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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藏雨飞门     烟花尽处是天堂txt下载     烟花尽处是天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六 救美

    杨小明拿了最后一批团员的候选名单让李冰定夺,李冰背对着杜凤增删了几个人,又拿与各个团委传看,都说没意见,就拿给老师。

    杜凤半路里拦住说:“我最后一次问你,名单里有没有我?”

    李冰笑了笑说:“你还不了解我,该有的一个也不少,不该有的一个也没有。”

    杜凤瞪圆了眼睛看李冰走进办公室。蒋英没在,名单就压在她桌子上。

    待李冰回来,杜凤扔下一句:“李冰,有你的。”

    李冰看了杜凤半天,说:“当然有我的,就是没你的。”

    在课上,李冰又走神了,他为杜凤的执着而惊讶,本来已毫无希望入团,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尽软硬手段,这是要干什么?入团真的有如此大吸引力?

    如果说去年或者前年胸前别上团徽还是一种荣耀,可行将毕业,这时入团又有多大意义呢

    每次选新团员都搞得风云激荡,人心惶惶。自从上次闹到行贿受贿这么严重,他已尽可能低调地讨论人选,可蒋英还是在课堂高喊,最后一批团员了,都努最后一把力,给自己争最后一次脸!让人郁闷至极。

    李冰已警告每一个来打探消息的,不要再问任何关于入团的事,不然直接除名,可仍有人暗地里找到他,或者托人来说情,提名是人情,不提名是仇人!后来实在没办法,就说已经选出来了,要打听直接找蒋英就行。

    课间里杜凤打起了喷嚏,张大嘴眯眼睛打了一个,又来一个,故意对着李冰,差点就要喷到脸上。

    李冰想:这不是毒蜂放毒针么,感冒了要故意传染我拿书挡着,忍受不了就站起来要出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一摊鼻涕就飚到李冰的书上,杜凤揉揉鼻子,哼哼两声就出去上厕所。

    李冰揭下书皮扔到垃圾桶,恶心的再就没了心情。

    头顶电风扇的嗡嗡声让人昏昏欲睡,李冰做完一套试卷,实在坚持不住,就背靠在后面桌子上闭目养神,等着下课。

    他揉揉太阳穴,又搓搓鼻梁,头强回过头默默拿走作业,说:“你这是咋了?牙关紧闭的,闭关修炼呢”

    李冰仍没睁眼:“出关之时就是中考之日。”

    头强说:“付沁怡这两天没找你”

    李冰突然睁了眼说:“她找我干啥?我俩都是例行公事。平时又不来往。”

    头强说:“你再别欲盖弥彰了,你是假公济私。”

    李冰睁眼看头强一脸戏谑,并无怨恨,就说:“你还不了解我?”又小声说:“你真不喜欢她了?”

    头强说:“我不喜欢给你让位么,你还不快追”

    李冰说:“你少胡说,作业还想不想抄了”

    头强奋力抄起作业。李冰一回头就看见苏月虹对着试卷冥思苦想,她是第二天就来上课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李冰也在事后跟那天当事的同学说:“王耀兴是想抢苏月虹钱,幸亏被咱们及时发现,他没得手。”并千叮万嘱,毕竟没有证据,王耀兴也没逮到,此事不能外传,以免引起恐慌。

    同学说:“他再来咋办?”

    李冰说:“已经联系公安科通缉,看到就抓,不用担心。”

    总算敷衍过去,这几天苏月虹不再跟任何人来往,独来独往,一心扑学习。舒曼叫她放学,她也是埋头苦学,她是要闭关修炼直到中考了第二天她走进教室那一刻,李冰是松了一口气的,但往后这几天却让李冰担心起来,今天她剪了短发,几缕发丝总是扑闪到眼前,她拿了新发卡别上,一年多没换过的发卡,今天就换了,这是要跟史有道也恩断义绝了?

    苏月虹抬头看见李冰不安的眼神,笑了一下,又继续做题,想告诉他没事,可这是一种勉强的笑,一种掩饰。李冰更担心了。放学等到人差不多走完了,过来故作轻松地说:“最近这么刻苦,要考第一呀。”却发现她眉心隐约有一道红色竖纹,心想这是开天眼了?

    苏月虹说:“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开始收拾书包,李冰就一直站着,苏月虹走他就跟着,快到校门口,苏月虹说:“你要跟我回家”

    李冰说:“没有,我就是担心……”

    苏月虹说:“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我毕业就走了。”

    “走了?”

    “不在西安呆了,去苏州上高中,以后就定居那边。”

    “为什么要走?”

    “我老家苏州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听过吗那边比西京好的多。”

    李冰想了下说:“将来只有有缘再见了。”

    苏月虹说:“这不还没走呢吗看把你还伤感的。”

    李冰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停了下来,目送她背影远去。心里又不由地烦闷起来,九年的同学就这么说散就散了虽然大部分还在西安,可以后再见的机会又有多大呢,自己也将结识新的同学,可再融入陌生环境他是打心底排斥的,他不想初中时代就这样草草结束。可终究是没有不散的宴席,上次给金玲写同学录就有点说不上来的伤感,现在这样的伤感已让人心生烦闷。

    他想抽一根烟,就到小卖部问大爷说买一根,大爷盯了他两眼说:“一根不卖。”他正要争辩上次怎么就卖回首就看见许小晴在路上走,他背过身装作没看见,许小晴也没看见他,再往前是周滨臣,两人相距有几十米,他心里恨恨地骂:周滨臣,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哪有许小晴哪能看见你,又觉得此事不寻常,就悄悄躲闪进门洞里,从另一条路绕过去,扒着一段墙看他俩去向。

    周滨臣果然走上回家那条路,许小晴还是远处跟着走。李冰心里的恨又重一层:周滨臣,你是用了什么迷魂大法,让许小晴就跟着你走如果说高翰文风度翩翩青年才俊,配许小晴也认了,可你何德何能能钓上她?又怨恨起许小晴,离了男人你是活不了了?饥不择食了?跟什么人也能有一腿你怎么走路的姿势也这么贱!就悄悄跟在许小晴后面上了筒子楼,三拐两拐就到了周滨臣家,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李冰已气愤地眼前发黑,他想转头就走,去他妈的爱情,让这对x夫x妇鬼混去吧!可心里这么想着,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门口。

    他听见房子里有嗡嗡的说话声,耳朵凑到门跟前,还是听不清。燥热的空气是凝固的,过道里让人窒息汗也哗哗地往下淌。旁边有一扇窗,他踮着脚却看不见屋里的景况,他焦急地等,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屋里终于传出许小晴的声音:“快点,麦当娜的磁带在哪?”

    周滨臣说:“别急么,这才几点?”

    许小晴说:“说好的,借我回去听。”又没了声音,接着又是桌子或凳子的挪动声。

    许小晴突然说:“哥,你干什么,你不要这样。”

    周滨臣说:“妹,你别动,哥喜欢你,晚上梦里都是你,你让哥亲一口,就一口。”

    许小晴说:“不行,你放开我。”又有凳子翻倒的声音,李冰心里翻江倒海,举手正要砸门,门猛地开了。许小晴跑出来,愣了一下扭头就跑下楼。李冰喘着粗气,眼睛已经通红,他冲进屋子,周滨臣不及防一脚被踢到沙发上。他又举起凳子,大喊一声:“畜生。”就朝被吓得蜷缩的周滨臣猛砸过去。

    李冰重重摔了门,转身跑下楼,疯了一般往前跑,左右四处地看,直到院子门口,也没有再看见许小晴。

    他回头又往学校跑,他要告诉老师告诉校长,这个畜生欺负女学生,他要让周滨臣声名狼藉,让他背处分甚至退学!跑了一半他又停住了。周滨臣是十恶不赦,可他终究是没占到便宜,许小晴自己为了一盘磁带甘愿去他家,又能怪谁这样的事一旦说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况且还是在严打时候冒头,怎么判也不为过。想到这些,李冰终于压住了情绪,耷拉了脑袋,一步一步地又往回走了。

    踉踉跄跄回到家,仍旧意难平,他在床底下找到那本书,手抚摸着封面,一页页看下去,每一行字都在刺激着中枢神经...

    连续的燥热有种夏天已来临的错觉,模拟考试将近,李冰尽力克制不再为任何事分心,许小晴在他生活里渐渐消失,运动会后付沁怡也没再联系了,仅仅是见面打过几声招呼,每次说的话都越来越少,他又回到了周而复始的繁重的学习中。他开始从头开始梳理复习知识点,常常熬夜到一两点,有时他妈都一觉醒来了还看见他在写写算算,就打着哈欠说:“行了,早点睡,明天别在课堂上打瞌睡。”第二天果然在课堂上睡着了。历史老师从不带书,张口就满嘴唾沫星地滔滔不绝地讲起历史。老先生博古通今,语言幽默,很能吸引同学。可就在他的课上,李冰却不知不觉的手托着脑袋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悲伤的梦,忽然在梦里到处都是笑声,他还在怒斥着“这难道可笑?”就给吵醒了,同学们都不笑了,他赶紧擦了流到嘴角的口水,却见杜凤在一旁冷冷地笑了一声。

    课下方小龙过来说:“你刚才可真够逗的,老师转到你旁边讲课,你就脸对着老师呼呼大睡。我离的远,又不想理杜凤,就让郭盈叫她把你叫醒,可杜凤连理都不理,真是心坏了。”

    李冰说:“杜凤现在是恨上我了。其实说实话,我倒想让她恨我,他越恨,我越高兴。我越高兴,她反而越难受。”

    方小龙先是一惊,再看李冰一脸严肃,就说:“瞧你说的,有那么严重么。”

    李冰说:“有的。”

三十五 运动会

    天刚蒙蒙亮,李冰就爬起来,洗漱完毕,问他妈要钱吃早饭,他妈睁了一下眼又闭上,说:“前两天刚给的10块钱呢?”

    李冰说:“吃饭买试卷了。”

    钱却在口袋里,要买日记本的。

    妈翻了个身说:“钱包里自己拿,不要打搅我,让我睡一会。”

    妈是半夜打牌回来的,灯光刺醒了李冰,妈说:“你们学校那个吴老师,牌风差劲得很,输一点钱就皮皮叨叨,见不得别人炸弹。”

    爸说:“你行了,快睡吧。一天就知道打牌,明天你娃还运动会解说呢。”

    妈说:“解说什么?学习重要,不要一天弄闲事。”

    李冰起来关了灯,沉沉地又睡了后半夜。

    此时已拿了两块钱坐到院门口的小吃摊上,一碗豆浆,一根油条,两个茶鸡蛋。这是逢大事的标准早餐,虽不是考试,却也要预示着今天的表现要拿100分。他吃饱喝足,抹了嘴,拍拍肚子,大步走向运动会场。

    太阳已升起来,却是有些干热,仿佛夏天已提前到来。

    主席台就设在足球场的四层看台上。郑主任松了松带上的红领巾,跟校长闲聊着天气,说今天的温度对孩子们是考验,又说这届能选出些好苗子的,学生们前几天就组织来锻炼,适应场地,各个环节都彩排了的,目标就是备战区运动会。

    校长连声说好,又指示教务老师批发一车矿泉水来,每人发一瓶。

    音乐老师在给付沁怡化妆,对李冰说:“先过来抹点粉,一会我给你画。”

    李冰皱了眉头,又不是上台唱戏,画的什么妆!还是被人拉过去,在头上拍了一通粉,左描右画地两个红脸蛋就印在脸上。

    付沁怡转过头噗的一笑说:“谁给你画的,这么洋气。陕北红二团。”

    李冰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才是真的美。”

    付沁怡说:“你要说什么”

    李冰说:“你画的妆就像画蛇添足。”说完就跑,付沁怡追过来,脚下绊到电线,连着的话筒架就倒向校长,自己也重心不稳,向校长扑过去。

    千钧之际,郑主任一手凌空架住付沁怡,一手拉住话筒,李冰也回身扶住她胳膊,就感受到如婴儿般嫩滑的一段臂膀。

    都站稳了,付沁怡忙缕了下头发说:“校长对不起。”

    李冰也说:“对不起。”

    校长说:“没关系,你们这两天排练也辛苦了,准备一下,就要开始了。”

    主任和蒋英挨着校长坐下,其他老师依次就坐。

    先是校长宣布田径运动会开幕,郑主任到台前作了长篇致辞。介绍了学校体育运动的成绩,重点歌颂了校长带领下学校年年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太阳已烤的人眯了眼睛,队伍里有的学生打起瞌睡。

    王艳对李佳说:“李冰又跟个女的混到一块了。”又问许小晴:“那女的是谁?”

    许小晴说:“是谁关你什么事?”拿眼盯着李冰。

    王艳说:“谁家醋坛子倒了,这么重的醋味。”

    许小晴说:“你找事是不是?”看到老师过来,又都没了声音。

    开场介绍过后是运动员入场,到六年级入场,许小晴举个牌子走在最前边。

    付沁怡念:“六年级一班的队伍向我们走来,他们身姿矫健,步伐整齐,走在最前面的领队昂首挺胸……”

    许小晴偏侧过头一直看着李冰。走过主席台全体高喊口号:“一班一班,非同一般,不拿第一,情何以堪。”

    紧跟着的二班口号更响:“二班最强,除暴安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校长摇头笑笑:“这帮孩子。”

    介绍完入场,李冰嗓子已经冒了烟,坐在那里休息。

    各项比赛如火如荼,不断有各班通讯稿雪片样飞来,付沁怡就坐在广播站一件件读。

    李冰递一张卫生纸让她擦汗,门卫大爷蹬三轮车呼哧呼哧停到场外,竖起一牌子:解暑绿豆汤,李冰接了一水杯汤过来,付沁怡咕咚一气喝完,李冰看着杯底子说:“不给我留点”

    付沁怡说:“我的杯子。”又觉得没说好,“你拿去再接吧。”

    郑主任端了两牙西瓜过来:“确实辛苦了,这么热的天,来吃西瓜。吃完那边还有。”

    付沁怡感谢着接过来,一口咬下去,汗水和西瓜汁一起滴在地上。口红也没了,脸花了一片,淑女象形全无。

    李冰就把桌子和音箱都抬到一棵树底下,说:“你成花猫了。”

    付沁怡看见蒋英不时拿眼瞄她,就说:“陪我去洗脸。”

    李冰说:“这都要陪”

    付沁怡说:“我不知道地方,你别啰嗦,快走。”

    出了操场,付沁怡说:“蒋英刚才在看我,不高兴的样子。”

    李冰说:“是吗?”

    付沁怡说:“我的直觉很准的。”

    李冰说:“女人是不是天生都敏感”

    转过一条路就是一排平房,再过去有一条小巷,青砖铺路,葡萄架搭出一条长长的隧道,绿叶繁茂,阳光透过撒在地上星星点点,如珍珠大小的葡萄一串串点缀在绿色里,穿行其中十分惬意。

    再过去就是洗手间,李冰在外面等着,付沁怡进去很久才出来,打了一个嗝,羞得捂了嘴,李冰自语:“毁三观啊。”

    付沁怡顾不得难堪,低声说:“里面有人。”

    李冰说:“有人?”

    付沁怡指指后面,李冰蹑手蹑脚走到房子背后,没什么声音,再听,就有了。

    付沁怡脸通红,让李冰赶紧走,李冰却说不急,到对面楼上看看。

    两人做贼一样上了楼,水泥搭出的窗格对着厕所。不一会,一个瘦高个出来蹲着抽烟,又一个大眼睛女生出来,扎了头发就走。

    李冰说:“你们班的”

    付沁怡说:“那女的是我同桌。平时淑女一样的,竟然背地里搞这些。”

    李冰说:“人不可貌相。”

    付沁怡说:“他们俩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没想到还有一腿。”手纂了一下裙子。

    李冰说:“你激动什么。”

    付沁怡说:“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又看着李冰,语气变得轻柔:“你感觉我激动了么?”

    李冰突然有想亲一口的冲动,想法又立刻湮灭,站起来说:“腿都蹲麻了,咱们走吧。”

    回到广播站,通讯稿又来了几篇,一条一条地读完,郑主任已摘了红领巾,敞着胸口,拿一条毛巾擦汗,过来对着话筒宣布下午运动会改在4点开始6点结束,又说:“你们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再加把劲。”

    李冰把稿件拿夹子夹好,正要走,蒋英扇着扇子过来,李冰上去打招呼,蒋英说:“真是辛苦你们,下午没多少项目,付沁怡守着就行了,你回去休息休息,累了一个礼拜也该缓缓了。”

    李冰回头看了一眼,付沁怡说:“你歇你的,我一个人没问题。”

    李冰说:“那就拜托了,明天请你吃冰棍。”

    蒋英说:“你也真是,就请美女吃冰棍”

    付沁怡羞得红了脸,低头只顾看稿子。

三十七 扫地僧

    模拟考试那天,考场外早早的就熙熙攘攘地聚了一堆人,逢人相互打招呼第一句话必是:“复习的咋样?”回答也基本是:“唉,基本没看书。”嘴上这么说,心里都在七八分的琢磨到底能拿前几名?

    这是本学期第一次正规考试,也是高考前的第一次演练,更重要的是其结果将影响到自己所被保送的学校。上上下下无不重视。

    李冰已经坐到了考场,他搓搓手又搓搓脸,伸个懒腰,还是有点心慌。

    岳超群就坐在右后面,跟李磊聊着恐龙岛,说什么美女爆奶绝技。

    李磊说:“厉害,去游戏厅也能考第一。”

    岳超群说:“学习也得放松么,该玩还得玩。”

    李冰冷笑一声,心想:这半年我就没见你出过家门,还游戏厅这是什么心态?

    左边是苏月虹,她背后的史有道把嘴伸到她耳朵上嘀咕,说过几句,似乎有了争执,又气呼呼地坐回去,李冰想:命里无时莫强求,苏月虹都不在西安上高中了,还这么痴情,难不成要追到苏州去

    薛老师进来分发了卷子,厉声说:“都打起精神来,检验你们学习成绩的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李冰展开卷子写下名字的一刻,手却开始颤抖,环顾四周都在近乎疯狂的做题。

    他甩甩胳膊,深呼吸两口,开始答起来,一路倒还顺利,越到后面写得越快,提前20分钟答完,检查一遍就交了卷,昂首挺胸往出走,回头看岳超群,还在草稿纸上拼命地演算。

    又有人陆续地出来,铃声一响,所有人放下笔往外走,走廊里全是一堆一堆对答案的。

    李冰找到金玲对了几道题,竟然错了一道,懊悔不已,叹声说:“真不该早出来,这出题的还真能设陷阱。”

    金玲说:“你真厉害,敢提前交卷,下一门多留点心。”

    李冰说:“这回看来考不过你了。”

    金玲说:“肯定考不过,那还用说。”

    李冰来了劲,说:“要不咱俩比比,谁名次在前请吃炒面。”

    金玲说:“不行,请米线。不都是输了的请客吗”

    李冰说:“考得好当然要请客,就请米线,就那家狮吼米线,比不比”

    金玲说:“请就请吧。”

    李冰说:“不说不定是我请你。”

    金玲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冰想起金玲当年也是考过全班第一的,自己还提出打赌,不过话说出去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后边的考试就小心翼翼起来。

    两天的鏖战,考完最后一门,人人筋疲力尽。晚自习就没几个在学习,教室里要聊开了锅。

    李冰跟杜凤却各自坐在桌子一角,一言不发。

    岳超群还在拼命做题,这是要成神的节奏李冰想:这么拼下去,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呀,果然,第二天岳超群请了病假。

    没过几天成绩就在学校里贴出来了。橱窗前围满了人,前边的半蹲着,后边的伸长了脖子,挤挤攘攘地寻着空看。一群人在七嘴八舌地评说着这个好那个差。

    一个说:“岳超群不得了,六门课就考了580分,跟咱比起来,咱这分真要上吊呀。”

    另一个说:“你这是瓤人呢么,你这么高的分都上吊,那我们不都该吊死几十回了,人家屠美婷不都该把上吊绳磨断了。”

    另一个说:“你真是没口德,人家就是考得再不好,也轮不到你在这糟践人家。”

    这个说:“我就糟践了能咋,我还糟践你呢,你以为你那点渣子分能上个啥俅学校。”

    那个说:“你说啥,你狗日的再说一句?”

    这个说:“我说你妈的X了,咋。”

    那个说:“我日你妈。”上去就打。两个人扭打在一团,一群人东拉西拽的拉不开。

    郑主任闻讯赶到,大喝一声:住手。”没人理他。

    主任觉得没面子,冲上去抱住一个就往办公室拉。另一个趁机上来又揣了几脚。这个拧着身子挣扎说:“你咋不抱他,你放开我,我跟他没完。”又赶来几个老师,才把这两个制服住。

    李冰就站在旁边,他对打架没有丝毫兴趣,甚至没有看一眼,只一遍遍盯着前十名榜单。岳超群580分却是全年级第二,开天辟地头一回,在他印象里从小学一年级算起,所有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的人,竟然落到第二了,嘴角扬起一丝笑。

    方小龙长舒一声,自语道:“终于进年级前三十了。”

    李冰说:“你上黑水中学是稳了。”

    方小龙说:“但愿吧,去我家整两瓶庆祝一下。”

    李冰说:“你再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方小龙说:“岳超群第二,他一天没日没夜的学,镜片都厚了一圈,还是没保住第一。”

    李冰说:“大魔王厉害,589分,平均每门课只错不到两分,太牛逼了。”

    大魔王名为魔王,其实是初三一班的淑女,人不可貌相,平日名不见经传,却包揽了大部分的年级第二名。

    她不是西京厂子弟,和郭盈一起来借读的,从来不声不响,似乎都要被遗忘,可她却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猎手,弹无虚发。

    薛老师评价她是隐形学霸,蒋英说她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又说她从来不参加活动,一肚子蝴蝶飞不出去。

    或许这就是她的特色,平时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只在考试威震八方,李冰曾经默默关注过她,永远一副比冰美人还冷的表情,着实深不可测,终究成绩是藏不住的,她也被戏谑为大魔王。

    李冰深知,三次模拟考试总分决定保送名额,如果说以前的考试只是对学习成绩的检验,没有任何功利意义,这三次模考对于顶尖高手来说却是含金量大于中考的巅峰对决!胜则提前晋升,败则继续煎熬。

    这次关键一战,大魔王9分领先拿下第一,李冰并不意外,他甚至觉得她以前很可能有意隐瞒实力,至于有几次跌出前五名一定是故意为之,麻痹对手!

    李冰想到这里,不由说了句:“藏的深啊。”

    方小龙说:“大魔王不是浪得虚名。”

    李冰说:“一班高手如云,年级前十就占了7席,她在这种竞争里淡泊名志,处变不惊,行云流水般自如,扫地僧一般的存在,我一直以为她功力在岳超群之上,今日果然应验。”

    方小龙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咱这都成了江湖了?”

    李冰说:“很久都没看武侠了,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就是武侠里的世外高人。”

    方小龙说:“行了吧你,越说越来。”

    李冰却来了兴趣,他忽然有了奇想:如果大魔王是扫地僧,那杜凤就是李莫愁,岳超群是岳不群,苏月虹是赵敏,许小晴是王语嫣,蒋英是灭绝师太,体育音乐化学美术老师是四大淫贼,校长是张三丰,周滨臣是尹志平。想得出神,大魔王已从身边走过,她经过橱窗,只向榜单扫了一眼,停留了一步,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李冰再次审视着这个平静的少女,个不高,齐刘海短发一丝不乱,不如冰美人冷艳,却永远没有表情,虽冷,却无傲气,如幽深不见底的湖水,凝视而生寒意。

    他甚至想象不出她笑的样子,无七情六欲,也许伴青灯古佛,席地夜读至终老,是她最好的归宿。想到这儿,不由笑了一下。

    方小龙说:“你咋跟丢了魂一样,笑啥呢是不是看上大魔王了”

    李冰说:“我去,我不至于这口味吧。”

    人群里突然一声大喊:“怎么办,咱俩并列。”

    金玲出现在跟前,李冰想起赌约,思索片刻,一拍大腿:“这好办,你请我米线,我请你炒面。”要拉方小龙一起去,却推辞不从,笑说:“不打扰你们了,吃完饭来我家喝酒。”

    金玲说:“别胡说,我们可是清白的。”

    众人目光聚焦,李冰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

    还没到饭点,饭馆里空荡荡。李冰给金玲端过沸腾着的砂锅米线,又帮她搅拌好。

    金玲说:“你成绩可以的,怎么不考西京中学?”

    李冰说:“谁说不考,到时候咱俩放学一块走,做个伴。”

    金玲咯咯地笑:“看把你美的。你真决定了”

    李冰说:“还是长江吧,主要图个离家近。”

    金玲说:“讨厌,又骗我。”不再理他,低头吃起来。

    李冰说:“知道为啥叫狮吼米线不?”金玲不解,“这米线火辣,吃完就脾气暴涨,如狮吼一般。”

    金玲说:“你是嘲笑我声音大是不?”

    李冰说:“这我可没说,不过以后就难听到你的声音了。”

    金玲有些难为情,说:“你赶紧吃你的吧。”

    李冰说:“以后上了高中我给你写信。”

    金玲说:“嗯,当个笔友。你的同学录呢?我还没给你写。”

    李冰就去翻日记本,说:“写这上面。”

    从外面进来俩人,挨身边坐了。

    他们并不点菜,只盯着李冰。

    一个说:“跟我走一趟,找你有点事。”

    李冰说:“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另一个凶狠地说:“赶紧走,不要让我动手。”就抓住李冰胳膊。

    李冰看见一条蜥蜴纹身,和那次被打的混混纹得一模一样,大喊:“不要动我,放开!”

    金玲站起来说:“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说:“你坐下!”

    店老板探出身说:“他还没付钱。”

    李冰说:“你松开,让我先掏钱。”

    刚松手,李冰大一声:“跑!”往外冲出去,却跑不及,被另一个拉住衣服,金玲端起米线就泼到那人胳膊上,哇地一声松了手。

    两人往院子里飞跑,奔跑中看见靠在墙根的蒋琦,还有两个混混从远处包抄过来。

    李冰骂了一句,转了弯继续跑,他是学校短跑冠军,眼看后边要追上金玲,又返回去救,金玲大喊:“抢劫啦,救命啊。”周围就有路人围上来,问小妹妹怎么了谁欺负你混混们就停下来,在人群里散了。

    李冰喘嘘着说:“谢谢叔叔阿姨。刚才有人要抢我们。”

    一个老大爷过来说:“小伙子不要怕,光天化日,敢抢人”

    李冰感激地说:“谢谢爷爷。”

    老大爷义愤填膺:“现在这伙混混,太猖狂了,我年轻的时候抓过不少,现在让我碰见,还得抓!”

    李冰说:“您是”

    老大爷说:“我以前当过兵,退伍就当警察。”

    李冰肃然起敬,又一番感谢后就和金玲往院子去,路上说:“幸亏有好心人帮咱们,还有你那一嗓子救命起了关键作用,还有,刚才泼米线那一下,真让我刮目相看,你真是女中豪杰。”

    金玲说:“你这是夸人?我怎么觉得是取笑我。我刚才吓得心提到嗓子眼,要不是为了救你……那两个是什么人”

    李冰说:“是五个人,外边还有蒋琦,上次被打的一帮混混来报仇了。”

    金玲说:“那怎么办赶紧给老师说。”

    李冰说:“你去学校找老师,我去搬救兵。”

    金玲说:“哪个救兵?”

    李冰说:“方小龙。”

三十八 一念天堂

    那天王耀兴非礼苏月虹,仓皇逃跑,拼命蹬自行车,在大门口差点撞上一辆汽车,慌乱中鞋也蹬掉一只,光脚骑到店里,如丧家之犬。

    红姐正在收拾下班,看见他说:“你这是怎么了?又打架了?”王耀兴没说话,喘着粗气坐下,茶壶里的水一口喝完,又倒满,再一口喝完,呛得咳了两声。

    一路上,他脑子里仍旧是苏月虹的叫喊和腰往上那白花花的两团,被拒绝的愤怒和一把扯开的衣服,他甚至在那一刻还产生了兴奋。上次被打的淤青犹在,这次若被抓住,可能就被打死了。

    他心有余悸,镇定了情绪,看了眼红姐说:“今天生意怎么样?”

    红姐从鞋架上取下一双鞋说:“就那样吧。你把鞋换上。”又坐到旁边,倒上水说:“小兴,有啥事跟姐说,好好的在这上班,别在外边折腾了。”

    王耀兴说:“真没事,鞋坏了,我就扔了。明天你去发货,店我盯着。”

    红姐让小女儿到里间写作业去,又拉了店门,说:“你昨天借钱肯定有事,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还真有点担心你。”

    王耀兴看着红姐表情哀怨,就说:“姐你放心,我没事,你能收留我,我感激你,肯定好好干。”

    红姐说:“我不是说这个,姐这辈子命也不好,老公现在也没个音讯,一个人带个娃,还要开店……”

    王耀兴说:“这我知道,我也是没了爸,我妈也改嫁了,唉,不说这了。”眼圈红红的,红姐却流下泪来,自己擦了,给王耀兴点上一根烟,自己也抽一根,吐了烟说:“小兴,你还小,姐想让你一直在这干,你就把这当家,以后等你长大了,经验也有了,咱们把店做大,今后你就跟姐过,咋样”就靠到王耀兴肩上,王耀兴没想到红姐会说这样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装作没事一样笑了一下,说:“这是大事,我还没想好。”又说:“你老公去哪了?回来了怎么办?”

    红姐说:“他,已经不是我老公了,他欠赌债跑的时候娃才一岁,五年没音讯,就算回来我还能认他吗?”

    王耀兴却没有了话,他不知道同意还是拒绝,脑子空白,他本来只想着打工来打发没学上的时间,从没想过别的,可红姐对他的好,让他有了一丝温暖,内心有些矛盾。

    小女儿揉着眼睛出来说:“妈妈你们在干嘛”王耀兴坐直了身子,小女儿说困了要回家。红姐就开了店门,把小女儿抱上摩托,坐上去说:“我带你一段”王耀兴说不用了,你们先走,就出门去了三间窑。

    快要走到丁字路口,一个头发染的像猴子一样的人蹲在一棵树下,跟他招招手,他过去点上一根烟,猴子说:“一会老大就到,咱先吃点垫垫底。”

    王耀兴说:“今天有啥事”

    猴子说:“有大事,来,先吃点喝点,一会再说。”

    在烤肉摊坐下,上了一盘毛豆花生,一把烤肉,几瓶啤酒。猴子先倒满说:“听说你不上学了以后跟着老大干,不亏待你。”

    王耀兴说:“我有工作了。”

    猴子说:“得是那个红红,跟她卖鞋有啥前途?”

    王耀兴说:“你怎么知道?”

    猴子说:“这么大点地方,啥不知道上次的事,老大一肚子气,你们四个咋弄的能被抓住他弟肋子断了两根。”

    王耀兴说:“本来能成事的,就是被俩人坏事了。”

    马路对面过来几个人,领头一个黝黑的光头,猴子站起来说:“老大,耀兴来了。”

    老大嗯了一声,说:“到里边说。”

    一队人进了包间,王耀兴看见蒋琦,问:“你咋没上课?”

    蒋琦说:“有事情,上啥课呀。”

    众人坐定,老大掏出盒烟,点上一根,又把烟盒扔到中间说:“自己拿。”看了王耀兴一眼说:“小兴,虎子的伤你也知道,咋回事?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王耀兴说:“被人点炮了。”

    老大说:“今天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你跟蒋琦把人盯住,找机会把事了了,就是校长,该收拾也得收拾。第二件事,一会有一笔账要收,吃完饭准备好家伙,刚子带路,半个小时内解决战斗。”

    王耀兴是恨李冰和方小龙的,可想到要收拾校长,非同小可,事情大了,他吃不了兜着走,就有点害怕,刚才进门,看见一人提着兜里的家伙,心想晚上也不能去,就说:“老大,我奶病了,要回去照看。”

    老大说:“闭嘴!小兴呀小兴,这几天你是人不露面,找你都找不见,你钱没要到,还被打,现在又退学,这个仇你报不报”

    王耀兴没说话,老大又说:“我看你是瓜了,卖鞋过一辈子”王耀兴还是没说话。

    菜已端上桌,老大说:“今天就少喝两杯,一会事办成了,再带大家好好喝。”又看着王耀兴说:“行不行你给句话,你们学校那个女的,兄弟们也能帮你摆平,把她拉下水。”

    王耀兴说:“哥,叫你一声哥,你永远是我哥,你对我好我知道,我报答不了你,给你赔罪。”倒下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又喝完,再倒一杯,再喝。

    老大噎在那里,没有说话,王耀兴就对着酒瓶咕咚咕咚灌起来,直喝到满嘴满身的酒。

    老大说:“行了,哥给你指的路你不走,你不认我,我没办法,兄弟一场,从今往后,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兄弟!”说完去取一支烟,盒却空了,旁边递过烟来,却没接,把空烟盒揉了摔在地上说:“咱们出发!”

    王耀兴一个人呆坐着,五味翻腾,又喝了两口酒,噗地就吐了一摊,他擦了擦,摇摇晃晃回家去。

    屋里黑着灯,他奶早已收摊回来,躺在床上听着秦腔,听见脚步声,说:“小兴啊,是你回来了吗?你今天咋这么晚的?又去哪胡成精了?”王耀兴说学校放的晚,奶又说:“今天你妈来了,给我说让你去当兵,或者上个技校,回来接你爸班在厂里接着干。你自己看。”

    王耀兴扶着墙走到厨房,嘴里仍是答应着,他漱了口,又猛喝几口醋,返回自己卧室倒在床上,手捂住胸口,头还是晕,天花板也开始旋转,他闭了眼,脑子里就如过电影般放映着今天的事。他想到那束妖艳的花,苏月虹的绝情,红姐的温暖,老大的话,还有很久没见到的妈妈,一股泪就从眼角直留到床上,他用枕巾擦了,翻个身,晕沉沉地睡去。

四十 团灭

    从李家寨回来,方小龙说:“大事已定,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李冰把藏刀抽出来,寒光略过刀尖,又啪地合上,说:“再好的兵器也用不上了,刀枪入库,还是存到你那。”就把藏刀又交给方小龙。又说了一会闲话,告辞回家。走过苏月虹家,纱样的窗帘上投射出埋头写字的身影,看来她是铁了心离开西京了。

    周一早读课薛老师急急匆匆进来把李冰叫出去,一起去了校长办公室,说了那天险些被劫持的情况。校长怒拍桌子说:“这伙地痞太狂妄了。”问有没有王耀兴?李冰说没有。校长说:“上回给他们一个教训,还不知悔改,这回一定要好好治治他们。”又嘱咐李冰千万注意安全。说事不宜迟先去找公安科长,然后去派出所。

    李冰回到教室,心想这伙混混是彻底完蛋了,课间找金玲说了情况,要再请一顿饭弥补一下。

    金玲说:“上次的米线都洒了。”

    李冰说:“这回咱们去吃好的,南院门葫芦头泡馍。”

    金玲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我请你吧。”

    李冰说:“这是我感谢你呢咋能让你请不是你救我,我可能都回不来了。”相互推让,刘睿却走过来说:“你俩在这让来让去的,有意思没?要不然我请?”

    李冰说:“你要请客?这可是你说的,行了,今天下午走起。”

    刘睿嘿嘿一笑说:“你俩慢慢请把,我咋能打扰,是不?”

    金玲说:“刘睿你真是讨厌。”又对李冰说:“要不改天再说吧。”就跑回班里。

    放学李冰跟冯清扬一路走着。李冰用手比划着讲解一道物理题。

    一个人飞骑一辆车转弯,结果连人带车全翻在地上。那人起来拍打着土,骂了一声:“妈的,啥路。”推着车走了。

    李冰说:“看,由于他速度过快,转弯又小,所以需要很大的向心力,而转弯时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力不足以提供向心力,他就沿着切线与转弯圆弧之间的某一个方向飞出,结果就摔了。跟这道题极为相似。”

    冯清扬想了想,猛地拍一下手说:“噢,我明白了!”

    李佳和几个小女生在一棵杨树下跳皮筋,哼唱着歌。看见李冰,就停下来,拿眼一直看。

    冯清扬诡秘的笑:“还不过去,那边叫你呢。”

    李冰忽然想起什么,就到了李佳跟前说:“来一下,跟你说个事。”李佳从皮筋里跳出来,跟李冰到了马路对面。

    李冰说:“想求你办个事。”

    李佳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尽管说。”李冰说:“帮我问问王艳,她是不是问许小晴要了一张照片?”

    李佳说:“你问这干什么?我先问你,上回你醉酒还记得不”

    李冰说:“怎么不记得,你跟方小龙送我回去的,还要感谢你。”

    李佳说:“我是说醉酒前。”

    李冰知道是抱了李佳的,但不能承认,就说:“那时候断片了,糊里糊涂的。”

    李佳说:“断片你该断不断,不该断胡断,你个没良心的。”双手抱在胸前,头扭向一边。

    李冰勉强笑了一下说:“没发现你脾气还大的不行。”拨了一下她胳膊,李佳甩了手说:“别动我!”转身就走了。

    冯清扬走过来说:“你咋两句话就把人得罪了?”

    李冰说:“现在这女娃,怪的很,搞不懂。”

    冯清扬说:“你是考场得意,情场失意呀。”

    李冰说:“那也总比情场得意考场失利强吧。”

    冯清扬说:“安然也要上长江中学的。”

    李冰说:“我跟她都有半年没说过话了。以前是喜欢她,现在倒弄的没话说。”

    冯清扬说:“到时候你俩可以再续前缘。”

    李冰有些怅然说:“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错过就回不了头。”

    冯清扬说:“那是因为你太花。”

    李冰说:“我花我是个花心的人吗?”

    冯清扬说:“你这是灵魂拷问?你跟五六个女的有染,竟然发此一问?”

    李冰说:“有染,我靠,你这词用的,你还知道五六个女的”

    冯清扬说:“安然现在闭口不提你,你跟金玲大战三间窑混混都轰动了,你俩现在热火的,真是伤了安然的心。”

    李冰说:“这事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金玲大嗓门说的?她再怎么也不会传这事吧。”

    冯清扬说:“老薛刚才专门为这开的班会,把蒋琦提溜到前头,叫家长都跟着上课。”

    李冰说:“我去,他爸是厂里处长。”

    冯清扬说:“老薛认过谁的铆郑主任以前都是她的学生,校长见了都客客气气的。”

    李冰说:“校长是尊重老薛,人家有那分量。这回校长去公安局报案了,估计以后彻底安宁了。”

    冯清扬说:“现在正是严打扫黑,这伙混混估计得一锅端。”

    李冰突然想去三间窑看看,蹬上冯清扬的自行车带上他,一路奔去。

    三间窑平静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唯一不同的一辆警车就停在路口,李冰转过一圈往回走,又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李冰想:这是不是去抓人的车骑到院子门口,李冰说:“昨天出来还提心掉胆的,今后终于安宁了。”

    冯清扬说:“好好复习吧,别再分心了。”李冰想:学习归学习,可有些事还是要落实的,李佳那儿打听不到,就只有亲自找王艳了。

    第二天上课前就在乒乓球台边上,装作看球,眼里却盯着校门口。打球的说:“你来练两把”李冰说:“你们打吧,我看看。”话音未落,李佳和王艳前后进了校门。李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眼看要进班里,才跑过去喊:“王艳。”李冰招手,王艳却没动,只好硬走到跟前。

    李冰还未开口,王艳就说:“是不是照片的事?李佳都问过了。照片是许小晴自己给杜凤的。”

    李冰说:“那天你跟杜凤在说什么?”

    王艳说:“没说啥,就是闲聊呢。我们要上课了。”就要走,李冰却从她的慌张里看到说谎,杜凤死也要入团,又在使什么威逼利诱的阴谋?暗暗觉得跟杜凤决战的时候快要到了。

    李冰没找杜凤出气,他不屑于再跟这样档次的女人争吵。他怒视着杜凤,最后终于忍不住说:“你最好老实点。”

    杜凤瞄他一眼说:“你有病吧。”

    李冰直接找到方小龙,把他叫到三楼最西头的拐角,说了事情的全过程。方小龙从始至终都在凝视着窗外,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说:“我知道了,这事你最好问问许小晴,你能给她做主,地痞混混咱都不怕还怕治不了个杜凤”

    李冰返回班里,却被杜凤堵住。

    杜凤急躁地问:“跟方小龙说什么了?”

    李冰没搭理她,侧着身子往里走,衣服却被杜凤抓住,“你跟他说什么了,你说。”

    李冰狠狠瞪他一眼,一甩袖子,说:“松开,你这个坏女人!”

    杜凤脸红得像猪肝,几秒钟的情绪酝酿后就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你到底说什么了!”

    李冰看见全班人的目光又一次凝聚在他们之间,再看杜凤摆出副受了屈辱而苦大仇深的表情,他的火就从心里一直烧到头顶。他把书往桌子上一摔,用同样高的嗓门喊了出来:“你听着,我把你干的好事全给方小龙说了,究竟是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叫一报还一报,你这个卑鄙的坏女人,卑鄙!”

    杜凤气得打哆嗦,眼睛变得通红,张了半天嘴,只说出个“你”字,别的话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几日,李冰和杜凤真正结下了血海深仇。十几天里没再说过一句话。杜凤也长了志气,面对每天发下来的七八张试卷,别人都在拼命地写呀算呀,她却随手拿过卷子,抖两下,再铺平了,随便钩些字母再填些数字,大题则胡乱找几道例题的答案,工工整整地抄上去。老师到台下巡视检查,也只是粗略看看有没有写,她也就大大方方地把卷子摆到老师眼前。

三十九 黑龙

    米线店一战,五个人灰溜溜的回来,还有个带伤的,胳膊上的蜥蜴也被烫掉一半,只留了屁股和尾巴。老大怒不可遏,上去就一巴掌,说了一句:“都是弄怂的,他是长了翅膀,还是坐了火箭,四个人追不上有这么难整”老大已经丢了两次面子,再丢第三次,小弟心就散了,老板也会看不起他,一怒下就要亲自带人杀到西京子校。

    李冰在和金玲告别后直奔方小龙家。李冰拿起酒咕咚咕咚喝下半瓶,说:“事大了。”

    方小龙说:“别急,慢慢说。”听过整个事情,他带上手套,狠狠在吊着的沙袋上打了两下,坐下来说:“这事不要慌,我得去找我哥。”

    李冰说:“李家寨能压得住三间窑。”

    方小龙说:“能压住,明天早上你能出来不跟我一块去。”

    李冰说:“能出来,我就说到你家写作业。”

    从方小龙家出来,李冰又去学校打探情况,里面已没有人,金玲大概是走了,他又返身出来,刚要跨出学校半开的小铁门,却看见一个人要往进跨,他让了一下,抬眼看这个人竟是许小晴。还没来及想,许小晴转身就跑。李冰百米冲刺的速度追出去,许小晴一躲一闪,终于在花坛边停下来。

    李冰说:“我就想知道,那天……”

    许小晴说:“不要问。以前的事别说了。”

    李冰说:“你这么晚去学校干什么?”

    许小晴说:“我作业本没拿,去取作业。”

    “那现在呢”

    许小晴说:“作业不取了,现在回家。”扭头就走,李冰跟着,许小晴说:“别跟了,被老师看见就麻烦了。”李冰停下,许小晴又说:“有事以后再说。”

    晚自习还没开始,李冰爬在阳台往远处看,他最近视力下降的厉害,配了副眼镜,平时却不戴着,他就在每节课间看远处的树叶,此时天已黑,看不清树的,他就举目看那悠远的星光,夜空暗淡,低头就在乒乓球台边看见两个人,一个衣服鲜黄是杜凤,另一个看不清,身形有些像许小晴。李冰急匆匆就往下走,到楼下一看,却不是,是王艳。

    晚自习照例是哇啦哇啦的背书声。李冰捧着政治书,随便翻过几页,就放在一边做起物理题。

    头强转过来说:“李冰,我考你几个概念。你还猛,政治课敢学物理。”

    李冰说:“你还分不清主次,只有会考考政治,真正关键的是中考。前几天的模拟考试也没政治么。现在目标就要放到中考上,政治背个差不多也就行了,我的政治书都翻烂了,哪还用得着再看。”

    蒋英绷着脸进来,李冰忙把书胡乱塞进抽屉。

    蒋英说:“都精神着点,再有不到一个月就会考了,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赶紧背。背得差不多了就重头到尾再复习一遍,知识点一个一个过。学了三年政治了,也该学出点门道了,别让我操心。”

    台下背书声又起,震耳欲聋。蒋英巡视一遍就出了教室,李冰仔细琢磨起许小晴的话,好像又不单是因为上次的事,似乎是受到什么威胁?取作业明显是假话,可学校里已没有人,又说怕老师看见,前后跟着走,老师看见又能怎样去周滨臣家不也是她跟在后面去的?种种疑团又让李冰把目光投向杜凤,这个狠毒的女人为了入团不择手段,最近却偃旗息鼓没了声音,最后一批团员她竟一点不着急。也许真的死心了刚才和王艳鬼鬼祟祟,又要使什么诡计?他实在忍不住要向杜凤发难,把书挡住脸说:“杜凤,你又敢找许小晴”

    杜凤惊讶了一下,说:“没工夫跟你说话,老师一会要提问呢。”

    李冰想,你还牛气了,说:“你到底说什么了?”

    杜凤说:“你说我说什么了”

    李冰说:“你少跟我装。”

    杜凤说:“我没找许小晴,你自己长点脑子,又听谁胡说呢”

    李冰说:“我看见了,乒乓球台。”

    杜凤说:“你眼瞎吧,那是王艳。”

    李冰说:“你俩在一块能有啥好事?”

    杜凤放下书说:“是有件事,不过跟你无关。”

    李冰说:“你到现在了还敢搞事,真不想毕业了!”

    杜凤说:“你少吓唬我,你以为你是谁跟你说也行,让我入团就跟你说。”

    李冰说:“你做梦!”

    杜凤也不言语,默默拿出张照片,又放回书包,李冰瞄见草地上坐着个女孩,是许小晴,就问:“哪来的?”

    杜凤说:“你别管,让我入团照片送给你,不然就给别人了。”

    李冰问:“到底怎么回事?”

    杜凤说:“这照片你不要,就给高翰文了。你别后悔。”

    李冰差点喊出来:“高翰文跟许小晴早都不联系了,你还在这胡说八道!”

    杜凤说:“是,他们是断了,可高翰文求贾玉要一张许小晴的照片,留个纪念,以后彻底恩断义绝,再不来往。贾玉答应了,照片现在就在这,要不要就看你的。”

    李冰说:“你接着编,贾玉能帮高翰文要照片亏你想得出。”

    杜凤说:“人家那是真爱,你根本不懂。”

    李冰又陷入了焦虑,推荐杜凤入团,根本不可能的,可照片就在杜凤手里,她要照片到底是干什么,是否和高翰文有关,不得而知。她和王艳到底说了什么?一切就只有问王艳本人了,于是不再去想,继续做题。

    杜凤又把照片拿出来晃晃,问:“真不要了?”

    李冰只扬了一下手,做出走开的动作,头也没有抬一下。

    晚自习后李冰找金玲问情况,金玲说只见到薛老师,跟她说了,老师嘱咐说最近没事不要轻易出院子,回家跟同路学生一起走。还说会给校长再反映。李冰本想直接找校长,听到最后一句,就说礼拜一再看吧。

    第二天一早,李冰就和方小龙坐上了去李家寨的公交车。方小龙是带了双截棍的,李冰也在书包里放了一把藏刀,刀是半年前买的,一直寄存在方小龙家,还没开过刃,刀鞘和柄都是金黄色,十分威武。

    李冰在走出院门那一刻,手就伸在书包里,握着刀,四下张望。公交车人满为患,挤得如罐头里的鱼,李冰的后背就有两团肉压上来。他不敢回头,身子往前,肉也跟着往前,向右,肉也跟着往右。他终于在身后人下车后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五十多的老妇,不由哆嗦了一下。

    开过几站人终于少了,李冰挪到方小龙跟前说:“你哥得有一米八吧,有没有纹身?”

    方小龙说:“我哥以前很猛的,现在的老大都是他小弟,纹身好像是有,但基本没露过。一会先到他店里坐会。”

    李冰说:“开店的?”

    下了车,走过一段,就是古文化广场。右边上矗立一座高大牌楼,上书李家寨文化街,走进去是青石小路,两边是各色仿古建筑,李冰想象自己手握藏刀穿行其中,就如古代侠客。走到一家店门前,方小龙说:“到了”。

    两座石雕麒麟把守店门,门头木牌匾从右至左四个大字“黑龙茶道”。李冰赞道:“名字起的好,有江湖味。”

    进到店内古色古香,橱窗摆放各种茶具和茶叶,厅堂正中一尊精雕石佛,慈目低眉,衣带飘飘,大有盛唐之风。墙角一处假山水车瀑布,一穿旗袍的美女迎上来说:“小龙来了,你哥这会不在,先上二楼坐会。”

    李冰小声说:“这美女你也认识?”

    方小龙说:“这是我嫂子。”

    由木梯上到二楼,在木椅上坐下,立刻有一白色小坎肩,墨兰长裙的美女过来倒茶。

    方小龙说:“有急事找我哥,他这会在哪?”

    嫂子说:“你学生家的有什么急事?你哥一会就来,眼看中考了你最近复习的怎么样?”

    方小龙说:“就是有事弄的人没法学习,过来找我哥帮忙的。”

    嫂子说:“你哥一天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来,这个小兄弟也喝茶。”给李冰把茶倒满。

    李冰说:“谢谢姐姐。”

    嫂子说:“一看人家就比你学习好。”

    方小龙说:“我就上个黑水中学么,不用学那么好。”

    嫂子说:“黑水,黑龙,你们家净是黑。”呵呵笑了一下。

    楼梯上就有了脚步声,一人在说:“小龙,你不好好学习,咋又跑来了。”走上来一个带金丝眼镜的,精瘦身材,穿唐装。

    李冰吃了一惊,这哪里是黑社会明明是教授嘛。刚才进门就觉得店主一定是清净儒雅之人,还在怀疑他哥到底能不能把那些混混拿下,现在看来,难道要请他哥去国学开讲看向方小龙,小龙说:“这是我哥。”李冰问了好,说:“你们的店名起的霸气。”

    哥说:“霸气什么呀,我说改名,兄弟们都不让。”

    李冰疑惑:只见几个美女,哪里有兄弟们小龙详说了来意,末了又说:“黑子听说不好惹,只能求你了。”

    哥说:“你是说黑虎吧,好几年没见过了,你等我打个电话。”就下楼去打电话,隐约听得是在聊家常,说什么闲了一定来坐坐,又说他两个弟在西京子校,说当然是亲弟么,跟黑虎说说,多关照关照,报了方小龙和李冰名字,嘻嘻哈哈地挂了电话。返上楼说:“行了,解决了。”

    李冰目瞪口呆,说:“哥,你刚说亲弟,可我姓李。”

    哥说:“姓李就是表弟,我说啥他都听的。”

    方小龙说:“真的没事了”

    哥说:“你哥说话你还不信你俩就好好安心学习吧。”又看看表说:“我还有个事,一会让你嫂子带你俩去吃饭,有时间我去你家看看我叔。”说着话提了个包就走了。

    李冰完全懵了,一路上都在想他哥是何等威武霸气,带领几十人包围三间窑,直捣他们老巢,要王耀兴和一帮大小混混磕头认错,从此他一战成名,无人敢惹。可如今,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嫂子换了身衣裳,好身材包裹紧致。领着到了一家饭馆,名叫“醉江南”,也是古韵,两进的院子,大厅里有四幅墨染的梅兰竹菊,服务员都着唐装。

    嫂子说:“爱吃啥,你俩点。”

    李冰哪里会点菜,方小龙说:“嫂子点吧。”

    嫂子指了几样菜,又嘱咐再来一壶普洱茶。

    菜端上来,盘子倒比菜精致。李冰不忍心吃,嫂子给他俩各夹一筷子,说:“客气啥。快吃。”又闲聊起家里事,说你哥现在是有钱了,可一天到晚见不上几面,年纪轻轻的,肚子倒大。又说起他和黑虎的关系,其实和黑虎的老板是多年朋友,前些年就在一起做生意。

    李冰说:“原来都是自家兄弟。”又有些好奇就问:“我方哥有没有纹身?”

    嫂子笑了说:“你咋好奇这个”

    李冰说:“我看方哥像个文化人。”

    嫂子说:“当文化人好么,你方哥忙是忙,有空还爱看书,说要把以前落下的补回来。”

    李冰说:“看来我俩更要好好学习了。”却在嫂子隐约露出的胸口看见一点纹身,娇艳的红。

四十一 秘籍

    第二天就传来三间窑老大被抓的消息,却不仅是因为校长的举报,而是老大几次讨债不成,一怒把欠债的绑到宾馆,逼还账。警察一脚踹开门,几把枪顶住脑袋,老大就跪了,一众跟班也被拿下,其他的小弟们也几乎在一天之内在各处被抓。

    政教处书写了大字通告贴在学校大门口,感谢公安扫除黑恶势力保校园安宁。

    学生们欢呼雀跃,各个走路都昂首挺胸,再不怕半路被劫。校长也缓过一口气,但会考的压力确是实实在在。区上发了文件,各校模考成绩比对,子校已是大不如前,今年虽说还是第一,总平均分与第二名仅差一分。

    校长把文件拿给薛老师看,感叹道:“咱们真的老了,一届一届地送走学生,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个长大,却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薛老师也跟着伤感,两个银发老人相顾无言。

    校长说:“坐吧,”倒上杯茶继续说:“今年的西部大学附中也是拼命跟咱们争,上次开会他们校长开玩笑说三年赶上咱们,初一的招生就相当苛刻。没想到这第一年就危险了。十一连冠是咱们老师的心血,不能断,让学生们再加把劲。”

    薛老师说:“老师们都尽力了,今年乱七八糟事一堆,总算最近能好一点,我再给各科老师开开会,无论如何冠军不能丢。”

    校长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薛老师面子仍有些挂不住,回来路上悲愤交加,怒气上攻,冲进了班里,把单子往桌上一拍,又是一顿痛骂。临走说:“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再不努力你们这辈子就完蛋了!”

    单子就放在讲台。物理课上,老师看了单子又放下,情绪变得激动:“这道题我讲了不知道多少遍,可还是有人不会,我也没有办法了,你们考不好上对不起父母老师,下对不起老婆孩子!”台下愕然,老师补充道:“除非你将来不结婚生子。”

    数学老师倒很平和,把卷子左右翻翻说:“第一题送分题,过,第二题还是送分,第三题太简单。”全部过完,说:“难题总共就两三道,这种难度,考不到80分,出去别跟人说我教过你们,我丢不起这人。”

    终于熬到化学课,梁伯启看着成绩也是无语,缓缓说:“数理化,化学最简单,你就是死记硬背逑都不会,胡蒙乱怼,也能及格。”

    他从怀里掏出个破烂的小本子,打开翻找,一页纸就掉在地上,捡起来说:“不要小看这一页纸,关键时刻能救你们命。都好好听着:考试秘籍,当你实在不会的时候,请记住下面几句话,记: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同长同短就选A,长短不一选择D,参差不齐C无敌。此方法各科适用。还有最重要一点,大题不要写答:,要写答案:。记住没”

    学生百思不解,老师说:“我也参与阅卷的,看见答案二字就知道是自己人。还有,不会的题眼睛放亮一点,四周都看一眼。多得一分,超越千人,明白没有”

    学生们刚开始瞠目结舌,听到途中渐有领悟,到最后如久旱逢甘雨,又如八十一难后终于取得真经。有一个开始鼓掌,两个,三个,顿时掌声雷鸣,梁老师扬起皱纹,咧着嘴,高兴得挥手致意。

    照片的事,李冰没有再去找许小晴,他明白找了也没用,许小晴什么也不会说的,上次痛骂杜凤就是为了断她所有念想,要么她就此打住,不再有奢望,要么她歇斯底里,疯狂到底。蒋英已明确说过最后一批团员以模考成绩定,她只要不是倒数十名就稳入团,主动权全在她,入不了还能怪别人?但杜凤的心胸是不能以常人衡量的,万一没入团,她会不会恶毒地报复?李冰后脊背发凉,他要提醒许小晴,但不是现在,要等到考试完再说。

    最紧张沉闷的时光持续了半个月,第二次模拟考试也就随之来到了。

    李冰还记得之前的约定,要考前请金玲一顿饭。他在一班门口等了一会,探头望了一眼,金玲还在写作业。

    背后有人厉声叫:“李冰!”回头看是付沁怡:“半个月不联系,就不认识了”

    李冰无辜地说:“平时老是碰不见么。”

    付沁怡一脸嗔怒:“你还挺能装,碰见你就光点个头。你个没良心的。”

    李冰说:“请你吃顿饭吧,算我跟你赔罪。”

    “你还知道你有罪。”等着李冰说去哪吃,李冰却没了主意,突然想起来说:“咱们去吃葫芦头。”

    付沁怡说:“那是什么”

    李冰说:“清炖猪大肠泡馍。”

    付沁怡呲牙咧嘴,说:“就不能吃点别的?要不我请你?”

    李冰说:“这葫芦头香呢,你是不知道,那汤有多美……”

    付沁怡已经走了,李冰还在说:“改天请你吃啊。”

    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李冰就进去,金玲还在埋头苦算,一米七的个子,腰挺得笔直。已冒了汗,也没工夫擦。

    李冰等她做完一道题,说:“要不歇会?”

    金玲放了笔,吁一口气说:“马上考试了,你还不抓紧复习。”

    李冰说:“劳逸结合嘛,别太辛苦,走,去吃葫芦头。”递过去一张卫生纸。

    金玲擦了汗,把纸攥到手心说:“等考完试吧。这两天心烦意乱的,越到考试越心烦。”

    李冰说:“你还有烦的时候看你每天都开心的。”

    金玲说:“我又不是神仙,哪有不心烦的人。”

    李冰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我帮你顶。”

    金玲收拾着东西说:“家里说要保送上西京中学,就三个名额,不拼命不行了。等到毕业了,放开了玩,到时候咱们去游泳。”

    李冰想象起金玲的泳装身材,说:“游泳我可学过的,到水里我保护你。”

    金玲说:“谁要你保护,到时候咱俩再比比”

    收拾完东西两人一路出来,苏月虹背个包快步走过,匆匆下了楼。

    李冰看她的背影又生感叹,今天竟穿了校服,又换了白底红圈的发箍,短发整整齐齐,她最近是团里的事也不闻不问了,开例会让杨小明顶替。李冰还顾不上问怎么回事。金玲说:“她好像变了个人。”

    李冰说:“大战在即,都要拼一把的。”

    模考在燥热的蝉鸣声里开始,再加上风扇嗡嗡和隔壁批发市场的喧闹,让人静不下心。

    李冰给太阳穴涂抹了风油精,又闻闻,想起物理老师说的心静自然凉。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正因为热而心乱,又怎么才能心静变凉呢?

    岳超群跟人换了座位,临着杨小明坐。李冰突然就觉得他有什么阴谋。年级第二的压力让他接受不了不会在中考前崩溃吧。李冰暗笑了一下。

    考试开始,李冰写着写着就觉得四周没了声音,越发流畅。老师转来转去,又坐到讲台看报纸。

    还有三十分钟,老师继续巡查,就在刚走过的一瞬,岳超群竟和杨小明极快地交换了试卷。

    李冰放下笔冷笑一声:高,实在是高!岳超群你真是丧心病狂!有了立即举报的冲动,又硬忍住了。

    后面几门陆陆续续考完,感觉状态却没有第一次模考好,试题难度是明显增加了,走出考场的也大多垂头丧气。

    回去路上,李冰问头强感觉难度咋样头强满脸不在乎说:“难不难不就那回事了要难大家都难,我不会别人也不会。没啥,看淡就好。”

    李冰还是忧心忡忡:“第三次模考估计更难,真正的中考难度,回去该拼命学了。”

    头强说:“你上长江稳稳的,拼啥命小心拼成抑郁症。”

    李冰说:“现在啥都难说呢,都在拼命,不拼不行啊。你现在还喜欢付沁怡不?”

    头强说:“不喜欢。”

    李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喜欢。等考完了送你个礼,现在送怕你分心。”

    头强说:“什么礼还神神秘秘的”

    李冰说:“毕业再说吧。”

四十二 孤独

    老大被抓走的那天,王耀兴看见一排警车就停在批发市场的过道里。待警察押着灰头土脸的混混们从三间窑走出来,警车就拉起警笛开过去。

    王耀兴站到店门口的台阶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红姐也跑出来,说:“这么大动静,抓人呢是不是那些混混?”

    王耀兴说:“你认识?”

    红姐看着一个个被押上警车,走的慢的屁股上又挨上两脚,就说:“这群畜生,枪毙了才好。”扭头进了店里。

    王耀兴跟进去问怎么回事,红姐却不愿再提,警笛声渐远,围观的人群也都散去。王耀兴想说些感激的话,要不是在店里上班,估计今天被抓的也有他。可红姐和那些人似不共戴天,就没再说什么。

    下午整个市场都贴满了警方打黑除恶的公告,一台警车架着高音喇叭在路上来回播放。王耀兴坐在小凳子上抽着烟,一根又一根,来了顾客过去招呼几句,又坐下抽,烟灰缸已塞满了,又去取一支烟。

    红姐把库房里的几件货往货架上摆,说:“小兴,想啥呢魂不守舍的。”

    王耀兴抬头说:“姐,我想好了。”

    红姐一愣说:“啥想好了?”

    王耀兴说:“今后别叫我小兴了,我决定了,这辈子都跟着你。”猛地站起来从背后抱住红姐。红姐手上的鞋就掉在地上。好一会才说:“姐知道了,大庭广众的,把手先放下来。”王耀兴放开手,待红姐转过来,嘴就亲上去……

    电话铃响起来。红姐整了整衣服就过去接电话。王耀兴幸福地笑了一下。电话里红姐是答应着什么事,又约了时间。最近王耀兴是不敢再进院子的,接娃都是红姐去,就说:“下午要出去”

    红姐挂了电话说:“浙江老板来西京了,还带了好些样品来,下午去挑挑款式,把夏天的凉鞋定了。”

    王耀兴说:“接娃怎么办呢?”

    红姐说:“你去呀,今后好好对小妞,听见没?”

    王耀兴说:“我一直对她挺好的么。”

    红姐把20块钱塞到王耀兴手里说:“下午带妞到外边一吃。晚上等我回来。”在脸上亲了一口,就蹬着高跟鞋走了。

    王耀兴趁还没放学,蹬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绕了一圈躲到学校前的楼门洞里。扬起一块金色手表看一下,又点上根烟,想起那天下雨,店里空荡荡,商户都陆续关了门,他俩也关了店去逛商场,红姐看上一对腕表,戴上比了一下直接付了款。王耀兴从厕所出来,拉着他到门口,给戴上,怎么问价都不说。

    红姐说:“看看,我眼光怎么样?刚刚合适。”又把自己胳膊跟他并排了比,说:“漂亮吧,以后戴上不准卸。”

    王耀兴说:“睡觉也不能卸”

    红姐说:“敢卸我打你。”在背上拍了一下,俩人就打着一把伞走到雨里。坐到出租车上,红姐胳膊淋湿了一半,说冷,就靠到王耀兴身上,司机从后视镜一直盯着他俩。王耀兴火了,喊道:“看啥看,好好开你车。”

    司机嘀咕一句:“老牛吃嫩草。”

    王耀兴一脚踢在靠背说:“你是不是欠打了?”

    此时烟已抽完,王耀兴又晃晃表,探个脑袋往外看。铃声一响,学生们如潮水涌出学校,他在人群里看见小妞,也看见苏月虹。他眯着眼睛就那么看了一会,小妞已坐到路边小石凳上等人接。他推车过去,把小妞抱上车说坐好了,咱们走。后面的车座却被人拉住。

    史有道喊:“终于逮住你了,你他妈的还敢来”

    王耀兴说:“松开!”

    史有道抓得更紧,大声喊:“王耀兴来了。”

    立刻就围上一群人,学生们群情激昂,指指点点:“你来干什么还想闹事吗?”

    小妞说:“他接我放学,你们让我走。”却没人理睬,有人抓住车把手,有人拉住袖子。

    王耀兴说:“你给我放开,听见没”

    史有道一拳打到背上,说:“你还牛皮”

    王耀兴把妞抱下车,过来抓史有道头发,一群人的拳头雨点一样打过来,王耀兴挣脱了要跑,方小龙迎面一拳,打得蹲在地上,刘睿跑过来一脚踢倒,无数只脚就踩在身上,妞吓得失了声地大哭。

    刘睿发了狂地往头上踢,嘴里骂道:“你他妈的也有今天”

    打完人都散了,王耀兴仍抱头蜷缩在地上,小妞跪到跟前摇着他喊:“你怎么了,起来呀,怎么了。”

    王耀兴缓缓挪动,撑着地站起来,碎了的表壳扎伤了手腕,他扶起车子,轮胎却被放了气,拍拍座上的土,缓缓地走,小妞带着哭腔跟着,消失在路的尽头。

    王耀兴先在院子门口花两块钱补胎打气,又在隔壁泡馍馆的厕所里洗了脸,脱下衣服,腰上已有几道淤青。他拍打了尘土,出来叮嘱小妞:“一会带你吃好吃的,刚才的事千万别告诉你妈。”小妞点头答应着。

    回到店里,看着小妞写作业,王耀兴被打并没有气愤,只想你打我我打你,该还的都还清了。打算回去给奶说做生意的事。

    小妞指着一道题问:“这个怎么做”

    王耀兴掏出10块钱说:“这有10块钱,咱俩一会吃饭花了5块,还剩几块。”

    小妞眨眨眼,板着指头数:“还有5块。”

    王耀兴说:“对么,跟这道题不是一样么。”

    小妞写到一半,抬头说:“你是不是要跟妈妈结婚”

    王耀兴不知怎么回答,说:“你小孩子懂个啥,赶紧写,写完咱们去肯德基,叔叔都饿了。”

    店里灯亮到深夜,一道灯光扫过,红姐终于回来了,摩托停住,她扬起个袋子说:“合同终于签了,刚逛夜市买的衣服一人一件。”

    王耀兴说:“都几点了,以后能不能早点回来”

    红姐说:“怎么,还气上了?天这么晚,你把我俩送回去。”

    红姐抱着小妞,小妞抱着王耀兴,摩托一路飞驰。到了地方,王耀兴下了摩托要走,红姐说你等一下,走过来抚摸了一下王耀兴肩膀说:“我晚上一个人害怕,跟我上去”

    王耀兴说:“不是有娃陪你么。我奶在家呢,改天给她说一声,我再来。”

    红姐说:“你把衣服换上再走。”

    王耀兴穿上衣服说:“咋这么难看。”又把旧衣服扔给红姐说:“帮我洗一下。”

    红姐说:“你还来劲了你。”把脏衣服塞到包里,就上了楼。

    第二次模考成绩很快就出分了,李冰掉到了班里第四,年级第十一名。岳超群又回到年级第一。

    李冰想:第二名作弊成第一,简直闻所未闻。为与这样的败类同窗而不耻!呸地吐了一声,他拿与不拿第一对保送西京中学有什么影响只因虚荣到极致,才做出此等卑劣事。心想他又要露出招牌式淫贱的笑,心里一阵恶心,再看杨小明也蹦到第五,金玲第六,估计她跟保送无缘了。再往下看,安然退到了年级第十五,上次的成绩就不理想,那一场病虽只在家休了一礼拜,可影响却是深重的,这样下去,长江中学都危险。李冰心生惋惜,暗暗希望她早点好起来。又往榜单最后看,杜凤倒数第十一,入团又有希望了。李冰心想这种人千万可不能入团。

    回去路上,院子里平时5点半才响的广播突然播放起沙尘暴预警,厂里择时放假,提醒住户提前关紧门窗,事态仿佛很严重。

    李冰是经历过的,倒不以为然,沙尘暴由西北而来,到达西京已经减弱很多,无非就是漫天黄土而已。

    回到家,他写了一会作业,想开电视看会,表的指针已经到5点,还有半个小时他妈就要下班,电视机有温度会被发现,就在床上躺了一会,一时无聊,手在枕头下的床单被褥下摸,却没摸到书,转移地方了又在床底下,抽屉里衣柜里翻,直到冒汗,还是没找见。他妈在敲门,忙趿了鞋去,他妈手提一大袋子田螺往厨房去。说:“今天买菜碰见个老汉,池塘清泥呢,拉出来一三轮车田螺。一块钱一斤,看我给咱拾回来多少。”

    李冰找来洗脸盆,把田螺全倒进去,又接满自来水。田螺就爬满了水盆,个头巨大。

    他妈说:“这田螺在池塘里养了几年的。明天给你来个啤酒炒田螺。”

    李冰说:“剩半瓶啤酒我喝。”

    他妈说:“喝啥喝,你爸不抽烟不喝酒,到你这又抽烟又喝酒的。”

    李冰说:“我不抽烟。”

    他妈说:“不抽上回咋让我看见的?再敢抽小心着。”

    李冰帮着剥菜洗菜,他妈问:“模考成绩出来么”

    李冰说:“班里第四。”

    他妈说:“年级呢?”

    李冰说:“第十一。”

    他妈就停了手里的活说:“咋回事?考这么差?”

    李冰说:“可以了,第四还差。”

    他妈说:“都出了年级前十了,咋越学越回来了?就这样子还中考呢”

    李冰擦了手就去房子,他妈喊道:“你给我过来,问你话呢。”李冰没答应,他妈追到房子问:“人家都考多少名嗯你看看你,就这样子长江中学能考上”

    李冰说:“别说了,我学习呀。”

    他妈说:“学习一天到晚给我装样子,那个李佳还有来往没还有个姓许的,叫啥我忘了,是不是跟你也有来往他妈他爸都是技术科的,就在我楼下,要不要我给你去打听打听”

    李冰恨恨地说:“你胡说啥呀,你不要再胡说了!”

    他妈说:“这些我一直忍着,没给你说,你以为我啥都不知道?上次开家长会,老师都说了,只是没点名,你再这样下去,你就上101中学去!”

    李冰终于忍不住,气的摔了书包喊道:“我学习是给我学,不是给你学,你不要胡说,不要管!”拎了书包就往外跑。他妈追在后面喊:“你跑,你不要给我回来!”

    李冰一气冲下楼,又跑了几步,越想越气,别人考到十几名家里还有奖励,我就退了一点,就被骂成这样还私下打听隐私,她是侦探吗能了解什么?这样揭开无异于在光天化日下被扒光了看,他又羞又恨,猛踢一个水瓶,又捡起半块砖猛地砸出去,正打中一户窗户,屋里黑着灯,玻璃碎了一地。李冰清醒了一些,加快脚步赶紧逃离。

    傍晚里起了风,相较于前些天的燥热,最近是明显凉快了,这大概是夏天到来前的最后一次降温。

    李冰去晚自习为时尚早,院子里已没了人,他上了中一楼顶,风已刮得头发衣袖都摆动起来。夜色阑珊,万家灯火,整个城渐入暮色。眼下是火柴盒一样奔流在马路上的车和蚂蚁一样的人,劳累一天,所有人都往家赶,那里是停靠,休息,补给的港湾。而他此时却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抬头暮色苍茫,看不见天,是厚重又低矮的云,风又大了,吹得人有些站不稳,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海上一叶舟,在风雨中如此孤独。许小晴,苏月虹,付沁怡,所有的人似乎都远去了,可人生如戏,那一幕幕一场场还是要继续演下去……他又看了一会,路上的人渐少了,就默默地下了楼。

    路上的树已被吹得摇晃,李冰快跑到学校。晚自习仍是蒋英值班,还是一副铁青的脸,学生们已不再背书,都埋头做冲刺试卷。

    蒋英说:“大家先停一会,先说一件事。”所有人立即坐正了,蒋英说:“临时通知,第三次模考放在会考之后,所以最后一批团员就由一二次模考定。现在公布团员名单。”

    来得如此突然,李冰竟毫不知情,他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杜凤手里紧紧攥着笔,额上的青筋一颤一颤。蒋英读了名单,又说:“下周一入团宣誓,完了就是会考,该背该记的也差不多了,最后时间查漏补缺,都精神着点,考场上放松答,题目都很简单,铃声不响不许交卷,都给我往100分考!”

    李冰有些困乏,打个哈欠又眨眨眼,半个身子靠在墙上,蒋英对着他的方向吼道:“干啥呢?打起精神,萎靡不振的能考好”

    李冰赶紧坐直。蒋英又说了几句就出去了。团员名单总共5人,却没有杜凤,学生们又各自做起题。

    李冰麻木地看着杜凤,耳朵里是窗外的呜呜风声和如人影样摇摆的树叶。心想终于结束了,却没有任何快意。

    杜凤如瘫软的面条,就爬在桌子上,胡乱画着,画乱一张纸,又一张纸,眼框里夺出泪来。

    第二天沙尘暴终于来了,滚滚黄沙,到黄土高原又裹挟着尘土铺天盖地,凌厉地风声,如千军万马吼叫,欲把西京城吞没。天地一片昏黄,漫天树叶在风中狂舞。学校里都关了窗户,仍觉空气里尘土弥漫。

    教育局通知下午放假,一片欢腾,有人喊:“让沙尘暴来得更猛烈些吧。”李冰在家写完作业。窗台包暖气的隔板伸出一块,就是写字台,他爬上去,看外面风势渐小,就戴了口罩去方小龙家。去了却没人,家门紧闭。遂往回走,天仍是黄色,树叶在地上打着旋,空旷无人,远处的楼和树隐约朦胧,李冰却不知要去哪里,站在篮球场中间,一张报纸随风飘来,在半空卷起,又打开,随这风上下舞动,如一只雁,又如波涛中的船,如鱼在海里穿梭,又如精灵在林中跳舞。倏地扬起,直冲到树稍上,又缓慢地降落,又再次旋转着翻腾。有十几分钟,就这么在风中恣意摇曳飘荡。

    李冰长久地看着,被感动了,原来万物都有生命的,而一切的际遇都是上天在安排,上天给了万物以美丽,直到起风那一刻,他的美才如绚烂烟花般绽放,不如烟花的浓烈,却是另一种舞动的美,不知飘去何方的孤独之美。风停了,一切又重归于平静,李冰却感动到无法呼吸,两行泪从面颊流下……

三 寻龙

    转眼新学期已至,报名当天却发生了一件异事,学校的修缮款已经到位,施工队也已进驻学校,把体育室拆得七零八落,准备重新盖房。沿北面墙根堆了一批砖,几块砖掉到一堆积雪里,就从雪里游出一条蛇,拉砖的呀了一声跑开说:“有蛇。”

    体育老师吴东升招呼着拆房,说:“哪有蛇?让我看?”眨巴两下眼睛,就楞在那里。“这不是蛇吧……是龙!”

    这动物粉白色,有一米长,皮肤嫩如海鱼皮,鹿角一样的小犄角,两根长须,爬行极快,又停下左右张望。

    “好家伙,真是龙啊。快来人!”几个工人闻讯跑过来,吴老师说:“你们在后面挡住别让跑了。”自己一步一趋地往前,龙爬到墙根,猛一跃,要往一棵大树上窜,老师在足球队当过守门员的,侧身一跃,双手一合,就抓住龙脖子。

    老师红了眼说:“逮住了,真是条龙。”兴奋地举起来,手却滑脱了,龙极快地爬上树,从一个树洞里钻进去,就再没了踪影。一条龙就那么一瞬间没了,老师恍如梦中,立即又捶胸顿足,呼天抢地。

    一群老师和学生都赶来看热闹,立时就围了一大群人。吴东升说:“真的是龙,是龙,怎么就那么滑,我死死抓着,就脱手了?”

    化学老师梁伯启站在最前边,轻蔑地笑笑,说:“眼花了吧,世上哪有什么龙?”

    吴东升说:“我能胡说?都看见的。”

    梁伯启说:“你们是见过真龙,还是画上的龙?怎么确定你见的就是龙?”

    几个人却语塞了,吴东升说:“像蛇不是蛇,那不是龙是啥?”

    梁伯启说:“不是蛇就是龙了?”哈哈一笑,说:“钟老师,你见多识广,你来说说。”

    钟老师是历史老师,头发稀少,带一副眼镜。爬在树洞上看看,想了半天说:“有没有龙,我也没见过,理论上是没有,可是……”

    体育老师眼里放光,说:“可是啥?”

    “在日本的一座寺庙里,有一条明代龙标本,跟你说的差不多的,这种事,不好说。”

    体育老师说:“我说有龙吧,看来只有把树推倒,看看到底跑哪去了。”

    梁伯启说:“我的神呀,你醒醒,这棵槐树老一辈讲从清朝就栽在这里,少说也有一百多年了,说推就推了?你们就是见了稀有动物,那也绝对不是龙,世上哪有龙?”

    生物老师被请了出来,最后的希望就在他身上,老师说:“又像蛇又像龙的只有一种爬行动物,古蝾螈,有些是长角的。”

    吴东升说:“长胡子吗?”

    生物老师说:“这个,应该不长吧。”

    吴东升还是不死心,坚持要挖树。有人看事情大了,紧急汇报了郑主任,主任从办公室一路小跑到现场,挡在前面说:“吴老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的动物多了,它铁了心要跑,树洞连地洞,就是挖了树,也找不着。就算这是条龙,可龙是神兽,是你能抓得到的?抓住是命,跑了也是命,老吴,命中注定,认命吧。”

    大家一阵哄笑,郑主任说:“行了,都散了吧。”吴老师又朝树洞看了几眼,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操场现龙的事在学校里传扬开来,薛老师还把这事当笑话看:“最多是条蛇,还能看成龙?”还专门布置了篇作文:龙与蛇,让写议论文。李冰是相信有龙存在的,世界之神秘,人类还是知之甚少,不知道就说没有,那是自欺欺人,但他觉得,龙一定不是西方那种带翅膀的,有翅膀能飞就俗了,中国的龙若隐若现在云中翻腾,这才是充满神秘力量的神灵。四川的三星堆,长沙的马王堆,还有战国水晶杯,兵马俑的合金剑,很多事是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树下那堆雪是李冰堆的,所有的雪堆早已消失殆尽,唯独这一堆还在,李冰是爬过这树的,从未发现有洞,怎么就多个树洞呢?

    开学已经一周,学生们没一点紧迫感,放学后满操场疯玩的,游戏厅也是人员爆满。收心教育没什么效果,薛老师忧心忡忡,就找到校长说:“这帮孩子,玩心太重,最好开个家长会,光靠老师还是不行。”校长说:“我也有同感,就放到这周六吧。”

    家长会在四楼的大会议室召开,家长和学生全部参加,各坐半边。

    薛老师首先登台,慷慨激昂:“千难万难也要挺过这一关,爱打牌爱唱歌爱跳舞爱看电视的家长都收收心,不求你们能辅导,只要能给孩子一个学习环境,约束他们静下心学习,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校长也给学生们动员:“以前学的好不好我不管,就看最后的冲刺,看谁先到终点,领先99步,就差一步落后了,也是白搭。一路落后,最后关头冲上来,你就是英雄!”

    学生们被鼓动得热情澎湃,教室后墙也贴出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标语。

    有了热情,班里学习气氛也空前高涨,放学路上,李冰和冯清扬讨论一道数学题,没有结果,就拿了石子在沙土地上写起来,终于算出答案,已经写了长长一路,冯清扬掏出本子从头到尾记下。

    李冰去买瓶汽水,就看见马路旁的许小晴和她的小伙伴们,许小晴大声叫:“安然。”

    李冰想走过去,又不敢,只冲她笑笑。喝完汽水却不打算回家,不时拿眼睛看许小晴,许小晴就走过来,对小卖部老板说:“来包瓜子。”

    老板把一片报纸卷成冰淇淋桶型,又拿小铲子加满尖尖一桶。许小晴接过瓜子却没走,背对站着,吐着瓜子皮往远处张望,李冰终于鼓足勇气说:“看啥呢,人在这边。”

    许小晴说:“你看那边两个,谈的热火的。”

    李冰说:“不认识。”

    许小晴说:“我也不认识。看人家亲密的,挨那么近,就要亲到脸上了。”

    李冰有些尴尬,没有再说话,不是不想说,是面对喜欢的人竟然又没话了,转身要走。许小晴说:“等一下,我缺根钢笔,能不能借我一个。”

    李冰说:“可以么,小意思。“去解书包带,掏出半旧的文具盒拿了一根墨绿色的钢笔说:“我平常只用圆珠笔,钢笔就这一支了,有点旧。”在手上写了几笔,已没水了。“要不,明天给你个新的?”

    许小晴说:“就要这个。”

    李冰回到家,想起刚才的事,咬着铅笔楞了半天。突然回过神,又伏案疾书起来。

    吃过饭去上晚自习,教室里一阵猛烈的咳嗽。孟六,杜凤,郁甜坐在一堆,边咳嗽边冲他笑,李冰觉得纳闷,心想:衣服扣子没扣错呀,拉链也拉着呢,在笑什么?就在位子上坐定。

    苏月虹说:“李冰,你刚才放学干什么呢?”

    李冰回头说:“干什么?回家呗。”

    苏月虹说:“回家不对吧。还给许小晴送钢笔?”

    李冰定平脸说:“什么钢笔?你又听谁瞎说呢?”

    苏月虹说:“你装的还真像,不是我亲眼看见,你还真能死不认账。”

    李冰猛然想起,说话地方正对苏月虹家窗户。

    晚自习上,梁伯启操着一口流利的陕西话,反复讲几道不能再简单的化学方程式计算题。讲得不耐烦了,就说:“这几道题,说不定中考就有,人家好同学都听烦了,我在这就是给差同学讲呢,差同学一定要认真听。”

    杜凤小声嘀咕:“神经病,差同学咋了?这么歧视差生,什么玩意!”再看梁伯启那张脸就想呕吐,就合了书,用胳膊肘撞撞李冰说:“你刚才和许小晴聊的美。”

    李冰说:“你们也看见了?”

    杜凤说:“那当然,众目睽睽之下,你俩你情我爱的,全然不顾十几双眼睛盯着。”

    李冰说:“我去,十几双眼睛盯,有那么夸张没?”

    杜凤说:“你俩大马路上谈恋爱,不就是让人看呢么。”

    教室里嗡嗡声越来越大,老师也不讲了,坐着喝茶给个别人答疑,台下乱成一锅粥。

    杜凤说:“说说你俩咋认识的?”

    李冰说:“行了,别说了,没事都能让你说出事。”

    杜凤说:“那个许小晴骚着呢,你跟她拉扯,小心中她美人计。”

    李冰说:“什么拉扯,什么美人计?我俩就是普通关系,你一天到晚胡说些啥?”扭过头,苏月虹对他笑笑,改变了态度说:“我再问你,”

    李冰说:“别问刚才的事,我头大。”

    苏月虹说:“刚才的事?我无所谓了。问你点新鲜的,看看你土不土。”

    李冰扶了扶眼镜说:“我土着呢,别问高深的。

    杜凤小声说:“别说话了,老师一直看你呢。”

    李冰正过身,偷瞄一眼,梁老师眼神犀利,手里还有掰过的粉笔头,老梁显然是练过的,全班各个角落,指哪打哪,弹无虚发,只怕再晚一秒就将被粉笔头击中。

    老梁甩了手去办公室喝茶了,眼不见心不烦。李冰问杜凤男同志是什么意思,杜凤有些无精打采,趴在课桌上侧着头说:“问苏月虹去,让她好好教教你,连这都不知道。”

    李冰说:“你快点说吧,我的凤凰妹。”

    “妹你个头。我比你大,叫姐!”

    “姐。”

    “哎,乖儿子。”

    “你大爷的,这都能占上便宜。”

    “好好好,给你说,同志就是同性恋,土老帽。”

    李冰说:“史有道要是同性恋,苏月虹不得守活寡。”

    “人家屁股后头一堆人追,你还是操心你将来打光棍吧。”李冰无语。

十七 秦腔

    晚自习依旧吵吵嚷嚷。李冰撇开作业,天南海北地乱侃。

    杜凤冷不丁冒了一句:“你跟许小晴和好没?”

    李冰没听清,说:“什么?”

    杜凤说:“我是问你俩现在进展的咋样了。”

    李冰说:“还是不行,越来越疏远了。”

    杜凤说:“你怎么不去追呢?”

    李冰说:“拉不下脸。”

    杜凤说:“我看你是没救了,要不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李冰说:“你别管,我自己想办法。”

    杜凤说:“就你这薄脸皮能想出什么?”

    李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说:“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晚自习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出来,很快就各自回家,摆摊的小贩们没了生意,也都草草收摊。校园内外一片寂静。薛老师背着手走出学校,在大马路上站了一会,又在树底下和花坛边上绕了一圈,才慢慢地走了。

    墙角一个黑影左右张望,似乎在观察动静,他点了根烟,倏地腾起来喊:“刘睿,你过来!”扑到跟前,是王耀兴。

    刘睿吓得一退,说:“早上吵两句就算了,你想咋。”头发却被拉住,头也跟着往下沉,身子已经弓着,动弹不得,脸上又挨了两脚。

    刘睿大喊:“我*你吗,*你吗。”又挨几脚。

    “妈的,我让你骂。等你货二十分钟,总算出来了,让你嘴贱,嗯”喘着气又掏出条链子朝身上狠抽几下。

    短短一两分钟打完,王耀兴蹬上自行车扬长而去,刘睿却没有去追,揉了下眼睛,又擦嘴角,捡起书包拍拍土,向方小龙家跑去。

    十分钟后方小龙带着双截棍跑了出来,对刘睿说:“院子门口看看。”却四下没寻到踪影,方小龙说:“让这货跑了。”

    刘睿说:“妈的,刚才趁我不注意,不然非把他打趴下。”

    方小龙说:“这货狠着呢,你打他?他最近不上晚自习,不好堵他,下回有机会帮你报仇!先去我家洗洗脸,弄点药擦擦。”

    刘睿说:“今天挂彩了,舒曼家也去不成了。”

    方小龙说:“你打着补习的名义天天晚上往舒曼家跑,谁知道你干啥好事呢。”

    “你一天思想不健康的,他爸跟我爸是战友,我把人家叫叔呢,你要不信,下回咱俩一块去。”

    “舒曼有脸蛋有身材的,你爸不会给你俩定的娃娃亲吧。”

    “逑”刘睿一用力,脸上又疼,说:“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第二天,刘睿压着帽子到学校,掩住眼角淤青,大痣从窗户探出个脑袋,说:“咦,你不敢戴帽子,你本来就秃,再戴就成秃头了。”说着去摘帽子,就看见伤,说:“跟谁又操练上了,战绩不行么。”

    刘睿说:“操练你妈个皮,滚,别惹我。”

    大痣红了脸,推了一下说:“你想咋。”刘睿转身就打,又是一阵刀光剑影,互相拽着衣服,露出半个肚子,直到被李冰劝开。

    李冰叹道:“刘三架,一天打三架,果然名不虚传。”

    模拟考试将近,班里突然有了紧张气氛。自习课竟也无人说话,一律地埋头苦学,偶尔几个放弃学业的还在百无聊赖中看报纸读小说。可看的读的不过是些街头小报,武侠色情之类。多年的磨练已练就了李冰深厚的写作业功底。写单词,龙飞凤舞地扭上一通,一页纸也就写得满满了。抄课文,能练到只看书不看本子,一行写下来,竟没有一个字错位的。有时同桌间也展开竞赛,看谁先写完,速度到了极至,就不免手臂酸痛,甩过两下手,继续奋战。

    又一节英语课,还没上课,讲台上放着收音机,课上听磁带用得着。可头强刘亮这几个捣蛋的偏开了广播,把频率调到吱吱哇哇唱秦腔的,狼一样吼着:“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乱吼秦腔。”边振振有辞的喊:“请听秦腔大师黑支书演唱会。”

    黑支书原是他们给李冰起的外号,李冰便来关广播,那几个偏又打开,你来我往的争夺中,台就调到了妇科讲座,老军医专挑晦涩字眼侃侃而谈。男生们围了一圈听,女生们也大都一笑了之,并不去理会。到了上课铃响也没人拔插销。

    年轻的英语老师闹了尴尬,仍严肃的说:“你们都听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讲座是给你们听的?以后没我允许,都不许动广播!”

    老师讲课风格让人昏昏欲睡,台下看漫画看小说打瞌睡自习的比比皆是。岳超群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揉揉眼,看向舒曼的侧面,一道漂亮的曲线,就忍不住要跟她交流:“咱们的第二课堂开讲了。”

    舒曼说:“你一天轻松自在的,老师刚才说要提问,还瞄了我几眼,吓得我都不敢动。”

    岳超群说:“多大个事,一会她要问你什么,我小声给你说。”

    舒曼说:“你整天讲这些都是哪学的?”

    岳超群说:“都是源于我的一本秘籍。”

    舒曼说:“拿出来看看,好书你不分享?”

    岳超群说:“已经让我翻烂了,还得重新粘一粘。等毕业的时候再送给你。今天咱们接着上一讲:女子生理期。”

    舒曼忽然见裤子上一道白色,就说:“岳超群,你裤头露出来了。”

    岳超群忙笑着提了裤子说:“不好意思啊。”末了又说:“我的裤头已经被你看见了,我是吃了亏了,下边该咋办?”

    舒曼说:“你想看什么?”

    岳超群说:“课堂上不方便吧。”

    舒曼说:“你想得美,只能让你猜。”

    岳超群说:“红色。”

    舒曼说:“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偷看了?”

    岳超群轻蔑地说:“凭我的功力,这还用得着偷看?我掐指一算,今天是你的生理期,不是红色是什么色?”

    老师已看他们多时,岳超群是年级第一,还是说不得,只是走到跟前敲敲桌子,又咳嗽两声。

四十三 旧梦

    到了晚上,沙尘暴仍旧肆虐,到处弥漫着黄土的气息,整个城死一般沉寂,偶有车在路上慢行,路灯和车灯照在塞满空气的尘土上,已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

    第二天周六,天仍旧蜡黄,风已小得多了,可尘土仍漂浮在天地间。地上已积了一层土,踏上去起烟。人们带着大厚口罩和帽子出门,回来口罩帽子都成了土黄色。到了傍晚下起小雨,这雨落下是泥点,流淌起来就成了一片泥水。雨势渐大,终于能把天洗干净了,雨淅淅沥沥整整下了一夜,清晨的时候停了一会,晨练的老头老太太刚出门活动,又下开了,不紧不慢断断续续地一直下个没完。

    方小龙是写会作业又写会西京情史,然后就抱着李小龙截拳道看,边看边比划。后来实在无聊了,就夹着象棋出门去。

    他妈在客厅看电视看得入迷,咯咯咯地跟着电视里笑,方小龙打招呼要走,他妈只嗯了一声,也没说话。方小龙撑了伞到李冰家楼下,对着窗户喊:“李冰。”

    窗口探出个脑袋,李冰说:“你上来。”

    方小龙说:“你家人在没”

    李冰说:“在呢。”

    方小龙说:“你还是下来吧。”李冰缩回去,他妈说:“让娃上来玩么。”

    李冰说:“同学都说你太厉害,没人敢上来。”

    他妈说:“我厉害?我厉害吗”

    李冰说:“咱家本来就没地方,同学来了你就出去,你老是逮住人家问这问那的,弄的我都不好意思。”

    妈说:“行行行,你们今后出去说,都不要来。”

    李冰换了鞋下楼。两人商量着去哪,就走到幼儿园顶楼的俱乐部,幽暗的大厅里没有人,电视房里,看门大爷守着看琼瑶剧。在棋牌室里,他俩找了靠窗的位置对弈起来。

    李冰说:“还记得不,这儿以前是舞厅,你跟席雯晚上在帘子后头约会。”

    方小龙说:“音乐老师在台上弹琴伴奏,还有厂里工会的吹号打鼓。有一回中场,老师到后台,把我俩逮个正着。”

    李冰说:“当场用麦克风喊家长领回去。”

    方小龙说:“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长得一般,现在女大十八变,变成美女,倒追不上了。”

    李冰把一个兵拱到河边,说:“还有杜凤,以前外号小地雷,现在长得和我一样高,衣服都撑不住了。”

    方小龙说:“你俩最近没啥吧?好像也不闹了。”

    李冰说:“快毕业了,今后谁还认识谁再恨她也没有用。她死了心的要入团,这回入不上也是报应。”

    方小龙说:“他爸现在在外面混的势大,上回跟我爸喝酒,说把她将来要往好地方安排,她估计高中都不上,中专也考不上的。上几年职高,改个生日就上班去了。入团就是为了毕业有个好身份。”

    李冰说:“竟然有这种事,她家人看的还够深的,现在就把几十年以后的路铺了”

    方小龙摆过一个车,将了一军,说:“光顾着说话,你老将不保。”

    李冰急忙应对,忽然想起杜凤可能要报复许小晴的,就说:“我得再找许小晴说说,让她最近当心杜凤报复。”

    方小龙说:“杜凤最近是跟三间窑的女混混在一块,得提防着。”

    李冰喊道:“妈的,她要敢动许小晴,我废了她。”方小龙摆过马一将,李冰就输了。

    方小龙说:“也不用太操心,三间窑的男混混被抓,那伙小女娃也成不了气候,我是不打女人,不然一个个都给她摆平。”

    李冰说:“那些个女娃年纪不大,一个个抹的跟鬼一样。将来出去也是三陪的料。”

    又下过两局,李冰连着输,就说:“算了不下了。半年没下棋,越下越臭。”又感叹这雨没完没了,何时才能放晴呢?

    方小龙说:“等会考结束,咱们把人都叫上,去华山好好玩一天。”李冰说:“还是等中考完了吧,会考完咱们去你家庆祝庆祝。”

    半夜里雨终于停了,第二天出门,空气也变得清爽,天被洗的瓦蓝,太阳从云里猛地探出来,射出万道光,照的整个操场亮堂起来。楼顶的国旗迎风飘起,鲜艳夺目。

    国旗下,蒋英带着各年级新入团的20名团员入团宣誓。铮铮誓言回荡在操场。李冰和各个班的团支书一起上台给团员们戴上团徽。

    仪式完毕后,校长和郑主任都走上来,颁发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干部。岳超群得了三好,美滋滋地上台,李冰跟在后头,蒋英把证书放到李冰手上,说:“这个证考长江中学有用的。”李冰点头答应着,又想起以前蒋英对自己的好,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半天憋出一句:“老师……”

    蒋英说:“啥都不用说了,下去吧。”

    第二天会考,考点设在三间窑中学,与子校相临不过半站路。很早就听闻这里是出了名的闲人学校,黑子在里面收了许多小弟,现在老大没了,各自立了山头。以前从未进去过,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门口就有穿制服的保安,其中一个低着头,帽檐也往下坠。李冰走过跟前,侧着头瞟了一眼,分明看见额头上贴的胶布。绕过一砖砌的小花坛,就到了操场。远远看见教学楼玻璃近半已经碎裂,正好映衬了老楼的破旧。

    操场上闹哄哄一片,巴掌大的地方就有四五拨人在踢球。各自划定区域,用五六块砖头垒起就是球门。受气包似的皮球在弥漫的尘土里被一群人你踢我踹。并没有裁判,相互间都用了狠劲。踢着踢着就有人真的要发泄,一脚将球踢到别人身上,还用极粗的声音蛮吼着:“妈的个X,再赶拉扯我兄弟小心着。”

    那个人光光的脊背凭白无故多个球印,气也就不打一处来,但又打不过,也只是远远站着嚷嚷:“他刚才拌我你咋不说?”

    “拌你妈个X,不想耍了滚。”

    那个也赌气地扔下一句:“谁稀罕跟你玩。”就灰溜溜地走了

    还未开考,暖烘烘的日头就照在头顶。考生们三五成群地挤在树下闲聊。有几个心急的三分钟就看一次表,看过了,就不停走来走去,使劲踩自己的影子。

    终于开考,考场里倒还严肃。监考驴子拉磨似的绕着班里转,巡监员也不时走进走出。李冰不到一小时就答完卷子,心想题怎么出得这样简单,都考一百就都是第一了。又后悔起昨天临睡前还在书里找一些拐弯末脚的知识点,躺到床上又是激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就这么盯着天花板,或看向窗外,最后干脆准备交卷。可刚要站起来,却又留心了课桌上横七竖八刻着些字,就又静下心坐着欣赏。只见刻的不过是些“XXX,我爱你。”“XXX王八蛋”之类,寻来找去,桌角上的一首打油诗倒很有趣,东倒西歪地写着四行:

    “横眉冷对考试卷,双手紧握钢笔尖;躲进网吧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李冰捂住嘴偷笑,监考老师却已盯了他许久,就走过来,用手敲打着桌子说:“答好了就交卷,不要影响其他人。”李冰看老师五十岁上下,脸绷的都没了皱纹,就顺手把卷子放到老师手上,背上书包就出去了。

    几门课都考得很顺利,前后左右都是周围学校的学生,他们的答题速度和子校都不在一个量级。老师专门在校门口盯着,严禁提前交卷,答完题必须检查!就在最后一门课考完,所有人都跑到操场上准备狂欢之时,薛老师举个大喇叭喊起来:“所有人都回子校,晚自习照常上!”李冰本来约好去冯清扬家看碟——新出的狮王争霸,愿望泡汤,心里就郁闷起来,硬撑着上完自习,回到家就困乏地倒下睡了。

    他在黑夜里忽忽悠悠走到中一楼下,冯清扬学会了御剑而飞,腾起到楼顶,手里拿着两张碟说:“快跟上,来看碟。”李冰想飞,腿却重的起不来,一步跨出去,就跨到安然面前。

    安然是从外面进来的,穿一身汉服。李冰心下矛盾起来,打不打招呼呢?躲是肯定躲不及了,装做没看见?可偏偏周围又没有人,于是硬着头皮笑了一下。

    安然说:“你去哪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

    李冰说:“是啊,好久没见了。”

    安然说:“你看我这身好看不?我去试妆,要去演电影当女主角了。”

    李冰说:“演电影中考都不考了?”

    安然说:“真是太久没见了,你都不知道我病了,现在这个样子,考了又能怎样?”

    李冰说:“我每天都盼着你病赶紧好,咱们一块上长江中学。”

    安然说:“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早把我忘了。”

    李冰忙说:“怎么可能忘呢?我记得以前咱们每天在你家门口或花坛边,从太阳落山开始一直聊到夜深人静,都说困了,打着瞌睡告别,第二天继续聊,那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安然说:“光是聊天这么简单”

    李冰说:“还有什么呢?我不记得了。”

    安然说:“你忘性这么大,不说以前了,事过境迁,咱们的心境都不比从前。我要去找我妹了,我走了。”

    李冰说:“你等等,你妹是谁?”

    安然说:“整天见都不知道安沁怡,她不姓付,姓安,是我专门派来试探你的。”

    李冰说:“不会吧。”

    付沁怡却走过来,挽住安然的胳膊说:“我陪她去试镜的,怎么了?还不信”

    安然说:“咱们走吧,他是见一个忘一个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付沁怡说:“要不再给他个机会”

    安然说:“那么多妹妹都试了,不用了。”

    李冰说:“先不要走,先说清楚行吗?”

    安然说:“许小晴也是我妹,你作文好是我给她说的,还有杜凤,都是来试你的,看你到底花心到什么地步。”

    李冰说:“怎么可能,她们俩势不两立,怎么会是姐妹何况我讨厌杜凤。”

    安然说:“信不信由你,好自为之吧。”

    两人走了,李冰没再跟过去,一心想着看碟,出了院子往冯清扬家赶,路上听人喊:救命!许小晴头也不回地跑进院子,李冰追过去,却感觉脖子一疼,身后一只巨大的怪物飞过来,遮天蔽日的一对翅膀,长了个人头,是杜凤。

    李冰把许小晴抱在怀里,许小晴说:“别管我,你快走。”杜凤俯冲下来,张开篮球场一样大的嘴,李冰闭了眼睛喊:“冯清扬,你快来救我!毒蜂,我跟你拼了!”啊地一声惊醒。他妈迷糊着眼说:“大半夜的你喊啥呢”

    他爸说:“是不是做噩梦了?睡吧,娃最近确实累的。”

    李冰没有说话,翻了身,窗外月光静谧地照在树影上。他又闭了眼,却再也睡不着了。

四十四 童年

    李冰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翻过身,险些掉下去。

    沙发边缘拼上一块长木板,用小凳子和几本书垫平齐,这就是他的床了。

    他爬起来喝了几口水,又去上厕所,再躺下,满脑子还是刚才的梦。

    都说梦和现实相反,可这样的梦预示了什么?杜凤还会穷凶极恶地报复吗?安然和她的妹妹们会不会真的就离去了还有许小晴,最后到底能不能救她?

    也许这只是一场梦罢了,想再多也无用,但谁又能说现实中的悲欢离合不是一场梦,而梦里的一切才是另一种真实的存在

    李冰有些茫然,安然,这个名字似乎已变得陌生,同在一个学校,却好像半年未谋面,她的相貌竟也渐渐淡忘。

    当年的安然,穿着宽松毛衣,头发盖住肩膀,却梳一个小辫子,走到哪,身后都呼啦啦跟一群人,她是女生的头,是男生的王。小学还没有分班,喜欢她的人能排成长队。李冰也是一直暗恋的,但排队也排不到前面去,就埋在心里不敢说。直到有一天,老天竟给了他机会。

    那是五年级开学,照例要重新排座位。岳超群喊叫了几声站队,走廊里的学生还是一窝蜂的玩耍。有几个掏出洋片蹲在地上拍,用力一扇,翻了三张,手再一扣就赢了,得意地数着洋片说:“还来不来看不把你吸光。”

    另一个不服,说:“咱玩大的,一次八张。”就往手心吐唾沫,摆开阵势,立即围了一群人下注,赌谁能赢。

    旁边还有几个踢毽子的,头强一脚踢出去,飞出几米开外,砸到老师脑门,陈老师就黑了脸,吼道:“谁的毽子”又说:“没人要是不?我扔了!都给我站好排队!”

    老师按男女生同桌分了座位,剩下的几个大个子都被打发到最后一排。

    李冰同桌是李磊,前面是安然。陈老师站到讲台前,示意都坐直了,眼睛扫视过一遍就问李冰坐在后面能看见吗?分明要把他往前调。

    安然转过头小声说:“不要换,坐这儿可以。”

    李冰心领神会,站起来说:“我坐这儿可以。”

    老师又清点过人数,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评选班干部。

    台底下乱哄哄的一阵议论后,就产生了新一届班干部:大队长岳超群,班长安然,中队长苏月虹,小组长杜凤,李磊,吕东弦,黄珊。

    老师点着头又唠叨些注意事项,就一挥手放学了。

    李冰回到家,猜想着安然的用意,心下就欢喜起来,晚上钻在被窝里还想个没完,美的笑出声。

    他妈翻了个身说:“半天拧来拧去的干啥呢还笑开了,有啥喜事”李冰就不敢动弹,伏在那里,一直到恍恍惚惚的睡去。

    第二天在昏睡中就被叫醒,他妈左拉右拽地拉不起来,就一把掀开被子,说:“还不快起来上学,还睡啥懒觉呢。还以为放假呢”

    李冰懒懒地穿上衣服,拿着早饭钱并没有去饭摊,他直接到了学校,第一节课他搞不清自己是在看黑板还是看安然的背影,就那么呆呆地看。

    课间去了趟厕所,回来却见安然拿了自己的铅笔玩弄,笔在五个指头间自如翻转,转过了又把笔拆开再又装好。

    李冰过去收拾起文具,安然说:“玩你一支笔就吝啬成这样子,哼,不玩了。”

    李冰把文具重新收拾好,再抬头见安然带着怨恨的笑,就心也发慌腿也变软,他就软软地坐下,他鼓足劲抬头再看一眼,目光相碰的一刻,就像正负磁极相遇,被吸引的移不开。

    安然就用手撑了下巴和他对视,他也毫不示弱地看她,且越看越来精神。

    安然说:“哎,这位,看什么看,还没看够?”

    李冰低了头,额头却被当的敲了一下,立刻就有了麻麻的感觉。他再抬头安然弹自己第二下的时候,浑身就像过电一样的爽快了。

    似乎已经成了惯例,每次下课,安然总要先对李冰瞟个媚眼,再往头上弹小钢炮,李冰也开始还击。当他壮着胆子第一次在安然额头上弹过一下,他感觉指间所触到的是一块丝一样光滑的绸子。他无比幸福地抚摸自己的指头,就更加大了胆子拍了一次安然的后背说:“借你的橡皮一用?”

    安然说:“擦什么,我帮你擦。”就一下一下地擦起来。

    李冰说:“还是我来吧。”来拿橡皮,安然把手一扬说:“我来我来。”争夺之中就摸到了安然的手。

    他闪电般地躲开,脸涨得像熟透的果子。安然却没害羞,把手伸过去放到李冰手上,李冰痴痴地握住那一双手,不知是何滋味,直到暖得发烫才松开。

    安然把额前的几丝乱发捋在耳后,说:“摸够了没?还想不想再摸”

    李冰傻傻地说:“想。”

    “想你个头啊。”额头上又被弹一下。

    下午放学,安然坐到讲台上给组员分配扫地任务,各人都分过了,最后指派李冰去扫美术室。

    李冰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安然说:“大家都清楚了,各自干活吧,李冰,快拿了笤帚去吧。”

    李冰说:“就我一个,没搭伴的?”

    安然说:“美术室向来都是一个人扫。”

    李冰说:“可那是一个月轮一次,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安然说:“就是轮到你了,你干不干?”

    “不干!”

    “不干也得干!”

    “我就不干!”跳起来坐到桌子上,拿眼只瞧着安然,望她能念及旧情,改变主意。可安然却定平了脸高声说:“快去,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李冰一赌气抄起笤帚拎上桶就上了四楼。美术老师靠在椅子上悠闲地看画报,押上一口茶问一句:“就你一个人来别着急,慢慢干。”

    李冰没支声,抱起笤帚就大干起来。一时间纸屑飞扬,尘土弥漫。灰尘飘飘悠悠飞到茶杯里。老师捂住嘴倒了茶就转回画室。李冰把四面窗都打开,使劲把纸片扬到半空中,就扔了笤帚,跑到门口喘气。

    安然却已站在门口,笑着说:“你下楼吧,我叫人替你干。”

    李冰转身就回了美术室,捡起笤帚继续扫起来:“不用你照顾,我本来就是劳动的命,多谢你好意!”扫过几下再回头,门口已没人了。

    几天里谁也没再搭理谁,有时安然转过来,李冰就故意把头扭在一边,或装模作样地看书。

    安然终于忍不住说:“你要我给你赔礼道歉是不?”

    李冰说:“不是。”

    安然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对不起了,好不好?”

    李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然说:“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有人了?”

    李冰说:“你听谁说的,不要胡说。”

    安然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冰是跟苏月虹勾搭到一块,安然能看上的人,苏月虹也不会放过。两个女生各自有一拨人,井水不犯河水。可李冰去李磊家写作业,却被邻居苏月虹抓住不放手,说:“你竟敢跑到我的地盘你自投罗网!”相互抓着扭在一起,又搂又抱地打架。

    李冰说:“你什么地盘,盘丝洞吗”

    苏月虹说:“呸,是仙女洞。”一口亲到李冰脸上。

    李冰擦了脸说:“你敢吐我,看我降了你这蜘蛛精。”把苏月虹推到沙发上又扑上去,苏月虹喊救命,李磊冲过来喊:“师兄来救你了。”

    自此一下课就跟苏月虹满操场疯跑,李冰内心的狂野被苏月虹这疯丫头彻底勾了出来。跑累了,苏月虹翻身上了双杠,一个下腰,裙子呼啦落下,又一翻,落在地上。

    李冰说:“咋翻的?教教我。”

    苏月虹说:“你还想看没门,来,上来坐会。”

    李冰就翻上杠坐到旁边。有通风报信的跑到安然旁边在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安然踢了凳子就带着人下楼。远远站着喊:“李冰!你给我回来。”

    苏月虹冷峻了表情说:“李冰,你别走。”

    安然说:“我数三声,再不来,我走了!”“一”,李冰呲溜钻下来,低着头跑上楼。

    自从这件事,安然和苏月虹针尖对上麦芒,两派人马也是水火不容。你往左我偏往右,你选张三我偏选李四,你办的黑板报我偏说不好擦了重写。一时沸沸扬扬。

    李冰表面跟安然热火着,私下里还是往李磊家跑。直到一天,苏月虹指着安然说:“你以为李冰真的喜欢你?做梦吧。”

    安然说:“我不在乎他喜欢谁但他绝对看不上你这个疯子。”

    李冰一时成了烫手的香饽饽,可到了六年级分班,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安然到了一班,和李冰就很少来往了,而苏月虹却因为一件事爱上了史有道。两头断线,李冰成了孤家寡人,学习平平,小队长也混不上,又淹没在人群里,一直到初中,蒋英才让他再度崛起。

    回忆就如过电影,想过一遍,天就亮了。李冰揉揉眼,打着哈欠起床,他刷着牙还在想要不要去安然家看看她毕竟有过感情,可以什么名义去呢?老同学,老朋友,还是老相好还是迈不出这一步。

    他在小学是真心喜欢安然的,他记得安然在三好学生题名时第一个站起来选他,紧接着一片人举手。老师也看不过去说:“李冰三好生就算了,进步生可以考虑。”上了初中,他学习突飞猛进,是蒋英的话感染了他。

    蒋英说:“以前谁是什么样我不管,初一就是新的起点,都在一条起跑线,一切推倒重来,你考好了,荣誉就是你的!”

    人抬人高,蒋英和薛老师的另眼相看,让他一跃跳了龙门,成了学校里风头最盛的人物,他和安然也有了各种搭档的机会,他们之间的流言也是从那时传遍学校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喜欢安然,可他心里已慢慢没了当初的感觉。

    现在他和许小晴的事,安然一定是知道的,甚至面对和付沁怡登台,她主动退出,又是什么心情,她心里背负了太多,一直在默默承受这个男人的背叛和移情别恋,而且是在全校学生面前承受,李冰忽然明白太对不起安然了,哪怕她喜欢上别人也好,不管和谁传出恋情,李冰心里都会安慰一些,可她始终没有一点消息,没说过一句话。

四十五 迷宫

    礼拜六李冰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去上课,她妈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前一天晚上就答应要改善伙食的。

    李冰缠着她妈说:“会考结束了也要吃顿好的犒劳一下么。看把你娃都累成啥了,都瘦了。”

    她妈说:“犒劳?成绩还没出来,考的好不好也不知道。你真正的目标是中考,会考倒算个啥?”

    说归说,她妈还是推了自行车去赶早市,肉菜买了一堆。中午简单下了挂面,李冰看着摆在案桌上的七八盘子切好的食材,就说:“你这是要大整呀。弄这么多能吃完不?”

    他妈说:“给你吃还有意见?要不冻起来,不做了?”

    李冰说:“做么,咋能不做?会考都这么丰盛,中考完了还不得十几盘子整。”

    他妈说:“你只要好好学,吃饭倒算个啥?中考考好了,我带你去吃海鲜!”

    李冰下午去上课就盼着这顿饭,下课就往回赶,方小龙却叫住他说:“上回说的会考完了庆祝一下,一直忙的都没时间。”

    李冰说:“就是么,该放松放松,去你家聚聚?”

    方小龙说:“我妈明天回我奶家,你们都来。”

    李冰说:“还有谁?”

    方小龙说:“杨小明,刘睿,还有岳超群。”

    李冰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们聚吧,岳超群去,我就不去了。”

    方小龙说:“我都给人家说好了,人家也没说啥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有那么大仇。”

    李冰说:“你不了解,我俩不是一路人。”

    方小龙说:“行了,我的支书,你就是不跟他喝,咱俩也得喝几杯么,实在不行,我把许小晴请来陪你喝你看咋样?”

    李冰说:“你得了吧。”

    方小龙说:“说好了,明天早点来。”

    李冰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勉强答应了,走到楼底下就闻见菜香味,推门进来,她妈正端了一盘松鼠鱼,李冰接过来说:“真香,西红柿酱放了没?”

    他妈说:“用你操心。”

    桌上已摆满了菜,狮子头,油焖大虾,东坡肘子,小葱拌豆腐,卤水拼盘。

    他爸从冰箱取出瓶宝啤说:“你妈把你惯的,啤酒也买上了。”

    妈解了围裙,倒满两杯酒说:“咱们先干一杯。”

    他爸是不喝酒的,自己倒了招待茶。

    妈说:“祝我娃中考旗开得胜!”

    他爸跟着说:“旗开得胜。”

    李冰说:“你不换个词?”

    爸说:“金榜题名!”

    狮子头有馒头大,夹开里边有卤鸡蛋,妈说:“这是你外公教的,快尝尝。”

    李冰说:“知道你做的好吃。”

    妈说:“不是我吹,祖传的手艺,就这两下子一般饭馆做不出这味。”

    李冰说:“这手艺不给我爸教教?”

    妈说:“你爸?他不把锅糊了就是好的。”

    爸端了碗小米粥来说:“这些太油腻,还是小米粥好,养胃。”

    妈说:“穷命。”剥了虾给李冰,说:“今天是特例,让你喝酒,不要以为我管得松了。”

    李冰说:“知道了,吃个饭还唠叨。”

    妈说:“我今天在厂里见你们郑主任了,头发弄得油光发亮的。”

    李冰说:“他去厂里干啥?”

    妈说:“我跟他点了个头,他把你还夸了几句。后来进了厂长办公室。听说他要往厂里活动呀。”

    李冰说:“不在子校干了?”他妈说:“你们的蒋老师是个厉害的。人家把上面的关系走通了,开了学就当副校长呀,郑主任没办法,在子校没法呆了么。”

    爸说:“这些大人的事情,给娃说干啥?”

    妈说:“说一下怕啥,让他也了解了解社会么。谁像你,一辈子混不出名堂的。”

    李冰说:“蒋老师人家能力在那呢。”

    妈说:“啥能力不能力,能力再大没关系也不顶用。”

    爸说:“行了,你给娃都教些干啥,你娃将来长大了有社会教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你别听你妈的。”

    妈说:“你娃从小默默无闻的,不是薛老师,蒋老师往上抬着,能当上团支书?能评这优秀那优秀?话说回来,蒋老师要个啥发言稿不都是你娃写的?你娃作文发表,竞赛拿奖不也是给薛老师脸上争光呢?”

    李冰说:“妈,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这么庸俗。”

    妈说:“理就是这么个理,你爸说得也对,你现在一切都是次要的,考试成绩最主要。那些乱七八糟谈情说爱的事再不要弄了……”

    李冰放了筷子说:“妈,你别说了,现在除了学习哪有别的事?”

    吃罢饭,李冰收拾了碗筷,他妈和他爸去跳舞了,他坐下翻开书,却想起蒋英的老公是厂里当官的,可去年和金玲去她家复习知识竞赛,她老公却卑微的像个仆人,端茶倒水拖地洗衣服,忙活一晚上。金玲也说老师你真享福,叔叔把家务全干了。蒋英却说:“他是看来客人了故意表现呢。”蒋英是靠他老公上位吗?还是走了什么更高层的关系呢?李冰不再去想,埋头学习到很晚。

    第二天背了书包说去方小龙家,却先折到三间窑买了一袋子凉拌菜,两瓶啤酒。敲过三下门喊:“我来了。”却是岳超群开的门,李冰没有说话,沉着脸把东西放到桌子上。

    方小龙在厨房忙着切菜,扭头说:“拿什么酒,咱这酒多的喝不完。”

    李冰进去要帮忙,方小龙说:“今天每人炒一个菜,都献个艺。岳超群是炒豆芽,我来蚂蚁上树,看你炒个啥?”

    李冰说:“西红柿炒鸡蛋吧。”

    刘睿跟杨小明一起来的,也是提了酒,方小龙说:“你俩这么晚,等着吃现成的呢?”

    刘睿说:“我不会做饭,光带了嘴来。”

    杨小明却拿了一吊子金华火腿,摆到案板上就切开了。

    方小龙把一整只鸭摆到盘子上说:“岳超群他爸带的桂花鸭,还有双黄蛋,李冰你一会拿双黄蛋炒。”

    厨房里你进我出,几盘菜就齐全了。桌子底下摆满啤酒,方小龙却不喝,去里屋掂了个酒坛子出来,打开盖子,香气四溢。

    “我哥给拿的原浆酒,咱都尝尝。”

    酒很粘稠,挂在杯壁上缓缓下流。各自倒了小半杯,一口下去,刘睿扭曲了表情说:“这酒劲大。”又叨了两口菜,说:“这火腿咋跟咸菜一样?”

    杨小明说:“你咋这么事多,没放多少盐。”

    刘睿说:“火腿本来就是咸的,还敢放盐?”又喝过一圈,刘睿撕下个鸭腿嚼着说:“唉,快毕业了,以后聚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岳超群说:“你不会跟舒曼考一个学校吧?”

    刘睿说:“怎么,你是羡慕嫉妒恨吧,快毕业了,你的生理卫生课要抓紧上。”

    岳超群说:“不知道你说的啥。”刘睿倒上啤酒说:“你再给我装,你书包里装的姓知识手册,天天给舒曼上课,你以为我不知道?”岳超群说:“看看,就说你俩关系不一般,她啥都给你说。”

    刘睿说:“要不要把苏月虹叫来?陪你喝两杯?”

    岳超群说:“别提她了,我心里现在谁也没有。”自己又倒满一杯。

    刘睿说:“我知道,你是要考清华北大的。阿龙,你跟席雯这都半年了,一点都没发展?”

    方小龙说:“你现在见了安然还躲不?”

    刘睿说:“有啥好躲的。”一时想起什么,放了筷子,深沉起来。

    方小龙说:“咋了,眼睛还红了。”

    刘睿说:“今天是喝了点酒,但不说酒话,李冰,我看不起你!”

    李冰说:“咋突然拐到我这儿?我又没惹你。”

    刘睿拨开李冰的手说:“我是喜欢安然,我敢承认,你喜不喜欢她?”

    李冰说:“不喜欢。”刘睿说:“都说你喜欢,你能不喜欢?你跟许小晴搞到一块,你伤了安然的心。”

    李冰沉了脸,不再说话。

    方小龙说:“行了,今天是放松呢,不说这了。”

    刘睿说:“我就要说,安然病的这么重,我也去看了,咱不怕谁说啥,可李冰你呢,你去看过没有?到现在一个屁都不放。”

    杨小明拉着他胳膊说:“行了行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喜欢郭盈,我也不敢去见她。”

    刘睿说:“那不是一回事。”

    李冰说:“别管他,你让他说。”

    岳超群说:“我觉得吧,真正的感情是在大学,现在喜欢谁没用。就像你们,谈来谈去的,没一个将来能结婚,都是瞎胡闹。”

    杨小明却怔怔地坐在那,眼泪在打转。

    刘睿搂了他肩膀说:“小明,你咋了,咱这都是说酒话,你别当真。”

    杨小明顿时泪流满面,捂了眼睛说:“我是真的想跟郭盈结婚,过一辈子。”

    刘睿说:“想结婚哭啥?来,先喝酒。”

    杨小明放了酒杯,继续说:“人家过生日,我送的东西人家说太贵重,给退回来,可是冯布泽呢,送啥要啥,他不就是帅么?帅能当饭吃?”

    李冰说:“你不是送的贺卡么?”

    杨小明说:“里边还夹着个戒指。”

    刘睿说:“你这是要定终身呢,人家咋敢收。”

    杨小明拿毛巾擦了脸,想说什么,却又没了话。

    方小龙说:“不说这些了,我去取骰子,咱们边摇边喝。”

    刘睿却站起来说:“不行了,我头开始晕了,要睡会。”

    方小龙扶着他说:“你真是喝得猛,倒的快。”

    几个人都横七竖八地靠在沙发上,方小龙出来散了烟,李冰想着心事,烟灰越烧越长,掐灭了说:“我要去找安然。”

    方小龙愣了,说:“真要去?”

    李冰说:“去!”

    方小龙说:“好,我陪你,咱们都走,咱们把各自喜欢的人挨个走一遍。”

    岳超群摇晃着说:“走,我也去。”

    刘睿在卧室里已鼾声雷动,四个人带上门晃晃悠悠出发了。路上李冰扶住一棵树吐个不停,呕到嘴发酸,擦了嘴说:“没事,继续走。”

    到了安然家门口,三个人站成一排,李冰深吸一口气敲门,却没动静,又再敲,旁边一个老太婆摘着菜说:“别敲了,没人,都上医院了。”

    李冰说:“又住院了?哪家医院知道不?”

    老太婆说:“不知道,那天他们走带的东西多,还拿的书,他爸背着娃,娃还想着中考呢。”

    李冰突然心里发酸,在门口一直站着。岳超群说:“要不咱去下一家?”

    几个人又来到苏月虹家门口。苏月虹开了门,低声说父母都在的,又对屋里说出去一下,就把人带到俱乐部楼下。

    苏月虹说:“这么大酒气,这是喝了多少?”

    方小龙说:“岳超群有话跟你说。”

    岳超群打了个隔,眯着眼说:“月虹,你去杭州,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我……我……”苏月虹说:“是苏州,李冰,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李冰说:“以后有机会,我去苏州找你,你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忘了咱们同学。”

    岳超群说:“你咋抢我的话呢。我虽然现在谁也不喜欢,但我心底……始终……”

    苏月虹说:“李冰,我肯定忘不了你,你看他现在喝的,赶紧把他送回去,有事酒醒了再说。”

    岳超群受了屈辱,半晌不语,突然直勾勾盯着李冰说:“苏月虹不给我面子,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你李冰,你从初一开始跟我抢,到现在还抢!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我跟苏月虹说两句话怎么了,你有意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班长?”

    方小龙说:“喝高了,我先送他回。”

    岳超群一甩手,差点摔倒,扶着电线杆说:“李冰我告诉你,我岳超群从小到大没服过任何人,你,我没放在眼里,我个子比你高,学习比你强,你哪一点能跟我比?”

    李冰也急了,说:“你是比我强,作弊能力比我强!”

    岳超群说:“我……我不作弊也比你强。你看着,将来我肯定混的比你好,你敢不敢打赌,十年后的今天,还在这个地方,就咱俩,混的不好的给混的好的磕头认错!你敢吗?”身子就要软下去,一个膝盖已挨到地上,方小龙拖住他说:“刚说完就跪了,赶紧走吧。”

    岳超群闭着眼还在说:“月虹,我要给你说句话……”

    李冰送走苏月虹,和杨小明就靠着一棵树坐下喘气,杨小明说:“你跟老岳咋闹到这一地步。”

    李冰说:“你看他那德性。”

    杨小明说了几句事情看开不要计较之类的话,李冰却装作没听见。

    方小龙在席雯家楼下喊:“席雯。”

    她妈开了窗户说:“谁找她?”

    方小龙说:“阿姨,我是她同桌,练习册忘她书包了。”

    她妈说:“席雯去杜凤家了。”

    方小龙谢过,就返回来说:“走,去杜凤家要人!”

四十八 表白

    第二天课间,席雯横跨到凳子上,撕了个大大泡泡糖,嚼到没味道,撅了嘴,一个粉色泡泡长到苹果大小,又剥了两块,用舌头顶出,一个泡泡和头一样大,她缓口气,继续吹。

    刘睿一直看着,说:“加油。”眼看撑到极限,刘睿一个中指戳过去,啪一声,泡泡糊了一脸,头发上也黏的一丝一缕。

    席雯喊叫着撕去,拿了书追着他打。刘睿跃上讲台:“我赔你一个泡泡”席雯说:“你赔,不然咱俩没完。”刘睿酝酿一下,竟张嘴吹出个唾沫泡,席雯说:“恶心。”就回到座位上。

    李冰凑上去,剥掉她发丝上一缕黏物,说:“别动,这还粘了一点。”

    席雯不好意思,说:“我自己来吧。”还念着上次的事,说:“你怎么能泼杜凤?看你平时挺稳重个人,怎么粗野的像个流氓?”

    李冰说:“喝大了,控制不住,我脖子上还有抓伤呢,回家都没法交代。她今天怎么没来?”

    席雯说:“你把人家给气病了,你要给人家看病呢。”

    李冰说:“不至于吧,哪有那么严重。”

    “那天你们走了以后,她又哭了半天,最后浑身没力气,躺到那就起不来。然后就发烧了。”

    李冰说:“她发烧跟我可没关系,泼她的醋是杀菌消毒的,专治热感冒。”

    席雯说:“你还说,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这样羞辱她?”

    李冰说:“她有多狠毒你不知道?你怎么整天向着她呢?是不是被她用巫术控制了?”

    席雯说:“你三句话就开始胡说,她有些时候还是挺好的,人都有两面,你只看见她的不好,从来就没发现过她的好。”

    李冰说:“你真的是善良。”又说:“我搬到你楼下了,现在咱俩是邻居,有事来找我。”

    席雯说:“有事才能找?没事就不能来?”又觉突兀,抿嘴低了一下头。

    李冰说:“没事来玩么,不过我那什么也没有,就一张床。”

    席雯红了脸说:“真是没发现你,上次看碟还是正人君子,现在怎么越来越色了……”

    李冰说:“嗯?”才反应上来,也不好意思,就说:“还有个电视,可以看录像。”又没说好,席雯说:“厂里的录像太黄了,都不敢看。数学作业做的我头疼,不会了就去问你。”李冰连声答应,给远处的方小龙使个眼色,在下边比个ok的手势。

    方小龙心领神会,内心是激动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扬了下眉毛。

    放学后,李冰过来悄悄说:“时间定好了,今晚下了晚自习,她去我那,过十分钟你来。”

    方小龙激动地说:“到我家再商量。”进到家里,方小龙仍旧兴奋,李冰迎面看见一尊石佛,正是黑龙茶道店里那一尊。就问:“这不是你哥的佛?”

    方小龙说:“我哥客气的很,求我爸办事,送个佛过来。我都觉得太贵重,我爸却说是仿的,不值钱。你看这沧桑感,哪里就像仿的?”

    李冰不懂这些,就说:“像真的。”

    方小龙说:“我先平静一下”,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回来,又拿出双截棍一阵摆弄,直到大汗淋漓。才坐下说:“我刚才一直在想晚上该怎么说,想的差不多了。”

    李冰说:“怎么说?”

    方小龙说:“豁出去说。”

    李冰说:“得委婉点。”

    方小龙知道他的意思是,万一不成,不会太失面子,他说:“面子不重要,难得的机会,我要把这几年要说的话全说了,不然我心不甘。”

    下过晚自习,方小龙早早跑到拐角处的平房后面守着,李冰就站在楼底下等。眼看席雯从大路上折过来,和李冰说了几句话就一起上楼了。方小龙看看手表,秒针一下一下走过十圈,他就奔上去,却只看见李冰。

    他说:“人呢?”

    李冰说:“本来一起进来的,她又说回家一趟,让等等。”把方小龙让到客厅说:“你先下去,等会我在窗口抽一根烟,你再上来。”

    方小龙就蹲在楼下,自己点起一根烟,不一会,腿上胳膊上已被咬了好几个疙瘩,他一边驱赶着蚊虫,一遍边使劲挠,心里越挠越痒。

    终于李冰开了窗,有了烟的光点。方小龙一个箭步冲进楼,又放轻了脚步,捧出一本物理书,开始敲门。李冰开门,方小龙一头就往进钻:“这几道物理题,头发都挠光了也想不出来,给咱讲讲到底该怎么解?”一抬头,说:“你也在这?”

    席雯说:“我来问数学题的。要不你们先说,我回去了。”

    李冰说:“总有个先来后到么,要讲也是先给你讲。”

    方小龙说:“我数学也不行,让我也跟着学学。”

    李冰就坐正了,写写划划解了两道题,又反复讲了几遍,还剩一道,却停了笔,说:“天热的,嗓子也说干了你,们坐一下,我下去买瓶水。”席雯又要站起来,李冰说:“都是同学,还不好意思?”就下楼去了。

    方小龙始终站着没敢坐,他说:“席雯,有些话我放在心底很多年了,我要告诉你。”

    席雯说:“什么话以后再说。”

    方小龙说:“我想了很久,今天刚好是个机会,我一定要说出来:我爱你,爱了很多年,不论你是什么想法,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最爱你的人就是我,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我一定会以最真的心爱你,最真的情打动你,我要让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席雯噗地笑了,说:“你电影看多了,背台词呢吧。”

    方小龙说:“你不要笑,这都是我的心里话。”

    席雯说:“我现在怀疑你和李冰设计把我骗过来的,是不是?”

    方小龙说:“纯属巧合。”

    席雯说:“我年龄还小,这种事从来没想过,以后再说。”就要走,开门就看见李冰站在门口,李冰说:“这就要走?还没讲完呢。”

    席雯说:“不了,我回去自己看书。”李冰递瓶水过去,席雯没有接,径自上楼。

    方小龙软塌塌地靠在床上,李冰就没有再问,方小龙说:“该说的都说了,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反正我是没遗憾了。”起身就走了。

五十一 双关

    本章章节名应为五十于无声处

    第三次模拟考试,李冰一跃到班里第二名,三次模考总分年级第八。金玲终究是没进前三名,排到年级第四。老师打印了名单,每人一份,让家长签字。李冰是想安慰金玲几句,以她的实力,参加中考也没问题,就远远看见她落寞地推了自行车出来,李冰大喊一声:“蘑菇!”

    金玲是扎了街霸里春丽的头势,淡淡地说:“你又取笑我。”

    李冰说:“别灰心,考西京中学对你不是小意思。我第八名都没当回事。”

    金玲说:“我知道了。以前我也是班里第一名的,还是落后了。”

    李冰说:“大魔王崛起,挡不住的。”

    金玲终于笑一下说:“人家那么淑女,怎么成了大魔王?”

    李冰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她以前表面是佛系,内心里隐藏着魔的躁动,魔性大发之时,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连岳超群都压趴下,大魔王并非浪得虚名。”

    金玲被他这番胡扯,逗的咯咯笑,说:“岳超群这次不还是第一?”

    李冰想说岳才是真正的魔,却没有说,只说了句:“他的君子剑不是白练的。”

    金玲却不知道这个典故,说:“他是君子?现在看谁都一副色咪咪的样子。”

    走过一路,李冰说:“以后毕业了也要常联系。”

    金玲说:“那还用说。”

    告辞后,李冰忽然想起来说:“记得放假了一块游泳!”

    回到家,他妈看过成绩单,又继续包饺子,一边擀皮一边说:“最后一个礼拜,抛开一切杂念,豁出去一切也要好好复习。”

    李冰说:“嗦。”

    妈说:“我嗦,谁知道你这几天在那边学习没有,没人监督你,你才放了羊了。”

    李冰说:“放羊能考年级第八?你一天想啥呢。”又暗自想,每天要花一个多小时给席雯讲题,自己的重点难点倒没时间看了。就想找个借口回家住,他说:“我对门住了个老头,挺恐怖的。”

    妈说:“啥老头?半身不遂那个?那个老头可怜呢。”

    李冰说:“咋还可怜?有几次吓得我做噩梦。”

    妈说:“看你这胆子,不行就回来住算了。”

    李冰对老头的身世有了兴趣,就问她妈,妈说:“这老头是个老实人,二十年前,那时我才刚进厂,领导扣了他五块钱加班费,他气不过,闹到厂长那,厂长当然是袒护车间主任的,连吓唬带骂的,老头当时就气的脑溢血,也有说是被领导推倒犯的病,说不清了,人救过来就是半身不遂,说不了话,他是一儿一女,儿子直接拎着煤气罐就去了厂长家,最后不知道赔了多少钱,但是人已经这样了。去年那个车间主任死了,他儿子还在家门口放鞭炮的。”

    李冰说拿:“他儿子还是个厉害的。”

    妈说:“这就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当年的厂长势力多大,说收拾谁就收拾谁,可真要跟他拼了命了,他心里还得掂量。听说当时煤气罐都开了,就剩点火了,厂长拉着媳妇娃一家子跪下求饶。”

    李冰倒怜悯了那个老头,不知他儿子这么多年是否一直孝顺着父亲。

    晚自习他给席雯说了要搬回去住,席雯说:“要走了?还回来不?”

    李冰说:“放假了就回来。”

    席雯没有再看他,说:“你走吧,记得回来。”

    李冰在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把房子里一切都规整停当,锁了门出来,又瞄了一眼对门的黑漆木门,和那个黑洞洞的猫眼孔。

    最后一周已没了晚自习,都在家里自学。天闷热地像洗桑拿,李冰整个下午都感觉头沉地抬不起来,写着卷子,一滴汗就啪嗒掉到纸上。

    他擦了汗,取出一瓶风油精,闻了闻,又在太阳穴擦了,用手按了几下。坚持到放学,晕沉的往回走,学生们如一群蜂乱拥着出了校门。李冰倒觉得有点凉快了。方小龙拉他去家里学习一会,李冰说:“不了,回家躺一会吧。晚上再学习。”抬头就看见天上有了一片硕大的云,云越来越很黑,翻滚着遮住了太阳,天就暗了下来。起了阵风,方小龙说了句:“好凉快,要下雨了。”

    李冰说:“热了这么多天,也该透透地下一场。”

    话音未落,一滴铜钱大的雨滴就砸在地上。李冰喊了句快跑,就往一处楼洞里躲,再往天上看,一条白色的龙从黑云里翻了出来,又倏地钻进云里去。

    李冰大喊一声:“有龙。”

    就在同一刻,所有放学的学生同时抬头看向天,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一段龙身就在天上,锋利的爪和摆动的尾都清晰可见。就那么几秒钟,龙翻腾着隐到了云里。

    有人张了大嘴愣在那里,有人使劲地揉眼再往天上看,就只有黑色的云,和满天的雨。

    有人怕是幻觉,问旁人:“刚才天上是有龙,对吧。”旁人说:“是有龙,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方小龙说:“是那条龙,一定是的。”

    所有人都一直看着天,等龙再次出现,可直到雨水汇成了河,龙是再也没有出来。

    李冰在雨势稍小一些的时候,顶着书包跑回家里,头还是有些晕,可呼吸了凉的空气,感觉还是能好一些,就拿出试卷继续写起来。

    雨又渐渐大了,且雷声更隆,白光闪亮。他妈穿着雨衣,趟了水回来,李冰想说看见龙的事,又觉得他妈一定不信,还要再嘲笑几句,就咽了话。

    妈说:“晚上这雨再不停,你爸加班就回不来了。”

    突然就一声炸雷,天要炸塌了一般,李冰惊得啊了一声,笔就掉到地上。

    妈也受了惊吓,说:“大惊小怪的。”李冰去捡笔,就觉得头一阵阵疼起来,忙喊他妈来捏一下,他妈手一试,就说:“怎么有点烧?”拿了温度计量出38c,就把他扶到床上,打了一盆水,用毛巾冰了敷在额头。又去厨房一阵忙活,做出一碗鸡蛋羹和小米稀饭。

    李冰苦着脸吃下说:“汗是发了一身,越躺越不能动了,胳膊膝盖都是酸疼。”

    他妈说:“这怎么办,眼看要中考了,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你现在能试着站起来不?”

    李冰说:“可以。”慢慢挪动着下了床。他妈一手扶着,另一手打了伞,一步步往医务所去。夜路漆黑,头顶又一声炸雷,李冰吓得靠到他妈怀里,几道闪电又照的夜如白昼。坚持走到医务所,鞋已全湿了。

    他妈让李冰先在走廊里坐着,自己往值班室去。不一会出来,又拉了李冰往外科诊室。接待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妈说:“这是咱单位的蒙大夫。麻烦您给看一下。”

    大夫看了舌苔嗓子,又问了情况,说:“病情不能耽搁,急症要下猛药。打三瓶吊针,早早退烧不耽误学习。”

    妈说:“这样最好了。可是娃还小,这猛药?”

    蒙大夫说:“这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就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张单子,让拿去交费取药。妈又忙不迭的去了药房,提了两袋子药过来。

    李冰拿了针剂往注射室去,一推门,背对着一女的在打针,护士也没回头,说:“在外面等一会。”李冰又看了两眼,就闭了门出来,想:这身形这么熟悉。不一会,护士开门说:“小伙子进来吧。”李冰跟他妈都走进去。那女的已站起来,一回头说:“是你?”

    李冰看见是付沁怡,妈在一边,也不好说话,就说:“是我,感冒了,来打针。”

    付沁怡知道刚才是被看见了,故意说:“你也打屁股?我先出去避一会。”路过他妈跟前叫了声:“阿姨好。”他妈点头说好,待付沁怡出去了,忙问:“这是你同学?我怎么没印象。”

    李冰糊弄着说:“那么多同学你都能记住?”

    妈说:“这个倒长的漂亮。”

    李冰就不再说话,脱了裤子,打了一针退烧针,护士又给挂上一瓶吊瓶说:“50分钟换瓶,三瓶总共两个半小时,注意看时间。”

    妈左手抱个瓶子,右手举着挂瓶就到了输液室,一切安顿好后,就坐在一边。

    李冰进门就看见付沁怡坐在最后一排看电视,又瞄了他妈两眼,他妈眼皮似越来越沉,要瞌睡了,

    付沁怡走过来说:“阿姨,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帮他换瓶。”

    妈睁开眼说:“哦,没事的,我可以等。你是他同学吧,你叫啥名字?”

    李冰说:“你操心人家……”

    妈说:“问两句话么,咋,不行?”

    付沁怡说:“阿姨,叫我小付就行了,我看您劳累了一天也困了,我再过半个小时还有一针要打的,没事阿姨,你先回吧,我一会看着他打完,和他一起回。”

    他妈看看李冰,又看看付沁怡,高兴地说:“那就谢谢你了,闺女,李冰有你这么好的同学也不早给我说。”

    李冰说:“妈!”

    付沁怡把妈送到楼梯口说:“阿姨您慢点下。”又转回来,坐到李冰旁边。

    李冰说:“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也来打针。”

    付沁怡说:“又是好久不见,不会说点别的?我是天天看见你,你能装么,装着不认识。”

    李冰说:“胡说呢么,我咋能装,我是整天脑子想着学习了,视力也不行,真的没看见。”

    付沁怡说:“鬼信呢。”站起来说:“我看这个滴得有点慢,要不给你调快点?”就去动调节器。

    李冰说:“哎呀,疼,疼,可不敢这么快。”

    付沁怡说:“我都没动,看来你真的看不见。”

    李冰说:“那还有假,刚才进门我就看见个模糊背影,都没看出来是你。”

    付沁怡说:“一天只顾着学习,眼睛都不要了。”又凑上来说:“还记得不,上次给你的那幅画呢?放好着没?”

    李冰说:“我在床底下压着呢,除非搬家,我家人发现不了。”

    付沁怡冷冷地说:“给你的画你就压床底下?”

    李冰知道说错话,忙补救着说:“我经常翻出来看,再压回去,主要不能被发现呀。”

    付沁怡说:“这还差不多。”

    窗外渐小的雨势又要大起来,突然又一声炸雷,付沁怡啊了一声就扑到李冰怀里,灯,却闪了两下灭了。

    李冰一时僵硬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半会才说:“没吓着吧。”

    付沁怡说:“有你在,不怕。”脸已经凑过来,李冰明显感觉到有温度在逼近,就在要亲上那一刻,灯突然亮了。

    付沁怡此时双手已揽在李冰脖子上,忙松开坐正了,把一缕头发往耳后拨。

    蒙大夫匆忙赶过来,说打个雷就跳闸了,留下手电,指了开关的位置,交代一会再停电,直接推闸就行。又问了情况,看看有没有过敏反应,又说刚走时家里忘关窗户了,要回去看看,让他们走时记得锁门。

    待蒙大夫走后,两人倒尴尬地没了话。李冰咳了两声,说:“你一会还有一针?”

    付沁怡说:“这针能把人打的疼死,半个腿都动不了。”

    李冰说:“什么病这么严重?”

    付沁怡说:“就是炎症,要打六天。”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说:“你是要上长江中学吧,帮我看看那学校怎么样,我明年也上。”

    李冰说:“那倒好,又能在一块了。”

    付沁怡说:“你要解放了,我还要熬一年,你的学习经验给我传授传授?”

    李冰说:“你也是前几名的,怎么还问我?初三嘛,多学少玩就行了……”

    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三瓶药打完了,付沁怡也在其间又打了一针青霉素,腿疼得跟跛了一样,扶着墙走。最后还是李冰搀扶了付沁怡回去,雨仍是没有停,寻着空走到中一楼下,李冰说:“谢谢你晚上陪我。”

    付沁怡说:“光嘴上说就行了?怎么谢?”

    李冰说:“请你吃饭。”

    付沁怡说:“别再请什么葫芦头。”

    李冰说:“明天礼拜六,这样,早上8点在这等你,去吃肉丸胡辣汤。”

    付沁怡说:“那就说定了。”

    李冰他妈一直在床上靠着看电视,听见李冰敲门,忙披了衣服去开,李冰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妈,给我五块钱,明天早上去吃肉丸胡辣汤呀。”

    妈摸了额头说:“全好了?开始张狂了?”

    李冰说:“好了不得补补。”

    妈说:“那也要不了五块,是不是请人家女娃吃呢?”

    李冰想真个是料事如神,故作镇定说:“我不留点买书钱,你给那点早点钱能够不?”

    他妈扔了五块钱给他,说:“晚上也就别学习了,早点睡。”刚躺下,又一声雷炸开,窗户都跟着晃了一下,李冰就攥紧了被子,盯着窗外黑洞洞的夜。

    这一声雷,也把方小龙从梦里炸醒,他是在第一声响雷的时候,就想起六七岁时的那次炸雷,他哥骑着木兰摩托,带着他从钟楼一直向北,穿过铁道是一大片低矮的民房,旧社会河南旱灾,逃荒人一路向西入潼关进西京,就落户于此。再往北就是田地和乱坟岗。

    他记得那天下午和今天一样闷热到窒息,他坐在后边抱住他哥问:“哥,咱这是要往哪走呢?”

    他哥说:“就往前骑,骑着有风就不热了,再往前是渭河,姜子牙钓鱼的地方,咱们下去游个泳再回。”

    不知从什么时候,头顶也是聚了乌云,黑云翻滚着越来越大。他哥见情况不对,调转了车头就往回开,乌云却蔓延到天边,在后面追着他们而来,突然就是一声炸雷,一个闪电球从天而降,砸中了田地里的一个草房,房就塌了,地上砸出几米大的一个坑。

    方小龙第一次见识到大自然的恐怖力量,吓得说不出话,他哥也是吓丢了魂,硬是把木兰骑成了赛车,站起来没命地往前奔,又两声炸雷,电火球砸到地上,一片野草就烧起来,风借火势,顺时一片火光。

    他哥终于冲回到城里,骑回却发现一只鞋已不知掉在哪里,两个人蹲在墙角瑟瑟发抖。过了这么多年,他哥已从辍学的混混,混成了如今的大老板,可今天的真龙显身又预示着什么?听着一声声闷雷,他又想起了被抓的黑子,漏网的王耀兴,还有那天在批发市场游街的卡车,如此高调打黑,真的不会波及到他哥吗?还是他哥早已上岸洗白了呢?前几天梦到白龙,今天真的就显身了,果然冥冥中自由定数。

    他调转过睡到床的另一边,斜眼看见客厅里那一尊佛,佛是慈眉善目,低了眉,似闭眼,慈祥地坐在那里,他看着佛像,心里也慢慢平静了,心想不管是龙还是佛,都保佑他一家平平安安,保佑他中考顺顺利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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