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楚京之变
其实写到这里,我已经失去在这本书上的动力了,这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太难了。
如今楚国正是国泰民安的时候,向外开拓有余,对内安民亦是有道。倘若有人不这么想,那肯定是那对大楚心怀不满的乱臣贼子,得斩个首验验忠心先。
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底下的百姓闲的没事的时候,还喜欢三三两两聚在村头的大榕树下,那时古今都在笑谈中,今朝的天子,甚至是先皇先帝,都说不得都讨上两句骂。
更何况如今的朝堂。
楚国的官制在前面曾提过,略等于九品中正制,但底子上,还是贵族共治天下,皇帝就是贵族里最大的那个,大家伙给你面子,把你尊为皇帝。
君权神授那一套,其实整个权贵阶级都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只要他们默认。
这,就是真的。
你,便是天子。
“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老者终于不耐烦地问道。
自从去年开始,他便时常隔几天就来这里一趟,陪着他对面的人说说话,下下棋,甚至还几次替他向皇帝力争,不光保住了他的性命,还保存了他以前的一些死忠部下。
可老者绝不是什么好心的老臣,因为忠诚于先帝,才一门心思的想要保住这个人。
他自然是有心思的,而这样的心思,在得知楚帝阵前斩杀了一十六名世家子弟将领后,变得更加波涛汹涌起来。
今天他楚帝敢对世家子弟动刀,明天他是不是,就敢......抄没世家?
真把所有世家都当成大楚的忠义良臣了?
世家这东西的本质属性,便是和皇帝中央集权的本能相违背的。
世家兼并土地,而朝廷需要税收,世家垄断读书,而皇帝也不可能想看到自己要用人的时候,朝堂衮衮诸公全都是各个世家利益的代表。
到时候,这龙椅,到底是谁来坐着?
就像现在这样,老者这样一个世家大族的人,他不喜欢现在的皇帝了。
所以他的做法也很简单,趁着楚帝在外的时候,找到一个皇子,推举他上位,让楚帝直接沦为太上皇一般的存在。
到时候有全国大半的世家支持新帝,你说楚帝尽管还有那二十多万大军,又有什么用?假如开战,他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大楚,就能瞬间分崩离析。
或者更激进一点,大家伙再推个世家出来做皇族,又有何不可?反正魏国的秦家都已经这么做过了,人家做初一,我做十五,也不是不行啊。
何必呢?
老者和他背后的世家们也不想闹到这一步,闹到这地步,就失了体面。
因为毕竟还有史书记载着,以后传到后世,尽管还能更改,但真相一旦被人发掘出来,那终归是不好听。
“你到底,也没有想好?还是你已经彻底接受了,你去京城御街上听听,你那些部下、属吏临死前的声音,可还没断绝呐!”
老者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对面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但他脸上的瘦削并未显露出某种病态,而是表现出某种平静的表情。
但这不意味着,他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特别是,这命运还是他的叔叔亲自裁决的。
自古以来,除了真的是蠢得被人挑拨起来,动了想要试试龙椅坐的舒不舒服的念头的,哪个主动起兵造反的皇子能是个善茬?
就像是问鼎的楚庄王,要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持,怎么会自信到笑嘻嘻的问王孙满,那周鼎到底有多沉。
你楚帝要是对自己的两个侄子赶尽杀绝,我们虽然不支持,但还能理解。
问题是,你先在这是要对我们、甚至是对你自己动刀子。
世家们真的很迷惑。
有一部分人还对皇帝心存观望,犹豫着会不会只是皇帝的手段激进了一些,但老者这样的人,却是毫不犹豫开始对楚帝进行背刺,只要皇帝敢露出对他们动手的矛头,他们就敢下手!
各地的官吏,从郡守到底层的县令,甚至是各地的普通曹吏,全都是世家子弟填充上去的。
你有本事全都赶尽杀绝,要不然,
便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个年代可不讲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一套,你皇帝不过分,大家伙就敬着你,你要动手,那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楚帝班师回朝的消息已经传回,整个朝廷只有礼部运转起来,准备迎接皇帝的仪式。
但礼部衙门整天紧闭着,谁知道里面到底是在准备迎接楚帝的仪式,还是在预备新帝登基的大典?
反正都是那班草台班子,换谁上去不能唱一出戏?
如今楚帝在民间的声望可是极高的,早些年百姓因为他对那两个侄子的手段可是诟病不少,但随着前线不停传来捷报,大家伙对他的印象可就好多了。
在街头巷尾的谈论中,英明神武这些字眼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民间的民声越好,世家们心里就越不安分。
你在宫里宠幸三千佳丽不好吗,你去肆意玩乐不好吗?大兴土木随你,昏庸无能也随你。
大家和气生财嘛。
你去打仗,打魏人。
哦,回来以后,鬼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会不会想拿咱们开刀?
年轻的男子似笑非笑,他看向亭子外面的小湖,轻声说道:“你看这外面湖里的鱼,据说它是从楚南某个大江里捞出来的,一路运送到京城,然后才在这个小湖里住了下来。”
“这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可比运送一车粮食来的更多。”
老者哼了一声:“普通的鱼,纵然游到千里之外,亦不过还只是一条鱼罢了。
而有一种鱼,平日里游戏于浅水,到了关键时候,龙门一跃,即褪去鳞片,化作翱翔九天的真龙。”
“不。”
年轻人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确实是一条鱼。
但我想在那片水里游泳,
那还是我自己说了算。”
老者怒道:“这么说,你还是不同意?好......”
“我当然同意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外面的侍卫成队趋入,为首的两个,手上捧着用于更换的衣物。
玉冕珠绺、大黄龙袍。
襞积上为五爪金行龙六,其间饰以五色云。
披领及袖俱为石青色。袍边为片金加海龙皮缘。其纹为上衣两肩前后五爪金正龙各一,腰帷五爪金行龙五,衽五爪金正龙一。
遍体有九龙团聚,此为龙袍正色。
古之盛世,创制显庸,不僭不滥,不敢怠荒。
天子更衣,即为至尊。
昔日太子被废,属官从吏被成群的牵到御街上,而京城中许多世家直接被大军围住,抄灭全族,血腥之气弥漫整座京城,从此之后,再无人敢靠近废太子府一步。
几乎没人再想起来,尽管是楚帝亲自逼迫太子提前发动了准备不足的叛乱,但真正在叛乱爆发的时候,几乎是半个楚国都更改了旗号,明晃晃的奉立新皇!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见,太子已经执掌了全国大势。
他那时候还年轻气盛,被突如其来、甚至是远超意料的胜利冲昏了脑袋。
他主动领兵,准备从大江北上,将刀锋直接捅进京城,只要一战成功,他便是楚国的新帝。
只可惜,起初响应他的那些郡县,有许多都是假装叛变。
在他刚刚起兵动身的时候,其麾下的人数、器械,甚至粮草大约能支撑多长时间,都有明确的说法摆在楚帝的案几上。
所以在刚到达京城的时候,太子还兴奋的临江赋诗,可谓是把自己的fg完全拉满。
一宿醉梦后,他还没从登基的美梦中醒来,就已经被人摇醒。
他的床边站满了身上还沾着鲜血的甲士,怀里搂着的宠妃已经不见踪影,人群后面有一道系着白绫悬吊在空中的人影,恐怕那便是她了。
血腥味从船底的大江一路翻涌上来,直接冲醒了太子的脑袋,接下来,人群自动分开,全身甲胄的楚帝一边收剑,一边对太子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一挥手。
太子苦苦积攒的家业便灰飞烟灭。
楚帝趁夜发动了袭击,太子麾下的士卒当场有一小半人反了水,“投诚”楚帝,做了带路党。
京城里则是提前一天就开始封城,大肆搜捕太子党羽,有人想要叫冤,却被几张纸拍在脸上,纸上写的是他接受太子府赠银的记录,甚至具体到一共拿了几两几钱几分银子,给银子的是谁,拿银子的是谁,家里的银子都藏在哪,全都一条条列成名目,看的那人面如死灰。
楚帝可谓是一朝荡平妖氛,由于罪证实在太过充足,那些世家也不好太过逼迫,总算是饶了太子一命,至于自己家族里那些参与谋反的子弟,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便只能送出去。
送出去喂饱皇帝的侧刀。
但今日一过,不知这京城又会多出多少枉死的冤魂。
京城里再次响起纷乱的马蹄声,一道道宫门早被关紧,巡宫的北府军早被皇帝带走大半,如今所剩无几,只有一些被临时招成宫卫的城防兵马,如今也是一个个噤若寒蝉,除了缩在宫门内,就再也不知道做什么。
此刻京城的上空,仿佛有一个巨人正在用双手疯狂搅动着,把里面的风云全部搅和的越来越多,直至变成一场席卷所有人的风暴。
就像当初的魏国一样,世家们迅速运转起来,准备发动由他们主导的一场宫闱之变。
太子已经换上了皇帝的龙袍,此刻坐上了老者早已安排好的马车。
老者在车外郑重下拜:“臣,参见圣上!”
“请胡丞相平身吧。”
皇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等拉上车帘后,他的笑容就更甚了,还带着一丝轻蔑。
“如果我真的要靠你们才能坐上那把龙椅,我早就坐上去了。”
“你们把我拉下来,现在又假惺惺的来让我重新坐上去,呵呵......”
马车缓缓开动了。
沿途不断有各家的私兵加入,汇聚成声势浩大的队伍,旌旗无数。
御街的石板被再一次踏过,不过这次队伍的目的地是皇城。
这可不是东兴和洪兴的乱斗,而是一次确确实实的政治倾轧。
死的人,只会比之前的人更多。
一个个官吏被从他们家里牵出,然后同样丢在了御街两旁。
昔日太子的车架从他们面前慢慢驶过,听着外面的哭喊声,仿佛就听见了当日自己还在沉睡时,自己那些将士在刀剑临头的惨叫声。
此刻,当真是车辚辚,马萧萧。
更多的官员们,此刻沉默的走出家门,为了保全自己的家小,只能沉默的跪在御街两旁。
依旧百官登清第,不见君王御明宫。
一朝天子一朝臣。
用刀切鱼肉的方法很多。
鱼汤面的做法更多。
曹茗偏爱的那种,则是魏国皇家独有的做法。
先将鲫鱼去鳞鳃,除内脏,洗净沥干,将锅烧热,放入熟猪油,至八成熟时,另将鳝鱼骨洗净后放入锅内,用少量油煸透。
大火烧透,然后用淘罗过清鱼渣,成为第一份白汤。
将熬过的全部鱼骨倒入铁锅内,先用文火烘干,然后将3次白汤混合下锅,当其从锅底自然漂起后,捞出在凉开水冲刷一下,再入锅复烫即捞出。在碗内放熟猪油少许、白酱油少许和青蒜花,捞入面条,舀入沸滚的鱼汤即成。
当她这样逐字逐句要求后房的厨子时,就来不怎么说话的安龙城都忍不住看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谓然则是嗤之以鼻,直接小声说道:“事儿逼。”
一行人在这楚国东南的县城里盘亘了几天,主要是曹茗有些水土不服,一行人里还偏偏不能丢下她,要不然谁知道那些魏国的奸细朋友还在哪躲着。
想把曹茗手底下的那些奸细全都忽悠过来继续给陈谓然打工,倒也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不过跟纵横遍布整个楚国的现成情报网相比,那还是划算的。
同时,他们也听说了楚帝即将班师的消息,而且,似乎回来的第一站,正是凉郡。
这是要开刀问罪的节奏啊。
好在,曹茗以前的谍报网络已经正在恢复运行中,每日都有新的情报送来。
而最近的那一封,赫然便写着:
楚京急变!
安龙城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王爷,小人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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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游楚国记(三)
新魏皇帝的行宫建在尚方郡,没有大兴土木,只是把原本的郡守府稍微扩建了一番,然后就住了进去。
下面的百姓起初都是无可无不可的,反正翻来覆去都是被那些贵族统治着,自己想什么,说什么,其实都没有用。
不过随着新魏皇帝的一道道政令被颁布下来,被战火破坏的各地正在尽最大力量重建,官府开始出资搭建房舍,散发粮食,把难民重新吸引回来,等待明年的春耕。
他确实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虽然现在手下的官吏都是一帮能力不大的蛀虫,但他还是能使这些人物尽其用,在这同时,他也在大力招揽新的人才,不拘人才是平民还是百姓。
相比之下,隔壁秦家建立的安国,则是颇有贵族的遗风。
不管百姓到底有多苦,不管日子能不能过下去,今年的税收还是得交,要不然,朕的皇宫怎么搭建?
安王为了巴结扶持他上位的赵国和齐国。
转手送出了原本魏国北方的半个郡,大概有六七座城的样子,其中有两座城的县令不情愿自己的身份忽然从魏人变成了安人,接着又变成了赵人。
一个自刎,一个拒绝了安王的命令,持节守城。
前来接收城池的赵军一看吃了闭门羹,原地筑营的同时,开始向本国求援。
那个县城不过数千守卒,其中还有老弱病残,原本身后的粮道甚至还被安王断绝了,可谓是只有一座孤城独守。
数万名赵军旗帜鲜明的到来了。
先是劝降。
不成。
那名县令把劝降的使者斩了首级,身躯悬挂在城前,头颅拿去在军中巡视,以表示宁死不屈之意。
赵军的主将大怒,立刻开始攻城。
县令是个文臣,自身也算个聪明人,但这种聪明人执拗起来,才是真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笑的是,这名县令原本其实是个出身赵国的世家子弟,被入赘到了魏国,但在安王一道旨意传来的时候,却只有他这一个赵人,还坚守着城池,不愿主动投降。
县令姓赵,名觉。
姓,是赵国国姓。
“放箭!放箭!”
赵军主将大吼道。
他的身后,万千飞矢如蝗虫般腾空而起,一支支插在县城的城墙上,四面城墙外,都架起了赵军的云梯,缓缓的向城墙进发。
赵觉早就命令在原本的城墙上虚筑土墙,又准备了木架、火油。
木架容易制作,土墙的要求则略高一些,毕竟赵军攻城的时候,要让他们看不出破绽。
如今正是冬季最寒冷的时候,他让人在筑土墙的时候浇上冷水,浇一层,盖一层,就像是水泥一样,到了第二天,就把城墙牢牢冻住,而且,他特意在底部留了些空缺。
在赵军攻城的时候,城内的守军便踩在木架上作战。
此刻城墙高耸,不亚于魏国京城的城墙高度,赵军顺着云梯艰难的开始仰攻,但先是硬着头皮吃了一阵守军的滚石檑木,被砸死了上百人,然后身底下踩的梯子又被守军不停的破坏,一时间又掉下去摔死了许多人。
赵军的主将在后方看着,气的是暴跳如雷,但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一边攻城,一边等待后方的攻城器械运输过来。
放弃,是不可能的,如果他敢就这么回去,赵帝能摘了他的脑袋,然后继续派人来攻打这座城池。
终于,在他的祈祷下,各架云梯上的赵军都已经攀爬到城头的位置,远远望去,四面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
但紧接着,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出现了。
“把土墙撞掉!”
城里的几个校官在拼命大吼。
木架上的士卒早就全部撤了回来,在外面望去,还以为是里面的守军已经被打崩了,所以云梯上的那些士卒爬的就更起劲了,恨不得爬的再快一点,去争抢一个头功。
“撞土墙!”
民夫们拉着用来攻打城门的重木槌,对准土墙下面那些预留的空缺,用力撞了上去。
轰!
云梯上的赵国士兵们愣住了,他们有些疑惑的看向身底下的城墙,然后,又是一声。
轰!
一面土墙被撞塌了,漫天碎土砸落下来,一同摔下来的,还有整面城墙的赵军。
城里的守军早有准备,伤亡不大,但接下来,另外三面虚筑的土墙被全部撞倒,一时间,从半空中摔死摔伤的士卒,至少有一两千人!
“不......”
主将已经彻底惊呆了,他呆呆的看着远处满地的赵国士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为了一座已经被划分为赵国属地的城池,己方的兵力还是对面的数倍,但却遭受了如此巨大的伤亡,这是赵帝不能容忍的。
无论是自己的仕途还是生命,都已经完蛋了。
他又看了一眼满地的伤残,他知道这时候应该不管伤亡,继续强攻,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能拿下城池的。
但身后士兵的神情却告诉他,再强攻下去,怕是得激起营啸。
最后,他只能不甘心的暂时退兵了。
然后城里的守军就当着他的面,从城头上丢下火把,把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那些云梯统统付之一炬。
第二日,攻城又开始了。
双方先是展开惨烈的对射,赵军的伤亡更大一些,但毕竟人多势众,最后还是把城头的守军给压制住了。
紧接着,主将派出大量身着重甲的步卒,掩护着攻城锤缓缓前进。
伤亡,无时不刻在产生。
他紧握着拳头,像昨天那样祈祷着,希望就这样结束吧!
但那些城头的守军这时候却忽然冒了出来,他们用力把那些用来踩脚的木架全都抛到城下,砸伤了一片步卒。
步卒们措手不及,被砸倒了一片又一片,许多人再也顾不上掩护攻城锤,直接连哭带喊的开始逃跑。
木架上已经被浇了猛火油,几个守卒扔下火把,木架顿时熊熊燃烧起来,连带着把攻城锤也烧成一团焦炭。
“攻城!不准退!回去攻城!”
主将气的半死,他直接拔出佩剑,准备带着自己的亲兵压上去,却又被一群校官拖住:
“大人不可!”
“不行啊大人!”
“您是主将,不能亲自上阵啊!”
“大人,有城中书信送来。”
主将稍微缓过一口气,他心想莫非是降书,便接过来展开,缓缓阅读起来。
然后看不到三行,他就再度被气的面色发红。
信上写的是:
君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如瓮中之鳖,欲伸展手足而不能!
攻伐仁者,是为不义,有负君命,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对人无仪,可谓下贱,不死何为!
信上对他百般羞辱,极尽所能想到的各种带有侮辱性的词语,赵觉使用了很明显的激将法,如果赵军主将攻城得利,现在最多也就是笑笑,谁会把手下败将当回事呢?可现在,被打的屁滚尿流、丢兵败将的,却是他自己!
在这种心情下,恰好又见着了这么一封骂人的书信,怎能不气!
“所有人,全部给本将攻城!这么一座孤城,倘若今天拿不下来,那我只能以死来报效陛下的恩情了!”
他穿上盔甲,把全营的士卒,只要是能拿得动刀,全部调集出来,在城外列阵完毕,然后再次包围住城池,开始拼命攻打。
赵觉明白,这次守城将会格外的艰难,所以他也没有怠慢,他让自己的妻子登上城楼为将士们擂鼓,自己则穿上盔甲,亲自站在城头与赵军展开厮杀。
城墙上攀附着的赵军,如同下饺子一般不停落下,主将已经彻底疯了魔,发誓今天一定要拿下城池,所以他现在已经根本不顾己方的伤亡情况了。
攻城,并不是简单的四面搭上云梯,然后让自己的士兵不断上去送死就行了。
往往是步卒结成盾阵,保护攻城锤前进,两侧有友军抬着云梯前进,后方是弓箭手和各种攻城器械的辅助和掩护。
其实这些条件,赵军具备了大半,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一场攻城战,却被赵觉几次用计搞得心态全崩,直接全军进攻,想要一波推平城池。
主将甚至已经想好了,虽然他很想屠城泄愤,但这么做无疑会引出更大的后果,说不定自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么,只能退一步,他要杀光参与守城的兵卒,然后要把那个赵觉吊在城头示众!
“不准退!”
他仗剑当场斩杀一名逃兵,然后继续站在中军督战。
正在黑压压的赵军快要来到城墙前时,四面城门忽然大开,紧接着,一头头屁股被点上火把的牛嚎叫着冲了出来。
牛的屁股吃痛,只能四处乱跑乱撞,使得赵军前军被撞得溃不成军,一时之间无人能制。
城头的弓箭手和民夫这时再次站起来,往城下抛射箭矢和成桶的火油,大量的赵军在火中惨叫,漫天黑烟飘起,越来越多的赵军不愿意再送死,他们惨叫着,开始丢下武器和盾牌,转身往后逃去。
数万赵军,竟然没能攻下一座孤城!
“呵,听说了没,魏国竟然还有能尽忠的臣子。”
楚帝在军营里喝过早茶,和主帅安平生闲谈。
“他魏国尚且如此,我大楚只会更多。”
安平生笑着说了一句,身边的营帐却突然被人掀开,一名将军闯进营帐,惊慌失色的喊道:“圣上,京中出事了!”
片刻后,所有将领都被召到楚帝的中军大帐里。
这里的气氛一片凝重。
他手上拿着那封由多个秘阁高手拼死护送来的密信,上面写了:
楚国各大世家拥护太子登基!
“呵呵...他有世家又如何。”
楚帝出人意料的笑了起来,他指了指那些出身世家的将领:“来人,全部拿下!”
无论如何,这些人都不能再用了。
接着,他又转过头,冷冷的看向安平生:“爱卿,请自缚吧。”
信里说,这次宫变的发起者,一是胡丞相,二个,便是安家为首的一众世家,现在不是收揽人心的时候,只有当机立断。
好在军中还有许多被他提拔起来的平民出身的将军,临时填充到空缺的位置上,起到的效果,可能还比原来那些的更好。
继魏国的大乱之后,楚国也出现了变故。
列国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他们都抱着看戏的心思,等着楚国变成下一个四分五裂的魏国。
“圣上,您还在等什么呢?”
胡丞相匆匆来到偏殿内,他焦躁的说道:“百官都在殿内等候您呢,您只要过了今天,就是大楚唯一的皇帝了。”
“丞相。”
太子抬起头,忽然展颜一笑:“您说的,其实也就是京城里那些世家吧。”
“我的那个叔叔的手段虽然有些残忍,但,对你们这些世家,在我看来,却是再和善不过了。
可如今,你们不也是转头就把他卖了么?
你们就不怕,他手底下可还是有二十多万大军呐!”
胡丞相冷哼一声:“圣上莫慌,只要臣等振臂一呼,他纵然有三十万、四十万大军,只要他统领的还是楚军,臣等就有办法让他不攻自破,您只需要一道旨意,臣等自然奉上他的首级。”
“世家天子共治天下,可我如今所见所闻,却大是不同。”
太子摇头叹息道:“我大楚太祖开国,凭借的是自个儿一腔血勇,带着楚地的儿郎们打出一片大好的江山。
可这才不过过去了四世皇帝,你们这些世家啊,就已然忘了,当初是谁牵着你们的链子。
呵,我大楚陈氏,可不是列国那帮光会吃民膏民脂的废物。
自家清扫屋子,不过就是打破了些锅碗瓢盆,等明年,就又起一个灶台。”
随着太子自顾自地说着那些话,胡丞相缓缓站起来,他问道:“请问太子,您......”
“拿下他。”
胡丞相身体一僵,随即被几个甲士拖了出去,在这过程中,他看见太子站起来,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我说这些的时候,外面估计已经开始了清洗。
这京城,终究还是要用血洗上一遍又一遍,才能保证它原本的景致。
唉,都是为了大楚呀。”
太子的声音似哭似笑,他从身后的案几上拿起茶壶,把里面的茶水缓缓浇到地上:“唉,苦了你们了,跟着我什么福都没享到,就先做了刀头鬼,打不了,等我死后,再去给你们这帮狗腿子赔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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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游楚国记(四)
混乱,是陈谓然对这几天所到之处的唯一印象。
外地商贾的货卖的更便宜了,而本地的米粮商,则是把价钱抬高了不止一倍。
百姓不敢出门,权贵这时候倒是开始四处奔走,脸上都带着清晰可见的焦急,风水轮流转这话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不少郡兵都被调集出了城,浩浩荡荡的往京城那儿开去,领头的往往都是各家各族的子弟,这时候,没有谁再藏着掖着,全都把肌肉亮出来给人看,生怕别人分东西时落下自己。
曹茗看着楚国人的乱象,破天荒地没有再嘲讽什么,而是有些伤感的说道:“我当初在魏国的时候,看到的,比这里更乱。”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陈谓然淡淡的说道。
曹茗呵了一声:“你这些好句子倒是随口就来,可惜,你救不了你的大楚,你看这乱的,要是没人能以雷霆手段整治下来,保持朝局平稳,他各地自己就会生出更多乱子。”
“乱了好,乱了好啊。他自己不乱,我怎么能再起兵扫清寰宇呢。”
陈谓然感慨道:“楚帝那二十万大军时时刻刻压在我心上,现在好了,现在他尚且自顾不暇呢,再磨磨蹭蹭,估计又要等上一年才能想起我这个凉王。”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怜悯一下这儿的百姓,他们可是无辜的。”
陈谓然指了指曹茗面前那碗鱼汤面:“你知道做这碗面,要花多少工夫揉面,多少钱买鱼吗?”
“我给钱吃面就行了,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对啊,我最后拿到江山就行了,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曹茗语塞,她看向外面,笑道:“替你付面钱的人来了。”
两个穿着黑甲的武将从外面走进来,对着陈谓然躬身行礼。
“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奉圣上之命,请王爷入宫。”
“是哪个圣上?”
陈谓然这话,可谓是问的极其无礼,甚至是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
就像是西汉初的梁王,对着那些长安来的官员鸟都不鸟一眼。
“您的兄长。”
陈谓然眼神一凝,那个造反失败被软禁起来的家伙?
怎么忽然就翻身做了皇帝了?
虽然这几天常常听到这样的传言,但他起初并不相信,要是他现在真有做皇帝的本事,为什么在当初做了楚帝的俘虏。
他转头看向三十,后者会意,跟在陈谓然后面一同走了出去。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曹茗在旁边冷笑道。
她可是知道,这位王爷在离京时是如何的落魄,不光是王府内的积蓄全部上缴给了楚帝充作买命钱,而且半路上还被人截杀,要不是他命大,曹茗那时候都觉得这位王爷肯定是死了。
京城的风光依旧如同昨日那般,只不过,街上寒冷了一些,然后各处都开始微微泛出一丝春意,冰雪在消融,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但陈谓然知道,楚国的冬天,现在才刚刚降临,
他听到曹茗的嘲笑,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啊,不过才几个月,魏国就亡了,这种亡国之人的悲痛,孤真是感同身受啊。”
“......”曹茗。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拿刀刺杀一下这位凉王。
再次坐上奔驰在御道上的马车,陈谓然心里有些恍惚,而且更多的,则是没底。
自己手下的兵马都不在,身边就一个三十,而且皇宫里恐怕也不缺高手,自己这时候,算得上是最虚弱的时候,只可惜,现在喊前面那位驾车的车夫停车,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哎呀,听天由命吧。
他索性闭上眼睛,在车厢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打盹。
直到车夫在外面拉开车帘,他才被曹茗迷迷糊糊的拍醒。
伸了个懒腰后,他发现自个正站在午门外。
与上次进宫明显不同的是,午门处的士兵明显增多了不少,走在宫中甬道上,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味。
陈谓然倒是并不抗拒这种气味,他自从在魏国那儿,就已经学会了熟悉这种味道。
楚帝平常上早朝的大殿里,此刻站满了百官,同样是这群人,在楚帝御驾亲征以前,还一起叩拜过他。
对他们来说,那声万岁,喊谁不是喊?
着很滑稽,他们会争斗,会团结,自打一出生就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手中的权力甚至可以随意兴替一个皇室。
但他们却都保持着所谓的臣节,甚至认为,头顶上必须要有那个皇帝。
不管是谁坐在那张龙椅上,关键是,龙椅上得有人坐着。
大殿门口,太监声嘶力竭的喊道:
“凉王到!”
百官转过身来,齐刷刷躬身行礼。
但他们是连皇帝都敢随意更换的,对陈谓然,哪有真心实意行礼的。
甚至还有不少人,曾经用斩草除根或者是弹劾陈谓然的方法,试图让楚帝真的杀掉他,但这不妨碍他们这时候对凉王施礼,虚情假意的问声好。
他们讲究的,是一个正统,是一个名正言顺,哪怕这名正言顺是通过打他们的脸得来的,他们也能甘之如饴。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给彼此讲什么聊斋了。
陈谓然的目光在这群人的身上巡梭过一遍,也懒得再去多看,直接看向坐在大殿最高处的那个人。
那个人笑了:“皇弟。”
底下的大臣们一阵悚然。
皇弟,
皇帝!
胡丞相更是有些焦急起来,他跟这位谈过很多次,自以为很清楚这位皇帝想的是什么激进的东西。
他怕的是,那位真的不分场合,不分环境,拉着他那弟弟的手,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今天,百官,也就是各个世家的代表,都在这呢!
可是,龙椅上的皇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陈谓然则是眯起眼睛,与他遥遥四目相对。
“......”皇帝。
皇帝忽然觉得,将近一年没见到自己这个窝囊的弟弟,他,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正是这点发现,让他有些高兴起来。
“赐座。”
他冷冷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刚才,其实是想逼迫陈谓然跪自己的。
既见天子,何不跪拜!
在那一刻,旁边的百官,虎视眈眈的宫中侍卫,其实都形成了一股大势。
一股逼迫他跪拜自己的大势。
自己这弟弟,膝盖居然这么硬了么?
再联想到他在软禁时候听到的那些传言,皇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他想的,真的很多。
但对于陈谓然来说,理由却很简单。
你是我这具身体的兄长,我为什么要跪你?
有的人跪了皇帝,会觉得那是天大的荣耀,回去以后能写进日记传给子孙后代的那种,很显然,许多皇帝都是这么想的。
这是朕,这是天家给你的恩宠!
恩宠尼玛!
软着膝盖下跪的,才真的是有病。
上辈子,陈谓然就看过有人宣扬的血统论,说某某皇室、某某大帝的血脉,那些,其实也还能接受,人家真的是传承了多少年的统治阶级。
但也犯不着跪他。
可后来,碰到的,则是某某市长的子孙、甚至是某某会长的儿女,啧啧啧......
似乎只要和权力两字沾上边的,就有的是人把膝盖送过去,主动替那些人包装成贵人。
呵...
陈谓然也没坐御赐的椅子,他很直接的问道:“需要我拦住他吗?”
皇帝似乎也没想到弟弟这么直接,他愣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给钱。”
“户部尚书何在?”
户部尚书一激灵。
“臣在。”
“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皇帝问到一半,忽然摆摆手道:“算了,直接划出一半,送给凉王爷吧。”
“圣上不可啊!”
白发苍苍的户部尚书吓得跪了下来,他惊呼道:“一下子拿出去那么多,恐怕朝廷运转会出大问题的啊。”
楚帝在御驾亲征前,其实已经对国政做了详细的规划和安排,大部分钱粮,都确保回来以前不会被人全部贪没掉,可以说每一笔银子都有明确的要求。
当然,楚帝现在已经被尊为太上皇了。
太上皇能干涉朝政吗?显然是不合礼法的,嗯,礼法,就是这么用的。
皇帝很头疼的说道:“皇弟,你看,这银子也不好给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啧,那长郡,就给你了吧。”
户部尚书松了一口气,然后再次瞪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
这次,不光是户部尚书了,其他几个尚书,连带着那些杂七杂八的官员,例如御史台之类的,更是直言不讳,当场如同哭丧一样。
好像这江山不是被他们分占着,而还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都是皇帝的一样。
说真的,这种类似于脱裤子放屁一样的场面,陈谓然已经完全无感,甚至还有些想笑。
当他无意中再次看向龙椅上的那位“哥哥”时,很是意外的从他眼里读出了类似的情绪。
哦,当了皇帝就肯定会自然而然的觉得底下这群吃干饭的臣子嘴碎了。
始皇帝应该算是最早手痒的那个,他手底下的那些群臣,每天当真是努力活出自己的价值,因为实在没什么用又惹人烦的,例如那群儒生,因为去奉命去看瓜而被山石砸死的都有。
就这事,还比焚书坑儒早得多。
陈谓然在大殿上怡然自得,这倒不是狂的没边了,实在是经历的太多,金戈铁马都见识过,眼前这种就像菜市口砍价一般的场景,真的很难引起他的兴趣了。
虽然皇帝又是要给银子又是要给土地的,但这也没准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跟那些臣子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把戏。
不过,他肯定也是要依靠自己的,不拿出点真金实银,可真没办法让陈谓然替他办事。
在他出来前,凉郡的事情还没得到解决,苗人的大军还在那拄着,颇有死不肯挪窝的迹象。
争吵依然在继续,陈谓然也不说话,就看着皇帝在跟臣子们讨价还价。
皇帝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凉王,眼里出现了一丝无奈。
弟弟啊,你变了啊。
原来那个善解人意的软弱弟弟去哪了?
假如还是以前那个思王,见到这种场面,说不定还会赶紧愧疚的谢罪,然后自己则顺理成章的收回那些自己都觉得过分的赏赐。
说真的,给肯定是要给的。
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草。
在他的构想里,则是派出一部分兵马扼守凉郡,阻挡楚帝从楚南回到楚国的路线,同时在其他地方汇聚大规模军团,通过防御的方法,耗尽楚帝麾下大军的士气。
毕竟,他现在坐拥一整个楚国,而楚帝的身后,只有一个被打的稀巴烂的魏国东部。
说句难听的,就算是皇帝拿人命去填,哪怕是二换一,五换一的战损,那都是值得的。
楚帝的麾下,是真的野战精锐,又在魏国征战了那么久,早就成了当世的劲旅。
正面开战,唯一的结果就是楚帝率军一路收复失地,打的他麾下的兵马节节败退,最后成功夺回京城,在史书上再次留下浓重的一笔。
自己这个侄儿,又得沦为他雄才大略的背景和踏脚石。
“划分长郡以南六座城池,并入凉郡,由朝廷派遣三万郡兵进驻凉郡,粮草、饷银,都由朝廷负担。”
“臣,谢恩!”
陈谓然低了头,拱拱手,表示了感谢。
皇帝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自己这弟弟,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无利不起早的模样。
陈谓然则是一脸无所谓,估计下面的也没他什么事情了,索性直截了当的告退了。
不知道身后又有多少臣子义愤填膺,准备写折子弹劾这位尾大不掉的凉王爷。
这也就是在京城了,他身边尚且还没有兵马。
要是他现在还在凉郡,和朝廷的沟通全凭几天一次的快马送去书信。
你且看那些臣子还敢不敢再乱摇舌头。
顶多也就是一点不痛不痒的暗喻和讽刺,真的把他也逼反了,那大家的安生日子还是都别过了。
回头望着巍峨秀丽的宫殿,陈谓然露出一丝回忆,他循着记忆,一路找到了某个殿门口。
门口,是一个懒懒散散的宫女。
陈谓然皱起眉头:“太后在哪?”
宫女回过神来,吓得立刻下拜道:“拜见王爷!”
“你认得我?”
陈谓然有些奇怪,自己可没进过几次宫。
“王爷上次来此处的时候,我和青儿都还是太后娘娘的侍女。”
“哦,那你怎么被派来这看门了?”
“太后娘娘在五六个月前,准备吃斋念佛,她只留下了很少的宫女,自己住在宫里一处清宫内。”
“那,带我去看看她吧。”
宫女摇摇头:“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过了,假如是您回来想要见她,她要奴婢转告您,她老人家并不想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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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游楚国记(五)
长郡盛产铁矿,而且多工匠。
陈谓然想起了那个举报自己的老铁匠。
他所在的县城,似乎也被划到了自己的治下呢。
呵呵......
“阿弟,来。”
皇帝朝他招招手,陈谓然眼里露出一丝无奈,眼前这个皇帝,似乎还把他当成那个弟弟,用的还是哄孩子的语气。
也可能是这位皇帝被软禁的那几个月根本没再见过什么人,不得不在这时候不停找话说,避免出现两人相对无话的尴尬场面。
不过,为了马上就能到手的长郡和各种援助,忍一忍,倒也是没什么。
皇帝正在逗弄两个孩子,陈谓然看他们玩的很开心,还以为是自己这兄长的孩子,便笑道:
“这孩子长得真好。”
“是啊,毕竟是咱叔叔的孩子。”皇帝感慨道:“毕竟是天家的龙子龙孙,娇贵着呢。”
“嗯?”陈谓然一愣,是自己那叔叔的孩子?
皇帝显然是把弟弟的迟疑当成了某种思考,他笑了笑说道:“我是不会拿他们去威胁我的那个叔叔的。”
他不屑做这种事,或者是,可能这种威胁对那位楚帝压根没用。
天家,无情。
彼此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皇帝今早才处决了一批亲附楚帝的人,说是登基之日,得看点红,沾沾喜气。
论起无情和果断,这叔侄俩才更像是一脉传承的亲人。
反倒是原来的那位思王,自己的兄长造反不敢去支持,兄长倒台后,更不敢去替自己辩解和奔走,就硬着头皮等来了刑部的官员把自己缉拿到万年狱里,一边扎小人诅咒楚帝,一边继续等死。
其实那时候已经有很多世家对楚帝的手段感到很不满了,假如那时候的陈谓然也有一定的本事,完全可以再给楚帝来一出黄袍加身的把戏,那时候的场面,肯定比现在要面对楚帝的二十万大军来的容易。
可惜,那时候的世家们,可谓是慧眼识人,看透了思王的本质就是一个整天逛青楼的废物点心,抬一个上去当个泥菩萨供着,倒也不是不可以,大家以后做事都可以省心点。
但脑子清醒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们深知自己所处阶级的尿性,世家和皇帝,其实也是一个平衡的状态,一旦失去平衡,对国家也是有很大危害的。
每一任皇帝,必须要有足够的智慧和野心,但又不能太过,或者是太低。
太聪明,容易让他们世家各方面做事都不爽快,而且没人喜欢成天勾心斗角,朝堂上弄得跟深宫一样,谁呆在那都膈应。
太无能,则容易被人当枪使,世家们踩在皇帝的头上,自然就是肆无忌惮了,兼并、鱼肉百姓,那是个人都会,再那么搞下去,楚国也会像列国一样时不时爆发一次农民起义。
是的,所以这群聪明人认定思王爷是个废物后,除了保住他的命以外,就再也没管过他。
原本的思王,站在他的兄长和楚帝之间,活像是一群狼里,混进去了一头哈士奇。
明显的让人感觉辣眼睛。
一向争勇斗狠的老陈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整天遛鸟逛青楼的玩意。
好在,思王变成凉王后,各家再去搜集他的情报,却发现他像是忽然觉醒了祖宗基因一样,在凉郡闹得翻天覆地。
其实当初在魏国的时候,陈谓然做的更狠,杀官吏,抢商贾,揍魏军,甚至连楚军都一块打。
活脱脱一个杀心过重的军阀形象。
最后也正是因为硬碰硬吃亏的太多,秦狩那玩意又真是个禽兽,在后方搞兵粮寸断那一套,自己的兵营里军心大乱,再不跑,就有可能被乱军摘了人头,捧去魏京或者是楚营请赏。
真要说后悔是否之前太激进了,要是怂一点的话,自己说不定已经在魏国打下一片江山,干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那也不好说。
不过,只有一件事陈谓然是确定的,当初的自己,玩的很是尽兴。
领着一帮子不知根知底的魏人,连确确实实的目标都没有,却只要是打仗,必然是万人以上的交锋。
皇帝把手里的两个侄儿交给太监搀着,自己斜倚在龙床上,显然是有些累了。
“阿弟,留下吃个饭吧。”
皇帝的说话不像是在征求意见,因为侍者已经把饭菜都端来了。
两个人的面前都是四菜一汤。
看到菜的时候,陈谓然忍不住皱皱眉头。
全是素的......
但皇帝显然喜欢这口味,他
“阿弟,当初父皇死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给他老人家下葬,咱哥俩,饿的时候都没人来照顾,没办法,那时候哥哥我,就去御厨房随便找了点青菜,洗干净后,就扔进一锅水里。”
“那菜汤的味道,至今难忘。”
“咦,你不喜欢这菜?”
皇帝发现陈谓然只是在扒饭,那几盘菜,倒是没怎么下筷子。
发觉皇帝正盯着他,陈谓然笑了笑,说道:“我当初在万年狱的时候,倒也能吃到点荤菜。”
这是赤裸裸的表现自己的不满啊。
哪成想,皇帝听了这话,却笑了,脸上有些愧疚:“是哥哥我那时候想的不周到,让你在里面吃了不少苦。”
“不过,当初是哪些人对咱哥俩落井下石的,我可是一个都没放过。”
他从龙床上站起来,有些忧伤的说道:“唉,弟弟不喜欢哥哥的菜咯,哥哥伤心啊。”
说完,他便走了。
让人根本不清楚,皇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那就已经放下筷子到殿门口跪着喊臣罪该万死了。
但陈谓然则是悠闲的挑着菜,还有心情吩咐旁边的太监给他重新做点荤的来。
自己则是放下筷子,对那两个规规矩矩坐着吃饭的孩子拍拍手:
“来,让叔叔看看。”
大一些的那个,板着脸说道:“父皇教导过,食不言,寝不语。”
父皇?
自己的那个叔叔么?
假如没有京城外的那次截杀,陈谓然对他的观感倒不是很坏。
有手段,有雄心,更是带着楚军打崩了大半个魏国,说是开疆千里也不为过。
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能在谥号里加个英武的皇帝。
但他的手段,他的雄心,有一部分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自己被他当成了,
一块踏脚石。
一家人说不出两家事,但自己却看到,这个叔叔,可是时时刻刻想要整死自个。
你想整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孩子也会处于跟我一样的处境?
陈谓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我大楚的凉王爷。”
大的那个回答道。
陈谓然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陈谓明。”
老陈家取名字是按辈分来的。
这孩子跟他同辈,所以中间那个字是谓。
再上面一辈,那个字则是“同”。
比起旁边那个吓得不敢说话的小的,这个陈谓明算是很聪明了。
陈谓然问他自己是谁,他没回答说你是我二哥,而是直接说你是大楚的凉王。
这算是变相提醒了陈谓然,要记住他的身份,
这小子显然知道他父亲对这两位哥哥做过的事,假如再喊一声二哥,说不定就会让他更生气。
哦,你还知道喊我二哥。
你爹都把我当二傻子一样玩。
闲谈几句的功夫,热腾腾的菜就端上来了。
酱肘子,狮子头。
有些油腻。
陈谓然皱皱眉头,看了一眼陈谓明。
他们两兄弟的面前,也是素菜,而且闻到了荤菜的味道,此刻咽着口水,艰难的对付自己碗里的饭。
即使是素菜,那也是御厨房做出来的,肯定好吃,但怎么可能比得过简单粗暴的大鱼大肉的香味。
陈谓然笑了笑,没让人给他们也端一份,自己更没说:这里的菜多,你们俩也来吃点。
就坐在他们面前,舒舒服服的啃着肘子,两个肘子下肚,再夹起狮子头,放到饭碗里拌碎了,一口米饭,一口肉。
这顿饭,陈谓然吃的很是香甜。
不知道曹茗和三十在外面吃的是什么。
都有银子,估计也不会怠慢自己的肚皮。
那么,现在吃完饭,皇帝也没派人召见自己。
那么,就走吧。
“出来了?”
曹茗正站在午门外打量着楚国的皇城,估计是吃饱了饭正在散步消食。
“走吧,先去一趟礼部拿个东西。”
“我听说里面坐着的皇帝现在是你兄长,他赏了你什么好东西?”曹茗问道。
“也没什么,家底子太薄,我都有点看不起。”陈谓然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他想了想:“半个长郡,还有三万郡兵,粮草都是由朝廷供给...”
“那还真是不少。”
曹茗是知道陈谓然现在有多少家底子的。
名义上凉郡是他的封地,可正儿八经说起来,实实在在的根据地只有那么一座郡城,凉郡里面还有两个城池被苗人花石可占着呢。
现在哪怕是征发郡城里所有能打仗的人,顶了天也不过是破万,粮草那些就不用多说了。
之前王府养个几百人的步卒都得倾家荡产。
陈谓然瞥了一眼皇城,随口道:“你要不要再站在这里多看几眼?”
“不用了。”曹茗冷冷说道:“我有预感,假如这次楚国内战你还没死,估计下一次来这,就是你当楚帝的时候了。”
“客气客气。”
“臣,参见凉王爷。”
“哟,您是尚书大人?久仰久仰。”
陈谓然认出这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在早朝上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立刻热情的打着招呼。
寒暄不到几句,陈谓然就直接进入主题:“尚书大人,今天早朝,陛下的话您听到了吧。”
礼部尚书点点头,忽然明白了这个王爷是来干什么的,不由为难道:“您是要来拿旨意和文书的么?可是......”
“陛下都已经发了口谕,你是不愿意相信?还是准备抗旨?”
老尚书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这话说的,难道他还怕皇帝不成?
“这是你要的旨意和文书,拿到吏部和兵部走一趟,可以直接带着您要的东西离开。”
“王爷,您要是不知道那两个衙门怎么走,老臣这儿的小吏您挑个带路,礼部的人,诸般事情都省得。”
“老大人不愧是国之肱骨,大楚良臣,办事的效率真是快。”
陈谓然拍了拍礼部尚书的肩膀,然后走出了礼部衙门。
吏部给的是长郡的地图和官吏的名册,同时还有一道公文,证明陈谓然从今天起可以自由升降自己封地内官吏的官衔,虽然他兵不需要这玩意,但有了它,许多事情总归是名正言顺了。
兵部给的同样是一道公文,粮草、郡兵,都是从附近的几个郡里调派到凉郡的。
粮草和饷银还好说,但论起郡兵,陈谓然已经可以料想到,那三万郡兵里会有多少水分。
估计八成都是各个郡淘汰不要的老弱病残,就等着陈谓然这个坑给他们填呢。
陈谓然没有客气,在兵部尚书的厉声诘责和舍脸相求下,直接拉走了京城里的五千名北府军。
北府军是楚帝亲自设立的亲军,精锐度肯定是很高的了,但自己只需要把这五千人打散,混在那三万郡兵里。
等打完几仗,就全贴上自己的标签了,谁还管你以前是不是天子亲军出身。
除此之外,兵甲也被他拉走了一批,至少也能装备三千人。
至于他最想要的马匹,兵部尚书则很明确的告诉他,只有这个,京城里是一点剩下来的都没有。
骑兵是相当烧钱的玩意,楚帝在这里的时候倒是蓄养了很多战马,但御驾亲征的时候,就带走了绝大部分,现在京城里自己用都不够。
就在拿到东西的当天,陈谓然就离开了京城,统领着五千北府军,带着兵甲粮草,加紧脚步前往凉郡。
每到一处,他就拿出兵部公文,所谓拿着萝卜当大棒,应该就是类似的说法。
反正陈谓然是没有客气,只要是感觉差不多的郡兵,就全部拉走,活像是强征民兵的伪军头子。
等真的到了凉郡地界的时候,他身后已经是满眼旌旗招展,队伍的数量,足足达到了四万多人,加上五千北府军,那已经直逼五万!
虽然里面也有不少老弱病残,但比起人家送来的,自己挑出来的水果尽管有些虫眼,那谁还放在心上啊。
“走,打苗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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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游楚国记(六)
花石可已经称王自立了,他之前不断忍耐,不断蛰伏,像一条蜷缩在阴影里的毒蛇,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但终究是雄心未灭,一门心思地想要重新回到阳光下。
但如今,他称了王,却再也没有了开疆拓土的勇气,只能缩在县城里整日醉生梦死。
凉郡的几座郡城都是为了防御而建成的,再加上苗人不擅长攻城,四处城池都有了准备,这次他们几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处处损兵折将。
花石可不敢再去把自己忠诚的勇士全都损耗在毫无意义的攻城中,于是缩在他先期攻占的一座县城里,把县衙门改造成他的王宫,还大肆劫掠民女,作为自己的“妃子”。
甚至,他还设立了自己的一套苗人官僚。
如果抛开他整天无意义的荒淫和酗酒,可能后世还会有史学家称赞他的举动开创了苗人和楚人文化的交融。
实际上,自从他入主了这两座城池后,当地的楚人就彻底沦为苗人的附庸,一个地位最低的苗人士卒,就算是被抓到杀了一个楚人,只要他不是当街杀人,这事都能糊弄过去。
花石可曾放言道,自己要让苗人彻底主宰凉郡这片土地,至少在目前,他是做到了。
但在之后,他自己都不敢去想后果。
听说楚帝的大军即将班师回国了,自己手上只有两座城,拿什么去跟他谈条件呢?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
大象会在意一只长出肱二头肌的蚂蚁吗?
“王,不好了!”
县衙...哦不,是王宫外,传来丞相焦急的喊声。
花石可仿照楚国的官职,给自己身边设立了各种官员,上任的都是他身边的亲信苗人,不过在封完官职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那些苗人没有几个肯老老实实做好他们本职工作的,仿佛当上这个官,就是为了每天在他面前吵来吵去,就为了给自己的部族争那一点蝇头小利。
很难搞懂,他们的脑子里除了在计算俸禄时变得清清楚楚,其他时候到底都在琢磨什么。
还有一个苗人,在当上大将军后每天都要鞭笞一批楚人,要不是花石可阻拦,他甚至还想试试蒸楚人的吃法。
有个成语,叫沐猴而冠,形容他们是最为合适了。
那位楚帝,如果每天也是在这样的境地里,真难以想象他是这么熬过来的。
花石可越来越觉得,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
要不然,为什么我麾下就是一群整天鬼混的饭桶,而楚帝却有那么多人才帮他治理国家。
他枕在一个妃子的膝盖上,让她用颤抖的手拿起酒壶喂他,然后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当丞相在外面大喊的时候,尽管丞相曾替他挡过箭,但花石可的第一反应就是把酒壶砸到丞相的脸上,然后让他闭嘴。
都是一群只顾着眼前利益的小人。
苗人,终归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在心里感叹道。
“大王,是楚人的大军!”
丞相仿佛又变成了他麾下那个最勇猛的张来,一路不顾侍卫的阻拦,直接硬冲了进来,喊得花石可浑身一抖。
“孤,知道了。”
花石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两座县城其实离得比较近,所以他当初才那么容易得手。
因此,选哪当他的“都城”,其实都一样,大不了扔了这儿,回苗地重新当楚人的孙子。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跑不了了。
远望着群山上连绵起伏的旌旗,隐约还有正在向自己这里移动的趋势,
要是他舍得现在放下这里的一切,只带少量兵马立刻逃出城,那可能还来得及、
但他实在是舍不得这里。
花石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花花江山迷人眼。
“探子回报,发现苗人的旗帜。”
“他还没逃走?”
陈谓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则是惊喜。
“传本王的令,先把这儿围住吧。”
陈谓然纵马在周围走了一圈。
校官们面面相觑,很快,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大军开始修筑营地。
冬季即将过去,此刻已经有了一些早春的暖意,冰雪在消融,露出底下藏了一整个冬季的花草。
其实,不只是花草。
还有满地的尸骨。
不仅仅是楚国的凉郡,等积雪全部消融殆尽,魏国露出的尸骨,只会更多。
凉王带着大军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不光是底层的百姓,各个城池里的官吏,也都开始真真正正审视起他们这个名义上的主子。
按理来说,大家都很清楚,或者是猜到了莫郡守是怎么死的,而且,迄今为止,凉郡的都尉大人也一直没有消息,估计是...也死了吧。
死了好,死了好。
这两位不死,下面的官吏们就没有人敢真正的去接近凉王。
如今,凉王带着朝廷的大军回归,这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都认可凉王的统治了,那咱们底下这些人,又还装什么别扭劲呢?
赶紧上去舔就完了。
甚至,你现在不加快脚步,说不定人家走得快的,直接去军营里报到,跟凉王混了个脸熟,自己再去了,只能吃人家剩下来的。
诚然,官吏阶层大多数都是各个世家的子弟,但你都到凉郡当官了,这还不能看出你的处境吗?
看着远处那座络绎不绝进出着各级官吏的军营,花石可发出一声怒吼。
他麾下的兵马,数量依旧和陈谓然的相差不多,真要拼起来,
他,
以及他麾下的勇士,都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这些日子里他还让楚人的铁匠给大军不停锻造盔甲,原本许多只能穿着简易皮甲和竹甲的人,现在已经能披上一身粗糙的铁甲了。
花石可前几天还略带自嘲的想着自己的下场,但当那个场面真的来临时,他却几乎无法接受。
“楚人不是喜欢守城么,孤倒是要看看,这两座城,现在由我们苗人把守,看他们怎么攻上来!”
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
事实上,他自己也没多少信心。
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他花石可,也只知道喊一声,让麾下的儿郎替他卖命。
所谓的战阵,其实是不懂的。
好在苗人们自小在森林中讨活,弓箭打猎的本领并没有丢下,此刻大部分人都正背着弓箭往城头赶,花石可也披上了自己的盔甲,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老谋深算的苗王。
就这样严阵以待了一天。
楚军都没有攻城。
头顶上好像有一只乌鸦,正嘎嘎嘎的从他头顶飞过去。
陈谓然正在军营里陪着一批官员喝酒,他坐在主位,时不时调笑几句,反正不管说什么,底下都有人附和,甚至每当他说话的时候,都有人在仔细琢磨,这话里会不会有什么信息。
其实,这帮子官吏是下意识把自己在衙门里玩的那套蝇营狗苟套在了这里。
在朝廷议事的时候,除了某些关键时期,大家说的话都带着些刻意和深度,其余时候,都是该谁的活,说一声,就得谁去干,整天扯皮党争,倒也不至于。
毕竟都是世家出身,彼此联姻结盟的多了去了。
说不定今天还在朝廷上对骂的两个大佬,晚上其中一个还得陪着笑去另一个人家里吃满月酒,因为那人是他的姐夫。
这个世界可比红楼梦要更红楼梦多了,因为这里处处都是红楼。
围绕着各个世家里发生的乱七八糟的各种事情,加起来能写十本红楼都不止。只可惜,这个时代没人敢去做曹雪芹。
光从内容上来说,各个有头有脸的世家都不可能准你写。
曹雪芹那个时代,好歹最顶头的还是皇帝。
这个世界,世家才是天。
身后都顶着天的世家子弟们,正彼此觥筹交错,借着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醉意,毫不吝惜对陈谓然的马屁。
与这里的宾主皆欢想比,城里苗人的士气已经开始迅速下降。
另一座城的苗人将军,甚至还打开城门,放出数千人,企图趁着夜色对楚营展开一场突袭。
只可惜,外面早有戒备。
一阵强弓硬弩射下去,苗人只能丢下满地的尸体抱头逃回城中。
花石可在自己的“王宫”中呆坐了半晌,王宫中灯火通明,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些瑟瑟发抖,唯恐被杀的“宫女”。
这些女子都是在他入城后,被从各家各户强抢出来当做宫女的。
花石可没有管理官吏方面的知识,但帝王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类似传闻,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拿酒来,拿酒来!”
花石可忽然大吼起来。
宫女们一阵慌乱,然后从外面找来了他要的酒。
“都......散了吧,放你们自由。”
花石可这话说出来时,他自己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不打算再说一个字了。
猛然抱起酒坛,任凭这酒水倒进嘴里,还是撒到地上,他今晚,要喝一晚上的酒。
听着“王宫”里响起的砸东西声音,以丞相为首的一众苗人官吏,此刻却再也无心做任何事,他们聚在一起,习惯性的想让自家的王拿个话。
但,似乎自家的王已经彻底放弃了呢。
“我们不能放弃!”
丞相在众人眼巴巴的张望下,这一个月疯狂滋长的胆气终于迫使他站出来。
尽管声音有些低,膝盖有些颤抖,但他一边拔出自己的刀,一边颤抖的说道:“我们,只有把他交出去,换我们的命!”
人群里有些骚动,反对的声音随之而起,像秋天一蹦老高的蚂蚱,仅仅高了那么一下,就很快落了下去。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曾冒着刀剑箭矢拼死作战,许多人几乎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让自家的大族长夺下这两座城池。
但他们许多人在经历过这段时间后,他们开始不满,开始质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跟随大族长四处攻打过周围的城池了,真的是,攻不下来。
所以,他们现在觉得,拿大族长换自己的性命,
很值。
这次,丞相带头,敲开了王宫的大门。
周围的侍卫想要阻拦,却被丞相厉声喝退,他,可是苗人的第一勇士!
大门被紧锁着,往日里的那些宫女都不见了踪影,丞相让人赶紧去找钥匙,要是来不及把人献给那位王爷,啧啧啧......
钥匙拿来了,以丞相为首的苗人官吏们,心思有些复杂,心里都在想着,一会要对花石可说些什么场面话。
如今大势已定,我们只有把您交出去啦。
或者是,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再或者,无道昏主,人人得而诛之!
反正,历朝历代反叛的说辞,都是类似的这一套。
仿佛不说这些话,就彰显不了自己行为的名正言顺。
甚至,还让后代把自己反叛的对象写的极其昏庸无能,因为不这样的话,体现不出他们的正义性。
古往今来,一代代朝廷崛起,而后陨落,莫不如是。
对他们前代最中庸的评价,就是功过五五开。
仿佛黑的不是黑的,白的不是白的,中间那层灰色把全部都遮掩住了,任何行为都能得到两种解释。
花石可穿着他苗族大族长的衣服,浑身整整齐齐,该有的祭祀玉器一件都没少。
他,喝了毒酒,死在了那张“龙椅”上。
当一个人的心气都消磨完了,而他对未来也看不到什么希望时,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像这样,尽情尽兴的喝完酒后,用一杯毒药给自己了事。
不费劲也不费力,毒药发作的时候,你兴许还能回想起高兴的事情,毒药的痛苦说不定也会减弱一些。
花石可死了。
丞相和官吏们忽然整齐的吁了一口气,有的人跪下来痛哭流涕,大族长这些年的功劳是有目共睹,他是硬生生把黑苗带到稳压白苗的境地,而且之后还直接吞并了白苗,至少再次实现了苗人内部的大一统,只可惜,生不逢时。
接下来的混乱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
第一次攻打城池,就没能攻下郡城,他便绕道而走,不料后方传来了老家被偷的消息,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手底下那些长老的心就有些散了。
而当打进这两座县城后,自己手下这些长老为了些许蝇头小利甚至不惜自相残杀的时候,花石可就彻底死了对外开拓的雄心。聪明人,有时候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下场是怎么样。
天还没亮的时候,城门就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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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游楚国记(七)
在清晨的时候,大军开始生火做饭。
吃完饭后,被指定今日出战的士卒开始披上盔甲,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在各自校官的带领下组成一支庞大的军队,直扑向那两座县城。
足足两万人的大军,缓慢而坚定的包围住了那两座城池。
城里请降的苗人很早就送来了降书,以及花石可的头颅。
尽管他已经服毒自尽希望能给他自己留个体面,但那帮苗人手下最终还是割下了他的头。
苗人向来提倡弱肉强食,一直以来,花石可的对手不是被他逼迫到投降,就是被他杀光,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残酷的本性,获得了黑苗大族长的位置。
可他自己,最后也死在一直笃信的法则上。
他的手下像一群草原上的鬣狗,只要是处于找不到食物的境地,它们是连自己同伴都下得去口的。
陈谓然同意了他们投降的请求,但要求他们要带着自己的士卒,交出一切武器盔甲,然后从城里走出来接受他的发落。
有的人不同意,而且吵的很厉害。
陈谓然不为所动,因为知道他们还是在玩待价而沽的把戏,所以他对着苗人的使者笑了笑:
“汝等,欲试吾将士兵刃利否?”
你们是想跟我手底下的人干一仗吗?
城里的苗人其实都分属于各个部落,他们起初被强行整合起来,被统称为黑苗。
尽管如此,在苗地他们还是有各自的属地、百姓,所以花石可在当兵的时候,相当于军中自然而然的立起了几个山头。
等苗人使者回去后,城里先是又乱了一阵子,因为里面还是有忠于花石可的部族长老的,他们联合起来,带着各自手下的兵和花石可的亲兵,趁着夜色偷袭了那些想要投降的苗人官吏。
花石可设立的大将军,就在那时候被流矢射中了眼睛,最后伤重不治。
城里的混战持续了一整夜,即使是站在楚营里,也能看见城里冒出的火光。
陈谓然和那帮官吏还一起出来看,有人甚至提议,要在此时作一首诗,表达一下大家对王爷的爱戴和驱逐苗虏的雄心壮志。
他们倒是没去考虑一下城中的楚人百姓现在怎么样了。
不能说是没想到,只能说他们是毫不关心。
总之,楚营里那帮子官吏也有点群魔乱舞的意味。
大家互相传阅着各自的作品,各自吹捧几句,还有人邀请陈谓然也一起来写。
在他们心里,是早就听说过这位王爷的文名的,向来这位王爷,跟他们也是一路人。
陈谓然淡淡扫了那个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受宠若惊的回答道:“下官...小人胡可。”
“世家子弟?”
“对对对。”
“京城里的胡丞相那一家,跟你是什么关系?”
“回王爷的话,都是胡家的人,按辈分来讲,他是我大伯。”
“他是你大伯,怎么把你弄到凉郡这儿来了?”
“王爷,他那一房,跟小人这一房有点恩怨,所以丞相的公子,走了点关系,把小人弄到这来了。”
“哦。”
陈谓然点点头,然后走开了,胡可在原地站着,眼里露出一丝激动。
要是王爷能看上自己,说不定,自己就有翻身的机会了!
旁边的同僚看着他和王爷两个人谈了一会,眼里都流露出嫉妒的意味,但还都是一脸笑容的走过来:
“恭喜恭喜啊......”
起初听到这人是胡家子弟的时候,陈谓然就已经不是准备远离他,而是准备下手整他了,但一听说他跟胡丞相也有点恩怨,便熄了心思。
说起来,这次进京除了在殿上匆匆见了一面那个胡丞相,倒是忘了再去收拾他儿子一遍。
不过,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自己走的快一点,倒也是应该的。
胡可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丢官和升迁这两条路上各走了一遍。
“姑娘,你是王府的管家,你说说王爷这是要做啥?”
三十懒洋洋的问道。
他问的是曹茗。
大军包围住城池,但却没有立刻攻打,更没有派人到城下劝降,像是在等着城里的人自己开城门投降。
陈谓然昨夜在营中接待了苗人使者,粗粗定下了受降的一些条款,但这些,自然也不可能回头就跟他们说。
曹茗呵了一声:“看着就是了,不过,我现在也越来越看不懂他想做什么了。”
手上握着四万多人的大军,兵力空前充足,正是彻底把凉郡各个城池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的好时机,可他呢,转头就过来打盘踞在这里的苗人。
甚至,还同意了人家的投降,此刻还很耐心地等着那些苗人出来。
所以结果也就很简单了,他盯上了这里的几万苗军,想要再收到自己的手里。
胃口,真的是很大很大。
要知道,假如他真吃下了这里的苗人大军,再稍稍凑凑现在手头的兵力,二十万不敢想,至少能凑出十万战兵。
这样的话,他就一下子在这场即将开启的内战中获得主导地位。
虽然楚帝麾下的都是当初带出去的精锐,而且经过魏国多次大战,已经从尸山血海中彻底淬炼为第一等强军,但,他现在是极其缺少粮草的。
特别是在魏国大部分地方都处于“战后重建”的状态时,这时候尚且需要楚国来给这些地方输血,要不然没个几年时间,还真恢复不过来。
在新皇的命令下,楚国全境都停止了对楚帝大军的供应,相当于二十多万甚至是三十多万的大军补给压力,一下子全都要靠自顾不暇的魏地来承担,这怎么可能呢。
同时,楚帝身后也不是一个彻底被平定的魏国,被打跑的魏帝在原魏国的西南部重新建了都城,而且赵齐两国还支持秦家反主,让秦起谋自己当了个安王。
这两方势力,都是巴不得楚帝的大军赶紧消失,然后自己好和真正的对手来争夺魏国的归属权。
就是那个所谓的魏国新皇,他心里又能安着什么好心思,估计也是希望楚帝早死早升天。
所以,楚帝唯一的办法,就是凭借手上的二十多万大军强行打开局面,尽快获得新的补给,要不然,即使是现在还忠于他的楚军,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也一样会反。
在这种时候,凉王的手上忽然多出来十万大军,那会是什么情况?
楚帝的一部分进军路线就恰好处于凉郡地界,相当于此时多出来一块鱼刺卡在路上,而且这块鱼刺很大,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刺伤。
在楚京里的那位虽然很大方的让出了半个长郡,同时还给了三万人的兵额,实际上他自己手头的东西是一点都没给出去,反正给出去的是有可能被迅速拿下的长郡,还有一些战斗力极差的郡兵,他手上的那些精兵强将,是一点都没漏出去。
据说,这位皇帝正在京城把原来被楚帝下了万年狱甚至是流放的人都一一召回,这里面肯定有他需要的人才。
陈谓然骑在马上看了半天,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直到这时,城里的苗人还是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打开城门出来投降。
所以说,他们还是想打一仗吗?
陈谓然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校官们,都在紧张不安的盯着陈谓然。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个王爷的手底下,大家都清楚,这位王爷在楚国现在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怎么能说是不上不下呢?
说的激进点,手上有地、有兵、有人,要是能让一些世家再支持他,说不得也能问问那个龙椅坐的安不安稳。
不要忘了,现在楚国只有三个人有资格去做皇帝,这里面,就有他一个!
从龙之功,从龙之功,大部分功臣在跟着老大起兵争天下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会进乱葬岗还是凌霄阁,说到底,想要拼这个前程,你得把命赌上!
但,不妨碍每个人都去憧憬一下。
毕竟,这位王爷假如真的有意的话,他的成功率也不过是五五开。
成和不成嘛。
这样肉眼可见的前程,这样光明的未来,谁不愿意去拼一把?
所以,大家都铆足了劲,想在凉王爷的面前显显自己的本事。
在许多人的祈祷下,苗人,居然真的头铁到没有开城门。
“攻城。”
凉王的手,抬起来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让每个校官都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弓箭手准备!”
“投石车准备!”
“上云梯!”
在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喊中,陈谓然看着依然没有什么动静的县城,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伙子苗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楚人,楚人打过来了!”
城墙上的苗兵发出惊恐的呼喊声,自家的那些部族长老昨夜都乱成一团,而且还经历了一场火拼,他们这些普通的小兵卒子也开始慌乱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更何况现在甚至都没人来告诉他们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扑通!
在原本的王宫内,最后一个部族长老的尸体缓缓倒下,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眼神。
原本,大家都是接到了丞相的通报,让他们最后来这里议事,准备投降的事宜。
可谁曾想,到了以后,他们发现那里的并不是丞相,而是两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其中一个,在他们人都到齐后,直接关了门,开始毫不留情的大杀特杀。
不管你是跪在地上求饶求放过,还是抽出刀剑与他厮杀,统统都是逃不了身死的下场。
他的武功境界很高,现场不是没有厉害能打的长老,刚才最后一个倒下去的那位,就已经是江湖一流的高手了,但在他的手里,依然是像小白兔一样被任意揉捏玩弄,然后一刀了结了性命。
“小姐,已经全部杀完了。”
那个人的声音苍老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另一个黑衣人则是女性,也就是那位小姐,声音倒是悦耳多了,她说道:“这样一来,他就能顺利接手这里了。”
“小姐,为什么要把他们全都杀掉?留下一半,作为我们的人,谅他们也不敢不同意。”
小姐笑了笑,语气有些疲惫:“这样一来,他就只能依靠我们白苗部族的人来帮忙管理这些苗军,没了我们,他还是不可能控制所有苗人替他送死卖命。
说到底,还是花石可不中用,我还以为他真能带着苗人站起来,没想到......”
“小姐......”那个老人似乎想要劝解她,但没想到,就在下一刻,自家的小姐就恶狠狠的说道:
“死了好!他竟然差点害死阿爸,他死了,我就能带着白苗去帮然哥哥了!”
蓝娘打开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她的脸上。
这些日子一直东躲西藏,已经很久没这么惬意了。
这时,传令兵忽然着急火忙的跑了进来,看见正在伸懒腰的蓝娘,以及她身后王宫里的一地血迹,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跑。
“站住!”
眨眼的功夫,老人就来到他的身边,轻轻伸出脚,那个传令兵就被一脚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大声惨叫着,像是即将要被**一样。
“你进来,是想说什么事情?”
“说出来,就放你一条活路。”
传令兵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楚人,楚人攻城了!”
老人和蓝娘对视一眼,从各自眼里看到了一丝欣喜。
正在疯狂攻城的楚军,忽然发现城里的苗军开始大面积的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城头上立刻被换下来一支凉字大旗。
城门被缓缓打开,陈谓然骑着马,被杀气腾腾的校官们簇拥着进了这座县城。
只可惜,由于花石可压制不住手下的苗兵,这里的楚人逃的逃,死的死,本来规模就不大的县城,此刻除了那些跪在地上的苗人,剩下的百姓则是躲在家里完全不敢出来。
所以,唯一还站着的那两个黑衣人,就显得有些显眼了。
蓝娘摘下自己的面纱,主动跪在地上:“民女参见凉王殿下!”
“哟,你逃出来了?”
陈谓然看见是她,倒也没有多少惊喜,他随意的问道:“白苗呢?”
“有一些人跟我逃出来了,我父亲也在,他手底下还有大约数百人,愿意为您作战。”
“好,”陈谓然点点头,指了指旁边还跪着的苗兵:“你去挑三千人,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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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游楚国记(八)
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蓝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谓然,但后者冷冷的盯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不敢么?”
白苗和黑苗都差不多灭了,自己还需要跟他们委以虚蛇做什么?
剩下来的苗人,正好给他当*使用。
毕竟自己的基本盘都在楚国,不过距离腾出手真正把苗地收到自己手里的时间,大概也就这几个月了。
苗地现在空虚,正好可以乘虚而入,而且那儿的人口也能补充一波凉郡。
所以,也必须要再启用一批苗人,但总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提拔上来。
他听说了花石可的事情,如果他麾下还是那群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苗人,带着几万苗兵硬冲出他的包围圈并不是难事,只可惜他自己都放弃了。
看着原本悍不畏死的手下慢慢变成一堆废物点心,这是一个相当折磨的过程,不过花石可自己也没资格说人家,他自个的王宫都建起来了,整天躺在里面醉生梦死。
如果抛开他整天无意义的荒淫和酗酒,可能后世还会有史学家称赞他的举动开创了苗人和楚人文化的交融。
实际上,自从他入主了这两座城池后,当地的楚人就彻底沦为苗人的附庸,一个地位最低的苗人士卒,就算是被抓到杀了一个楚人,只要他不是当街杀人,这事都能糊弄过去。
花石可曾放言道,自己要让苗人彻底主宰凉郡这片土地,至少在目前,他是做到了。
但在之后,他自己都不敢去想后果。
校官们眼神戏谑的看着这两个苗人,对于他们来说,在苗人面前,倒是能够同仇敌忾起来。
所以,没有人去同情他们。
蓝娘的嘴唇颤抖起来,她能坦然接受杀十几个黑苗的长老,但接下来只需要她的一句话,整整三千名苗人就要血溅当场。
陈谓然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百般变化,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用苗语大声喊了些什么,随即,在城中的苗人守军中忽然骚动起来。
大约有数百人此刻忽然拔出腰刀,对身边的同胞痛下杀手。
血腥气味更重了。
当杀戮终于结束的时候,陈谓然看见蓝娘已经泪流满面,但他只是淡淡的对身边的校官说道:“去点点人头数。”
陈谓然需要人来帮助他,如果蓝娘身后的白苗愿意帮助他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让他们出手,先杀一批黑苗的人,两个部族就会结下更大的仇怨。
他们想要控制住苗地,就必须借助陈谓然的力量,因为黑苗肯定不会服从他们的统治。
这样一来,苗地就能稳定的给他提供兵员、粮草,当然,这还是个美好梦想。
不过等他接下来把这支黑苗的兵马全部收到手中时,苗地不愁他不自己来投降。
想到这里,陈谓然甚至有点感激花石可了。
带了几万人过境,却基本上没抢走多少东西,而且还没法子四处攻城略地,最后直接给陈谓然送来了一波名声和大军。
真的......是大好人啊。
他慢慢走进花石可的“王宫”里,看见这里四处无人,不由好奇道:“这里一个侍卫都没有吗?”
“禀告王爷,宫女都被叛贼花石可提前放走,另外的侍卫也已经被小女子杀完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身上还裹着绷带的蓝武德被人押送了进来。
“爹爹。”
蓝娘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低低的喊了一声。
“下官蓝武德,叩见凉王爷!”
蓝武德没有了上次见面的那种沉着冷静,他很清楚,现在的形式已经不同了。
凉王彻底掌握了这里的形式,而且带回来了一支大军,这代表苗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时代彻底结束,苗人将再次匍匐在这位楚人的脚底下。
所谓弱国无外交,说的大概也就是这种情况。
苗人其实是有崛起的机会的,但它内部无时不刻都在争斗不休,如果白苗肯接受失败,老老实实支持花石可,倾苗地之力,攻下一个凉郡,其实也是不难的。
在乱世中,是没有平安崛起的国家的。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倘若要崛起不让别人站在自己的头上,怎么可能没有牺牲。
如果花石可认清形势,对郡城围而不攻,诱使其他城池来救援郡城,他只需要在路上埋伏几只兵马,就能轻松绞杀那些援兵,消灭掉凉郡各个城池的野战力量,再去攻城,就可以事半功倍。
只不过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抢一把就跑的强盗层面,而没有真正的思考过,自己该用什么方法彻底占领这里,让这里的土地和人力为自己所用。
陈谓然抬起手,制止住了蓝武德继续说话。
外面走进来一个校官,对着陈谓然单膝跪下,大声汇报道:“城中刚才被杀的苗兵共有三千二百余人。攻城中伤亡的人数约有千人,我军伤亡仅有百余人,恭贺王爷,此战大捷!”
“族长,听见了吗?”陈谓然微笑着,对着蓝武德招招手。
后者立刻来到陈谓然身边,低下头等着陈谓然说话。
“苗人,已经败了,剩下来的人,就要好好听话。”
“臣明白。”
“让你去整合苗地的话,大约能用多长时间恢复正常的状态,给凉郡正常供应。”
“回王爷的话,听说王爷已经清扫过了一遍苗地,臣可以先重新整合自己的白苗部族,黑苗的大族长花石可已经伏诛,再去收服他们,并不需要花费多大功夫。”
蓝武德低头沉吟片刻,琢磨着说道:“大约半个月就行了。”
“我只给你十天,”陈谓然毫不迟疑的说道:“十天之后,再带着五千人和粮草来郡城见我。十天之后,看不到你的人,我就砍了你。”
“???”蓝武德疑惑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王爷,难道不是我亲自去吗?”
“让她去。”
陈谓然指了指旁边的蓝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妹子,你总不可能丢下自己的父亲不管吧?”
“开城门!”
一名骑兵在城门处大吼道。
但回答他的,是一支利箭。
看着脚边尚且颤抖的箭羽,骑兵深呼一口气,准备回马汇报。
这些天里,这种被拒之门外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多了。
楚帝军中的粮草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毕竟二十多万人,天天人吃马嚼,粮草的开支极其庞大。
如今楚国除了边关某些地方还效忠着楚帝,大部分地区都在世家的管控下,直接倒戈向新帝。
双方的大军几乎都是立刻开始朝几个边郡重镇集结。
在楚国,类似于南郡那种地方的存在也有不少,大部分都在魏楚两国靠边的地界。
如今,楚帝占据的这些地方要多一点,大量的粮草物资都还存在那里,暂时没有运到前线。
新帝已经紧急征发了大量世家的私兵,再加上各地的守军,准备尽可能的拿下那些城池,不给楚帝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同时,各个世家也开始真正发力,不光是钱粮、兵饷,甚至是上面提到的私兵,都被大量的筹措出来,供皇帝四处调派使用。
皇帝是不缺人才使唤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班底虽然还是楚帝那套班底,但他的手段可比楚帝要强硬的更多一些,不仅利用这个时期在各处大量安插自己的人,还借着清除楚帝余党的机会又从朝堂上清理了一批人。
其实大部分世家都以为这个皇帝真的是不放心那些老臣子,所以也就稍微“理解”了一些,甚至主动挪出了一点位子,反正,等一切风平浪静后,这些都可以当成利息讨要回来。
毕竟,交战的是两个皇帝,无论最后是谁获得了胜利,都还要靠他们来坐这个天下。
最初创立世家的那一批人,应该都是聪明人,他们建立了一个很难崩坏的制度,而且时间越长,这个制度就越难以被打破。
因为人们对于存在了很久的规矩,会渐渐的在潜意识里将它默认为常识,这是大部分人的通病。
比如清朝初年,还有人为了留发而宁愿付出性命,而到了清朝末年,也有人会因为被剪了头发就去寻了自尽。
有时候,真理偏偏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这些世家,他们依靠的,其实还是百姓。
除非有哪一朝,有一个皇帝有魄力冒着丢失天下的危险去打破一切重新再来,又或者,被逼迫到退无可退的百姓平民终于站了起来,开始对他们自己的解放。
要不然,这些世家将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楚帝的先头部队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楚国,而且正好和新帝派来的守军碰上了面。
双方起初还顾及着都是一家人,都试图收着点,但随着各自战损的上升,战场上你死我活的规则赤裸裸摆在双方将领的面前,他们为了各自身后的势力,不得不拼死厮杀起来。
初次交锋,新帝的守军被打的大败而逃,不得不退守城池。
楚帝的军队跟着追到城下。
随后双方又开始惨烈的攻城和守城战。
这次,楚帝精心养出的刀刃没能用于开疆拓土,而是被自己人的箭矢和炮石打的损失惨重。
他远望着熟悉的楚国边关,清楚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已经是整个楚国。
旁边,秘阁探子送来了新的情报,楚帝接过来匆匆阅读,看不了几行就把情报扔到旁边的桌上。
陈谓然彻底拿下了凉郡。
自己的两个侄儿,一个坐稳了龙椅,一个拿到了凉郡,此时他们已经开始联手了。
他仰起头,闭上眼苦苦思索着破局的方法。
魏国人讲究庭院里要有一些自然风光,他现在坐着的地方,以前正是一个魏人的宅子。
等楚军打过来后,魏人立刻就拖家带口的跑了,只留下这座宅子。
庭院里有一个大池塘,据说夏天的时候,能开满荷花,只可惜,楚帝来的时候是秋天,再重返这里,则又是春天,估摸着不久后,就不会再来这里了。
倒是有些可惜。
不过池塘里还养着几尾大锦鲤,平时在池塘底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有人投食的时候,它们才肯挪动一两下身子,从池塘底下的石块里钻出来。
楚帝从旁边拿起一根枯枝,扳成几块,扔到池塘里。
锦鲤们顿时兴奋了,连忙钻了出来,可寻找半天,也没找到食物在哪。
其中两条锦鲤看上去是一对朋友,一起出来寻找食物,然后又一起钻了回去。
楚帝这次又朝里面扔了个一小块馒头,傻傻的锦鲤们再次冲了出来。
他特意盯着那两条锦鲤,只见其中一条猛然抢到了那块馒头,另一条只能茫然的转了两圈,然后又一起钻进了池塘底。
楚帝想了一会,忽然笑了。
他站起来,仔细的看着地图。
现在归他掌握的土地,只有魏国东部到中部一片土地,约莫有三个郡左右,只有一个是盛产粮食的地方,而且如今是冬季,能征发到的粮食,其实还有不少的。
现在大部分人都以为楚帝急于一战,用手头二十万大军再次入主楚国,可谁知道,楚帝其实另有心思。
西边的魏国残余,北边的安国,只等楚帝一走,他们自己就会先厮杀起来,一家是原本的主子,一家是原本的奴才,两家其实都是势不两立的存在。
楚帝可以先让人游说两家人先打起来,自己呢,带着大军,为什么要去硬磕现在的楚国呢?
他真的很聪明。
岑国边境。
岑国和井国算是唇亡齿寒的两个小国,基本上共同的敌人就是魏国和楚国。
他们一家和魏国接壤,一家和楚国接壤,魏楚家大业大,彼此干完了,还能来撩拨一下这两个小国,岑、井两国国力衰微,只有互相接济,颇有些难兄难弟的意味。
不过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看起来两国还是更恨楚国一些。
在楚帝领兵西征的时候,两国还特意派出了援兵去增援魏帝,加起来大约有数万人,可惜绝大部分,都葬送在了魏国的土地上,估计这两国君主都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们可不是楚国,楚帝带出去二十万兵马,回头这儿废太子坐了龙椅,在家里扫罗扫罗,还能再弄出十几万的家底,而陈谓然那边,也是能有十万大军的样子。
当然,那肯定是不能和楚帝的精锐相比的。
第一百零七章 岑国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万岁!”
“我儿起来吧。”
“谢父皇。”
岑国太子名叫岑丘,所谓四岁习文五岁弄武,也算是个相当优秀的太子了,他的父亲,也就是岑皇,至今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其余的,都是女儿。
儿子里面,就属嫡长子岑丘最争气。
他的那两个弟弟,则都是纨绔,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能耐,索性安安稳稳的待在各自的家里花天酒地,也懒得去争那龙椅。
所以岑皇也算是后院清净,现在太子已经成年,等他再熟悉几年政务,岑皇觉得自己就可以把皇位交给太子了。
但自从他联合井国派兵援助魏国后,太子基本上每天都来劝阻他,希望他能召回大军。
岑国真的是国力衰微,经不起造作。
按照他的说法是,咱小国,就该老老实实的,不要在几个魏楚赵齐那些大国的碰撞里希图能够浑水摸鱼。
可是岑皇这次却格外的固执,甚至几次和太子吵了起来,两人之间的龌龊也在渐渐加深。
朝廷上还有一些小人见此,便趁着这个机会给太子上眼药,后宫里有一些嫔妃,也认为太子做了错事,便开始在岑皇的耳边吹起枕边风。
岑皇已经很久没有接见太子了,最近的那一次,宫人站在紧闭的殿门外,都能听见里面传来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朕,还没死呢!等朕死了,你再来当这个家!”
显然了,岑皇对太子几次劝谏自己已经感到深深的不满了。
宫中甬道两旁栽种着梨树,每年梨花开的时候,岑皇最喜欢自己一个人站在树下,看着满树洁白如雪的花朵。
如今又是梨花即将盛开的时候,但宫中并没有几分春天的温暖气息,反而如寒冬一般让人悚然。
岑皇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特别是当传回出征的大军全部折损在魏国的时候,岑皇直接在大殿早朝的时候气昏了过去。
尔后,又生了一场大病。
这期间,那些人以为岑皇快要不行了,一方面他们私下里暗中联结,另一方面则是不停地给岑皇吹各种风,希望他能废掉太子。
太子本身聪明,又带有年轻人的锐气刚毅,这些年临朝代政的时候,可谓是得罪了不少人。
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他毕竟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岑皇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终于同意太子入宫觐见了。
父子俩在开头短暂的几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
岑皇躺在龙床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太子,太子的头低的很深,他终于开口说道:“之前的那些话,是儿臣莽撞,儿臣只愿父皇龙体无恙,不要......”
“够了。”岑皇冷冷的说道。
他转过头去,不再盯着太子,而是唤出了一名老太监。
太子认得他,这个老太监姓孙,在岑皇还是个太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当公公了。
如今在宫里,孙公公也算是修成正果,不用再替自己的主子去给其他人当孙子了。
现在那些小太监,都得叫他祖宗。
就连太子,也得对他恭恭敬敬的。
“哎呦,这可使不得。”
孙公公连忙扶起对着自己行礼的太子,小声说道:“您这可折煞奴才啦!您是主子啊。”
“该的,该的。”
太子笑了笑。
孙公公看着太子,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岑皇,他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便笑着说道:“陛下,太子前日还跟奴才问起您的起居,他也是心疼您呐!”
“心疼我?那他还敢跟朕顶嘴?”
岑皇想起那几次吵架,不由又一瞪眼。
孙公公没有害怕,伺候了岑皇几十年了,早就把他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知道什么时候真生气什么时候假生气。
这时候,是假生气。
他笑道:“太子仁厚,朝野皆知,这也是那些太子师傅培养出来的,您也是知道的啊,他还年轻,怎么舍得那些将士远征呐。”
“这么说,你也是觉得,朕错了?”
“陛下没错!”孙公公朗声说道:“只是大势如此,人力有时穷,陛下当时做的决断,奴才无知,不敢置喙,只是听朝堂里那些大人说,应该如此。可见陛下的旨意也是朝堂诸公认可的,可凡事天注定,谁能知晓列国数十万大军,竟然打不过楚国的二十万疲惫之师,我岑国,亦只是逆不得天下大势罢了。”
“呵,你个老滑头,倒是会说。”
岑皇哼了一声,脸上总算和缓了一些。
刚才孙公公说的话多少有些大逆不道,但偏偏就这种话,岑皇这时候能听得进去,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的一个决断,直接葬送了数万性命。
岑皇并不是什么暴君,相反,他在位期间,趋向于守成,而且很少做出鱼肉百姓的事情,大多都是为政以仁,善待百姓,所以在民间的声誉也是极好。
百年之后,青史若有他的名字,结尾必然是个不错的评价。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加的后悔和自责,甚至已经多次没有早朝了。
“太子......”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些日子,朕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苦了你了。”
“儿臣只愿父皇龙体早日康复。”
寝宫中,又演了一会儿父慈子孝,过一会儿,孙公公陪着太子走了出来。
“照顾好父皇。”
太子淡淡的说道。
“奴才,遵旨!”
孙公公脸上的谄媚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与之前在寝宫中的样子判若两人。
太子走到宫门外,大声地说道:“散了吧。”
“喏!”
至少数千名甲士,在他的命令中应声散开。
朝野皆知太子聪慧仁孝,之前岑皇也在有意放权给太子,甚至让他几次代替自己掌管朝政,若是在这种环境下,太子还不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那他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当宫中一次又一次传出各个人向皇帝进谗言的消息时,太子就当机立断,直接发动了手头所有力量。
京城兵马司,京城大营守军,甚至是宫内的一部分禁军,瞬间全部倒戈,开始听从太子的号令,将皇宫团团围住。
岑皇坐在病榻上喝药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皇宫外已经变了天。
本来太子是不想这么做的,大家一直父慈子孝下去,把皇位平平安安的传过来,多好啊。
这儿只留下一百多甲士,押着几名朝臣和妃嫔来到他面前。
妃嫔们哭的梨花带雨,那几个朝臣则自恃身份,大声斥责太子道:“汝大逆不道,必遭天谴!”
另外几个人谩骂的也很是起劲,其中一个甚至还“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喷到太子脚底下。
但太子没有动怒。
这些人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想通过求死的方法,来最后搞个青史留名。
“孤记得,前些日子父皇肯派兵去魏国,也是你们撺掇的吧。”
太子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脸,然后缓缓问道:“你们派那些将士去送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不会受天谴呢?”
“助魏防楚,此乃大势,魏楚两家,但凡有一家做大,我岑国必然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其中的一个人看起来倒是很清醒的模样,他没有像那些同僚一样已经彻底崩溃,而是慢条斯理的分析道:“帝王所谓平衡之道,其实也适用于列国,岑、井,弹丸之国,单论我岑国,土地亦不过是楚国一郡之广,百姓、士卒,那就更不用说了。”
“上次派出的大军,其实都是我国中的老弱病残,如今国内军力虽受损不少,但殿下将来只需振臂一呼,国内的青壮便可迅速成军。”
“庄大人,”太子思索着,缓缓说道:“这么说,你倒是早有准备。”
“是。”
庄大人毫不讳言的说道:“臣所作所为,皆出于公心,唯一冤死的,只有那三万名出征的士卒,臣请殿下一事。”
“说。”
“请殿下为了那三万惨死的士卒,斩了臣吧!”
太子有些意外:“庄大人,这么急着请死么?”
“身后事,臣已全部安排好,此生的遗憾,也就是未能看到我岑国真正的崛起,不过,殿下您应该是能做到的。”
庄大人脸上露出一丝释怀的笑容:“井国派出去的,可全都是国内的青壮。”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
井国现在很空虚嘛。
太子愕然了一会,然后点点头:“既然如此,庄大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请殿下赶紧杀了臣吧,莫要再耽搁了。”
“殿下?”
太子挥挥手:“放了他。”
庄大人被放开后,倒也没死皮赖脸的求死,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轻飘飘的对那几位还跪在地上的同僚拱拱手:“诸位走好,我会替你们多喝几口酒,多娶几个小妾的。”
那些人更愤怒了!
一个人可以原谅陌生人的暴富,却不能原谅身边人的发迹。
特别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个姓庄的跟他们一起谋事,一起讲太子的坏话,然后他还能被放了一条活路?
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这群狂徒,狂徒!”
“庄秋生,你不得好死啊......”
几个人在惨叫中被强行拖走了,恨不得用手指甲在地上拖出一个惨字来。
“这些,丢到冷宫里去吧。”
太子指了指那些妃嫔。
庄大人笑道:“殿下,这是怜香惜玉么?”
“你这话被我父皇听到,就算你是庄家的人,也得被五马分尸。”太子平静的说道。
之所以留庄大人一命,怎么可能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庄家,是岑国的第一世家。
铁矿和盐矿,就是他们家管着的。
岑国是苦寒之地,光这两项,就足以让庄家坐稳他的位置。
太子是怕杀了庄秋生,跟庄家结仇。虽然他得到龙椅是势在必得,但也不想在这之前闹出什么幺蛾子。
没有必要。
“殿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庄秋生笑了笑,竟然直接对那些甲士下令道:“杀了她们。”
太子眼神一凝,并未说话。
而那些甲士,竟然真的拔出腰刀,毫不犹豫地刺进那些女人的胸膛。
血溅当场!
“你......”太子终于是有些怒了。
庄秋生哈哈大笑:“殿下,当太子需要仁义,当皇帝却不需要,您只要知道,我和整个庄家,将一直站在您的身后?”
“你能代表庄家?”
太子冷笑道。
“本来是不能的。”庄秋生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太子:“但从今天起,我就可以了。”
世家和皇家的绝大部分荣辱,其实都是牵连在一块的,很多时候,除非是真的逼不得已,世家们之间会选择联合起来,一同对皇家发力,迫使他们更替皇帝。
而魏国的秦家那种情况,则是皇家彻底没落下去,而国内的世家,则又急需再重新推一个最强的世家上去。
秦家,算是应运而生。
而楚国那种情况则就更极端了。
楚帝在外面御驾亲征了半年时间,然后他回头就发现,自家那些世家们,反手把他赶下了龙椅,现在楚国京城里龙椅上的那位,似乎也是之前的废太子吧。
啧啧啧。
岑国,庄家和皇家这种情况,才是大多数。
只要你是皇帝,世家就奉你为主。
太子今天没有杀掉庄秋生,没有主动和庄家结仇,所以,他就成为了庄家的代表,从此将继续为太子...或者是皇帝做事。
太子想明白这个狗屁规矩后,脸上也是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呵,孤现在,倒真的......”
“真的想杀了臣?”
“不,更舍不得杀了,这么好的脑子,合该来帮孤做事。”
“这是臣的荣幸。”
庄秋生谦卑的躬身施礼。
太子越过他的身旁,脚踩进地上的血泊里,一步,一个脚印。
他来到了某个偏殿里。
电视剧里常说,皇帝为了纪念某某妃嫔,常常命令道:“某某妃享配西厢殿。”
其实,也就是把那些死去妃子的灵位供奉在这里,直到下一任皇帝坐了龙椅,这些灵位才会被撤下去。
所谓生死都在皇家,也就是这些女人的命运了。
岑皇老了,身边的妃子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渐渐一个个去了,所以这里的牌子,其实还不少。
太子的目光越过那些个贵妃、嫔妃的牌子,最终,朝着其中一个标注为郑贵人的牌子缓缓跪下。
“娘亲......”
太子的母亲其实是岑皇的第一个妃子。
只不过,在生下他以后,便撒手人世了。
第一百零八章 谷、麦、磨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封地,陈谓然现在不用担心自己的身家安全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已经积压了许多天的各种公务,岳韫和年先生已经处理好了很多事情,剩下来的公务,都需要陈谓然来亲自拍桌拿主意。
与此同时,魏国原本潜伏在楚国的探子,魏帝都没能用得上,现在,基本上都归陈谓然所有了。
每隔几天,他就会收到来自楚国各郡的消息。
他现在很清楚皇帝的每一支军队都被调派去了哪儿,而且离他最近的一处,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秘密进驻了长郡,而且还以为他们没有暴露行踪。
长郡那六座被划归给陈谓然的县城,上下都被陈谓然清洗了一遍。
事实证明,只要你坐的位置够高,就有的是人愿意替你做事。
特别是在楚国即将开始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战时,一个言论悄然出现。
那就是已经彻底拿下整个凉郡,而且还得到了朝廷赏赐长郡六城的凉王爷,说不定会成为最后坐享其成的那个。
但大部分人并不看好他。
陈谓然在收下那支苗军后,就彻底封锁了消息,只是对外传出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有人说凉王爷全歼了那支数万人的苗军,壮我大楚声威。
有人说凉王大奸似忠,把那伙烧杀抢掠的苗人全部收归麾下,妄图图谋不轨。
可是不管民间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陈谓然始终在凉郡郡城的王府里坐着,而朝廷问候凉王的信使,却是隔几天就来一波。
用那位皇帝的话来说,那就是。
“今日喝茶,这茶叶不错,吾弟在狱中受苦,应当赏赐一些。”
又或者是,在检查户部库房的时候,他不经意的说道:
“这里银钱还不少啊,留这么多在这里也没用,凉王一心为国,日夜操劳兵事,这些银钱拿出一些给他招兵买马抵御伪帝吧。”
他们的叔叔,也就是楚帝,现在楚国官面上对他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伪帝!
得到世家的承认,那才是真龙天子!
楚帝的大军,现在还能勉强保持着军心,而且许多士卒们已经发现,自家校官们,领着自己走的似乎不是回楚国的路。
在楚国边城各处,按照楚帝的命令,接连燃起了烽火,一时间边情紧急,皇帝虽然怕这是楚帝在虚张声势,但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军队一支支派出去驻守各处。
“朕听说,岑、井两个小国,有路一直通往楚国内地,你们这些世家,就是凭借这路与列国一直往来贸易。”
楚帝脸色温和,而他对面的老人却苦笑道:“圣上明鉴,确实如此。”
安平生受了多日软禁,虽然除了限制自由以外,倒也没在其他地方难为他,只是,这么多天下来,这位老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圣上...呵呵,现在京城里那伙人,可是把朕叫作伪帝了呢,这里面,想来也有安家。”
“臣,罪该万死。”
安平生立刻跪下,但楚帝硬生生把他搀了起来,说道:“朕不怪你。”
“谢圣上。”
“想来,你也是不愿意带兵反攻楚国的。”
“臣......”
楚帝摆摆手:“朕不用你说那些表忠心的话,没有意思了。那些世家不也是天天在朕面前表着忠心么,呵呵,现在不还是反了朕?”
“不过,你不愿意攻楚,朕也理解。”楚帝拿出一张地图,在桌上刷的铺开。
他指着某处说道:“此处有三座城池,彼此距离很近,联合起来就是一座关城,形成掎角之势,锁死了从魏国进军岑国的路,只要这三座城存在一天,以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无法从这里经过,然后从那条小路行军。”
“那,您的意思是......”
安平生看着楚帝,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震撼的意味。
他知道这位皇帝想要做什么了。
这个计划虽然大胆,而且孤注一掷,但真去坐起来,却相当的有可行性!
果然,楚帝抬起手,整个人杀气凛然,他字字铿锵的说道:
“北伐,灭岑!”
“朕再次命你为楚军先锋大帅,为朕前驱,替朕开路,
你,可敢领命?”
安平生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再次深深看了楚帝一眼,单膝跪下,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上:
“臣,遵旨!”
楚帝在楚国边境布置了少量的疑兵,大部分都是骑兵,来得快,跑得更快。
他们时常成群结队的来到某座城池前,看着城外的百姓慌乱的逃进城里,等城里忙不迭的放起了狼烟,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烽火狼烟升起的格外频繁。
等第二天援兵累死累活的赶来后,却发现敌人早就走了,每天都有校官被气的直骂娘。
后来,这些城的县令也懂得这些骑兵的套路了,有时候也就意思一下关个城门,甚至还有人连城门都不关了,直接在城外摆下犒赏军队的粮草。
你说这不是找死呢么。
那伙骑兵的主将也是个狠人,等这些城池的守军全部变得麻痹大意的时候,趁夜色发起突袭攻城,兵分三路,一夜之间,连破九座城池。
他手下只有万把兵力,其中骑兵只有两千,但他硬生生用出了两万人的架势。
自此一战之后,他的名字也开始出现在陈谓然和皇帝两个人各自的桌上。
鱼成双。
很少见的一个姓,而且还不是世家出身,是真真正正从黔首里走出的野路子。
但他玩起兵法来,却把整个明郡的大军都刷得团团转。
楚帝经过十年多的积累,麾下的人才可不是能用几个十几个来概括的,其中大部分还是他精心培养起来的平民百姓出身的人,这样的人用起来更听话,而且,预防的就是这种时候。
与整个国家的世家为敌,也是需要底气的,而楚帝,确实拥有这种底气。
他只用十年就将楚国重新经营到太平盛世,也只用十年,就养出了二十多万精兵强将。
你一个被世家推上位的皇帝,有什么资格跟朕斗呢?
还是...太年轻了啊。
“阿五,今夜该你守城。”
同伴匆匆叫醒阿五,然后脚也不洗,鞋也不脱,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阿五懒洋洋地爬起来,无奈的说道:“唉,这天天都要去守城,我看那些官老爷也是闲的没事干......”
“哪儿会有人来攻打这儿呢?脑子不好么那是。”
嘴上这么发着牢骚,但实则他还是赶紧穿戴好了盔甲,带上腰刀,快步走上城头。
虽然已经渐渐是早春时节,但城头吹起的冷风还是让他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想到整夜都要待在这守夜,阿五就有些后悔没多穿一件衣服。
再过几天,自己就不用在这里守城了。
岑国明面上少了一支大军,而全国上下的军队也不过才六万人左右,如今直接折损一大半。
太子殿下下了命令,征召全国青壮从军。
阿五有个发小,现在发迹了,就在岑国京城那儿当校官,据他说,这次名额有两万人,据说都是拉过去直接当做校官来培养,每个人都要识字,甚至还要学兵书。
兵书!
阿五一点都不羡慕那些整天咬文嚼字的酸臭文人,他喜欢在军中的这种踏实感,但他更渴望的是去做一个将军,能够带领千军万马的那种。
甚至,他还去拜了一个并不喜欢的落魄世家子弟,对方哪怕自己出身家族偏支,根本得不到家族的经济援助,而且还跟阿五这些“下里巴人”住着隔壁,但还是整天里摆着臭谱,说自己的世家怎样怎样好。
阿五咬牙掏出身上的积蓄买了些肉,磕着头求人家教自己识字。
大约也认识了几百个字,这期间还得每隔几天就送去一条肉,要不然那孙子压根不愿意教。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你们这帮人就该去啃臭泥巴,装什么文雅人?”
即使是在教字的时候,那个世家子弟也是各种话都说得出来,
后来阿五一怒之下,在某个夜里直接拿刀潜入他的家里,砍了十九刀。
在最后一刀看下去的时候,他愣了一会,然后哆嗦起来,家也不回,匆匆搜出来几件衣服,就连夜逃到了边城,当了个大头兵。
这儿有个校官为人极好,他没多问阿五的出身,当阿五在边城流浪到快要饿死的时候,还是他扔了个冷馍给阿五,然后又把阿五推荐到城头当个守兵。
虽然饷银很少,但至少每天都能勉强填饱肚子,而且春天和冬天的时候,官面上还会专门发两套衣服,再加上各自守城的也有些小营生,阿五在这里混熟了以后,大家也把他当个自己人来看,有点好处什么的,也时常能沾润到一些。
日子这么慢慢过下去的话,倒也不错,等老的实在站不动的时候,估计还能再攒出一些养老钱,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但阿五的心气,是真的高。
他每次从那件臭烘烘的屋子里走出来,闻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时,就总是很不甘心的想着,自己以前为了学那几百个字,付出了多少条猪肉的代价。
那些日子里,虽然他时常在半夜里饿醒,但每次学到东西的满足感,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真的不甘心,以后一直当个无名兵卒。
夜半了,阿五的眼神有些模糊了。
被冷风吹了半夜,此刻又累又困,他正忽然看到远处有一团红色亮起,还以为快要天明了,远处天边的太阳快升起来了。
不由得有些高兴,他正想活动一下手脚,却猛然一激灵。
那是西边!
太阳哪有从西边升起来的道理?
是敌袭!
他不敢大意,扒在城头使劲揉着眼睛,然后慢慢望了过去,
仔细看去,那分明是火光!
岑国边关三座城。
古城、迈城、莫城。
“谷、麦、磨。”安平生呵呵笑了起来,许久不历战阵,但他依然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
“磨城已经被攻破了!”
那位帮过阿五的校官匆匆走上城头,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做了决定。
“阿五,去敲鼓喊起所有人!有敌袭!”
嗖嗖嗖!
就在这空当,一支支利箭忽然射上城头,慌乱的守卒们躲闪不及,当场被射伤了几个,倒在地上惨叫挣命。
“啊啊啊啊.......”
阿五抱着头,躲在城墙后面,显得很是害怕的样子。
校官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准备直接跑下城头,想去聚集自己的部曲。
但他没有注意到,旁边看似已经被吓傻了的阿五,此刻停止了叫喊,他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校官,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刀柄上。
有些影响一生的决断,往往是在那一瞬间决定的。
就比如现在。
校官的身体忽然僵住了,他没有转过头,感受到冰凉的刀刃已经深深没入自己的胸膛里,他绝望地咆哮道:
“你这个......”
噗嗤!
阿五猝然拔出刀,校官立刻倒在了满地的血泊中,他嘴里嗫嚅着,但再也听不清他的话了。
“开城门了!”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铁皮包裹的城门在缓缓落下,楚兵们虽然有些疑惑,但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攻城器械,先是控制住了城门,但没有立刻冲进去。
这里,楚军的精锐程度就可见一斑了。
换做一般的军队,早就嗷嗷叫的扑进去抢军功了,倘若里面还有埋伏的敌军,这一波直接送上人头。
安平生骑着马来到城门口,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一片,也有些疑惑。
“这里的岑军难道看到我们,就直接全跑光了?”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岑国士兵,踉跄着出现在城门口,右手握着沾满血迹的刀,左手提着几个首级。
他一眼就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楚军,以及他们中间簇拥着的那个骑着马的将军,还有他们头顶上飘扬的楚字大旗。
阿五没有犹豫,直接扔了刀,把左手的首级捧高,大声喊道:“楚人阿五,再次恭迎将军!此乃敌将首级,吾杀之,而后开城门以迎王师!”
“那个人的身份,真的是楚人?”
楚帝坐在麦城的县衙门里,悠然自得的喝着清茶。
这是用这里的县令珍藏的茶叶泡的,楚帝喝着很有触感,只可惜,当他想喊出那位县令来交流一下喝茶的心得时,却恍然想起。
噢,黎明攻进这座城的时候,县令好像已经被乱军杀了。
唉,有些可惜了。
安平生拘谨的喝着茶,他点点头。
第一百零九章 破阵
阿五抚摸着新拿到手的甲胄,心思五味杂陈。
听到门外有人在喊他,而且用的是楚话,他不禁愣了愣,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不过,看到那副盔甲,他就觉得浑身的心气劲儿又上来了。
穿戴好楚军校官盔甲的阿五,打开了门,外面是一个传令兵,手上捧着黄色的绢布。
阿五脑子一时间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传令兵清清嗓子:“跪下接旨!”
他懵懵懂懂地照做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跪下接旨的这一天。
对于某些大人物来说,这四个字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有的人还觉得,自己跟皇帝老儿的位置权力也都差不多,凭啥跪你?
这四个字说出来,可就是羞辱了。
但阿五是什么?
只是岑国的一个小兵罢了。
“末将...小人...”阿五的脸色几次纠结,然后头重重磕到了地上:“奴才听旨!”
“奉天承运......
楚人阿五,身陷囹圄,然心系朝廷......
兹委任其麦城校官,统领岑国所有降卒,不得有误!”
念完了旨意,阿五还在地上跪着,传令兵只能提醒道:“谢恩呐!”
“奴才谢圣上恩典!”
阿五如梦初醒,传令兵又告诉他接下来该先去哪领取自己的身份令牌,以及去什么地方找他的部下。
听到部下两个字,阿五就来了精神,抓着传令兵问道:
“我手下有多少兵?”
“大约千把人。”传令兵有些不耐烦了,他今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懒得去跟这个岑国人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把那些东西提醒了一遍,才着急火忙地离开了。
外面有一匹马,是传令兵专门给阿五送来的,人走了,马还在外面。
战马的缰绳被系在门上,它低头看看,脚底下又没有草,于是便有些急躁起来,连打了两个响鼻,在门口不耐烦地转着圈子。
“好,好......”
阿五抚摸着战马的鬃毛,动作很温柔,他渐渐伸回了手,捂在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自从杀了那个世家子弟后,他在流亡的那些日子里,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
但他到最后也没有被抓住,甚至在边城做了个悠然自得的大头兵,但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饱暖思**,贫贱求富贵。
安安生生的日子根本不能让他的心安静下来,他还是有野心。
如今,他又杀了那个可以算是救过自己一命的校官,但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个楚帝御口亲封的校官。
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而且,他开始觉得,自己只有不断地杀人,杀别人,甚至是被人杀,这样才能被那位楚帝重视。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世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边城烽火如线,一路传递到岑国京城。
还未登基的太子此刻照例在岑皇的寝宫中问安。
皇帝和太子没有再去谈多少国事,而是像普普通通的父子俩一样唠着家常话,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气氛,很是和谐。
太子瞥见殿门处有人在张望,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今日时候不早了,父皇早点休息,莫要在儿臣的那些姨娘身上多话费什么心思啦。”
“哈哈哈哈......”
岑皇乐了,指着太子说道:“现在轮到你来管朕的生活了,快去做你的事情去吧,朕知道了。”
“什么事?”
太子一走到外面,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外面跪着几个满身是伤的校官,庄秋生一脸晦气的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智珠在握的神气。
“早些时候西边关城告急,接连燃起三次烽火,恐怕敌军已经进入我国疆土了。”
燃起一次烽火,代表敌军兵临城下,燃两次,则是告急求援,燃三次,则是代表那个地方已经沦陷。
“什么?”太子愕然道:“难不成是赵国打进来了?”
“应该不是。”
庄秋生摇摇头,此刻他也有些慌乱:“消息很杂,您知道那些世家从来没有心齐的时候,传来的消息也是乱七八糟。”
“最离谱的是,还有人说,打过来的是楚人。
哈,楚国在我们南面,哪来还有一支楚军能从我们西面过来?”
庄秋生说着说着,忽然自己卡壳了、
他和太子面面相觑,后者的脸色愈发难看,缓缓说道:“在西面,倒也确实有一支楚军。”
“如果是那位的话,那我们岑国是根本挡不住的。”
开玩笑,岑国今年春后的招兵计划才刚刚开始,现在全国撑死了也就三万多兵马,就算全部抽调过来,也不可能挡住楚帝那二十万虎狼之师啊!
太子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老不死的,怎么不急着去楚国夺回他的皇位,反而来攻打我岑国做什么?”
他的雄心壮志,他的大业,才要刚刚起步。
这就好比你辛辛苦苦了几年,又是给人当孙子,又是四处哭爹爹求奶奶,好不容易学来了一身本事,然后又花了好多功夫拉来投资,正准备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时,却得知了金融大鳄亲自下场圈钱的消息。
股市砍的比他的头还绿!
怎么,能这样呢!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殿下,殿下!”庄秋生看着太子眼神恍惚,暗道坏了,连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太子,然后大喊道:“来人呐,快喊御医!”
人生之间的大起大落,来的太过于不同寻常。
“我老鱼这一辈子,过得真是大落大起。”
鱼成双坐在马背上,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对旁边的军司马笑道:“没酒啦,你把你的分我一点。”
军司马没好气的说道:“将军,圣上临走前可是专门吩咐卑职盯着你,不准你喝酒,您这是让卑职抗旨啊。”
“哪能呢,你不说我不说,他圣上还能长个千里耳听到我老鱼的喝酒声嘛?”
鱼成双死皮赖脸的把军司马的水囊拿过来,迫不及待地拔出塞子,仰头就灌。
刚喝两口,他砸吧一下嘴,没好气地把水囊还给军司马。
“你的酒呢?”
“军中禁止饮酒,我身为军司马,理应当以身作则。”
“无趣。”鱼成双指了指他,却也无可奈何。
多年前,他们两个还是在村头和尿泥的小屁孩,从那时候起,这小子就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一开始鱼成双还挺高兴的,以为有了个玩伴,没想到实际上却是多出来一个整天板着脸的麻烦精。
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难道就要蹲在村子旁边的树林里比赛和尿泥吗?
对方想了想,竟然点头承认了!
就在那时候,一小队魏国骑兵从村口大路冲了进来,挥舞着马刀见人就杀,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霎时间变成修罗地狱,满地尽是死尸。
等马蹄声渐渐远去,两个已经被吓傻的孩子才慢慢从树林里跑出来,而他们各自的家里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亲人的尸骨都在火中焚烧殆尽。
后来他们才知道,魏人不宣而战,派出多路小规模骑兵入楚地大肆烧杀抢掠,他们机动性强,又是专门训练过的骑兵,某些程度上来讲,比马匪还要恐怖。
在那一天,魏楚接壤处,死的人足足有成千上百。
那时候的楚帝还只是个王爷,恰好奉他兄长的旨意来巡视边疆,可当他见到边疆血流成河的场景时,大怒之下,矫诏发兵,领着五千铁骑,只带一天的干粮,蹑踪追杀过去,在魏国边境处堵住了多支回返的魏国骑兵,一通厮杀后,只有少量的魏国骑兵能侥幸逃脱回去。
鱼成双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其他跟自己一样的两百多个男孩女孩,被凉郡官府的人统一接收了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被魏国骑兵杀害的,相当于一天之间多了数百个需要人养活的孤儿。
一个两个还好说,民间找个人家领养就是了。
甚至,官府出钱养一些,也是可以的,但如今可是几百张嗷嗷待哺的嘴。
凉郡是什么地方?
穷的要死,人口也少,魏国骑兵那天杀得人,四舍五入一下,就可以算作是屠了凉郡的一座小城了。
老郡守急的没办法,可那时候,王爷带着五千铁骑回返凉郡的时候,身上铁甲还满是鲜血的王爷,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说道:
这些孩子,孤出出钱来养活。
就这么一句话,楚帝那几年几乎倾家荡产。
好在他的兄长,也就是那时候的楚帝知道后,直接从国库拨款,养活这些孩子。
鱼成双自小在边军中长大。
他和周围的孩子都没有了父母,所以也就把彼此当做兄弟姐妹。
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彼此的。
可只要你向他们证明自己当年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会发现原本冷漠的男人变得温和,原本刺头一样的姑娘会笑的很好看。
长大后,鱼成双这样的,就进了边军打熬了几年,等楚帝登基后,又被招为第一批北府军军头,学了很多东西。
也有的人,据说去了秘阁,从此在阴影中替楚帝冲锋陷阵,用一生效死。
楚帝唯一没有强迫过的人,可能就是这群孩子了。
他没有要求这些人当他的亲兵,也没有让他们去替自己效死。
但这些长大后的孩子,却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追随楚帝。
“又有一队骑兵来了。”
军司马忽然说道。
鱼成双立刻放下水囊,他身后零零散散的骑兵们也瞬间坐直了身子,一个个不再插科打诨,而是迅速组成骑兵冲锋的阵型。
他确实是个将才。
在远处游荡的骑兵看起来只是一小队哨骑,他们望见这里有大队的骑兵,一时之间也惊呆了,几个人连忙催促着战马,忙不迭地往回逃跑。
“我去抓个舌头过来。”
军司马笑了笑,不待他说出什么命令,身后就有一小队骑兵跟随而出,紧紧追上了那伙哨骑。
鱼成双又变得有些懒洋洋起来,他等着自己的发小把那伙人抓回来,到时候,自己该审问什么呢?
过了一会,他忽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远处,似乎并没有军司马回来的踪影。
再等一会儿吧......
他有些不安的想道。
很长时间过去了,军司马和他的从骑没有一个人回来。
“出事了。”鱼成双脸色凝重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同伴是极守规矩的,如果实在跟不上,他肯定早就回来了,不可能为了抓两个舌头就跑到离大军很远的地方。
校官们骑着马四处奔走,大声呼吼着命令。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在沉默中催动着战马,马蹄声如雷奔腾。
“前面。说不定有埋伏。”
而且,离这里二十五里外,有一座城池,说不定就是从那儿钻出来的一支伏兵。
鱼成双并没有焦躁,他再次派出了六个侦骑,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回报说:
在通往那座县城的大路上,他看到了一支约有五千多人的大军。
里面基本上都是步卒,而且看起来还押送着几个人。
是了,是了。
他呼喊了一声,身后的骑兵们组成队列,开始等候下一步命令。
虽然手上只有一千多名骑兵,但鱼成双最擅长的,就是用骑兵包抄作战,利用长距离奔袭吃掉敌军。
就像是一头狼一样,尽管在搏斗中连一头健壮的公鹿都杀不了,但它始终阴魂不散地吊着你,时不时冲出来,给你身上添一道新伤。
让你这头公鹿,最后在浑身是伤的情况下慢慢咽气。
现在那支步卒,就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一伙千把人的骑兵从侧面冲过来的时候,步卒的主将也是个果断的,下令全军围成盾阵,慢慢向县城方向移动,反正离城池不远了。
你骑兵再凶再狠,能拿石头泥土做成城墙有什么办法?
你来,来打我呀!
那位主将颇有些得意的看着那伙骑兵朝自己的盾阵冲了过来。
笑死,骑兵冲步阵。
对面的主将脑子是进水了吗?
“放箭!”
校官们的喝声忽然响起。
整支骑兵刷的停住,从背上摘下弓箭,片刻间完成拈弓搭箭的过程。
上千支箭矢,瞬间射穿了步卒的军阵,大部分人的盾牌都还对着正前方,谁能想到,头顶上的死亡已经从天而降。
军阵,霎时间分崩离析。
“冲!”
鱼成双短喝了一声,直接开始带动身后的骑兵疯狂冲锋。
“破阵!破阵!”
第一百一十章 凉王出兵
大清早,一队公公就等候在王府的门外,为首的那个看上去一脸焦急,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
“外面那伙人是来干什么的?”
陈谓然一边喝粥一边问道,书房里还有昨天没批完的一堆公务,吃完早饭又得一头栽进里面。
恍惚间,自己像是又回到了那时候加班的日子。
不过,现在当老板的,可就是自己了。
日子没有一天天颓废下去,现在即使每天都处于忙碌中,但也莫名的有一种安全感,特别是看到簿册上的数字每天都在增加时,陈谓然心里都很开心。
宋长志站在旁边,他是已经吃过早饭,然后一早就来到陈谓然这边了的。
“据说,是皇帝派来的宣旨太监。”
陈谓然呵了一声:“宣旨?喊他们进来吧。”
王府现在也有了一群侍卫整日巡逻看守,他们的头领就是牛家兄弟。
牛十三则是去军中当了一个底层的小校官,人微言轻,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陈谓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王府侍卫们大都来自招募的凉郡武人,同时也有从军中挑选出的一些士卒,王府给他们的待遇也是相当优厚的,所以这些人基本上都没有二心,现在心里最忠诚的,便是凉王了。
他们分开一条路,让太监们进入王府。
其中不少人都是手上沾过血的,宫里养尊处优的公公们哪见过这种阵仗,还没见到凉王,他们就有了些战战兢兢的意思。
说实话,他们原来几乎都是楚帝时期的老人物,但是新帝在宫中的清洗又没波及到他们,可以说现在正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聪明点的人,或者是有点资本的宫人,都趁还没被清算的时候,四处拉关系,或是假死,或是买通,总之逃出宫中的手段五花八门。
他们这些站在这里的人,算是宫里既不聪明、又没资本的人,所以这一次被打发出来,所有人都是抱着一种悲哀的情绪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呀......
好在凉王爷看上去是个温和的,他看到鹌鹑似的公公们向自己走来,依旧坐在椅子不紧不慢的喝着粥。
“哟,怎么不给公公们拿来椅子?这么站着岂不是怠慢了他们?”
宋长志应了一声,就准备去拿椅子。
“使不得,使不得,奴站在这里就好了。”为首的那位公公满脸堆笑,他转过头看了自己身后那群公公一眼,大家心领神会,一同跪下来,拖长了声音:
“叩见王爷,王爷千岁!”
“我听说你们是来宣旨的,不用那么麻烦了。”陈谓然放下粥碗,拿起旁边的干净手帕擦了擦嘴,这是蓝娘绣好托人送过来的,上面还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
被陈谓然“那样”过以后,大部分人都会认为,那绝对是一种羞辱。
但蓝娘在某些人的提醒下,算是明白了,如今苗人的命运全在这位凉王的手上把控着,与其不配合闹脾气,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帮他做事。
所以,她如今却是越发的殷勤,借着问候自己老爹的名义,时常给王府送回来各种东西。
苗人的大军被拆分成多个百人队,分配到凉军各个校官的手下,陈谓然的军力空前膨胀起来,现在已经拥有近十万的战兵,谦虚点直接说十万,往外通报吹牛的时候可以直接称二十万。
但庞大的军队对凉郡本身也是个很大的压力,要不是有富庶的长郡六城,以及朝廷送来的粮饷支持,这么多军队也很难维系起来。
“继续跪着,宣旨吧。”
冷漠的声音让太监们身体一颤,为首的那个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凉王,但从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平静和淡然。
于是,太监低下头去,打开盒子,开始用颤抖的手慢慢展开那封明黄色的诏书。
“奉天承运......”
“念内容。”陈谓然皱了皱眉头。
太监顿了顿,直接念道:“探查到伪帝北上岑国,现命凉王火速出兵,攻占魏地南郡,断其后路,伺机破敌,不得有误!”
“孤听说,明郡那儿,被伪帝手下的一个将军打的损兵折将?”
“是......”太监低低的说道:“但圣上的大军即刻便可拿下那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反贼......”
“我会亲自带兵,帮你们拿下他,这个人,我要了。”
什么?
太监呆呆的看着陈谓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他可怜巴巴的说道:“王、王爷,这是旨意...旨意啊......”
陈谓然站起来,慢慢走到太监的身前,然后俯下身子,凑近打量着那张干净无毛的老脸。
“皇帝是我兄长,你觉得,他会不同意?”
“不,奴不是这个意思......”
太监慌的要死,但陈谓然已经没心情再去逗他们玩了。
“给每位公公二十两赏银当做幸苦费,孤已经知道旨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拿着银钱的公公们欲哭无泪,这次出来宣旨,没想到那位王爷大刺刺的,摆明了不鸟这份旨意。
站在门外的公公想到了自己这一生,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造孽哟!
“去把曹先生找过来。”
陈谓然重新坐回椅子上。
宋长志点点头,转身离开。
很快,有些气急败坏的曹茗便跟在宋长志的身后走进来。
“你手底下多得是人想给你使唤,何苦整天扒拉我这么一个小女子呢?”
看宋长志脸上无奈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被曹茗一路数落过来了。
陈谓然叹口气,直接说道:“还不是只有你能打理好这王府?”
“别捡好听的说,”曹茗冷着脸:“我不吃这一套。”
“让岳韫、年先生他们来给我看房子?那不是糟蹋人才吗?”陈谓然赶紧解释道,免得曹茗有其他想法。
???
曹茗感觉有一丝不对劲,但陈谓然已经甩甩手走了出去,只剩下原地的宋长志还呆愣着。
“你赶紧跟过去啊。”曹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但宋长志只是憨憨的笑了笑:“你有没有啥缺的东西,等我回来给你带一些。”
“这座王府当时都是我撑下来的,你说我能缺什么?快滚快滚。”
曹茗把他也轰了出去,然后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看着院子里满园的花苞出神。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独孤。
“怎么不在屋里写字?”
“爹又要出去带兵了吗?”
“唉,小孩子管这么多干什么?”曹茗走过去,轻轻搂住女孩的肩膀:“凉郡现在都是他的,楚国的皇帝现在都得看他脸色,你爹啊,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是个心狠有本事的。
我都不明白,他这种人为什么偏偏对你这么好。”
“可是,我看他对年先生、还有岳伯伯他们,都很和气。”
“那是因为他们对他有用,”曹茗叹了口气:“对他没用的东西,他向来是想扔就扔的。”
在魏国察觉到自己手下的大军已经没了后路,再拖延下去可能就发生变化,甚至危害到他的性命的时候,陈谓然这个人竟然直接抛下了他手上的几千兵卒,选择直接回到楚营去。
“列阵!”
“列阵!”
校官们声嘶力竭的来回呼喊,在他们的命令下,一队队士卒走出营帐,开始集结。
“目前可战之兵,约有八万四千余人,若尽数披甲,则只有五万人能做到全甲,其中大部分都只是楚兵,那几万苗人都还只能当做辅兵使用。”
岳韫站在陈谓然的旁边,尽心尽力的提出各种建议和问题。
“那你觉得,我们还缺什么?”陈谓然转过头去,认真的问道。
“能打仗的将才!”
岳韫毫不犹豫的说道。
“恕某直言,王爷您若是带兵出去规规矩矩的攻城略地,那倒还能做到胜利。但若是和......和伪帝手下的那些将军交战于野,恐怕您会大败。”
“他手下能打仗的将领很多?”
“何止是...多。”岳韫摸了摸胡子,眼里露出一丝憧憬:“伪帝当年还是王爷的时候,带领五千轻骑出塞,千里追杀魏国骑兵,得胜归来,将数百个魏兵的人头垒成京观,以此来祭祀被魏兵杀害的边疆百姓。”
“而他如今手下精兵强将无数,最出名的十二个人,被称作十二将军。”
“如今在明郡肆意驰骋的那位,据说就是有飞将军之称的鱼成双。”
陈谓然点点头:“前些天,我听过这个人的名字,这次,我也是要去明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他抓回来。”
岳韫尬笑了一下,倘若王爷说的是别人,他可能还真就相信了。
“王爷,听某一句话,切勿冲动,鱼成双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将才。”
“不谈他了,你觉得,那个裴玄怎么样?”
陈谓然提起了那个还在被软禁中的将军。
“应该能用一用。”岳韫思考片刻,然后说道:“边军中,跟伪帝亲近的大都是年轻人,像他这样的老人,脑子还固守着他们那一套先世家后皇帝的思想,伪帝不喜欢他们,所以二者也没什么接触。”
“伪帝在边军中曾大力扶植过一批将军和校官,这些人也是他后来北府军的支柱,然后他们又被派遣回边军,凭借战功,一年年爬到了高位,成为边军中手握重兵的将领,伪帝那时候,相当于一下子断了许多世家的兵权,所以他们那段时间里是日夜忧思,生怕哪一天,一支边军被调回来清洗京城。只不过,伪帝御驾亲征后,这些人都被他带出去攻打魏国,”
“现在,那帮人敢在京城里生乱,也是因为这个。”
“楚国以内没有人能镇得住他们了。”
“军司马!”
“到!”
“去刷马!”
“是!”
看着骂骂咧咧走开的军司马,鱼成双笑的很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他拿军中律令来责罚军司马。
往常都是他偷喝了酒,或者是干了什么触犯律令的事情,军司马就会板起脸,做出一副军令不可违的样子,然后让他去干这干那。
嘿嘿,风水轮流转。
他转过头,对着还被绑在县衙门前的那个将军说道:“这周围还有多少你们的军队?”
将军冷冷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嘿,还嘴硬。”鱼成双笑了笑,直接脱下自己的靴子,然后往那个将军跟前走了几步。
将军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一股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气味扑鼻而来,让他眼泪直流。
气味冲的都辣眼睛啊。
“说,我说!”
“唔......”
鱼成双直接把靴子按在他嘴上。
将军瞪大了眼睛,开始憋气,但很快,就算他脸都憋红了,鱼成双还是没拿开靴子。
终于,他忍不住了,流着泪吸了一口。
鱼成双赶紧拿开靴子,又重新穿到脚上。
领着一万多人在明郡周围各处打游击,谁还顾得上洗脚?
将军已经把早上、甚至是昨天的隔夜饭都吐出来了,稀里哗啦吐了一地,鱼成双别过头去,让一个骑兵取来水冲掉这些秽物。
啪的一声,将军被浇了满身冷水,他抬起头,怒吼道:“我们昔日也是同袍,你现在大不了一刀杀了我,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你差点把老子唯一的兄弟给害死了,不整你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呐。
鱼成双在心里回答了一句,然后笑了起来,很诚恳的说道:“是本将鲁莽了,那么,接下来还请你说点实话,告诉我周围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没有多少了。”被折腾过一番后的将军老老实实回答道:“明郡还有至少四万多士卒正在集结,全都是重甲精锐,他们要去哪里,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但是在这座县城方圆百里处,只有我手底下这么一支五千人的步卒了。”
“我知道你们在这附近活动,想试着埋伏看看,会不会有点收获。”
说到这里,将军甚至有点委屈:“我才抓了你们几个人,你们怎么能这么打仗呢?一千多骑兵就敢冲步卒的盾阵,你会不会打仗啊!”
这话说得,鱼成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问你,现在是谁被绑在这问话?”
将军眨眨眼睛:“我啊。”
“那你还敢教老子打仗?”
“不是,兵书上真不是这么写的啊!”
“兵书?老子可不看那糊弄人的玩意。”鱼成双乐呵呵的站起来,喊了一声军司马。
“让大家伙在这里休息一整晚,明日往明郡深处进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张家
北地明郡的风,苍凉而遒劲,宛如老者挥洒出的墨书,一笔一笔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早先的凉郡其实就归属于明郡,在楚国第三代皇帝的时候,为了分解兵权,直接将明郡分成两块,各自分置郡守,将内地的一部分世家迁往凉郡,让他们得以在凉郡中各自占据一席之地,同时规定这些人的后代能优先在朝廷担任要职。
所谓北凉莫家、南地岳家等等,其实都是在第三代楚帝的时候迁往那里的,在那段时间里,这些边地世家反而在朝廷上一呼百应。
凉郡地广人稀,他们能够更好的发展他们的势力,这些世家的商队常年往来于楚国和他国的商道上,也积攒了大量的家产。
只不过在这一任楚帝登基后,就有意削弱这些世家,他曾数次巡行凉郡,借故罢免了一群世家官员,冒天下之大不韪,任用了一批草芥出身的官员,差点引得那群世家集体跳反。
不过有大量边军在旁边镇压着,他们直到最后也就是说说罢了。
就像一群醉汉,嚷嚷着这不好那不好,但酒醒了以后,还是各自回去当老老实实的社畜。
楚帝也知道不能把这些世家逼急了,便又允许这些世家的子弟在各郡担任官吏,但中央朝廷,他们是再也进不去了,而且他还特别下了一道旨意,说为了防止奸细,大幅度削减了各个世家商队的规模,。
在这些年里,凉郡的本家们渐渐走向没落,原本凉郡的郡守莫郡守其实就是莫家的人,但连他自己在内,都需要做这种拐卖的买卖,管中窥豹,也可以知道边地世家们这些年过得并不舒服。
明郡的情况倒是比凉郡好很多。
沿着一条宽阔奔腾的河流不断前进,大河两旁便渐渐出现了稀疏的民居,渔夫在河边整理着渔网,看到一支大军远远过来,他吓得连渔网都没拿,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中。
“老婆子,来大军了。”
“慌什么,又不是冲咱们来的。”
老渔婆赶紧去关上门,然后和老渔夫一同凑在门口听大军的行军声渐渐远去。
“又是一波军过去了,肯定也是去打皇帝了。”
老渔夫倚在门框上,叹息道:“多好的皇帝啊,眼看着又要被......”
“快闭嘴吧老倔头!”渔婆瞪了他一眼:“咱们打鱼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老婆子,要是没有这位圣上,咱们现在哪能这么悠闲的打鱼啊,连这河都能被那些天杀的世家分了去。”
老渔夫感觉心胸堵塞,再也没了继续打鱼的心情。
“探马回报,前方十五里处是明郡的平城。”
宋长志来到凉王的身边,大声说道。
身后,凉字大旗迎风招展。
陈谓然懒洋洋的说道:“你先领着一队骑兵去查探情况,假如没有问题,大军今天中午就在那歇息吧。”
“喏!”
“说,仓库的钥匙在哪?”
鱼成双看着噤若寒蝉的县令,脸上笑嘻嘻的。
“这位......县令大人,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本将军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县令骨头很硬:“本官告诉你,我是胡家的人,京城胡家,听过没有?宰辅世家!你个粗胚,若是跪下来求本官,本官倒还是能赏你们两个馒头!”
鱼成双正在喝着茶,闻言,一口茶水呸到胡县令的脸上。
噗!
“你知不知道,本将军其实最讨厌你们这些世家人?”
鱼成双凑近满脸茶水的县令,笑道:“我数三个数,你......”
“来杀了本官吧!”胡县令大义凛然的喊道,他看见县衙门处聚集了一群百姓,便喊得更起劲了。
“今日,本官便让你们知道,刀兵迫人容易,但想让本官屈服,却是永远不可能办到!”
“你们可以砍下我的头,但不能......”
“拖出去,糟蹋了。”鱼成双摆摆手。
“你们打不断我的......额?”县令愣了一下,他看着鱼成双的笑脸,竟然下意识问道:“糟蹋?”
“我军中这些兄弟可是荤素不忌的,估计也不嫌弃你这身老排骨。”
鱼成双用大量的眼光,看的胡县令一阵毛骨悚然。
他闭上眼,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
“我说,我说!”
比起丢了男人的清白,胡县令选择了从心。
这特么是哪里出来的棒槌,自己可是世家的子弟,这棒槌却一点面子都不给。
“东街大仓储存着粮草和饷银,钥匙分成两把,一把在我书房里最高的那把架子上,另一把在县中主簿那儿......”
“还有一个东西。”鱼成双虚着眼睛:“你的官印呢?”
“你想......”胡县令下意识就想问你想干什么,然后话硬生生在嘴里憋住。
“您想要的话,也在书房里放着。”胡县令察觉到身边几个兵卒正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吓得夹紧了大腿,哀求道:“将军,本官什么都说了,您看......”
“嗯,把他拖出去吧。”
县令惨叫着,被一路拖了出去,然后一脸懵逼的被人抬进了地牢里,砰的一声,铁门被人关上。
鱼成双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恶心的事情呢。
要是县令没用的话,早就拖出去砍了。
“军司马,军司马你人呢?”
他扯着嗓子喊道。
等人到了以后,他才说道:
“你去里面书房,找这个县令的官印,还有一把钥匙,动作最好快一点。”
“底下将士们住哪?”
“原来这城里的兵住哪,他们也住哪,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些百姓家里借住几天,不准扰民。”
“是。”军司马点点头,然后走进了衙门后院。
咚咚咚!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鼓声,鱼成双皱着眉头望过去,一个传令兵走进来,见到鱼成双慌忙行礼。
“外面在干什么?”
“禀告将军,是一个来投状子的百姓,说自己有冤情。”
鱼成双乐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我在的时候,这是要干什么?去看看他。”
“将军啊,我冤啊!”
在地上磕头痛哭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模样可怜,鱼成双看了却笑了起来,说道:“本将军今天还没过三十,就已经领着大军南征北战,你这人估计有四十来岁了,比本将军年长,怎么还如此窝囊?”
男人从地上抬起头:“小人一生奉公守法,如今却被仇人逼的连住处都没有,家中老母已有八十多岁,请问将军,小人到底该怎么办?”
“大丈夫自当快意恩仇。”
鱼成双毫不犹豫的说道,
魏人骑兵曾经杀光了他全家,等他领兵后,年年侵袭魏国边境,以牙还牙,特别是太子动乱的时候,魏国又准备派兵入寇,半路上就被他埋下伏兵,等鸾铃一响,全军冲出截杀,把那群魏军全部留在了楚地。
那一年,魏地边城家家缟素。
“你的仇人是谁,在哪,你自己去解决。”
鱼成双冷冷说道:“奉公守法?为谁奉公?守谁的法?”
“法律如何,还不是那些世家一句话说了算?”
中年人怔怔的看着鱼成双,艰难的说道:“可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和妻儿,若是小人快意恩仇,他们又该怎样?而且,我那仇人亦是家中有老幼,怎么能下手啊......”
“啰嗦来啰嗦去的,还不是下不了手么。”鱼成双笑道:“你那些仇人把你和你的家人都逼的没地方住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也有妻儿?”
“额......”中年人愣住。
鱼成双幽幽说道:“倘若这天底下人人有血性,那些世家大族如何能做大到今天?”
“呵呵,圣上用十多年才换取你们这些百姓的安居乐业,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这样的百姓一辈子都被人欺负吗?”
中年人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小人明白了!家中妻儿老母,求将军照顾!”
说完,他便猛然跑了出去。
鱼成双在后面看的一愣:“他不会真去了吧?”
“去干什么?”
军司马从县衙门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和钥匙。
“没事,现在去找那个主簿,开粮仓,放粮。”
鱼成双舔了舔嘴唇,忽然说道:“你说这城里有没有勾栏?”
一夜之间深入两百多里地,再加上将近一个月兵荒马乱的生活,现在总该找点乐子了。
“前方五里,便是平城。”
陈谓然看了一眼身后露出疲惫之色的士卒们,大声说道:“等到了平城,便可休息!”
整整三万人,都是全甲士卒,而且可以算得上是凉郡现在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其中还有三千多重甲骑兵。
不过,陈谓然倒也不是真的来帮那位皇帝兄长打仗的。
兵马都是自己一批一批带出来的,脑子坏了才去给人家卖命。
而且,他这次来也是有一定目的的。
临走前,他跟岳韫谈了一次,对方让他要注意明郡的张家,而且还点名告诉他,如果能和张家搭上线,就能直接和整个明郡暗通曲款。
就算是以后真的再次内战,明郡也能成为输送粮食和兵甲的地方。
“张家...张家...”
“这里是张家的财产,二位将军,我家主人说了,这儿不欢迎你们。”
看门的小厮虽然脸上带着恭敬的神色,但语气里却露出一种深深的不屑。
即使是身为世家的奴仆,他们这些人也自恃高人一等,常常觉得那些平民百姓都不配和他们说话。
这样的人,最好离他们远一点,如果你出身平平,他们只会看不起你,如果你出身高贵,那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坑死。
鱼成双看了一眼那个小厮,倒也没有太生气:“你家主人是谁?叫他出来吧。”
他看了一眼军司马,后者会意,直接转身就走。
小厮进去以后,出来了一位锦衣公子哥,面容清秀,只是举手投足间,露出一种女人的姿态。
鱼成双抱拳道:“末将鱼成双,敢问这位公子,是张家的哪一位?”
公子面带几分倨傲,鼻孔朝天,看见鱼成双,只是嗤了一声,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你来我平城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又是为什么?”鱼成双脸上笑的能堆出花来。
“还请张公子赐教。”
“你听好了,我张家老爷子是当朝太师,我父亲是长郡丘城县令,我乃是张家嫡子,以后也是这大楚的......”
“请问公子,此处勾栏,这些人都可进去,为何偏偏不准末将进去呢?”
张公子话被打断,脸上有些不高兴,他顺着鱼成双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不屑之色更甚:“那些都是可以与我交游往来的文人,都是有真才实学、学富五车的人,你一个粗人,有什么资格进来?”
张家公子似乎完全不知道收敛,更没意识到人家带着大军入城,倘若一个不好,直接带兵屠了这里,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还说的很起劲:“女儿是水做的,男人都是泥捏的,像你这样的,则是淤泥中的淤泥。”
鱼成双笑了笑,他刚才忽然起了兴趣,想和这些世家子弟好好聊一聊,那些谩骂,倒是无所谓,可如果世家子弟都是这个鸟样子,他们又是凭什么站在平民百姓的头上呢?
还男人都是泥捏的。
鱼成双看到旁边有个老太婆路过,顿生恶趣味,他指着老太婆说道:“请问张公子,这位也是水做的吗?”
张公子只看了一眼,便厌恶的别过头去:“腌臜婆子,污了我的眼睛!”
他喜欢的是妹妹,又不是奶奶。
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玉哥哥,你在哪呢?”
“大家的诗都做好啦,就差你的了!”
“这就来这就来!”张公子连忙喊了一声,甚至都没再看鱼成双一眼,直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鱼成双看见那个小厮站在门外笑嘻嘻的看着他,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这次,鱼成双倒是不再客气了。
因为他听见了外面甲胄的摩擦声。
鱼成双直接上前一拳,打的小厮眼冒金星一头栽倒,鱼成双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说道:“这儿都是你张家主子的地儿?”
“是又怎么样,我告诉你,把我放开!要不然......”
“这地儿不错,我挺喜欢的,现在,这儿归本将军住几天了。”
军司马身后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甲士,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冲了出来,一脚踹开了张家的大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早朝乱
“王爷,前面恐怕有蹊跷。”
一个校官骑马回转过来,在陈谓然耳边小声说道。
陈谓然看了看前面的城池,城头上站岗的站岗,吹牛的吹牛,反正那面楚字还飘着,倒是他们身后的凉字旗略微有些刺眼。
“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校官笑了笑:“除了那些能打仗的精锐,卑职就没看过有这么老实的守军。”
普通城池里的守军,不偷懒就不错了,一个个标枪似的站在城头,正儿八经的样子还以为是后世那些领导来巡视的派头。
除了平时就严格训练的士卒,谁还能做到这点?
而且在陈谓然带着身后大军来到城池前大约三里的地方,就能看见城头又跑上去了大量守军,弓箭上弦,对自己这边做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派个人去,通报我们的身份。”
“是!”
陈谓然看着那名骑兵走到城下,对着城头大喊了几声,城头有个人跟他回了几句话,然后那名骑兵便赶了回来。
“禀告王爷,城头守军说,县令不准大军入城!”
“好放肆的县令,直接去告诉他,今天不开城门,就算王爷答应,咱们这些将士也不会答应!”
宋长志越马而出,喝令那名骑兵再次回话。
这次,城头守军有些躁动起来,一个大胡子校官站在城头回话,他们已经派人去找县令了。
没人知道这伙守军心里实际上慌得一批。
跟着自家主将突袭了平城,而且得到的情报说,这附近已经没有大军了,可才过了几天,眼下又冒出来一支几万人的大军。
平城狭小,就算四面城墙站满,估计也容不下他们所有人。
几个校官只能先派人去找主将,然后自己几个人临时一合计,准备找借口把这伙路过的大军糊弄过去,实在不行,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好不好玩啊,张公子?”
鱼成双用张公子珍藏的茶叶泡茶,把他屋里那伙姑娘全都撵了出去,自己和张公子对坐在一块,两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茶。
当然,张公子是被绑着的,嘴里还塞着一团抹布,支支吾吾的,可能是在感谢鱼成双替他泡茶吧。
“张公子,我老鱼为人最和善,往日里抓到的人,从来都不杀的,你放心,等过几天我走后,这园子还是你张家的,我老鱼,不动你一砖一瓦。”
军司马在门外听着,笑而不语,他看向旁边规规矩矩站着的一排姑娘,温和的笑道:“先回你们自己的住处去吧,这几天不要出来。”
姑娘们赶紧你推我搡地想要离开这里,其中一个泼辣的,可能是看军司马温文尔雅的样子比较好欺负,竟然胆子也大了一些,她大刺刺的说道:“这位爷是哪里当差的小女子也不知道,只是这位爷,你可晓得咱家老太师此刻还在朝中做官,听说此间事情,难免脸上不好看,这位爷,做人留一线,事后好......”
军司马咧起嘴:“我数三个数,再不滚蛋,直接把你吊在外面陪你家公子。”
轰走了一众姑娘们,他正想回屋子里去找点酒,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随即,门被人一把推开,传令兵冲进来,大喊道:“外面有大军过境,打着凉字旗号!”
凉字旗?
军司马短短思考一下,就变了脸色,赶紧转身冲进屋里,把已经睡着的鱼成双摇醒。
“出事了!出事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冷冷的看着下面那些眼观鼻鼻观口的大臣们,连带着刚才报信的信使,此刻也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们家大业大,传承悠久,是不怕楚帝回来跟他们算账的,只可惜皇帝没他们那么好的心态,他很清楚,倘若自己还是那个废太子,不管这些世家要挟他做什么事情,楚帝都不会在意,甚至事后还会派人去安慰他一番。
但真当自己坐上这张龙椅时,才知道这椅子坐的有多膈应人。
楚帝军权尚在的时候,并不需要看那些世家大臣的脸色,可以说,前几任楚帝的时候,都是同样的情况。
而到了皇帝这里,他毕竟是由世家推举上来的,自己扶植培养的那些亲信和军官,或是被杀,或是被流放,想要把剩下的人重新整合起来,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那些名义上由他来指挥的大军,实则都是由各家的私兵填充郡兵硬生生填出来一支
更不用说,里面有些人已经对他有了怨怼之心,毕竟都是因为他的失败,把这些人的亲属家眷带到了深渊。
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圣上,这是户部今日的折子。”
旁边的太监递上一本奏折,皇帝只淡淡看了几眼,便勃然大怒,把那张折子猛地甩到地上:
“刑部尚书何在!”
“臣,在此。”
刑部尚书越众而出,对着皇帝躬身施礼:“圣上有何吩咐?”
“朕问你,身为一朝大臣,却大肆贪污国库,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他面色如常的回答道:“该,死!”
“大楚律令有云,五品官以下者贪污粮米钱银三斗以上者,斩!”
“五品官及五品官以上者,贪墨超过一石者,通家流放!”
刑部尚书言语铿锵,仿佛此刻化身为两袖清风的好官,但他看上去更像是一条抓到猎物的鬣狗,正准备对自己的猎物发动最后一击。
朝堂一时间哗然,自从楚国第二代皇帝以后,大家就很少提起大楚律令了,中间要不是几次删改过这玩意,大家就差点齐心协力让这东西彻底成为过去了。
而现在,竟然还有人提出来?
准确的说,是在朝堂早朝的时候提出来。
毕竟这玩意稍作更改,就变成束缚平民百姓的项圈而不是世家贵族的镣铐,剑有双刃,法之亦然。
所谓法理律令,是正过来反过来都能用的东西。
聪明人不推翻规矩,他们只会利用规矩给自己谋好处,所以在改革后的大楚律令光辉的照耀下,世家们吃的满嘴流油,但却没办法再去管他们。
即使是再蠢的人都意识到,这是一场朝堂倾轧。
发起者无疑是出身宋家的刑部尚书,大家各自审视着和宋家的关系,虽然事先没有得到通知,但站在这里的人,本就比他们同家族的人要灵活的多。
所以,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在这时候一眼看出来了。
姚家的工部尚书和李家、刘家的大臣一块交头接耳,而向来与宋家交好的韩家大臣,则是用又愤怒又疑惑的目光看向刑部尚书,仿佛在问你在搞什么鬼?
可刑部尚书只是回以一个看上去就很欠揍的笑容。
更多的人,则是对那份折子产生了好奇,毕竟要是有什么要紧内容的话,负责筛选折子的人肯定会提前告诉各家。
“这是近些年刑部尚书来调查的各级官吏贪墨受贿的记录。”
皇帝淡淡的说道,算是替百官先解开了一点疑惑。
“朕没想到啊,一登上这龙椅,诸位臣工就给朕出这种难题。”
皇帝闭上眼睛,随口念道:“御史中丞姚山!”
“臣在!”
姚山出列,立刻跪在地上。
不过他倒也不是很害怕,身后站着一个姚家,这刑部尚书就算抓住了什么把柄,又能把他怎么样?
这皇帝总不可能直接......
“拖出去,杖毙!”
皇帝睁开眼睛,森然说道。
姚山张大了嘴巴,直到被侍卫拖出去,他还没反应过来。
这皇帝,一个被他们推举上去的废物!
敢说杖毙两个字?!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忽然发现,往日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的胡丞相,今天没来上早朝......
“站住!”
吏部尚书直接大喝一声,那两个侍卫竟然真的站住了,他冷冷看一眼皇帝,径直走向已经被吓傻的姚山,把他拉过来,然后才慢悠悠的回过头。
“圣上,凭一张纸,就能判定一位大臣的生死么?
这恐怕有些武断了吧。”
吏部尚书冷笑道:“请问宋大人,您说的这律令,是咱们大楚的律令吗?”
刑部尚书皱起眉:“你李明达一个管吏治的,有什么资格跟本官来讨论这律令?”
“本官告诉你,这律令是大楚律令第二十页,第十三条,要不要本官把那一页全都背给你听听?”
刑部尚书没懂吏部尚书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直接开始了嘲讽。
“不是吧。”吏部尚书哈哈大笑:“大楚律令只有一十九页,何来二十页?”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刑部尚书怒道:“罔顾国法么?”
“您不信?呵呵,本官记得,宫中藏书就有大楚律令,可以现在去派个大臣拿来看看,不就知道一共有多少页了吗?”
“拿就拿!”
刑部尚书喊来一个小官,直接说道:“去宫中藏书阁,去把所有大楚律令都拿过来。”
两人争斗之间,忽然不觉龙椅上那位皇帝的眼光变得越来越深邃。
顾不得自己那位叔叔要死命削减这些世家,实在是...太目无王法了!
不过,刑部尚书和他身后的宋家,为了某些目的,和自己达成了一笔交易。
就算是他们,对宫中藏书阁也是想来就来。
呵呵,也是一帮蠢货。
你非要跟他纠缠律令到底有多少页干什么,直接把人抓了就行了啊!
他恨恨的捏紧了拳头,心里大骂蠢货。
皇帝索性再次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等着下一波唇枪舌剑的到来。
小官急匆匆的步伐在殿外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手上拿着的那本薄薄的册子。
这......
对那本律令再熟悉不过的刑部尚书,此刻已然瞪大了双眼,那么厚的一本律令,眼下却变成了一本薄册子。
这说明吏部尚书的手足以伸到宫中,甚至可能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负责拿册子的人就明目张胆的撕了律令,然后只带着前十九页过来交差。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那个小官,要不是这个人是他的属官,相对来说知根知底,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个小官直接撕了书。
“宋大人,这没错吧。”吏部尚书拿过薄册来翻了翻,还故作惊讶道:“呀,这薄册怎么就十九页啊!”
咔!
一丝不易听到的声响,从龙椅那儿传来,皇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本册子,两只手紧紧握着龙椅两旁的把手,几乎要攥出血来。
这不仅是在打刑部尚书的脸,这也是在打他皇家的脸!
藏书阁说进就进也就罢了,现在还明目张胆的毁坏大楚律令!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可,又能怎么办呢?
吏部尚书李明达这是明晃晃的告诉刑部尚书,也是在警告他这个皇帝,他身后的世家势力足以再次组织一场宫变,而这本被撕掉的书,就是一个不轻不重甩到他脸上的巴掌。
吏部尚书哈哈大笑,身后一众官僚也赶紧跟着赔笑,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揶揄的声音,刑部尚书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做出的决定。
家族里本来的意思,是让他先去联系朝堂上交好的世家,到时候大家一起吃好处,一起把李家安家那些世家赶下去,可刑部尚书偏偏自比作才华横溢,平时没做过多少事,就已经自视甚高,哪里肯和和气气的去跟别人说和?
耻辱啊!
回到御书房的皇帝愤怒的砸着四周的陈设。
明明能直接做好的事情,都怪宋家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怎么就选了这么一头猪!
“圣上!”
一个宫女逼不得已,终于惶恐的跪在门口:“圣上,刑部尚书大人求见!”
“让他......”皇帝咬牙切齿,终于把“滚”字咽了回去,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才冷冷说道:“让他进来。”
“臣参见圣上!”
“多的闲话就不要说了。”皇帝跟刑部尚书相处了几天,已经很了解这个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了,他很清楚什么话会让这个蠢货生气,所以干脆不提朝堂上的事情了。
“圣上,那李家真是太猖狂了!”刑部尚书怒道:“其实只要圣上您一道旨意,微臣甘愿作为您的前驱,把这伙无法无天的贼子统统灭九族!”
皇帝心里冷笑。
今天的朝堂上,你们两个人的猖狂还真是不分伯仲。
一个直接派人进宫中藏书阁,一个话都没说,但藏书阁里的书就被撕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活着
“凉王,他他娘的不在凉郡逍遥快活,来明郡做什么?”
鱼成双骂了几句,然后说道:“开城门!”
“啊?”军司马茫然的回过头,想确认一下身边到底是不是鱼成双。
咱们现在算得上是叛军吧?
外面有几万朝廷的兵马,你还想把他放进来??
能不能尊重一下自己的身份?!
鱼成双露出一丝得意:“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还有那什么来着?”
“裤裆玩鸟?”
军司马随口说了一句,两个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开城门!”
“这个县令倒是识相。”陈谓然旁边的校官说了一句,然后又转过头来,讨好般的说道:“王爷,您可以先进城休息了,后续的大军,就让卑职等人来安排吧,”
陈谓然点点头,说道:“辛苦了。”
校官受宠若惊:“岂敢岂敢。”
城门已经放下,隐隐可以看见,里面似乎还站着一众迎接的官员。
陈谓然带着一小队骑兵,施施然准备进去,他已经对这些官吏有些习惯了,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如何用三两句话把里面的那些官吏应付过去,然后自己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吃点东西,接着再睡一觉。
嗯,在春天还没完全到来的时候,人总是需要吃点热乎饭菜,把自己身上弄得舒舒服服。
陈谓然已经有些吃厌了羊肉汤,他想知道这座县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特色小吃。
如果接下来他逃得掉的话。
“本官姓鱼,不知王爷来此,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为首的是个穿着不伦不类的官,姑且算他是县令吧,可他脚上穿着的靴子,分明又是那种只有兵卒才会穿的硬靴,靴面上有一些经年累月的刮痕,显然是长期奔走导致的。
所以凉王还特意多看了他几眼。
再联想一下城头那些士卒的表现,这座城处处透露出诡异的气氛。
凉王思考片刻,
“你是这座城的县令?”
“是。”鱼成双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强忍着没笑出来。
不过,一想到马上自己就能抓住一位王爷,而且还是麾下有十几万兵马的王爷,这能给圣上带来多少好处呢?
但还是要稳妥,煮熟的鸭子,不怕它飞了去。
“县衙已经备好宴席,还请王爷挪步!”
鱼成双伸出手,作邀请状。
凉王却微微摇头:“劳县令大人费心了,孤后面还有数万大军,过会儿还得出城安营扎寨。”
说完,他调转马头,竟然是直接纵马狂奔。
“晚了,嘿嘿。”鱼成双大笑起来,远处的城门竟然直接吊起,城门处伏兵尽出,拉起几道绊马索,凉王的马匹被绊倒,直接把背上的主人狠狠摔到地上。
还没等他挣扎几下,周围的伏兵们就立刻冲了过来,把凉王捆绑起来送到鱼成双面前。
紧接着,那些凉王带来的骑兵想冲过来救人,但城内狭窄,战马难以冲锋,只能一个接一个被旁边带着挠钩的楚兵拉下马,同样是绑了起来。
“大楚圣上麾下飞骑将军鱼成双,参见王爷。”
凉王哪里跟他客气,当场破口大骂。
鱼成双看着怒目横眉的凉王,正笑嘻嘻的说着话,忽然脸色一变:“哎呀,凉王爷怎能如此无礼啊,末将不才,教您学个乖吧。”
说罢,他后退几步,让周围的两三个士卒开始脱靴子。
“有些过分了吧,他毕竟是王爷。”军司马拦住鱼成双,小声劝告道:“你把他送到圣上那里,就是大功一件,不过圣上再怎么也不会杀了他,你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说的也是。”
鱼成双立刻打消了羞辱王爷的念头。
“报,将军,城外大军准备攻城了!”
传令兵站在城头上大喊道。
鱼成双懒洋洋的说道:“王爷在这边,谁敢放肆?去,去把咱的王爷请上去,看他敢不敢再攻城。”
坐在地上的凉王忽然哈哈大笑,鱼成双立刻醒悟过来,他骂了一句粗口,然后径直往城楼跑去。
天杀的凉王,竟然派出一队替身替他探路。
“去,喊个话。”
“城里的人听着,把你们抓的人全部送出来,要不然,城破之日,你们和那些人,陪葬!”
鱼成双重重拍了一下城墙,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卒,然后对着下面大吼道:“王爷好算计!但是鱼某也不是吃素的,想要某投降,不可能!”
“放箭!”
就在鱼成双对着下面大吼的时候,陈谓然就已经抬起手。
早有准备的弓箭手成排散开,然后把手里的弓对着城头上方,拉满弓弦,随即松开。
陈谓然带出来四万多人,其中就有上万弓箭手,此刻站在城下的也有数千人。
两轮箭雨过后,城头足足吃了上万支箭矢,惨叫声四起,鱼成双半坐在城墙后面,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他稍微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右肩上插着一支箭。
“将军!”
一些还活着的士卒开始把自己的同袍拖到障碍后面,防止下一轮箭雨,更多的人则是开始搭建盾阵,在城头严阵以待。
几个军大夫在士卒的保护下冲上城头,其中一个看着鱼成双右肩上的箭矢,脸色稍有变化:“此处器械简陋,缺少草药,若是将军仍欲留在这里指挥,现在就能把这东西拔掉敷药,只是有些疼痛。”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快点,敌军要攻城了。”
鱼成双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笑骂道:“他娘的,吃饭吃不出一身热汗,现在中一箭就全是汗。”
军大夫让旁边的士卒燃起一个火盆,把各种器械浇上烈酒,又用布包住柄,放在火上仔细灼烧。
过了一会,军大夫举起手里的剪子说道:“请将军忍耐!”
这个世界的大夫,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务实的,所以治伤疗伤这方面,倒颇有研究。
像这种剖开部分肌肉取出里面的异物的小手术,已经通过大量的研究和实验记录成册,即使是用着最简陋的器械,病人感染的可能性也会被降到最低。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相当层次的蒸馏器,蒸馏防止伤口感染的高度烈酒,也是不难。
但是,假如箭头上被抹了毒药,例如金汁之类的东西,那也是没法再救。
嗤的一声轻响,军大夫用火烧过的剪子直接剪开箭头没入的地方,鱼成双立刻瞪大了眼睛,嘴死死抿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同时,他还必须让右肩放松,相当于又扩大了疼痛。
血汩汩流出,军大夫立刻开始在旁边敷上止血的药膏,然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箭矢不能直接拔出来,要不然还会扩大受伤的范围,倘若是带着倒刺的箭头,硬拔就等于不要命了。
烈火摇曳,鱼成双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他闭上眼,但不时攥紧的左手却说明了一切。
旁边,到处都是亟待救治的伤兵,还没开始攻城,就已经是满地伤员。
军大夫用镊子夹出箭头,然后用烧红的针串上羊肠线,开始缝合鱼成双的伤口。
“放箭!”
盾阵上,响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穿凿声,像是外面有一群鸟正在敲击他们的盾面,不时有一两支箭矢透过缝隙,狠狠没入一个士卒的体内。
鱼成双本来想麻痹城外的人,于是先前就把一批城头上的守军撤换下来,让他们守在城门口当伏兵,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在开头就陷入了劣势。
箭矢如雨。
大量的步卒在三面城墙外架起梯子,同时军中还在用临时砍来的木头和大石块制作简陋的攻城锤,一条条命令被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陈谓然的大军像是上了发条的战争机器,直接开始疯狂运作起来。
陈谓然在军中看着的时候,感觉相当满意。
军中有很多中低层军官都是被他直接连人带部署全都拉过来的,只要感觉是精锐,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可以说,这些人算得上是楚帝带走国内的大军后,楚国内部次一等的精锐。
有一定的经验,也有不少本事,当不了独当一面的大将,可却能很好的贯彻每一个命令,而且还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做出调整。
至于城中派出去的那几个,陈谓然倒也不怎么担心。
如果那城中的主将真的想动手杀了他们,那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
不过,刚才那个人在城头喊话的时候,似乎自称是鱼......
鱼什么?
会不会就是自己想找的那个家伙?
准备的一点都不充分啊,都没在意进城的到底是什么人。
陈谓然在心里嘲笑着。
其实,这也不能怪鱼成双。
明郡虽然就靠在楚京所在的京郡,但真要说起来,他们所在的地方其实也是位于明郡偏西方向,而鱼成双急于求成,接连急行军想要去楚京城下问个安,一路上连哨骑都没派出去几个,就更不知道凉郡已经出兵的消息。
而陈谓然也是几天急行军,进程虽然慢了些,可他毕竟是从凉郡直接去明郡,相当于两点之间直线最短,鱼成双就倒霉的碰在那条直线上面。
要是在野外碰面的话,鱼成双也是有自信能带着大部队全身而退,再不济,真要正面打上去,也最多是损失惨重。
飞将军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但问题是,他先把大军都驻扎在一座小城里,就已经失去了部队的机动性,接下来又想玩一手骚操作,殊不知,在他开始赌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要是他老老实实装成一个县令,同时把自己麾下的那些士卒藏起来一些,横竖就几天时间,那个王爷肯定离开。
还是自己贪功了......
鱼成双摸了摸右肩的绷带,疼得眉头一皱。
城头上正在组织零零星星的反击,但露头的士卒只要稍稍多一些,就会立刻迎来一阵箭雨。
鱼成双看着自己麾下不断折损的将士,心里的懊悔和愧疚也在增加,他思考片刻,大声喊道:“所有人,撤下城头!”
“军司马!军司马死了没有!”他吼道。
“我在这!”正在指挥一队弓箭手的军司马从一面盾牌底下探出头,大声回答道。
“带着人,去把三面城门都堵上,收缩全部人马,准备接战!”
“喏!”
外面的凉郡围三缺一,那他也正好把那一面城门留着,然后在城里准备从那里冲出去。
“来人,去找城里百姓借点家畜,动作要快,记得留银子,不准白拿!”
鱼成双刚撤下城头,就赶紧喊来几个校官去干活。
校官们为难道:“将军,这时候兄弟们就算把浑身东西都凑一凑,又哪来那么多银子啊?”
“蠢货!”
鱼成双一瞪眼睛:“那县衙门里库房里的,不全都是粮草银子吗,动作快点,我给你们拖延时间!”
城里的百姓大多缩在家里,在战争来临的时候,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们只能在心里祈祷攻进城的军队不要肆意劫掠,要不然,大家伙也只能为了活命而去逃荒了。
其实饥荒引起的逃民并不是很多,那些世家大族很清楚支撑自己统治基础的是谁,他们往往会“仁慈”的散出一些粮食,例如开粥棚、或者是派人挨家挨户去送点吃的,免得他们饿死。
反正基本上都是多出来的粮食,还不如“施恩于民”。
不过,这些粮食好像就是他们治下的百姓上缴的,等于羊毛出在羊身上。
除非饥荒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时候,而某个世家这时候又偏偏作死,宁肯让粮食烂在仓库里,活不下去的百姓才可能揭竿起义。
不过,像这样的人还是少数。
大多数人宁愿饿死,都不敢把刀口对准那些世家贵族。
而真正敢于起义的时候,却仿佛在那一刻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不光是世家,甚至还有列国以“帮助清理内患”的理由举兵讨伐,让短暂崛起的农民起义军瞬间遭到镇压。
当一束火花都不能绽放的时候,所有人便只能在黑暗中同行。
这个世界毕竟没有大一统的时候,世家的统治仿佛也就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理所当然的事情。
“开门!”
“我们是来买......”
被迫开门的百姓,在自己的家畜被带走的时候,往往痛哭流涕,但也不敢阻拦,他们还想要自己和家人活着。
活着,在这种时候,竟然成了最大的愿望。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牛马冲阵
大批大批的凉军从搭建的梯子上攀到城头,与城头的守军开始血战,逐渐在城头建起一个个足以立足的地方,而数量不占优势的守军,则是渐渐败退,一步步缩回城内。
城外杀声震天,已经没有弓箭手压制的攻城锤终于来到城门前,在步卒的推动下,开始攻打北面城门。
只不过,鱼成双已经派遣士卒把城门口用各种东西彻底堵死,想要撞开,就得花费比往常更多的时间。
“这鱼成双应该是个相当有本事的将军,怎么一打起来,反倒是兵败如山倒的样子?”
陈谓然站在城门外,看着自己的将士一步步夺下城头,不禁疑惑的问道。
宋长志呵呵一笑:“王爷,咱们在这足足有两三万大军正在攻城,看他的架势,最多不过大几千士卒,哪里挡得住攻势。”
“南面城门那里做好准备了吗?”
“禀告王爷,五千名伏兵已经全部到位,纵使他从南城门逃出,也再逃不了外面的伏兵。”
他采取的策略是常见的围三缺一,故意留出一面城门,反正陈谓然现在占据所有优势,根本不用担心浪过头会输。
陈谓然点点头:“传令下去,让攻打的势头稍稍放缓,不要在城里就把他们逼到绝路,容易伤到百姓,把最后交战的地方放到南城门去。”
“王爷仁慈。”
宋长志和周边的校官们一同拱手。
几面带有凉字的旌旗在城头竖起,更多的士卒在各自校官的带领下杀进城内,在大街小巷里展开巷战。
但此时,大量的溃卒已经在鱼成双的喝令下重新集结起来,前几排的士卒手持厚盾,中间的士卒紧握长矛,而刀盾兵则在最后面保护仅剩的弓箭手。
他们正在往南城门缓缓撤退,但显然不是溃败,那些士卒都清楚己方的目的是什么,而且他们也明白,假如这时候大家作鸟兽散,那结果就是一个都跑不了。
道理其实都懂,但真的让一群已经被打败的士卒去继续执行军令,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有经验的将领往往对溃卒丝毫不留情面,就是因为这些溃卒逃跑的时候,对自家的军阵和士卒的心里都是一种冲击。
一个人带动一群人的逃跑,有时候还真有可能发生。
“稳住阵脚!”
鱼成双左手持刀,身旁的军司马拈弓搭箭,时不时射中一个凉兵。
虽然前方的凉军越来越多,但他们对鱼成双的“乌龟壳”没有任何办法,大街小巷反而把他们的人数优势降到了最低,就算你现在冲进来千军万马,在这儿也半点施展不开。
反观鱼成双的盾阵,前排全是厚木大盾,刀箭难以穿透,而冲过来的凉军很容易被对面后排递出来的长矛捅穿,地上流的最多的血,反而是凉军一方。
双方陷入极短暂的僵持,而这时候,进城的凉军已经在想办法打开各个城门,大量的士卒很快搬开了城门口阻塞的东西,然后放下城门,让更多的凉军进城。
鱼成双也知道自己这里的优势只是暂时的,他没有恋战,趁着凉军这时候不敢冲过来,直接让所有将士带着搜罗到的家畜来到南城门。
“军司马!”鱼成双喊了一声。
“在!”
“如果你是那位凉王,你在攻城的时候会怎么做?”
“把城池各个城门全部围住,防止我们逃出去吧。”军司马不确定的说道:“可他现在分明是围三缺一的打法,就是说......”
“没错!”鱼成双点点头,为自己洞悉了那位凉王的全部想法而得意洋洋:“他在城外肯定有伏兵!”
“把这里的牛和马尾巴上绑上布条,再把它们都赶到城门口,最后,点燃布条,让它们去替我们冲阵。”
鱼成双恶狠狠道:“那位王爷想玩,那咱就陪他玩个大的,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撤!”
“城中百姓如何?”陈谓然骑着马,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进了北城门。
并没有百姓夹道欢迎,但陈谓然反而觉得这样更自在一点。
“鱼成双似乎没作出扰民之举,但是有不少百姓说,”
宋长志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挺可笑的。
“鱼成双手底下的兵卒把这里百姓家里养的牛、马全都牵走了,不过临走时各处都留了银子,经查验,都是官银。”
正常民间流通的银两,通常都是不带任何记号的,衡量银子分量和成色的,大多是全靠肉眼和手摸来判断,有些缺大德的人会在银子里注水,或者是拿其他东西掺在银子里增加分量。
反正不是他们最后经手那银子。
而大家公认的,算的上质量和口碑都最好的,往往还是官银。
分量足、样式美观,没有各种人在银子上留下的齿印咬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官府在上面印制的各种字样,例如某某处官银等,要花点功夫才能弄掉。
而且还是每一块官银上都有字样。
民间流通的一般是铜钱,最多也就是碎银子,一旦有人拿出官银,倘若不是官府身份,那就一定是传说中的江洋大盗。
就像现在,城中百姓拿到的全都是官银,等局面稍微安定一些,城里的铁匠铺怕不是天天生意爆满。
官银一般是被当做军饷和俸禄等等用途发出去的,想要使用的时候,就必须重新熔炼,这过程中肯定有所损耗,银子的分量也会下降,这个过程也叫做“火耗”。
明清时期,一般官员和军中贪腐的来源之一就是火耗。
宋长志在旁边试探着说道:“要不要,把百姓手里的官银收回来?”
“你让我去抢百姓手里的钱?”
陈谓然稍稍皱眉,宋长志就赶紧解释道:“咱们可以帮助他们把官银熔炼成碎银子啊,您这样,不就可以收......不就可以让这里的百姓对您观感更好了嘛。”
“画蛇添足。”
陈谓然摇摇头:“我大军驻扎在这里,不侵扰百姓,他们都得对我感恩戴德了,至于帮助他们熔炼官银,我现在也算是朝廷身份,这么做不就是在鼓励他们抢银子吗?京城里那位皇帝会怎么想我?”
“装作不知道就好了,”陈谓然说道:“就算是收买人心,这么做也太过于刻意了。”
“是。”
“王爷,王爷救我啊!”
被关在牢里的胡县令,听陈谓然介绍完身份,忙不迭的大喊起来,他那公鸭嗓子,再配上枯瘦的面颊,倒真是说不出的滑稽。
“放他出来吧。”陈谓然点点头,他正好有些东西想要问问这个县令。
“谢王爷大恩大德,下官胡诚德,来时必定给王爷衔草结环......”
“等一下...”
陈谓然缓缓说道:“你也姓胡?你跟京城胡家是什么关系?”
胡诚德大喜,还以为陈谓然跟胡家很熟,虽然他只是胡家的偏支子弟,但不妨碍他这时候吹点小牛皮,在这位王爷面前刷刷好感度:“禀告王爷,京城胡家正是下官的本家,按照辈分,京城里那位丞相大人,也不过比我高一辈,下官时常和他亲近,称呼他......”
“罢了,关回去吧。”
陈谓然挥挥手。
胡县令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又被几个士卒押回牢房的时候,才如丧考妣的嚎叫起来:“王爷,冤枉呐,王爷.......”
“哪儿都是这些世家的人。”
陈谓然边走边嘟囔道。
跟在身后的宋长志则笑道:“在小人魏国那里,有这么一句话,京城圣上,天下世家,意思也就是,只有京城那一块,算是皇帝的领土,其他地方,名义上都是皇帝的,但实则都被世家瓜分了。”
“孤在凉郡可不会搞这一套了,回去以后,要让岳韫他们加紧培训平民出身的官吏。”
宋长志说道:“恐怕有些难。”
“你说什么?”陈谓然停下脚步,望向宋长志。
后者赶紧躬身说道:“小人听说,岳韫此人,便是出身凉郡世家岳家,在凉郡的其他几座城里,岳家也颇有势力。
就是现在替您出去经商做生意的王振,他身后也有个王家,而且似乎正打着您的名义运作自家子弟去做官了。”
“确实如此?”
“小人拿人头担保!”
“好。”
陈谓然这个字说的杀气凛然,他的政治智慧并不多,但他现在渐渐知道,有时候只要他一个字,就能让外面血流成河,就能让自己的政令畅通无阻。
而他想要的,就是先让自己的凉郡成为一个没有世家的净土。
而当今世上,唯一能让这些世家屈从于你的,只有刀剑的锋刃!
“报!”
传令兵从一条小巷里骤马冲来,随后在陈谓然身前停住马匹:“禀告王爷,敌军在南城门口集结,但并未全部出城,不知意欲何为,请王爷定夺!”
“长志。”
陈谓然淡淡说道。
“在!”
“派一队探马出城,看看城外的伏兵情况如何,如果他们还没有遇敌,就让他们全部撤出来,把鱼成双放走!”
“是......”宋长志有些疑惑的看了陈谓然一眼,但确定陈谓然没说胡话以后,便跳上身边的战马,疾驰而去。
“您是凉王爷吗?”
忽然,有人正大声喊着陈谓然。
陈谓然寻声望去,发现一伙兵卒正想把一个努力往他跟前凑的男子推开。
“你是谁?”
“王爷,我叫张玉,您写的那些词作,我全都抄录了下来,我特别喜欢您的那些作品,今天见到王爷,真是三生有幸......”
被鱼成双临走前放了的张玉张公子,一听说进城的是凉王爷,那叫一个两眼放光。
他竟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带着他体温的小册子,双手捧着递给陈谓然。
陈谓然没有伸手:“脏。”
“......”张公子。
完全没有想到,这货竟然是自己的脑残粉。
张公子一点都不在意陈谓然的态度,他殷勤的一页页翻着,要不是旁边有兵卒一一直拦着他,估计能把册子递到陈谓然鼻子底下。
陈谓然随便看了几个,字迹倒也算得上工整,只是里面绝大部分诗词,全然是陌生的样子,估计是原来的那个“思王”写的吟风弄月的东西。
“我知道了,你还有事吗?”
“您能不能在这,对对对,就在这签个名就行了。”张玉简直殷勤死了,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支带墨的狼毫笔,递给陈谓然,同时一脸祈求。
陈谓然也是逼的没法子,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接过笔。
这个张公子也算是个奇葩。
“有人来了,全体戒备!”
南城门外一里多远处的小树林里,一支五千人的步卒已经在这等候多时了。
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刀盾兵和弓箭手,可以就地组成军阵,最大限度的截杀从这里经过的敌军。
陈谓然的本意也就是在这再消耗鱼成双一波,然后自己可以派出一部分兵力,兵分两路,慢慢追赶鱼成双。
反正他们现在的退路只有南边,再往南,就是长郡和凉郡的地界了。
可是当他知道鱼成双在城里带走了大量的牛和马后,就立刻改变了注意。
牛和马都能用来驮东西,而且一路上还能当作粮食,也不会影响行军速度。
可鱼成双毕竟是楚帝手下的名将,他只要抓住机会,是肯定想要反打一波的。
所以,这些牛马,反而很可能是他下一步动作的关键。
陈谓然手上的四万大军已经全部在平城周围驻扎下来了,根据推断,鱼成双最多也就是有一万人左右的规模,而且在先期守城中已经战死了一些,甚至还有不少伤兵都留在城内,没有来得及带走。
如果这样,陈谓然还打不赢的话,那他可真就是一个牛马了。
“都准备好了?”
“全部绑完了。”
军司马隐隐约约猜到了鱼成双想做什么,但他还是疑惑道:“这些畜生真能代替咱们冲?我怎么感觉不大稳妥呢?”
“相信哥哥我,我老鱼稳得很。”鱼成双自信满满,他骑上战马,大声说道:“把这些家伙放出城门,点燃它们尾巴上的布条!”
布条缠了很多道,而且沾满了火油。
一旦点燃,屁股被烧疼的牛和马们就嘶吼着往前冲去,鱼成双他们从城里带出来的牛马也有二百多匹,此刻从远处望过去,倒像是一大群重骑兵正朝己方冲过来。
“列阵,列阵!”
校官看见那些牛马的时候,对方已经冲到了眼前,而鱼成双的大军,则就跟在这些牛马的后面准备掩杀冲锋。
就算是两个士卒同时撑着一面盾牌,也绝不可能挡住一头牛的正面冲撞。
所以,看似坚固的盾阵,一触即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