡试不第,但难得的是作为文人,也有一腔报国之志,倭寇入侵的时候,他也曾脱下长衫,身着短衣,一个人除着志愿抗倭的乡人们一起,到前线去观察敌情,亲眼目睹过战事,而他也和不少出过洋,甚至被倭寇掳掠后归来的百姓交谈,了解日本的情状。前年胡宗宪听说了他的事迹,又有沈鍊的举荐,于是把这徐文长招入自己的军府之中,引为谋士。”
“胡宗宪那里有大量的有关倭寇的情报,错综复杂,来源极多,其中也不乏倭人别有用心的误导和假情报,徐文长到了胡宗宪那里不到三个月,就从浩翰如烟海的这些资料中,筛选找出了可靠的真实情报,并编成书册,呈给胡宗宪,我也看过这本册子,其中的那些情况,与你当时从柳生雄霸这个倭人那里听到的,几乎完全一致,甚至更加详细。”
天狼点了点头:“难得这徐文长,一个文人还能有如此报国之志和济世之才,相比之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严嵩父子真是读书人之耻!”
陆炳哈哈一笑:“用不着处处都要找机会骂严嵩父子一遍嘛,只是徐文长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深通兵法,尤其精于练兵之术,我去胡宗宪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和戚继光,俞大猷两个武将在一起讨论练兵的问题,而且其人心机颇深,洞悉人性,也有着不少见不得光的阴险腹黑手段,只是他这些手段只是针对倭寇,还没用到自己人身上,你若是去了胡宗宪那里,与徐文长相交,一定要多留一个心眼才是。”
天狼笑道:“这个我自有分寸,只是我想徐文长的手段只是对付敌人,对付倭寇用的,我的身份是锦衣卫,是自己人,他犯不着使计来对付我吧。”
陆炳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天狼,你一定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锦衣卫,我们锦衣卫就是对外搜集情报,对内监控重臣,专办大案要案的,你去浙江这件事本身就是代表了我,代表了皇上去监控胡宗宪,他表面上会对你客客气气,但内心里绝不会把你当自己人,不要忘了你的使命,一定要盯好了胡宗宪,他毕竟是严嵩一党,如果严嵩开口相求,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了国事。”
天狼的心猛地一沉,正色道:“明白,我会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至于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陆炳点了点头:“之所以让你去。是因为你的智谋出色,也卧底过多年,这方面不需要我担心。只是你要分清楚敌友,不可意气用事,跟监控的对象真的做了朋友,那只会蒙上了你的眼睛,干扰你的判断。”
天狼沉声道:“不会的,我会假定胡宗宪有问题,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他的所作所为。这点上他骗不了我,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以多种不同的面目出现,从不同的角度来探查他。”
陆炳满意地抬头看了一下天色。二人这一番长谈,用了大半日,来的时候还是日上三竿,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陆炳说道:“好了。那就这样吧,金牌还是那一块,需要协助的话可以直接到杭州的锦衣卫分部去,钱财人力都予取予求。我先走了,不要忘了今天的谈话。”言罢,陆炳的身形一动,闪电般地消失在了那条小巷子中,连满院树上的鸟儿。都照样在叽叽喳喳,完全没有感觉到这院中一下子就少了一个人。
天狼一个人在院子里想了半天。理清了一下思路后,才回到了客栈,屈彩凤还在那客栈中一个人喝着闷酒,看到天狼推门而进,才不高兴地说道:“你这一去,可真够长的,有什么新收获吗?”
天狼点了点头:“屈姑娘,这里非谈话之地,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屈彩凤点了点头,跟着天狼出了客栈,二人在天黑前出了城,天狼提起气,用轻功一路狂奔,屈彩凤紧紧跟随,二人这样一先一后地到了昨天晚上天狼遇到沐兰湘等人的那个小树林,这才收住了脚步,屈彩凤看着这片漆黑的树林,冷冷地“哼”了一声:“昨天你就是在这里碰到你的小师妹吧。”
天狼点了点头:“是的,几年前我追击倭寇的时候,也是在此碰到那东洋第一剑客柳生雄霸的,昨天也只算是故地重游了,不过我今天带屈姑娘来此,是有要事相询,与别的事情无关,屈姑娘还请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屈彩凤的嘴角勾了勾:“看你带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知道要说正事了,今天你和那谭纶怎么聊了这么久?有什么新情况吗?”
天狼正色道:“那哪是什么谭纶,乃是陆炳易容改扮的。”
屈彩凤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这家伙,你们锦衣卫内部的事情,自然不会对着我这个外人说。”
天狼摇了摇头:“屈姑娘,陆炳找我自然是有要事商量,其中事关军国大事,姑娘听了也没什么作用,我只先简单地说两件事,第一,仇鸾已经被严嵩父子斗死,我们近期内也不用再费力找严党的麻烦了。第二,接下来我要一个人去杭州,另有任务,可能无法与屈姑娘继续同行啦。”
屈彩凤好象并不是太意外,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仇鸾果然还是完蛋了,我就知道这家伙是烂泥扶不上墙,根本斗不过严嵩的,其实你一开始来找我,我就觉得你不可能成功,但也不好打击你的热情罢了,毕竟你帮过我这么多,昨天严世藩居然在此地出现,我就能隐隐猜到他在京中的压力解除了,这才能放心出京,只是想不到仇鸾这么不中用,两个月不到就倒了。具体情况能说下吗?”
天狼暗自佩服这屈彩凤一介女流,却也有如此判断,他约略择要地把仇鸾倒台的过程说了一遍,听得屈彩凤长吁短叹,最后幽幽地说道:“可惜了,看来这些清流派大臣也一个个都是老奸巨滑,根本靠不住,李沧行,你以后千万要当心这些人,一个不留神给人卖了还不知道呢。”
天狼叹了口气:“官场黑暗,其实我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打倒严党后,我也懒得再参与这官场之事,也许激流勇退,啸傲山林才是我以后的选择。”
屈彩凤微微一笑:“就是,你我都是江湖儿女,以后你不做锦衣卫了,可以来我们巫山派呢。也省得成天夹在这些贪官污吏中间受这夹板气。”
天狼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先扳倒严党再说,只不过现在暂时不能直接和严嵩父子对抗,倭寇在南京城出现是因为胡宗宪向皇帝上了密奏,现在北边吃紧,南边不宜再兴大兵,胡宗宪一边对倭寇加以安抚,把几个倭寇头子请过来谈开商的事情,另一边也暗中调集良将,训练精兵,准备日后跟倭寇的决战。我这次就要给派到胡宗宪那里,对他的行为加以监控,也好看看他是真心抗倭,还是象仇鸾那样通敌卖国。”
屈彩凤的秀眉一动:“这些事我懒得管,你一个人去就是,只是我提醒你多一个心眼,今天你不在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兰贵坊,摸了摸那徐海的底细,原来他和那王翠翘早就认识呢。”
天狼对这倒是颇为意外,忙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五百三十九回 王翠翘的奇缘
屈彩凤毕竟是个女人,说到这些八卦事情是眉飞色舞,喝了一口茶,轻启朱唇,娓娓道来:“这徐海本是杭州人氏,自幼父母双亡,他的叔叔名叫徐惟学,乃是一个商人,不想带他这个侄子,干脆就把他寄养在了杭州虎跑寺里,给了寺庙住持一笔钱,就此基本不管,只是隔个几年来看这个侄子一次。”
天狼对徐海这段出家的往事是清楚的,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这些我听陆炳说过了,这徐海人穷志不穷,在寺里法号普静,却是文武兼修,有奇人传授了他一身武功,更是自学兵法,一肚子的歹毒腹黑招数,可是他跟王翠翘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屈彩凤妙目流转,继续说道:“徐海曾经被他的师父在少年时带着云游四方,而这王翠翘原来是杭州的官家小姐,母亲早亡,其父请高僧来做法事,正好这徐海的师父是杭州一带的有名高僧,便带着徐海到了王翠翘的家中,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场。”
“听说这徐海精于卜算,到了王家之后,那时他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和这十四五岁的王翠翘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王翠翘伤心亡母,夜半之时曾独自抚琴吟诗,而徐海却是一边敲着木鱼诵经,一边作诗和之,就这样,还在深闺之中的王翠翘便芳心暗许这个年轻俊俏的小和尚了。”
“只是这徐海不知道是能掐会算,还是听到什么风声,私下里跟王翠翘说,她父亲即将有牢狱之灾,而她命中也会有一大劫难,只有跟着他远走高飞。才能消灾免祸,而王翠翘却是将信将疑,加之虽然对徐海一见钟情,但是毕竟跟徐海认识的时间太短。还没有下定决心跟徐海远走高飞。徐海看这王翠翘不愿意跟他远走。只能一声叹息,约定自己以后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再来娶她,便飘然而去。”
“后面的事情可能你就知道了,徐海没走多久,王翠翘的父亲就因罪免官入狱。本来要流三千里,充军关外,王翠翘忧心老父的身体吃不消,于是奔走父亲的旧交故友,极力营救,只是这上下打点着实需要银两,王父为官还算清正。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最后王翠翘咬了咬牙,自己卖身入了青楼妓馆,凑得两万两银子。总算救了父亲出狱,可是王父却羞于女儿坠入风尘,出狱后虽然官复原职,但也断了和王翠翘的父女关系。”
屈彩凤说到这里,愤愤不平地拍了一下桌子:“这王父实在不是个东西,女儿为了救他才自已卖身入了妓馆,他却不认女儿,若是让我见了这无情无义的家伙,一定会取他性命!”
天狼叹了口气:“王父的事情就不说了,这些读书人士大夫视名节重于一切,不要说他们了,就是连那陆炳,所做所为也都是考虑家族的名声和传续,倒也不一定能分个谁对谁错,毕竟这些人读书明礼,和我们江湖人士不一样。”
屈彩凤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哼,李沧行,你出身名门正派,也学得跟这些书呆子一样迂腐可笑,不敢爱也不敢恨,实在是无趣得紧。”
天狼知道这种事情上很难和她有共识,只能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屈姑娘,你可知这徐海后面的事情吗?”他看着屈彩凤的眼睛,缓缓地把今天从陆炳那里听到的徐海的事迹说了一遍,听得屈彩凤随着这故事的起伏唏嘘不已,直到天狼说完,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徐海也算是个多情种子了,我想他最后自甘堕落,沦为倭寇,也是想实现自己当年的承诺,风光地回来迎娶王翠翘。”
天狼点了点头:“也许吧,当年的徐海只不过是一个虎跑寺的和尚,跟贵为官家小姐的王翠翘没有任何可比性,所以当他的叔叔徐惟学来找他,拉他一起做生意的时候,他应该也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为了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一去就是几年,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王翠翘已是秦淮头牌,而徐海却成了倭寇的首领。”
“只是徐海虽然名为倭寇首领,可是手底下没有自己的人马,全是带了倭寇萨摩藩岛津家的军队来抢劫,虽然作战时由他指挥,但哪天若是惹得这些倭寇不高兴了,自己的脑袋都会搬家,所以他也是身处虎狼丛中,更是需要一个知心伴侣,所以一看到当年的王翠翘已经出落得如天人一般,就想着娶回去作夫人。”
屈彩凤点了点头:“可怜这王翠翘,以为自己能跳出火坑,却不知又入狼穴。不过我听说徐海那天晚上把自己是倭寇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一般人听到倭寇如豺狼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而王翠翘却是对徐海不离不弃,私订终身,愿与他一世相守。今天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那徐海昨天夜里回城时,直奔兰贵坊,又加了五万两银子,直接就把王翠翘带走了,只怕现在这帮倭寇已经出了南京城。”
天狼微微一愣:“什么,这些倭寇出城了?”
屈彩凤叹了口气:“只怕是的,今天我在城里转了一天,也没有见到这些倭寇,听你刚才的话,这些人来南京城无非是想寻访绝色美女,以作为和严世藩会谈时的见面礼,既然这双方已经见了面,并约定了后面的继续深谈,那就没有必要再留在南京城中了,而且你说徐海等人昨天可能也看破了你的行踪,这里已经不宜久留,带走王翠翘后,回海上的倭寇老巢应该是唯一的选择。”
天狼沉吟了一下:“本来我还想着找到这些倭寇,调动锦衣卫一网打尽呢,至少也想办法杀了徐海为宗礼将军报仇,看来是没戏了,也罢,屈姑娘,你我就此分手。你回巫山派,而我去杭州,如果你需要我帮助的话,随时来杭州的胡宗宪平倭军营里找我便是。”
屈彩凤的妙目流转。在这夜空之中如天上的晨星一般闪闪发光:“李沧行。这回你见到了你的小师妹,她现在人应该还在南京城中。你真的就不和她相认吗?”
天狼的心一痛,长叹一声:“这个问题陆炳已经问过我两次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她相见时。我无数次地忍着与她相认的冲动,甚至逃也似地离开她,就是因为现在相认,对我们两个都没有好处,她已经是徐夫人了,我还能如何?把她从徐师弟手中硬抢吗?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爱一个人就得成全她,为她作出牺牲。”
屈彩凤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意:“天狼,我劝你不要给自己留下终身的遗憾,明天我们是不是还能活着。谁也说不定,就是你现在武功盖世,可是沐兰湘现在被倭寇和严世藩都盯上了,你这次能护得了她,下次也能吗?听我的,你既然爱她,就去和她相认,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们的地方,不要再管世间之事了。”
天狼的眼中泪光闪闪:“屈姑娘,我何尝不想这样呢,只是在武当山时,小师妹就和我断情绝爱,当时我哭着求她跟我走,可是她却说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她既然已经做了选择,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害人害已!”
屈彩凤说不出话,只剩下一声长叹,喃喃地说道:“情这一字,真是世间最毒的药。”
天狼转过身,拭了拭自己的眼睛,突然想到了林凤仙的事情,心中一动,问道:“屈姑娘,这次见到陆炳,他还提及了令师之死,难道真的不是那达克林所为?”
屈彩凤也回过了神,认真地点了点头:“不错,家师的遗体,后来我也仔细地查验过,那伤口和你上次所受的伤很象,不仅是被神兵利器所伤,而且瞬间能让伤口凝血,所以当时我一看到你的伤口时,就非常震惊,倒不完全是为了我死在你手下的姐妹,而是觉得家师可能是死在楚天舒的手里。可是你却一再地维护楚天舒,这让我无法接受!”
天狼没有料到当时她居然是想到了师父之死,心中一阵歉意,说道:“对不起,屈姑娘,那天我不知道此事,只是出于不想让你们和洞庭帮继续仇杀,让严党和魔教坐收渔人之利的考虑,才会一再相劝,不过我可以用性命起誓,楚天舒绝对不会是杀你师父的凶手。”
屈彩凤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李沧行,你跟那楚天舒那天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你对他如此信任?甚至可以用性命担保此事?”
天狼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楚天舒以诚对我,将他的事情和来历对我和盘托出,而我也发誓为他保守秘密,屈姑娘,你的事情我一样不会向别人说出,请你理解。”
屈彩凤认真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能以性命担保,那我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只是这楚天舒好象对我们巫山派有深仇大恨,一出手就绝不留情,这些年对我们也是手段狠辣,我都不知道以前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所以才会怀疑师父的死也跟他有关系。”
天狼正色道:“楚天舒确实和你们有不解之仇,也必欲灭你们而后快,实话告诉屈姑娘吧,那天本来我和楚天舒不至于这样生死一战的,就是因为我的立场坚决,如果他真要对你们巫山派动手,我会出手阻止的,他这才恼羞成怒想要取我性命,不过即使那天打完之后,他还是不肯放过你们,我也无法再劝,屈姑娘,这件事上我不好插手,这段时间我在杭州帮不了你,你只有好自为之了。”
屈彩凤的秀目流转:“听你这样一说,这楚天舒是不是伏魔盟的前辈元老级人物,因为落月峡一战跟我们有深仇大恨,所以才要这么坚决地和我们,还有日月教为敌?”
天狼心中暗暗叫苦,这屈彩凤实在是太聪明了,自己只稍稍露了点消息,就马上让她往这方面想,他连忙笑了笑:“屈姑娘,不用继续套我话了,和你们有恩怨的也不一定是落月峡的事。令师当年创立巫山派时也是树敌无数,就是你我,这些年闯荡江湖,手上又沾了多少人的血。有了多少仇家?有时候你无意杀的一个人。他的亲人,朋友都会恨你入骨。要找你报仇的,哪能记得过来呢?”
屈彩凤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自然表情,她抿嘴一笑:“说的也是。是我胡思乱想了,李沧行,我不会再套你话啦,这楚天舒既然和我们巫山派是深仇大恨,那就让他放马过来好了,他偷袭我们的洞庭分舵,杀我们巫山派数百兄弟姐妹的仇。我也不会就这么跟他算了的。”
天狼叹了口气:“现在还是对付严党为上,去年你们去塞外和蒙古大营,各舵的精英折损很多,若是现在为了赌气跟洞庭帮硬拼。对你们没有好处的,楚天舒也答应过暂时不向洞庭湖北扩张,而是专心经营湖南,全力对付魔教,所以屈姑娘你们还是休养生息,恢复实力的好,我跟陆炳也说过,他答应再派锦衣卫的人马来守护你们,料来那洞庭帮也不敢轻举妄动。”
屈彩凤恨恨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灭了洞庭帮,杀了楚天舒,为我们的人报仇,李沧行,到时候你千万别拦着我。”
天狼点了点头:“你跟楚天舒的仇怨,我不会插手,也管不过来,好自为之吧。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定要留意杀你师父的那个高手。”
屈彩凤的秀眉一皱:“如果楚天舒不是这个人,那还会是谁与我师父有仇?当年我师父除了跟达克林有过爱恨情仇外,建立巫山派的过程中也是树敌无数,但绝对不会有如此级别的高手。因为她灭的多是黑道绿林巨匪,我们绿林的高手很少有使剑的,更不用说有如此高绝的剑法了。”
天狼本想把云飞扬的事情向她完全说出,但想来那毕竟是华山派的家丑,自己又非华山中人,说出去并不好,于是叹了口气:“有时候也未必是有仇才会杀人,有可能是挑起正邪相争,也可能是想毁灭掉正派,却又要借杀你师父来让巫山派彻底站在魔教一边,原因可能有许多,人心是很难猜测和掌握的,只是此人如此高深的武功,屈姑娘一定要多加小心。”
屈彩凤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我的武功还没有达到当年师父的境界,就连师父也不是此人对手,我就是小心了又能如何,何况我的身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此人趁那时候来袭,只怕我只能坐以待毙了。”
天狼哈哈一笑:“屈姑娘不用过于介怀,此人当年做下这等恶事后,多年不再现身,想来想去,可能也只有紫光师伯之死会和他有些关系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一时间愣在原地,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屈彩凤看到他这样子,眼波流转:“你是不是觉得紫光真人的死也是杀我师父的那人所为?”
天狼心念一转,开口问道:“屈姑娘,当年紫光师伯死时的样子,你可曾见过?他是死于何种武器之下?伤口又是什么样子?”
屈彩凤摇了摇头:“我说过,那天我失去心智,自己做了什么也记不得了,吞下寒心丹之后,我杀上武当,可能杀了一些武当弟子,并且和紫光真人打了起来,这些是武当的其他弟子看到的,可是等到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却已经是在武当的后山丛林之中了,然后我就一直在逃避武当派的追杀,到了巫山派之后我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去面对林宗,又怎么可能知道紫光真人尸体的情况?”
天狼的脸上失望之色明显,他叹息道:“当年我在武当后山碰到小师妹的时候,她说紫光师伯面色青紫,显然是中毒所致,至于他身上的致命伤是爪伤还是剑伤,却是没有说,当时我一时情急,想的是和她分手之事,也没有细问,今天既然我开始怀疑杀你师父的凶手和杀紫光师伯的是同一人,那就有必要弄清楚紫光师伯身上的伤痕究竟是如何,除了中毒外,是死于剑下还是死于你的爪伤,这点很重要。”
屈彩凤听得连连点头:“对啊,我背着这个黑锅背了这么多年,江湖人人皆说是我杀了紫光真人,我也是有苦难言,那天晚上我真的一无所知,如果紫光真人真的是中毒在先,那还真有可能是死于我的爪下,李沧行,我请你一定要帮我问清楚此事,如果确是我所为,那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找到林宗,一死向他谢罪,如果我是冤枉的,那也可以还我清白。”
第五百四十回 西子湖畔
天狼双目中神彩熠熠:“可惜昨天见到小师妹时也没有问清楚此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表明身份,当面向她问明当年紫光师伯之死的详细情况。虽然他人早已经下葬,但死于何伤,徐师弟和小师妹一定是清楚的。”
屈彩凤讶道:“你要向沐兰湘表明自己的身份?”
天狼坚定地点了点头:“非如此不可,紫光师伯之死是武当派的隐私和绝密,若非知道我是大师兄,她又怎么可能向一个锦衣卫和盘托出此事呢?”
屈彩凤摇了摇头:“李沧行,我是女人,女人的心思我最清楚,如果她对你还有情,你若是自己说出身份,那她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和你走,你到时候真的可以放下打倒严党的事情,与她远走高飞吗?”
天狼自己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在内心里问过自己,昨晚树林里一见小师妹,他才知道自己纵横天下的雄心壮志,只要在看见小师妹的那一瞬间,全都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如果沐兰湘真的哭着要他带自己走,那他这回很可能毫不犹豫地带她到天涯海角,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逃避一切的责任,礼法。
但天狼知道这只是个幻想,小师妹的心意,在那天晚上的武当山上已经清清楚楚了,昨天又是对自己一口一个外子地称呼徐林宗,看起来他们婚后的生活很不错,自己按理说是不应该介入她平静的生活。只是为了调查紫光之死,也不得不这样做了。
咬了咬牙,天狼平静地说道:“屈姑娘。这个假设不成立的,小师妹当年就拒绝了我,现在更不可能跟我走,而且就算如你所说,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不顾一切地私奔,至少,得给紫光师伯报了仇再说。就算紫光师伯是死于你手下,但你中了寒心丹的毒,不知者不罪。真正的凶手还是那个下毒的内鬼,这才是我们要查出的真凶。”
屈彩凤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你还等什么,现在不回去找沐兰湘吗?她人在南京城,你现在找她还来得及。”
天狼闭上眼睛。胸膛在剧烈地起伏:“不。此事是武当的公事,我得在徐师弟在场的情况下才好问个清楚。”
屈彩凤一跺脚:“李沧行,你傻吗?林宗若是在她身边,她还怎么跟你走!”
天狼只感觉心中一阵阵地绞痛,这个问题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天晚上的一轮明月是那么地美好,皎洁的月光透过林间的树梢。洒在这树林之中,如流水一般地温和。一如多年前在白驼山庄外的那个夜晚,自己就是那样抱着沐兰湘,山盟海誓,互诉衷肠。
但天狼知道那样的美好再也回不来了,长出一口气,他说道:“屈姑娘,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再挽回,再多作假设亦是无用,我现在就想着打倒严党和魔教,并且捉住害我师伯,害你师父的真凶,别的事情无法多想了。今天我们就此别过,你回巫山,我去杭州,有急事的话,再派人联系好了。”
说完,他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南方走去,漆黑的树影映在他的身上,面具后的脸上却已经是泪水流淌,屈彩凤站在原地,直到天狼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喃喃地叹了一句:“李沧行,你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纤足一动,她的身形如闪电一般地向着北边的南京城奔去,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点。
五天之后,杭州城,这里是东南一带,除了南京之外最繁华的城市了,最早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大禹治水时期,相传大禹曾乘舟经过此地,称此地为禹航,后来谐音便成为余杭,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小渔村的规模,后来却成为杭州城最早的前身。
秦朝时浙江一省属会稽郡,于余杭一带的灵隐山下筑城为治所,取名钱唐,钱唐这个名字一用千年,一直到了隋朝的时候,隋文殿坚废郡为州,杭州这个名字才第一次进入史册,并在凤凰山下,西湖边上依山建城,周长三十里九十步,这便是杭州城的雏形。
秦朝时的钱唐靠近钱唐江,江水进入吴山和宝石山之间,形成一个小的江湾,到了汉朝时,因为冲积的作用,钱塘江中的沙子在江湾入口处沉积,沧海变桑田,把这块小江湾与大江隔绝,从此形成一个内湖,这就是西湖的起源。
此后隋朝大将杨素在平定江南叛乱时疏通了江南运河,从江南镇江起,到杭州的拱宸桥为止,共八百多里,后来隋炀殿广即位,开凿大运河,而杭州就成为了大运河的起点,有了这发达的航运通道,杭州一下子从以前的偏僻荒凉之地变成了江南的重镇,户口也从建城时的一万五千多户开始逐年增加。
有唐一代,杭州这里置杭州郡,治所又迁回钱唐,为了避国讳,钱唐改名为钱塘,直到唐末五代十国时期,天下大乱,可是这百余年的乱世中,杭州却保持了难得的安宁,归吴越国管辖,历经三帝八十五年的统治,正如欧阳修所言“钱塘自五代时,不烦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乐。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海商贾,风帆浪泊,出入于烟涛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吴越王钱鏐在原来的隋时凤凰山杭州城的基础上,大规模地加以扩建和改进,这个都城西起秦望山,沿钱塘江到江干,向东到宝石山,形状若腰鼓,因此杭州城也有腰鼓城之称。
在五代时期,几代吴越王引西湖水作为杭州的护城河,而在钱塘江边用石囤木桩法修筑百余里的护塘海滩,疏通河道,以绝钱塘江水患。
进入北宋之后。杭州迎来了史上发展的黄金时期,当时全城人口已达20余万户,为江南人口最多的州郡之一。经济繁荣。纺织、印刷、酿酒、造纸业都较发达,对外贸易进一步开展,是全国四大商港之一。
有宋一代,杭州历任地方官,十分重视对西湖的整治。元祐四年(1089年),著名诗人苏东坡任杭州知州,再度疏浚西湖。用所挖取的葑泥,堆成横跨南北的长堤(苏堤),上有六桥。堤边植桃、柳、芙蓉,使西湖更加美化。又开通茅山、盐桥两河,再疏六井,使带有海水盐味的井水不再入市。民饮称便。
靖康之后。北宋灭亡,宋廷南迁,即为南宋,定都杭州,改名临安,这是杭州历史上第二次成为一国首都,人口也经历了爆炸性地大发展,居民增到百万以上。成为江南第一大城,而发达的贸易和方便的水运也使这里成为天下的经济。文化中心,文人骚客,商贩走卒络绎不绝。
到了明代的时候,杭州成为浙江省布政司治所,元代时长年未经疏浚,以至湮没的西湖也得到了大规模的整治,重新变得水质清澈,风景如画。而以丝绸业为主的杭州的手工业得到了巨大的发展,由于浙江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理环境,农田极少,因此自古以来都是大规模地养蚕纺丝,现在的杭州有着数十家大小的丝绸作枋,几千架纺机,每年都会产出源源不断的丝绸,吸引着来自天南海北,甚至是海外的客商们。
天狼此时就打扮成了一个商人的模样,穿着缮丝衣服,头戴逍遥巾,戴着一张白净人皮面具,两抹勾须,正坐在西湖边的一家酒楼里的二楼雅座,面前摆着一壶小酒,两盘小菜,一边小酌,一边看着外面的美景,湖面上清凉的风透过二楼的窗口拂过,说不出的惬意。
可是天狼却并不是很喜欢这座城市的气氛,这里繁华,商业发达,红男绿女们满城满街都是,就是现在这九月时节,结伴来西湖游玩的公子小姐们也是比比皆是,湖岸两侧到处都是一个个的小摊位,江南的各种名小吃在这里都能找得到,九月天气本就凉爽,这时候再吹进湖面的清风,更是把西糊藕粉,桂花栗子羹,油冬儿等香甜小吃的味道一起带入,诗中有云的暖风薰得游人醉,说得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是天狼却一点没有醉的意思,初来杭州的那两天他倒是很惊诧于这座城市的繁荣与富庶,只是这座城市里以甜为主的小吃并不是太合他的口味,驰名天下的宋嫂鱼羹,虾爆鳝面,东坡肉等名吃对他也没有想象中的吸引力,没过几天,天狼就怀念起香喷喷的大肉包子了,只是江南以米粮为主的饮食风格让他难觅正宗的包子,就连酒都少有北方的烈性,绵柔有余,浓烈不足,几天下来,他就腻了。
更让天狼不满的是,在这里他没有看到一点大敌当前,军民团结奋进的意思,东南倭乱已有十余年,沿海的城镇基本上都被劫掠过,而杭州因为身处内地,又作为浙江省的治所,有重兵保护,却也一直没有经历过战火,只是作为浙江省布政司治所所在,城外又屯有平倭大军的军营的杭州城,没有一点整军备战的味道,倒象是个逍遥太平的内地城市,实在让天狼有些不解。
看到这座城市,就如同整个大明的缩影,繁华的内地城市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全然不管沿海和边关地区百姓们的死活,骨子里透出一股腐朽与堕落的气息,让天狼觉得呼吸困难,若非在进入胡宗宪的大营前,天狼有意要再微服观察一段时间的话,天狼是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天狼夹起面前的一块东坡肉,吃了下去,在这杭州城里,很难吃到大肉包子,这种吃起来甜甜的五花肉便成了他最喜欢的一样食物,比起酸酸的醋鱼,天狼还是更喜欢这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迈,只是一想到现在自己是个白脸斯文商人,还要注意吃饭的形象,天狼便无奈地把翘到凳子上的一只腿给放了下来,改拿起面前的小碗盛起鱼羹来喝。
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传来一个狂放不羁的声音:“哈哈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天狼虽然文采不是太好。但也知道这是南宋诗人林升写的千古名作,专门骂当时在临安的南宋朝廷乃至江南士人们不思进取,不图恢复中原,只想着偏安一隅的颓废风气,现在倭寇正闹得厉害,北边的蒙古又在去年入侵,国家可谓多事之秋。而这杭州城中的奢靡之气却一点不减,倒也真是应了这诗中所言。
此言一出,隔壁几桌本来行酒令正酣的客人们全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对着那桌怒目而视,天狼也看了过去,只见那桌上是一个年约三十的青衣文士,看起来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袖子上脏兮兮的尽是酒渍污痕,脸上胡子拉碴,而他的人却趴在桌上,象是半睡着了,嘴角边挂着长长的口水,快要拖到地上了,时不时地还打着酒咯。
那几桌客人们倒是一个个穿金戴银,十足的富家公子作派。靠窗的一桌看起来更象是个官家大少爷,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生得肥头大耳,穿着一身紫色的上好绸缎衣服,衣服上都绣着金线,而他戴的帽子上更是镶嵌着一颗大粒的珍珠,随着他的头一动一动地,直接能亮瞎人眼,这个肥头大耳的官家少爷身后,站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奴仆,而他左拥右抱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刚才正一边吃菜,一边向着怀里的女子嘴里灌酒,淫词浪语让天狼听得都不住地反胃。
那角落里的客人此言一出,紫衣胖子的脸色一变,重重地把酒杯向桌上一顿,推开了怀里的两个女人,那破铜锣一样的声音开始在整个酒楼里炸响:“什么东西,竟然在这里胡言乱语,打扰大爷喝酒的雅兴!”
那青衣醉文士嘴里喃喃地说着话,声音却小得象蚊子哼,没人听得见,那紫衣胖子本来还待发作,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子赔着笑脸道:“少爷,何必跟这个醉鬼一般见识呢,您喝您的,他再胡咧咧咱们就揍他!”
紫衣胖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一个女人拥到了怀里,拿出一锭小金子,就向她肚兜里放,配合着他猥亵的笑容和声音:“美人儿,来,香一个!”
天狼看得想吐,他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就放在桌上,准备起身走人,却听到那青年文人突然又说起了梦话:“好肥的猪!”
紫衣胖子这一下脸色胀得通红,把怀里的女人重重地推到一边,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浑身的肥肉都在抖动着,指着那青衣文士破口大骂:“狗东西说谁哪!给我打!”
那瘦子管家得了令,一挥手,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恶仆纷纷扑上,把那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地捋起袖子,而见到这里要打架,二楼的其他客人们纷纷夺路下楼,急得小二们纷纷也跟着追了下去,边跑边说:“客官,您还没给钱哪!”
天狼心中一动,本来他准备走的,但有这种武戏上演,反而让他想要看看结果了,那青衣文士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但既然敢出言相讽,想必手下是有几把刷子的,而那些恶仆们一个个只是膀大腰圆而已,看起来根本不会武功,只有那个管家看身形倒是有些功夫在身,可也算不得一流好手,想必这个青衣文士可以很轻易地收拾这些恶仆们。
只见那个黑衣管家分开一条道,挤进了桌前,对着那青衣文士冷笑道:“哪儿来的狂徒,假着酒疯敢骂我们家的公子,嫌小命儿长了是不是,识相的现在给老子起来,向我们家公子乖乖地磕三个响头,要不然今天打得你娘都认不出你!”
那青衣文士依然醉在桌上,伸了一个懒腰,嘴里却是说道:“哪儿来的狗叫,真讨厌!”
黑衣管家勃然变色,上前一步,出手如电,这下天狼看得清清楚楚,这人练的是鹰爪功之类的擒拿手法,出手就扣向那青衣文士的脉门要穴。
天狼的眼里,这黑衣管家的动作慢得就象是自己儿时教师弟们招式时,那种一招招拆各种变化时的速度,以天狼现在的眼力,这种二流高手的出招就如小孩过家家一般,就这一刻的功夫,他的脑子里已经飞过至少三十种克敌反击的办法,招招都能反制这一招鹰爪擒拿,现在他好奇的只是这青衣文士会作如何选择,自己也好在这一下能看出他的师承来历。
可是这青衣文士却真如睡着了似的,纹丝不动,黑衣管家的那只带着长长指甲的手,就这么一下子扣住了青衣文士的脉门要穴,甚至掐出了血来,那青衣文士才皱了下眉头,“哎哟”了一声。
第五百四十一回 青衣徐文长
天狼的心中微微一动,脉门要穴一旦被制,除非象自己这样练过移经换脉顶级内功,不然是半点内力也发不出来的,这名青衣文士给这个黑衣管家这么轻易地制住要穴,实在让他始料未及,莫非这青衣文士也想要故意示弱,别有所图?可是这明显不是自己以前为了打入某个组织,而装得不会武功啊。
天狼的心中还在思索着 ,只听那青年文士“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带着宁波一带南方口音的话不绝于耳:“个死捏子,抓我做啥,还不快放开!”
那黑衣管家一开始也防着此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所以刚才只用了七分力进攻,倒是留了三分力应变,万一青衣文士暴起,他也有所防范,可是这一下就轻易地制住了对方的脉门,内力在他的体内稍一运行,就感觉此人穴道阻碍重重,完全没有打通的迹象,而丹田处更是内息全无,给自己这样一抓,头上的汗珠子都直冒,显然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书生。
黑衣管家一下子放了心,多年的江湖经历让他对别人向来是高看一眼,遇到书生,女子,僧人和道士的时候更是格外小心,自从在这紫衣胖子家找到了这份看家护院的差事后,他更加惜命了,但现在一下子试出了这青衣文士不会武功,那他心底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现在就是要在自己的主子面前表现的时候啦!
黑衣管家哈哈一笑:“我道是什么厉害的硬点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我们家公子作对,原来却只是个酸臭文人,喝多了酒就想着撒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手上一用巧力。把那书生直接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向外一送,那书生直接从他刚才进来的那道人缝中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正好跌在天狼的脚边。
书生这一下看来给摔得不轻。脑袋撞在天狼的那张桌子的腿上,登时起了一个乌黑的大包。但他这回没有喊痛,倒是看起头看着天狼,居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兄台,看够了吗?”
天狼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恶仆几步抢到面前,挥起沙包大的拳头,冲着那青衣书生的脑袋就要落下,天狼再也无法坐视,身形一动,这个恶奴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一紧,象是被铁钳子夹住似的,再也无法动弹,而后面的人个个脸色一变。因为天狼只是轻轻地伸出了两只筷子,就夹在那恶奴的手腕上,七尺高一个汉子,竟然半点力也发不出来了。
那黑衣管家练过武功,乃是个练家子,识得厉害,天狼这一下动作快得就让他根本无法看清,而出手的这一下更是高明的打穴功夫,他的眉头一动,上前行了个礼,拱手道:“这位先生,不知高姓大名,可否赐教?!”
天狼冷冷地说道:“在下姓吴名明,北方人,今天来这里吃个饭也这么闹心,你们打架不能换个地方吗?”
黑衣管家这一听就知道天狼无意亮出万儿,他眼珠子一转,正准备丢下两句场面话,及时抽身,却不意听到那紫衣胖子嚷了起来:“嘿嘿嘿,那个大块头商人,知道小爷我是谁吗?以为有两根筷子夹人了不起啊,惹毛了小爷,信不信小爷把你抓到我爹的大堂上,拿十根筷子来夹你手指头?”
天狼心中冷笑,果然是个狗仗人势的官二代,听起来来头还不小,怪不得如此嚣张,估计平时在这杭州城里也是欺男霸女惯了,无人敢管,今天自己既然碰到了,正好出手教训他一顿,也好一扫这一阵来的郁闷。
于是天狼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哦,不知这位公子,是哪位大人的衙内呢。”
被夹着手腕的那个恶仆脸已经痛得跟猪肝一样的颜色,听到主子发话了,连忙说道:“你这厮听好了,我们家公子,可是这杭州城内的按察使何大人的公子,你敢对我们家公子无礼,当心我们家老爷把你拿下,剥皮抽筋!”
天狼心中冷笑,来浙江前他已经把这浙江省的官員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大明在各省的最高长官是巡抚,往往由六部的侍郎兼任,而东南抗倭是作为了一个战区,浙江,福建和南直隶三省都归于这个大的战区,因此三省的最高长官胡宗宪,特地加了一个浙直总督的官衔,由于其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更是加了兵部尚书衔放来东南。
胡宗宪本人也兼着浙江巡抚的官职,巡抚之下,一省主管民政的是布政使司,最高长官称为布政使,正三品的官职,而主管一省的刑狱的,则是按察使司,最高长官为按察使,此外还有一省的最高军事长官,负责全省的卫所兵,称为都指挥使,这三个衙门号称三司,代表了一省的行政,司法,军事,也构成了大明朝地方一级的行政体系。
而浙江省的官員多为严党,布政使郑必昌,按察使何茂才,都是严嵩的门生,而且是严世藩极为信赖的死党,也正因此,才会被派到这富庶的东南地区出任高官,这些年也一直是在东南各省大捞特捞,逼得越来越多的沿海百姓无以为生,只能咬牙下海当了倭寇,而看起来这个紫衣胖子,就是何茂才的独生儿子,何其昌了。
天狼一看这何其昌的豪横劲儿,就知道这家伙在城内一定是仗着父亲的势,骄横惯了,自己是锦衣卫,并不受何茂才的节制,但今天如果把这何其昌折辱得太过,以后也不利于行事,究竟该如何对付这家伙,天狼一时有些犹豫了。
那何其昌一看天狼沉默不语,以为他给自己的名头吓住了,一下子得意了起来,说道:“哼,我就说了,这城里谁敢惹小爷,这外乡人看起来不懂事。老董,让他磕一个头就滚吧,至于这醉酒的家伙,今天一会儿给我绑到外面的拴马柱上。狠狠地抽。娘的,小爷今天的兴致全给这厮败了!”
何其昌话音未落。天狼眼中红光一闪,右手出手如电,如风雷一般的一道掌劲劈出,何其昌眼前桌子上的所有碗碟突然跳了一下。汤汁溅得何其昌满脸满身都是。
何其昌的嘴刚才正口沫横飞地一张一合,这一下天狼震起桌上的碗碟,菜也飞得到处都是,一只鸡腿正好飞到了他的嘴里,撑得他张目张舌,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样子滑稽之极。连在一边的几个妓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何其昌把自己嘴里的那只鸡腿抓出,气得跳了起来,鸡腿重重地向地上一扔,嚷道:“这家伙反了。老董,给我把这家伙拿下,往死里打!”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桌子突然“嘭”地一声,整张上好的榆木桌子,居然一下子碎成了粉末,而满桌子的碗盘,全都摔到了地上,碎得到处都是,这一手神技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就连那个名叫老董的黑衣管家,也都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何其昌虽然是个典型的恶少衙内,但也知道这下子的厉害,刚才那一下若是打到自己的身上,只怕这会儿自己早成了一堆肉泥了,可他嘴上仍然不愿意服输,仍然张口叫道:“会两手功夫了不起啊!有胆的留下名字,小爷回去让高手来收拾你!”
天狼正暗自思索着,是不是要亮出身份,镇住这个嚣张的胖子,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那青衣文士说道:“何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跟这位壮士继续纠缠下去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的,在平民百姓面前你可以仗着你爹的威风横行霸道,可是在这位面前,就是你爹也要发抖呢。”
紫衣胖子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放你娘的狗臭屁,消遣小爷是吗?在这杭州城里,谁敢不给我面子!你说我爹见了他都要发抖,难不成他还是锦衣卫啊!”
天狼听得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听到后面的那位青衣文士哈哈一笑:“何公子还真的猜对了,这位可就是锦衣卫呢,大人,还是把你的令牌亮出来给他开开眼吧,也省得这家伙以后再在城里仗势欺人!”
天狼无奈,看了一下四周,这楼上除了自己和这个青衣文士外,也只有何其昌一伙人了,无论是掌柜的还是伙计都远远地躲在楼下,根本不敢上楼。他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那块金牌,向着何其昌等人晃了一下,只这功夫,金牌上正面的一个“锦”字和下面一行“锦衣亲军都指挥司”的小字就已经亮得清清楚楚。
在这个时代,造什么假的都有,往酒里掺水的,伪造官凭的,甚至假举人假秀才都是层出不穷,可就是没人敢假冒锦衣卫,这块令牌一亮,从老董到众恶仆,最后再到紫衣胖子何其昌,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天狼甚至闻到一股恶心的尿臊味道,仔细一看,原来何其昌的裤裆那里已经湿了一大片啦。
天狼把令牌收回了怀中,只听到何其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肥硕的脑袋不停地与地面亲密接触:“大人在上,小人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千万恕罪啊。”
随着何其昌服了软,一众恶仆们也在老董的带领下个个跪倒在地,就连给天狼刚才用筷子夹着手的那个恶仆也跪到了地上,个个磕头如捣蒜,尤其是那个给筷子夹的家伙,一边磕头一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脸,没两下,脸上就肿得跟个小山包似的了,不停地在说:“小人该死,上差饶命,小人该死,上差饶命!”
天狼这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出自己的锦衣卫身份,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权势的巨大作用,让这何衙内都怕成这样,心中不免感慨,他冷冷地说道:“全都给我滚,我来这里的事若是泄露半个字,后果你们懂的!”
何其昌一听,如蒙大赦,连忙赌咒发誓,绝不外泄此事,然后在一帮奴仆们的簇拥下,失魂落魄地向着楼梯那里逃,那个给筷子夹过手的恶仆抢先一步想过去扶何其昌,可何其昌一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让你小子抢出手!”抬手一巴掌就打在这奴才的脸上,直接在他本来就已经高高鼓起的脸上又多了一道五指印,那恶奴不敢叫。只能跟在何其昌身后屁滚尿流地跑下楼去。这些恶仆们一个个就恨爹娘给他少生了两条腿,很快。这二楼就变得一片清静。
天狼摇了摇头,转头看着那个笑眯眯坐下的青衣文士,沉声道:“阁下又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来历?”
那青衣文士笑了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擦着自己嘴角的血迹,一边说道:“早就听说几天前,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副总指挥天狼就到了我们杭州了,料想着你不直接来胡部堂的军营和衙门,一定是在这城中易容改扮,四处观察。我也找了你好几天了,今天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
天狼的心中一动:“你就是胡总督的那个谋士徐文长?”
青衣文士点了点头:“正是区区在下。在你面前丢人现眼,不好意思啊。”
天狼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只见他三十上下。五官端正,两只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精明,额头不成比例地大,占了整个面部的三分之一,一看就是聪敏过人,颌下留了一把短须,身材瘦弱,是标准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也难怪刚才给那老董象捏小鸡一样地欺负。
天狼站起身,正色行了个礼:“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天狼想请教一下,徐先生又是如何能看破我的身份呢,今天我易了容,又只是靠着窗子喝酒吃菜而已,甚至连话也没说啊。”
徐文长微微一笑,先是起身回了礼,然后和天狼一起找了张桌子坐下,说道:“天狼,你可能自己都没注意,你的行为和这酒楼上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除了我以外,这酒楼上的人一个个都是喝酒寻欢,暴食作乐,这杭州之地虽然是抗倭前线,可是风气却是腐化坠落,无论官民,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个性,只有你,却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忧心重重的样子,和你这身商人打扮完全不符啊。”
天狼笑了笑:“只凭这一点,恐怕还不足以判断我的身份吧,也许我是做生意亏了钱,所以才这样心事重重呢?难道杭州城里每个人都得高高兴兴的吗?”
徐文长摇了摇头:“不,如果是做生意失败,那应该是失魂落魄,满心忧虑的那种,可是你眼神里却是一种怒其不争,对这周围的一切都是打心底里的厌恶。天狼,容貌可以改变,可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点是骗不了人的。”
天狼点了点头:“那我就不会是一个文人或者官員吗,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对国事关心的人,看到杭州城里的这种情况,都会象我一样的反应,你又何以认定我就是锦衣卫呢。”
徐文长笑道:“你说得不错,正人君子确实会对这里的情况不满,但他们无须化妆成一个商人吧,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基本上可以有八成的把握,你就是应该在这几天出现在杭州城的锦衣卫天狼了。”
天狼笑了笑,喝了一口面前的酒:“可你也只有八成把握而已,还是不能确认啊,万一我不是天狼,你岂不是要给那何其昌活活打死了?”
徐文长摇了摇头:“在战场上,有七成的胜算就可以行动了,如果要等到十万把握,那战机转瞬就会消失,我有八成把握猜你是天狼,还有二成的把握,你也会是个江湖侠士,即使不是天狼,也不会坐视我被何其昌这个恶少欺负,所以我这条命是不用担心的。”
天狼哑然失笑起来:“只是你这二成若是落了空,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人士也许会出手伤了何其昌,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徐文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芒:“何其昌这种人,就是缺收拾,无论是你天狼,还是江湖侠士,给他一点教训都是应该的,万一吃了官司,江湖人士可以一走了之,就算一时走不脱,我也会和胡部堂说情,请求网开一面的,何茂才虽然心疼儿子,但也不敢和胡部堂正面起了冲突,这点我还是有自信的。”
天狼的心中暗叹,这徐文长做事真的是滴水不漏,其人心思缜密,看似用险,却有连环后招安排,可是行事手段失之诡异凶狠,不够光明正大。正思索间,却听到徐文长继续说道:“就算这些手段都落了空,我还有最后一招,天狼,不出片刻,就会有人寻到这里,我就算一时被何其昌欺负,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的。”
徐文长话音刚落,楼梯就是一阵响动,一个大嗓门在嚷嚷着:“徐先生,大帅有请!”
第五百四十二回 初见俞大猷
天狼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名身高八尺,壮似熊罴,全副武装的将官,正向楼上奔来,一路小跑,把身上的甲片叶子都碰得叮当作响,可是这楼梯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仿佛此人走路不着地似的,天狼的脸色微微一变,来人显然身负上乘轻功,会是谁呢?
正思索间,这名将官已经到了楼上,只见他年约四十左右,肤色略黑,目如朗星,剑眉入鬓,一脸的虬髯似钢针一样挺立,高鼻阔口,气势凛然,头戴纯铜头盔,红色的盔缨似燃烧的烈火一般,胸前的一只猛兽狮子头不怒自威,端地是条铁塔般的汉子。
这人上来之后,目光也落到了天狼的身上,今天天狼没有用缩骨之术,壮硕的身材一显无疑,虽然一副商人打扮,但实在是没有几份商人的气质,也难怪刚才只要一亮锦衣卫的身份,就吓得何其昌等人抱头鼠蹿。
那名将官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和徐先生在一起?”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现场,明显刚刚有过比较激烈的冲突,尤其是那张给天狼生生拍成碎木粉的桌子,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份内力确实惊世駭俗,非顶级高手不可,他的眉毛一动,“这张桌子也是阁下拍碎的吗?”
徐文长微微一笑:“俞将军,今天怎么会是你亲自过来接我?不是戚将军当值的吗?”
天狼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对着那句将官说道:“阁下可是新任宁台参将的俞大猷将军?”
那将官点了点头。先是对徐文长说道:“先生不在,最近倭寇频繁出没,又有锦衣卫来杭州。部堂大人担心您的安全,派了营中众将带兵分头寻找,戚将军和谭参军他们都在别处,末将正好寻到这里。”
他对着徐先长说话,可是那炯炯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天狼的脸:“本将正是俞大猷,壮士看起来气度不凡,莫非是新来杭州的锦衣卫副总指挥使天狼?”
天狼哈哈一笑。他没有想到自己人没来杭州,消息倒先不胫而走了,也不知道胡宗宪是作何考虑才把这消息放开。他对着俞大猷拱手行了个礼:“正是在下,俞将军,你我都是军人,就不用这么多客套了。久闻俞将军当世良将。武功更是盖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俞大猷也跟着大笑起来:“天狼大名,早已经随着大破白莲教,独闯蒙古营的事迹名传天下,只恨当时俞某不在,不然一定会与你并肩杀敌,方不负男儿来此世上一遭!”言罢。两人相视大笑,英雄相惜之意。溢于言表。
徐文长对俞大猷说道:“这几天我在城中四处寻访天狼,他人既然已经到了,又不肯直接来见胡部堂,想必是先想暗察一番,所以我想在他见胡部堂之前,先见他一面,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让我在这里碰到了。”
俞大猷点了点头,看着满地的狼藉,又是一皱眉头:“刚才我来时看到何其昌带着人匆匆离开,难道你们是在这里起了冲突?”
徐文长微微一笑:“正好用这位何衙内来试探一下天狼,果然,天狼还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就出手,哈哈。”
天狼的心中一阵惭愧,按说锦衣卫密探时应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绝对不能暴露自己行藏的,今天自己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贸然出手,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微微一红。
俞大猷笑着拍了拍天狼的肩膀:“天狼老弟,其实这没什么,你若真的是一般的锦衣卫那样冷酷无情,我也不愿意与你结交了。徐先生不惜挨那恶少一顿拳脚来试你,想必是有要事跟你商量,你们先谈,我且在楼下守着。”
徐文长与俞大猷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天狼也想到徐文长作为胡宗宪的头号军师,在这里等自己,只怕也是有些事情要先试探一下自己,毕竟自己的锦衣卫身份敏感,见到胡宗宪后有些话就不好多说了,于是他也点了点头,与徐文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而俞大猷则转身下楼,带着一群士兵们守在了楼外。
徐文长看着天狼,正色道:“天狼,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在你见胡部堂之前要见你一面?”
天狼“唔”了一声:“是不是有什么不太方便在胡总督那里说的话,或者有什么想要提前知道的事情,需要在此先跟在下说?”
徐文长点了点头:“不错,虽然跟阁下是初次见面,但是阁下的威名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我在东南也听说过你的事迹,觉得你和一般的锦衣卫不一样,心中有家国,有大义,可以为此付出生命,所以才想和阁下敞开心肺地谈一谈。”
天狼不动声色,淡淡地“哦”了一声:“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武林人士,机缘巧合才蒙锦衣卫总指挥使陆大人看得起,加入了锦衣卫,并不想着荣华富贵,只想着身为男儿,当上报国家,下保黎民,方才对得起自己一身所学,徐先生身为文人,却也有一腔报国之志,这才是天狼所佩服的,您若是想问什么,天狼职责权限之内,当知无不言。”
徐文长的眼中神光一闪:“天狼,我可以先问一下,你这次来浙江,为什么不直接先找胡部堂报道,而是要易容微服查访呢?”
天狼平静地回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下来这里之前,也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了不同的对胡部堂的说法,所以在下决定在找到胡部堂之前,先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这杭州城的情况,这里毕竟是抗倭的第一线,这里的情况也能多少反映出一些事情的端倪来。”
徐文长的脸色变得凝重:“看来这结果不让你满意啊。”
天狼点了点头:“只怕徐兄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吧,倭寇还在四处肆虐。去年宗礼将军刚刚战死,东南的情况非常严峻,可这城中却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到处都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甚至还有象何其昌这样的恶少衙内横行不法,恕在下直言,在下看不到这座城市有整军备战,跟倭寇决一死战的态度。”
徐文长叹了口气:“我不知阁下的大名,只能称你为天狼兄了。其实两年多前在下刚加入胡部堂的军府时,也跟阁下一样又气又疑,甚至误会了部堂大人。以为他跟其他的严党官員一样,尸位素餐,只图搜刮,可是我见了胡部堂后。才知道他的苦衷。天狼兄,可能你有些误会胡部堂堂了。”
天狼“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愿闻其详。”
徐文长正色道:“这东南不仅是抗倭的前沿,更是朝廷的赋税重地,每年朝廷的收入四千多万两,有近一半是来自这东南三省,而丝绸和茶叶贸易又占了我东南三省税收的一半以上,平倭是大事。但保证东南的繁荣和赋税,则是比j剿灭沿海倭寇更重要的大事。事关我大明根本,不可因噎而废食。”
“如果杭州城里也是一片肃杀之气,如临大敌,对过往的商人严加盘查,那这里的贸易就会大受影响,你看看这杭州城内,一半的商人都是来自于海外,有来自西域的,更有许多来自于南洋,丝绸卖到他们的国家,价格能涨上二十倍都不止,端地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如果我们在这里设卡盘查,这些商人只怕都不会来了。”
“所以现在杭州城的情况,是外松内紧,城内依然歌舞升平,营造出一种浓烈的经商气氛,而大军在城外则是日夜操练,沿海五十里内的村镇都已经内迁,海面上也尽是我军的巡防船,一旦发现倭寇登陆的痕迹,便会调动大军,加以扑灭,实际上这一年多来,倭寇已经很难再象以往那样登陆了。”
天狼的嘴角勾了勾:“真有徐兄说的这么轻松吗?若是倭寇已经得到了控制,为何去年徐海还能率万名倭寇登陆,还杀死了宗将军,掳掠了数千百姓而去呢?”
徐文长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有徐海这样的内奸带路,此贼深知我大明内情,知道我各处兵力布防,也知哪里能够偷渡登陆,甚至还知道我军换防和轮换的军情内幕,这才会趁隙上岸,宗将军当时正好率部经过,自告奋勇地前去拦截,却不意中了此贼的诱敌之计,这才全军覆没。事后胡部堂调集了数万大军出海追击,却也没有追上,不过从那战之后,我军更改了布防,倭寇也再无大的行动了。”
天狼冷笑道:“徐先生,你今天真的愿意和在下坦诚相对吗?”
徐文长的脸色微微一变:“天狼兄怀疑在下的诚意吗?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天狼兄若是不信,可以查阅资料,遍访军中人证。”
天狼摇了摇头:“宗将军的三里桥之战,天狼并无异议,只是对徐先生的结论有些看法而已,倭寇明明大胜而归,我军沿海官兵士气大损,甚至水师官兵都不愿意出海作战,只不过倭寇出于其他考虑,没有进一步地趁热打铁而已,为何在徐先生说来,倒是倭寇胆怯了呢?”
徐文长轻轻地叹了口气:“徐某并无此意,只是这一年来我军虽然没有出海作战,但也确实是加强了陆地的巡逻,而且还从各地调来了精兵强将,象天狼兄刚才看到的俞将军,还有登州卫的戚将军,哦,对了,还有谭纶谭参军,都可谓良将,倭寇们上案抢掠,一向是有利而来,无利则不来,看我军严阵以待,沿海又没有多少可抢的,自然也就罢兵休战了。”
天狼冷冷地说道:“徐先生,既然倭寇如此好对付,为何胡部堂还要向皇上上密奏,要商请和倭寇谈判,甚至一定程度上地和汪直,徐海这些倭寇做生意,开海禁呢,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吧。”
徐文长微微一笑:“这就是马上我要说的重点了,无论是徐某。还是胡部堂,其实对倭寇的最终解决,就是一个字。灭!”
天狼有些意外:“灭?可你们的做法却是抚啊。”
徐文长的眼中杀机一现,放低了声音:“天狼兄,最终的目标是灭,但在这之前,要用许多手段的,单纯的死打硬拼,要大大地消耗钱粮。而且战事旷日持久,胜负难料,一个不留神。整个东南的赋税恐怕都要填到这个无底洞里,最后未必能解决掉倭患,现在内奸和东洋倭贼已经串通,东洋持续的战乱会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員。他们反正可以在几千里的海岸线上到处攻击。我军却要疲于奔命,而且卫所兵的情况你也清楚,在新的精兵练成之前,他们打不过倭寇的。”
天狼点了点头:“所以徐先生的意思就是对倭寇分化瓦解,挑起徐海和汪直之间的矛盾?”
徐文长微微一笑:“天狼兄所言极是,汪直现在的实力和资历比徐海要强上许多,但他已经位居海贼之王,锐气不如徐海这样的后起之秀。至少他自己是不敢亲身犯险的,只让他那个有勇无谋的义子毛海峰出来。这样一来,亲自出马的徐海就能抢夺谈判时的话语权,反客为主,胡部堂已经见过了这几个倭寇,故意对徐海礼遇有加,而对毛海峰却是态度冷淡,我想他们回去之后,汪直一定会对徐海有所防范,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用几年就会生根发芽。”
天狼叹了口气:“徐先生此计虽好,但一来需要时间,二来坐等敌人内部出现问题,是不靠谱的事情,也许胡部堂和徐先生有心平倭,可是浙江上下的官員都是人同此心吗?胡部堂自己又能在这里呆上多少年呢?”
徐文长的眼中透出一丝无奈,叹了口气:“至少现在,胡部堂的位置还是很稳固的,至少以后的事,很难说,本来去年请宗礼将军过来,是想以他的边塞精兵为骨干,一两年内就训练出一支精锐出来,可惜现在这个计划随着宗将军的战死要推后几年了,俞大猷和戚继光这几个月一到任就在卫所兵中精挑细选,整军训练,可是效果看起来并不明显啊。”
“如果我们以现在的兵力去主动进击,那倭寇反而会团结一致和我们作战,徐海的背后是萨摩藩的岛津家,可以给他提供上万精兵,在茫茫大海上作战,我军毫无优势可言,战船也不如倭寇的精锐,若是想要添置战舰,训练水师,那就要花几千万的银两,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这是朝廷,是皇上所无法接受的,他可以一时半会儿地容忍倭寇,却不能看到东南的税银断掉哪怕一天!”
天狼渐渐明白徐海的意思了,心中一动,说道:“那徐先生的意思,是放弃海上决战,而把倭寇放进来打?”
徐文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不错,这正是徐某的设想,倭寇战力虽强,但人数毕竟有限,如果深入内地,粮食和后援不济,我军可以断其后路,将其消灭在陆地上,但若是靠着海岸,有战船接应,那打输了还可以上船逃跑,很难消灭。”
天狼微微一笑:“可是这和你们跟倭寇私下会谈,允许开海禁,做生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要实现你的那个打法,得让倭寇做不成生意,恼羞成怒,大举过来抢劫才行。”
徐文长站起身,走到窗边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外面连鸟儿的叫声都听不见了,他走了回来,声音压得细如蚊蚋:“天狼兄,接下来的可是绝密军情,请你万万不要泄露出去,就连陆总指挥,也不要透露。”
天狼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徐先生,这又是何意?我是陆总指挥派来的,有事当然要向他汇报,你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徐文长轻叹一声:“陆炳虽然大事靠得住,但他毕竟有顾虑,若是事关官途或者身家性命,不排除会和严嵩合作,把胡部堂出卖掉,但你是为国可以舍生忘死的侠士,所以这事,我可以向你交底,却要请你向陆炳保密。”
天狼摇了摇头:“徐先生与我素昧平生,又何以对在下如此信任?”
徐文长笑道:“我相信我的直觉,耳闻也许有误,但阁下的正气却是徐某可以感觉得到的,你在锦衣卫不求官,不求名,只求造福天下,是我徐文长的同道中人,所以我信得过你。”
天狼点了点头:“可是既然不能向上禀报,那你告诉我也没用啊。”
徐文长摆了摆手:“不,我把这个和你一说,你就会相信胡部堂了,以后也会知道该怎么做,信任是相互的,诚意也是相互的,你说呢?”
天狼没有说话,拿起一坛酒,走到桌前,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写起字来:“好吧,徐先生,事关机密,你我还是手书交谈吧。”
第五百四十三回 交心徐文长(一)
徐文长点了点头,用手指蘸了酒,在桌上写道:“我们的计划就是挑起倭寇内部的火并,最好是能让徐海和汪直反目成仇,互相吞噬,这就需要用计。”
天狼也跟着写道:“只靠着这次抬高徐海,冷落汪直,就想让他们二虎相争,只怕不太现实吧。”
徐文长微微一笑,继续写道:“不,靠这个当然不行,其实汪直和徐海的情况不一样,汪直的势力全是自己的,而徐海虽然名为首领,但手下并没有多少真正的自己人,主要是靠的倭贼岛津家的力量,所以真正要挑起矛盾的,是在岛津家和汪直之间。”
天狼心中一动,只看徐文长继续写道:“汪直只不过是想开海禁,和我大明做生意罢了,而岛津家则是野心勃勃,他们不仅想要钱,更想等时机成熟之时,能入侵我大明,夺取我大明富庶的东南沿海一带,以作王霸之基业,这点从他们上次收买上泉信之,进行武力侦察,就可见一斑。”
天狼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说道:“可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他继续写道,“据我所知,那岛津家所有的不过是萨摩一国而已,大小不过我大明的一个州郡罢了,就算整个九州岛,也不过浙江一省的规模而已,就算岛津家强悍善战,以后能一统九州,也基本上到了头,他们连日本都无法统一,就想着打中国的主意,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徐文长摇了摇头:“天狼,你只怕是低估了东洋人的野心,在我们看来以他们这点实力就想着入侵大明是很可笑,但是东洋土地有限,资源奇缺。唯一多的就是强悍善战的武士,东洋的武士道,只要是立了功,主家必须要对其进行赏赐。而东洋的土地有限。想要封更多的武士,只有进行扩张。这就是岛津家打起大明主意的根本原因,这些年下来,我大明的虚弱也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一旦有变。这岛津氏一定会起了率大军入侵的野心。”
天狼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据我所知,岛津家的军队不超过一万,也不可能倾巢而出,就靠了几千人也想进犯中原?”
徐文长叹了口气:“如果是来中原征战,岛津家可以征调大批的浪人武者,许以田地财产赏赐,日本现在正值战国。大批的武士在战乱中失去领地,成为浪人,走投无路,如果有这么个机会。一下子征召个几万人是不成问题的,而且日本的武士从出生开始就在训练作战,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熟悉战法阵列,往往召之即来,来之可战,不象我们现在新募的士兵还需要重新训练。”
天狼的眉头一皱:“即使如此,靠了几万兵士就想纵横天下,还是不太可能,也许短期内可能会被他们攻下浙江和福建,但只要我大明征调各处的精兵,倭寇还是无法立足的。”
徐文长笑了笑:“所以我刚才说过,前提是天下有变,和平时期,我大明养兵百万,虽然多数卫所兵不能战,但精选个七八万精锐用来与倭寇作战,还是问题不大的,而且只要征发民众,编练新兵,以举国之力对付岛津家的入侵,最后必可获全胜。”
“岛津家如果在中原无法立足,也没有足够的土地封赏那些征召来的浪人武士,最后这些人只会回到国内夺了岛津家的江山,所以岛津家也一直隐忍不动,直到去年蒙古入侵的时候,他们才派出徐海大举入侵了一回,等到蒙古撤军,他们又很快地缩了回去,就是因此!”
天狼没有想到去年的倭寇入侵居然是和蒙古来袭有如此联系,心猛地一沉,转而写道:“如此说来,只要我大明面临强敌入寇,那倭寇就有大举入侵的可能了?”
徐文长正色写道:“玄机就在于此,你可知为何徐海他们去年大胜之余,不去趁势攻下几个大城市,却要急着撤军呢?”
天狼马上反应了过来:“难道是汪直逼徐海撤军?”
徐文长点了点头:“正是,汪直的目的是通商,徐海如果夺了沿海之地,这里就归了岛津家,岛津家自己也有庞大的水军和船队,完全可以不通过汪直,再说了倭寇占了此地,目的是抢掠,哪会正经和汪直做生意?这是汪直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徐海在打败宗礼将军后,汪直的船队就大举出动,逼近了徐海靠在岸边的舰船,那意思很明确,若是徐海再不走,那汪直可能就会对他攻击。”
“所以徐海只能连夜撤军,带着抢来的财宝和掳掠的百姓们一起回了东洋,虽然这次双方没有撕破脸,可是仇恨的种子也已经种下,本来汪直的老巢是在萨摩藩的松浦津,可是这一年来却开始在九州北边的少贰家领地,平户港中设了宅院,看来他也觉得以后有可能会和岛津家反目成仇,所以开始早作打算。”
天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汪直只想赚钱,跟岛津家想要入侵中原的想法不符合,那依先生所见,应该先联合汪直,打垮更危险的岛津家才行,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打压汪直,去扶植徐海呢?”
徐文长微微一笑:“汪直毕竟在海上纵横多年,已是公认的海盗之王,部下数万,大型战舰千艘,富可敌国,而徐海虽然有岛津家的支持,可是实力比起汪直还是有差距,若是现在就扶持汪直,那汪直有可能会吞并徐海,到时候他一家独大,跟我们会提出各种苛刻的通商条件,皇上是个要面子的人,一带闹僵,汪直就会袭击浙江到福建的沿海各地,我东南永无宁日!”
“还有一条,汪直是徽州人,跟胡部堂是老乡,皇上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中对此事颇为忌惮,所以胡部堂才会主动上书,说明自己暂时和倭寇接触乃是用计。以后我们会想办法让徐海与汪直内斗,然后再诱汪直上岸,将其擒获,然后以他的名义调动他的部众们反过来进攻岛津家。这样大事可定!”
天狼惊叹道:“这计划原初宏大。只是倭寇那里贫穷,就算汪直肯下令。他的那些部众们又怎么肯反过来进攻日本,而放着富庶的东南沿海不抢呢?”
徐文长正色写道:“这就需要朝廷开海禁,允许和海外通商了,如果能正常通商。那汪直的手下们可以从贸易中得到巨大的好处,再说了,进攻萨摩藩也可以打开去东洋的市场,免除岛津家抽取的高额关税,对他们也是有利,如果他们不听话,那我们就切断对他们的贸易。逼其就范,倭寇中有大量的沿海刁民,也有不少日本武士,既然我大明的刁民可以为了利益引倭寇来进犯自己的祖国。那些东洋武士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呢?”
天狼听得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所以要先扶持徐海,让其跟汪直死掐,等其势均力敌的时候再示好汪直,将其诱捕,然后驱虎吞狼,以汪直的部众加上我大明新编练出的精兵,消灭徐海,转攻岛津家,这样倭乱才能得到彻底的平息,对吗?”
徐文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海禁是非开不可的,但是不能在倭寇的逼迫之下,按他们的条件开,我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已经是积蔽深重,皇田与士大夫之田半天下而不用赋税,要想维持国家的运转,只有打开海上商路,赚取大量的白银,所以只有先平定海上的倭寇,省下东南的巨额军费,反过来可以向朝廷贡献大量的海外贸易银两,才能救我大明,一旦东南安定,银粮充足,才可能挥师北伐,彻底解决蒙古问题,使我大明有中兴的可能。”
天狼看着徐文长的手下如走龙蛇,眉飞色舞,显然这个美好的设想已经在他的心中多时,今天对着自己也是难得的能一展胸怀,可是天狼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严嵩奸党在朝,即使他们在东南做得再出色,只怕也是为奸党捞取私利提供更多的方便而已,而且严世藩会允许他这样做吗?
徐文长似乎也看出了天狼的犹豫,微微一笑,写道:“天狼兄,刚才徐某一时激动,有些忘乎所以了,让天狼兄见笑,不知天狼兄对徐某刚才的话,有何高见呢?”
天狼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徐文长今天确实是以心对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也都和盘托出,自己若是再藏着掖着,可能会让人心生不快,为以后的合作也蒙上一层阴影,于是他在桌上写道:“徐兄确实大才,所谋者深远,只是刚才您跟在下所说的这些方略,有没有跟小阁老商量过?”
徐文长的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天狼兄莫非是小阁老的亲信?”
天狼摇了摇头:“我锦衣卫与严阁老父子现在关系微妙,当年陆总指挥确实在倒夏言一事上与严阁老和小阁老多有合作,可是现在这种合作已经基本上告一段落,我天狼这次来杭州,只是奉了陆总指挥的意思,与小阁老无关。”
徐文长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些:“既然如此,天狼兄又为何要提到小阁老,皇上授予了胡部堂在东南全权处置的大权,小阁老现在只不过是工部侍郎,东南的平倭大事并不需要向他作禀报。”
天狼微微一笑:“徐兄请不要误会,只是因为胡部堂是严阁老亲自举荐的人,所以于情于理,东南之事需要向严阁老汇报才是,而严阁老毕竟年老,现在诸事也多倚仗小阁老,故而在下才有此问。”
徐文长冷笑一声:“天狼兄是不是也把胡部堂当成了郑必昌,何茂才之类的人呢?心中只知有严阁老,不知有皇上,有国家?”
天狼“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听徐文长这意思,也不愿意和严党扯在一起,看来陆炳的判断没有错,胡宗宪虽然是严嵩所举荐,但并不是那种正宗的严党,这个人应该是可以争取和合作的。
徐文长正色道:“天狼兄可知为何徐某会来胡部堂的军府中效力吗?”
天狼的眉头一动:“听说是胡部堂听到了徐先生的才名,诚心相邀,而徐先生之才又不太适合八股科举的文风,所以才会入府参幕。”
徐文长哈哈一笑,迅速地写道:“天狼兄不必有话藏一半,徐某屡试不举。但有点小名气在乡间流传,不过徐某心高气傲,并不愿意走这种幕僚的路子,还是想应试中举 。加上原来也和天狼兄一样的想法。以为胡部堂是严嵩所举荐,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人。因此一开始也并不愿意就这样出山。”
天狼微微一笑,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可是徐先生最后还是出山了,难道是被胡部堂三顾茅庐之类的盛情所感动?”
徐文长笑着摇了摇头:“三顾茅庐倒不至于。只是胡部堂确实亲临寒舍,与徐某彻夜长谈,我二人惺惺相惜,一夜下来就互为知已,尤其是胡部堂有意在东南大展拳脚,施展平生所学,并不愿意受制于人。这才是我徐文长出山的根本原因。不要说严世藩,就是严嵩,也不能动摇胡部堂消灭倭寇,平定东南的意志。”
“何况严世藩此人。世间早有公论,不要说别人,就是我的同乡好友沈鍊,也是对他们父子深恶痛绝,天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你,跟你初次见面就这样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吗?就是因为沈鍊给我写过信,说锦衣卫中,只有你天狼是真正毫无私利,一心为国的好男儿,而且有勇有谋,眼光深远,事关国事,可以跟你展开胸怀交谈。”
天狼没有想到沈鍊会这样为自己说话,微微一愣:“我在锦衣卫的时候几乎没有和沈兄打过交道,想不到他会这样看我。”
徐文长点了点头:“天狼兄可别忘了,沈鍊虽然官品不高,现在只不过是个七品经历,可是他跟陆炳却是至交,不少锦衣卫的行动细节和方案,陆炳都会和他谋定而后动,除了这次他上书参奏弹劾严家父子的事情是没有和陆炳打过招呼外,其他大部分锦衣卫的行动都是由他直接策划,谁忠谁奸,他都清清楚楚。”
天狼想到沈鍊当年在南京城平倭时的英姿,又想到他扳倒奸臣不成,反被流放边关的结局,心下黯然,叹了口气:“能当沈兄此评,此生虽死无憾矣,只可惜沈兄蒙冤,我却无能为力,唉!”
徐文长的眉头动了动,在桌上写道:“天狼兄,沈兄上书的事情,事先跟我也在书信中提过,当时我劝他暂时不要冲动,严党势大,尤其是东南一带,朝廷离不开胡部堂,这时候如果倒严,势必要牵连胡部堂,这对国事不利,其实更好的选择是等胡部堂在这里建立了功业之后,回朝入阁,到时候再联合其他内阁成員慢慢地架空严党的势力,这才是稳妥之道。”
“毕竟严嵩和清流派大臣恶斗数十年,得罪人无数,若是清流派大臣主政,他就是为了自己下台后的身家性命,也要占着这个位置到死的,但如果是作为他门生的胡部堂,他倒是可以放下心,争斗也不至于那样激烈,也许这就是最好的扳倒严党的方法,对国家的伤害也最小。”
天狼的眼中冷芒一闪,也跟着写道:“看来徐先生也不喜欢严嵩一党了?”
徐文长点了点头,写道:“严党祸国殃民,擅权误国,揣测上意,打压忠良,此事天下尽人皆知,又何必讳言,我等读书人,心中自有良知,即使是胡部堂,虽然位列严嵩的门生,但是对严党中大多数人,尤其是严世藩的做法,那也是深恶痛绝的,只是人在官场,有些事情不得已罢了。”
天狼点了点头:“那徐先生也知严党这些年的罪恶,就这样放过他们,公平吗?”
徐文长微微一笑:“凡事要一步步来,严嵩下台之后再跟他们慢慢清算,也不是不可以,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让严嵩下台,这就需要两个条件,一是皇上要从心底里厌恶他们,想让他们下台,二是国家并不是非他们不可,就算打倒了严嵩父子,也不至于影响国家日常的事务,这就需要南北的战事都能够平定,又有良臣入阁主政才行,清流派的那些人,多数也只是嘴上夸夸其谈,并无办事的能力,严党中的不少人,虽然贪污腐败,可是办事的能力却是很强的。”
天狼从心里对这套言论并不是很赞同,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避开这个话题:“那徐先生的意思,你的这套方案,并没有和严世藩商量过了?那如果和他对倭寇的策略不符,怎么办?要知道胡部堂是他父子推荐来东南的,他们能扶起胡部堂,自然也可以把他踩下去。”
第五百四十四回 交心徐文长(二)
徐文长的眼中神芒一闪:“你说得对,严世藩根本不想平倭,他只想着跟倭寇做生意,可以得到好处,至于严嵩,虽然并不想和倭寇有什么往来,但也不想东南出事,尤其是不能影响东南的赋税,把国库的钱全扔到东南的军费这个无底洞来,所以也希望在这里能息事宁人,我们正是看中了他们的这个想法和心思,所以才提出和倭寇和谈,商量开海禁通商的事,招安汪直,可是后续的杀招,也就是引徐海和汪直火并,以及拿下汪直,调动倭寇舰队转攻日本,这事我们没有和严嵩父子说过,只是如果做成了既成事实,他们也只能认!”
天狼哈哈一笑,写道:“可是这个方案,你们和皇上说过吗?”
徐文长用手把桌上的字抹掉,飞快地写道:“胡部堂给皇上的密奏,要经过兵部转递,严嵩父子是能看到的,所以在那密奏里不能写明,皇上的心思,胡部堂是清楚的,他要面子,骨子里是不想开海禁和倭寇做生意,只是迫于形势,也只能默认,但如果说以后要把倭寇,至少是汪直和徐海这样的头子给剿灭,他一定是求之不得。”
“所以我们还要向皇上上一道密奏,把今天的这个方案向他禀报,这个密奏不能走内阁,只能从锦衣卫陆总指挥那里送上去,而这个送信的人,只能是你天狼兄了!”
天狼这才明白了徐文长今天和自己如此推心置腹的真正用意,他笑了起来:“徐先生到现在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啊。怪不得在见胡部堂之前要特地约在下作如此深谈呢。”
徐文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要天狼兄送信,沈鍊说过天狼兄是忠义之士。所以我们这个计划也对天狼兄毫无保留,必要的时候,有些胡部堂不方便做的事情,可能还需要天狼兄帮忙呢。”
天狼点了点头:“是不是牵涉到与倭寇交往,甚至刺杀倭首之类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徐文长轻轻地叹了口气:“天狼兄武功盖世,一年多来几乎以一已之力平灭白莲教。大闹蒙古营,此等传说早已经在江湖中流传,便是我。也是心驰神往不已。而且沈鍊和我说过,这些事情并非是陆炳派给你的任务,而是天狼兄出于一腔热血,私人行动。不知是否属实?”
天狼微微一笑:“没有外界传得这么神。只不过看到白莲教勾结蒙古鞑子,伤天害理,把活人炼制成毒人以帮助蒙古军攻城,换了任何一个有良知有血性的男儿,都会一怒拔剑的。”
徐文长正色道:“不,让徐某看重的,不仅仅是天狼兄的侠义心肠,更多的是你随机应变。临危不惧的特质,一般江湖人士。勇则勇矣,却不过是一勇之夫,身处绝境时往往会抱着拼多少是多少的心态,作困兽之斗,而天狼兄却能在极度不利的环境中,运用智谋,配合着你纵横天下的武功,最终化险为夷,甚至能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有勇有谋,外加过人的胆色,这才是徐某真正需要的。”
天狼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徐先生以后希望我能出手帮你们,只怕是进入倭寇巢穴之类的事情吧。”
徐文长点了点头:“是的,以后少不得要与汪直和徐海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有的时候会自己上陆,但更多的时候是呆在自己的巢穴里,需要我们的智勇双全之士能深入虎穴,引得敌酋出来,上次还是陆炳亲自押送上泉信之去的双屿,下次,我希望天狼兄能帮我们走一趟。”
天狼沉吟了一下,在桌上写道:“从我个人来说,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现在有使命在身,你也明白,万一出了点事情,我个人生死事小,影响东南大局就糟糕了,到时候严党若是趁机发难,说你们是故意设局,害死我这个来监视你们的锦衣卫,那可能胡部堂的官位不保,到时候严党可以换上自己人来东南,与倭寇真正合作,想必那也不是徐先生想要看到的吧。”
徐文长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他考虑了一下,写道:“这些只是个初步设想,具体的事情还要相机而行,不过天狼兄可以放心,我们一定会充分设计,保护你的安全。”
天狼微微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点徐先生请不要太在意,只有一点是我担心的,严世藩和我有不解的深仇,必须置我死地而后快,他现在也会知道我人在杭州,如果在我单独去倭巢的时候,很可能会串通倭寇,取我性命的。”
徐文长的脸色一变:“竟有此事?沈鍊跟我的书信中也提到过这点,可我怎么也不信,严世藩位高权重,天狼兄虽然挂有锦衣卫副总指挥之名,但谈不上多有权势,陆炳又跟严家关系不错,你又怎么会惹到他的呢?”
天狼冷笑道:“沈鍊还是陆炳的智囊呢,还不是照样被严嵩父子陷害,若不是给陆炳一个面子,只怕这会儿早就没命了。徐先生有所不知,在下曾经亲自撞破严世藩通敌卖国的事情,所以此贼恨我入骨,就是前几天在南京城外,我还碰到他与徐海,上泉信之等人接头的事,你说他会放我的活路吗?”
徐文长的眼珠子定住不动,凝神思考了一会儿,才写道:“严世藩这样的地位还要通敌卖国?你说的是蒙古入侵的事吗?我也听到风声说严世藩曾经通过仇鸾与俺答汗暗通款曲,以重金贿赂蒙古军退兵,看来是事实了。”
天狼一想到此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写道:“何止是重金贿赂,此贼是亲自夜入蒙古大营,与蒙古人作了肮脏的交易。允诺管束住各地勤王之师,而让蒙古人可以在京师一带大抢三天,只要不进攻京城。甚至都不会在他们撤军师加以攻击,现在你知道了为何丁汝?会死了吧。”
徐文长恨恨地一拍桌子,开口骂道:“果然是这些奸党误国,不得好死!”
天狼继续写道:“严世藩只求自己荣华富贵,谁做皇帝,谁得天下他根本不在乎,就是俺答进了北京城。我想他照样会做蒙古人的好奴才,所以这种人心中根本没有国家,只有自己。跟倭寇也是可以做任何交易的,眼下皇帝也对严党只图私利,不顾国事的本质有所察觉,若非严党成員遍布全国。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只怕已经下手了,我这回来杭州,就是要监视被皇帝认为是严党重要成員的胡部堂,一旦他有通倭卖国之举,就要立即上报。”
徐文长点了点头,正色写道:“多谢天狼兄如此对徐某信任,把此事也直言相告,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能猜到此事,胡部堂虽然向皇上上书。说明为了稳定东南,会暂时对倭寇虚与委蛇,皇上也授予了胡部堂便宜行事的大权,可是我们的皇上是不信任任何人的,上次先是派来了身为清流派干将的谭纶,这回又把你派来浙江,其用意不言自明。”
天狼笑了笑:“其实皇上未必是不信任胡部堂,他真正要防的只怕是严嵩父子,尤其是严世藩,现在他们还靠着严党成員遍布朝野内外,国家非他们不可这一点来要挟皇帝,可一旦严党的骨干成員都能如胡部堂一般,与他们父子划清界线,忠于国家的话,那皇帝想动起他们,也就是一道诏书的事,以严世藩的精明,能想到的就是勾结外敌,以为外援,实在不行还可以逃亡蕃邦异国,以保身家性命。”
徐文长的脸色一变:“你是说他们会勾结倭寇,逃亡出海?”
天狼的脸色凝重,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先生,徐海他们上岸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徐文长的眉头深锁,写道:“问题好象很严重,本来按计划,他们是来杭州,与胡部堂还有严世藩一起秘商开海禁的事,可是还没见胡部堂,他们便说要到老家看看,汪直是徽州人,这次他派了自己的义子毛海峰来,就是打着要回乡祭祖的名义,加上严世藩迟迟未到,所以胡部堂只能派人护送他们到徽州。你刚才说他们在南京碰到了严世藩,具体是怎么回事?”
天狼这下子完全明白了过来,写道:“想必是那严世藩与倭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下交易,才要支开胡部堂,单独与倭寇面谈,这次你们派了护送倭寇去徽州老家的,是什么人?”
徐文长叹了口气:“此事我们也很头疼,一个不慎就会落个通倭的罪名,正经的军人如俞大猷和戚继光他们肯定是不愿意接这差事的,而胡部堂的亲兵卫队也不宜介入此事,倒是按察使何茂才对此很积极,主动派了出他臬司衙门的兵士,一路护送,由于他是严世藩的人,我们也乐得置身事外,现在听天狼兄这一说,他们根本不是回徽州,而是直接在南京去见严世藩了。”
天狼点了点头:“除了明面上的徐海等人外,他们这次还和伊贺里的忍者勾结,派这些人做暗杀和搜集情报的事情,所图者大,其目的也不可告人,这些都是我所亲见,千真万确。”
徐文长的眉头一皱:“既然如此,天狼兄何不直接带人把他们当场拿下呢?”
天狼笑了笑:“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对方可是高手云集,我是拿不下的,再说了,严世藩当时知道我的存在,没有说什么要紧的话,而是先支开了倭寇,再逼我现身,企图收买我,被我拒绝了,只能负气而去,但后来我失去了他们的行踪,想必是换了一个地方接头,我估计这几天这些倭寇就会回杭州和你们正式谈判了。”
徐文长摇了摇头:“不,如果他们和严世藩真的接过头的话,那也不会在我们这里谈什么了,严世藩如果不来的话,面对胡部堂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我想他们有可能会直接出海回老巢。”
天狼微微一笑:“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严世藩不能控制胡部堂的话,给他们再多的许诺也是无用。如果我是徐海,在跟严世藩谈过之后,也会来摸一摸胡部堂的底,这才符合这帮倭寇的性格,货比三家,无利不起早。”
徐文长也跟着笑了起来:“天狼兄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来。罚酒一碗!”他说着给自己面前的一只大海碗满上,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哈哈一笑,“好酒!”
天狼没有想到徐文长一介书生,酒量也如此了得,这江南的桂花蜜虽然入k口绵软。但其实后劲颇大。天狼刚来杭州时饮过几坛,竟然有些不胜酒力,方知其后劲的厉害,一看徐文长竟然也能作此鲸饮,心中倒也更加佩服起这个书生的豪爽之气了。
徐文长抹了抹嘴,看了一眼被紧紧关着的窗户往透进的一抹阳光,轻声说道:“天狼兄,今天你我以心相交。坦诚相见,实为徐某平生一大快事。我们的立场想必你也清楚,若是你还信不过徐某今天所说,尽可以在杭州城内明查暗访,而我们与倭寇的会谈,每一次都会让你亲临的,一句话,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你可以看看我们所说的是否属实。”
天狼点了点头:“在下也是同感,不过职责所在,天狼必须用自己的眼睛来看所有的事,然后还要向陆总指挥汇报,胡部堂平倭的大事上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开口,天狼万死不辞。”
徐文长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目光一阵闪烁,似乎有话想要说,天狼看到他这样子,有些奇怪,问道:“徐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我今天有任何话都但说无妨。”
徐文长咬了咬牙,还是低头在桌上写起了字:“天狼兄,有一言如骨骾在喉,不吐不快,请你千万要留意陆炳,他不一定和你我是一条心!”
天狼的脸色微微一变,也跟着写道:“什么意思?陆炳在我看来,虽然和严党有过合作,但骨子里还是一心为国的忠臣,这次也是看不惯严嵩父子的行为有损于国家,不惜与他们划清界线,我入锦衣卫以来,陆炳也对我多加关照,甚至几次从严世藩的手中救我保我,他能有什么问题?”
徐文长叹了口气,写道:“当初沈鍊也是这样相信他的,认为陆炳是一心为了国事的忠臣,可是到了需要用官位作赌注,跟严嵩死抗到底的时候,陆炳还是退缩了,他也许想做个好人,但并不想拿着身家性命和整个陆氏家族作赌注放手一搏,所以沈鍊他没有全力去保,有一就有二,下次如果严世藩真的要对你下手的时候,我只怕陆炳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
天狼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沈鍊对陆炳有这么重要,甚至可以做他的智囊,如果徐文长没有骗自己的话,那陆炳若是连跟他相交多年,引为军师的沈鍊都可以放弃,自己就更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了,若说为了凤舞,要保自己这个准女婿,那就更不可能,连凤舞本人他都可以牺牲了嫁入严家,推进火坑,更不用说自己了。
天狼咬了咬牙,写道:“这些是徐先生自己的想法,还是沈鍊跟你说的?”
徐文长的双目炯炯,写道:“我和沈鍊在当年求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好友了,通信也一直没有断过,他跟我的书信有暗语,可以避开旁人的耳目,其实在上次上书弹劾严嵩之前,他曾经和陆炳打过招呼,希望能得到陆炳的支持,可是陆炳当时下不了这个决心,虽然他把你派了出去查严党的把柄,希望能通过仇鸾出面举证严党,但对此他也缺乏十足的把握,所以劝沈鍊暂时不要上书。”
“但沈鍊的个性我最清楚不过,他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蒙古军入侵前后,他耳闻目睹了严党的种种恶行,更是气愤难平,想着趁皇上对严党有所不满的时候,借着弹劾开马市这件事,攻击严党。”
“当时的陆炳手中其实有不少历年来严党成員贪污腐败,擅权误国的罪证,就是仇鸾当年勾结严嵩的不少书信,以及拜严嵩为义父的证据,陆炳都有,如果沈鍊上书的时候,陆炳能全力支持他,把这些罪证公布,即使不能打倒严党,也可以惩办赵文华,鄢懋卿,许纶这几个严党大将,而沈鍊自己,也不至于落得个流放边关的结果。”
天狼反应了过来,连忙写道:“可是陆炳最后还是退缩了,沈鍊上书之后,他没把这些证据拿出来,是不是?”
徐文长的眉毛一扬:“正是如此,天狼兄,所以你以后要当心陆炳,无论何时都不要对此人完全信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第五百四十五回 凤舞痴情
天狼看着徐文长在桌上的那行字,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有马上表态,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唔”了一声:“多谢徐先生的提醒,天狼自然心中有数。”
徐文长微微一笑,长身而起,说道:“今天的交谈很愉快,徐某还有事在身,要先回大营了,天狼兄不妨再在这城内城外观察一阵,徐某和胡部堂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天狼点了点头,也站起身回了个礼:“不敢当,去之前一定会通报的,徐兄好走!”徐文长也不多说,转身飘然而去,随着一阵楼梯的响动,便出了酒楼的大门。
天狼坐回了位置,一个人沉思起来,徐文长今天跟自己说了这么多,核心意思无非是两条,一是希望自己以后能帮助他们,为了取信自己,不惜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二是提醒自己和陆炳要保持距离,虽然徐文长没有明说,但是显然是不希望自己把那个密奏交给陆炳,他刚才的话里有话,关键时刻,陆炳是存在彻底倒向严嵩父子的可能,胡宗宪和徐文长信得过自己,却信不过陆炳,绝对不希望那个密奏最后落到陆炳的手中。
天狼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地入喉,他的脑子里在飞快地旋转着,思考着和陆炳相识以来此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对自己感兴趣应该是自己的师父澄光一直以来给他的举荐,但只凭这一点,还很难让他动心,真正让陆炳看中自己的,应该还是自己卧底各派以来,破获了他的那个青山绿水计划,在此过程中表现出的机智和上升趋势。让他惊叹不已,从而下定决心收为已有。
自己机缘巧合,在那无名山谷中学到了屠龙刀法,又在武当山因祸得福地回复了前世的记忆。习得天狼刀法。一跃成为能和陆炳正面对抗的绝顶高手,这更让陆炳铁了心地要把自己收归门下。为此不惜拿出澄光多年来的书信,以取信自己。
自己加入锦衣卫之后,陆炳却安排了凤舞到自己的身边,那场比武显然是早就策划好的。可目的是为什么呢?凤舞当时离开了严世藩,陆炳在当时就存了让自己重新接受她的想法吗?可是凤舞本人以前并没有见过自己,又在严世藩那里受到过伤害,陆炳何以会认为她一定会爱上自己呢?
想到这里,天狼突然觉得浑身冷溲溲的,这个问题他以前一直没有想过,直到前几天陆炳在南京的时候向自己开口。希望自己能接受凤舞,当时还没怎么在意,可现在这么一想,陆炳早就存了借凤舞来拉拢自己。把自己牢牢地拴在锦衣卫,对其彻底死心踏地的想法,为此早早地就创造出各种让凤舞与自己独处的机会,甚至那次自己去山西时,凤舞自称偷跑出来跟着自己,现在看来也可能是陆炳的安排。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北方一行,居然能和屈彩凤取得了互信,这次来南方探查严党罪证的时候,直接拉上了屈彩凤作为帮手,所以那天陆炳明显也有些乱了分寸, 一再地追问自己和屈彩凤是何关系,又开口主动为凤舞向自己求婚,这显然和陆炳一向的深藏不露,判若云泥,那次自己也刚刚见过小师妹,可能陆炳也觉得再这样拖着不是办法,所以才会拉下脸主动试探。
天狼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若是这样看来,凤舞应该是陆炳一早布好的一枚棋子,主动地接近自己,甚至一早地就想着让自己娶了凤舞,那凤舞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种小鸟依人,甚至几次三番的舍命相救,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陆炳的指使呢?要知道,陆炳可是一个为了保自己的家族,能忍心让庶出女儿当杀手,甚至把她推到严世藩的火坑里的家伙,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天狼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凤舞的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不知为何,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的除了脉脉的情意外,更多了一份难言的哀怨,还有一丝同情与怜惜,冥冥中他感觉到和这姑娘也有什么宿命的牵绊,甚至能感觉到以前就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非常熟悉,第一次见凤舞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种似曾相识。
天狼想得头都有点大了,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了个思路,陆炳上次提亲不成,也许接下来就会安排凤舞与自己会合,尽量地给凤舞多创造出与自己接触的机会,让自己远离屈彩凤,尤其是远离沐兰湘,也许日久生情,自己就会情不自禁地接受凤舞,一旦成了陆炳的女婿,那就只能一辈子听他的话,受他摆布了,也许这才是陆炳最希望做的事情吧。
天狼的眼中寒芒一现,徐文长说得不错,陆炳越是这样处心积虑地拉拢自己,无论是送女儿还是传神功,越是对自己所图者大,这个所图可能超过了对一个智勇双全的杀手所能给出的回报,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天狼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一声长叹,继续喝起酒来,一碗桂花蜜下肚,腹中腾起一阵火烧的感觉,而脑子里因为这种刺激的作用反而变得清醒了一些,他继续想到了陆炳和严世藩的关系,如果陆炳所言不虚的话,两家以前的合作是基于共同对付夏言,为了加强联盟的关系,陆炳甚至让凤舞嫁给了严世藩。
但两家的反目也从夏言被打倒后就开始了,在那之前,凤舞就逃离了严府,离开了严世藩,可是双方仍然维持了面子上的和气,共同置夏言于死地,只是在蒙古大军和侵,剽掠京师之后,陆炳才意识到严世藩的举动危害到了国家,不,这应该不是陆炳的想法,而应该是嘉靖皇帝的。陆炳所有的做法都是围着皇帝在转,如果皇帝需要严嵩对付夏言,他就会和严嵩结成亲家,反之。如果皇帝想要对付严嵩了。那陆炳也会动用一切力量去整严嵩的黑材料。
只是这次仇鸾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仅没有斗倒严嵩。反而直接给严嵩父子弄死了,现在朝野内外,严党一家独大,清流派大臣也只能暂时蜇伏待机。而皇帝虽然心中讨厌严嵩一党,却又只能依靠他们治国,所以陆炳也极有可能放弃之前与严嵩对立的立场,转而再试和严嵩联手,至少不会象这一年来这样极力倒严了。
天狼的心中那片阴影开始变得越来越大,照这样看来,陆炳还真的是不可信任。沈鍊曾满怀希望地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指望着和他一起扳倒严党,可最后时刻,陆炳却退缩了。他和他身后的皇帝不敢在这个时候与严党摊牌,所以只能选择牺牲了沈鍊,现在的沈鍊,被充军边关,而宣大总督正是被他参奏过的严党骨干许纶,结局如何,不言自明,陆炳在京的时候尚护不住沈鍊,更不可能保护得了远在边关的他了,宣大,天堂很远,严党很近!
天狼的心就象一颗投入水中的巨石一般,不住地下沉,陆炳昨天能为了结好严党,把女儿送给严世藩,今天能为了挽回和严党的关系,出卖了陆炳,那他对自己这个一直不愿意完全听令于他的下属,又能有多少的忠诚,如果严世藩逼他对自己下杀手的时候,他真的会死保自己吗?
天狼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这两年多来,陆炳在他的心中,已经不知不觉地渐渐代替了澄光的地位,甚至某种程度上,他在陆炳这里能找到失落已久的父爱,这让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陆炳有一天会出卖自己的可能,而今天徐文长的话如醍壶灌顶,一下子让他又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正当天狼出神思索的时候,突然一阵熟悉的幽香钻进了他的鼻子,他的心一动,这股子香气已经有一年左右没闻到了,正是来自于凤舞的身上。
没有回头,天狼知道那个一身黑衣,如精灵般的女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五尺左右的位置,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自顾自地喝了一碗酒,指了指一旁徐文长坐过的凳子,淡淡地说道:“好久不见,不想来一起喝一杯么?”可他的脑子里却是飞快地思索着,凤舞在此时的出现比他预想的还要早,自己刚才的设想正一步步地变成现实,陆炳果然让她现身了,只怕今后也会一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凤舞仍然是标准的冲天马尾,蝴蝶面具,烈焰红唇,一袭紧致黑衣,配了一件外黑内红的缎子披风的打扮,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坐到了天狼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狼,半晌,才摇了摇头,叹道:“你瘦了不少。”
天狼微微一笑:“我戴着面具呢,你又怎么能看出我的胖瘦?”
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也许你自己不觉得吧,可是我知道你今天没有用缩骨法,却是比前一阵要瘦了一圈,至少掉了十斤肉,你真的不知道?”
天狼冷冷地说道:“难道你爹没有告诉你,他把十三太保横练传给了我的事?”
凤舞先是一惊,几乎要站起身来,还是忍住了,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天狼紧紧地盯着凤舞:“凤舞,我现在真的是不知道你跟我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以前跟我说的你的那个悲惨童年的故事,难道也是和你爹事先串通好了的台词吗?哼!”想到这里,天狼心中一阵无名火气,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碗重重地向桌上一顿。
凤舞低着头,默然不语,半晌,才凤目含泪,轻启朱唇:“天狼,我知道现在你根本不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也许都不相信,但是我对你的心,只有我自己清楚,如果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又怎么可能三番五次地舍命救你,难道我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也是我爹能指使的吗?”
天狼看着凤舞,平静地问道:“那好,凤舞,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你说你喜欢我,那就不应该骗我。”
凤舞抬起头,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能回答的。我一定会说。”
天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地凝神着凤舞的双眼。想从她的眼中看到这姑娘的内心:“凤舞,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在京师锦衣卫总部的比武,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相识吧。”
凤舞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天狼从她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慌乱,紧跟着问道:“难道不是?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凤舞连忙摇了摇头:“不,天狼,我们以前素不相识,京师的那次见面,就是我们人生的初见。”
天狼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我想请问你一下,我们素昧谋面,为什么你在京师南边的时候,就肯对我舍命相救了呢?难道我真的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凤舞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之所以肯舍命救你,是因为你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以心对我的人,即使是我爹,也是在利用我,可是只有你,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了被人关心和保护,天狼,你知道吗,那种感觉真的非常奇妙,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飞到了你的身上,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天狼沉吟了一下,他回想起当年凤舞在京师郊外舍命救自己,甚至与华山派结怨的事情,确实是情真意切,那满眼中都是浓浓的爱意与焦急,可是装不出来的,他的心里微微有些感动,语气也柔和了一些:“凤舞,你的事情,你爹和我说过,我知道你在严世藩那里过得很苦,所以对人依赖是很正常的,可是。。”
凤舞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双手捂住了耳朵,尖声叫道:“不,天狼,不要提那个魔鬼,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天狼心下黯然,那个可怕的想法一直在他的脑中回荡着,他隐约能猜到严世藩为了练终极魔功,对凤舞做过些什么,当年在白驼山庄的时候,欧阳可曾经和自己说过有关采补的事情,即使是他怜香惜玉,那王念慈也是痛不欲生,更不用说以严世藩的邪恶,对凤舞一定也是百般摧残,这从凤舞一提到严世藩就咬牙切齿,恨极怕极,就能猜得出个大概。
天狼的心中突然生起一丝怜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凤舞,别的事情我不能答应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今生今世,我天狼一定会将严世藩斩于刀下,为你报仇的。”
凤舞激动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天狼,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因为我知道,李沧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绝不会食言的。”
天狼的身躯猛地一震,几乎要跳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凤舞幽幽地叹了口气:“天狼,我也不想瞒你了,其实你的身份,我爹一早就告诉了我,当时我刚从严府回来,几乎都不想活了,几次都想自杀,后来爹爹跟我说,会为我找一个盖世的英雄,一定会保护我,那个人,就是你。”
“爹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把你的事情说给了我听,我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静静地听着,听到你和沐兰湘的生离死别时,我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天狼,你知道吗,这是我这辈子,三岁之后第一次为了别人哭,我生下来就没了娘,爹爹在我眼里就跟高高在上的神一样,我不敢违抗他,甚至在他面前都不敢哭,我只有把自己的一切感情都隐藏起来,做一个看似冷血无情的杀手。”
“我所有的残忍杀人的手段,其实都是在保护我自己,我只有比别人更狠,更出色,才能生存下来,这就是我凤舞这辈子被教导的生存法则,我的生命其实是一片黑暗,但是你,却给了我这一线希望,天狼,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天狼长叹一声:“凤舞,你当时并没有见过我,只听你爹说的那些事,就能以心相许我了吗?”
凤舞激动地说道:“不,天狼,我刚才和你说谎了,在京师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知道吗,那次在武当山的时候,其实我在思过崖上一直在看你,也许是你当时心神不宁,根本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可是你在山下客栈的时候,我爹就已经盯上了你,当时我和我爹一起行动的,而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观察一番你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后来我看到了你和沐兰湘在一起的断情绝爱,天狼,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痛不欲生,哭得眼睛都流出血的时候,我的心就象刀绞一样,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哭,我会代替沐兰湘 ,好好爱你的,我从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痴情和执着的男人,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的心就彻底地落在了你身上。”
第五百四十六回 以死明志
天狼的心中突然一动,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凤舞的手腕,厉声喝道:“那天你们父女在武当,究竟想做什么,紫光真人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下的手!”
这一下天狼意念所致,手上不自觉地用了真力,凤舞只觉得手腕痛得要断,不自觉地叫出声来,额头上的香汗直渗出来,叫道:“天狼,你,你抓疼我了!”
天狼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也没有,手上反而加了一成力,让凤舞软得跟瘫烂泥似的,而他的声音中也透出一丝冷酷:“凤舞,不要再跟我演戏了,你们父女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武当,若不是你们害了紫光掌门,又怎么会在武当大婚的时候连面都不敢露,哼,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凤舞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吃力地叫道:“你听我慢慢说好不好?”
天狼恨得咬牙切齿,他的内力进入了凤舞的身体,瞬间就封住了凤舞的丹田,让她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然后出手如风,连点凤舞的十余处要穴,纵使她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动一根手指头了,只有眼睛能转,嘴能说话,天狼恨恨地收回了内力,坐到了凤舞的对面:“这回你休想再骗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舞幽幽地叹了口气:“天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爹杀紫光掌门,有任何好处吗?”
天狼重重地“哼”了一声:“怎么会没有好处!紫光师伯一死,谁还知道我卧底各派的事情,我无家可归,无路可走,只能进你们锦衣卫了,难道不是吗?!”
凤舞摇了摇头:“你和紫光真人约定。进各派卧底的事情,难道不是你后来离开武当山后才告诉我爹的吗,紫光真人被人突袭的时候,我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只有你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天狼微微一愣。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的怒气稍缓了一下。但仍然厉声道:“就算没有这个考虑,你爹同样有足够的动机来害武当派,他不是一向想分化瓦解各派吗,紫光师伯一死。你们正好可以把这杀人的罪名安到屈彩凤身上,让武当和巫山派结下死仇,再次大战!”
凤舞叹了口气:“天狼,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屈彩凤上武当大开杀戒是因为意外情况,当时我们根本都没料到她会上武当见人就杀,而且武功会变得这么厉害,连金不换和红花鬼母给她吃了寒心丹这种事情。也是我们能算得到的吗?再说了,巫山派和武当早就连年大战,血海深仇,用得着再多次一举。靠着杀紫光真人来增加双方的仇恨?”
天狼咬了咬牙:“既然紫光师伯不是你们害的,你们父女为何要偷偷摸摸的,不敢光明正大地参加武当的婚礼?而且当天陆炳现身,你又在哪里?”
凤舞看着天狼,双眼中泪光闪闪:“紫光真人死的那个晚上,我发誓我们父女不在武当,就是因为我爹觉得武当派出了这种事情太奇怪,所以才想暗中探查,而且徐林宗失踪多年,突然重出江湖,爹也想摸清楚他究竟去了哪里,所以才会暗中打探,因为当时爹身有要事,暂时无法脱身,所以先派了我易容打扮,在武当山下察探,直到那天,我在山下的酒楼里看到了你,还有裴文渊。”
天儿的心中一动:“怎么回事,那天你居然在酒店里?”
凤舞的眼睛眨了眨:“是的,那天我易容成一个江湖客,就在酒店之中,后来我也暗中跟随你出门,一直到你上了武当后山的思过崖,碰到沐兰湘,天狼,我真的好心疼你,看着你在山下的小树林里打树打到吐血,我的心也一直在滴血,你知道吗?”凤舞说得情之所致,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天狼的心中也起了一丝暖意,语气柔和了一些:“你说陆炳没来,可为什么两天后的武当大婚,他却又现身了?”
凤舞叹了口气:“我爹处理好了事情后,就迅速地过来和我会合,本来他只是要我暗中观察武当山是否有异常行动,是否有来路不明的人出没,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一听说你出现了,马上就赶了过来,正好赶上了第三天的大婚,他怕武当派在激愤之下会误以为他来挑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直在一旁隐身观察,而让我守在山下,准备接应他的撤离。”
天狼长叹一声:“原来如此!”他刚才一直在注视着凤舞的双眼,只见她言辞恳切,绝非作伪,沉吟了一下,陆炳父女确实也没有杀紫光的动机,于是出手解开了凤舞的周身穴道,拱手道歉:“凤舞,刚才我一时情绪激动,对不起。”
凤舞的小嘴也不自觉地撅了起来,扭过头不说话。
天狼看她这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了气,只得坐回了凳子,想到紫光的死,几乎毁了自己一生,他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幽幽地说道:“凤舞,可能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紫光师伯一死,我就成了这世上的孤魂野鬼,我天狼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这些年我一直探查凶手而不可得,所以刚才我胡思乱想,唐突了你,实在是对不起。”
凤舞转过了头,这时的她已经擦干净了刚才的眼泪,轻启朱唇,眼中泛起一丝异样的光芒:“天狼,你到现在也没明白,其实你真正的悲剧不在于紫光真人的死,而是在于沐兰湘对你的背叛,如果她对你真的是不离不弃,真有你对她的一半感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去和别人结婚,而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生不如死。”
天狼想到那天晚上在崖上的事情,心就痛得无以复加,沉声喝道:“不要再说了!”
凤舞激动地站起了身,双眼中又开始有泪光浮现:“不,天狼,你一直是在逃避。一直不肯面对这件事,你心里的小师妹,永远是以前那个会依在你怀里撒娇,愿意和你同生共死的小师妹。可是沐兰湘已经变了。在渝州城外你扔下她的时候,她的心已经不再属于你了。或者说,也许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你。”
天狼听得双目尽赤,吼道:“不,不会的。小师妹是爱我的,凤舞,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的小师妹!”
凤舞毫不退缩,迎着天狼又上前一步,厉声道:“天狼,你醒醒吧,从头到尾。你都只不过是沐兰湘的一个备用选择罢了,她心里一直都是只有徐林宗,跟你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因为徐林宗不在了,天狼。你总以为是自己扔下了沐兰湘,所以她才会最后离你而去,可我告诉你,你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我也是女人,如果我心里真的有你的话,任何事情也不会阻止我和你在一起,反过来,如果她的心里一直有徐林宗,即使你一直守在她身边,她还是会离你而去。”
“天狼,你真的以为沐兰湘嫁给徐林宗,是为了武当,是为了道义吗?大错特错!她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给你找一个借口罢了,真相其实只有一个,她变心了。徐林宗出现之后,她就变心了,那天她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你只会把她一个人扔在武当,对你早已经无情,这么多年来,她可曾一直在找你?”
天狼如遭雷击,他很想开口反驳,但凤舞的话却如刀子一样,一句句都扎在他的心头,让他心如刀绞,却无话可说。
凤舞轻轻地握住了天狼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了柔情,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磁性与魔力:“天狼,其实这些话已经在我的心里忍了好久,我一直期望你能自己醒过来,领悟这个残酷的事实,可是你却无法自拔,沐兰湘给你的印象太深了,在你的心里可能是最后的美好,我本来也不想破坏你这段美好的记忆,但我真的不愿意看你陷在其中,进入魔障而无法自拔,毁掉你这一生。”
“天狼,我喜欢你,这点我不否认,但我知道可能因为沐兰湘的原因,也可能因为我爹的原因,或者又是因为我本人嫁给过严世藩的原因,你看不上我,这没关系,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欢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感情的事情是不可以勉强的,就算你去找屈彩凤,我也会祝福你,至少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活在对过去的执念中而自我毁灭。”
天狼无话可说,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久久,才感觉到手上微微的清凉,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手上,抬眼一看,却是凤舞的眼泪如同晶莹的珍珠一般,不停地落在自己的手背。
天狼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隔着面具,她的双眼已经哭得肿成了个桃子一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的心里一阵难过,叹了口气:“凤舞,你这又是何苦,我是被上天惩罚的人,寡亲缘情缘,跟我接近的人,全都没有好结局。”
凤舞抹了抹眼睛,激动地说道:“不,天狼,爱上你,我不后悔,就是死了也不会后悔的,如果上天有什么惩罚,我凤舞愿意代你承担。”
天狼的心中一阵感动,几乎想要伸手揽她入怀,这种冲动的感觉很久很久没有了,即使面对屈彩凤时也没有过,只有在小师妹的身上才有过,是啊,凤舞说得没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了已经遥不可及的执念,放弃眼前的幸福呢。
电光火石间,天狼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不对,凤舞今天为什么会在我面前说这些?刚才我在一个人思考的时候还认定了陆炳父女会对我策略有变,陆炳会让凤舞想办法接近自己,把自己牢牢地拴在她的裙下,为什么凤舞会来得如此之快,为什么她今天突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秘事,她对自己的感情真的是象她自己说的那样发自内心吗?陆炳会不会利用她以后完全控制自己?
想到这里,天狼的脑子里变得异常地清醒,收住了自己几乎要伸出去的手,甚至从凤舞那双柔若无骨的柔荑中把另一只手给无情地抽了回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凤舞,其实你对我的心意。我一直很清楚,你说得对,我确实太执着于沐兰湘了,忽视了身边的美好。只是我想问你一下。你为何永远要戴着这面具呢,即使在我的面前。也不可以拿下吗?”
凤舞的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说道:“天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天狼的心中有些数了,继续问道:“临时起意而已。凤舞,你应该是个绝色的美女,要不然严世藩也不会到现在也对你念念不忘,只是你在我面前一直不以真面目示我,以后即使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了,你也要这样在我面前戴一辈子面具吗?你说你爱我,却又要跟我隔着一层面具。这是为何?”
凤舞的舌头都有些大了,显然今天天狼的这个问题让她措手不及,她咬了咬牙,说道:“我们都是锦衣卫。现在是在执行任务,你不也是戴着面具吗?”
天狼一把把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露出了真面目,他已经有不少时候把脸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了,这一下面具脱落,带下了脸上的几根胡须,让他都觉得有点疼,可是他却顾不上脸上的感觉,对着凤舞平静地说道:“你看,我现在就以真面目来对你,凤舞,如果你真的有你说的这样爱我,又怎么会在我面前连脸都不敢露呢?”
凤舞没有想到天狼居然真的就这样取下面具,有些愣住了,本能地说道:“天狼,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取下面具,让人看到了怎么办,快戴上。”
天狼的心中疑云更盛,凤舞一直在自己面前隐藏真容,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一个声称爱自己的女子对自己始终假面相对。
天狼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凤舞,你刚才一直说,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是不管不顾一切的,你如果真的爱我,应该也不会这样跟我一辈子都是假面相对吧。成天对我戴着面具,我又如何能信你跟我说的是真话呢?”
凤舞咬了咬牙,说道:“天狼,我,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还没有做好在你面前取下面具的思想准备。”
天狼摇了摇头:“这是为什么?”
凤舞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天狼,我求求你别问了,行吗?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你的心,天日可鉴,不拿下面具是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也知道我曾经的过去,我怕,我真的怕我取下面具后,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你面前后,你会离我而去,真的。”
天狼冷冷地说道:“你的脸上有什么,毁容了,破相了,还是你是我熟悉的人,怕给我看到真面目?”
凤舞使劲地摇着头,凤目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天狼,我求求你,不要再猜了,也不要再为难我,你若是真的再要逼我,那我宁可一死。”
天狼冷笑道:“是吗?又在骗我,你们父女对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现在听不出来,若是你真的能死在我面前,我就信你的话!”
凤舞二话不说,天狼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那把黑漆漆的别离剑就已经到了凤舞的手中,素手一转,直接架在了她雪白的粉颈之上,只听凤舞哭道:“天狼,你若真的想看我的脸,我死之后,你看便是,到时候你一切都会明白!”
她一闭眼,别离剑上突然泛起了一阵青光,而她的粉颈上也开始现出一丝血痕,只要她的素腕再一发力,这颗美丽的脑袋一定会从她的脖子上搬家的。
天狼没想到凤舞居然是玩真的,她体内的气流已经在运行,这一下杀机四溢,但杀的对象却是自己,天狼连忙出手,双眼一红,身形暴起,如闪电般地冲到凤舞的跟前,一手夺下了她的别离剑,而就在这一瞬间,凤舞的粉颈上已经被划拉开了一道深达半寸的口子,鲜血如喷泉一般地涌出,只要天狼再晚上哪怕一瞬间,她的气管就会被切开,到时候即使能救活过来,也是无法再说话了。
天狼运指如风,连点了凤舞脖颈处的几处要穴,可血还是无法止住,天狼急得撕下了自己身上的一角衣服,紧紧地包在了凤舞的伤处,而从凤舞露在外面的一半脸上,可以看到她的脸色已经变得跟金纸一样,人都接近了虚脱的状态。
天狼把别离剑收进了凤舞落在地上的鞘中,一边把手按上凤舞的后背,给她输入内力,一边叹道:“凤舞,你这是何苦,我随口一说,你竟然来真的!”
凤舞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嘴里却是气若游丝,喃喃地说道:“天狼,我不这样,你岂会信我?我不取下面具有我的原因,请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真诚,时机,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会取下。”
第五百四十七回 第一次亲密接触
天狼长叹一声,只觉凤舞体内的真气随着她的血一起从那伤口中急速地流失,再也顾不得面具之事,连声道:“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提此事,你想取下面具时你再自己取,我绝不勉强你,凤舞,现在我得带你找医生,你不要说话了。”
凤舞的嘴角边突然浮起了一丝笑意,她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天狼也顾不得再戴面具,拿出丝巾盖住脸,抱起了她,身形一动,直接从后窗中飞出,足不落地,飞上了对面的屋顶,向着胡宗宪的大营之中飞奔而去。
凤舞的手无力地搭在天狼的肩头,嘴里却喃喃地说道:“沧行,要是可以这样一直在你怀里,就是死了,我也愿意。”
天狼这时候顾不得和凤舞说话,这一下凤舞伤到了颈部的动脉,即使给天狼封住了几处要穴,仍然是止不住地向外流着血,才翻了小半个杭州城,那裹着伤处的黑色布条就被染得通红,天狼急道:“凤舞,你不可以死,有什么事醒过来后再说,我不允许你死,坚强点,马上就到大营了,有医官为你治伤!”
凤舞的嘴唇都开始失去了颜色,她吃力地点了点头,轻声地说道:“天狼,万一我,我要是死了,请你,请你答应我,不要揭开我的面具,我,我容貌丑陋,不想给你,给你留下不好的,不好的印象。”
天狼一边狂奔,一边轻声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
他跑着跑着,突然灵机一动。今天他出来时没有带伤药,但不知道凤舞有没有带上一些治外伤的灵药,他停下了脚步,问道:“凤舞,你身上可有什么良药,可以暂时止你的血?”
凤舞吃力地动了动嘴:“我,我的怀里有上好的金创药。紫色的小瓶里。”
天狼一听,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一个纵落。跳下屋顶,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他把凤舞倚着墙放下,看着她那高耸的胸部。这会儿已经随着她呼吸的减弱。而连平时的起伏也几乎不见,天狼一向恪守君子之道,略一犹豫,一想到这是为了救人,咬了咬牙,轻声道:“凤舞,得罪了!”
于是探手入怀,只见凤舞轻轻地点了点头。紧紧地闭着双眼,脸上却飞过了两朵红云。嘴上也不自觉地嘤咛了一声。
她的两座玉峰结实而富有弹性,汗湿的娇躯上,皮肤也变得有些滚烫,可天狼根本无意于此,从凤舞的胸衣右侧,略一摸索,似乎有一个小口袋,而里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象是有些瓶瓶囊囊之类的物事,想必就是凤舞随身携带的伤药了。
天狼问道:“凤舞,是这里吗?”凤舞已经羞得脸如红布,比刚才正常时嘴唇上那如火般的红色都要更胜一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一歪头,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天狼的手伸进了那个小口袋里,迅速地摸出了两三个小药瓶,一个黄色,一个紫色,一个白色,都是包在一个小布兜里的瓷瓶,天狼拿出那个紫色的药瓶,还没开塞子,就闻到一股带着少女气息的淡淡幽香,跟自己手上的余味几乎一模一样,正是凤舞身上最真实的少女气息,让他一阵神醉,可是转头一看凤舞的脖子上还在向外冒血,天狼暗道该死,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想别的,连忙打开瓶塞,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天狼把药瓶向自己的手上一倒,一些淡黄色的粉末立马抖落而出,天狼从那股浓烈的雄黄味道就能判断出这是上好的伤药,他解开了凤舞脖子上裹着的布条,紫色的布已经被血染得通红,刚一解开,就见那道长长的伤口处再一次地冒出血来,天狼连忙把粉末撒了上去。
只见黄色的粉末刚一上去,就止住了血继续向外冒,天狼又惊又喜,连忙又倒出了一些粉末,继续抹上,很快,就在伤口处凝成了一道长约两寸的黄色药芭,转而很快变成了一道血痂。
天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下子血总算是止住了,他扶起凤舞,又向她的体内输了一阵子内力,终于让凤舞本来已经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凤舞悠悠地醒转了过来,最先感觉到的就是体内有一股温暖的气流在游走,她紧接着感觉到脖颈处一阵酥麻酸痒,体内的血液和内力却不再象刚才的那样从伤口处急泄而出了,凤舞知道天狼已经给自己止住了血,正在用内力为自己治疗,心下感激,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抱元守一,丹田处也渐渐地起了一些内劲,在天狼的内力引导下,跟着这股暖流走遍全身。
二人这样功行一个周天之后,天狼睁开了眼,只见凤舞也稍微能动一动自己的手了,刚才他的内息进入凤舞体内时,就感觉到最后凤舞的内力恢复了一些,大概还有原来的五成左右,尽管运功飞纵还是吃力,但是自己扶着她走路,却是没有问题了。
凤舞想要回过头来,刚一动,粉颈处就是一阵剧痛,刚才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被她这个不大的动作牵扯了一下,竟然又微微地渗出血来,天狼连忙按住了她的肩头,说道:“凤舞,不要动,现在你伤没好,头不可以动。”
凤舞的头就那么以一个奇怪的姿式僵在了那里,说道:“好的,那我的脖子不动,天狼,我现在能走,你找个地方把我安顿下来,再考虑以后的事情吧。”
天狼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来杭州做什么,除了找我以外,肯定你爹也给了你正式的命令吧。”
凤舞幽幽地叹了口气:“明知故问,我哪有什么任务。还不是过来协助你,天狼,当我听到你宁可带着屈彩凤纵横天下。也不肯和我一起的时候,我好伤心,所以我爹一叫我,就马上过来了。”
天狼叹了口气:“屈姑娘在湖广一带有自己的势力,我跟她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莫要胡思乱想。再说了,上次是你爹把你安排去做别的事情。他可是一点让你跟我一起行动的念头都没有。”
凤舞的嘴角勾了勾:“反正以后你再也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然我下次还是死给你看。”
天狼给弄得哭笑不得,但在这个时候也没法以正常的态度和凤舞交流。只能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现在伤得很重,我们先去锦衣卫的杭州分部吧,有什么事情等你养好伤了再说。”
凤舞本来习惯性的想摇头。但一想到自己的颈上伤处。又忍住了,连忙说道:“不行,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锦衣卫那里,不然我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重重地处罚你的,他虽然表面上对我严厉,但谁若是伤了我,他一定会找那人拼命的。上次我爹为了我和严世藩都差点动手,更不用说你了。”
凤舞这一气说了许多话。脸色又有些发白,天狼连忙再次扶住她,给她又输了一点真气,才让她多少恢复了一些元气。
天狼收回了手,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带你去胡宗宪的大营,那里有军中的医生,一定可以治好你。”
凤舞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行,胡宗宪那里人多眼杂,应该也有我爹的耳目,现在最好不要去,天狼,你听我说,能不能在这城里先找个地方,让我先住下,然后你再找医生?”
天狼点了点头:“好,那我带你去我住的客栈。”他正要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手:“凤舞,今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凤舞轻轻地说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料想你一定会在城中暗查,这城市的气氛你一定不喜欢,迟早会路见不平,而今天城中到处都是一队队的军士在搜索,我以为是你惹了事情,他们在搜捕你,所以暗中跟着一队人,正好找到了你。”
天狼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你当真没有事先找到我的住所?”
凤舞的眼睛眨了眨:“如果我碰到你了,早就会直接现身与你相见,还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吗?虽然我爹这次也给了我监视你的命令,但我根本不想做这件事,天狼,你我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好几回了,这还信不过我吗?”
天狼微微一笑,又想到了些什么,开口说道:“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戴着面具,这身打扮太惹眼了,加上你脖子上的伤,我不好带你这样在街上行走的。”
凤舞吃力地说道:“我的脸上还有人皮面具,你取下我的蝴蝶面具,用你的披风遮住我脖子,然后扶我走就是,找家客栈安顿下来。”
天狼想了想,好象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凤舞裹上,又撕下了裤子的一角缠在她的颈部,取下了凤舞的蝴蝶面具,露出一张三十多岁的少妇的脸,只有大大的眼睛里能看出那少女的风韵,可这会儿也因为失血过多,过于疲惫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天狼扶起了凤舞,一身披风把她的身子紧紧地裹着,他顺手把刚才一直插在自己腰间的别离剑也放到了凤舞的手中,搀着她,小心翼翼地出了这个小院,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出了这个僻静的小巷后,便是一条繁华的大街,天狼一直搀着凤舞踯躅而行,倒也引来了不少行人的侧目,天狼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凤舞的身上和自己的身上有不少血渍,这下子把披风取下,裹到了凤舞的身上,可自己衣服上的那些血渍更加明显了,怪不得不少人一看到自己这样子就闪到一边,却在背后议论纷纷。
还好,这条街上有一家客栈,外面挂着福来客栈四个字,天狼双眼一亮,马上扶着凤舞向客栈走去,凤舞也意识到了这样光天化日下在大街上太显眼了,加快了脚步。跟着天狼一起走进了这家客栈。
这会儿已经临近黄昏,客栈的生意很好,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而大厅的饭堂里也是人满为患,天狼扶着凤舞一进去,就引来了不少目光,而天狼则没有理会这些食客,径自走向了掌柜。
一个小二不太情愿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天狼一眼,说道:“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哪?”
天狼和这种人打多了交道,也懒得多解释什么,从怀里摸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扔了过去,沉声道:“一间上好的客房,快!”
那小二的双眼一下子放出光来,一手接下了银子。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好咧。包管给您找间上好的客房来。”他说着便转过身去,把擦桌布向着肩上一搭,高声吆喝道,“地字号丙号房,二位客官咧!”顺手把那锭子大银塞进了腰间。
天狼扶着凤舞,慢慢地上了楼,跟着那小二走进了一间靠街的房间,那小二满脸堆着笑。拿起桌子上的那只茶壶,给两只杯子满上了水。说道:“二位客官,请稍作歇息,小的这就给你们打热水去。”
天狼正扶着凤舞坐下,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说道:“慢。”等那小二回过头后,天狼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锭十两大银,塞到了小二的袖子里,低声道:“小二,城中可有什么治刀剑伤的大夫?我这位同伴被人伤了脖颈,想要找人来治。”
小二回头一看凤舞,先是一惊,转而满脸堆起了笑:“客官你放心,这种事情我们在行,您且先歇息,东街的柳大夫专治刀剑伤,我这就去给您请去。”
天狼笑了笑:“我二人在此的消息,还请小二哥代为保密,事后必有重谢。”
小二连连点头,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问道:“客官,这位姑娘跟你是?”
天狼看了一眼凤舞,叹道:“这是我表妹,今天路上遇到了强人,伤到了我表妹,那些强人好象在这城中也有势力,所以我们暂时得隐藏行踪,小二哥,江湖事江湖毕,现在我们不想报官,还请行个方便。”
小二笑道:“客官请管放心,包在小人身上了。”他转身出了门,给二人把门给带上。
天狼转向了凤舞,凤舞轻轻地叹了口气:“天狼,你不应该让这小二去找医生的,我看此人油滑得紧,没准收了我们的钱后会去报官。”
天狼叹了口气:“也许吧,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只能冒险一试了,若是官差前来,我们就亮出锦衣卫的身份,谅他们也不敢造次的。”
凤舞没有说话,闭上了双眼,天狼扶着她坐上了床,自己也脱了鞋子,坐到了她的身后,再次给她输入真气,凤舞今天失血过多,这一路走来也消耗了不少元气,刚才几乎是支持不住,幸亏天狼及时送功入体,才让她的情况重新稳定了下来。
功行三个周天后,凤舞体内的内力又恢复了一些,暂时可以运转自如了,天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今天他一直不停地在给凤舞这样输内力,心中也颇为紧张,这一趟下来竟然有些精力不济,他正要下床,却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门外传来一个威严而沉重的声音:“倭寇,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
天狼心中一动,只听到凤舞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结果,杭州人都滑头得很,通倭是大罪,那伙计和掌柜绝不会为了小钱而隐瞒不报的。”
天狼微微一笑:“这样也挺好,至少真倭寇来了,没他们的容身之处。”
他扶着凤舞先躺了下来,然后透过窗子向街上一看,这会儿已经天黑,而外头的整条街上都已经被兵士们的火把照得透明,显然这里已经被重重包围,这些军士们个个打着火把,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如临大敌。
天狼走出了房门,只见大堂里也已经是人满为患,一个全副武装,将官打扮的人站在大堂的门口,而那个小二正在他的身边,一看到天狼出来,便立即指着天狼说道:“将军,这就是那个倭寇,里面还有个女的,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天狼定睛一看,那将军年约三十上下,生得一脸刚毅,眉如墨染,燕颌长须,双目如电,高鼻阔口,虽然个子只是中等,但一身的英武之气,尽显无疑,一看到天狼出来,他便沉声喝道:“那倭寇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包围,识相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不然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天狼高声叫道:“将军,我等可是良民,不是倭寇。”
那将军冷笑一声:“哼,你二人身受刀伤,浑身是血,却又不敢报官,连找医生都不敢上门,还要重金贿赂店小二找医生,不是倭寇又会是何人!”
第五百四十八回 结交戚继光
天狼心念一转,高高地举起了双手,让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说道:“将军,在下并非倭寇,只需要给您看一样东西,您就能清楚啦!”
那将军浓眉一扬:“本将劝你不要打什么歪心思,乖乖束手就擒的好,若你真的不是倭寇,本将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
天狼沉声道:“在下的身上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这里人多眼杂,将军还请摒退左右,在下自会向你出示。”
那小二连忙说道:“将军,他想逃走,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那将军沉声斥道:“休得多言,本将自有计较。”他抬头对天狼喝道,“你若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直接扔过来就是,不用故弄玄虚。”
天狼摇了摇头:“这东西只能给将军你一个人看,看到的人越多,只怕越不好,难不成将军这千军万马,还怕在下一个人逃走了不成?”
那将军哈哈大笑起来:“就算你是倭寇,我戚继光又岂会惧你!”他回头对着左右喝道:“全都退出大堂,若是本将被这倭寇劫持,则视本将如倭寇,格杀勿论,万不可放跑此人!”左右的士兵们暴喝一声,收起刀剑,纷纷有序地退出了大堂,而那个小二和一边的掌柜本想劝那将军两句,却给他虎目一瞪,吓得一吐舌头,低头跟着军士们退了出去。
天狼哈哈一笑:“想不到将军就是传说中的戚继光戚将军,久仰大名了!”他说着。掏出了怀中的令牌,运起内力,只见那令牌如同附了灵一般。隔空缓缓地飘了过去,在空中居然没有任何的晃动和旋转。
戚继光也是练家子,自幼习武,一身外家功夫和弓马枪术之强,即使放在武林中也是顶尖高手了,但跟天狼这种内家顶尖的高手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他可以把这块令牌掷得去势如流星。甚至直接镶嵌进木头里,可是能让这块令牌这么缓缓地飘过来,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戚继光双眉一沉。屏住气,伸手向着空中一抄,接下了令牌,定睛一看。脸色微微起了点变化。他仔细地翻看了一下令牌的正面和背面,才点了点头,把令牌掷还给了天狼,行了个军礼:“想不到阁下居然是那个组织的人,失敬了!”
天狼微微一笑:“戚将军,既然是自己人,何不入内一叙?”
戚继光哈哈一笑:“自当如此。”他回头对着门外高声喝道:“没事了,里面的不是倭寇。是自己人,本将现在与这位壮士有事相商。你等守住客栈四周,不许任何人进来,在外面封街的士兵由副将带着先回去。”
外面传来一声“遵命”,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不少士兵身上的甲叶子声音撞得叮当作响,连外面刚才还摇摇晃晃的火光也明显黯淡了不少。
戚继光按着剑,昂首挺胸地上了楼,天狼把他引进了自己的房间,凤舞刚才对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也吃力地坐直了身子,看到戚继光入屋,也向他拱了拱手。
戚继光看了一眼凤舞,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这位姑娘是?”
天狼摇了摇头:“这位名叫凤舞,也是锦衣卫,在行动中受了重伤,我们这才找了这家客栈暂时住下,希望找到医生治理,可没想到这家客栈的小二警觉性很高,居然直接报了官。”
凤舞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天狼,你实在不应该把我们的身份亮明的。”
戚继光摆了摆手:“这位凤舞姑娘受了如此重的伤,却不去你们锦衣卫治理,而是偷偷摸摸地找这种小客栈,这又是何苦呢?”
天狼微微一笑:“我们执行的是秘密任务,暂时不能向任何人暴露身份,即使是杭州这里的锦衣卫分部,我们也没有通知他们,所以暂时只是想找个隐秘之地帮凤舞治好伤,若不是她伤得这么重,无法走动,我也不会把她带进城中的客栈。戚将军,你我虽是初见,但此处并无外人,不必拘泥于官场上的礼节,我们锦衣卫没有姓名,只有代号,你就直呼我天狼吧。”
戚继光仔细打量了凤舞一番,他也是武林高手,一看凤舞脖子上的伤痕就是神兵利器所伤,显然对头的武功极高,他也知道锦衣卫向来执行的是秘密任务,自己也不便过问,于是他点了点头,一对大眼中光芒一闪:“天狼兄,我们胡部堂已经接到了你将要来杭州的消息,还叫我们作好接应的准备,可是你为何不直接来部堂这里呢?”他今天一直带兵在四处搜索徐文长,还不知徐文长已经和天狼把酒交心的事。
天狼平静地说道:“在下身负使命,在面见胡部堂之前想亲眼见识一下杭州城的情况,所以没有直接去见胡部堂,不过今天白天的时候,在下已经见过了部堂那里的谋士徐文长徐先生,跟他一席长谈,受益匪浅啊。现在在下对这杭州的情况,对胡部堂已经基本上了解,若不是同伴受了伤,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你们的城外大营里了。”
戚继光的双眼一亮,急道:“怎么,你已经见到了徐先生?”
天狼哈哈一笑:“正是,后来俞大猷将军也到了,徐先生和在下谈完后,就跟着俞将军回去了,想必已经回了胡部堂那里复命。”
戚继光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天胡宗宪把他们派出来时也是下了严令,不找到徐文长不许回营的,所以才会一直在杭州城内搜索到现在,半路接到小二的报信后,也是怕倭寇劫持徐文长,才会直接将此处包围。
戚继光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徐先生一路平安,天狼兄既然已经和徐先生有过长谈。那想必对我东南抗倭的大计有所了解,你可不知道,徐先生可是多次在部堂面前进言。说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侠义之士,不是一般的锦衣卫呢。”
天狼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他也想从戚继光这里得到更多的杭州军情,以验证一下徐文长所说是否属实。于是他笑了笑,开口道:“戚将军,我听说你和俞将军都是新来此地,不知道可否与倭寇有过交手?”
戚继光摇了摇头:“我是去年接到调令。从登州卫过来上任的,刚来这里就碰到了宗礼将军战死的事情,当时的部队士气很低落。水师舰队甚至拒绝出海与倭寇作战,所以我们没有办法,这一年来一直都是在训练新兵,整军备战。”
天狼点了点头。这说法他从徐文长那里听说过。只是不知道这一年下来,戚继光的兵练得如何,于是开口道:“戚将军,依你所见,现在你所练的士兵,是否可以与倭寇一战?”
戚继光微微一笑,说道:“听说天狼兄也曾经亲自与倭寇交过手,也见识过倭寇的战阵战法。你应该知道,东南一带的卫所兵。早已经老弱不堪,根本无法上阵作战,所以戚某所练的,都是新招募的士兵,主要是来源于两个地方,一是浙江绍兴的市井之徒,二是处州一带的山民。”
天狼“嗯”了一声,继续问道:“我早就听说将军乃是将门世家,兵书战策,无一不通,当年在山东登州的时候,也曾经带兵练兵,每年卫戍京师,俺答犯京的时候,你还曾经紧急负责过京师九门的防卫,若是碌练新兵,您应该是行家里手了,有了一年的时间,您练出的兵士,应该已经是虎狼之师了吧。”
天狼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外面街道上鸦雀无声的军士们,长街上除了烧得噼哩叭啦的火把声外,就只剩下时不时响起的几声狗叫,一点军士们交头结耳的声音也没有,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戚将军,在下虽然只是锦衣卫,但也曾在北地军中呆过,即使是九边的精兵,也没有你的部下这样纪律严明啊。”
戚继光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窗前合上了窗子,说道:“天狼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些士兵虽然经过了一年的训练,纪律看上去很不错,但真正到了战场上,是指望不上的。”
天狼的脸色一变,这个答案他显然是没有想到的,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我看这些军士们如此纪律严明,在战场上为何就指望不上呢?”
戚继光的嘴角勾了勾,叹道:“先说那些处州士兵,几个月前曾经有小股倭寇流蹿抢劫沿海一带,我带着处州士兵们去迎战,这些处州兵多是崇山峻岭之中的山民蛮夷,他们民风强悍,作战勇猛,冲锋陷阵的时候很积极,也是我新军作战的主力部队。”
天狼笑道:“这不很好吗,为何又说指望不上呢?”
戚继光摆了摆手:“只是这些山民蛮夷,在作战前都会找个代表和我谈条件,他们要求知道敌军的人数,装备,要求本将告知他们具体的打法,还要象土匪山贼一样事先定好得了战利品后分他们多少,有了斩获后如何计功,有人战死后如何抚恤,然后他们的这个代表会回去后召集大家商议,如果他们觉得这战没什么好处可赚,就会拒绝作战工。”
天狼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士兵,打仗还要看能不能赚到,跟土匪山贼一般无二。他咽了泡口水,说道:“难道朝廷没给他们军饷吗,怎么还要分这些战利品?甚至不分就不打仗?”
戚继光叹道:“我也曾经严斥过他们,可他们却振振有词地说,来当兵拿饷,只不过是服朝廷的役罢了,要他们拼命,必须要有真金白银才行,若不然让卫所兵打仗就是,还需要他们做什么?”
“本将开始编练新军时,手下不过一两千处州兵,数量不多,又不可能把他们真的遣散,只能将就用着,可是在战场上,这些处州兵一看到倭寇丢弃的金银财宝,就放弃作战。抢起满地的金银来,我屡次严令都无法禁止,而倭寇狡猾。先是扔下这些金银让我军自乱阵脚,然后又突然杀个回马枪,结果我军大败,连我都差点没命。”
天狼听得默然无语,良久,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将军只能指望绍兴兵了吧。”
戚继光苦笑道:“那次大败之后。本将也只能把这些处州兵全部解散,重新在绍兴一带又招募了两千多人,结果训练了三个月后。这些绍兴兵很听从命令,无论我要求他们打什么仗,他们都不会拒绝,彻底地服从。大军扎营修城之类的又苦又累的活儿。他们也都会抢着干,绝无怨言,在战场上,如果敌军败退,他们还会主动追击,甚至不会抢敌军丢弃的财宝。”
天狼一拍桌子,喝道:“这是很好的士兵啊,戚将军。你现在带的就是这些绍兴兵吧,我看就是精兵强将啊。”可他突然又想到戚继光刚才的话。满脸的高兴顿时僵在了脸上,“只是这些兵也有问题吗?”
一边床上的凤舞原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到了这时候,眼波流转,开口道:“我一向听说绍兴是著名的商业城镇,那里的人很油滑,市井之徒应该更多奸滑之辈,戚将军,这些人是不是上了战场后就不肯出力死战?”
戚继光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凤舞姑娘所言极是,在战场上,即使只面对几百倭寇的散兵游勇,只要倭寇进攻,他们就会马上掉头撤退,本将根本拦都拦不住。”
“更有甚者,即使倭寇撤退,他们会跟着追击一阵,但如果倭寇返身再战,他们又会继续撤退,据我两次作战时观察,只要他们距离倭寇三十步之内,到了肉搏的距离,绍兴兵往往就会全部撤走,实在是指望不上。”
“天狼兄,也不怕你笑话,刚才我之所以让他们全部撤出大堂,是因为他们在这里也没用,真正碰到凶狠残忍,又剑术高强的倭寇高手,这些绍兴兵也只会吓得站在一边,虚张声势而已,与其让他们在这里碍手碍脚,不如留我一个人与你们决一死战。总而言之,这些绍兴兵在大军中做做后营,当当辎重兵和辅助兵还可以,若是当冲锋陷阵的主力,实在是不靠谱。”
天狼也跟着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真是难为戚将军了,绍兴和处州二地,都没有被倭寇抢劫过,这些从百姓中募集而来的士兵没有亲眼目睹过倭寇烧杀掠夺沿海城镇的惨状,在他们看来,当兵无非混口饭吃,自然也是保命为上,用不着拼死拼活,戚将军何不到沿海那些被倭寇祸害过的城镇中,找些对倭寇苦大仇深的人,来编练新军呢?”
戚继光摆了摆手,正色道:“天狼兄,本来这些都是军情内幕,不足为外人道来的,但你不一样,你是锦衣卫,专门来杭州探查前线军事的,这些事情我也希望能通过你如实地反映给皇上,朝中现在奸臣当道,我们这些一线将官的意见很难让皇上直接看到,而上面却只会给我们一个个命令,让我们限期训练出军队作战。天狼兄,徐先生说你是正义侠士,所以戚某才会对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还请你千万要想办法上通天听,让皇上知道我们的心声啊。”
天狼点了点头:“我来杭州就是做这事的,皇上和陆总指挥派我,而不是严嵩的党徒,就是因为已经对严党产生了怀疑,需要听听真实的情况,戚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天狼一定会把这些情况如实禀报的。”
戚继光激动地拉住了天狼的手,说道:“刚才天狼兄所说的招沿海镇民的事情,其实我和俞将军一开始就想过,可是根本推行不了,沿海之民,现在恨朝廷甚于恨倭寇,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沿海的城镇,早已经习惯了打渔经商,可是朝廷一纸令下,就让他们内迁百里,给予他们的田地又多是荒芜难种之地,浙江这里历来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说法,土壤也不算肥沃,只能种些桑树养蚕卖丝。”
“可是这些年来严党对浙江的丝绸,尤其是生丝贸易,往往是挖地三尺,对这些新迁内地的沿海桑农们是百般压榨,不仅以低于市场行价三成的价格强行抢购他们的生丝,还要他们服各种徭役和兵役,而这些沿海镇民迁入内地后,也与当地原来的居民冲突不断。所以这些沿海镇民们真正恨的不是倭寇,而是朝廷,这些年倭寇的势力如滚雪球一样地壮大,靠的也都是这些沿海镇民们剃了头,装成真倭,而跑过去投靠他们。”
天狼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只是听戚继光这样说起,还是只能恨恨地说道:“想不到这倭寇比朝廷更得民心,戚将军,那依你所说,这倭寇难道就平不了吗?”
第五百四十九回 肝胆相照
戚继光的眼神一亮,正色道:“不,戚某坚信,十邑之内,必有忠勇,堂堂全浙,岂无忠义之士?只不过需要我们这些当将军的要去发现才是。天狼兄,胡部堂和徐先生都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留在我们这里,为抗倭大计,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天狼哈哈大笑,长身而起:“戚将军,今天你对天狼说的话,天狼一定会铭刻于心的,至于抗倭之事,天狼就是肝脑涂地,也要消灭这帮披着人皮的恶魔,你就放心吧。今天的时候不早了,我这位同伴伤势严重,还希望能得到医生的护理,而我也要尽快见到胡部堂,还请戚将军能行个方便。”
戚继光也笑着站起了身:“这点没有问题,本将本来今天接到命令,说是义乌那里民众闹事,持械殴斗,死伤上千人,若不是徐先生突然失踪,我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去义乌的路上了,现在既然徐先生已经找回来了,那我也可以回营交了将令后,就去义乌啦。”
天狼的心中一动:“民众闹事?会与倭寇有关吗?”
戚继光微微一愣:“天狼兄何出此言?”
天狼想到当年在山西白莲教的事情,叹了口气:“戚将军,当年蒙古入侵时,在下曾经在山西一带查案,不知道戚将军有没有听说过白莲教?”
戚继光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这个邪教,天狼兄的赫赫大名也是随着当时剿灭白莲教一起传遍天下的。莫非天狼兄也认为在东南一带,也有类似白莲教这样的组织,暗中串通倭寇作乱吗?”
天狼看了凤舞一眼。微微一笑:“当年凤舞姑娘也随我一同剿灭过白莲教,凤舞,你同意我的这种猜想吗?”
凤舞今天虽然易了容,又因为重伤而神容枯稿,但一颦一笑间仍然难掩其绝世的风采,她的嘴角勾了勾,笑道:“听你们这样一说。还真有些象呢,我记得当年白莲教为了引蒙古大军入寇,也是到处攻灭各处绿林山寨。以壮大自己的实力。戚将军,你真的确定那些只是百姓村民的械斗,而不是帮派组织的仇杀?”
戚继光的眉头一皱:“现在我还没有到现场,不知道当地的情形。可是初步的探报却说。这些并不是江湖人士的寻常仇杀,而是义乌一地的百姓与相邻的永康县的百姓们的械斗,据说已经打了三个月了,双方都是出动了几十个村子,加起来足有四五万人,死伤数千人,你们认为这会是倭寇的所为吗?”
天狼与凤舞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若是这样的话。倒不太可能了,内通倭寇的一定是一些江湖帮派组织。他们若是攻占绿林山寨,以作倭寇的内应的话,不会拖这么长时间,闹这么大的阵仗,象白莲教攻灭一个数百人的山寨,也就是一晚上的事,这样惊动了官府,以后也不好行事。不过想不到江南民风偏软之地,却有如此凶悍的百姓,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戚继光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此事也出乎了我的意料,当地的官員看到如此惨烈持久的械斗,据说根本不敢上去拿人,连调解都不敢,只能每天派出几个小吏在一边看着纪录,现在看着这场争斗完全无法平息,就只能上报胡部堂,请求我们派兵前去弹压了。”
天狼眉头一皱:“戚将军,派兵之前,可否你与我单独走一趟义乌,我要亲眼看一下那里的情况,不能让白莲教在山西引蒙古兵入侵的悲剧再次重演。”
戚继光先是点了点头,但眼中仍然闪出一丝疑虑:“天狼兄,如果你要防内奸勾结倭寇,那也应该和我率兵前往,我们这样单独过去,算怎么回事啊?”
天狼的眼中精光一闪:“戚将军,如果真的是倭寇所为,那我们带兵过去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逃之夭夭,再想抓可就难了,而且倭寇你应该也知道,刀法凶悍,本性残忍,而且极为狡猾,如果真的是拖了这么多天,那一定是假扮百姓,故意手下留情,但我们若是真的调兵前往,那他们可能就会大开杀戒,不可不察!”
戚继光点了点头:“我听说过当年天狼兄大破白莲教的英雄往事,也是孤胆英雄单身入虎穴,戚某每每神往,想不到这回能有幸与天狼兄一起赴那龙潭虎穴,倒也不失人生快事。只是你我二人前往,就算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天狼兄可否有了成熟的详细计划?”
天狼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刚得知此事,还谈不上有什么计划,只是靠着我的直觉,总是认为这里面不简单,如果不是倭寇闹事,以其一帮山民能持续数月之久的械斗,这种好勇斗狠的血性和严密的组织性,不正是是天生的优秀士兵吗?将军既然忧愁手下无强兵,何不在械斗的地方挑选呢?”
戚继光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对啊,你这下倒是提醒了我,这样的百姓是天生的优秀士兵,若不是倭寇从中挑事,那我是一定要收归部下的,哈哈。”
凤舞突然插嘴道:“戚将军,我看你的部下规模也不是太大,也就两三千人,何不多出点钱,招一些江湖高手呢,这些人本身有武艺,也不用你重新训练了,岂不是更好?天狼,你当年不也曾经临时应召,打过倭寇吗?”
戚继光盯着天狼说道:“天狼兄当年也曾应征入伍,和倭寇打过仗?”
天狼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都是陈年旧事了,当年在下刚刚艺成出山,还没加入锦衣卫,路过南京的时候遇到那次倭寇在南京城外耀武扬威,一时义愤难平。当时任南京礼部主事的谭纶谭大人曾经临时征召了一些江湖人士出城追击倭寇,在下也是在那时在谭大人的手下临时效力过一阵子,后来倭寇被剿灭。我们这些江湖人士也都领了赏钱后散了。”
戚继光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只是刚才凤舞姑娘所说,其实前两年朝廷也一直在做,曾经征调过南少林的僧兵与倭寇作战,也曾经重金悬赏,招募过江湖人士和倭寇作战。可是效果都不好,所以才会调我们这些外军的将领来浙江训练新军。”
天狼奇道:“我看那些倭寇,也不过是些武艺高强的剑客浪人而已。上次在南京城外的那些倭寇浪人,虽然勇悍,但也不过区区数十人,我们上百江湖高手加上一些锦衣卫就将其全歼。南少林的僧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应该也有数百,而且少林的罗汉棍阵天下闻名,难道还对付不了小股的倭寇吗?”
戚继光叹了口气:“天狼兄有所不知,倭寇狡猾,时而分散成小股四处劫掠,时而汇聚成数千甚至上万的大军攻州掠县,而且还通兵法,懂战术。会诱敌深入,去年在宗礼将军率军来援之前。南少林的月空大师和天員大师曾经率僧兵助战,他们用的是铁条打造的熟铜棍,又把大号的铜钱铸造在棍中,是以一只铁棍重达四五十斤,配合着少林僧人过人的臂力和强大的内功,只要打中倭寇的身体,则可破其盔甲与护体气劲,中者非死即伤。”
“二位大师率领的僧兵也是纪律严明,进退有素,与倭寇作战时都能结阵而战,只是倭寇狡猾,在一次的战役中,派了伏兵穿上了我明军的衣服,从后面偷偷地接近僧兵,然后突然出刀砍杀,僧兵促不及防,这一战中折损了三百多人,连带头的月空大师也壮烈战死了,此战之后,严嵩又在朝中隐瞒不报,反而说僧兵难以节制,与友军互相冲突,连抚恤也没有给,南少林一怒之下尽撤僧兵部队,从此不再支援平倭之战。”
凤舞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哼,严世藩那厮尽做这种事,他巴不得少林和尚死光了,这里好给他的魔教占据呢。”
戚继光叹了口气:“奸臣当道,世道浑浊,至于那些临时招募来的江湖人士,则多是为了赏钱而来,这些人多是绿林盗匪,或是黑道豪强,本就难以管束,要让他们短期内与小股倭寇作战还可以,但要是长期按军队那样训练,按军法行事处罚,则是一万个不愿意,上次胡部堂曾经也募集了两千多这样的江湖人士,结果呆了没三个月,基本上都散了,所以此事也不可行,胡部堂这才无奈,从外地调军调将来东南。”
天狼算是完全明白了,他点了点头,扭头对凤舞说道:“凤舞,你的伤太重,这回就先在胡部堂的大营里养伤吧,我跟戚将军去一趟义乌,回来后再找你。”
凤舞的嘴唇高高地嘟了起来,她显然不满意天狼的这个决定,可是刚要开口,脖颈处一阵牵动,又是剧痛,只能咬了咬牙,说道:“那你速去速回吧,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天狼转头对着戚继光说道:“戚将军,那我们这就先回胡部堂的大营吧。”
三个时辰后,杭州城外的大军营地,灯火通明,来往巡逻的军士们鱼贯而行,而中军营帐外,树着一面大旗,上书斗大的一个“胡”字。
一位年约五十,面相威严,鹰鼻狮口的老者一身大红二品朝服,端坐于中军帐内,他的眼睛不算太大,一直微微眯着,但偶尔的一睁却是神光闪闪,有一番慑人的威严,而高高的鼻梁挺起了他如鹰钩一样的鼻子,鼻翼的两侧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让人印象深刻,随着他面部肌肉的抽动,这两条法令纹也是不停地扭曲着,不怒自威,自有一方统治一方的枭雄豪杰的霸气。
这位老者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手里拿着一份塘报,凝神思考着什么,而在他的面前,徐文长和俞大猷分左右而立,一袭青衣的徐文长已经没有了白天在杭州酒楼时的那副狂傲,低头束手,神情甚为谦恭,而俞大猷更是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外面的巡夜打更军士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天干物燥,各营注意防火。三更!”
老者的眼皮微微地抬了一下,把手中的塘报放到了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大猷啊。三更了吗?戚将军和我们的贵客还没有到?”
俞大猷正色回道:“部堂大人,戚将军的部下一个时辰前就由副将带回了,可是现在戚将军还没回来,会不会那人真是倭寇,而非天狼呢?”
胡宗宪不动声色地对着徐文长问道:“文长,依你之见呢?”
徐文长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依学生所见。此人必是天狼无疑,若是寻常倭寇,断不至于如此镇定。而戚将军摒退左右后,堂中并无打斗,戚将军却让手下先行撤回,那显然此人拿出了什么信物。是友非敌。学生以为,此时此刻的杭州城中,除了天狼这位锦衣卫,无人有此身份和能力了。”
胡宗宪略微点了点头:“文长言之有理,那依你看来,戚将军和天狼又为何迟迟不至呢?天狼如此武功和胆色,怎么突然身边又多了一个重伤待毙的女子,不去锦衣卫总部。却又要在客栈里托伙计去找医官呢?”
徐文长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仔细想了想。叹道:“学生与天狼今天见面之时,确实只有他孤身一人在场,学生走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过天狼的武功之高,今天学生亲眼见过,轻轻一抬手,就把一张桌面拍成了木粉,看来江湖上对他的那些传言是真的,我不认为这杭州城中现在有谁能伤得了他。”
俞大猷也点了点头:“虽然末将和天狼没有交手,但能感觉到他的气势和内力,确系绝顶高手无疑,那个女子末将也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天狼的同伴或者手下,若真是如此,他派人出去执行任务,然后这个人伤重来回报,也是有可能的。”
胡宗宪撸了撸自己的颌下长须,缓缓地说道:“文长,你和天狼谈了这么久,可曾察觉天狼有在等人的意图?如果天狼要和自己的同伴接头,又为何会选择在那个人多眼杂的酒楼呢?”
徐文长微微一笑:“学生同意部堂的判断,天狼和那个女子的相遇应该也只是偶然事件,至于他们为何不回锦衣卫,学生妄测,可能那个女子不一定是锦衣卫中人,而只是天狼在江湖中的朋友罢了,不太愿意让锦衣卫知道自己和这个女人相见,所以才会找了个客栈栖身。”
胡宗宪满意地点了点头:“文长所言应该是合理的判断,这样能解释所有的疑问,锦衣卫行事风格诡异,善用各种线人和江湖人士,而这个天狼既然也是半路加入锦衣卫,那有些自己的江湖朋友也不奇怪,只是他为何现在也迟迟不来,连戚将军也没过来,这又是为何呢?”
徐文长看了一眼俞大猷,说道:“只怕是天狼和戚将军意气相投,英雄相惜,有相见恨晚之意,所以一直交谈至今吧,学生今天与那天狼一番深谈,也觉得此人胸中有大志,着眼点远非一般的荣华富贵,并非寻常锦衣卫,所以他和戚将军应该是谈及东南的军事。”
胡宗宪叹了口气,又拿起了手中的那份塘报,看了一眼:“现在流年不利,倭寇对我们的骚扰和袭击一直没有办法控制,而徐海等人又能在我大明境内大摇大摆地公然过市,现在义乌那里的百姓又出了这些事情,可谓是内忧外患一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又派了锦衣卫来这里,唉。”
徐文长连忙说道:“胡部堂,现在时局虽然艰难,但已经在逐渐地好转,只要能先稳住倭寇,再假以时日,训练出新兵,我们的计划一定能够得到实话的,天狼虽然是锦衣卫,但也是胸怀国事的侠士,到时候关键一步,也许还需要通过他来执行。”
胡宗宪没有接话,看了俞大猷一眼,淡淡地说道:“大猷,今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帐歇息吧,明天一早,瓦氏夫人率的广西狼土兵就要来了,你还要率军迎接,今天就不要太劳累了。”
俞大猷行了个军礼,转身退出了大帐,胡宗宪看着他出帐后,神色微微一变,对着徐文长压低了声音,说道:“文长,那祥瑞之物有下文了吗?”
徐文长的眉毛微微跳了两下,点了点头:“那只纯白的鹿,学生已经着人在武夷山中将之捕获,现在就秘密饲养在杭州城内的总督府内,部堂大人若是想敬献皇上,随时可以献上,皇上确实是喜欢这种祥瑞之物,学生再作一篇吹牛拍马的文章,他当然会龙颜大悦。”
“只是,学生还是不明白,非如此不可吗?您现在的浙直总督的官位还是挺稳固的,而且此物一献,部堂大人在东南的官位或可无虞,但是您这一世的清名,可就保不住了啊。”
第五百五十回 总督胡宗宪
胡宗宪的两道法令纹跳了跳,眼中神光一现,刺得徐文长收住了话,他摇了摇头,叹道:“文长,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和小阁老在抗倭这件事上不是一条心,现在我们尚未撕破脸,可是今后我若是真的起大兵平定倭寇,那只怕小阁老就容不得我了,一定会想办法把我罢官调任的,我胡宗宪个人进退不足惜,只是这东南的平倭大业是我一世心血,不能因人废事,付之东流啊。”
“再说了,我胡宗宪背着这个严党的骂名已经有二十年了,即使不献这个祥瑞之物,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名声。文长,只是要连累了你这位才子,陪我胡某共担这个骂名了。”说到这里,胡宗宪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地落寞,而语调也不象刚才那样气势十足,而是透出了一股英雄迟暮,壮志未酬的悲凉。
徐文长的眼中已经泪光闪闪,他激动地说道:“不,部堂,学生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写下这篇文章,连同那只祥瑞,一起献给皇上,学生受部堂您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这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后人知道我们是全身心平定倭乱的人,此生足矣。”
胡宗宪的眼中也是泪光闪动,他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又恢复了刚才的严肃表情,说道:“文长,那这事就辛苦你了,狼土兵来援,义乌民间械斗,锦衣卫天狼来访,还有倭寇徐海一行神秘失踪。这几件事你怎么看?”
徐文长也擦干净了眼睛,沉吟了一下,说道:“狼土兵是广西一带的异民族土司兵。与我大明官军迥异,其人凶悍善战,轻生死,信鬼神,但是所部军纪败坏,听说这一路几千里而来,沿途也是一路掳掠。地方上的官員对其也是苦不堪言。只盼能早早将其礼送出境。”
“而这种客军的战斗力是否能强过倭寇,还有待观察,那广西狼土兵的首领乃是土司夫人瓦氏。由于其儿早死,其孙年纪尚幼,无法领兵作战,这才以妇人身份挂帅。领了一万狼土兵前来。我查阅了不少狼土兵的资料,这些人多以短刀藤牌为主,没有护甲,作战之时以七人为一小队,四人对敌,三人专割敌首,虽然喜欢抢掠百姓,但在战场上还是轻生重义的勇士。如果使用得当,应该还是可以给倭寇予以重创的。”
胡宗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狼土兵这件事。我也是思虑了很久,自隋唐以来,岭南两广一带的侗人和徭人蛮夷,一向就以强悍善战而闻名,有我大明一代,广西大藤峡的反叛就从未停息过,朝廷在那里也是剿抚并用,一百多年下来也不知道费了多少银两,死了多少将士,可那里仍是时叛时乱。”
“朝廷不得已,才诏命当地的土司,予以羁麼统治,授予他们象征性的朝廷官位,允许这些土司头人保留自己的部族武装,每年只需向朝廷缴纳象征性的贡赋即可,这便是狼土兵的由来,由于其部族武装的性质,所以国家历次征战,调用这些狼土兵,也都需要给予土司部族们巨额的军费和好处,他们才肯出征应战,这次,也不例外。”
徐文长微微一笑:“部堂大人,既然狼土兵难以驯服,又军纪败坏,一路掳掠,与土匪无异,大人又何以上书朝廷,千里迢迢地让他们从两广来援呢?”
胡宗宪叹了口气:“现在北方的军情紧急,朝廷又在削减我们东南之地的军费粮饷,上次宗礼将军率宁夏的九边精锐来援,本指望能靠他训练出两三万精锐可战之师,可惜宗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现在东南之地的卫所兵皆不可用,戚继光和俞大猷临时训练出来的那些绍兴兵和处州兵也非我们所要的精锐,另练新军,尚需时日,为今之计,也只有靠狼土兵这些远水来救我们眼前之火了。”
徐文长的眉头一皱:“部堂大人不是已经和汪直暗中和议了吗,又何必需要调狼土兵呢,学生以为狼土兵虽然凶悍善战,但所用的多是盾牌短刀,与倭寇的长刀相比,没有优势可言。”
胡宗宪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厉的神色,压低了声音:“我这一举动,也是想要一箭双雕,狼土兵不是朝廷的兵将,平素在两广一带也是横行不法,杀人越火,无所不为,朝廷的官員也是奈何他们不得,只是苦于大军征剿,耗时用饷,实在是不上算,所以只要他们不谋反,自立为王,朝廷也只能听之任之,可是时间一长,这些土司也会生出异心,当前我大明内外交困,难保这些岭南蛮夷们不会割据称王,生出反叛之心来。”
“而我们这样把狼土兵调来万里之外的浙江,与倭寇作战,无论是胜是败,狼土兵都会损失惨重,即使回去之后,也难复当年之勇,形不成对官府的优势了,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便可趁机把他们的土地收回国家,设立郡县,直接统治。”
徐文长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道:“部堂大人,这一招是不是太损了点,毕竟人家是真心来打倭寇的啊,于心何忍?”
胡宗宪冷冷地“哼”了一声:“真心打倭寇?若不是本官许以重利,给了他们斩一倭首十两银子的重赏,外加高过我大明卫所士兵十倍的军饷,他们肯来吗?所以我要的就是他们有命上战场,没命拿赏钱,这叫打死敌军平外患,打死狼兵平内患。”
徐文长无话可说,只能长叹一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胡宗宪的语气稍稍地缓和了一些:“文长,所谓慈不将兵,义不行贾,我胡宗宪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得为国家。为全局着想,现在东南一带的大明官军不堪战,在训练出新军的这两年内。也只有靠狼土兵先顶着了,如果他们能平定倭寇当然好,我也愿意出这钱。”
“可是东南的形势,你我也清楚,倭寇已经势大,光靠这万余狼土兵,只能勉强维持战线。还无法彻底将之剿灭,但我们跟汪直这两年的讨价还价,也要以战绩作为筹码。要是打得太差,人家就会漫天要价,超过了我的总督权限,最后也只能一拍两散。所以眼前。我们也是非狼土兵不可的。”
徐文长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部堂大人,狼土兵的一应军需与战备,学生自当做出账册,尽早供您过目。”
胡宗宪笑道:“打了胜仗后的战利品,放狼土兵们去分,只是有一点,倭寇劫去的我沿海百姓。被他们解救之后,要由我们官府安置。不可让他们也作为战利品进行买卖。对狼土兵的后勤保证要优先,不能让他们没吃没喝去抢本地百姓,那样估计御史又会上书弹劾我了。”
徐文长连连点头:“学生自当尽力办理。”
二人正说话间,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传令的兵士在帐外说道:“部堂大人,戚将军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陌生人,现在正在帐外候见。”
胡宗宪的眼睛一亮,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很快,天狼便跟着戚继光,走进了大帐之中,他的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了正襟危坐的胡宗宪身上,瞬间就感觉到了这名老者周身凛然的气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有点象初见陆炳时那样。他咽了泡口水,正经地行了个礼:“锦衣卫副总指挥使天狼,见过胡部堂!”
胡宗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仔细地打量了天狼两眼,最后目光落到了天狼的脸上,今天天狼换了一副面具,与白天跟徐文长酒楼相会时有所不同,徐文长一眼看去,略微有些意外,表情也一下子写在了脸上。
天狼意识到了徐文长的惊讶,笑道:“徐先生请勿惊讶,我们锦衣卫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多要易容改扮,现在的天狼和白天先生所见的天狼,都是易容之后的脸,并非本来面目。”
徐文长“哦”了一声,不再吭声,他虽然见多识广,但易容术这种江湖上的玩意却是闻所未闻,今天也算是开了眼。
胡宗宪微微一笑:“久闻锦衣卫中的易容之术可以改变人的形状样貌,甚至可以变成女子而不为人所察觉,今天本官也算是开眼。天狼,你来我军营,负有圣命,有何想看想问的,尽管随意,本官当尽力所能及的方便。”
天狼转头看了一眼戚继光,说道:“卑职初来乍到,在那杭州城中颇感觉民风奢靡,不太象抗倭前线的样子,可是进了这军营之后,却是看到营中军令严整,井然有序,不愧是胡部堂练出来的精兵强将,卑职现在基本上可以放心了。”
“只是卑职有两个小小的要求,一是卑职的同伴,锦衣卫凤舞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现在也无法入帐面见胡部堂,我们用大车把她带进了军营,还请胡部堂能派良医治疗,不胜感激。”
胡宗宪点了点头:“怪不得没见你的同伴,天狼,这杭州城中难道有倭寇吗,让你的同伴能伤成这样?你们为何不去锦衣卫的分部医治,而要找一家小客栈藏身求医呢?”
天狼正色道:“凤舞执行的乃是秘密任务,即使锦衣卫的杭州分部也不知道她人在杭州,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些意外,这才改变规定,找我求救,让胡部堂见笑了,我希望凤舞的事情不要走漏风声,以免影响我们的行动。”
胡宗宪转头对着徐文长说道:“文长,一会儿你把营中最好的医官带去给凤舞治伤,记住,此事千万要保密,不得走漏半点风声。等凤舞姑娘伤势稍好点之后,再把她转到杭州城中我的总督衙门里,由我夫人亲自照料。军中毕竟人多眼杂,明白了吗?”
徐文长郑重地回道:“学生一定尽力办理。”
天狼对胡宗宪又行了个礼:“感谢胡部堂的关照,这第二个要求嘛。就是卑职听说义乌那里有持续了数月的百姓械斗之事,刚才跟戚将军在客栈中一番长谈,卑职觉得那里值得一看。想要请胡部堂行个方便,准卑职义乌一行。”
胡宗宪的嘴角略抽了一下,但脸上仍然是不动声色,他对着戚继光说道:“戚将军,义乌那里的情况未明,你怎么就跟天狼提及此事了呢?”
戚继光跟胡宗宪一对眼儿,只见到胡宗宪的眼中精芒一闪。刺得他连忙低下了头,不知为何,胡宗宪虽为文官。但是气场却是十足,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戚继光,俞大猷这班名将在他面前也无不俯首贴耳。小心说话。现在胡宗宪当着天狼的面这样直问戚继光,语气中暗含责备,更是让他心惊肉跳,冷汗直冒。
戚继光拱手回道:“大帅,末将失言,跟天狼一见如故,言谈间无意提到此事,天狼认为这可能背后有倭寇的影子。所以想要前往一看。”
天狼也跟着说道:“胡部堂,卑职身负的使命中也有见到倭寇之后。临机行事这一条,当年卑职在查探山西白莲教一案时,见识过这些勾结外敌的内奸对国家,对百姓造成的巨大伤害,而东南这里民情复杂,被迁入内地的沿海民众不少都对倭寇心生同情,而怨恨朝廷,所以卑职想要跟戚将军一起亲眼看看当地的情况。”
胡宗宪点了点头:“义乌那里的械斗,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而且现在还看不到有停息的趋势,只是那里真的只是普通百姓之间的打斗,天狼,你是武林高手,你觉得那里打斗的数万百姓都会是江湖人士吗?如果他们身具武功,又怎么可能打了这么久都没有分出胜负呢?”
天狼微微一笑:“卑职并不知道当地的情况,只想眼见为识,倭寇当然不可能大举闹事,但是派上十几名,数十名倭寇,混进百姓之中,煽动情绪,引发械斗,他们再混水摸鱼,暗中伤人,引得双方情绪激动,结下死仇,这中间官府若是处置不当,偏向一方,那另一方的百姓便有倒向倭寇的可能,白莲教的妖人们也就是这样和朝廷争夺民心,最后在山西坐大的,卑职认为,东南乃是朝廷重地,天下赋税之所在,绝不能出现山西那样的情况。”
胡宗宪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天狼果然心思缜密,一心为国,本官正是出于你这样的考虑,才命令义乌知县不许派人弹压,由他们自行解决,不过他们现在闹得太不象话了,已经打了三个多月,死人也有两千多,再不出兵弹压,只怕会引起民变了,天狼,你和戚将军就带上他新募集训练的三千绍兴兵,到义乌走一趟吧。”
天狼心中一动,问道:“胡部堂,这义乌斗殴之事的来龙去脉,可否见告?”
胡宗宪叹了口气,表情也变得沉重了不少:“此事还要从三个多月前说起,义乌境内多山,环境艰苦,民风强悍,即使过往的外地人,也不愿意多作停留,只是三个月前,路过义乌的邻近永康县盐商施文六,听说在义乌的八保山一带发现了银矿,于是心生贪念,回永康县召集了同族数百人,前往义乌强行挖矿,后来又从龙泉,景宁两地召了数千人,把整个八保山都圈了起来。”
“义乌本地的大族陈氏,族长名叫陈大成,为人孔武有力,有一身武艺,当过官军,后来退伍还乡,当了族长,听说这事之后就带着全族的男丁去和施文六理论,双方一言不和,大打出手,这仗也是越打越大。”
“开始只是几百村民间互殴,后来义乌的十里八乡,上百个村镇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阵,那施文六为首的一帮永康商人也是在附近的州县里招人助战,听说还有一些江湖人士前来,这一打就打出了人命,现在是越闹越大,当地的县令也根本无法控制,多次向我求救,我也担心用兵弹压会激起民变,所以一直犹豫到现在,既然天狼愿意主动请缨走这一遭,那此事就全权委托你处理了。”
天狼心中渐渐有了数,听起来那义乌一方都是本地的百姓,而施文六招来的人里很可能混了倭寇,胡宗宪想必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迟迟不敢出兵弹压,现在自己来了,他正好把这个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还真是老奸巨滑。
但天狼也对那些义乌百姓更感兴趣了,这种群架中的组织力,能让数万百姓与混有倭寇和江湖人士的外乡人相持数月之久,实在是不可小觑,如果真的情况属实,那可都是当兵的好苗子,这些人保自己的家乡都如此尽力,如果晓以大义,投军报国,那一定可以成为国之利器的。
第五百五十一回 义乌械斗事件
天狼正思索间,却听到胡宗宪那威严而深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戚将军,你就带上所部的将士,和天狼大人到义乌走一趟吧,一切事情,但听天狼大人的吩咐,明白了吗?”
天狼一听到这里,连忙抬头说道:“部堂大人,此事卑职有自己的看法,还请听卑职禀报。”
胡宗宪有些意外,“哦”了一声,镇定自若地从案上拿起一杯茶,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呷了一小口,说道:“天狼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天狼正色道:“卑职这次不想劳师动众地带兵前往,如果部堂的情报准确,那现在双方的情绪都很激动,若是中间再混有倭寇的奸细,从中挑拨,只怕会激起民变。”
胡宗宪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冷冷地说道:“可是如果不带兵前去,又如何能弹压得了这数万民众呢,只凭你天狼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要知道,这些村夫百姓们可未必会买你们锦衣卫的账,到时候若是真有倭寇奸细煽动民众,对你们围攻,那事情只会越闹越大,上达天听的话,我们东南恐怕又会掀起一阵巨震。”
徐文长也跟着说道:“是啊,天狼兄,此事还请三思,义乌的百姓本就是桀骜不驯,平时连官府的账也不买,这回打死了几千人,还不收手,现在已经是杀红了眼,你若是这时候孤身前往,若是有一二奸人挑唆,确实会置你于危险之中。虽然天狼兄武功盖世,当不至于有危险,可是一出手伤及百姓。以后再想平复民情,也就困难了。”
天狼哈哈一笑:“部堂大人和徐先生多虑了,这回我们可以易容改扮,先用眼观察,看清楚事情的原委,判断出是否真有倭寇在其中挑拨,若是真有倭寇的奸细。我们会把他从人群中揪出的,至于普通的民众,我不会参与到他们的争斗之中。只会做些救死扶伤的事情,等我看清楚了,再想办法出手制止。”
胡宗宪眉头皱了皱,他毕竟久在官场。不知江湖之事。也不相信天狼能在数万百姓的包围中来去自如,天狼毕竟是锦衣卫派来杭州的特使,身负重要使命,万一一个不留神折在这里,那自己的这个浙直总督只怕也要做到头了,他凝神思考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天狼大人不妨带兵前往。只是把士兵屯住于县城附近扎营,然后再按你的计划行事。万一事情有变,这数千军士也好做个接应。”
天狼心知胡宗宪还是放心不下自己,但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也无益处,毕竟凤舞还要托他照料医治,闹僵了也不好,于是拱手行礼道:“那就一切听部堂的吩咐了。”
胡宗宪的神色稍宽,转头拿起一枚将令,对着戚继光说道:“戚将军,你速去准备,明天一早,就拔营启程吧。”
戚继光上前低着头,恭敬地双手接过令箭,应了声“是”,转身退出了营帐,大帐内只剩下了天狼和胡,徐三人。
胡宗宪平静地看着天狼,说道:“天狼大人远道而来,你和文长说的事情,文长也已经向我回报过了,东南现在的情况想必你也有数,如果有什么想要问本官的,本官一定知无不言。”
天狼点了点头,他感受到胡宗宪今天也是有意要与自己谈话,门外的护卫兵士们全都支得远远的,在五十步内并没有第四个人,这次谈话应该是安全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部堂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天狼也就斗胆请问,徐先生所说的那套战略,真的是部堂大人今后几年里对付倭寇的策略吗?”
胡宗宪认真地点了点头:“不错,东南倭乱,已历十年,朝廷也更换了几任总督,都是收效甚微,损兵折将,而倭寇却是越打越多,越打越大,这说明光靠了军事手段是无法完全将之剿灭的,只有开放海禁,使沿海民众有条生路,这才能从根本上断了倭寇产生和壮大的土壤。”
天狼的眉毛一扬:“胡部堂也和小阁老一样,想和汪直这样的倭寇做生意?”
胡宗宪断然道:“不,汪直,徐海和萧显这些倭首,必须要剿灭,这些人都是汉人,却甘心与东洋匪类同流合污,引着外贼来对祖国烧杀抢掠,是元凶首恶,必须除恶勿尽,就是以后真的开了海禁,与包括东洋在内的海外各国做生意,也要先扫除这批倭寇再说,不然会给国内树立起极坏的榜样,那些贪婪不法之徒以后就会步汪,徐等贼人的后尘,继续祸乱海上,甚至抢劫我国的贸易商船队,那是我大明水师所难以保护的,因此这些首恶,必须翦除,以儆效尤。”
天狼微微一笑:“部堂大人深谋远虎,一心为国,天狼佩服之至,此间内情,卑职也一定会面奏皇上,让皇上知道您的一片苦心的。”
胡宗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天狼,文长应该和你说过,你的上司陆炳,并不是一个关键时刻可以信赖的人,这点从沈鍊的案子上能看得出来,本官知道你是一个一心为国,不顾身家的侠义之士,所以这个消息,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呈给皇上本人,而不是通过陆总指挥转交。”
天狼摇了摇头:“部堂大人有所不知,前一个月卑职还在南京城那里见过陆总指挥的,他现在也没有和严世藩站到一起,对沈鍊也是多加保护,暂时让他流边而已,以后还会找机会把他解救回来的,陆总指挥也是一心为国,和严世藩并不是一路人。”
胡宗宪叹了口气:“天狼,你还是太年轻了,官场上的事情,许多时候并不是出于本心的,陆炳只想着保全他的家族和官位。他虽然有良知,但不会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为赌注去和强大的敌人斗争到底的,本官之所以这样和你说。是因为东南抗倭之事,事关重大,我胡宗宪个人进退事小,东南的抗倭大局事大,在此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前功尽弃,无论是严世藩还是陆炳。都不能干扰我的大事。”
天狼半晌无语,这个问题他昨天以来也一直在思考,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是否能全信。从理智上说陆炳确实翻脸无情,未来不是没有出卖自己的可能,但从情感上说他已经把陆炳视为父兄,就这么背弃他也实在做不到。沉吟了一下之后。天狼说道:“只是卑职是陆总指挥亲自派过来的,有事必须向他汇报,越过总指挥直接向皇上汇报,只怕也不妥当吧,就是卑职真有这心思,恐怕也是见不到皇上的。”
胡宗宪微微一笑,看向了徐文长,徐文长心领神会。开口道:“天狼兄,皇上信奉道教。喜欢祥瑞之物,最近我们在福建武夷山中寻得一只纯白鹿,这正是道家典籍中说到的天生祥瑞,部堂大人有意将此物进献皇上,由我再写一篇歌颂陛下恩德的文章,到时候由天狼兄一起带回京城,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悦,亲自来察看这祥瑞之物的,天狼兄可以趁机把胡部堂的计划呈现给皇上。”
天狼的心中一动:“此计甚好,只是这样一来……”话到嘴边,他突然觉得不妥,胡宗宪这样给皇帝拍马屁,必遭遇天下人的唾骂,不知情的人只会说他官迷心窍,阿谀奉承,甚至那些沿海民众还会骂他不思平倭,只想着保自己的官位,就连精于此党的严嵩父子只怕也会嫉恨胡宗宪,从此开始捣乱拆台了。
胡宗宪叹了口气:“天狼大人是想说我胡宗宪行此倿臣之举,会遭天下有识之士的耻笑与唾骂是吗?若是真有骂名,我胡宗宪担着就是,我的一颗忠诚之心,可昭日月,总有一天,世人会明白我的苦衷的。”
天狼只能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卑职自当效力。只是义乌之事,卑职还有一个想法,刚才戚将军没来得及说,这里卑职想和部堂大人明言。”
胡宗宪点了点头,刚才的一阵交流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他开口道:“本官刚才就觉得天狼大人一再提及此事,恐怕不止是想抓倭寇奸细这么简单,你还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
天狼把自己和戚继光在客栈中商量过的有意在义乌招募新兵的想法对胡宗宪说了一遍,胡宗宪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而眼神中的光芒一闪一闪,显然是在尽力思考,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地开口问道:“文长,现在我们手上的军费还可以募集多少新兵?”
徐文长刚才就一直在肚子里算着这笔账,听到胡宗宪这样问起,迅速地答道:“朝廷拨给我们今年的军费里,除了卫所兵之外,可募新兵三万,新建战船三百艘,现在戚将军,俞将军,卢将军,何将军已经各自募集了三千到五千人不等的军队,合计约一万五千人左右,而部堂新近从广西那里调来狼土兵一万,由于路途遥远,给他们的军饷又超过寻常的士兵,因此我们今年的军费已经超支,再要募集新兵的话,除非不造战船,大概还可以再征召三千多人。”
胡宗宪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那如果不造战船的话,我军水师现有的规模和实力,可以在海上与倭寇作战吗?”
徐文长摇了摇头:“现在的水师不过二百多条老旧船只,而且半数都是由渔船征调改装,与倭寇完全没有在海上对抗的实力,之所以倭寇能横行内地,关键的一点就是他们的水军占有绝对优势,即使在岸上作战不利,也可以撤回船上一逃了之,而且大海上航行的速度远远快过陆地,我军在陆上只能疲于奔命,即使赶到了也往往只能看着倭寇乘船扬长而去。”
胡宗宪的眉毛皱了皱:“现在水军的新兵主要是俞大猷和卢镗在训练吗?”
徐文长正色道:“不错,现在是俞卢二位将军在训练水军的新募士兵,多是从福建一带招来的沿海船民,大帅也见过。他们的作战能力和热情不错,就是缺乏坚船,如果三百条战船能在年内下水。明年再下三百条的话,那我军三年后就有了直捣倭寇老巢的能力,可以跟他们正面海战了。”
胡宗宪摆了摆手,说道:“现在暂时不管今年的战事,敌强我弱,以忍为主,靠着和汪直谈判。挑起汪直和徐海,萧显这几个倭寇头子的内斗来渡过这两年,如果倭寇深入内地。就调狼土兵去征剿,他们退回海上,就暂时不管,等我军新兵练成。再大造船只。一举荡平倭寇的老巢。”
“文长,你去安排一下,今年的战船就不造了,如果戚将军真的认定了义乌兵可用,就允许他招收三千人,编练一支新军,若是义乌之民不可用,那还是按计划继续靠战船。俞将军和卢将军的水师。就先用那些旧渔船来训练。”
徐文长点头称是。胡宗宪转向了天狼,笑道:“天狼。你对本官如此安排,可否满意?”
天狼高声道:“卑职多谢部堂大人。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卑职这就告退,明天一早和戚将军前往义乌了。”
胡宗宪摆了摆手:“唉,天狼大人不必如此急着走,本官还有一件要事,h想要委托天狼大人办理呢。”
天狼收住了脚步,奇道:“部堂大人还有何吩咐?”
胡宗宪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天狼:“你且先看一下这封信,这是汪直这次托毛海峰秘密递给我的,连徐海都不知道此信的存在。”
天狼的脸色一变,上前接过此信,匆匆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汪直委托胡宗宪派兵剿灭横行福建和广东一带的海上巨盗陈思盼,以及与陈思盼联手的倭寇首领萧显。
天狼看了两遍,冷笑着把信还给了胡宗宪:“这些倭寇,利欲薰心,只会争权夺利。部堂大人正好可以将之各个击破。”
胡宗宪微微一笑:“天狼大人可知这汪直的发家史吗?又是否知道汪直与陈思盼和萧显的恩怨是何以结下的?”
天狼对此还真是一无所知,听胡宗宪的意思倒是有意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于是正色道:“愿听胡部堂指教。”
胡宗宪对着徐文长使了个眼色,徐文长的面色凝重,开始娓娓道来:“要说这汪直,他最初只是个商人,与同乡徐惟学,叶宗满一起合伙经营私盐生意,后来因为官府在内地查私盐查得紧,汪直觉得在内地赚不到钱,因此跟徐惟学和叶宗满一起出海经商,最早是和南洋吕宋一带的佛郎机人,也就是西洋人做生意,后来发现走私不如直接抢劫来得快,于是便组建起自己的武装船队,干起了海盗。”
“当时在海上势力最大的几股海盗,一股是同为徽州人的许栋,一股则是出身广东一带的巨盗李光头。双方也是互不服气,经常火并,那还是嘉靖十年左右的事了,离今天足有二十多年,倭寇也没成气候,海上的多是这些中国海盗,往往也只是劫掠出洋的商船,不象今天这样直接攻击城镇。”
“汪直和许栋同是徽州人,所以在一开始力量薄弱的时候就加入了许栋的船队,由于汪直心狠手辣,深通作战经商之道,很快就成了许栋集团的头号战将,把那李光头压得远遁广东一带,不敢再在浙东与之争雄。”
“到了嘉靖二十四年的时候,许栋被他的义子所杀,这个义子名叫许朝光,是广东潮州人,许栋早年做海盗时曾经攻击过潮州,杀了许朝光的父亲,掳掠其母和年幼的许朝光,许栋膝下无子,因此收许朝光为义子,这许朝光年龄稍长后知道了自己的往事,便趁机杀许栋报仇,并带走了许栋集团的相当一部分部属,南下投奔李光头。”
“汪直接手了许栋集团剩余的大部分部众,从此成为浙江福建一带的头号豪商,由于汪直为人狡猾,利用地利之便,早早地与倭寇扯上了关系,因此实力强过许朝光,而同样受过当年许栋恩惠的徐惟学,为了给许栋报仇,率了自己的部属与许朝光大战。”
“徐惟学虽然击毙了许朝光,却没想到李光头趁乱突袭,又将徐惟学杀死,尽得其部众。后来李光头被自己的部下陈思盼火并,此人身边有一狗头军师,乃是广东的一个举人萧显,此人阴险狠毒,毒计百出,听说消灭许朝光,徐惟学和李光头的连环计策,就是他向陈思盼所献。”
“许朝光和李光头死后,陈思盼与萧显也和汪直握手言和,这些广东的海盗也得以进入浙江沿海,甚至和倭寇也攀上了关系,经常带着倭寇去洗劫福建和广东潮州汕头一带。只是他们和汪直打劫的地方不一样,以避免冲突而已。现在汪直的实力已经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估计也容不下这陈思盼了,加上徐海是徐惟学之侄,也一直想荡平广东海贼,为叔父报仇,所以秘密给我送来书信,要我们相助,剿灭陈思盼一伙。”
第五百五十二回 驱虎吞狼
天狼听到这里,算是完全明白了汪直为首的浙江海盗和陈思盼这个广东海盗集团的恩怨,他点了点头:“若是陈思盼不除,汪直和徐海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也不会拔刀相向,互相吞噬,部堂大人是这个意思吧。”
胡宗宪满意地点了点头:“天狼大人果然聪明过人,那福建广东一带的海盗并不足虑,朝廷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是浙江一带以汪直为首的倭寇,因为陈思盼等人毕竟和东洋倭寇勾引较少,战力远不如汪直所部强悍,离得又远,因此算不上我们的终极目标。”
“可是汪直这些年能把势力发展得如此之大,很大程度上是打着为许栋报仇的名号,把原来许栋手下的大部分船主都集中到了自己的旗下,就连那徐海,在没有为叔父报仇之前,也只能暂时奉汪直为主,在他手下听令,只有消灭了陈思盼和萧显,才有可能跟汪直正式分家,而分了家后,矛盾和冲突就会越演越烈,最终的翻脸火并,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天狼凝神思考了一下,问道:“可为何这么多年,汪直和徐海都没有真正地找陈思盼和萧显报仇呢,甚至还允许他们经过浙江外的海面,和倭寇扯上了关系,现在还要给部堂大人送信,让我们官军协助他们剿灭陈思盼,这会不会其中有诈呢?”
徐文长哈哈一笑:“天狼是不是担心他们这些海贼联手设套,诱我们的水师出动。然后聚而歼灭?”
天狼点了点头:“我对东南的军情还不是太熟悉,不过也听说水师战舰屡战不利,现在基本上已经退保营寨。不再主动出战了,可是只要舰队还在,那就是对倭寇的威胁,让他们也不敢放胆长趋直入,现在的海禁令把沿海的居民内迁百里,只靠着抢沿海的那些空无一人的镇子,倭寇是一无所获的。”
胡宗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天狼。你所担心的事情,本官也曾经考虑过,查探过。据本官的判断,汪直邀请我们一起攻击陈思盼一伙,应该是出于真心,所谓盗亦有道。即使他们都是倭寇和海盗。相互间的火并也是伤了义气的事情,会让属下人心离散,但如果是暗中引官兵去偷袭陈思盼的老巢,将陈思盼和萧显杀死,那么兼并起陈思盼手下的部众,就没有什么阻力了。”
“这些海盗倭寇,向来不打无利之战,报仇的口号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想要的还是陈思盼手下的万余海盗和千艘战船,如果是自己出面大战陈思盼。就是胜了,也只是损兵折将,陈思盼手下的海贼多是广东人,与浙江人本就是不对付,若是以武力强行消灭收编,也只会是人心不服,一有情况就会叛离。”
天狼笑道:“胡部堂所言极是,是天狼考虑不周,只是部堂还没有说,为何汪直他们几年前不做这事,非要拖到现在呢?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消灭陈思盼一伙,为何还要允许他们通过浙江,跟倭寇搭上关系呢。”
胡宗宪没有说话,徐文长却开了口:“天狼兄,我估计有两种可能,一来是前几年汪直的实力也不是太强,那时他刚接手许栋留下的海盗帝国,人心不附,威望也有所不足,所以暂时不能和当时实力还算强悍的广东海盗们彻底翻脸,既然李光头和许朝光已死,他也没了起兵报仇的大义名份,只能在面子上与广东海盗们修好,用以发展和壮大自己的实力。一直到这五六年来他勾结了吕宋的佛郎机人,大量购买火枪大炮卖到日本,这才让他的实力急剧增加。”
天狼疑道:“火枪大炮?就是我大明用的火铳和震天雷一样的东西吗?”
徐文长摇了摇头:“佛郎机人来自西洋,他们的火枪和大炮比我们大明现在用的鸟铳要先进许多,那火枪可以打到两百步以外,发出百雷击落之声,洞穿盔甲,而大炮则可以发射开花的铁弹,就象你们江湖人士用的震天雷,只是可以打到一里之外,然后四散炸裂开来,即使以这些碎铁片,依然可以置人于死地。”
天狼吃惊地张大了嘴:“能打一里之外?天啊,即使是暗器高手的震天雷,也不过能扔出几十步而已。”
徐文长叹道:“西洋人的火器可是一绝,一里之外只是他们的小佛郎机炮的射程,有些大佛郎机炮足可以打出三四里远,虽然精度不佳,但也是一炸一大片,嘉靖元年的时候我大明广东水师曾经在屯门与他们交战过,尝尽了不少苦头,后来还是靠着小船夜袭火攻才反败为胜的,现在那些佛郎机人也占了吕宋岛,正在消化当地的土著蛮夷,只怕让他们花个几十年站稳脚跟之后,又会成为我大明继倭寇之后的心腹大患啊。”
天狼半晌无语,久久,才说道:“那看来这倭寇是非平不可了,不然若是这两股势力联起手来,我大明万里海疆,将再无宁日。”
胡宗宪微微一笑:“好在我朝现在和佛郎机人的关系还不错,朝廷特地开放了广东那里的一个小岛澳门,供这些佛郎机商人居住贸易,而他们的不少火枪大炮,我们也取来了样纸,交兵部仿制,本官来东南做总督之前,也在兵部任左侍郎,专门负责这些军器仿制之事,现在京师外三大营里的神机营里,已经开发仿制出了这些火枪大炮,一旦形成大规模的生产,也会在调拨给北地九边之地的守军后,优先供应我东南的新军。”
天狼心下舒坦,大笑道:“如此一来,倭寇也不足为虑了。”
胡宗宪的脸色一变:“不,天狼不要过于乐观了,那汪直垄断了海上的贸易。和佛郎机人也是生意做得很大,据我的情报,他每年卖到日本给各个大名的洋枪就达上万杆。大炮数十门,自己的船队也多装备了大炮,海上作战,大型战船全靠大炮,一炮打中,即可让那些只能载数十人的小型战船沉没,威力非同小可。”
“所以我军要想在海上与汪直作战。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准备,至少要十年,有鉴于此。我们才制订了方略,想办法要让倭寇上岸抢劫,然后靠着新编练的军队在陆上消灭这些倭寇主力,没有了人。光靠着大船。也是无能为力的。”
天狼正色道:“部堂大人所言极是。您说了这么多,卑职对于东南的情况已经心中有数了,不过刚才徐先生只说了其一,还有第二第三吗?”
徐文长微微一笑:“当然,这第二嘛,恐怕还是和那些东洋的领主大名有关。这些人也是野心勃勃,想要入侵中原,尤以萨摩藩的岛津氏为甚。此外肥前肥后的大友家,平户的少贰家。这些九州岛上的大名,都是倭寇中凶悍的日本浪人的主要来源,他们大概也不想汪直一家独大,垄断整个海上贸易,以后无论是到我大明抢劫还是购买火枪大炮,都要受制于人。”
“汪直的基地在萨摩藩的松浦津,而徐海,陈东,麻叶之流更是这些日本大名的狗腿子,完全受制于人,所以扶持陈思盼,萧显一伙,只怕也是这些东洋人的意思,汪直和徐海虽跟其有仇,但也不敢公然翻脸,所以希望假手我们明军官军做这事。”
天狼点了点头:“徐先生所言极是,这些倭寇虽然看起来耀武扬威,但本质上不过是东洋人的狗腿子,若是没了那些凶悍善战的东洋武士,光靠着一帮沿海渔民当海贼,也不可能形成今天的声势,所以日本人的命令他们是不敢不听的,既然如此,我们如果扶持力量稍弱的陈思盼,去和汪直作对,是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让他们掐起来,比让一家独大要来得好。”
胡宗宪摆了摆手:“这个方案本官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们现在跟汪直还有的谈,跟那陈思盼却是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当年陈思盼乃是一潮州百姓,因为犯了法被官府收押,后来越狱出去杀官下海当了海贼,朝廷把他全家都处斩了是。”
“而那个萧显的情况也差不太多,因为违反了海禁令而被朝廷灭族,所以这二贼恨透了我大明,平时里和我大明作战,连俘虏都是要残酷处死的,以示与我大明绝不两立。”
“所以对于这股顽匪,是必须优先坚决加以消灭,汪直所想的,只不过是勾结日本人,开海禁,以后往往于浙江与日本之间,对于南下吕宋并不是太感兴趣,我们先澄清了南海,再集中力量解决浙江福建这里东海的问题,到时候广东的水师也可以来助战呢。”
“就是从战术上来说,陈思盼和萧显的实力比汪直弱上许多,没有他们那种大炮巨舰,手下也不过只有万余倭寇,平时为了躲避我水师的打击,还多是分散行事,陈思盼和萧显自己身边的直属海贼不过千余人,只要汪直能给我们提供情报,并在外洋封锁住他们的退路,那我军水师数千人,上岛消灭二贼还是有把握的。二贼一死,我们也可以诏抚他们的余部,至少能把一部分人收编为大明水师。”
天狼笑道:“原来如此,胡部堂这样的宏伟计划,想必已经写在了给皇上的密奏里吧。”
胡宗宪点了点头:“嗯,本官的策略就是如此,所以此事还得先劳烦天狼大人,从义乌回来之后,到汪直的大本营双屿走一趟。把本官的回信带给他,顺便观察一下他们是否是真心要与我军联手消灭陈思盼一伙,还是另有图谋。”
天狼正色拱手道:“理当如此。”
胡宗宪的眉头动了动,说道:“天狼,你今天带来的那位凤舞姑娘,真的是锦衣卫吗,还是你在江湖上的朋友,现在你我已经交心,此事也可直说无妨,不管她是何身份,本官都会为你保密的。”
天狼微微一笑:“她确实是锦衣卫,而且身份地位都很重要,是陆总指挥的得力干将。上次卑职在山西大破白莲教时,就是与凤舞联手行事,所以这回陆总指挥怕我在东南孤掌难鸣。也把她也派了过来。”
胡宗宪“哦”了一声:“既然这位凤舞有如此本事,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这杭州城内难道还有倭寇高手,可以伤到她吗?”
天狼想到凤舞自刎时的样子,面具后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凤舞是在路上碰到了几个江湖中的仇家,才会伤成这样,并非倭寇。部堂大人,这江湖中的仇杀并非公事,而且凤舞当年和这些人结仇。也是违反了总指挥的命令在先,现在此事还没有向总指挥大人上报呢,所以江湖事江湖毕,我们不希望用锦衣卫的权势来解决这件事。如果我们回到锦衣卫的杭州分部。那此事势必泄露,所以还请部堂大人能代为保密。”
胡宗宪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那本官就放心了,我最担心的,还是倭寇派出奸细来内地窥探军情,现在我军新募集了士兵,在加紧训练。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你们去义乌如果想要募兵。也不宜大张旗鼓,我们只有在表面上装得不思进取,不修武备,才能让汪直放下戒心,与我们合作,这点你一定要注意。”
天狼这下算是明白了胡宗宪为何放任杭州城内歌舞升平的原因了,他笑道:“部堂大人一片苦心,天狼佩服。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天狼这就告退。”
胡宗宪的嘴角勾了勾,说道:“天狼,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听徐先生所说,你和小阁老好象有很深的仇怨,是吗?”
天狼看了一眼徐文长,他在和徐文长的谈话中也知道了胡宗宪的底,清楚这位东南总督和严世藩并不是一路人,但毕竟胡宗宪跟严嵩有着师生之谊,即使不喜欢严世藩,也不代表和自己一样跟这个奸贼是你死我活之仇,所以现在还不能把所有的底都交给他。
于是天狼点了点头:“卑职还没有加入锦衣卫的时候,就和严世藩打过交道,他们父子当时扶持在江湖上号称魔教的日月教,无恶不做,卑职初出江湖时与那魔教有过多次交手,所以也就和严世藩结了怨。”
胡宗宪叹了口气:“老夫也曾听说过东楼这些年来一直勾结江湖匪类,搜索那些与他作对的大臣们的把柄,就是前任阁老夏言,也是这样给他扳倒的。不过老夫现在想问的不是这件事,你跟文长说过上次蒙古入侵的时候,东楼曾经暗中进入蒙古大营,与俺答汗有密约,可是事实?”
天狼心中暗骂自己在酒楼时一时说得高兴,把此事也透露出去了,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争取胡宗宪,帮他下定脱离严党决心的关键之事,胡宗宪虽是严嵩门生,但也爱及声名,更不会象严世藩那样卖国求荣,于是他咬了咬牙,说道:“此事乃是卑职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事实上蒙古入侵,本就是仇鸾在宣大任总兵时,私通贿赂俺答汗,而刺激起了他们的野心,严世藩所做的,和仇鸾并无不同,仇鸾因为私通敌国而身败名裂,可是严世藩却还能逍遥法外。”
胡宗宪半晌说不出话,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以他这样镇定从容的人,这个举动足以反映出他现在内心中的激动与不安,他抬起头,沉声道:“天狼,此事严阁老是否知晓?”
天狼摇了摇头:“我不清楚,那天卑职在蒙古大营中只看到了严世藩一人,并不知此事是严嵩主使还是严世藩的个人所为。”
胡宗宪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东楼实在是太过份了,阁老都快八十岁的人啦,他这样是在要阁老的命啊!”
天狼心中冷笑,严嵩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严世藩的事情不管他是否知情,都难辞其咎,再说陷害夏言,曾铣,陷害杨继盛,沈鍊这些忠臣,难道他也不知情吗?胡宗宪毕竟还是无法一下割断对严嵩的师生之情啊。
胡宗宪感慨了一下之后,说道:“天狼,那此事你们有没有上报皇上?”
天狼摇了摇头:“当时我没有抓到严世藩与俺答汗交易的现行,无凭无据的,也没法举证他,毕竟这严世藩是亲自去和俺答谈判,又没有白纸黑字的盟约,所以即使我们举报,皇上也不会相信的,仇鸾那是留下了和俺答汗互通的书信,铁证如山,才得以治罪的。”
胡宗宪点了点头:“那依你看来,严世藩近日在南京出现,见了徐海等人,也是想故技重演吗?”
天狼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不错,现在严嵩父子也渐渐地被皇上所猜忌,严世藩自知罪孽深重,所以也开始为自己谋退路,一方面靠着象部堂大人这样的朝野重臣,封疆大吏,让朝廷无法动他父子,另一方面也开始阴结外国,北连蒙古,东连倭寇,万一有事,则出逃敌国,或者引敌入侵,以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