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风云再起
下午第二节英语课,岳超群抱一叠卷子进来,给各小组发了,挨个往后传。
英语老师一身黑连衣裙就站在中间说:“今天下午测验考试”,班里立即一片抗议声,说没有复习怎么考?
老师说:“没复习才能见真水平,就要中考了你们说没复习?早都干啥去了?整天就知道聊天,打架,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用心学习!”班里再没了声音,“以后不论谁的课,我都会经常在后门看,再发现说话的都站出去。这次考不好的回去都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自己的将来,上什么学校,高中,中专还是技校。眼看就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候,还一天到晚想啥呢”
一片寂静,李冰翻过卷子一路往下写,斜眼看看杜凤,她只盯着第一题,笔握在手上却没有动。放在以前,杜凤早就天昏地暗的狂抄一通,可她现在却只愣在那里,好象是感冒了,不时地擦着鼻涕,擦过以后又盯着卷子。还有五分钟交卷,仍旧一片空白。
李冰突然就生出恻隐之心,他把卷子往右移移,杜凤开始没动,只剩三分钟了,她终于狂抄起来,速度惊人,发卷时竟得了63分。
杜凤说:“这次还多亏你了。”
李冰说:“都是同桌么,能帮就帮一下。”
杜凤说:“把你的作业借一下。”又是那一套,李冰只好把本子递过去。
又过一个星期,以前的恩怨彻底没了踪影,席雯说有盘好碟要到杜凤家看,头强听见了死活也要去。
杜凤说:“去也行,你必须得再叫一个。”
头强就问李冰,李冰说作业太多没空。
头强附在耳边低语:“是好片。”
李冰立刻来了精神说:“好,说个时间,我准时到。”
席雯说:“礼拜天早上我家人不在,碟能拿出来。”
李冰是从没看过动作片的,只在挂历上见到过泳装的港台女星,还有从电影少女,乱马等日本漫画书里寻找美女,就要第一次看好片了,心里一阵激动。
等到放学还在想这电影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幻想着,就有点陶醉,抬头看见王耀兴迎面过来,就立刻定平了脸,昂首挺胸地走过去,斜眼一看,王耀兴凶狠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他屏住呼吸就这么走了,走远了,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心里安慰: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敢把我怎么样?堂堂团支书还怕他个混混不成!
终于熬到了周五,再坚持一天就能饱眼福,下午班会课薛老师推门进来,说:“大家不要奇怪,刘老师生病请假了,这节周会我来上。”手里却抱着一堆试卷“咱们先讲点班里的事情,昨天校领导和初三年级组全体老师开会,主要就说咱们年级的纪律问题。刘老师是年轻老师,你们是她第一届当班主任,总体把你们带的还不错,可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让我和刘老师都很不放心,还有两个多月就中考了,你们没有中考的样子,本来你们班里的事情,我不该插言,可我作为年级组长,有些事我该说还得说,该管还得管!”下面的话李冰已猜到七八分,该来的还是来了。“两个班男生和六年级女生搞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最近是有点收敛,可是据我所知仍然暗流涌动,暗潮汹涌!”
台下一阵偷笑。“在这我也不避讳,个别人我下来还得一个一个谈。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不是谈恋爱,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们谈!”又一阵窃笑“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们不要笑,我跟六年级陈老师也碰过头了,要严抓你们两个毕业班的学习纪律,从现在开始,除了学习,什么闲事都不要干,每天晚上我们老师轮流在院子检查,发现下晚自习不回家的,一律叫家长!还有爱打架的都注意着点,王耀兴已经被拿下了,我看谁是下一个害群之马!”
薛老师喝了口水,继续说:“我这几天嗓子不好,一直在吃药,你们体会不到老师的良苦用心。你们谁和谁关系好在一块玩可以,不要搞小团体,搞帮派,我听说你们班有个什么爱情六姐妹,起的都是什么名字?乌七八糟,我听着都烦。”
台下都憋着不笑出声。“这名字要改,叫六姐妹可以,改成六姐妹学习小组!”一片爆笑声。笑过了,还是停不住。薛老师也笑了,全场哄堂大笑。“好了,说归说,我相信大部分同学还是努力学习的,还是能认清现在形势的,总之老师们的一切措施,一切方法都是要你们好好学习,一切以学习成绩说话!好,组长上来把试卷发了,明天上课讲卷子。”
礼拜天一大早,李冰给他妈说到冯清扬家学习,转头就去找头强,开门的却是他爸。
他爸说:“强强作业多就不去了。”
李冰想关键时刻掉链子,没眼福我也帮不了了。单枪匹马到了杜凤家,家里装修的豪华,靠墙的酒柜里摆着各式名酒。彩电是三十九寸,闪着白雪花。
杜凤穿了身睡衣来开门,席雯已经坐在地上,拿着遥控一直在调,长裙洒落在地,花边白色短袖,像个公主,vcd的封面就摆在旁边。
李冰拿起来看看,咽了几口吐沫说:“还没调好,你快点呀。”
席雯说:“看你激动的样子,以前没发现,你还是个老涩鬼。”
李冰说:“第一次看好片,能不激动么。”
席雯说:“一会让你看个够。”
杜凤拿来三个橙子,李冰咬了一口,汁水顺着手往下流,就拿嘴舔。
杜凤说:“快去洗洗。”又对席雯说:“老薛说要严打,咱们六姐妹是不是该解散了。”
席雯说:“解散干嘛,咱们又没干什么。”
杜凤说:“老薛也是一天胡忙活瞎操心,没碍她什么事,一天管这管那的。”
李冰洗过手出来说:“现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六姐妹还是散了吧,就是你们不散,也得给强行解散了。你看我们雨飞门组合早就没了。”
席雯说:“行了,开始了”都坐到跟前,故事讲的是一个书生赶考的奇遇,略去一百字。
李冰实在撑不住了说:“我到阳台缓缓。”没有人接话,在阳台看着外面转移注意力,慢慢下去了再坐回来。到影片结束再没人说话,字幕出来了才反应过来,李冰说:“这就完了”
席雯说:“这还不够你看”
李冰说:“就这一盘,还有没有别的”
席雯说:“我没有了,苏月虹家有,下次去她家看把你叫上。”
李冰站起来舒缓一下说:“没想到你们女生看这个都是老手。”
杜凤说:“老你个头,我也是第一次看。”
李冰看时间不早了,告辞先回家。杜凤送到门口,裤子有一片湿。
路上见高明泉急匆匆地往外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打了招呼。高翰文说着你好,却很热情的来跟他握手。李冰有些别扭,心想同学见面还兴握手?又想到了许小晴,不知他们现在还来往着没,心里五味杂陈,犹豫着还是伸出手,这一握竟久久才松开。
晚上,方小龙打电话让李冰过来聚聚,李冰答应立刻来,可进门却看见岳超群也在,想走又不好走,只得在沙发上坐了。他妈热情招呼着喝茶吃苹果,安顿好之后,就出去跳舞了。方小龙随后把茶水倒到厕所,给每人换上啤酒。
岳超群说:“现在喝不了酒了,一会回去不敢有酒味。”
方小龙说:“你行了,看看现在跟谁都不来往了,都成了孤家寡人了。”
岳超群说:“我爸从上海回来了,一直陪我到中考,现在哪有机会再出来。”
方小龙说:“你是要上复旦的,我们也就三本了。”一时没了话。李冰说:“刘睿呢?又去补习了?”
方小龙说:“他是大补啊。”
李冰说:“上次你写的西京情史进度怎么样了?拿来看看。”
方小龙说:“也没时间写了,就是个目录,等中考完了再接着写。”去里间床底下翻出个日记本,带锁的,打开第一页一段古语,“天地玄黄,宇宙苍茫,三秦之地,西京情殇。”“整得高大上。”再看就是目录:校长本纪教师世家学生列传,每一分目录下又有许多人名,跨度约为十几年。
李冰说:“以前的事怎么知道”
方小龙说:“先从现在的写起,以前的事我选了几个子校毕业的,现在还在院子的,像李磊他哥,我爸的几个徒弟,以后慢慢走访。”
李冰说:“不得了,文武全才。”
方小龙说:“瞎写着玩,不扯别的了,今天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你说得对,杜凤真不是个东西。”
岳超群问:“咋回事么?”
方小龙阴沉着脸说:“我现在才算看透杜凤,邓六给我全说了。我喜欢席雯,这你们都知道吧。他妈的,去年他们几个去游泳,都骑的自行车,走到三岔路口的时候,杜凤就故意把席雯撞倒,当时是没汽车过来,要是有车后果不堪设想。游泳的时候,明知道席雯不会游泳,还把她骗到深水区,往死里淹!然后再把她推到男生堆里。还有,前一阵叫席雯到她家看碟,谁知道她从哪学到的女人打架招式,压到地上,揪头发,口口声声说是打着玩,可打着玩头发就能揪掉了?妈的,这么毒的女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到气头上,方小龙朝墙上“嗵”的砸了一拳。
岳超群递上杯酒说:“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方小龙喝了一口接着说:“邓六问过席雯,说以前杜凤喜欢方小龙,现在方小龙喜欢我,是我抢了她的人,她要打就让她打,这是我欠她的。”
李冰气得忍无可忍,破口就骂:“杜凤这货简直不是人!席雯怎么这么软!方小龙你说咋办?”
岳超群在一旁搭话:“教训教训她!”
方小龙怒目圆瞪,说:“看着,我有她好果子吃!”
回到家里,李冰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身边竟出了这样一个坏透了的人。大家都在同样的班级里成长,生活,她的怎么就能变得那么坏呢?杜凤真是个伪装大师,外在形象把她包裹的像个临家乖乖女,可内心里竟是窝了一肚子的坏水。他又回想起往事的点点滴滴,竟糊里糊涂的被她披的一张羊皮骗了一个学期。
李冰忍了一晚上,星期一就冲着杜凤来了:“你对席雯做的好事!”
杜凤说:“啥好事?我俩关系挺好,你今天又是哪根筋抽了。”
“你还装!”李冰恨不得上去煽她两耳光,贾玉却突然过来拽了拽杜凤说:“老薛叫咱俩去,是许小晴那事。”
两人进了办公室,李冰也跟过去,从门缝往里看。里头“爱情六姐妹”全在。
李冰嘀咕一句:“全给处分才好呢。”
二十九 隐痛
当天晚上终于变了天。先是一阵疾风吹到天昏地暗,铜钱大小的雨就哗哗砸了下来。到了半夜雨渐小了,可风却势头更大。刮得窗户噼啪乱响,李冰被吵醒,起身关了窗,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打着伞到了学校,天出奇的阴,教室的灯光倒显得更亮。
体育课在教室里上,一片安静的都在自习。不知谁在嗡嗡的说话,声音逐渐变大,最后竟变成了争吵。
史有道突然大喊一声:“你再说一遍?”
屠美婷虎着脸说:“我说了咋,独眼龙!”
这句话扎到了史有道心窝,他左眼受过伤,至今在瞳孔上还留有一些淡黄色。苏月虹站起来指着说:“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句?”眼里射出寒光。
屠美婷说:“我俩的事,跟你没关系。”
史有道怒吼一声,一脚蹬在屠美婷屁股上。屠美婷嗷的叫了一声,回手就抓住史有道领子。
史有道喊了句:“有种到后边打!”
屠美婷说:“去就去,我怕你!”
两人到了座位后的宽敞地,全班人的目光也跟了过去。贾玉拉开凳子就要去,苏月虹站出来挡住,
贾玉说:“你走开。”
苏月虹说:“你能过去你试试?”
杜凤也要动,被李冰一把固定到凳子上,衣服都要拉扯了。
杜凤说:“你松开,神经病。”
李冰不说话,就一直拉着。
屠美婷使了蛮劲,先给了七八个嘴锤,可毕竟低人一头,这些拳头全打在脖子上。男女生打架实为少见,可真干起仗来倒有不少禁忌。史有道在气头上哪还管这么多,面对眼前这只饿极的母狮子,你不制服她她就要吃掉你。
史有道抡圆了拳头朝身上砸,可不偏不巧正打中腰上面,后又改踢腿,可一脚出去恰恰踢中腰下面,黑色健美裤上落了白生生一个脚印。
孟六冲到后面把史有道要拉开,一甩手,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到垃圾桶上。
贾玉推了苏月虹一把,就往后面跑,又被舒曼抱住,苏月虹扯住贾玉衣服说:你还推我?”拿起本书就往头上拍,贾玉用文具盒还击,嘴里骂到:“你妈的,你妈的。”
席雯跑过来使劲要分开他俩,说:“你们别打了行不行?”
后场的战斗还在继续,屠美婷拍了灰,伸手就在史有道脖子上乱抓,孟六上手就往脸上招呼,史有道脸上立即就有了血印。
史有道一怒之下,一记重锤,孟六鼻血就飚了出来,又一摆拳,屠美婷脸上就有了红印。左右开弓,每人又踢了三脚,满地滴嗒的鼻血,孟六捂着鼻子退出战场,郁甜拿了卫生纸帮她塞住,扶到座位上。屠美婷已被踢得蹲在墙根,
“告诉你,别惹我。”史有道狠狠地扔下句话,转身去帮苏月虹,
席雯放声大喊:“都给我住手!你个大男人你想干嘛?”各方突然都停了手。屠美婷没有了刚才的嚣张,眼圈微红,掩面而泣。
李冰松开手,杜凤跑过去把屠美婷扶回座位。教室又归宁静,只有一声声抽咽如游丝般的在教室里飘来飘去。
体育老师闻讯赶到,问了句:“刚才咋啦?”没人吱声,“是不是打架了?”仍没人吭声,只有屠美婷放大了哭声,像是在申诉,又像在抗议。
老师看看屠美婷,又在班里扫过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回办公室看报去了。
席雯回到座位,头强说:“肥婷犯贱该打,你过去干什么。”
席雯说:“她惹你了打架你不拉开,就知道幸灾乐祸看热闹。”
李冰问:“到底为什么打架?”
头强说:“她是黑山老母,一天到晚就知道犯贱。”
席雯说:“我警告你,不许再说她,人家学习不好就让你们这样欺负?”
李冰说:“都快毕业了还一天到晚闹腾什么?刚才你要不喊那声,估计就没完了。”
席雯说:“你是团支书你不管管”
李冰说:“我管谁听呢史有道前些日刚被王耀兴打过,现在又来打女生,出手还这么狠,脸烂了也是活该。”
头强冷不丁说了句:“王耀兴又回来了。”
李冰说:“回来了?在哪?”
头强说:“前天下午我在院子门口看见他,理成寸头,还有个纹身的比体育老师还壮,他说要踏平西京子校。”
李冰说:“踏个屁,一天到晚吹牛逼,不知死活的,上次被打的跟孙子一样,还敢回来?”
放学的时候雨就停了,写完作业已四下无人,值日生催促着要锁门,他才收拾了书包出来。
他走过初二二班,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付沁怡仍坐在那,低头抄写着。
教室里空空荡荡,李冰有点感动,大着胆子走进去,付沁怡并没有抬头,笔也未停,说:“稍等下,快写完了。”
李冰惊讶不已,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付沁怡笑了一下,指指旁边说:“坐吧。”
李冰在她前面坐了,等了片刻说:“我来抄吧。”
付沁怡说:“不用,就剩一点了。”
李冰看着如字帖一样的笔迹,心里赞叹说:“你的字真是好看,改天教教我练字。”
付沁怡停下说:“对着字帖练就行了,还用教吗?”递过讲稿,李冰说:“这我得好好存着。”
付沁怡抿嘴一笑说:“咱们走吧。”
李冰走到教室门口又停下,付沁怡说:“怎么不走了?”
李冰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付沁怡说:“你是怕安然看见吧。你慢着,我先走。”
李冰放慢了脚步,待付沁怡走远了,才慢慢往回走,到了家却不想再写作业,开了电视,翻过几个台都是广告,转到动物世界,靠在床上看起来:
画面是一个长镜头,一只蜜蜂慢悠悠地飞过,话外音说:多年以前,26只坦桑尼亚女王蜂被意外的带入巴西,并与当地蜜蜂杂交,形成了今日凶残的非洲杀人蜂。
非洲杀人蜂的致命天性在于其对外界极为敏感的群集防御体系。更可怕的是,即使受害者早已被逼退,远离蜂巢,杀人蜂也照样穷追不舍,赶尽杀绝。这一天性使得他们的攻击极度致命,而死在非洲杀人蜂的狂舞之下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李冰看那遮天蔽日的杀人蜂出动,汗毛都立起来,无数蜜蜂飞到一个老头身上,突然都安静了,一动不动。
老头是个教授,满脸毒蜂对着镜头说:“蜂王是蜂群行动的指挥者,一旦发现活动中的生物,就“命令”进攻,穷追不舍,一追就是几公里。而有趣的是,当蜂王分泌出一种叫弗罗蒙的物质,群蜂一闻到这种气味,就会变得温顺起来,停止战斗。这种物质已经能够人工合成了。我现在全身涂满这种物质,看,这还有一只蜂王。”说着撩起胡子,一只硕大的蜂爬出来,
李冰看不下去,关了电视,脑中又浮现出那一群一群毒蜂,毒蜂,杜凤,他有了惊人发现,杜凤不就是这样一只看似无害,杀人于无形的毒蜂吗他爸妈真有先见之明,这名字起的多贴切,可谁又是能让她臣服的蜂王呢?
四十六 血痕
三人又返回中一楼,方小龙从小卖部提了一壶醋出来,问:“你俩现在感觉咋样?”
李冰说:“刚才吐过,舒服多了。”
方小龙说:“这酒后劲大,感觉晕的不行。”就打开壶盖,喝了三大口。又递给杨小明。
杨小明抿了一下说:“这么酸。”
方小龙说:“老陈醋能不酸?酒是碱性,醋是酸性,酸碱中和能解酒的。”
李冰也喝了一口,提着壶上楼,出电梯,被一个木凳挂到,向前一扑,壶飞出去醋撒了一地
他爬起来也顾不得捡壶了,使劲拍门。杜凤说谁呀,等一下。李冰却从窗户看见她在穿裤子,硬是把腿塞进一条牛仔短裤,快要崩脱开。
门开一条缝,李冰就往进挤,说:“席雯呢?把人交出来。”
杜凤使劲推,说:“你神经病,出去。”两人就贴在一起,方小龙一掌拍到门上,门就大开了。
席雯从里间出来说:“你们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看书了。怎么这么浓的醋味?”
方小龙说:“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有几句话跟你说,再看看杜凤有没有欺负你。”
席雯说:“我这不好好的吗?有什么话你说。”
杜凤说:“方小龙,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你了!咱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欺负席雯了?我做的所有事堂堂正正,我对的起自己良心!你们堵到我家门口什么意思,都给我走。”就要关门。
李冰顶住门说:“你的心是黑的,你对得起你的黑心。”
杜凤说:“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李冰说:“人家方小龙来找席雯,你在这挡什么?你不说话我还不骂你,你这个贱货,黑了心王八蛋。”
杜凤扑上来就抓,李冰左右闪躲,胳膊上就有了血痕。他顺势捡起醋壶轮起来,撒了杜凤一脸一身,几滴醋从头发上滴下来,落到膝盖,白衣服也染一片一片染了色。醋味弥漫了楼道,杜凤就呜地一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
席雯蹲下搂着她说:“李冰你干什么?你们几个大男人,就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就是你们的本事?”
杜凤哭着说:“我到底把许小晴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辈子欠你的?入个团你把我刁难成什么样,我入不成了,你满意了吧?还有你,方小龙,我后悔瞎了眼看上你,你小学就跟郁甜好了两年,嫌人家个子小,没发育,在游泳池爱上个不认识的,我就是喜欢你又有什么结果?遇上你们两个,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又痛哭起来。
李冰清醒过来,酒劲也退了,就说:“算了,咱们走吧。”
席雯说:“这就走了?给她道歉!”
方小龙说:“她以前怎么折磨你,你还向着她说话?”
席雯说:“以前是以前,我们现在好就行了,这些跟你没关系。”
李冰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咱们走。”
回到方小龙家,刘睿已经醒来,坐在沙发上吃菜。李冰也没了力气,躺到沙发上说:“郭盈家还去不去?”
杨小明说:“去啥呀,不去了,一下午都是胡闹。”
方小龙切了一盘火腿,清炒了端上来。开了瓶雪碧,说:“你刚才还哭呢。不跟她结婚了?”
杨小明说:“都是醉话么,高中都没报一个学校,没戏。”
烟还剩几根,方小龙掏出来发,李冰却不想抽,说:“啥也不想了,明天开始全力准备中考!”
刘睿说:“你们真够意思,下午跑出去胡骚情,把我一个人扔下。”
方小龙说:“怎么,你是准备喝倒了躺到谁家里?”又要再开火做下午饭,李冰没留下,回家把剩菜剩饭拿出来热了。
方小龙的父母很晚才回来。他爸提了一个大箱子,兴高采烈地说:“小龙快出来看,你哥给你带的好书。”
方小龙说:“写作业呢,等一会再说。”
他爸说:“赶紧过来看,这可是个宝贝。”
方小龙就停了笔,把西京情史锁好塞到抽屉。出来见是一个红色木箱,面上刻着图案。方小龙说:“这不会是古董吧?”打开里面是蓝布面四匣书,再打开是刻版史记,内页篆书:同治九年仲夏金陵书局校印。
他爸说:“你哥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这,专门托人弄了一套,我问多钱,人家还不说。这对他不算啥,对咱可是个大人情。”
她妈说:“你侄子当年落魄的没地方去,家也不敢回,你收留他一年多,这娃有良心的。”
他爸说:“就这咱也不能白要,改天再请他吃饭。”
方小龙说:“这哪是一顿饭的事。我去年买了几册康熙字典也要100块的。”
他爸说:“100块,哪来的钱?”
方小龙说:“一点一滴攒的么。”
他爸说:“看来还是给你的零花钱太多了。”
她妈说:“多啥多,买书是好事么,你家从上到下都是读书人,咱娃这是子承父业。”
他爸说:“我的神,你被感染的也会成语了?”说过会闲话,他妈又说饿了,说在你家不好意思没敢多吃。又说:“刚才看你侄子气色不好,最近到处严打呢,他没受啥影响吧。”
他爸说:“他能有啥影响,早都转行了,现在几间门面房开着,滋润的很着呢。”
方小龙第二天下午去鞋城买鞋,他与旁人不同,站久了脚就会疼,后来体检出扁平足,鞋就磨的特别快,他是趁收摊前去捡便宜的。从一家店转出来,恰巧看见王耀兴追着一个顾客喊:“再便宜五块要不要?”就想:他怎么在卖鞋?被抓的人没他?就暗中观察,王耀兴推了摩托,带上一大一小离开,这次,他把人送回家,就没再走。他最终住进了红姐的家。
他是把二百块钱放到他奶的钱盒子里,说不打算去当兵,也不去技校,要去赚大钱。
他奶说:“这就是你赚的钱?你是偷了还是抢了,哪来的这钱?”
王耀兴说:“我光明正大赚的。今后每个月,我妈给不上的钱我补上!”
他奶说:“你才多大就赚钱?你妈知道吗?”
王耀兴取了衣服塞到书包,走到门口说:“我走了,过两天再回来,你给她说,以后不用她操心。”
王耀兴特意去买了一瓶红酒,他知道红姐是喜欢喝酒的,虽然劝过她,可这第一晚有纪念意义,他不明白红酒该配什么,就去蛋糕店订了蛋糕,一半留给小妞,一半就摆到红姐跟前。
红姐说你喂我吃,他就喂了一勺,又一勺,第三下,就亲了上去。
他把已经睡熟的小妞抱到沙发上,自己躺到小妞的位置,说:“改天给娃买个床。”手从腰下伸过去,他是从小看过录像的,在老大手底下也经历过两个妹子,可以前认为的享受,跟眼前的红姐比起来就是麻雀见了凤凰,他努力回想着录像里的动作,此处删去100字,红姐如痉挛的虫子而扭曲,又慢慢地舒展开。
王耀兴躺在床上,觉得一辈子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他点上一根木耳烟,轮换着一人一口,抽过烟,红姐又抱紧他,此处删7字。
红姐说:“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了,还有小妞,咱们三个一家人。不知道你是不是能靠住的男人。”
王耀兴说:“你看我能靠的住不?”
红姐说:“以后的事谁能知道。”
王耀兴说:“你是我最亲的人,我对任何人不好,也要对你好。”
第二天一早送小妞去上学,在鞋架上发现男人的鞋,又打开鞋柜和衣柜,王耀兴就站到床跟前。
红姐揉着眼还没睡醒,王耀兴说:“那些鞋跟衣服。”
红姐说:“你先把小妞送走,回来再说。”
王耀兴把摩托开到最大马力,闪电般地去了又回,红姐说:“咋这么快。”
王耀兴说:“怕你不说么。”
红姐叹一声:“他毕竟是娃的他爸么。”
王耀兴说:“我早就知道你还等着他回来。”
红姐说:“不是,他已经是前夫了。”
王耀兴说:“你们还没离么。”
红姐说:“我咨询过律师了,分居两年自动离婚。”
王耀兴说:“那这些还不收拾了?小妞咱俩养,将来咱也会有自己的娃,他要是哪天回来了,你还准备让他进这个门?”
红姐说:“我知道了。”就把衣服鞋收拾了两大包,又给快递打了电话,说:“把这些都寄回他老家去,这样行了吧。”
四十七 惊梦
六月酷暑,学生们还在闷热的教室里为着中考做着最后的冲刺复习。在疯狂旋转的吊扇下是更加疯狂的学生。
薛老师穿了碎花衬衣和黑长裙在讲作文。她读了几篇范文,又来读李冰的文章,李冰生平第一次在学生杂志上发表文章就是经过薛老师的推荐。每个作家或文学爱好者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印成铅字,都是激动不已的,就像中了5元彩票,下次就能中500万一样,李冰也幻想从豆腐块到短篇,中篇,长篇一直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甚至要写出《》一样的巅峰之作。他也就有了激情,他是不会写小说的,只能写写被称作记叙文的一类文体。他还写古诗写古文,他是不懂平平仄仄,被老师笑称为:“狗屁不通。”
薛老师在讲如何写议论文:“多记名人名言,能扯上关系的就往上用。最后一段一定要点题,不然前边白写。还要举上一两个例子,名人小故事呀,自己的经历呀,当然没经历也要编一段。”李冰却对这样的模板式作文深恶痛绝,这和八股有什么区别?
老师已是满头大汗,嗓子冒烟,拿了印有清明上河图的折扇在扇风,屠美婷弓下腰,也拿了书在下面扇风。
李冰说:“哪来的海鲜味?”
头强转过头说:“再配一瓶冰镇啤酒。”李冰就踢了一下他的凳子。
教务老师举个落地扇进来,在讲台上放好。薛老师感动得地说:“真是救命的风扇,再讲下去就要中暑了。”又感激一番。
经历了一整天的超负荷劳累,李冰迈着沉重的脚步一声声地下了楼。
走到六一班前,他停下了,他探着头向窗里望,夕阳透过窗户撒进来,半边教室染成金黄,另外一半则依旧灰暗。他忽然看见金黄与灰暗的分界线恰通过许小晴的座位,桌子上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他觉得许小晴就坐在座位上向他盈盈地笑,转眼再看座位上依旧空荡。
他摇着头走了,他感觉他们之间已经成了很遥远的往事,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那么自己也将在紧张的学习中渐渐地忘掉她吗?他不愿再想,仍旧步履沉重地走回家,继续他考试前最后的疯狂。
李冰泡上一杯浓茶,呷一口,舌根都苦。刚写过两道题就有一阵电钻声,声声剧裂,钻得人脑仁疼。
他停了笔,声音也停了,再准备写,声音又起。他妈开了窗户骂:“他妈的,谁家装修呢,大白天不干活晚上折腾,不知道马上中考了?”
对面有人回应:“就是的,谁这么缺德,还让不让孩子学习了?”
安静了一会,敲击声又一下一下,李冰的心被砸的一沉一沉。她妈就披了衣服要出门,他爸拦住说:“那些都是装修的工人,你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妈说:“房东是老干部,厂里奖励的福利房不住,装修了往外租,这些老头你哪能见得到呢?”
他爸说:“物业投诉他们,不信还治不了了?”
妈说:“你想的简单,现在的厂长书记当年都是这些老头的徒弟,你去哪举报?谁理你?”就给李冰说:“你晚上学那么晚,灯开着我也睡不实。翠花她老汉厂里分了房,一家子住出去了,中七楼空了一间半,要不我给说说,你住过去?”
李冰说:“你快点说吧,这环境哪能学习么。”
妈第二天就跟翠花说好了,为表感谢,下午请翠花和她女儿在老铁家吃了灌汤包和蒸饺,翠花是东北人,和厂长是老乡,她最爱吃的酸菜店里却没有,妈就跑到马路对面买了泡菜。
送走翠花,就雇了三轮车,从八仙庵的老房里拉了钢丝床,桌椅,黑白电视过来,跟李冰把东西又抬进去布置好,房子是套间,一大一小两间房,外间也空着,独放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
李冰想:楼上不就是席雯家?这倒好以后方小龙有了据点了。她妈擦着汗说:“你在里间学习,外间翠花她女儿偶尔还回来住的。”
李冰说:“是不是那个模特?”
她妈说:“是,丝路大学模特系的。真是女大十八变,他女子小时候又黑又难看,这多少年没见了,又高又白,像换了个人,就是瘦,跟豆芽菜一样。龙须面一根一根吃,看的我都着急。”
李冰说:“你们不是吃的包子吗?”
妈说:“人家不动肉的,要保持身材。”妈的大肚子一起一伏,李冰拍了两下说:“你这肚子可以的。油水大。”
妈说:“咋,笑话你妈?不是我这胖,这些桌子床谁给你抬上来?今后没人盯着你,全靠你自觉。学累了可以看一会电视,不准抱着电视不放,不准出去玩!”
李冰说:“都到这时候还有心情玩?”他妈就要去打牌。李冰送出来,对面门却开着,黑洞洞一个人影,李冰啊了一声,灯没亮,就把手电打开。
妈说:“刚才还有电,怎么又黑了?”跺了几脚还是不亮,就说:“不用送了,回吧。”
李冰返回来又往对面看一眼,是一个老头撑了拐杖,一步步挪回房里。李冰环视了一圈卧室,就一张床一个凳子一张桌子一个电视,是简陋些,可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就跳到床上翻个身,又躺了一会,就起来学习。
刚写完一张试卷就有点困了,伸个懒腰,开了电视,调到厂录像台。画面演的是外星入侵,一群怪物的繁殖方式很特别,从嘴里咕咕涌涌吐出个肉球,球里又钻出个小怪物。男女主角历经浩劫逃到一洞穴里,危难见真情,该发生的事也即将顺理成章地发生。到关键时刻,信号断了——厂里的惯用伎俩,画面再出现时已经跑出山洞了。
李冰嘟囔了一句:放录像的还真是尽职尽责,又在想楼上的席雯在忙什么?也在看录像吗?关了电视,学习到十一点就困了,忘记带茶叶,眼皮也睁不开,就趴在桌子上睡了,睡得很浅,半夜里昏昏沉沉醒来,躺到床上又昏沉着睡去,一个梦断断续续做到天亮:
傍晚,血染般的红霞。几架日军飞机从天上呼啸而过,枪炮声此起彼伏,校门紧闭,学生们都端了枪在阳台射击。校长一瘸一拐地过来,举着把手枪喊,我发现地道了,大家都跟我撤。一发炮弹就砸到了楼上,轰出一个大口子,整个楼也颤颤巍巍。
一辆坦克撞开大门,一群鬼子蜂拥而入。几枚地雷引爆,炸出一个巨坑,坦克就走不动了。又有几发炮弹飞来,打的李冰趴在地上,却见许小晴被压在半截墙下,李冰爬过去使劲拨开砖土,拉起她说,快走,掺扶着下楼去。
几个鬼子迎面冲上来,李冰举起枪要射击,手里却是拿了半截凳子腿,他扔了凳子就往回跑,许小晴却不见了,他只得躲在教室的讲台底下,待没了脚步声再出来。
席雯冲进来说:“愣着干嘛?进地道啊。”
李冰说:“不行,我还要找个人。”
席雯说:“是不是许小晴?她已经进去了,你快点跟上。”
教室最后面赫然出现一个大洞,席雯拉着李冰的手一跃而下,又爬过一截狭窄的通道,出口就是操场上被炸出的大坑。他们看见坦克就停在跟前,两人爬上去,许小晴却已经在坦克里了,说:“快进来,就等你们了”,一群鬼子朝坦克扑过来,李冰装弹上膛,一炮就轰死一片,坦克调转了方向,一路横冲直撞,开到院子门口,四下已无追兵,李冰和席雯爬出坦克,许小晴却没有动,李冰说:“干什么?快走呀。”
许小晴淡然一笑说:“我把席雯托付给你,好好待她,快去前面找校长。”
李冰说:“那你呢?”
许小晴说:“我要跟他们拼了!”开着坦克消失在烟尘里。几声巨响,学校塌作一片废墟,他们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望向学校的方向无声而泣,夕阳照出他们长长的影子。
李冰醒来时,天已渐亮,突然一个黑影就站在床边,努力看清是对面的老头,一幅惨白面孔。
李冰想起床,却浑身却没了力气,动弹不得,他知道还在梦里,是清明梦,他使劲挣扎,要喊出声,突然闹钟声大作,他终于猛地睁开眼,床已经汗湿了一片。李冰翻身起来,头却有些眩晕,匆匆洗漱完毕后,就前往大门外的小吃摊。
方小龙在早饭摊上刚坐定,汗就顺着脖子往下淌,大清早就热浪滚滚,夏天就这么来了?抬头看天上,就只有孤零零的一朵云。
油茶摊老板扯了嗓子吆喝。油茶是装在巨大的铝壶里,状如茶壶,壶身包了棉花和帆布,老板加满一碗再放入两根软麻花,端到方小龙跟前,他就拿了碗蹲到树荫下。
李冰也从院子里出来,买了菜盒。方小龙招呼他过去,说:“这天热的,晚上都睡不着。”
李冰说:“是不是厂里录像看的?”
方小龙说:“关键时刻都看不见么。”
李冰说:“我晚上也没睡好,还做了个怪梦。”
方小龙说:“我也做梦了,梦见一条白龙。”
李冰说:“白龙?”
方小龙说:“就是白龙,从那棵树里钻出来的,飞到天上变大了,在天上翻腾,眼看就聚了一团一团云要下雨,西边却升起个火球,龙追着火球跑,隐到云里不见了。”
李冰不解梦的意义,说:“梦见龙是好事,可怎么最后没下雨?我要告诉你个好事,我搬到席雯楼下了。”述说了经过,“改天叫她下来,你俩约约?”方小龙有点为难,李冰说:“机不可失,你考虑好。”
方小龙还是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个机会,可是怎么约呢?”
李冰说:“这样,今天晚上,我先找借口叫她去屋里,然后你再拿个习题进来装作来问题,我就出去买瓶水,你俩不就能单独约了。”
方小龙点头称好,说这个办法能行。却看见卖菜盒的老妇在揉一团面,翻过来再揉,鼻子痒痒,手扣了几下,继续又揉,李冰就恶心地吐了嘴里的菜,剩下半块甩手扔掉。
到了早上第四节课,学校里出了桩大事。
操场上进行着体育期末测验,吴老师站在百米终点,眯着一双眼,女生们是穿了夏季校服的,虽然宽大,还是挡不住在奔跑中上下抖动,老师紧盯女学生,在掐表的一霎那,突然就捂了肚子倒下去,痛苦地翻滚。
女生们跑到老师跟前,要扶他起来,老师痛苦挣扎着说:“不要动,保持侧卧。”
李冰跑上楼去找校长,门却紧闭,又跑去找到数学老师徐长胜,徐老师放下教案就小碎步下了楼,门卫大爷已蹬着三轮车已到跟前,众人合力把老师抬上车,又跟了两个学生护送,徐老师说:“去军事大学附属医院。”
车子转出院子,要从批发市场传穿过去。马路空荡,一个特警跑过来,握住枪说:“前边封锁了,请择路绕行。”
徐老师掏出根烟递上去,却被挡开。就指了奄奄一息的老吴说:“人命关天,就几百米的路,还请高抬贵手。”
特警请示了领导,放出条过道让他们走,三轮车在医院门口停下,直接就上了担架,推进抢救室。
徐老师一路小跑到传达室给他老婆打电话。挂掉电话,才想起来刚才一路上是有一排卡车停在路中间,每一辆车都站了几个人手被反绑,高音喇叭播放着:西京市打击黑恶势力专项行动……犯罪份子被拉出来游街。
有靠窗的学生在听到喇叭声站起来张望的。老师就喊道:“都坐下,外面游街有什么看的?你们也想去游街?”
待到一下课,学生们就爬满窗户,有的骑在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有的蹲在窗台,胆小的就站到桌子上,还有迟来的就在别人胯下伸出个脑袋。
李冰透过树叶看见游街的有三间窑的混混,一个个面如死灰。又在围观人群里看见一人,李冰对旁边说:“我视力不行,看看那个花衣服的是不是王耀兴?”旁边人说:“搂美女的那个?就是他!”
上架感言
近四个月的努力,如今就要上架了,心里还是有一些激动。这本书从我十五岁开始动笔,如今已过去了二十二年。那一年的初三,是我毕生难忘的经历,暑假无聊,就想把这半年的事记下来,免得将来忘记,这一写就一直坚持到高一,写了三本。故事还没结束,笔就先放下了。到了大二,回头翻看,就觉得文笔稚嫩,重头做第一次修改。大学里还写了些武侠之类的小说,都是开了头,一两万字就没有再坚持。倒是这本书,在大二暑假和大三的上半年修改完成。全书总共也就不到十万字,从此一放就是十五年,期间有很多次想拾起来,再扩充一下,毕竟这是照着长篇小说的规模去写的,再怎么少也得20多万字吧。可参加工作后,一天天瞎忙,琐事缠身,正事也就一天天耽搁了。为什么在今年把它拾起来重写,也是机缘巧合,人到中年,很多事看的透了,不再为琐事而烦,不再为名利而争,开心的活,自在的活才是根本,这辈子基本没有大富大贵的希望,可平平淡淡一辈子,总是不甘心。暮年回首,哪些事是能勾起回忆,哪些经历又能说给儿孙听?现在想来基本没有,这几十年也就是粗茶淡饭,家长里短。我常常独自反省,越是想起越是难过,到最后甚至不敢再想。
今年公司宣布可以挂靠一级建造师,为了每个月一两千元的补贴,我也加入了学习备考的大军。几本书摆在案头,听讲座,做笔记,过了一遍,就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书里几乎全是死记硬背的内容,难懂生涩的名词充斥字里行间,四本书的重点全部记会就能通过,可这对于我却是难于上青天。很难想象,每年有几十万人,为了这每月一两千元而硬啃这索然无味,毫无意义的书。或许我这么说有些偏激,但对于我来说就是如此。于是愤然把书本丢在一边,我是该做些有意义的事了,于是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了本书第三次修改和扩充。
毕竟我还干着一份工作,只能在业余时间写,我怕坚持不下来,就在起点上发表,定时更新,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督促。可计划不如变化,从四月十九号发表第一章到现在,几乎一多半时间不能每天更新。琐事繁杂,只能在地铁上,公交车上,上下班路上,睡觉前去写写。因工作原因,我还经常出差,无奈就在高铁上写,在火车上写,在飞机上写,在大巴上写,工作之余,同事们都在打游戏看电影,而我却一头扎进房子,一直写到天昏地暗,昏沉沉睡去。即便如此,还是更新不及时,我内心是无比着急。终于写满了十万字,申请签约,在这里要感谢编辑青柠的肯定,如今在十三万字上架,喜悦之余,更要鞭策自己,再忙也要力争按时更新。
最后,要再次感谢起点平台,感谢编辑。我也要继续写作征程,后面的故事更精彩,更贴近生活。我的原则是实实在在往真实去写,让小说读起来更像真实发生的故事,浑然天成是我最高的追求目标,我将尽全力去完成它,请大家拭目以待。
三十四 红颜
那时王耀兴跟几个混混被送到公安科后,校长把科长拉到一边小声嘱咐了几句,就带领学生们回去了。
混混们挨着蹲在地上,一溜靠墙根,保安开始询问,怎么问都不说话。有两条狼狗被带进来,吼叫着往上扑,王耀兴吓得往后一闪闪,一屁股坐到地上。
科长解下皮带,啪地磕到桌子上,又拿来电棒打开,噼里啪啦闪着电火花,举到王耀兴跟前,他就招了,又分别问了另外几个,和校长所说基本对的上。就批评教育一番,说:“看见没本来让你们关地下室的,再送到派出所去。念你们年纪小,又是初犯,以后要改邪规正,好好做人,再闹事,绝不绕!各自给家里打电话让来领人。”科长是认识王耀兴的,知道他没了爸,就把他先放了。
王耀兴再没去学校,早上还是背个书包出来瞎逛,到放学时间就站到批发城的路口。鞋城边上,一个卖茶水的摊位,灰白头发的老太婆,肚子滚圆,看见王耀兴,装作没看见,招呼两个喝茶的,问要不要加俩茶叶蛋,王耀兴也坐到茶摊上,开了一瓶汽水喝起来。
老人瞪他一眼:“放学不回家写作业,跑到这干啥?”
王耀兴已无学可上,仍旧背着书包,说:“奶,给五块钱买笔。”
奶说:“买笔要5块钱?你拿我当瓜子!你妈这个月生活费还没给,你奶辛辛苦苦摆个摊能挣多少钱供你花”
王耀兴喝完汽水仍旧不走,跷二郎腿坐着,奶掉着脸没辙,从糖果盒里翻出两块钱扔给他说:“快去买笔写作业去,别影响我卖水。”
王耀兴转头就进了游戏厅,两块钱能玩到天黑。打了几局侍魂,一阵幽香飘来,旁边一个女的,头发烫的很大,一身大宽松红衣,一双大拖鞋。
王耀兴就站后边看,打的是电子基盘,就说:“这局整十三幺的牌。”
女的说:“不好胡。”还是往十三幺打。到最后却没有胡,女的叹口气,要走,王耀兴塞进去一牌子说:“再要10张牌。”屏住气翻牌,就在第五张,刺啦一声屏幕爆出海底捞月,女的兴奋喊:“中了!”略八字。
老板铁着脸赔10块钱,女的说:“找俩5块的,一张给这弟弟。”掏出烟,给王耀兴也发了一根,烟嘴是粉色,很细长。
王耀兴说:“什么牌子”
女的说:“木耳。”
王耀兴说:“这么奇怪的名字。”抽了一口,一股薄荷味沁入心脾,女的也吸了一口,淡淡的地吐出,手指细长,烟雾就在指尖缭绕。
女的说:“不玩了,我走了,明天再来。”
王耀兴说:“明天还在这,我等你。”
以后每天下午女的都泡在游戏厅,却没有再赢钱,女的说:“没意思,到我店里坐会”
王耀兴说:“你开店的,有钱人。”
女的说:“什么有钱,混口饭吃,以后就叫我红姐。”
王耀兴说:“哪个红彩虹的虹”
红姐却没回答。一路上红姐走前面,王耀兴跟着,红姐回头笑一下,说:“你还害羞。”拉住手,王耀兴扣住手指,一会又松开,揽了红姐的腰。进到一间玻璃窗的鞋店,琳琅满目。贴着纸:招聘。门口小凳上坐一小丫头。
王耀兴说:“你这儿招人把我招了算了。”
红姐指指小丫头,小声说:“不想干了,我还没放人。”转头又说:“你好好上你的学。”
王耀兴说:“我不上了。”
红姐一愣,说:“真不上了?你在我这,别嫌工资低。”
王耀兴说:“不要提钱,今后我跟你了。”
王耀兴从此开始了打工生涯,每天迎来送往,红姐是离了婚的,有一小女儿在西京小学,每天接女儿放学或去进货,就由王耀兴一个人看店。无聊时他总会想起苏月虹,还想回子校去看看她。但他知道这一走,再也回不去了。
这天红姐跟在电话里跟一个人吵得激动,说着又缓和了,说王哥你财大气粗的怎么能在乎这一点。下午我过去一趟,准备好啊。就到里间换了身红衣,又喷了香水,定了发型,拿出一支口红细细地涂抹,转身问:“好不好看”
王耀兴瞥了一眼说:“你这是去相亲么”
红姐说:“相你个头,一客户有1000块的货款没给,要去一趟临潼要账。”嘱咐王耀兴下午关了店去接女儿。
王耀兴快放学时就躲在学校门口等。接了小女儿去吃了凉皮,左等右等,待红姐回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也不管女儿在场,就搂了王耀兴肩膀说钱总算要回来了。
王耀兴说:“你喝酒了”
红姐说:“不喝怎么要那帮人的钱不好要的。”
王耀兴说:“能不能预支点工资”
红姐说:“你急着要钱干啥?昨天你在四邻里打听哪有花店,你是想买花送给谁”
王耀兴说:“送给你么。”
红姐说:“你得了吧,又不过节的。”
王耀兴说:“有急用,我妈住院了,要交钱的。”
红姐哈哈笑了说:“好,给你。小孩子说谎话,不真。”翻开包点了200块说:“这是半个月的,好好干,月底再给你涨。”甩飞了鞋,倒在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王耀兴拿了工资,蹬上自行车,在整条街上跑,却没有找到花店,就想热闹的地方肯定有,一路跑到钟楼,左右问过人,终于在一小巷口找到一家。老板是个大妈,热情地招呼说你们小年轻送花就得这蓝色妖姬,昆明空运回来的,再给你配点别的,哄女娃绝对没问题。王耀兴问价,老板说看你是学生,优惠给你一百块。王耀兴犹豫了一下说要了,包好点。手捧着一大把花到胸口,一个手骑回院子,下车的时候手已麻了,把车靠在一个角落里,蹲在地上等着。
天渐暗了,淡白色的弯月清晰起来,明亮地挂在空中。
苏月虹去上晚自习,一自行车猛然骑过来横到路中间,王耀兴把花递过去,却没有接。
苏月虹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过生日给你买的。”
“你哪来的钱?又去抢的?花我不要,受不起。”要走却被拉住,“我专门给你买的!你今天得收下。”
苏月虹说:“我不要,你松开!”甩手却甩不开:“花你送别人,不要烦我,我喊人了。”
王耀兴说:“妈的,你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猛地一把摔了花,又踩两下。
苏月虹说:“你打这个打那个,坑蒙拐骗偷,你又是什么玩意?”
王耀兴说:“你他妈的个,勾引完这个勾引那个,我瞎了眼看上你,你个卖的货!”
苏月虹说:“我你妈。”伸手打了一耳光,王耀兴扔了车子双手就抱上去,转到身后,一只胳膊勒住脖子,说:“我让你骚!”手猛地一扯,一颗扣子崩掉了,略去三字蹦了出来,苏月虹挣扎“啊”了一声,嘴就被捂住。
几个学生听见声音往黑影处看,像苏月虹,就冲过去,王耀兴慌了神,飞一般骑车就跑。李冰指挥几个同学去大门口追,自己脱了校服,披在苏月虹肩上,苏月虹手揪着领子站起来,低头说:“送我回去。”眼泪刷地出来了。
一路无话,李冰不知该怎么安慰,走到门口,苏月虹开了门,李冰却没有再动。
“进来吧。”
李冰说:“你家人呢”
“出去了,你先进来。”
李冰进了门,不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为难,苏月虹拉着手坐到沙发上。
李冰缩了手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一会交代那几个同学,让别说出去。你也一定要忘了这事,别再想了。”站起来就要走,苏月虹说:“等一下,坐下。”
李冰慌了神,说:“我要去上自习了。”
苏月虹说:“问你句话,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怎么这么问这么多人喜欢你……”
“我问的是你。”
“不会,从来没想过,你这么好……怎么可能看不起。”
苏月虹眼眶又湿了说:“看着我。”
李冰扭过头,身子就被压住了,他双手撑在沙发上,动不得,耳边是呜呜的哭声,肩膀已经被泪水浸湿。他想拍拍苏月虹的背,却终究还是没动。
苏月虹站起来,找纸巾擦干泪说:“没事了,你起来吧。”李冰也站起来,苏月虹说:“你心跳那么快,我能吃了你看把你吓的。”又说:“你去自习吧,给岳超群请假说我感冒了。”
李冰答应着走出去,轻轻带上门,拨了下头发,深吸一口气,心还是慌个不停。
四十九 夜语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西京城迎来了最冷的寒冬。寒流自遥远的北方跨越千山万水奔袭而来,整个东郊低矮的平房和五六十年代的苏联式小楼,都被裹上了一层银色。矗立于其间的一座座烟囱整日冒着白烟,遮天蔽日的烟雾一直冲到云层,云就变得越来越低。一场暴雪在最冷的时刻降临,马路上很快就积满了雪,雪冻成了冰,冰上又再覆盖了雪,整整两天两夜,大雪如扯不断的棉絮,丝毫没有停的迹象。校长坐在家里,茶杯冒着热气,端上喝一口又放下,他担心着学校,天还未亮,就穿了长筒胶鞋,全副武装到只露两个眼睛,顶着风雪一步步走出门。他一步一个深坑,艰难地挪到校门口,哆嗦着开了锁,门推到一半却推不动了,一棵被压断的树枝就横在传达室门口,校长侧身进去,车棚顶已被压塌,数十辆自行车和彩钢瓦一起被埋成厚厚的雪包,体育教研室的牌子也没了,房顶已漏了一个大洞。巡查过一圈后,校长喃喃自语:“再不修,就塌完了。”当晚就写了报告,紧急申请着厂里的修缮款。
第二天终于放晴,厂长带头组织了扫雪队,厂里的青年职工和院子里放假的学生们都拿着扫帚铲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厂长穿着大雨胶鞋,站在雪最深的地方,一铲一铲地把雪往三轮车里倒。校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厂长跟前,递上报告,厂长却皱起了眉:“老刘啊,你也知道咱们这几年不景气……”校长说:“可眼看就要开学了。”厂长说:“这不还有几天嘛。”把报告看过一遍又一遍,终归还是签了字,交给物业处长,说:“你们想办法给解决吧。”
夜幕降临,院子已清理干净,校园里的彩钢瓦和树枝都堆在一角,自行车也都捞了出来,在墙根摆成一排。操场上空旷寂寥,一抹夕阳在雪地上留下柔和的淡红色后,悄然隐去了。李冰推着最后一车雪,倒在树坑里,擦了额头的汗,敞开了衣领。忙了一天,胳膊已有些酸疼,和同学告别后,就踩着积雪往回走。再有不到半年就要中考了,虽是寒假,可摆在案头的5大册作业和堆成山的练习卷,让他焦头烂额,今天从早忙到晚,回去还要挑灯夜战,心里就一阵沮丧,在外面多呆一会再回。校门口的一层楼,侧面开了窗户,是小卖部,李冰拍着窗喊:“老板,来生意了。”一个老头开了门说:“快进来,三天都不开张了,还以为这雪没完了。”李冰却掏出一毛钱,说:“来根烟。”老头拿出两根给他,“拿上,第一单生意,送你一根。”李冰连声道谢,老头自己点上一根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干了一冬天,总算是下了,好雪!”李冰说:“深的地方都快到膝盖了。”老头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是好兆头,来年的麦子要丰收的。”李冰点头说是。从小卖部出来,他蹲在小石凳上,鞋和裤子已湿漉漉,兜里的火柴也湿了,他连划了四根才点着,猛吸了一口,呛得咳了两声,路对面却传来几声笑,三个小女孩都穿了厚重的棉袄,坐在篮球架的杠子上。李冰并不认识,又抽几口,扔了烟就准备走,一个小女孩却站起来喊了两声:“安然,安然。”四顾无人,李冰心想:这不是在叫我么?就走过去,一个女孩笑道:“我说的吧,一叫安然他就来了。”李冰借着灯光,眼前这三个女孩,形容尚小,稚气未脱,就说:“你们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小女孩说:“全校上下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呢,你俩的关系……”李冰说:“都是瞎传,我俩没什么的。”女孩说:“怎么没什么?你是团支书,她是班长,去年的文艺汇演,你俩在台上主持,那叫一个轰动。”另一个女孩说:“台底下那么多吹口哨起哄的,校长都站起来维持秩序。”李冰就想起那次的尴尬,忙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真没什么的。”女孩说:“你说了也没人信。”李冰苦笑一下,点上根烟又扬了一下手说:“哎,不提了,对了,你们是几年级的?都叫什么?”小女孩笑眯眯地说:“我叫王倩,叫你的是李佳,这位是郑小卉,我们年级的大美女。”李冰说:“我知道,大队长,三道杠。”郑小卉并没说话,眼睛看向另一边。李冰说:“听说你们年级女生跟我们男生谈恋爱呢?”“谈恋爱?”王倩噗地一笑:“你咋不说搞对象,都是玩呢,不过有五六对了。”李冰说:“这么多。”王倩说:“最轰动的还是许小晴和高翰文,他俩才是关系不正常,天天在俱乐部约会。”李冰说:“天天约会?真是越到毕业越疯狂。”王倩说:“等过两天暖和点,俱乐部上一堆一堆的人。”天彻底黑下来,院子冷冷清清,再没有人,孤男群女,李冰觉得甚是不妥,就说:“我先走了,这么冷的天,你们也早点回。”王倩却站起来,有些着急地说:“才说了几句话就走?你什么意思。”李冰却想笑,说:“咱们也不是很熟么,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呢,改天再聊。”告辞了,走到楼底下,使劲哈口气,烟味还在,就憋住气进了门,猛喝两口水,又到厨房漱了口,远远地离他妈坐下,他妈剥着蒜说:“看你忙了一天,也没啥奖励?”李冰说:“扫雪要啥奖励?”他妈说:“你干活校长在跟前看着没?”李冰说:“校长看不看也得干呀,难道校长走了就不干了?”帮着打下手做饭,吃完就趴着继续做题,脑子里却想起那三个女孩,还有王倩的话,高翰文学习也是拔尖的,平常也是文质彬彬,不声不响,竟然跟个小女娃天天幽会?真是人不可貌相,印象中记得有许小晴这么个人,到底是哪个呢?他妈过来拍了下桌子说:“想啥呢?心不在焉的,我为了你电视都不看了,别让我操心。”李冰埋头又写起来。
五十一 一语双关
雨在半夜就停了,方小龙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他困乏着眼去开门,说了句:“这么早。”又返回去躺到床上。
李冰见他短裤略去八字,笑说:“金箍棒举这么高,降妖啊。”
方小龙就转身趴着,瞌睡着说:“我还有点困。”
李冰说:“赶紧穿衣服去吃饭了,我在楼底下等你。”又返回楼下。他刚在一个石凳上蹲下,付沁怡踩着松糕鞋就下了楼,她嘴里噙着一个发卡,双手在扎一个辫子,一件粉红短袖,垂下的衣服在腰上打了个结,配上低腰白牛仔七分裤,肚脐就露在外面。
李冰又打量一遍,付沁怡别好发卡说:“还没看够?走吧。”
李冰说:“再等个人,就几分钟。”
付沁怡说:“还有谁?”
李冰说:“我一个兄弟,方小龙。”
付沁怡说:“不认识。”
李冰看看电子表,说:“他怎么还不下来?”后退了几步,扯开嗓子喊:“方小龙!”
楼上探出个脑袋说:“已经下去了。”
方小龙是穿了件白色紧身出来的,肌肉被绷得棱角分明。李冰捏了捏他的胳膊说:“看这肌肉,厉害吧,他可是文武双全。”
付沁怡笑了一下,转身走在前面。
方小龙说:“你约的她?叫我来干啥,当电灯泡?”
李冰说:“这有什么,就是吃个早饭么。”
三间窑的小巷子里新开了一家王老五肉丸胡辣汤,门口立一口大锅,锅内白汤翻腾,咕嘟冒着热气,老板肩上搭一毛巾,扯开嗓子吆喝:“正宗肉丸胡辣汤,牛肉粉丝汤,三位里边请,凭学生证赠冰峰汽水。”
李冰说:“证忘带了,我们一看都是初中生么。”
老板说:“行,给你们送三瓶,里边坐。”
店里却已是人满为患,走进去没有落脚的地,站在墙边等过片刻才坐下。
方小龙执意要坐对面,李冰和付沁怡就并排坐了。店门口的另一边,也是口大锅,肉丸冬瓜土豆豆角菜花莲花白胡萝卜加粉勾芡熬出满满一锅的稠汤,木勺翻搅两下就乘出一碗。
店伙计端上来三碗汤,和三个白吉馍,李冰淋了辣椒油,又搅拌到满碗冒红,付沁怡咬一口饼,说有点硬,李冰说这是要泡的,把馍掰成拇指盖大小,在碗里再拌匀,一口下去,香气四溢。
李冰剥了一棵蒜,问要不要,方小龙说:“美女跟前就别吃蒜了。”
付沁怡说:“他发烧刚好,要消消毒的。”
李冰却感觉浑身汗已湿透,又摸摸额头,手上湿了一片。付沁怡撕了卫生纸就要给他擦,李冰不好意思,接过纸说:“我自己来。”
方小龙咳了两声,说:“身体还是虚。”
李冰心想,嫉妒我?老是拼火,就笑道:“哪能跟你比,早上起床那么猛。”
方小龙笑了两声说:“没事,你们继续。”
付沁怡说:“病刚好,要多休养,一会回去在床上多躺会。”
李冰说:“再有几天就中考了,躺不起呀。你们轻松了,放假可以好好玩。”
付沁怡说:“倒是想玩,本来说跟我妈去青岛,可是学校把补课都安排好了。”
李冰说:“学校也是拼了。”
付沁怡说:“不光补课,老师也换了,唐老师去教初一,我们换成薛老师,还有政治,换成蒋英了。”
李冰说:“那还不好,蒋英最喜欢你,在我跟前夸你多少次。”
付沁怡说:“我也是怕她的很,她交代的事不敢不办。”
方小龙默默地不停在吃,一碗见底,就坐着等。李冰胃口也不行,还剩一些。付沁怡只吃了半碗。
李冰说:“咱们走吧。”三人从店里出来,一路凉风阵阵,李冰汗已退下不少,倒想起来刚才说政治课换人的事,看来蒋英的升迁和郑主任的离职都是真的。猛一抬头,恰在很远处瞄见头强往这边来,心里一紧,拉了方小龙说:“要不咱们去书店看看。”不由分说就往巷子里拐,方小龙和付沁怡也都看见了头强,就顺着走到书店门口,书店却没有开门。三人又沿着巷子从另一条路拐出来。
方小龙暗自一笑说:“行了,该学习了,要不要去我家看书?”
李冰说:“算了,各自回家吧。”
付沁怡说:“就这么走了?”
李冰说:“还有什么事?”
付沁怡说:“不耽误你了,你回吧,以后学习上的事还要多请教你呢。你是过来人,经验多。”
李冰不知她指的过来人是何事,就说:“额,你的学习不在我之下么,商量还行,请教怎么当得起。”
付沁怡说:“你还跟我谦虚上了?都知道你作文全班第一,我写作文不行的。”
李冰知道这是安然的话,就尴尬起来,支吾着说:“论作文方小龙才是高手,他的巨著……”
方小龙说:“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我写完了再说。”
三人各自告辞回去,李冰走在路上就觉得有点轻飘,回去没写几道题,头就有些疼了。他感觉情况不对,待到中午,插了温度计一量,又是38c,心想糟了,跟妈说了情况,妈说:“难道是误诊了?这个蒙大夫才转来的,厂里还有个古大夫,要不让他给看看?”
李冰说:“医务所是不行了,赶紧去军事大学附属医院吧,耽误不起了。”
李冰在医院的输液室里,盯着点滴一滴滴砸下来,好像就砸在他心里,他隔一会就量一次体温,终于在快要输完液的时候,温度降了下去。
他刚进门时,是按照妈的指示,装作要晕倒的样子,硬是从层层包围的人群里插进去,妈把急诊单直接递到大夫手里,说:“娃之前误诊了,现在快烧晕了,娃还要中考呢,求大夫给看看。”
大夫是个七十岁的老者,满头银发,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一眼病人,又看了眼单子,不紧不慢地写了几行,再盖上章,说:“先去化验。”
待到结果出来,却是病毒性感冒,大夫又开了吊针,说:“不要着急,今天打完,明天就好。”
妈千恩万谢地出来,拉着李冰说:“关键时刻,弄个这事。”又对着天说:“老天保佑,赶紧让我娃好起来。”
现在病终于是好了,回到家也不敢太劳累,他妈吓得电扇也不敢开,就拿着个毛巾使劲擦汗,李冰写着作业浑身就湿透了,到晚上十点多就早早睡下。
学校已放暑假了,毕业班的学生们却在礼拜一这天全部到齐,老师们在讲台上站了一排,薛老师最后给孩子们说几句话,老师说:“你们在初中的学习已经全部结束了,三天后就是中考,考点就在长江中学,这三天,你们以放松为主,不要再熬夜,适当做练习,调整好心态,迎接三天后的中考,最后老师预祝每个人都能考出好成绩!”
所有代课老师齐刷刷向学生们鞠了一躬,台下立即回以掌声。学生们在此刻眼眶都是湿润的,即将告别学校,心里有千万个不舍,他们发自内心感激这学校,感激这些老师。散会后,学生们三两走出来,这是最后一次走出这校门,李冰又回头看了几眼,眼里的泪又涌了出来。
中考终于在燥热里拉开序幕。学生们有些骑车,有些家长带着,有些坐公交,不约而同地奔向目的地长江中学,每个人都表情凝重,或故作轻松,眼前是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后,在终点的最后决战。
李冰是骑了妈的女士二四自行车,跟随着车流,一路慢悠前行,还未到长江中学就已不能前进。校门口围了一层一层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把并不宽敞的马路堵个水泄不通。李冰推着车左拐右拐地出了人群,找个车棚存下,就蹲在马路沿上等着。看人潮在眼前不停地涌动,哄乱的声音里夹杂着要求开门的叫喊。
传达室老头坐在门口悠闲地抽着旱烟,抬起头看看日头,再看看表,起身回房里一按按钮,电动门缓缓地张开。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从夹缝里挤进去,两个,三个,四个……一群人跟着往里拥,可越拥越挤,人群就在门口集成了更大的黑疙瘩。电动门竟也给卡住了。
老头慌忙从房里赶出来吆喝着:“散开散开,都急死忙活地干啥去呀,门挤坏了谁赔呢?”人潮稍有散开,大门继续张开,李冰跟着人群最后一个进去。一个白衣女孩走在他旁边,李冰瞟了一眼,紧接着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他故意走到女孩后面看她随步子而轻摆的身姿心里不住地赞叹:人都说长江的草,黑水的花,没想到这杂草丛生的地方竟也养出这么一朵漂亮的花来。还在欣赏着,忽然记起马上就要考试了,赶紧掏出准考证到处找起自己的考场。
考试紧张有序地进行,唯一能让人放松一下心情的是考场里一个滑稽人物,长的样子都让人觉得不演喜剧是个浪费。每次开考五分钟后准时进考场,三十分钟后准时交卷,老师要求他继续答题,他说今天已是超常发挥,再答下去恐怕对的也要改错。台下哄笑,老师无奈地皱皱眉。有人趁着哄笑左顾右盼地对答案,老师瞪着他咳嗽两声,考场又恢复平静。
不一会进来个女老师,一甩长发一个媚笑,足见是个风流娘们。男老师很快的跟她攀谈起来,越说越来劲,后来干脆双双坐在讲台上,把那张卷子立起来,两个脑袋就在后面窃窃私语,偶尔还有一两声浪笑。讲台下也有了私语,对于悉悉邃邃的声音老师闻而未闻,老师突然探出脑袋,讲台下各人的动作表情就都僵在那里,又极快地都低头书写起来。
最后一门化学有些糟糕,考完试他有些沉闷,蹬着车子慢慢悠悠地走。他妈已在院子门口等候多时,看见李冰,激动地迎上去说:“考的咋样?”
李冰说:“凑活吧,正常发挥。”
妈说:“看你这状态就不行,是不是没考好?”
李冰说:“咋不行?不就上个长江中学,能有啥问题?”
妈说:“那就好,中午咱不做饭了,李家寨新开了个鱼庄,咱去吃鱼。”就蹬上车,带了李冰呼哧呼哧地骑到鱼庄。
两人还未坐定,妈就大喊:“服务员,拿菜单。”声音震耳欲聋。
李冰说:“你小声点。”
妈说:“小声能听见?”却听见邻桌一四十多岁的妇人在教训儿子,声音虽小,字字真切。
妇人说:“让你不好好学习,小小年纪谈的什么恋爱?看看你这次中考,能考上不?”
李冰扭头看,却不认识。那男孩说:“妈,你别说了。”
妇人说:“怎么,我偏要说,你看看咱邻居家娃,二十九了才谈对象,你现在十四岁,你着的什么急?人家女娃能考上长江中学,你呢?谈到最后,谈出个什么名堂?人家将来上重点大学,找好工作,你将来干啥?到时候人家能看得上你?”
男孩头越埋越深,桌上的菜几乎没动。
妈小声说:“你听听,这就是不好好学习,胡整的结果。”
李冰说:“你行了。”
妈说:“不是我当初让你急刹车,你看你现在咋办。”
鱼端上桌,头尾俱在,鱼身炸出一个牡丹花的形状。
李冰说:“赶紧吃吧。”
妈说:“放假了也不要光顾着玩,到你大舅那拿几本高一的书,预习预习。长江可是省重点,你别看在子校拔尖,到了高中不一定能考到前头去。”
李冰答应着去夹一块鱼,却瞄见了清炒空心菜的一片菜叶上有一条小白虫,指给妈看,妈立刻用筷子挑了放到桌上,高喊:“服务员,叫老板来!”
服务员忙不迭地跑来问什么事,看见虫子,忙说:“真对不起,这道菜给您免单,还请多包涵。”
妈说:“你先别说话,叫你们老板。”
老板带了金丝眼镜,从后面跑来。
妈说:“菜还没吃几口,哪还有胃口?”
老板说:“真是抱歉,一定是后厨的洗菜没注意,这菜虫……”
妈说:“菜虫不是虫?你这刚开业就闹这个?”
老板忙陪笑着说:“给您全部免单,再送您个卡,下次来免费吃鱼。”
妈还要再说,李冰说:“行吧,就这么办吧。”
待老板走了,妈说:“你就这么好说话?”
李冰说:“人家开店也不容易,何必呢。”
五十二 夜游
终于到了放暑假,彻底的自由。
妈晚上做了岐山臊子面,五花肉切丁,炒过再熬汤,放入豆腐丁,胡萝卜丁,黄花木耳,以桂皮八角香叶为料,小火慢炖,最后浇水煮开,放入韭叶香菜,最上层就漂一层清油,一勺臊子浇到面上,吃过一口,回味无穷。
李冰连吃两碗,还要再乘,就听得武战东在楼下叫他。李冰喊他上来吃,武战东说:“吃过了,你下来吧。”
李冰胡乱吃了几口,扔下饭碗就出去。
妈还在后边喊:“少玩会,早点回。”
李冰说:“都放假了,就别要求了。”
武战东看见李冰出来,很激动地说:“你这半年辛苦了,兄弟们都没敢打扰你。这回考的咋样?”
李冰说:“没啥问题。”
武战东说:“我就知道没问题,你到了长江中学,肯定也是风云人物,将来混好了,可要多想着咱兄弟们。”
李冰说:“那肯定么,其他人呢?”
武战东说:“我都给说好了,一会就出来。咱先到前头坐一会。”
李冰说:“好,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家属院里甚是热闹,马路两边一溜地坐着些夏凉的。路中间一群孩子跑跑跳跳的在玩“成语逮人”,一个人追,其他人乱跑。快要追上某一个了,那个立即喊出“坐井观天”就立定不动,这个只好再追别人,眼看又要追上一个,那个喊了“天南海北”,再去抓别人,第三个小孩喊了:“北冥有鱼”这个上去抓住他高兴地说:“北冥有鱼不是成语,你被抓了。”那个说:“怎么不是成语,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你不懂不要瞎说。”这个说:“这就不是成语,哪有八个字的成语?”于是一群孩子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理论,一圈人最后都说不是,这个只好自认倒霉的受罚。
李冰说:“你看那伙小孩玩得高兴的,多像咱小时侯。”
武战东说:“唉,还是小时侯自由自在。哪像现在,只有放假了咱几个兄弟才能聚到一块。你刚才要问啥事呢?”
李冰说:“是问问你们班的一个人,付沁怡。”
武战东说:“你就说校花么。咋,你跟她现在有一腿?上回运动会看你俩就热火的。”
李冰说:“哪有的事?就是问问,她现在是不是跟你们班另一个谈着呢?”
武战东说:“你是说齐少郎?早都吹了,人家是校花,谁有能力,谁有资格能跟校花谈?”
李冰说:“你一口一个校花的,谁评的么?我们班的美女也不少的。”
武战东说:“这你就抬杠了,你看看人家,有个子有身材,长的漂亮,声音还好听,这样的极品谁能比得上?”
李冰说:“这倒也是。”可听他语气不太对,就说:“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武战东说:“陈年往事,很早前了。我现在是心有别人了。”
李冰来了兴趣,问道:“有别人也不给我说?”
武战东说:“咱俩这不多长时间没见了?”说话间就向对面招手,孙磊,李广,于兴小跑过来。
几个兄弟又聚在一块,心里都高兴。孙磊买了烟,李冰掂了酒,一番商量,就出了院子直奔批发市场而去。
一伙人游游荡荡地到了喷泉广场。在水池边上坐下。开始发烟,于兴,李广说不抽,其他的一人一根。
武战东握着李冰的手说:“老大这下可轻松了,苦了我们几个还有一年才能熬到头。”
李冰说:“苦是苦,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就用牙咬开啤酒瓶盖,一人抡一口,一会工夫,两瓶就见底了。
武战东嚷嚷着:“我再去掂两瓶。”晃晃悠悠就走,孙磊在后面说:“不能喝就不要扎势。”
酒买回来,还带了塑料杯,又喝过一通,就都带点晕乎。武战东喊了句:“开谝。”就带头胡说乱谝开来。说各种奇闻趣事,武战东说:“你们知道不?美术老师偷画人体画。”
李广说:“还有这事?”
李冰说:“我倒是碰见过一次,画的是古画。”
武战东说:“我见的是人体素描,老师躲在那个小黑房里,暗无天日,对着照片画,你们猜猜有多少照片?整整一沓子,画也有厚厚一沓。我一进去,直接就惊了。”
孙磊说:“老师没给你画一张?你这体型不好画的。”
于兴说:“老师有这劲头,将来在子校是留不住的,以前咱们的邰老师,油画一绝,远看以为是照片,后来去了广州,开的画廊,专画各种世界名画。现在也是有钱,过年回来开的都是奔驰。”
武战东说:“邰老师的女儿漂亮,在广东呆了几年人也洋气了,说话都变味了,都成了广东普通话,我听着都难受,让她说陕普,她说陕普系什么意思啦,我去,忘本了。咱还说老师,吴东升,爱给女生量心跳。上次晕倒,就是看到女生跑步受不了。”
李冰说:“听说是肠胃的问题。后来咋样了?”
武战东扎了一口烟说:“后来,医院一检查,肝硬化,做了手术。他回去一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否极泰来,就去买彩票,结果中了二十万跟一辆木兰摩托。再后来,病又复发,二十万全部又搭进去,现在又要做手术了。”
于兴说:“你又在这胡吹。”
武战东说:“我哪是吹,他老婆跟我妈一年进厂的,消息绝对可靠。”
李冰说:“还有个梁伯启,你们到初三学化学了,就能领教他的坐腿神功,女生要坐到他腿上才给你好好讲题。”
武战东说:“那男生呢?难道也要我坐他腿上?”
李冰哈哈一笑:“你要坐,不怕把他腿压断?男生是只给你讲一遍,不管你会不会,你要再问,他就怒了,说这么简单的题要我给你讲多少遍?人家其他同学还等着呢,我还给人家讲不讲?”
武战东说:“这个梁伯启如此牛皮,我得会会他,先不说老师了,你说说你跟付沁怡咋回事,初三这么紧张,还有时间钓校花。”
于兴说:“我咋听说是六年级的一个女娃,叫个啥小晴的。”
李冰说:“你们都还消息灵通,是许小晴,这是我真正喜欢的,其他都是普通关系。”
武战东说:“这个啥小晴就不说咧,主要谈谈其他的,有多少个?”
孙磊说:“你不是跟安然么,咋突然多出来这么多个?”
李冰说:“哪有多少?就几个认识的。安然是老黄历了,传说中的事,我喜欢许小晴这事,没给几个人说过。”
武战东说:“现在发展咋样?要不要弟兄们帮忙,她家在哪,去把她叫出来。”
李冰说:“唉,一言难尽。”却想起高翰文,放暑假了,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就苦笑了一下。
武战东说:“看来老大还是为情所困。不就是许小晴么,还搞不定了?有啥事尽管说,咱兄弟尽力给你去办。”
李冰说:“目前没什么事,有需要一定给你们说。”抬头看这暗蓝色的天,远处还泛些红光,广场的人也渐渐散尽,喷泉也熄了,李冰说:“不早了,咱们走吧。”
众人就都拍打着屁股上的土往回走。可谁知小路上的铁门已锁,试着往外翻也没个蹬踏地方。于是就踩上靠着墙根摞起的楼板,一个接一个翻到了隔壁的农械厂子校。
校园里一片寂静,看门老汉在躺椅上鼾声如雷。一群人猫着腰往门口走,扭头却看见悠悠月光下的高低杠旁一对男女。于是几个人默不做声地躲在暗处驻足观看。只见女的靠在杠子上,略去100字。武战东视力不佳,向李冰讨要眼镜,央求只看一分钟,满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略去20字。
武战东已经看呆在那里,孙磊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都演完了,还盯不够?”
武战东说:“离得太远了,看不清细节。”
李冰说:“要看细节,那就得看碟。可惜咱几个家里都没碟机。”
李广说:“于兴家有录像机。”
于兴说:“还提这事,本来能细水长流,慢慢看,你们着急的鬼吹火一样,被我爸发现了吧,现在一盘录像带都没了。”
几个人从学校拐出来往回走,武战东说:“今晚上聊的不尽兴,很多话题没展开。”
李冰说:“我在后院有个房呢,过两天搬过去,咱们往通宵聊。”武战东说:“这好么,这事给咱赶紧弄,说好了,后天晚上咱们在你的新窝点聚。”
五十三 侍魂
方小龙放假一直没有出门,他终于可以腾开手去写那部情史。
他从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到房子里奋笔疾书。他妈早早地起来收拾停当,开了方小龙的卧室门绕了一眼,又坐到沙发上涂指甲描眉画口红,背了小坤包准备出门了,心想:这娃是干啥呢?学习也没见这么上心的,就走过来推门。
方小龙却已反锁了门,在里间喊了一句:“我看书呢,你把饭就放桌子上。我一会饿了再吃。”
他妈说:“冰箱有面包牛奶,给你放5块钱,中午你自己搞定。”就出门去了。
方小龙聚精会神写了一早上,一口气洋洋洒洒写出五六页,指头已经酸疼,甩甩手,带了拳套,在沙袋上又练了一会,就坐下来啃那一块面包。
窗户外头有人喊了一声:“龙龙。”刘睿摇着防盗门说:“赶紧开门。”
方小龙把刘睿让进屋,刘睿说:“渴死我了,赶紧,你家的可乐给我倒一点。”
方小龙说:“冰箱里,自己倒。”
刘睿倒不客气,翻找了一会,却拿出瓶啤酒,喝上一口说:“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方小龙说:“你能遇见谁?安然?”
刘睿说:“咦,五块钱,一会去游戏厅有着落了。”
方小龙说:“你还真拿这儿当自己家。”就把钱收起来。
刘睿说:“看你抠的,明天我请你!我要跟你说的事,比这重要的多,刚才我见席雯了,头发染成金毛狮王,一身衣服亮瞎眼。裤子短到这儿,”比了自己腿根,“衣服短到这儿。”又比了自己胸口。
方小龙说:“别胡说了,那能穿?”
刘睿说:“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席雯了,跟变了个人一样。我问她高中上哪?她不上高中,跟杜凤孟六一块去了百花园职业中学,要学导游。”
方小龙说:“怎么又跟杜凤上到一块了,真不知道她一天想些啥。”
刘睿说:“百花园那地方我知道,离你们黑水中学也不远,将来你俩还能联系,再续前缘。”
方小龙说:“操心你吧,安然上哪个学校?你不是死也要跟她一块的么。”
刘睿说:“我肯定跟她一个学校么,长江中学,已经搞定了。只是安然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考得上。”
方小龙说:“安然坐在病房里还复习的,有这精神咋能考不上?听说你爸在包里塞了两万块,直接找的长江中学校长。让你爸不行给安然也塞两万。”
刘睿说:“这事我爸咋能知道,尽说玩笑话,咱这都是地下活动偷偷摸摸的,还敢让家长知道?”
方小龙说:“看你心就不诚。你自己急得分还没出来,钱就交了。安然就不管不顾。”
刘睿说:“这都是挤破头的事,肯定要先交钱把名额占上。关键还是得有人,没门路拿着钱也不知道给谁交。”又沉思了一会,说:“你不要激我,将来安然真的考不上了,我豁出去了给我爸说,无论如何也把她弄进去!”
方小龙说:“跟你开个玩笑么,安然的底子在,考个长江应该是稳的。”
刘睿说:“但愿吧,她得了这么场病,老天也该保佑她的。”又说:“你爸也没说给你活动活动?”
方小龙说:“我这成绩还活动啥呀,我爸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就是上了长江,也是垫底的,没意思。在黑水好好学个前几名也能考上大学。”
刘睿的一罐啤酒已经见底,就靠到沙发上,打了个嗝,揉着肚子说:“跟你说个事,苏月虹前几天回苏州了,在那边中考。”
方小龙说:“这我知道,怎么了?”
刘睿凑到跟前说:“关键是走的前一天晚上,史有道硬让我陪他去找苏月虹。我俩先喝酒壮胆,平常没见过他喝,一口气就是四瓶。我说可不敢再喝了,喝倒了躺她家门口算咋回事?就拉着他去敲门。苏月虹出来说前几天几个喝醉的来,今天咋又一个喝醉的?史有道就说前几天谁来找你,你给我说清楚。苏月虹说是不是什么事都要给你说,你查户口的?生气了就要走,史有道挡住挽留,最后竟痛哭流涕地抱着苏月虹大腿,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装着揩油。”
方小龙说:“赶紧说后面关键部分。”
刘睿说:“无非就是些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后来苏月虹看他醉的不像样子,就说让史有道放心,她考完试就回来。史有道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去苏州找你,找不到你我就露宿街头。最后才哭哭啼啼地跟我走了。”
方小龙感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史有道却能在个女人跟前哭的稀里哗啦,也是一片痴情,这都前前后后多少年了,痴心始终不改,我看他这辈子是认定苏月虹了。”
刘睿说:“那还用说,史有道的一只眼也是为苏月虹瞎的,将来苏月虹敢不要他,我这关就过不去!”
方小龙说:“人家俩的事,你就不要参和了,成不成得看缘分。史有道是视力不行,不是瞎,当年为苏月虹挡那一下也确实够男人的,苏月虹也不是簿情寡义之人,不会对不起他。”
刘睿说:“能不能成也不是咱俩说了算,不说这了,三间窑游戏厅又进了新版了,侍魂2,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橘右京,三招之内让你跪。”
游戏厅在暑假迎来了火爆的高峰,接踵摩肩,插不进去身。到了中午饭点,人才稍少一些。
刘睿等得火急火燎,终于有空位,一个牌子就投到了侍魂里。
旁边坐个女人,选了娜可露露,刘睿选了橘右京,第一局败了,第二局又被ko。刘睿又投一币,这次选了加尔福特,狗斗不过鹰,还是被虐。他就红了脸,骂了句:“妈的。”再投一币,左思右想选了牙神幻十郎。女人点上一根木耳烟抽一口,用手夹住,还是选娜可露露,不急不慌地赢了第一局。刘睿已近疯狂,在第二局摇杆狂动,按钮猛戳,最后还是被绝杀。
他死盯着屏幕有一分钟,突然转过头说:“你就不会换个人?”
女人灭了烟说:“没本事赢就多练练,说废话有什么用?”
刘睿说:“我赢不了你?”又要再投币,手却在半空又缩了回去,气呼呼地坐到方小龙旁边。
方小龙一边打着名将一边说:“侍魂之王被虐了?那个女的我从没见人赢过她,你敢跟她打?”
刘睿说:“我打侍魂从没服过谁,今天竟然栽到个女人手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方小龙说:“你看她也长的挺好看的,要不然你过去拉拉关系,拜个师?”
刘睿说:“士可杀不可辱,我现在过去等着她羞辱我呀。”又斜眼看了那女的,确实是尤物。
女人却站起来要走,冲着刘睿说了一句:“小弟弟,我有事走了,你来接着打吧。”
刘睿立马坐过去说:“”娜可露露我不会用。”
女人却说:“慢慢练呗。”甩了裙子出去,留下个娇柔的背影。
女人在对面买了一份盒饭,返回店里,却在远处看见王耀兴跟顾客争执,心想:说了多少次了,顾客就是上帝,吵什么架,还做不做生意了。却听见顾客说:“你卖的这是什么鞋?穿了几天就开胶!敢给我卖假货,你不想混了?”
王耀兴说:“你这么肥个脚,把鞋撑成啥样了?你不在雨地里胡踢能开胶?”
顾客说:“他妈的,少废话!你今天敢不退,我砸了你的摊。”
红姐也来了气,走过去说:“你要砸谁的摊?你敢动一下试试?口气比脚气大!”
顾客说:“还以为你躲着不敢出来,原来在这儿,你看看你卖的啥?破鞋!你个卖破鞋的,破鞋卖鞋,还是破鞋!”
红姐说:“你说啥?”上去就要打,王耀兴已拿了折凳,轮圆了拍到那人的光头上。那人一步没站稳,就跌在地上。红姐扑上去,在脸上又抓又挠,立刻就有了几道血印。
那人抱着头打滚,惨叫道:“你厉害,不退了,鞋我拿走。”挣扎着爬起来,退出几步,比划了大拇指说:“有你的!”
晚上躺在床上,又说起退鞋的事,红姐倒担心起来,说:“你看他最后走的时候一脸不服气的,会不会再来报复?”
王耀兴打了哈欠说:“睡吧,他报复什么,现在严打这么厉害,小混混都抓光了,他顶多是个混残的老闲人。”
红姐说:“你看他那光头,还有脖子后头的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
王耀兴已经闭了眼,迷糊着说:“光头多了,你没看见他是地中海才剃的头吗?”一翻身已有了鼾声,红姐却满腹心事睡不着。
就在下午,一个电话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喂了半天,她回过神来就立即挂了电话,为防止再打来,还拔了电话线。她的前夫已有好几年音讯全无,突然电话就打来了。是不是那些债主都被抓了,他准备要回来?可这电话没装多久,他怎么就知道号码呢?红姐又看了看身边的耀兴,帮他把毯子盖好,又翻来覆去,窗外的虫鸣声细碎而繁复,她的思绪也如这声音一样起起落落。
她不是绝情的人,可这个男人欠了一屁股债一走了之,根本没考虑过她和孩子经受了多大的磨难和屈辱,她这些年又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创业的艰辛,生活的艰难,曾经一度为一顿饭一件衣服而捉襟见肘,小妞在肯德基店门口不走,闹着要吃汉堡,她硬要拽走,说回去给你下面条,小妞哭闹着说别的小朋友都能吃,我为啥不能吃?她说不能吃就不能吃,小妞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她竟伸手打了孩子。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每想至此,都会难过地流泪。
这几年一路走来,所有酸甜苦辣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为了小妞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她无数次地对自己说要坚强,要像男人一样去战斗!她妖娆的美貌下,这颗心早已历练的坚硬如铁。就在最近,她却感到内心慢慢融化了,是身边的耀兴,虽有些痞性,可内心却是很纯的,他的出现,让她在暴风雨里有了依靠,她觉得老天还是眷顾着她的,现在事业也渐有起色,一切似乎越来越好了,可前夫却在这个时候要回来,是要和她大闹一场,还是以孩子为要挟?她不想再想下去,离婚已成事实,他要敢找麻烦,就上法院,再不行就报警,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虫鸣声已住,她也渐有困意,这些天都是耀兴早早起来去店里,明天也让他多睡一会吧,就闭了眼,努力地睡去。
第二天一切如常,王耀兴往一辆面包车上装了满满的货,要随车去往周至县城的大小商店里送货去,红姐帮他擦了汗,说:“要是以后的生意都像现在这么红火,过个两三年,咱也买个车。”
王耀兴说:“有了车没人会开呀。”
红姐说:“肯定是你学驾照么。”
王耀兴却想起来他爸是因车祸去世的,就说:“我看现在的门面房价一直在涨,有钱了不如再投资个店铺往出租。”
红姐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商业头脑。”
王耀兴说:“那要看跟谁呆一块,你做生意这么厉害的,我多少也学到点皮毛么。”说笑着上车去了。
红姐一个人坐在店里,一时孤单,就看着小妞写作业。她是上过初中的,却发现小学作业竟然这么难,王耀兴能给娃辅导也真的不容易。就自顾拿了一本数学书看起来。
到了晚上,跟小妞在快餐店吃了一份全家桶,估摸着王耀兴还没吃饭,就又点了一份打包。
小妞说:“给他来一份至尊无敌双层全虾菠萝鸡肉堡,他跑了一天,肯定饿坏了。”
红姐说:“这名字听着肯定能吃饱。”就带了一份回来,面包车已停在门口,却没个人影。红姐就喊:“小兴,小兴。”
司机却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前后找不见你,出事了,小兴他,他,”
红姐说:“他什么他,快说呀。”
司机说:“他刚一下车就被几个人劫走了。”
红姐说:“啊?是不是有个光头?”
司机说:“天黑没看清,反正是往那边巷子去了。”
红姐说:“你怎么不救他?快跟我走。”就从里间拿了水果刀往外冲。
司机说:“你个女人家,现在去不是送人头吗?”
红姐说:“那咋办,赶紧报警。”就去打电话,王耀兴却踉踉跄跄地回来了,捂了一只手,血一滴滴打在地上。
红姐啊了一声,跑过来看,说:“指头呢?”
王耀兴说:“指头没了。”
红姐说:“快,去医院。”
面包车一路左冲右拐到附属医院。
医生看了说:“指头在哪?还能接上。”
王耀兴说:“不用接了,没了。”
红姐说:“怎么没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光头?”王耀兴却咬紧了牙,一句话不说。
从医院出来,已是凌晨,司机开着面包把他们送回去,一路无话。
红姐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耀兴说:“不要问了,一根指头,小事。”
红姐说:“怎么是小事,怎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五十四 苦难
第二天一大早,妈就催促着让李冰去他大舅家借书,说:“以前还有暑假作业,现在没有了,不要一天到晚放了羊疯玩,把学习忘的一干二净。”
李冰说:“这才刚放假,哪玩了?”还是嘟囔着出了门,妈追出来说:“把这水晶饼跟软香酥带上,不拿礼你走的啥亲戚?”
李冰提着礼上了213路公交车,为多拉客,一路慢行,如龟速。
乘客都等得不耐烦了,喊叫道:“开快点,赶时间呢。”司机充耳不闻,仍旧悠哉悠哉。
走到文艺路突然开始加速,风驰电掣,瞬间就到了南门,一个急刹车,李冰差点被甩出去。下了车仍惊魂未定。抬眼再看,南门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场恢宏大气,正中间花团锦簇,护城河两岸都插上了旗帜挂上了灯笼,映衬着古城墙的巍峨。
李冰从旁边的城门洞进去,向右拐进了书院门古文化街。
书院门以关中书院而得名,此地自古为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书院始建于明神宗万历年间,御史冯从吾罢官回陕,于宝庆寺讲学,听者甚众。后因寺院狭窄,于东面另辟新园,名曰关中书院,提匾额“允执堂”,借关中“中”字,阐允执阙中之意。
再往东,路之尽头是始于唐代的碑林,历经宋元明清民国扩建补充,如今已是石刻书法之宝库,昔日国宝唐太宗昭陵六骏被打碎了盗卖往国外,中途截获四骏转运回陕,即藏于碑林之中。
李冰站在街口,宝庆寺已湮没于历史,唯一座孤塔立于街角,正前方一座新修的仿古牌楼,上书“书院门”,街内热闹繁华,沿街两排仿古二层建筑,尽是玉器文玩书画店铺,路两边一溜摆摊卖笔墨纸砚玉石篆刻书章的。
李冰踏着青砖路一路走过,并不急于去舅家,而是在每个摊位走走停停。摊主见他学生模样,招呼过两句,也就不搭理了。
李冰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对着一件梨瓜形状的黑陶有了兴趣,他拿起来仔细端详,问老板:“这上边怎么还有孔?装水要漏吧。”
老板笑道:“年轻娃不懂了吧,这叫埙,上古乐器,声音好听呢,要不要?十块一个。”
李冰摇摇头,又走过一家玉器摊,见一块硕大的弥勒佛玉佩,晶莹剔透,拿起来爱不释手。老板说:“这个便宜给你。”
李冰问:“多少钱?”
老板说:“就这体型,就这份量,在店里没有500块你拿不走的,看你是学生,给你算50。”
李冰说:“买不起。”
老板说:“三十,不能再少了。”
李冰仍是没钱,摇摇头要走,老板追上来说:“不说了,二十块,要了拿走。”
李冰一摸口袋,就五块钱,不好意思再开口。老板仍旧不依不饶,说:“你给说个价么,今天刚开张,能成就卖了。”
李冰说:“五块卖不?”
老板瞪他一眼,说:“你是逗我玩呢?”转头就走。
李冰不敢再问价了,手插在兜里,只看不说话。不觉走到关中书院门前,门外侧挂一块西京师范学院的牌子,院内正中一棵参天古柏,依稀可见殿中一块乾隆御笔“秦川浴德”匾额。正要走进,却被门卫拦住,说:“今天闭馆不开放,明日再来。”
李冰说:“我舅是里边老师,叫林鸿云。”
门卫说:“现在已经放假了,老师都回家了,你还是到家里找你舅吧。”
李冰泱泱出来,拐进斜对面一条巷子,在一处小院前停下,这就是舅家了。
舅妈热情招呼他进去,说:“来就来,拿啥礼,你舅在二楼练字呢,你先坐。”就招呼他喝茶,拿了一锦缎包的罐子,倒出些茶叶来。
李冰说:“这茶看着高档。”舅妈说:“你舅在外边上课讲学,这是他一个学生送的,咱也不知道好不好。”
李冰见茶罐上写有御品黑龙茶字样,就想起来方小龙他哥的黑龙茶道,说:“他学生是不是卖黑龙茶的?”
舅妈说:“谁知道呢,人家都是乌龙茶,这上倒写个黑龙,该不是送茶的拿假货蒙你舅呢吧。”
李冰说:“这倒不是,这黑龙茶贵着呢。”
舅妈说:“是不是,我倒没喝出什么特别味。”
李冰喝了两口茶说:“我上去看看我舅。”上了二楼,但见书房题名:朋来书斋,门大开着,舅在聚精会神写一副对联,李冰放轻脚步走过去,见写的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舅落了笔说:“冰冰来了,都多长时间没来看你舅了,放假了要多来坐坐。”
李冰说:“那肯定么,舅你这字写的好。”
舅说:“写了几十年了,还是没有突破。这对联倒是我最喜欢的。”
李冰说:“忠臣孝子,读书,都能理解,这耕田……”
舅说:“好就好在耕田上,人常说劳逸结合,不是看书累了就躺下不动,你去操场跑上两圈,回来在看书,定是神清气爽事半功倍。耕田也是一个道理,只是现在都是高楼大厦,没有那个条件了。”
李冰说:“原来是这样。”
舅说:“我们这辈人倒是怀念当年下乡的日子,白天干活,晚上点着煤油灯读书,烟熏的人流眼泪,可书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走,咱们下楼说,中午不要回了,让你舅妈炒几个菜,咱俩喝两杯。”又回到客厅,聊开了家常。
舅说:“我眼看就要退休了,当年跟你外公进城,一晃几十年,最后还是怀念农村,咱家在户县还有几亩地几间房,我打算退休后就住回去,种种菜,浇浇地,上山再转转。”
李冰说:“这不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舅说:“对,就要这份恬淡,农村不像城里的快节奏,日子过得漫如流水,真正的修身养性之地。”
舅妈提了一只母鸡到院子去,听见话说:“你舅是有追求的人,你哥到外地也不回来,这家里到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了。”
舅说:“让你去你不去么。”
舅妈说:“村里连个超市也没有,啥都不方便。”
舅说:“不方便有不方便的好,自力更生。”又对李冰说:“其实我也就是城里住住,农村走走,两头跑。”说完给李冰续茶,李冰接过来说:“我来。这茶叶是您学生送的?”
舅说:“一个小伙,爱听我讲国学,以前常跑到学校里问这问那,就送的这茶,说是他们家自产的。”
李冰说:“是不是瘦瘦的带个眼镜。”
舅说:“对着呢,你认识?”
李冰说:“应该是我同学他哥。”舅说:“这小伙看我戴个大框眼镜,他也戴一个,我说你脸窄,带个金丝镜显文气。他说不要文气要文化,现在的打扮倒像个教授。只是最近不太来了,说是生意上一些事情忙不开。”
时至中午,李冰帮忙撑开桌子,一再说:“少做俩菜。”舅妈却端上来一桌子菜,说:“尝尝我做的腊肉,不比你妈的差。”
李冰尝了一口说好,舅妈又提了一吊子腊肉包好,说:“一会带回去。”
舅说:“你妈跟我一样,都好这一口,你舅妈做饭能合我胃口。”
舅妈说:“从来没见你说个好,今天在你外甥跟前倒夸我。”
舅说:“对了,忘了还有酒。”就领着李冰往一间卧室去,打开门,地上摆了一排酒坛子。舅说:“这边的是桂花酒,梅子酒,菊花酒,樱桃酒,那边是各种药酒,你选一个。”
李冰说:“喝梅子酒吧。”
舅打开坛子,一股清香溢出,李冰说:“好酒。”舅乘了两碗说:“这酒度数低,喝点没事,回去可不敢说我给你喝酒了,你妈要说我的。”
李冰说:“肯定不说。”三人吃喝到半,舅又返身去自乘一碗酒。
舅妈说:“你高血压,悠着点。”
舅胖胖的脸已泛红,笑眯眯说:“外甥来了高兴,这点酒不碍事。”又对李冰说:“我们兄妹四个,你妈在家里是最厉害的,当年脾气比现在火爆。当年我文科好,她理科强,你外公说,谁分高谁上大学,结果我比她高了一分,你妈不服气说文科好考理科难。外公还是硬让我上了大学,你妈就进了西京厂。也是咱们家太穷,我是从小卖报纸,你妈是卖冰棍,眼看快要打铃了,急火火地回家背上书包就往学校跑。要是咱们家条件好些,你妈大学毕业,现在肯定也是干部了。”
妈却从没给李冰说起过这些,李冰倒有些伤感,舅说:“现在好了,各家日子过得都还不错,你也给咱们家第三代争了光,听说这次考上长江中学,将来考个好大学,你妈就了了心愿。”又取来一摞书,说:“你哥的课本,放假玩归玩,学习不敢放松。”
李冰答应着把书收好,又说过些话,要走了,舅送到门口,太阳烤得地也发软,就返回去拿了把伞出来,说:“晴天也把伞打上,不受热。”
李冰下午回到家就开始看书,一直到晚饭。妈和爸去了舅爷家走亲戚,晚上李冰在院子门口的夜市里点了王大厨砂锅。
这王大厨原是厂里的小灶厨师,专给厂领导和重要来客做饭,随着企业改制食堂外包,大厨不愿调到别的岗位,就辞职摆起夜市,老板娘热情招呼客人坐,李冰问还得等多久,老板娘说:“稍等片刻,二十分钟就好。”可左等右等,足足一个小时。
李冰抱怨说:“饿得受不了了,还没轮到我?”
老板娘说:“马上就好。”又等了一会,热腾腾的砂锅才端上来。
李冰着急的舀了一勺汤不停吹气,一口咽下,鲜美无比。
邻座有人说:“你家砂锅这么香,有啥秘方?”
老板娘说:“没秘方,大骨头现熬,不偷工减料,不放香精,就是这原味。”
那人说:“生意火成这样,应该开个连锁店。”
老板说:“店开的多了,就不是这个味了,咱还要这块招牌的。”
李冰吃过一半,又加了一勺汤,饭饱后就去找武战东,走到院子门口却碰见了熟人,李冰只当远处走来的是谁,到了跟前才着实吓人一跳。
只见席雯的头发染成了枯草一样的颜色。紫红色紧身衣只盖住半个腹部,肚脐下边是紧实的牛仔短裤。
李冰不好意思正面看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评论。席雯笑了一下说:“怎么样,是不是变了个人?”
李冰说:“还可以。”
席雯说:“你考长江怎么样?”
李冰说:“还可以,但名次不一定靠前。”
席雯推了他一下说:“别谦虚了,就凭你的学习,到哪还不是数一数二。”
李冰说:“咱班和你一起去百花园的还有谁?”
“有孟六,郁甜还有杜凤。”
李冰问:“你现在到哪去?”
席雯说:“我没事,你呢?”
李冰说:“我准备要搬回来了,现在去收拾收拾,天热得要命,这阵子就住在那边了。”
席雯说:“我陪你一起去?”李冰回家取了毯子和一堆生活用品,提了两大袋子,席雯说我帮你提,李冰说没事,不沉。
摸着黑到了房间里,又摸索着开了灯。60瓦的大灯泡就罩在头顶。房子里空空荡荡,写字台上一台黑白电视,旁边一张钢丝床,一个落地扇,仅此而已。
席雯说:“你一个人住不害怕?”
李冰坐到床上说:“你是说对门那个老头?那是个可怜人,没什么怕的。”
席雯说:“我下楼都是从二楼跑下去的,不敢停。”
李冰说了老头的身世,席雯也跟着叹息,说:“这么说我就不怕了,以后常来你这聊天。”
李冰说:“白天我不在的,晚上十点后你来。”
第二天晚上,李冰在房里看电视,席雯果然来了。她穿了身淡粉色连衣裙,宽宽大大的有些像睡衣。李冰忙笑着让座,自己在旁边站着。
席雯拍了一下床面说:“坐吧,站着多难受。”李冰就挨着她坐下,一时倒没了话题。
席雯说:“你喜欢听谁的歌?”
李冰说:“《过火》还不错。”
席雯说:“真的!又找到一个知音,我太喜欢张信哲了,尤其是他的嗓音。哎,你给我唱一下这首歌吧。”
李冰说:“我?我唱歌差远了。”
席雯摇着李冰胳膊说:“在我跟前还谦虚,就唱一下吧,我想听你唱的。”
李冰笑了一下,就悠扬地唱起来。他不经意地侧过头,他发现了一种异样柔情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他被这眼神触摸的开始发软,呼吸也随歌声变得急促,他再看那双眼睛,就感觉全身都要被融化掉了。他看见一缕长发垂在眼前,发稍处有波浪的卷曲,他颤抖着手伸过去把头发顺在耳后,手就落在那已微红的面颊上。他轻柔地抚摩着,嘴唇就贴在了她白皙的肩膀上。她侧过头,展现出一段完美的脖颈,略去一百余字。
听见门口有人叫喊:“李冰!”两个人闪电般的分开了,李冰理了理头发,出去开门,原来是刘睿。
他嬉皮笑脸地走进来说:“呀,没发现席雯也在,半夜十点,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李冰说:“我说咱班就你思想最不健康,我俩不就在这儿闲聊么,没事你也可以过来聊。”
刘睿说:“我可不敢打扰你们,呀,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席雯说:“你等一下,刘睿我告诉你,你要再敢胡说小心我给安然点炮。”
刘睿一下软了:“大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胡说了。”
李冰说:“点啥炮给我说说,让我以后也能治住他。”
刘睿说:“别说,求你了,你要说出去我还咋活呀。”
席雯说:“算了,这次先饶他一回,下次他要再敢胡说八道,我一定让安然知道。”
刘睿千恩万谢地又做一番保证,大家又聊了一会,李冰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约了武战东他们来聊通宵的,他们一定去家里找过了,又不知道这儿的地方,就说:“今天先到这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下。”
刘睿说:“这都快十一点了,你往哪跑?”
李冰说:“有事就是有事,改天再聊。”
席雯对刘睿说:“走吧,你还要赖在这不成。”李冰送走他们,在院子找了一圈就往孙磊家去,窗户已熄了灯,他又返回住处。
坐在床上有了困意,关灯躺下,却一时无法入睡。想起刚才的情景,此时嘴角尚有余香,舔舔嘴唇,心情就又一阵激动。不知不觉又糊里糊涂地跟席雯拉上关系,这样发展下去会如何,他不敢确定,但他知道这样做必然会极深地伤害到方小龙。虽然方小龙只是一相情愿的喜欢着席雯,可毕竟他也是自己多年的好朋友。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他深感惭愧。他忽然又觉得亲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将会带给她更深的伤害,这样下去的时间越长伤害越深!他仰着头,恰好看到窗外的月亮,月光淡淡地洒进来,窗台上像胧着层薄薄的轻纱,又像起了一层微霜。远处传来蛐蛐的一声声低唱,在这样的静谧中,李冰不觉入梦。
一觉醒来,太阳已暖烘烘地照在被子上。在床上坐了半天,回想着夜里做的很是离奇的梦就找了纸笔记下来。
五十五 古韵
吃过早饭,又从床底下拿出《**缘》翻看了一阵,觉得无所事事,就合了书,去了武战东家。
这是在院子最后面盖的两排平房,名曰“过渡房”。单身宿舍的职工,结婚后无处安排,就暂时住在这里,可院子里房源紧张,这一过渡也许就是十年八年。李冰走过厕所和垃圾台,再往西几十米,就是武战东家了。
他妈见了李冰甚是高兴,叨叨着:“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我们家玩了。”才和武战东在屋里说过一阵话,他妈就端了一盘水果,两瓶可乐进来。
李冰忙起身说:“阿姨不麻烦了。”
他妈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常跟殷超说别跟那帮子不好好学习的娃来往。跟你这样的好学生一块玩我们家长见了心里也高兴。”
他妈转回厨房叮叮当当张罗出一桌饭菜端上来,说:“中午就在这儿吃,待会我上班去,你帮东东看看作业,给他讲讲你的学习方法,让他也进步进步。”
李冰说:“我能帮得上忙的就一定帮忙。”吃过饭,他妈收拾了桌子,又涮洗了锅碗,就上班去了。武战东反锁了门,伸手在暖气片夹缝里摸索了半天,摸出包金丝猴。
李冰说:“金丝猴也行。”
武战东取出两根说:“哪里是金丝猴,前天从我爸那偷了两根中华,特地给你留的。”
李冰很是感动,把一根塞到武战东嘴里,两人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唇齿里喷吐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抽完中华又点上金丝猴,房子里已是烟雾缭绕,分不清东南西北。
李冰明显觉得有些头晕了。他才觉得烟与酒都使人头晕,但感觉却截然不同,两瓶酒下肚,晕得舒服晕得飘飘然,倒头美美睡上一觉,起来更觉大有精神。抽完烟也想睡,只是想赶紧在睡梦里让无比难受的感觉快些消失。
李冰起身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见对面一户人家门口,一少女坐于小凳上,一身白色带花旗袍,只分叉至膝盖,正专心读一本书。李冰又看了一会,只觉面熟。待少女抬头看他时,忙闪到窗户边,方忆起年初那场大雪,晚上遇见那三个,她就是王倩了。
紧靠窗户是一个三层小书柜,里边尽是些军事著作杂志,李冰知道武战东他爸退役回来,当年上过老山前线,蹲过猫耳洞的。就问:“你平常看这些书不?”
武战东说:“这哪看得懂,给你上个猛货。”就抽出书柜抽屉,下面还有夹层,取出本书,皱皱巴巴,封面已严重泛黄。
李冰说:“好家伙,书都翻成千层脆了。”接过来看标题:爱的代价。大概一翻,尽是不堪入目之字眼。
李冰看得脸红心跳,自语道:“难怪翻成这样。”
武战东说:“这是精神食粮,黄小小给我的,你要看拿回去慢慢品。”
李冰说:“黄小小?就是当年那个裤子一脱,满操场追女娃的?”
武战东说:“就是他,现在长大了比以前更猛。”
李冰说:“黄小小,名副其实,虽然姓黄,那个地方还是太小。”又说:“这书没意思,太露骨,我给你看一本好书,《金*梅》。”
武战东说:“我靠,这书你也有,深藏不露呀,赶紧拿来看看,让我过过瘾,我现在旱的不行了。”
李冰说:“我家现在有人,改天拿给你。三间窑有个书店,这书就是从那买的,要不去看看还有啥存货没。”
武战东说:“知味书屋吗?没想到还有这好货,咱们再去买两本。”两人就出了门往三间窑去。
书店里货架已撤掉一半,各种书也不分类,杂乱地摆放,门口堆了一堆书,立一牌子:5元一斤。李冰跟老板打了招呼,说:“知识不值钱了,论斤称。”
林老板从躺椅上起来,他已换了无框眼镜,头发往后梳,喷的油光发亮,笑着说:“书本有价,知识无价,这些书就半卖半送给读书人了。小兄弟,来坐。”又返身拿出两个小凳,把一台落地扇搬到门口,说:“这天热的,没个人,咱们说说话,也就不瞌睡了。”
李冰说:“林哥,在西京这么多年,真的就要走了?”
林老板倒没忆起伤心事,说:“西京城好啊,自古帝王都,人杰地灵。还真有点舍不得。”
李冰拿起躺椅上摆的一本《西京往事》,翻了几页,写的都是本地历史故事。
林老板说:“我喜欢历史,没事也研究研究这座城。”
李冰说:“这书上写的好多事,我倒不知道。”
林老板说:“西京十三朝古都,十本书也写不完。要说最盛在唐代,那时的长安城108坊,西起开远门,东到金花路,北至大明宫,南到电视塔,咱们的位置是在城里的。”
李冰说:“这么大,得有现在城里的十倍吧。”
林老板说:“那可不,南郊的蛤蟆陵,秦人把下叫蛤,现在改成正名了,叫下马陵,各路官员武将骑马进城,但是到了这个地方,必须下马,因为这有董仲舒的墓。还有端履门,那个地方以前没有门,只有一牌楼,明代秦王府设于新城广场,官员们进王府前,正冠端履,听候召唤,久而久之就叫端履门。”
李冰说:“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那咱们这三间窑有什么说法?”
武战东拉拉李冰一角,提示他买书的事。上次老板送他的《**缘》,他也没准备好回礼,不好意思再提说,老板看出来,说:“这个小兄弟来买好书的吧?”
武战东说:“我从小喜欢看古典小说,这是精神食粮,还望老板成全。”
李冰听他文邹邹的话,忍不住一笑,老板说:“你们晚来两天,前天来了个大学教授,把剩下的一口气全买走了。”
李冰说:“越是文化人越爱好书,那就没办法了,咱继续说三间窑。”
老板说:“要说三间窑,还得先说李家庙。这一片在唐代属永嘉坊,居民都姓李,顾名思义,李家庙,李家的家庙。后因城墙扩建,就在此地建起三座窑厂,烧城砖,故名三间窑。那时候,这里聚集满了人,匠人,劳工,兵丁都住在此地,又吸引了许多商贩来,李家庙人当然不能错过机会,运砖,筑墙,盖楼,开店都有他们参与。一时酒肆商铺林立,人称小东市。市场繁荣,窑子也就兴起,三间砖窑的正对面就是三家窑梓店。”
李冰说:“啊?这都是真的?”
老板说:“这都是我多年研究成果呢,没几个人知道。那时的风气比现在开放,唐代崇尚风雅,轻楼女子更是在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上做足了功课,文人与技女成就了一段段佳话。唐代诗人元稹有一首写得好,我给你们背一段。”
李冰说:“难得老板有兴致,稍等片刻,咱边喝边说。”就跑到路对面的小商店里买来三瓶啤酒。
老板感谢着喝了一口,说:“这首诗写的好:说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榻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李冰赞叹不已,武战东连说:“好诗,好诗!唐诗三百首不收录此作,实为憾事呀。”
老板说:“当然,此地的窑梓没有那么高雅,顾客也是以市井小民为多,待城墙修好,砖窑拆了两间,只留一间继续经营,生意也不如从前,可对面的窑梓却日益兴隆,三间窑的名字流传至今,只说是因三间砖窑厂而起,我却以为真正的由来是这三家窑梓。”
武战东说:“嗯,这说法靠谱。砖厂才多长时间,窑梓要开多少年?”
老板说:“到了玄宗天宝年间,皇帝喜欢排场,前面那条大路就是往临潼华清宫的官道。现在的华清池你们感觉怎么样?”
李冰说:“前几年春游去过一次,很小呀,还没兴庆公园一半大,那些汤池修的也很朴素。”
老板说:“唐代的华清宫可不是这样,那是长安之外的另一座城。从骊山山顶到山脚,再向北绵延数十里,楼台馆殿遍布,气势恢宏。”
李冰说:“山上也盖的楼?”
老板说:“当然了,那首唐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是往山上给杨贵妃送荔枝的。那时秦岭以南遍种荔枝,就是有名的妃子笑,当天采摘,当天送上骊山,比现在的空运还新鲜。再说这条路,玄宗出行,那阵势浩荡,前面的队伍都快到临潼了,后面才从皇城出发,这路就显得不宽敞,要再扩建。修路的队伍就驻扎在十里铺和此地两处,三间窑又迎来一次辉煌,最多的时候轻楼有数十家,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武战东说:“还是古人风流快活呀,名正言顺逛窑梓。”
老板说:“古代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逛窑梓是有传统的。汉代的司马相如一个人来长安做官,经常逛窑梓。汉武帝得知后问他:你怎么不娶个小老婆呢?司马相如说:仁者,道也。道者,阴阳也。臣狎技,为阴阳故,未娶,为恕也。孔老夫子的仁恕观到他这成了辩护词。到了唐代,此风更是盛行,诗人到了这里才有灵感,后世留下多少佳句绝唱。宋代的柳永一辈子混在窑梓里。还有秦观,交的女朋友全是技女。”
李冰说:“就是写鹊桥仙那个秦观?我以前对他崇拜的不行,原来竟是这样的人。”
老板说:“世风不同,那时候天天去也没啥的。”
武战东说:“老板这一席话,听得我是热血沸腾,大热天的更上火,老板肚子里有货,这些东西写出来能出一本专著了。”
老板哈哈一笑说:“这些都是闲聊说说,出专著,我还没到那个水平。”
武战东说:“那西京厂和家属院以前都是啥地方?”
老板说:“那边解放前是一片坟场。”
武战东说:“难怪前几年盖中一楼,还挖出了来清朝的棺材,这下晚上睡不踏实了。”
老板说:“解放后坟就平了,改成了花地。那一片全种的玫瑰花。”
武战东说:“都说坟上种出来的花娇艳无比,原来出处在这。”
啤酒已喝完,老板又返回书店端出一壶菊花茶,三人喝了几杯,老板说:“方小龙他爸最近怎么样?”
李冰说:“去过他家几次,倒没见过他爸。”
老板感叹道:“再过十来天就要走了,走前一定要跟他爸告别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呀。”
李冰说:“以后还来回来不?”
老板若有所思,半晌才说:“也许回来,也许再也不来了。”
说话间,店里店外已来了几个顾客,有个学生模样的捡了几本书,林老板如菜场小贩,取出一杆秤,幺了幺,说:“五斤三两,算五斤。”李冰觉得不便再打扰,站起来告辞。
回去路上,武战东说:“这个老板谈吐不凡,出口成章,开书店真是屈才。”李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是盘在此地的龙,将来定会一飞冲天。”
回到院子,武战东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说:“呀,正事忘了,我妈交代到三间窑买五个蒸馍送到我奶那。刚才只顾着听故事,忘的一干二净。”对李冰说:“你先回,我再跑一趟。”李冰一个人往家走,一团白毛从脚下极快地蹿过,又腾空而起,扑在另一条狗身上,此处略五字。狗的女主人在后面边追边喊:“团团,你干什么,快过来。”跑过去硬是把狗提起来,一团就喷在白杨树上。
李冰看见女主人是席雯,想走,却被叫住。席雯把狗放在地上,挪着步子走近说:“看你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
李冰说:“没什么,有点头晕。”
席雯说:“我在家闷着也要闷出病了。真想找人陪我去外面散散步。”李冰没应声,席雯说:“要不,咱们上中八楼顶上聊一会吧。”还没等李冰再开口,就说:“走吧。”拽着他的袖子往楼上拉。天台上空空荡荡,他们两个就站在最中间。团团摇晃着尾巴在他们中间绕来绕去,一会叼住个空罐子乱跑,一会又站到一洼积水跟前摇晃着脑袋臭美的照镜子。李冰跟席雯漫无边际地说些闲话。狗也觉得无聊了,就卧在脚下打瞌睡,眼睛半睁半闭。
李冰几次想说:“咱们走吧。”席雯总在他要说出口时突然来了话题。一阵又一阵地喋喋不休。李冰就靠在栏杆上,看着天边的云朵变换出奇妙的图案:先是一匹马,又变成一个带草帽的人,又成了一头公牛,再就成了提着篮子的少女。
席雯说:“你看什么?”
李冰说:“你看那云像什么?”
席雯说:“那不就是一张地图?听说许小晴也上长江了。”
李冰惊诧得目瞪口呆,但又立刻掩饰着平静说:“她也上长江了?”
“怎么,说到你心里去了,高兴吧。”李冰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心里隐约是高兴的。许小晴上长江会不会是为了自己?心里有些激动,但又立刻觉得是自作多情了。她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而上长江,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白纸,或者淡得连一张白纸也没有了。这又是个捉弄人的巧合。
他忽然想起席雯,抬起头说:“那你……”
席雯说:“我怎么,我不好好的吗?”
李冰说:“这就好。”
席雯却眼瞪着李冰,嘴唇翕动了一下,再未说出话来。
五十六 情殇
席雯没等多久就抱着团团下楼去了。李冰一个人在楼顶,呆呆地看了一会周围数不尽的高高低低的楼宇。他知道再不能和席雯这样下去,院子就这么大,人多眼杂,难免被看见,再传到方小龙耳朵里,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方小龙的人影,之前他是提说过要回一趟承德老家去避暑,不会已经走了吧?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匆匆下了楼,往方小龙家去。
敲过半天门,没有反应,李冰正要走,屋里却传出一声,谁呀?李冰说:“你快开门吧,几天不见你人,还以为你跑外地去了。”
方小龙只穿了短裤,光着脚来开门,李冰着实一惊,眼前这人,头发已长的盖住眼睛,满脸的胡子。李冰心说,他是怎么了?受了什么打击?难道自己和席雯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心里捏一把汗,又看了他低沉的表情,说:“你这是?”
方小龙打了个哈欠,挠挠头说:“几天没好好睡了,进来吧。”
他边走边说:“我妈回承德避暑去了,我爸忙的也不回来,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客厅里烟雾缭绕,凌乱不堪,茶几上地上摆满易拉罐,烟灰缸也塞满烟头。
李冰说:“我的神,这几天你是与世隔绝了?”
方小龙说:“幸亏是他们都走了,再等就耽搁不起了,我要趁着家里没人,赶紧写书。”拿起一个日记本递过来,李冰翻了一遍,已写得满满当当,不由赞道:“写了这么多。”
方小龙说:“还早呢,才不到四分之一。你先看,我去洗个澡。”
浴室里有了哗哗的水声,李冰坐下来细看,字有些潦草,读的有点吃力,可一行行看下去,就入了迷,水声也听不见了。
书是从一九八二年建校写起,历任老师,学生都选出代表,主写爱情,却不局限于此,更像一部学校史,有些事李冰是听说过的,有些又闻所未闻,其中不乏奇闻异事,看得李冰惊叹不已。李冰对着厕所说:“这些都是真是事?”厕所里说:“当然是真的,就算不是全真,也有九成真。有些事我是问了两个人,根据他们的说法对照着写的。”
方小龙已洗完澡出来,胡子已剃的得干净。李冰说:“原来子校有这样一部历史,都能拍一部电视剧了。”
方小龙说:“好的电视剧也都是源于生活,我写的就是最真实的人性。写到现在,我是深有感悟了,一代一代人,都是活个感情,男欢女爱都是表象,背后还有老师割腕,校长被查,女生怀孕,男娃卖血,归根结底都是被情害的。”
李冰说:“情之外还有欲。”
方小龙说:“欲咱不谈,主要还是写情。情最暖人,也最伤人,真正有始有终,修成正果的爱情,这么多年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在感情里挣扎,沉浮,最后被情吞噬。学校如此社会也是如此,窥一斑而见全豹,感情就像一个个漩涡,又像沼泽泥潭,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即使爬出来,有些伤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也难愈合。下笔写这些事,我内心是有一番挣扎的,越是往下写,越是跟这些书中人纠缠在一起,他们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喜怒哀乐,有些事能把自己写笑,有些能写怒,有时在哀叹,有时也能写哭。”
李冰说:“这是到了一定境界了,但是,你这么写是不是有些太悲观了?”
方小龙说:“远的不说,你就看咱们这一届,那么多谈情说爱的,到现在有几个能成?人生不如意十有**,喜剧只是悲剧里的点缀罢了。”
李冰说:“就算都是悲剧,也得给个光明的尾巴,不然就太悲凉了,你把自己都能写哭,读者跟着你哭怎么办?”
方小龙说:“我写进去了就是这样,在那种状态下,写着写着,自己就哭了。读者哭不哭我是不管的。至于大悲剧怎么写,我还太年轻,掌握不好,但红楼梦就是大悲,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续书写的不好,恰恰是因为家业复兴,兰桂腾芳。”
李冰似有所悟,要说什么,又没出口。方小龙走到窗台,拉开厚厚的窗帘。一道阳光射进来,他的眼如电击般眨了一下,又眯起来,说:“该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了,天天这么写,都要虚脱了。”
李冰说:“就是么,该出去玩了,咱去游一场泳。”
方小龙说:“说起游泳,我又想起了当年的景澜,为了她,郁甜也失去了。”
李冰说:“最可惜的是你跟景澜还没说过一句话。”
方小龙说:“神交已久,心向往之。”
李冰说:“行了,景澜那是万人迷的类型,泳装一穿,哪个男人看了都得动心,我当年也有点喜欢,只是没说。”
方小龙说:“你有没有注意,游泳教练老是针对景澜,每天罚她俯身在岸上练习动作。其实那是嫉妒。”
李冰说:“我想起来了,你跟教练顶嘴,被罚跟景澜一块练,你是故意的么。”
方小龙说:“唉,都知道我是故意的,就景澜不知道。”
李冰说:“她是装着不知道。”
方小龙说:“咱们游泳还叫谁不?”
李冰说:“你想叫席雯?”
方小龙说:“千万别叫,太尴尬。”
李冰说:“我有个伙计,武战东,把他叫上,还有金玲,以前约好游一场泳的。”
方小龙说:“都在传你跟金玲有一腿,看来是真的?”
李冰说:“只是普通朋友,我喜欢她的性格。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一点。我这就给金玲打个电话。”拨通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李冰说:“叔叔,我找金玲。”
男人说:“金玲这会不在,去上补习班了,你是谁?”
李冰说:“我是她同学,她明天还上课不?”
男人说:“要上一个月的,你有什么事吗?”
李冰说:“哦,没事,问她借一本书。”
男人说:“她晚上回来给你回电话。”
李冰说:“不用了,谢谢叔叔。”就挂了。说:“他爸声音凶巴巴的,算了,咱们三个去
五十七 刺痛
第二天吃过饭,李冰就准备好泳裤眼镜,趁妈去厨房,放到小包里,先去找武战东。
他在门口大声喊:“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武战东接过书,不停在封面摩挲,爱不释手,说:“好书,好书!今天终得一见,我得好好学习学习。”小心翼翼地用纸包了,左右找不见地方藏,自语道:“这书要放到个保险地方。”就站到桌子上,把天花板方格吊顶取下一块,把书放进去又盖好。
李冰说:“这地方好,万无一失。”
武战东跳下桌子,收拾停当,肩上搭了毛巾,和李冰出来,一路到了院子门口,方小龙已蹲在树下等候多时。
三个人上了公交车,直奔李家寨而去。
游泳池是在李家寨古文化街的正北面。从文化街穿出去,路过黑龙茶道,却见门已上了锁,里面黑洞洞没个光亮。
李冰说:“今天怎么没开张?”
方小龙说:“也许天太热,没人吧。”就继续往游泳池走,还未走近就有一股浓浓的漂白粉味飘来。
李冰说:“这味浓的,下去游一圈,都得把人漂白了。”
武战东说:“主要还是为了中和水里的尿。报纸上说,平均一个池子里有7升尿的。”
李冰说:“我靠,这还敢下水?”
几人买了票进去,但见池子里浅水区人满为患,深水区人倒少些,方小龙说:“这些人都不嫌,咱们怕啥?”一个猛子扎下去,往深水游去,李冰也一个跟头翻下去,追随而去。
武战东用脚试试水,捏了鼻子猛一跳,咕嘟嘟地喝了几口水。
李冰说:“刚下来就喝上了?”
武战东咳了两下说:“哎呀,这滋味。”
在游泳池游了一阵子就觉无聊。于是三人比赛,李冰和方小龙齐头并进,不相伯仲。惟有武战东竟在水中扑腾半天才前进一米。后来干脆仰泳,把个大肚子露在水面,时起时伏,再后来就游不动了,一口接一口地呛水。
李冰忙把他救到岸边,自己也上岸休息。眼前红男绿女,花花绿绿的泳衣眼花缭乱,武战东说:“坐着看风景也不错。”
李冰就见池里一小孩潜泳,做蛙泳状,,那女孩竟没反应。小孩胆一大又连按了几个。令李冰倍感惊诧的是有一女孩竟还回头笑笑。
武战东说:“老大,我最近心里有个事。想让你给出出主意。”
李冰说:“是不是又看上哪个女娃了?”
武战东笑道:“真准,老大真是知我之人。”
李冰说:“看上谁了?我给你参谋参谋。”
武战东仰天一叹:“唉,一言难尽呀。”伏在李冰肩头,羞涩地说:“她!就是我家邻居王倩。”
“王倩?”李冰猛然想起她一袭旗袍看书的样子,说:“这女娃不错,你有眼光。”
武战东说:“以前一直没太注意她。可前几天放学回家看见她穿一件粉红色连衣裙,坐在门口小凳上看书,那姿态,那神情,当时就喜欢上了,这就叫一见钟情吧。我该怎么办?”
李冰说:“她爱看书,你就要给她上货呢。”
武战东一惊:“这也太猛了吧。”
李冰说:“,现在的女娃都爱看琼瑶,席娟之类的,你先打听打听,给她买一套《还珠格格》送去,不就成了?”
武战东说:“还是老大有办法,这事我回去就办。”
李冰正要说话,方小龙在远处使劲喊:“李冰!李冰!”飞快游过来,上了岸,在耳边小声说:“我刚才看见两个人。”
李冰说:“谁?”
方小龙犹豫一下说:“我说了,你可要挺住。
李冰说起:“到底是谁?”
方小龙说:“高翰文和许小晴在那边。”
一股凉意袭来,李冰半会无语,身上已起了鸡皮疙瘩。待他缓过神,说:“过去看看。”脚已站不稳,一打滑,差点摔了一跤。
武战东忙扶住说:“没事吧。”
李冰说:“没事。”就走到浅水区,顺着方小龙的指向,那两人果然在水里泡着,距离不过咫尺,高翰文用手比划着什么,像是在教游泳,许小晴情一副意绵绵的眼神。
李冰站了一会,想过去,又没有动,他突然害怕他们转头往这边看,就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沉默了半会,说:“不游了,我先回。”
方小龙和武战东默默跟上来,三人无语,换了衣服就出来了。烈日当空,太阳毒的要把大地融化,李冰已浑身湿透,索性脱了短袖,光膀子走在前面,武战东跟上来说:“这事……准备怎么办?”李冰怅然,说:“还能怎么办,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由他去吧。
到了傍晚,李冰已回到家,突然觉得肩背火辣辣的疼,他妈拨开一看,皮已褪掉一层,红通通一片,赶忙从冰箱里取了冷冻肉,用塑料袋包了冷敷。嘟囔着:“那么大的太阳敢光着走?都晒成啥了,又红又肿的。”
李冰说:“你别说了,快上药吧。”
妈说:“成这样了还不让我说,下回继续晒,对不?”取了红霉素软膏涂上,肩膀又一阵刺痛,这痛又像是从心里发出来的。
李冰捂了胸口说:“好了,不抹了,我胸口有点闷,下去透透气。”穿了衬衣下楼,隔壁门洞的一个妇女在杀一只鸡,李冰在旁边看。妇女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出来,说:“没见过杀**,现在都买速冻的,不新鲜,你看我这鸡肥嘟嘟的,炖汤最好了。”说着用袋带子绑了鸡翅和爪子,鸡就不再扑腾了。
妇女拿了菜刀,前后比划着,突然照脖子一下,殷红的血就一股股流到盆里,立即红了一片,鸡奋力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血滴滴答答了一阵,还是流不完。
妇女索性不去管,把羽毛一根根拔了扔到水盆里,绒毛也一片一片地剥掉,露出疙疙瘩瘩的鸡皮。鸡已没了知觉,李冰却不忍心再看下去,鸡的痛苦转移到了他身上,他已大汗淋漓,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一下一下剥离着。
五十八 梦回大唐
李冰返身回家里,吃过饭就回到自己住处。他躺到床上,心想:担心他们旧情复燃,还真的就复燃了!竟然还一起游泳,真是大庭广众,坦诚相见!那么有没有做过别的事呢?会不会在某个下午,孤男寡女的跑到许小晴家里去?许小晴啊,许小晴,高翰文到底好在哪里?他不就是上了西京中学么?你怎么就能对他如此念念不忘?你这样做,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了?这半年多,我是怎么一天天挨过来的,还盼着你上长江中学,咱们又能在一起了,这就是你给我的希望吗?你怎么就认不清高翰文的本质?他现在能辜负贾玉钓上你,将来他怎么不会再抛弃你去找别人?
李冰又恨起了高翰文,你是披着人皮的一条狼,平时彬彬有礼,正人君子,背后竟然搞这些名堂,贾玉有些事固然不对,可你脚踩两只船,你对得起贾玉吗?她为了你差点退学,你对她的保证呢?你是上了西京中学,全省最好的高中,你还让贾玉在黑水中学等你吗?你敢说你对许小晴是真爱?你真的不是被她美貌所迷?那么你对贾玉呢,三年的感情你怎么解释?你是在玩弄她吗?
李冰愤怒地举起一个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顿时粉碎。他还不解气,把桌子上所有东西都胡乱摔得乱七八糟,他看见电视,举起板凳要砸,最终还是放下了,无力地瘫坐在床上,他就那么坐了不知多久,一时无聊,嘿嘿的笑了两下,一头倒下去,泪水顺着眼眶沾湿了枕头。
也许过了很久,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他倚靠在窗台,想要寻找天空的那一弯月,可窗外已是另有一番天地。
华灯初上,红白相间的灯笼已挂满大街小巷,远处已有了阵阵鞭炮声,他推门出来,几个梳了小辫和盘了发髻的孩童打了鱼形,荷花,宫灯的灯笼忽闪跑过。
他抄着双手往前走,天上有了零星雪花,一个孩童大喊:“快闪开,有炮!”一个二踢脚嘭的炸开,又飞到天上趴地一声。
李冰绕道路边问一个捏糖人的大爷:“这是过什么节?”
大爷看了他一眼,说:“上元节呀,你还没睡醒?”
他揉揉眼睛继续走,青石铺路,杨柳依依,远处的灞河上已泛起一层薄雾,他穿过小巷,来到街面,果真是热闹繁华,糖葫芦,炸油糕,元宵,柿子饼,还有西域的羊肉串,馕饼,各色小吃应有尽有,窗花,剪纸,花灯,楹联,妆点整条街道。
前边人群一阵喧闹,一队舞龙灯的敲锣打鼓过来,后面跟了一队人,戴着硕大的面具,画满妖魔鬼怪,手持长扇或是长鞭,摇摆着走过。他继续走,前面人越来越多,路边已站了执勤的兵丁,有车马骆驼经过,人群立即闪开,而后又复拥挤,已是摩肩接踵,缓慢难行。
他抬眼看到成百上千的孔明灯同时放飞到夜空,人群就一阵欢呼声,旁边似乎一阵西域的鼓点,和悠长的胡琴声,路边酒肆内胡姬薄纱遮面,手腕璎珞如翠,扭动蛇一样的腰,肩上一条黄金大蟒吐出血红的芯子。
他走过去隔窗而望,对面一块牌匾书甄官署御窑厂,这难道是三间窑址?斜对面一座楼宇灯火辉煌,一翩翩少年骑马而至,早有女子迎出招呼:“官人你今天来的好晚呀,快快里边请,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都出来接客了。”
李冰听着熟悉的话,抬头见门匾隶书“暗香浮”。好个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就是对面的窑梓了,林老板的考证果然不错。李冰随那人进去。那少年面对满园繁花,目不斜视,说:“都让她们退下吧,我今天只找琴姑娘。”
李冰听这声音,心中一惊,这不是高翰文吗?果然没看错他,是个眠于华街琉巷之徒。老板作为难状,说:“今日琴姑娘有恙在身,怕不能见,我给你介绍新来的玉姑娘,青春十六岁,如含苞未放的骨朵,你见一面就忘不了。”
高翰文说:“你是说贾玉吗?她女扮男装,与我同窗三载,欺骗我三年,后家道中落,被卖至这里,我怎会与她再见?”说罢就往楼上去。
老板拦住去路说:“琴姑娘真的见不了你。”
高翰文一把推开,宝剑出鞘,怒曰:“我看今天谁敢拦我?”
老板笑道:“能开暗香浮,你以为我蒋英是好欺之人,今日楼上贵客在,你是万不能去。兄弟们给我上!”
一帮壮汉蜂拥而上,高翰文大笑一声:“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一个大招,众人皆倒。
他蹬梯飞上楼,李冰跑上前对众人说:“你们不要动,有什么事我来搞定。”
蒋英说:“你怎么来了,赶紧去抓住他,不要坏了大事。”
李冰飞跑上楼,一间间房查看,走到最尽头是一扇砖墙,轻敲空响,似一道暗门。他用力一推,门闪开一条缝,里面如仙境瑶台,卧榻两侧各点一支红烛,一女子薄衣而坐,手抚琴弦。旁边坐着周滨臣,宽袍大袖,醉眼朦胧。
李冰大喊一声:“许小晴,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小晴望了李冰一眼,含泪说:“剧情需要,我也是没有办法。”
李冰说:“什么剧情?”
许小晴说:“今日周大官人至此,我是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李冰说:“什么大官人,他不就是周滨臣吗?”
许小晴说:“他今天要带我走,纳我做妾。”
李冰对着周滨臣说:“你这个王八蛋,你想的美!”
周滨臣抬出一个宝箱说:“聘礼在此,你有钱就赎她回去,没钱就给我滚!”
李冰一脚上去把周滨臣踢翻,拉起许小晴就要走。
许小晴说:“我已许身高公子,我不能跟你走。”
李冰说:“你知不知道你为何会流落至此?”
许小晴摇摇头,李冰说:“那高翰文,早与贾玉私定终身,后贾家败落,他为逃避婚约,设计将贾玉卖入这暗香浮抵债,你原本也是城中富足之家,怎么就突然把你卖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