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商谈
今日的粥都分发完了,周围的百姓,开始渐渐退去。
活人都走了,地上留着的,还有几个死人,一摊正在发暗的鲜血。。
宋长志擦拭着刀刃,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人,是他下令抓的。
他一开始是真的不准备严加惩罚这些人的。
苦日子,他也经历过,什么滋味,他明白。
但看到正在排队的那群百姓的神情时,他们眼里,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骚动?
乱世用重典。
宋长志不懂这个道理,但他做的是同样的事情。
他周围有足足三百名甲士,反抗,那是不存在的。
第一蓬血溅出来的时候,那些排队的人,就老实许多了。
打个比方,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最擅长的武器必然是他手里的剑,最倚重的,也肯定是那把剑。
当一个人越发看重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越发看轻自身,可真正强大的,是自己,而非手里的剑。
这个道理,剑客是懂的。
但,莫郡守反而不懂。
他对民意的运用,对百姓情绪的把控,其实都很对,但他忘了一件事。
他,是郡守,一国封疆大吏。
所以,看事情往往流于官面。
他对这些民意、民心的运用,都建立在他本身是郡守的身份上,而且他就算是都尉,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只要暴露出来,都会成为反刺向他的剑。
“多谢卫都尉弃暗投明!”
陈谓然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卫都尉的肩膀。
“卑职有心杀贼,奈何那厮权势太大,卑职根本扳不倒他。”
卫都尉一脸愤恨地说道:“昔日若不是他来横插一脚,这凉郡郡守,本应该是卑职的囊中之物。”
他看了一眼陈谓然,小心翼翼的说道:“倘若王爷愿意联手,我们二人一起把他掀翻,以后咱们平分凉郡!”
“好好好!”
陈谓然依然笑着,他忽然捂住肚子,面露尴尬道:
“卫老哥,抱歉,内急,我得......”
“理解理解,您去。”
陈谓然走出前厅,转角碰到了正鬼鬼祟祟的平先生。
“有事吗?”
陈谓然记得自己给平先生一个军中主簿的职位,主要管的是军中的流水账,说难也不难,也就是过程繁琐,而且,机密性也不高。
这流水账,宋长志做不起来,曹茗已经彻底做烦了,对无耻压榨员工的陈谓然正式提出罢工。
平先生做的很好,看来这方面本事还是有的,陈谓然索性把这方面东西全部放手给平先生。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谓然真不信一个被他从山贼窝里救出来的落魄书生,还能碰巧是莫郡守甚至是魏国的间谍不成?
虽然工作量很大,但平先生仿佛乐此不疲一般,始终保持着最大的工作热情。
平先生望着陈谓然,一脸情深。
“你有事说事。”陈谓然觉得手有点痒痒。
“王爷,属下这些天做的事情,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吧?”
“你做的,确实很好。”
“为王爷做事,自当是竭心尽力!
但,属下还想做更多......”
年先生眨巴着眼睛,一副有话憋着说不出口的样子。
“你再不说话,我真就走了,急着上茅房呢。”
“诶诶诶,”
平先生急眼了,再不早点剖明心迹,他可能真的一直要做账目工作了。
“属下虽无大才,亦有小智,愿为王爷账下参谋,出谋划策!”
“你以为,这是在唱戏本呢?”
王爷虎躯一震,三山五岳门人纳头便拜。
那特么是文王武王的副本。
“把手上的东西做好,真有什么事情,我会找你商议的。”
“是。”
平先生瘪着嘴,看王爷转身离去。
“我一定,会让王爷您刮目相看,奉我为谋主!”
“让你久等了。”
“岂敢岂敢。”
陈谓然指了指旁边的茶杯:“喝茶。”
卫都尉碰了一下茶杯,立刻缩回手,看到陈谓然的目光,他尴尬的笑了笑:“有些...烫手哩......”
“茶杯烫手,卫都尉你的话,也让我很烫手啊。”
陈谓然放下茶杯,忽而凑到卫都尉面前:“我该怎么做呢?”
“额......”
卫都尉犹豫片刻,说道:“我们一起推翻他......”
“都尉大人,倘若你是以一个受伤而又委屈的朋友身份来找我,请我为你主持公道,拿下那个占据你位置的老贼,我有什么理由说出一个不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虽然常常被王爷的身份所拖累,但为朋友赴汤蹈火,我是愿意的。
在孤来凉郡的那一天,都尉大人您猥自枉屈,亲自为孤奉上佳肴,孤早已视您为朋友。
但你没有把孤当做知交,你还是想利用我。”
陈谓然在前厅里踱着步,步幅越来越快,双手时不时挥几下,似乎有些激动。
“都尉大人,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你只要说个日期,给我兵甲粮草,到那时候,我们各自发动麾下的士卒......”
手在半空中狠狠握住,陈谓然转身看向卫都尉。
“可你没有。
你把本王,当傻子。”
场面,僵持住了。
卫都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倘若卑职为王爷您提供四百人的兵甲,王爷可否在一个月后调配出足够的人手?”
陈谓然摇摇头:“就算孤疯了直接带兵去攻打郡守府,郡守府里尚且还有许多守军,只要派出人去求援,边军旦夕可至,大事败矣。”
“那,按照王爷的意思是?”
“你给我三百人的兵甲就足够了,
但,
我额外还要一百匹战马。”
卫都尉眉头微蹙,但又很快松开。
一百匹战马就算都配置上,也不过就是一百个骑兵。
凉郡的地理位置已经注定了,这是一个以防御魏国和苗人为主的郡,这也注定了,这里的守军,会比内地那些郡的守军要更多。
本来的凉郡郡城,守军就已经有数千人,平时还会与边军时不时小规模换防,战斗力,是很强的。
但楚帝出征,又带走了大部分精锐,可以说,现在的凉郡,反而是最空虚最薄弱的时候。
新招募的郡兵,实则不堪大用。
“王爷的要求,卑职答应了。”
卫都尉点点头,看向陈谓然,不禁感叹道:“天潢贵胄,果然不同凡响。今日与王爷一谈,卑职受益匪浅。”
“彼此彼此,”陈谓然拱拱手:“卫都尉的胸襟和为人,亦是我所敬佩的。”
两人各自说着各自都不相信的吹捧,卫都尉特意问了陈谓然王府的小门从哪走。
陈谓然目送着卫都尉的身影消失在平陌小巷中,不知何时,平先生又站到他身边。
“王爷,虽然属下不知道您和他商议的是什么,但,假如他背叛您呢?”
“呵......”
陈谓然并未回答,而是吩咐道:“今天你去军中府库一趟,去领四百副兵甲,还有两百匹战马。”
“遵命。”
第八十六章 粮食
冬季的寒冷,已经快要到它的尾声。
城门口处的粥棚每天都在散粥,但王府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一开始还能用那些从匪寨里搜刮来的粮食,后来,只能用钱去买,但城里的几家粮商却联合起来,一致抬高了粮价。
陈谓然去和那几家粮商商议,允诺他们可抬价一成,但粮商们怎么可能答应。
他们现在的价格,是原来的五倍!
同时,郡守府此时也扣发了王府的钱粮。
很难说这些粮商的抬价是不是身后有郡守府给他们撑腰。
陈谓然现在不光什么好处都没收到,在钱粮上,还出现了相当紧张的情况。
粥棚的需求一天比一天大。
更不用说,陈谓然还在不停地扩充兵员。
现在每人每天最多可领取五碗粥,粥的分量都是陈谓然亲自裁定的,依照那种一根筷子立在锅里不能倒下去的原则,一旦超过这个底线,煮粥的人杀头。
领粥现在不是无偿的了,领到粥的人也必须去做一些劳动,例如伐木、修补兵甲、照顾马匹之类的事情。
或者,看你身强力壮的,就问你愿不愿意去当兵,愿意的,就可以享受士卒的待遇。
饭,是能吃饱的。
他现在的手下人数少,倒是能够在许多事上严格要求,避免自己内部的贪污腐败。
但一味的节俭下去,锅里的粥,还是不可避免的稀薄了,还夹杂了更多的糠、草木灰、沙土。
尽管如此,那些百姓也没有生乱。
有的人会更加不满,但大部分人,是懂得感恩的。
百姓知道,谁对他们好。
曹茗给出了最后一笔银子,足足有五百两,她说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余钱了。
陈谓然沉默了一会,拿走其中一半去买来粮食,剩下的又还给了她,让她照顾好王府里其他人的伙食。
自己,则住在了军营里,吃着和士卒一样的粗陋饭食。
就算是整天酗酒的三十,也对这种情况感觉到有些不妙起来。
“我说,王爷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三十自然不可能对陈谓然有多少感情,对王府就更别提了。
他担心的是以后又要过上那种餐风露宿、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自己进了王府,那些追杀自己的人,就再也没见到一个了。
陈谓然在营帐中才挥完一套剑法,然后立即开始修行内功,整个人身上很快大汗淋漓,隐隐约约能看到,陈谓然身上有一丝气在循环流动。
等全套都练完后,陈谓然终于长呼出一口浊气,然后抬眼看向三十。
“你现在,大概有草莽三流的实力,不过还是很弱。”
三十仔细查看了陈谓然的气色和脉象,然后摇摇头:“只有到了江湖三流,你体内的真气便能外放,形成护体罡气,可以保护你在战阵上不会突然被流矢刀剑伤到。”
“王爷!我来找你了!”
外面响起娇媚的呼声。
陈谓然无奈的一笑:“你瞧,这不是粮食,自己找上门来了么。”
蓝娘脚步轻盈的走进来,依旧是快乐的像丛林间的云雀。
“蓝娘,我能见见你的父亲吗?”
陈谓然开门见山的问道。
“啊?”
蓝娘愣了片刻,俏脸迅速飞上一抹红霞。
“这......”
“不要误会,我只是与伯父谈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那,现在就要去吗?”
苗人部落距离凉郡郡城是很近的,坐上马车或者马匹,来往只需要半天的路程。
“点一百人,随我出行。”
“喏!”
原来的三百人已经算是老兵了,里面有些人开始熟悉军伍制度,做的最好的几个,已经被陈谓然提拔为校官。
至于马匪头子胡一,陈谓然直接让他做了军中的司马,负责执行军中律令和督查。
陈谓然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与其做个居无定所的马匪,以后再被像我这样的人杀得底下兄弟一个不剩,不如老老实实跟着我干。
胡一梗着脖子问了一声:您是王爷,当然有说这话的底气,我这个杀人如麻的马匪,怎么知道你以后会不会算我的账?
陈谓然笑了,他指着远处说道:只有那楚帝足以让我去算账,
你,算什么东西?
“王爷,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
胡一跟随在一百名骑兵的旁边,来到陈谓然身前。
“辛苦了。”
陈谓然从他手里牵过一匹马,然后对着蓝娘说道:“妹子,哥去你那儿走一趟。”
白苗即使现在势力上逊于黑苗,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当年能组建出十万兵马的苗人
依旧是家大业大。
期间并没有什么狗血的剧情发生,看门的苗人认识蓝娘,在她说明过身份后,苗人不敢得罪楚人的王爷,通报过之后,便把人放了进来。
黑苗白苗的族长都是有官位在身的,
“下官蓝武德,拜见王爷!”
陈谓然搀扶了这个中年人一把:“伯父不用多礼,都是一家人。”
“啊......”
蓝武德瞪大眼睛,惊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这......”
陈谓然冷冷的想到:
这果然是亲生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
两人想的是什么,陈谓然一清二楚。
“此地乃是大楚国土,苗楚本是同胞,叫您一声伯父,那也是应该的。”
“岂敢岂敢。”
蓝武德落座后,谨慎地问道:“请问王爷,下官有什么事能帮到您啊?”
陈谓然清了清嗓子,然后站起来:
“大楚天子,有诏在此!”
“臣在!”
蓝武德没有任何迟疑的跪了下去。
这是不能犹豫。
不管陈谓然所谓的诏书是真是假。
别看苗人这几年闹得多欢,早几年,那真是想怎么打你怎么打你。
苗人稍微有一点不服从,好办,地方官一封书信,边军精锐立刻调过来杀苗。
大楚的煌煌天威,压得苗人永远直不起脊梁。
“朕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今有黑苗部落不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着白苗配合凉郡官府,克期以讨逆虏!
俟事平定以后,可另白苗为唯一土司,白苗族长蓝武德,为凉郡司马兼任苗地大都督。
其余事,凉王陈谓然可便宜行事。
钦此!”
“臣遵旨!”
蓝武德没有犹豫,纳头便拜。
陈谓然把黄皮卷轴收回去,笑着扶起蓝武德:“伯父,此事,本王其实有个主意。”
“王爷请讲。”
“再过些日子,便是你们苗人的春祭,伯父可以在那时设伏,纵然黑苗势大,那时擒下黑苗族长,只要两个勇士就足够了。”
“这......请容下官拒绝。”
蓝武德浑身颤抖了一下,显然说出这话要用到他不少勇气。
“春祭乃苗人盛典,若是下官为之,必遭所有苗人痛恨!”
“哎呀呀......这就不好办了。”
陈谓然笑了笑,很是无奈的说道:“圣上让本王大老远跑一趟,您,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吧?”
“这样,”他看着越来越不安的蓝武德,温和道:“本王有个主意。”
第八十七章 民乱
“军需、兵甲,这些都可以换成一定的军功。
当然了,也就是一换一,免了您避战的罪责,
功劳,是不会多的。”
“王爷,这事,郡守府可知道吗?”
蓝武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谓然呵了一声:“您,懂什么叫密诏吗?”
所谓无中生有,便是密诏。
只要皇帝不从魏国那儿飞回来站这明明确确告诉你自己没下过诏书,所谓的密诏,谁敢去质疑?
通俗点讲,就是虚张声势。
陈谓然,最近玩这一套有点玩上瘾了。
蓝武德还在迟疑着不说话,陈谓然便笑着站起身,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径直走了出去。
蓝娘之前看他们要谈事情,便很自觉地自己走了出去,此刻等在外面,见陈谓然走出来,笑着喊了一声:然哥哥。
陈谓然摸了摸她的头,道:“最近不要来找我了,凉郡恐怕有战事,你的父亲,应该会保护好你的。”
“那你呢,会不会有危险?”
陈谓然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他走到苗人的寨子外,翻身上马,准备打道回府。
同时,又在心里默默的倒数。
这时,一个苗人从里面冲出来,健步如飞:“王爷请留步!”
“我家族长愿意奉上兵甲五百具,粮食......”
那个苗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冬季少粮,我家族长,只能拿出......六百石。”
陈谓然定定看着那人,连带着身边一百名披甲骑兵都目露不善的盯着那人,直到那人浑身发颤,彻底跪下来。
“你去问他,是不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脑子也过糊涂了不成?”
“这么点东西?他当本王是什么了?”
“让蓝武德自己好好保存这些东西吧,本王,过些日子,会带着大军亲自取回。”
“王爷!”
“王爷留步!”
蓝武德骑着马,身后带着几个随从,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
终究,是被唬住了。
按理说,苗人的地盘面积约莫有四分之一的楚国那么大,比楚国北方的井国、并国
自从当年被楚人一战打到几乎灭族的地步时,
苗人就再没有选择余地了。
“王爷,您真是神了!”
胡一回头看看身后排成长龙的车队,只觉得无比敬佩。
跟这个比起来,自己这些年当马匪顶多是小打小闹。
王爷这个,才叫打劫!
“苗人承平日久,也不缺铁矿,就算每年只是嘴里剩下一点,这么多年了,也能积攒出一大笔财富。
说到底,还是人家家大业大,所以,不在乎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与其去赌,不如花钱买个平安。
有罪无罪,自从我张嘴的时候开始,他白苗,就不可能脱离出去。”
你给了,日后可能是私通王爷,意图谋反。
你不给,也可能是藐视圣旨,目中无楚。
给就给呗,反正,也不缺这点。
陈谓然坐在马背上,抬手轻轻抚摸着旁边的马车车厢。
“胡司马。”
“额...末将在!”
“传令下去,兵甲不用运回去,待会你再和我走一趟,把兵甲,藏到城外。”
兵甲兵甲,兵是武器,甲是盔甲。
不管怎么样,蓝武德算是出了一次血。
足足一千一百副札甲,和一千把腰刀。
制作工艺都很简陋,质量可能也不高。
特别是札甲的甲片都比较大,样式上,更类似于皮甲,因此它的防护性也是较差的。
好的札甲,甲片多达数千片,防御力远胜皮甲,刀剑、流矢难以穿透。
西汉能压着匈奴左右抡拳狠揍,其质量好的札甲功不可没。
“末将遵命!”
“还有粮食,运送一半回去,顺便宣传好,说这是凉王亲自出城搜集来的,不要说是从苗人那儿弄来的,宣传的,要悲惨一点,这事,可以回去交给平先生去做。”
“末将明白!”
胡一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他是马匪,最怕凉王是那种成天墨守成规拿着律法说事的人。
但现在的凉王,似乎跟着他也不错?
城门口,百姓越聚越多。
在这个时候,粥棚早就开始散粥了。
但今天,粥棚的门紧紧闭着,百姓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人越聚越多,有人只是原地沉默等待,有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挑事。
“今天怎么没粥啊!”
凄厉的叫喊声终于响起来了。
有的人就是这些天靠着每天几碗热粥才撑下去的,有的人是为了给孩子多弄点吃的,有的人家中还有年老的爹娘等候。
一口粮食,真的就代表他们的命。
“王府不给我们饭吃了!”
“这些贵人自己有肉吃,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留些残渣填饱肚子啊!”
“这个天杀的世道哟!”
“抢!冲去王府!”
“那些贵人一定还有存粮!”
起初,能很清楚的看到,里面只有两三个人在摇旗呐喊。
但后来,渐渐地就有人开始响应他们。
最后,汇聚成一道洪流。
每天在这里等粥的,足足有上千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记着凉王府施粥的恩情的。
郡兵已经被紧急调动起来,莫郡守在自家宅子里听到消息以后,大笑三声,径直走出家门。
“父老乡亲们呐,听本官一句劝。
王府,不可去啊。”
他站在愤怒的百姓面前,声泪俱下。
“纵然王府还有存粮,纵然......”
“纵然不给你们一口吃的,那又有何妨?”
身后,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一个黑衣女子,在王府门口茕茕独立,指着人群骂道:
“粮商抬价,你们不敢去抢。
郡府不放粮,你们不敢去抢。
王府倾尽余财,替你们买粮赈荒,你们竟然来抢王府?
好人就该受欺负?!”
莫郡守眯起眼睛,他打听过,王府里一直有个女管家,说不定是陈谓然的身边人,看来就是这位。
他笑了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只见那个女子又指着自己骂道:
“古人云长者尊享其位,而汝却是老而不死是为贼,煽动民乱,是为谋反......”
“她这么说,真的没问题吗?”
王府的大门后面,牛十三和平先生面面相觑。
平先生信心十足:“放心吧,不管她怎么说,咱们只是给王爷回来拖延时间。”
“王爷肯定能弄到一些粮食回来,而那时候,民乱自然平息。”
“咱们冲进去!一个女人,怕她什么!”
为首的几个人,着急的喊道。
身后的百姓们却渐渐停下脚步,在女子的喝骂声中,脸上露出羞愧。
但也有被煽动起来的。
也有看那女子长相好看,想要上去沾沾“王府女眷”的便宜的。
“冲!”
几个大男人,终于冲了过去。
莫郡守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嘲讽。
这时,卫都尉带着手下紧急赶到,他看了一眼正在冲向王府的几个男人,缓缓抬起手。
第八十八章 日子
陈谓然回到郡城的时候,明显感觉城里的气息变了。
空气里,有淡淡的血味。
去周遭打听的胡一很快回来,他对着陈谓然说道:城里之前生乱了,就在王府门前。
陈谓然点点头,没有再问。
但他知道,该杀的人,肯定已经死了。
现在,是他安抚民心的时候。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问道:“本王,看起来怎么样?”
胡一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说道:“王爷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陈谓然闻言,毫不犹豫的拔剑砍下自己右边的一半袖子,又把衣服其他地方用力揉皱。
然后屏住气,从地上捧起一捧沙土,按在脸上揉搓两下。
“现在看起来,没那么英俊潇洒了吧。”
“没.......”
“行,带着粮食,我们挨家挨户走一趟。”
周围的人,习惯性喊她刘阿嬷。
刘阿嬷的儿子以前是边军,军营离郡城其实不远,逢年过节的,跟交情好的上司告个假,还能回来看看母亲。
刘阿嬷纳了鞋底,做好了衣服,也能很快送到儿子手上。
儿子在边军当战兵,正规军的粮饷比辅兵和郡兵都高出一筹,儿子孝顺,领来粮饷后,基本上都交给了母亲。
都给你攒着,以后,给你娶媳妇。刘阿嬷如是说。
可今年入秋,楚帝御驾亲征,调集全国大半精锐军队伐魏。
儿子临走前,忽然有些扭捏的叫住她。
娘,隔壁巷子里有个姑娘,等儿回来,能不能请人去...问问?
问问,自然就是有那意思了。
儿子老实,不会去沾染有夫之妇。
她这次没有笑骂一句小绝种,就像过去几年间的离别前一样,她摸了摸儿子的脸,把做的干粮交给儿子。
一入魏地,儿子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直到冬天,一个浑身伤病的乡人,带着一封书信和一笔银钱登门拜访。
儿子,战死在魏国的一个关城前。
死前立了足够的战功,上官怜悯他,又听说他家里有个老娘,便自作主张,把战功折算成银子,派人送了回去。
儿子的坟立起来的时候,刘阿嬷看见一个姑娘,站在那座衣冠冢前默默流泪。
以前的事,已不能再想。
往后的事,也不用再想。
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特别是在这样的冬天里,她这样一个老妇人,竟然还顽强的在自家那个小院子里活着。
还有长舌妇在背地里嘲笑她,说她命这么硬,指不定是分走了她儿子的福寿。
只有她自己明白,一天一天捱下去,活着的日子还真不如早早死了。
刘阿嬷早上被事情耽搁了,一直忙到中午,才听说今天的城门没放粥。
本来她打算去城门口做做活计,省点家里的粮食,没想到,今天就没了。
老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小院子里,用针线继续做着才做了一半的鞋底。
咚咚咚咚。
陈谓然敲完门,使劲活动了一下脖子。
大半天都在分发粮食,粮食还要临时量出来,每家大约都是分到了两天左右的口粮。
人多的,还会额外再发一些。
王爷的形象,很是狼狈。
风尘仆仆,丝毫没有天潢贵胄的样子,身上的衣服都撕破了。
听说王爷带兵出城剿匪,想来,是那个时候受了伤。
咚咚咚咚。
陈谓然又敲了一遍门。
门开了,站着一个脸色疑惑的老人。
陈谓然很自然的露出了笑脸:“阿嬷是一个人在家么?”
却看见,那个老妇人怔怔的看着他,还有他身后的士卒们。
两行热泪,从她枯瘦的眼眶里涌出。
“虎儿......”
......
“说,你为什么要带兵镇压那些百姓!”
莫郡守双手背在身后,怒吼道:“你怎么敢!”
“卫央,你是想造...
你是想激起城里的民变不成?”
胸中纵然有万般怒火,莫郡守也只能压在心里,他隐约觉得,事情有点失去控制了。
“我觉得,您这样做下去,可曾想过后果。
暴民入王府,这会将事情瞬间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您不是想安安稳稳等着回乡养老么?”
莫郡守冷冷盯着卫央看了一会,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是我失了分寸。
他这个王爷不就是想玩吗,随他去吧。
老夫时常给户部里的朋友写信,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能向圣上乞骸骨回乡了。”
等卫都尉离开后,莫郡守叫出自己的几个家仆,匆匆写了几封信,亲口叮嘱了几具。
家仆们满嘴答应,然后骑上郡守府里的马,在莫郡守的注视下迅速离去。
莫郡守回到屋里,小妾奉上香茶,他喝了一口,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去翻了一下日历。
“再过些日子,就是苗人的春祭了......”
枯瘦修长的指头,在椅子扶手上有规律的敲动着。
“等这次之后,不管是所谓的凉王,还是苗子,都将败在...老夫手里。”
时间过得很快,在凉郡郡城诡异的平静局面下,隐隐有暗流流动。
陈谓然和卫央的联系已经完全断了,两人还心照不宣地演了出戏。
卫央指使手下的亲兵故意去王府前闹事,闹到最后,陈谓然出面,几乎要当场斩杀那几个士卒。
两个人一度闹到了莫郡守那里,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相信了卫央和陈谓然已经有了仇隙。
一座规模较大的匪寨内,领头的校官正在大声清点人数,
被点到的人,今天将去做搬运兵甲的活儿。
苗人的春祭。
任何到场的人,都绝不能带盔甲武器。
“白苗族长、下官蓝武德,参见郡守大人,参见王爷!”
“黑苗族长之女花翎,拜见郡守大人,拜见王爷!”
“汝父亲呢?”
莫郡守皱皱眉头,不悦的问道。
“家父身染沉疴,恐怕......”
花翎眼里露出一丝哀伤。
莫郡守点点头,对陈谓然说道:“王爷,这些苗人呐,就是记吃不记打,就像是养不熟的狼,你得时常给它一鞭子,让它知道自己的地位。”
正说着,莫郡守指了指身上的紫色官袍,问花翎道:“认得老夫穿的是什么吗?”
“回大人的话,是郡守的官服。”
莫郡守笑道:“告诉你父亲,本官今天就等在这,就算他今天会死在本官面前,本官也一定要见到他。
你们苗人可真是不懂规矩,本官替圣天子牧民,你父亲,就是本官麾下的一条狗,你父亲是狗,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这里迎接本官?”
花翎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她立刻跪下赔罪,然后回去,去请自己的父亲过来。
第八十九章 春祭(上)
苗人的春祭,很有些庄重的意味。
两个部族里都有各自的长老,平时吃好喝好,就等着这时候出来上工干活。
春祭拜的是三尊石头神像,神像看上去时常有人清理,尽管有些破败,但还是能看出庄严之像。
能在今天到场的楚人,自然不用跟着那些苗人一同拜神。
所以站在看台上的那几个人,都低着头,各有所思。
自己在郡城布置的人手,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陈谓然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郡守身后站着的两个人,小声问胡一:“这两个人,有把握打得过吗?”
“单打独斗,可以,一起上,不行。”
胡一摇摇头。
陈谓然叹了口气。
今天为了对莫郡守下手,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其实,他现在就下令的话,完全可以把莫郡守闷死在这里。
但,这不保险。
杀一个郡守容易,
难的是,怎么完整的得到一个凉郡。
无论如何,陈谓然都不能让自己背上一个谋害郡守的罪名。也就是说,他要找一只替罪羊。
或者是,几只......
另外要考虑的,就是苗人、郡兵,甚至还有边军。
苗人近在咫尺,郡兵数量极多,边军虽然较少,但也能算是野战精锐。
拿下凉郡后,必然会直面他们。
陈谓然看着苗人们正对着神像下拜,口中颂念着祷文,全都非常诚恳。
再瞥一眼旁边的莫郡守,他面露微笑,时不时捻起旁边油炸的零嘴放进嘴里,似乎很是悠然。
“郡守大人,胃口真好。”
陈谓然淡淡的说道。
莫郡守笑起来,脸上居然还有酒窝:“王爷说笑了,本官毕竟是老了,没有您这种年轻人胃口好啦。”
陈谓然眯起眼睛。
似乎话里有话?
“本官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雄心勃勃,这个想做,那个也想做。
可惜,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莫郡守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若有所思的说道:“您看,想把手上的东西洗掉,就非得用水不可。
自己搓来搓去,这油,反而去不掉。”
陈谓然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他抬起头,正好和一脸同样表情的卫都尉对视了一眼。
他就更不安心了。
自己带来五百人,就埋伏在五里开外,卫都尉也带来了不少听命于他的郡兵,据说准备帮助陈谓然,数量上,也是只多不少。
卫都尉或许不清楚,陈谓然的算计,是连他一同算计在内的。
可陈谓然也不清楚,卫都尉是知道密诏这件事的,待会乱起来,他完全可以把陈谓然和莫郡守都闷死在这里,上报的时候,就说是苗人生乱,王爷和郡守在叛乱中死于非命。
三个人,都心怀鬼胎。
可偏偏是所有势力目光交汇处的莫郡守,他带的郡兵数量反而是最少的。
只有区区二百人作为仪仗队。
总不可能,他是真的来友好观礼的。
他必定也有后手。
在场心思最少的,可能也就是那些正在低头叩拜的苗人,但他们各自的族长,无论是貌似憨厚的蓝武德,还是后来赶到的、一脸病容的黑苗族长花石可,都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彼此。
......
郡城城门处,等郡守王爷等人离开以后,立刻有人早有预谋似的,在城门处搭起一座木台。
上面,站着几个孩子。
有苗人的孩子,也有楚人的孩子。
百姓们渐渐聚拢过来,看着那些有些紧张不安的孩子们。
今天的粥,已经快要给完了。
卫都尉在上次民乱的时候,没有放纵士卒镇压暴民,只是斩杀了为首的人。
跟在后面的百姓们这才清醒过来,然后在慌乱中赶紧逃走了。
结束工作的人们,会在城门处歇歇脚,稍微散散身上的汗,然后再加紧步伐往家里走去。
冬天还没过去,可不能得了病。
王府现在每天都会派人挨家挨户送烤火用的木头,每三天还会送一次粮食。
木头和粮食的量,都不算大,但足以让百姓们撑过这个冬季。
那些最开始跳出来煽动百姓的人,尸体已经被拖到城外的乱葬岗喂野狗了。
剩下来的人,起码开始真正的感激王府的恩典。
木台上,又上去两个壮汉,一个姑娘。
许多人都认识那个姑娘。
据说,那是王府的管家。
咚!
一个壮汉拿起鼓槌,用力敲了一下,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注视。
“乡亲父老们,听我说!”
另一个壮汉,仔细想了想昨晚年先生教他的话,然后面色一变,忽然间慷慨激昂起来。
“大家可知道,凉郡每年这时候,要饿死多少人!”
他竖起一只手:
“每年这个时候,冻死饿死的至少数百人!”
“你们想想,自己的妻儿父母,有多少就是这样死去的?
你们想想,自己今年冬天为什么能活下来!”
“是王爷救了我们!”
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
更多的人被点醒,也一同鼓噪。
壮汉大吼道:“但现在,有人不想让你们活!”
他指着城里:“那些粮商哄抬粮价的把戏,每年都在上演,这害得多少父老乡亲饿死!
但你们可知,他们为何如此狂妄,视人命为无物!”
百姓们安静下来,他们眼里有些恐惧的盯着那个壮汉,但,更多的,是某种期待。
不是期待一场暴乱,而是期待,真的有人站出来了。
“郡守府!”
壮汉终于怒吼着喊出了那个名字。
牛十一是魏人,但这不妨碍他站在这里,站在楚人的面前摇旗呐喊。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算是同一阶级。
只有这个阶级的人,才能众志成城的团结起来。
“郡守为政以暴,纵容粮商抬价......”
牛十一吼到这里,语气却莫名的一矮。
曹茗疑惑的看向他,牛十一小声道:“下面的,我忘了.....”
或许是在王府里已经被那几个直男气的太久,曹茗已经产生了抗性。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却看见木台的梯子旁边,有个穿戴整齐的男子,正在费力的往上爬。
“你来干什么?”
她瞪着年先生。
年先生显然是看到了牛十一的窘态,是上来救场的,他一上来,没有介绍自己,而是指着那些孩子,大声问道:“诸位,可知这些是谁!”
百姓们面面相觑。
只见年先生一个加速跑,冲过去搂住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孩儿:
“妮儿啊,我终于找到你啦!”
“......”独孤。
“......”曹茗。
年先生站起来,对着逐渐骚动起来的百姓们喊道:
“父老乡亲们呐,你们睁眼看看,他们,都是被那个天杀的郡守拐走的孩子啊!”
“你们中有人的孩子莫名其妙的走失了吧,
有人的孩子不见了吧,
你们不恨吗?
不恨吗!、”
第九十章 春祭(中)
苗人的拜神仪式暂告一段落,两个族长走过来,邀请莫郡守等人移步,准备去吃午饭。
陈谓然道了声歉,说自己肚子不适,问黑苗族长花石可,这里可有方便的地方?
花石可一脸恹恹欲睡的神色,说话吐字也有些含糊,等陈谓然走后,他眨眨眼,又恭敬地给莫郡守引路。
陈谓然一边快步向外面走去,一边吩咐自己身后的亲卫。
“你去找到黑苗族长,转告他,可以发动了。”
“属下明白。”胡一点点头。
陈谓然又看向另外两名亲卫:“你们去找到白苗族长,也是一样的话告诉他,让他立刻发动。”
“喏!”
陈谓然伸了个懒腰,径直往外面走去。
有时候,人懒散是因为事情都做完了,那自己也就下意识松懈起来。
而陈谓然,他是发现不管怎么谋划,事情都有超出控制的风险。
干脆,就做好自己能做的,余下那些,就在走路睡觉时多祈祷几句吧。
他径直走出苗人的寨子,在外面等候已久的手下递来缰绳,陈谓然接过来,很熟练的翻上马背。
“所有人,准备回去。”
说完以后,他还特意闭上了一会眼睛,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你听,
寨子里,有没有杀声?
就在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他却猛然睁开眼睛。
声音,好大的声音!
但并不是寨子里所发出的,而是来自更远处。
马蹄踏碎了这里的清净,一道道旌旗翻卷而出,迎风烈烈作响,
上面是一个明晃晃的楚字!
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想起来那句词:千骑卷平冈......
“是边军。”
陈谓然低吼一声,然后抓住旁边的手下,大喊道:“打出旗号,告诉他们,苗人反了,郡守危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莫郡守是早就通知了边军,所以他有恃无恐。
手下还在懵懵懂懂的时候,陈谓然拔出佩剑,犹豫了一下,用剑柄狠狠撞在自己的鼻子上,登时,他感觉有一股暖流顺着鼻孔流出。
“王爷,您??”手下校官惊疑不定,却看见陈谓然用手在脸上抹了抹,直接把鼻血抹了半边脸,露出一副狰狞的模样。
“驾!”
陈谓然一挽缰绳,径直纵马冲向远处树林里大批集结的边军骑兵。
“我乃大楚凉王,有身份令牌在此,你们主事的何在!”
陈谓然连喊数遍,终于,有一个武将打扮的人骑马出来。
验过了令牌,武将的眼里有了些尊敬,他坐在马背上,抱拳道:“末将边军五品车骑将军裴玄,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王爷恕罪!”
“还请王爷告诉,此处是什么情况。”
陈谓然的大脑瞬间飞速转动起来。
如果是郡守让这伙边军来这的话,那他必须考虑边军和郡守沆瀣一气的可能性,那么,他编的瞎话必须真实可信一点。
“苗人正在集结盟誓,准备造反攻打凉郡郡城,郡守被他们哄骗过去做了人质,孤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望将军速速救出郡守大人,镇压宵小。”
“末将领命!”
裴玄挥挥手,对身后说道:“分出五十骑,护送王爷先回郡城!”
“本王在附近也有些郡兵,可否要一同召来......”
“不用了,王爷自行带走吧。”裴玄一听说是郡兵,便失去了兴趣。
郡兵看城门都够呛,真要打起来,说不定又是个累赘,当将军的,对这种兵最没好感。
“我军远来,利在速战,不能耽误,请王爷赶紧离开。”
裴玄的眼里,真真切切露出了些兴奋。
天子御驾亲征,带着自己那班弟兄们一同伐魏,独独留下自己在这看守边疆,或者就是为了防备苗人。
恨,倒是不敢。
他知道楚帝雄才大略,自己一个粗鄙的武夫,还是服从安排比较好。
但,某种小媳妇式的幽怨,却避免不了。
连带着他的兵营里,都整日弥漫着一股子酸溜溜的醋味。
捷报,一封接一封从魏国传来。
圣上的大军,摧枯拉朽般歼灭了魏人的主力,挥师魏京,偌大一个魏国,硬生生被打的四分五裂,听说叛乱迭起,眼看着,魏国是没了。
那得是多大的战功!
自己却捞不到。
当然,智者向内寻求力量。
裴玄将军,目光便死死地盯在苗人的身上。
你没反么...
你为什么没反...
你赶紧造个反呐...
所以,郡守在给他的信里,只是简单的写了几个字:
苗人欲反。
这位郡守,对于人性的拿捏,某些时候确实很有手段。
但这一刻,若是被两个苗人部落成千上万人同时包围夹击还不死,
那,陈谓然就自认倒霉了。
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一只精锐大军即将插手战场。
苗人,就算是不反,也得反。
郡守,手段再多,也得死!
至于一同被包围的卫都尉。
陈谓然眨眨眼睛,看着裴玄大吼一声,后军冲出漫山遍野的步卒,踏着整齐的冲锋阵型,直接撞向苗人的寨子大门。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陈谓然哈哈一笑。
“随本王走,顺便做个好人,去帮卫都尉把他的手下也带走。”
苗寨内,原本一派祥和虔诚的气氛全然消失,黑苗和白苗两个部落先后同时暴起,各自部落内的武士早有准备,披着楚人锻造的盔甲,拿着楚人铸造的刀枪剑戟,
彼此对峙间,包围住了看台。
莫郡守,已经没有了那种风轻云淡。
黑苗族长花石可终于没了那副病夫的样子,统领黑苗在这几年一步步壮大的人,又怎么可能故意露出自己的软弱给外人看?呵呵。
他从人群中走出来,边走,便从武士手中拿过一把刀,狞笑着看向郡守。
没有废话。
一刀,血光冲天,首级落地,肥胖的身躯倒在了血泊中。
算计了一辈子的莫郡守,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回乡养老的那一天。
算计的太多,遇到不讲理的突发情况,真是不死都不合理。
卫都尉脸色煞白,但花石可却没有杀他,而是对他说道:“请都尉大人,回郡城主持大局。”
花石可不是蠢货。
他知道陈谓然在利用自己,但只要运作的好,自己也能反过来钳制陈谓然,让他做不成顺心如意的凉王。
所以,他要把卫都尉放回去,让他们自己争权夺势。
在凉郡,只能有一个王。
那便是他。
苗王花石可!
第九十一章 春祭(下)
林子里有两个苗人尸体,应该是被裴玄那伙骑兵射杀的苗人哨探。
陈谓然用指头轻轻点了一下尸体旁的血迹,凑到鼻子旁深深闻了一下。
有点臭。
想来,莫郡守的血现在应该也是这种味道。
他对着自己的手下们点点头:“咱们回去,拿下郡城!”
五百名士卒加快了速度,期间路过一座营寨,里面还在操练的士卒拔寨而出,全军的人数,已经有千把人。
隔着老远,陈谓然就看见城头上飘扬着一道猩红色的旗帜。
上面写的,不是楚字。
而是,
凉!
“郡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陈谓然坐在莫郡守的位置上,在他前面,跪着一群大气都不敢出的官吏。
“禀告王爷,此事非您所能询问。”
一个官员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
正常人就算不知道几十里外正在展开的厮杀,不知道王爷和郡守之间的勾心斗角。
但看见数千甲士直接接管了整座郡城,外面甚至已经更换了旗号,只要是个人,有双眼睛,都能感觉出不对劲来。
“你叫什么名字?”
陈谓然盯住这个尚且有几分年轻的官员。
“下官,孙铭。”
孙铭已经悲壮的闭上眼睛,力图做出一副英勇牺牲的模样。
“什么职务?”
“文书司校书郎,八品。”
“这是个...什么官?”
陈谓然很是疑惑的问道。
孙铭的牙咬住嘴唇,感觉到了羞辱。
“王爷,就是个负责校对公文错字的,一般来说,是个有点小油水的职务。”
年先生站在旁边提醒道。
陈谓然点点头。
他再次看向孙铭,后者在阴冷目光的注视下,膝盖渐渐又弯了下去。
“孤再问一次,此城还有多少兵马?”
一个老吏说道:“约有三千余人,今早郡守大人和都尉大人各自带走了一批,现在剩下的,人数应该不多了。”
“郡守也带走了一批人?”
陈谓然皱皱眉头,莫郡守不就是带了个仪仗队吗。
那么,他剩下的那批人,现在在哪里?
罢了,这是次要的事情。
他抬起头,注视着这些战战兢兢的官吏:
“苗人,反了。”
官吏们一片骚动,但,倒也没人出来质疑。
虽然大楚开国皇帝打的苗人跪下认了祖宗,但每逢灾荒饥年,苗人还是会生点乱子出来。
但后来这几代皇帝都没有再兴兵征讨,而是仅仅口头斥责一下,那边苗人族长再派两个不重要的质子进京请罪,也就罢了。
“郡守,死在了苗人的刀下。”
官吏们的表情,这才惊悚起来。
凉郡虽小,郡守也是天子派出的封疆大吏,这种级别的官死了,朝廷必然会发兵征讨的!
“诸位,无需惊慌,天大的事,自有本王来顶着。”
陈谓然摇摇头,对这些被几句话就搞得惊慌失措的官吏们有些失望,忽然,他看见一个老吏正安逸的跪坐在那里,浑身透露出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悠闲气息。
呵呵......
陈谓然点了那个老吏:“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
“老夫,郡守府长吏。”
“王爷,他就是郡守的副手。”
年先生俨然完全代入进了狗腿子的角色中,尽职尽责的讲解道。
陈谓然意外的看了年先生一眼,惊讶于他似乎对各种官职的信息都信手拈来。
这,是魏人?
然后,他又把目光转回到老吏身上。
“名字还没说呢。”
“岳韫。”
“苗人作乱,君可愿助孤平叛?”
老吏回答的很是干脆:“韫,愿意。”
“城中还有多少粮草?多少守军?”
“守军还有一千余人,皆是郡兵,粮草稍加节约,可供全郡城三月所需。”
“很好。”
陈谓然身子略微前倾,对其他的官吏说道:“诸位,可以先出去了,孤要和岳老先生商议事情了。”
官吏们立刻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一个个顾不得还礼,就赶紧离开了这里。
“长志!”
陈谓然喊了一声。
宋长志按着刀,走了出来。
“属下在此。”
“你去每个城门布置人手,遇到想逃出城的官吏,就地灭门吧。”
“喏!”
岳韫听到这话,满是褶皱的脸皮抽动了一下。
这个王爷,虽然采取的措施正确,可惜杀性太重。
“胡一。”
“在。”
“传令下去,发动城中百姓修筑城墙工事,派出信使通告周边城池,用郡守印加盖,命令他们随时准备防御苗人的进攻。”
“遵命!”
陈谓然坐在郡守的位置上,自始至终声音如常,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说出,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年先生被指派去代陈谓然巡查全城,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倒也是精神抖擞的对着陈谓然拍胸膛保证:“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最后,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需要我离开吗?”
三十耸耸肩。
“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需要瞒你的。”
陈谓然笑了笑,让三十继续坐在自己身后嗑瓜子。
岳韫努力不让自己的思路被嗑瓜子的声音打断,他轻声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有件事,想让你出个主意。”
“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孤,想接管整个凉郡,该怎么做?”
岳韫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谓然。
这...也太直接了吧。
他叹了口气,由衷的说道:“王爷,当真是坦率。”
真是特么的坦率的要死哦!
你编点借口出来,说是不放心那些城池,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
编一个,哪怕是睁眼说瞎话呢?
你这不就是贴着人耳朵说你要造反嘛!
只有我被选择的命运啊......
岳韫站起来,在陈谓然面前的案几上翻找了片刻,然后,抽出一张地图来。
“这里,是郡城。”
他指了指地图上某处。
郡城往南,便是苗人的地盘,往北,才依次是凉郡内的各座城池,所以,假如苗人攻打过来,那首当其冲的,反而就是郡城。
陈谓然看了一会儿地图,忽然问道:“倘若,我把郡城经营的很好,苗人攻打不下,他们会不会,
绕过郡城,去劫掠其他地方呢?”
岳韫感觉面皮上实在有些绷不住了,他提醒道:“王爷,君子慎独啊。”
“君,和君子,是两回事。”
岳韫想了想,直接把想法说了出来:“我们,确实可以把苗人引向其他地方。”
第九十二章 冻梨
以往的苗人,大家伙鼓噪起来北上,所求的无非是粮食、财宝、人口。
尽管凉郡是荒芜之地,榨一榨,以上那些,还是有的。
但在最初的几天里,黑苗和白苗两个部族却先一步厮杀起来。
双方的部族在最近十年里都壮大了很多,能作战的族人,咬咬牙,还是能凑到数万的。
以至于,裴玄率领的那数千边军,只在最开始获得了一点优势,然后就被两个部族有意无意联手击溃了。
然后,又在懵懵然的情况下带着剩下的部曲逃回了郡城,一进城,就被下了兵权,部曲都被打散编制为城中守军。
当然,陈谓然对他还是很礼貌的,毕竟,现在他身边最懂打仗的,肯定就是这位在边军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裴玄将军了。
多日来的请教,以及陈谓然对他就像老师一样尊重的态度。
裴玄就算当初再不爽再愤怒,半个月相处下来,对陈谓然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再加上,人家到底是个王爷。
大楚现在唯一的王爷。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陈谓然先替裴玄倒上茶,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下来慢慢喝着。
“谢王爷。”
裴玄点点头,先是喝了口茶,然后轻轻敲了敲墙上的地图。
“末将当初若是先打探清楚情况,现在郡城里的守军,也能多出不少,郡城,现在确实薄弱了些。”
城里的守军,算上陈谓然的本部,原来的郡兵以及裴玄后来带进来的一批残兵败将,这些日子里又扩充了一点,总数约莫能达到六千人。
但苗人的数量,根据裴玄的话来看,恐怕能达到十万。
黑苗本部就有大几万兵马,白苗的士兵人数就少了很多,败,是肯定的了。
然后把白苗部族里的所有年轻人、老人再征发一遍,驱使他们作为攻城的前驱,防守将会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郡城里人口也不多,但城池偏偏还修建的比较大,城墙高,而且长,所以每次投入城墙防守的士卒也不能少。
陈谓然可不想做誓死守城的张巡。
从其他城池报信的信使基本上都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其中三座城的县令,直接表明愿意遵从王爷的号令,甚至,其中还有人派出了部分援兵和粮草,随着信使一同回来支援。
至于郡守的下落,以及为什么不是郡守来四处下命令指挥他们。
另外八座城的县令,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看来都明白,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来的苗人。
除了巩固城防训练士卒,陈谓然还抽出时间开始彻查莫郡守和卫都尉的事情。
要不是他们已经不在,他们捂在裤裆子里的一摊事情,还真很难查出来。
莫郡守主管贩卖人口,而且不止是苗人,麾下的百姓也在他的“货物清单”上,根据找到的一本账簿来看,城里的几个小家族,还曾找他买过魏国的美女。
看来这老家伙的手,也能伸得很远。
不过好在他的人头可能已经被黑苗或者白苗族长拿去做了夜壶,陈谓然也就无所顾忌的在城里开始了一波清洗,与莫郡守有瓜葛的,基本上都被抓到城中东市,在百姓们的围观中大声宣告了他们的罪名。
然后,抄家灭门。
至于卫都尉,他跟郡守大人算是一对卧龙凤雏。
郡守管人口贩卖,他就管武器兵甲走私。
得益于他这些年的努力,现在的苗军,其实就是“楚械师”。
两人在凉郡靠山吃山,通过跟苗人的各种经济往来,让自己吃的透肥。
其实,要是他们捞钱捞的不这么丧心病狂,要是他们还真是一水的清官,陈谓然反而还没法这么顺利。
陈谓然跟裴玄又聊了一会,巩固一下感情,然后才慢悠悠的走向城头,手里还拿了一个冻梨把玩。
古代,这玩意在冬天几乎不可能见到。
毕竟还没人琢磨出延长保存之类的方法。
但富贵人家里,是有冰窖的啊。
宋长志带着一帮士卒才抄了一个小世家的满门,发现了这么个冰窖。
此处暂且不表。
守军们知道苗人即将再一次打过来,不过大家都不是很惊慌。
毕竟在凉郡,苗人被楚人太祖皇帝打的屁滚尿流的故事,那可是代代相传的。
甚至其中很多人,家里还留着祖辈抗击苗人时所用的兵器。
穷山恶水出精兵,这话还是有点根据的。
在城头走了一阵子,随意找了些士卒,问问吃穿,得到的回答还不错。
说明岳韫那个老小子没敢含糊过去,还是在老老实实地办事。
跟莫郡守有关的那一批人里,似乎也就剩下他了。
陈谓然咂咂嘴,说的好听一点,这老小子,是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正想着事,他忽然瞥见城头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是谁,便张开嘴,叫住了那人。
那人回过头来,脸上顿时出现了某些尴尬的表情。
陈谓然扬扬眉毛:
“小赵,在这干啥呢?”
“......”赵识别。
毕竟是曾经的校官,岳韫没有多考虑,就又把赵识别喊了回来,继续让他做一个校官。
说起来,赵识别的年龄,绝对要比陈谓然大很多。
但,谁叫人家,现在是你的顶头上司呢。
人家开玩笑,你可不能真跟人家当玩笑耍。
“卑职赵识别,参见王爷!”
“回来以后,还习惯吧?”
“习惯。”
“那就好。”
陈谓然随手把冻梨递给赵识别:“渴了么?吃吧。”
反正自己又不吃,大冬天的放在手里这么久,手已经被冻得发红了。
赵识别是吃过这玩意,但冬天吃冻梨,自己的肚子恐怕是要闹革命的。
他苦着脸,接过了冻梨,在陈谓然的注视下,用力咬了一口。
嘶...
絮被且难遮凉意,窗外一夜寒雨声。
恨是冷风彻肺腑,幸有梦中能晓春。
几口下去,等陈谓然走远,赵识别立刻把手里的事情交给亲兵,自己一路小跑,赶去城头下的茅厕。
回到王府,独孤正在庭院里练字,旁边是曹茗,抬头看到是陈谓然,顿时翻了个白眼,站起来走了出去,一点面子也不给。
独孤看见陈谓然,眼里有了些笑意。
揉了揉独孤的小脑袋,故意把她的秀发揉乱,然后陈谓然才笑嘻嘻的说道:“字写得不错,比我写的好。”
其他的孩子,有的陆续找到了家人,除了把人送回去,还又从府库里拨了一笔银子给他们的家人。
剩下的,还有两三个孩子,从他们嘴里也打听不出什么东西,只好先养在王府。
至于独孤,也是坚持要留在这里,陈谓然也是有私心的,心一软,便同意了,期间不知道挨了曹茗多少夹枪带棒的嘲讽。
不过她也把这些孩子照顾的极好,颇有博爱精神,陈谓然也就由她去了。
正陪着独孤写字的时候,王府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片刻,宋长志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他终于找到了陈谓然,立刻躬身抱拳:“禀告王爷,城外十五里处,发现苗人大军!”
“传令下去,准备迎战!”
陈谓然站起来,正想再看一眼独孤,莫名的,眼神恍惚一下,连带着说道:
“囡囡不怕,爹爹,这就打跑他们。”
第九十三章 攻城
城里的檑木滚石都准备的很多,甚至是火油之类的东西,都囤积了不少,只要一声令下,很快就能运上城头。
宋长志带着一百多名亲卫簇拥在陈谓然的身边,他们匆匆地赶往城头,准备迎战苗人。
就在这时,陈谓然忽然看见有几个苗人打扮的百姓正在远处大声呼喊,随着呼喊,更多的苗人四处跑出来。
手上,都拿着武器。
陈谓然顿时变了脸色,他大吼起来:“宋长志,去城门那里找岳韫那个老头,让他派人过来支援!”
与此同时,城门上的守军也呼喊起来。
苗人的前军,已经到了。
四面城墙都被架上了梯子,花石可显然不懂得围三缺一的道理,只顾着催促士兵攀爬上梯子猛攻城头。
在城墙远处,大量的苗人弓手在和城墙上的守军对射。
由于他们的人数优势,守军竟然被一点点压制住了,只能一步步后退,躲避射上城头的弓箭。
眼看着,第一波攻城,凉郡的郡城就已经摇摇欲坠!
“滚石冲车!”
大批的盾牌手立刻冲上城头,在牵制住登上城头的敌人的同时,几人合力,分别把放在城头四角的四块巨大的带锥头实心木块推了下去。
木块上绑了很多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城头中央,而木块放置在城头一角,所以一推下去,就凭借自身的重量荡出一个弧线,直接砸碎了所有架在城头的梯子。
更多埋伏的士卒冲出来,把城头上的孤军全数绞杀。
四面城墙,都是如此。
岳韫看着城头下抱着残肢断腿哭喊的士卒,心里毫无半分波澜。
他这样的老人,是看过苗人在成功入城后怎样劫掠的。
先在全城大肆杀戮抢劫,老弱病残统统杀死,男女充为奴隶,掳掠回他们的领地。
正因为那样,凉郡的人口才一直相当稀疏。
城内的厮杀没有城头那么惨烈。
将近有两百多苗人聚集起来,拿着武器准备冲击某一座城门,充当外面大军的内应。
好在,陈谓然已经先一步遏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他没有直接带着士卒上去一通混战,而是让士卒根据平时的训练,迅速形成阵型,缓慢的逼近那些苗人。
盾手在前,其他士卒则从街上找来数十根长竹,匆匆削出一个尖头,就架在盾牌上,对着那些苗人一阵乱捅。
真正的百姓们此刻都躲在家里,所以也不用担心误伤。
两百多苗人被盾阵逼进了一个小巷子。
这时,其中几个苗人忽然推出几个被绑住的女人来。
他们大喊道:“这是你们楚人的百姓,放我们离开,要不然,我就杀了她们!”
亲卫们回头看了看陈谓然,没敢继续前进。
陈谓然面如止水,冷冷说道:
“片甲不留!”
当城头上开始往下扔苗人的尸体时,花石可就知道他的谋划已经全部落空了。
不过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连自家士卒的尸体都懒得带,就下令大军绕开郡城往凉郡深处挺入了。
整套流程下来相当熟悉,往年苗人入寇凉郡时,也是这般,打一座城池,如果感觉伤亡太大,就去调过头攻打那些好下手的。
城头上,当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陈谓然找到年先生和岳韫时,这两人像是抛弃了彼此的成见一般,都举着杯茶,相互敬了一下,然后含蓄的笑着,啜了一口茶,才开始谈事情。
很有文人的风范。
“挺闲的啊。”
陈谓然从旁边拿过茶壶,试了试温度,嗯,是凉茶。
他便提起来,对着嘴灌了一通。
很爽。
“恭喜王爷,苗人已退。”
岳韫站起来,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
“城里还有多少能用的马匹?我说的是战马。”
“大约六百匹。”
“你去选出两千人,其中六百人要会骑马。”
“王爷,您这是要......”
陈谓然指了指城外那些正在明目张胆绕过城池的苗人,说道:“苗人傻了,你也傻了?”
“......”岳韫。
“花石可大军全部带出来攻城略地,后方必然防御空虚,只要......”
陈谓然做出了一个“千年杀”的动作。
按理来说,花石可也算是老奸巨猾了,在春祭上装病人,放回卫都尉搞内斗,又或者是在城里派了内应协助攻城。
只能说,以前的苗人几乎散漫惯了,真的想不到,那些楚人敢出城反攻他们。
两千人的大军很快被调动起来,三十也是一脸无奈的坐上一匹战马,跟在陈谓然的旁边。
经过几个月好吃好喝的供养,他的身材,真的有些走样了,脸上,还多了点肉。
至少现在再把脸蒙的严严实实以后,没人再误会他可能是个妹子。
这次他把胡一留给了曹茗。
说来也是很奇妙,比起年先生,陈谓然现在更放心曹茗这个时不时发点脾气的“王府女管家”。
不知道年先生晓得了陈谓然的内心活动,会不会感到很受伤。
王爷,我才是您最忠诚的走狗啊!
所以说,没事别太舔别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对舔这种行为先天性反感。
当然,假如你舔的很有技术,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最后,陈谓然又去见了裴玄一面。
裴玄知道了陈谓然的意思,当即大喜。
“王爷此举大善!”
“王爷,末将也是......”
“请您留在这里。”
“可是...”
“没得商量。”
“......”
估摸着已经三十来岁的裴玄,现在满脸林黛玉式的委屈,看的陈谓然一阵抑郁。
几个人都见了一面,倒是没花多少时间,特别是最后陈谓然找到曹茗时,吩咐了不少话,对方只有一个不冷不热的嗯字,然后转头去找宋长志说话了。
“独孤。”陈谓然朝独孤招招手,等她来到自己身边时,做贼似的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这是我的王令,先放你这儿,一定要收好了。”
“嗯。”
独孤很听话的点点头。
她很聪明,聪明的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智商,陈谓然相信她知道怎么用。
而且,之所以给她,而不是给曹茗或者是年先生那些人,陈谓然有种莫名的预感,假如给了,他们肯定会弄些幺蛾子出来。
等探子回报苗人大军已经往附近的城池进发时,陈谓然率领两千人出了城,目标,直指苗地!
大军出城后不久,一个人骑着马出现在郡城外。
他浑身衣衫褴褛,满脸的尘土中,露出某种颓败的气息。
败了,自己的那些手下,统统被杀了。
他知道,那个该死的王爷肯定早就已经回到了郡城。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大半生的积蓄都在这里,他不想去做一个山贼,或是流亡到动荡不安的魏国去。
“开门!”
他终于来到城门前,大声嘶吼道。
第九十四章 西魏北安东魏
且不谈楚国凉郡出的这点小乱子,跟这些天来的魏国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原魏帝流亡到了魏国的西南方,算是和楚国已经保持了大半个魏国的距离,就在那里,他被那儿的世家们重新奉为天子,然后为了保存自己的宗庙社稷,不得不选择向邻近的赵国称臣。
接下来是秦起谋建立的安国,俗话说狡兔三窟,可秦起谋已经彻底决定,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这片国土上,做自己的安王。
是的,他现在坐拥的着国土面积超过旁边岑、井两国国土面积总和,但他还是只称了王,没有称帝,同时认齐国为宗主国。
最后,就是原来的大魏安王,后来的新魏皇帝,建立起的魏国政权,表面上是独立自主,但实则已经被楚帝一手掌握。
秘阁高手当夜倾巢而出,楚帝身边的锦衣护卫战死一名,把人可怜的新魏皇帝从十万军中抢了出来,然后通过彻夜交谈,他不得不同意了楚帝所有“亲切友好”的条件。
新魏皇帝,又变成了一个傀儡。
在魏国的江湖上,给这三个政权又各自取了名字。
原魏帝的,叫西魏。
秦起谋的,叫北安。
新魏皇帝的,叫东魏。
这三家,都各自有着充足的理由打垮另外两家,渴望着重新在旧魏国的废墟上立足。
当然,也有的是人希望它乱着。
比如说,赵帝和齐帝。
赵国和齐国向来是兄弟、联姻、连襟之国,虽然各自关系有些混乱,就好像当代赵国皇帝按辈分应该喊齐国皇帝叔叔可他偏要喊弟弟一样。
总而言之,两国的关系很亲密。
所以,也就能做到某种程度上的攻守同盟。
赵国和齐国交界处有一座山。
高耸入云,巍峨峻秀。
两国皇帝就各自写了手书,约会今天在这座山上,
喝茶。
“贤弟的侍女不错。”
赵帝笑眯眯地指了指齐帝身后那个侍女。
侍女听了,便一脸娇羞。
齐帝笑了笑:“她叫茶,兄长要是喜欢,那就送你好了。”
要是陈谓然在这里,说不定会一脸戏谑的问赵帝的小名是不是叫闰土。
闰土刺猹。
呵呵。
两人谈的没有什么高雅的东西,甚至一点涉及到各自国政的东西都没提及,就好像耳边贴了“莫谈国事”的大字封条一样。
像是两个无所事事的二代,一个说我家今天吃的是满汉全席,另一个说,我也是吃了跟你家一样的席。
搂着侍女,再饮几口茶,谈谈风花雪月,两个皇帝都是浑身舒泰。
用不着看那些世家的脸色,用不着去在朝堂上打推手踢皮球,远离了一切尘世烦恼,心情好了,看彼此也就顺眼了一些。
但不管再怎么惬意,某些事情,还是要拿出来说的。
这叫世事逼人。
还是赵帝主动开了头。
“魏国,你瞧见了吧。”
“四分五裂,曹家快要坐不住他家的天下了。”
“所以,你就扶持了秦家?”
齐帝闻言抬起头,笑了笑:“被你发现了。”
“呵,要不是有熟悉的人告密,他怎么可能送来一份让我相当满意的礼物。”
赵帝也笑了,眼神里,有些回味:
“秦起谋送来的那个女人,真的是相当不错,据说,还是他的亲生女儿。”
世人好细腰、**、**,当然,喜有夫之妇的,也是大有人在。
唯独这个赵帝,似乎天生喜欢做人家的女婿一样。
他喜欢的,是别人家的小女儿。
这么说,似乎也不对。
因为问题是,不管是谁,娶得老婆肯定都是别人家的女儿。
所以,赵帝的区别在于,他喜欢的,是那种年纪小的。
俗称:萝、莉、控。
“呵呵,那些妖艳贱货有什么好的,唯有我宫里那些,心情不好时,盈盈一握,岂不美哉!”
盈盈一握的,自然不是腰。
齐帝皱皱眉,不想在这个变态的话题上跟赵帝过多纠缠,他哼了一声:
“乌发如瀑,媚眼如丝,峰峦似雪,霜肤凝脂,此为人间极品。”
“兄长,切莫走火入魔为好!”
两家的大臣都有随行的,甚至还有史官要记录两国皇帝的对话,但,都被赶了下来。
大家都以为,自家天子正在上面商谈机密事情。
心思灵活的,已经开始分析魏国局势和这次商谈有关系的可能性。
殊不知,两家皇帝,正在为了各自的喜好吵的面红耳赤,像极了后世为了两个不同的纸片人老婆,一群宅男分裂成两派,在网上互喷。
又吵了一会,赵帝摆摆手:“不跟你说了,反正你也不懂这些,我跟那些大臣吵够了,懒得再跟你多费口舌。”
“呵呵。”
齐帝翻了翻白眼,向后招招手,一个较小的身躯立刻坐进他怀里。
要是站起来的话,他怀里那个不施粉黛的美女,可能身高才恰恰到他腰间。
赵帝怀里,则是搂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长发、细腰、巨*、白嫩,无一缺少。
故而,刚才他们两个,看似是互喷,
其实,是在互讽。
赵帝笑了笑:“你难不成还真以为我要了他的小女儿?我又不是禽兽。”
齐帝暗暗松了口气,只听见赵帝大笑道:
“我让他把他的三个女儿,
全都送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
“......”齐帝。
他从怀中美女的衣服里摩挲一下,抽出一份公文,扔在二人之间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
“里面有张空白诏书,你给我写了,然后用你的玺盖一下。”
“写什么内容?”
“魏国昔日篡夺楚国国土,今楚帝拿回,乃是理所当然,赵国和齐国,都同意楚帝的做法。”
“呵......”赵帝一手搂着美人,一手在诏书上运笔如飞。
赵帝的官家体书法,在赵国是很有名的,一行笔迹优美的书法作品,几乎是片刻就新鲜出炉了。
“不错。”
齐帝咂咂嘴,然后说道:“回去时,你得给我再写几张,我好打发家里那个皇后。”
“哈哈哈,”赵帝强忍着笑意:“你的皇后,却喜欢朕的作品,当真是...当真是有眼光!”
“毕竟,她是丞相的女儿,只可惜,长大了。”
齐帝怅然道:“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不过,我虽然不碰她,但表面上的相敬如宾,还是得做一做的。”
“要不,你把她送过来?”
“你要是不想齐赵国战的话,就不要说这些侮辱大齐国母的话。”
“呕...”
第九十六章 回城
岳韫站在城门处,佝偻着背,孤零零的让人看了有些心酸。
“此为接风酒,请王爷满饮此杯,洗去一身血腥和尘土。”
“恭迎王爷回城!”
老头的眼里,有些感慨,更多的,也有敬佩。
这么多年来,这位王爷,是第一个主动率军打出凉郡偷袭苗人老家的。
所以在作为一个本地人的眼里,陈谓然此举,无疑极大的收买了人心。
想当年,也是楚国的太祖皇帝第一个准备对苗人出兵的......
呵呵。
“你有心了。”
陈谓然点点头,在军民的注视下,先倒满一杯酒,洒在地上。
“祭奠战死的将士,祭奠被苗人杀害的百姓!”
他大吼道。
岳韫的手有些颤抖,他替陈谓然倒上第二杯酒,这次,凉王满饮此杯。
“入城!”
陈谓然的大军顺利撤了回去,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阻碍,顺利的让人起疑心。
直到回了郡城,接到外面的消息才知道。
哦,花石可转头又拿下了两座城池。
现在双方处于对峙状态,陈谓然已经和剩下的城池重新建立了联系,其他城池互成掎角之势,郡兵加起来也能有上万人,勉强撑十天半个月,还是不难的。
可陈谓然必须要拿下一个完整的凉郡。
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决定拿下凉郡后,陈谓然就已经定好了大部分计划,除了最近的主动出击算是临时起意,其他的事情,其实都是在按着流程走。
“王爷,西面有快报传来。”
平先生捧着一纸公文,敲开了陈谓然书房的门。
陈谓然接过来,没看几行字就皱起眉头。
“楚帝就要班师了。”
楚帝有名分,有大军,只要他知道凉郡的动荡,必不可能轻轻放过陈谓然。
“我还以为魏国能多留住他一会,现在看,倒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的陈谓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去,把曹姑娘喊过来。”
平先生点点头,离开了,不多时,把曹茗带了进来。陈谓然又瞥了他一眼,平先生心领神会,明白这之后的谈话不是他能听的,便退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什么事?”
曹茗一贯对陈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最近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就是越来越不把陈谓然当回事。
但陈谓然能说什么呢,人家在王府经济困难的时候不停的往外拿银子给你用,总不能现在翻脸不认账。
“你以前在楚国的那些手下,现在还剩吗?”
曹茗翻翻白眼:“你想做什么?”
有戏!
看来曹姑娘在楚国还有点人手。
“不过......”
她拖长了声音。
“那就得我亲自去一趟了,不见到我的面,他们那些人是不可能相信你的。”
在王府别院,有专门供侍卫住的地方。
宋长志正在里面洗澡。
王府就那么几个人,男的女的平时都有自己的地盘,特别是洗澡的这种地方,大家都守着规矩,没有人敢随便乱走乱闯。
一捧热水下来,行军时的躁郁和疲惫仿佛都被水浇了下去,宋长志不由发出舒服的叹息。
只不过,外面一直有鸟在叫,很是烦人。
宋长志正在拿着水盆往身上浇的时候,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便喊道:“牛三,外面怎么老有鸟儿在叫?”
牛十三在外面嘿嘿笑了笑:“但凡你把衣服穿上,那鸟都不会以为这里有虫子。”
宋长志一愣,随即没好气的骂道:“滚蛋!”
牛十三没走,倚在门外面,问道:“跟着王爷在外面走,好不好玩?”
“那自然是好玩的。”宋长志回着话,正好摸到身上一条已经结痂的刀伤,疼得咧了一下嘴,但他还是说道:“那苗地的村寨你见过没有?到处都是竹楼木楼,看上去,也别有一番调调。”
“王爷带着我们直接突袭了那些村寨,让那个什么花石可的老家起火。”
过了一会,宋长志穿戴整齐,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出来。
“我找你有事。”牛十三说道。
宋长志点点头:“你说吧。”
“下次王爷再出兵时,带上我一个。”
“我记得,你大哥二哥好像是只想在这王府里当个侍卫吧。”
牛十三摇摇头:“他们是他们。”
“我懂了。”
“谢谢。”
“应该的。”
宋长志眼里含着一点笑意。
眼见得王爷的势力又在飞速膨胀起来,宋长志也是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的。
牛十三毕竟和他一样,算个魏人,也是最早跟着王爷的。
自己在军中,总得有个呼应吧。
平先生据说也是魏人,但人家是打定主意不做其他事情。
王爷给平先生拨了座小宅子,平先生却是每天在家里吃过饭,就赶着去衙门处理事情,要不是俸禄规定好了不能推辞,他说不定会拒收俸禄以表示自己的忠心。
想到这里,宋长志摇摇头。
那毕竟也是人家的本事,要让他宋长志去处理公务,那还真是强人所难。
......
几天后,一些人接到了小吏的通知,去王府议事。
“请问长吏大人,王爷今天要商议什么事?”
平先生整天在王府和衙门里跑,尽管如此,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王爷突然把他们喊来。
“诸位,都到了是吗,那就开始吧。”
陈谓然走进书房,看见他们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
“参见王爷!”
所有人立刻起身行礼。
“找个椅子,自己坐下吧,别磨蹭,今天的事情很多。”
陈谓然很是随意的说道。
大家都规规矩矩的找地方坐下,等着下文。
眼前这些,算得上是陈谓然第一次建立出来的,比较正式的一套班底了。
岳韫和平先生,宋长志和胡一,还有这些天从普通士卒凭借本事和战功升上来的几个军中校官。
最后,则是裴玄。
他带出来的大部分边军都死于苗人之手,就算放他回去,按照军中律令,他难逃一死,索性也只能留在陈谓然这儿了。
愿意不愿意,那是他的事情。
如果走出郡城,他的性命就不是他能说的算了。
陈谓然看完一圈,递给岳韫一张纸:“念念。”
岳韫接过来,粗粗看了一遍。
眼睛,稍微瞪大了一些,然后又恢复了常态。
这是一张写满了官职的纸。
第九十五章 苗人攻城
阿吉是一个黑苗部族的苗人,他年纪还很小,大约只有十来岁左右,但他时常一脸骄傲的对身边的人说:
等他长大了,也要去跟随大族长去攻打凉郡,夺回他们的家园!把那些男楚人抢回来当奴隶,把女楚人抢回来做老婆!
这在周围人眼里,可算是很高的志向了。
阿吉也常常为自己的远大志向而自傲着。
“阿吉,回来吃饭!”
远远的,他的母亲正在呼唤他。
“过会的!”
阿吉正在和小伙伴玩打仗游戏,他一向是孩子王,所以可以随心所欲选择最喜欢的角色。
“我是苗人的王,你是楚人的王。”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孩子,然后挥挥手,周围的“手下们”立刻去把那个孩子捉住。
他们欢呼起来:
“楚人败咯,楚人败咯!”
他们把那个孩子强行抓过来,把他的头垫在阿吉的脚下,然后阿吉又说:“楚王被我打败了,现在,你的老婆也是我的!”
“杀!”
那个孩子闻言,眼里露出一丝仇恨,同时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去把他的妹妹抓过来!”
阿吉大声的下着令。
在他们苗人的地盘上,只有苗人至上,除此之外,楚人只能当他们的奴隶。
地上那个被踩着的孩子,也是奴隶中的一个。
“阿吉,回来吃饭!”
这次,母亲很生气的在喊道,她是不知道儿子在这跟一个小“奴隶”玩游戏的。
就算知道,她也会直接赏那个小“奴隶”一鞭子。
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听说苗人那儿,还有不少楚人和魏人奴隶。”
陈谓然问道。
旁边的校官点点头:“苗人时常小规模入寇,每年被掳掠去的百姓,不在少数。”
说话间,队伍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前面,就是苗人的一座村寨。
苗地是没有城池的,这里的森林很多,苗人不喜欢烧荒开垦,所以也就因地制宜,建立了大规模的村寨和部落。
家畜,在这里倒是有不少。
校官们看向陈谓然,他点点头。
“杀!”
一座座村寨被点燃,如同开启了乱世的烽火狼烟。
陈谓然的大军夷平了这座村寨,只留下了一地哀嚎的老弱妇孺,大部分奴隶都被解救出来,少部分还有余力的青壮,就让他们随军同行,更多的人,则是发给证明,让他们去凉郡郡城报到。
比起在外攻城略地的苗人大军,陈谓然的军队破坏性就强多了,一日之内能发起四五次进攻,且每次必定能攻破村寨,获得大量补给。
凭着这种以战养战的方法,他的军队进军神速。当花石可收到老家被抄的消息后,他先是不敢置信的拎着信使的脖子问了好多遍,然后在众人的劝告下,才失魂落魄的打开地图。
这么多年来,楚人第一次主动出击了。
且这第一次出拳,显然不只是让你受个轻伤那么简单。
陈谓然曾经和郡城里的岳韫那些人以七天为限,七天以后必定回城。
今天,是第六天了。
由于苗地的气候和环境还是迥异于凉郡,军中已经有人开始生病,甚至是频频被野外的猛兽袭击。
非战斗减员的人数,也在缓缓上升。
所以陈谓然决定将大军分成两班,轮流作战,轮流休息,尽量扩大战果。
全军的士气没有下降,特别是当他们看到那些给苗人贵族干活的瘦骨嶙峋的奴隶时,那种同仇敌忾的气氛就达到了顶峰。
“阿吉.....回来吃饭!”
母亲的声音格外悠长,她又在呼喊自己的儿子。
“等——会。”
阿吉正在和几个小伙伴专心致志的欺负那个小“奴隶”,这一次,那个小“奴隶”的妹妹也在。
为了保护妹妹,他和阿吉他们打了起来。
在苗人的地盘上,如果奴隶胆敢反抗他们的主人,那么下场将会极其凄惨。
阿吉他们不以为怒,反而更加高兴。
他们人多,根本不怕一个营养不良的奴隶小孩,反而一人一下,把他推得踉踉跄跄,直接摔倒在地上。
正在叫喊的时候,远处的树林里响起了马蹄声。
阿吉立刻惊喜的抬起头,心想是不是阿爸他们回来了。
带着盐巴、布匹、粮食,不要女人,因为等他长大以后,要自己抢一个回来!
就在这时,为首的骑兵冲出树林,他身着黑甲,手里握着一杆马槊,举起来遥遥指着前方的村寨。
他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他身后的林子便疯狂攒动起来,林海如涛声耸动,倾泻出一股,
黑色的浪潮!
全部都是黑甲骑兵!
是楚人!
此时村寨的寨门大开,各家都是炊烟袅袅,正是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的好景致。
当然了,等在外面的男人们带着抢来的财货回家,这里的村寨气息,会更祥和一些。
此刻响起的杀声,犹如一双巨手,把这虚伪的宁静,统统撕成了碎片!
像之前的那些村寨一样,它也很快变成了一座废墟。
这时,还蜷缩在地上的男孩,被一双手扶了起来。
想保护你的亲人吗?
手的主人,一个穿着黑甲的将军,把一柄刀放在他的手上。
自己去保护!
当花石可收到后方的消息时,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
手下的部族长老们,都在他的军帐外面磕头请求立刻回军救援。
但花石可在短暂的暴怒后却很快冷静下来,他打开一卷地图,目光在某处停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军帐的帘子被人掀开。
花石可站在营帐门口,一脸哀容:
“撤兵!”
“苗人撤了!苗人撤了!”
被包围的县城城头,士卒们都在欢呼。
县令和主簿流着泪搂在一块,就在刚才,两个同样被贬到这里做官的男人,差点就要自尽殉国了。
过了一天以后,确认了苗人真的撤走了,县令才放心的打开城门,恢复了县里正常的运作,同时,派出了侦骑四处打探。
在第三天的夜里,城外的树林里,林叶在不停的摇动。
兽皮做成靴子,在雪上踩得嘎吱嘎吱响。
借着清冷的月色,一道道梯子被运到城下,苗人们,开始了攻城!
几天以后,凉郡郡城接到了消息。
通往内地粮道的城池,被苗人攻陷了!
第九十七章 老铁匠
长郡。
一个盛产铁矿和盐矿的地方。
是楚国疆域里相当富庶的一个大郡,每年负责税收的官吏压根用不着动什么心思,只需要安心坐几年冷板凳,自然就能升迁。
但也正因为盛产铁器,平日里舞刀弄剑的人也就多了。
换言之,楚国的江湖,就在这里。
有志气的剑客和游侠,往往选择去凉郡那种边荒之地,从军杀敌,博取一个出身。
而次一等的人呢,则会选择来长郡,趁着年轻时候打出一番天地,然后开武馆还是做护卫的,都大有可为。
最后,在花天酒地中慢慢损耗自己年轻时打熬出来的身体,临老了,身体里早年积累的暗伤也渐渐显现出来了,
由于铁矿长期运作,刚进入长郡的郊外,就能看到远处炼铁处腾起的黑烟。
楚国的炼铁技术比较落后,采用的还是木炭等易燃物加热铁胚的方法,许多铁匠甚至仍然在用冷水来给铁器淬火。
故而铁器的报废率也很高,只有一些老铁匠才能把控好淬火的时机,而最有经验的那一批铁匠,则全部是官府在管。
所谓的匠籍,也就是他们这些人。
所以,民间的刀剑,有时间别看着挺漂亮的,但真要打起来,就能让人明白什么叫上不得台面。
一间客栈外,来了一行人。
两男一女,都带着刀剑,进来时找了个靠窗位置。
为首的看样子是那个年轻的男子,把店小二叫过去询问店里有什么菜。
客栈里吃饭喝酒的江湖人们冷眼瞥着他们,然后纷纷收回目光。
经验老到的师傅们,则是在警告自己的徒弟:
别往那边乱看!
客栈的桌子很破旧,桌面上的一沟一壑,满满刻着的全是年岁。
店里的生意可能很好,又或者是店小二实在太懒,轻轻摸了一下桌子,还能摸到一手油腻。
一进门就能看到有不少人在打量着他们,其中有些人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陈谓然懒得在这里节外生枝,就让三十在他旁边露了一下高手的气息,果然,没什么不开眼的人过来打搅了。
“你的手下里面,还有铁匠?”
陈谓然坐下来,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继续跟曹茗的谈话。
“你们楚国的官府匠人,虽然不能接触到官府的各种账簿,但是他只要略微算算自己和周围人每个月的工作量,然后找个借口去各个矿场上溜达溜达,我们就能得出长郡大概有多少铁匠,每年能产出多少铁,甚至还有其他的信息。”
曹茗笑了笑:“我当年,可是给魏国的密谍司想出了不少好主意,不过你们楚国人也是够蠢,有些东西不费事就拿到手了。”
“是啊。”陈谓然点点头:“可是,你们魏国快要被我们楚国的大军灭国了。”
“......”曹茗。
正好这时,她要的一碗鱼汤面端来了,于是就低头吃面,不再理会陈谓然。
“这位公子。”
旁边有人在轻轻叫自己,陈谓然抬头一看,是个漂亮的婢女。
“我家公子说,和您一见如故,想请您过去谈谈。”
侧脸望去,一个华服青年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冲着陈谓然矜持的笑了笑。
大冬天的拿折扇,这人有病么?
陈谓然皱皱眉头,但还是不想惹事,便也笑了笑。
“不必了吧。”
婢女微微一福,走了回去。
店小二正把饭菜端了过来,陈谓然拿起筷子,正要大快朵颐,却听见啪的一声。
再次看去,那个婢女已经被打了一巴掌。
那个公子抚平了有点褶皱的纸扇,看陈谓然盯着他,于是又露出了相同的微笑。
陈谓然耸耸肩,转过头给自己盛了碗汤。
草草吃完饭,陈谓然喊来店小二结了账,无意中往旁边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那个公子哥竟然还在盯着自己!
他和陈谓然四目相对,再次微笑了一下。
“王...公子,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一顿?”
三十最近没怎么动手,此时颇有点想借这个不要脸的公子哥发发利市的念头。
“不要节外生事了。”
陈谓然摇摇头,被人一直盯着就喊手下去揍那个人一顿,未免也太过暴躁了一点。
走出客栈,陈谓然看向曹茗:“接下来,该去哪找他?”
“我已经用特定的书信和他联系过了,等下,直接去约定好的地方就行了。”
“可我有点不明白,他一个铁匠,目前也给不了我什么有用的情报吧。”
曹茗短促的呵了一声:“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道理在哪儿都适用,万一他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呢?最不济,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可以顺路把他带上,毕竟他也是个手艺相当好的铁匠。”
“拜见都督,拜见这位公子!”
老铁匠的眼神很好,即使昔日的顶头上司就站在这,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谁是三个人里地位最高的。
反正他是没给三十行礼。
“那是你的孙子么?”
曹茗指了指庭院外面,一个丁点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锤,正在自娱自乐。
老铁匠笑了笑:“小人虽然在楚国安居乐业,但一直都是心向大魏的,只可惜,唉......”
陈谓然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只可惜魏国军队实在太废物了。
全国兵败如山倒。
枉费在楚国安插了这么多间谍,最后,还是被陈谓然来捡便宜了。
“都督,你这次来,是想让小人做什么?”
曹茗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毕竟,真的想不出来能问什么。
“你们打造的铁器都流往哪里?”
陈谓然开口问道。
“有的是就地冶炼,有的,则是运往其他郡里,但据小人所知,这几年大部分的铁器,最后都进了边关。”
“长郡的铁矿,储量很大吗?”
“自从楚国太祖定国以来,长郡的铁矿就一直在运转了,这里到处都是矿脉,最优质的那几条矿,至今还没采完呢。”
唔......陈谓然立刻想道:看来得想办法拿下长郡。
谈了一会后,老铁匠笑道,要给都督大人做一桌拿手菜,先赔罪离开了。
到了外面,他儿子刚好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些猪肉。
“爹,听说你有客人......”
老铁匠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什么客人,那是魏国的奸细!”
从鹊巢里生出的鸠,有时候,
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鹊。
第九十八章 游楚国记(一)
陈谓然和曹茗除了在谈正事,大部分时候,依旧在不停的互喷。
似乎是能从彼此恶毒且不带脏字的讽刺里找到某种快感。
三十则在旁边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远远看去,像是在附和那两个无聊胚的对话。
这时,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抬起头来。
“外面有很多人的脚步声。”
先前老铁匠在屋外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三十自然是听不到的。
但此刻,那密集的脚步声即使隔着两堵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隐隐约约,还有人在外面大声呼喊。
楚国衙门的人,还真的是蠢呢。
三十看了一眼陈谓然,后者极有经验的往他那边靠了靠,而曹茗还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就被三十一手抓一个,砰的一脚踹开了门。
老铁匠和他的孙子已经不见了踪影,门口,一群穿着皂隶衣服的人,正急不可耐的拿着刀枪棍棒,一个小吏居然还站在那训话。
陈谓然尽管被三十抓着腰,他还是艰难的开口道:“这个小吏,才是你手下的奸细吧。”
三十在一众皂隶的众目睽睽之下,硬是表演了一手轻功。
即使手里拎着两个人,他还是轻轻松松在墙上虚踏几下,跳上了屋顶。
他感慨的说道:“王爷,想当年,我也是这样一手提一个,就这么闯出了赵国的皇宫。”
“也是这样一手提一个人?”
“不,是一手提一头乳猪,赵国皇宫里的御厨有一道拿手菜,就叫烤乳猪。
我师傅当年最好这口,所以常常派我去拿。”
“......”陈谓然。
小吏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正想转过头来,可看见眼前这群捕快差役躁动的样子,顿时怒了,插着腰说道:“这次,可是县令老爷吩咐下来的事情,走了奸细,你们都要杀头!”
说完,他还对自己脖子做出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好在,等他这话一说出来的时候,捕快们就争先恐后的冲了上来,小吏措手不及,直接被推倒在地,脸上被人有意无意的踩了很多脚。
要不是他最后还是被人扶了起来,恐怕就要成为长郡里第一个为了捉拿奸细而英勇献身的官吏。
这是可以写进县志的事情。
小吏不知道自己和青史留名错身而过,还在破口大骂那些皂隶。
三十背着陈谓然,手里提着曹茗,居然还能在各家的屋顶上飞檐走壁。
陈谓然倒是无所谓,刚吃完饭,吹吹外面的冷风,倒也有几分惬意。
可曹茗则感觉自己的肠胃每时每刻都在颤抖,她死死的咬着牙,将自己的眼泪都留给拂过她脸颊的风。
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三十问道。
陈谓然现在是他的主子,主子想去哪,他就去哪。
“把我放下来!”
“这位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陈谓然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竹林,竹林前,是那位在客栈里见过一面的婢女。
他再把目光跳到婢女的身后,果然,那个公子哥也在。
还又冲着陈谓然,微微一笑。
陈谓然还注意到,那位公子哥的身边,还有一辆马车。
“请。”
公子哥说话了,声音很是清冷,语气里,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曹茗再三确认了那个公子哥真的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始终盯着陈谓然的时候,她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去啊,难道你让我们步行到京城去?”
陈谓然出来的时候是带着马车的。
只可惜,留在了那个老铁匠的家门口,暂时是拿不回来了。
他侧过头,问曹茗道:“这长郡里,还有没有你的手下了,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
“那个老铁匠的身份,在我这已经算是比较高的了,现在连他都举报了我,很难再去相信,这长郡还有多少遗留下来的人,会再去心怀大魏。”
那位公子哥见他们旁若无人的谈着话,此刻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压抑着情绪,伸出手说道:“请王爷上车。”
此话一出,三十的手立刻按在刀柄上。
陈谓然则抬起头:“认识我?”
公子哥微微颔首:“臣,奉我家家主之命,请王爷入京。”
“呵......”陈谓然摇摇头:“虽然的确还得去京城一趟,但我还有不少事没做,你家主人是谁?
我入京时,自当去拜访一二。”
“现在,还不能说。”公子哥笑道。
陈谓然深呼吸一口气:“那把你马车借我用用。”
“好。”
在车厢里令人不由自主沉默的诡异气氛里,陈谓然不时望向车窗外飞驰向后的景色,不时看看自几的身边。
曹茗已经昏昏睡了过去,还微微打起呼噜,梦里可能是又在吃鱼汤面,时不时吧唧一下嘴。
天色很晚了,但陈谓然还没有睡意。
所以他再次转过头,很是不解的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也要跟我一起?”
公子哥,或者说,他的名字叫安龙城。
很是霸气的一个名字。
与他阴柔的外表恰好是两个极端。
安龙城看了一眼枕在自己肩头睡着的婢女,语气很温柔的说道:“王爷,臣只是奉主之名,您不用担心我会耽误您的事情。
现在,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臣会为王爷扫清一切阻碍,让您能尽快入京。”
陈谓然叹了口气,根本无法理解安龙城想要做什么。
马车一路颠簸,他们只在长郡里的某个县城逗留了不到一天,就迅速离开了。
因为自从这天起,长郡各个县城都开始张贴起有关魏国奸细的通缉令。
马车在夜间的山路上飞驰,偶尔溅起几颗石子,滚落到山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山路两旁的树林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林海被风吹动,霎时间涌起飒飒涛声。
天上的寒月周边没有星辰的点缀,显得有些孤独,月光照在嶙峋山石上,随即被一阵马蹄踏碎。
“驾!”
三十漠然回过头去,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几十个骑马的黑衣人,正毫不掩饰的追赶着他们。
“嘿...”三十冷笑一声,没有停住马车,而是用力挥了一鞭,马匹受痛,猝然间跑的更快了一些。
玩嘛。
车厢里的人被剧烈的颠簸全部吵醒了,陈谓然扒着车窗,看见后面黑衣怒马正在追赶他们的人,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
如此直白的问话。
黑衣人首领差点没笑出来。
他边催促坐下的马匹,边大喊道:“来抓你们的人!”
前面的马车沉默了一阵子。
但首领和他的手下们,却怎么都追不上那辆马车。
稍微估计一下路程,啧,他们已经快要赶到一个县城的附近了。
就在首领有些烦躁的时候,只听见前面又传来了那个声音。
很贱。
很想让人打他。
“你说你是来抓我的,
那你怎么还没追上我啊!
来追我啊,
追上我,
我就让你,
嘿嘿嘿!”
首领低吼了一声,重重给了自己的马一鞭子,让它继续加快脚步。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可是当那条直线在无限延长的时候,你会感觉到,追逐另一个点就很让人绝望。
一行人在县城处停止了脚步。
马车前的马匹已经累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三十玩的很尽兴,他从车架上跳下来,顺手拔出自己的兵器。
他左边是一把刀,右边是一把剑,再加上他也是一身黑衣,还蒙着面。
那气势,倒真有些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宗师的意境。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城头上的守城卒,低着头对他们吼道。
安龙城下了马车,对那个守城卒笑道:“路过的行商。”
说完,随手一掷,只听啪的一声,守城卒面前的城垛上,直接镶上了一小粒碎银子。
虽说县城的城墙也就几米高,但这年轻人随意露出的一手,却让人望而生畏。
守城卒暗暗咂舌,抠出银子放到自己口袋里,也没再去盘问。
远处的树林里,骑马的黑衣人们渐渐退入林中,同时,他们耳边还不停回响着首领气急败坏的呵斥。
废物,都是废物!
“你就这么喜欢吃鱼汤面?”
“要你管?”
店小二揭开锅盖,白雾瞬间蒸腾而出,他拿着一根长勺,在锅里搅了搅。
“鱼汤面来咯!”
楚帝点点头,把筷子递给旁边的侯安安。
“吃吧。”
“您呢?”
侯安安看了一眼楚帝。
“我不爱吃。”
旁边的店小二听了有些不乐意了。
他一边擦桌子一边说道:“这鱼汤面,可是秦大将军的首创。”
“秦大将军?”
见这个客人颇感兴趣的看了自己一眼,店小二便来劲了。
“对啊,就是咱楚国的,秦狩将军。”
“楚国?”
楚帝不禁看了一眼四周。
嗯,都是魏国的打扮,都是魏国人。
店小二的声音很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大多数人眼里,还是满满的鄙夷之色。
但也没人真的站出来,慷慨激昂的吼一声:“此乃大魏疆土!”
侯安安有些紧张,楚帝对她笑了笑,示意店小二继续。
“说起咱这秦狩将军的事情,那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自荐先锋,提兵入关,打的那不识相的魏军节节败退,更是活捉那新魏皇帝...”
“住嘴!”
终于,有一个老人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大声呵斥道:“汝为魏人,何以辱我魏帝!”
店小二直接往地上呸了一口:“呵,您还别说,我大哥二哥都从军战死了,家里原本还有几亩田地,还能养活我那两个侄儿,没想到征发我大哥二哥的那个狗世家又过来了,硬生生抢走了我家的田地。”
“可怜我自己都喂不饱自己,两个侄儿,硬生生饿死在我的怀里!”
店小二自嘲般笑了一声。
“这样的国,有什么好的!要是没秦狩将军早先打进这凛关,早早屠了那个世家,嘿,我说不定都活不到今天!”
说完话,店小二一瘸一拐的走了。
他是个瘸子。
侯安安放下筷子,小声说道:“奴吃饱了。”
“好。”
楚帝拿出一个手帕,轻轻擦去侯安安嘴边的汤渍。
他笑了起来:“真像她啊。”
“您说什么?”侯安安疑惑的问道。
就在这时,店门忽然被人重重敲了一下,引得店里的人们再次看过去。
门口,站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兵卒。
身上穿着的,还是楚军的甲胄。
“掌柜的,生意不错啊。”
柜台后正在记账的老人慌忙走出来,行礼道:“几位军爷,有何贵干呐?”
“奉将军之命,前来征粮!”
老人哭丧着脸:“军爷啊,实在是没有多少存粮了,今年全国饥荒,也就是这儿的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少屁话,没粮食你这怎么还开面点铺子?”
“那些都是做生意用的,那是小人的命啊!”
那几个兵卒没有耐心听老人分辨,其中一个直接动了手。
“你们太过分了!”
一个年轻的魏人站了起来,他的腰间悬着一把长剑,头上戴着斗笠,衣着也很朴素,看起来像是一个江湖人。
他出手的时候,很是干脆。
干脆到说话的同时,直接把剑尖点在其中一人的喉咙上。
楚帝站起来,牵着侯安安的手,径直从那几个士卒的身边走了过去。
“站住!”
一个楚卒喊道,正想去扳楚帝的肩膀,眼前却猛然一花。
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手提着一柄长刀,猛然划落。
刀锋凛冽如外面的冬风,只让那个楚卒感觉到手腕猛然一冷,紧接着,就再也感觉不到那只手了。
“唔......”
都说每个男人都有小左小右两个老婆。
那么,这个楚卒第一次有机会能随意把玩自己的小左了。
甚至,早点拿去用石灰拌了,还能当个纪念品。
楚帝边走边叹息道:“难得陪你出来一趟,又被搅了兴致。”
侯安安像她的名字一样,逐渐安于楚帝的这种宠爱,所以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
那个出刀的锦衣女子,收起刀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被楚帝叫住:
“宣秦狩见朕。”
“对了,
苏柔,
里面还有个行侠仗义的。
你去把他用剑的那只手,断了吧。”
锦衣女子点点头,再次拔刀走进铺子里。
短暂的几声铿锵后,传出那个年轻剑客的惨叫。
他或许年少有为,或许资质不凡,但今天起,他的剑道之路已经断了。
就像是这眼下四分五裂的魏国一般,浑身的要害都被人命中了,纵然苟延残喘,还有个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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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游楚国记(二)
游氏钱庄的主人,是一对姐弟,而且里面的弟弟据说也是在京城官场里打过滚的的。
姐姐的传闻倒是有很多,有说她能歌善舞、能文能武的,有说她貌美如花、人财兼具的。
反正综合来看,这个姐姐是这儿名利场上的一位货真价实的名媛,似乎还很喜欢交际。
人家是真的大家闺秀,诸般皆通,而且弟弟自带多金属性,完全不是现代社会打着所谓某媛的口号四处捞金的那些人。
弟弟的风闻倒还是未可知。
不过游氏钱庄已经开遍了郡里的十几座县城,此处的人基本上都习惯了游氏钱庄出品的“宝钞”,只要把银子存进去,就能达到一张有相同数目的“宝钞”,然后在各处游氏钱庄拿出“宝钞”,都能直接兑出钱来。
看似也就和现代的银行很像。
但要知道,这可是古代。
人真的疯起来,才不会顾忌这是谁的银钱。
直接上手抢了,然后喊几声官逼民反,找个山头做强盗。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官府怎么抓?
所以由此可见,游氏钱庄至少在官面上也有不少势力,至少,有那个信誉和实力能让大家把钱存进来,还能把钱给守住。
所以当人在知道这一切后,就很难相信,这样的一对姐弟,竟然也能是曹茗手下的魏国奸细。
“楚国被你渗透的,还真是无孔不入。”
陈谓然由衷的说道。
曹茗看了他一眼,确实有些得意。
“你手下的人都这么厉害,在他们之中,最没用的,好像就是你了吧。”
“......”
曹茗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推开眼前厢房的门。
小白脸安龙城和他的婢女,被安置在其他客栈里了。
陈谓然让他们待在那儿看守行李和马车。
安龙城还是一脸的微笑,答应了下来。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
里面的两个人应声抬头。
弟弟儒雅随和,姐姐端庄大气。
同时给曹茗行礼。
“坐吧。”
接下来的谈话,也就跟老铁匠那的谈话差不多。
不过他们的眼神时不时往陈谓然那儿飘。
“认识我?”
陈谓然很直接的问道。
弟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指着他姐姐说道:“家姐,向来喜欢您写的诗词。”
姐姐立刻笑了起来,一脸娇羞状。
“你觉得怎么样?”
“很难说。”
陈谓然摇摇头:“你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他们,魏国也已经名存实亡,又怎么能再让他们去给你卖命呢。”
“我倒是觉得,你可能没搞清楚一件事。”
曹茗戳了戳陈谓然的肩膀:“他们现在是给你卖命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魏国倒了,他们中许多人心思肯定都变了。
这时候,你一个楚国王爷,忽然想要招揽他们,中间,还有我这个昔日的都督牵线搭桥。
啧,有的是人想要再拼一把。
只要你敢用。”
两人在外面交谈的时候,包厢里的两人也在交谈。
不过,更像是在争吵。
“我不同意。”
说这话的,竟然是那个对陈谓然表现出风情万种的姐姐。
她冷冷的说道:“魏国都倒了,你还想着替她卖命吗?”
弟弟呵了一声:“我们的生意之所以能做的这么大,之前都是因为有魏国在后面替我们撑腰。
有跟我们竞争的商贾,就出钱把他砸跨,有阻碍我们办事的官吏,就想办法让他暴毙。
你不会真的以为,魏国是我们脖子上的索命绳吧?”
弟弟给自己到了杯茶,慢慢地喝着,然后缓缓说道:“那是给我们遮阴乘凉的大树!”
话很直白。
身后一直依靠的大树倒了,你还能指望以后一帆风顺的过下去,那是不可能的。
“必须再找个门庭傍着。”
“可我打听过,这个王爷以前是思王,现在是凉王,他可没什么权势。”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你会选哪个?”
弟弟反问道。
“你们谈话的方式,听上去好累啊。”
三十懒洋洋的说道。
折腾了一天后,总算是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
弟弟出面,亲自给他们布置了最好的房间,以及最好的宴席。
当地的父母官们听说游家有了贵客,还特地送来了礼物。
入夜,他们就在游家的客房里歇息了。
同样是这个时间,昨天出现过的黑衣人们,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游家的墙头。
他们每个人放在江湖,也能多少算的上是一个高手了,此刻万籁俱寂,他们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包围住了整座游家的宅院。
“杀进去,鸡犬不留!”
黑衣首领眼里露出一丝仇恨,他要亲手宰了那个挑衅他的人!
他们本来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三十。
但他自从进了凉郡,就一直待在凉王的府上,所以杀手们也没敢再有动作。
可就在不久前,一个凉郡的眼线发现了城门口驾着马车的三十,于是。整个凉郡为数不多的秘阁高手全部集结起来,准备再一次追杀三十。
尽管他是一名宗师级别的高手,但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
圣上已经下了旨意,所以,他必须死!
杀!
最外围的,是游家的仆役。
当第一声惨叫出来的时候,
杀手们索性不再蹑手蹑脚,拎着刀剑各自扑杀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顺手还在放火。
游家的宅院,瞬间火光四起!
游家老二,也就是弟弟,点着灯出来查看的时候,脸色顿时变了,往身后望望,自己雇佣的那些高手供奉还在,于是直接命令那些供奉与杀手展开了厮杀。
另外几个供奉保护着他姐姐,两人一同走进了某个房间。
那下面有地道,通往外面。
陈谓然被厮杀声吵醒,刚打开门,一柄铁剑就明晃晃的刺了过来,陈谓然惊出满身冷汗,侧身躲过,然后运转浑身真气,又和那个黑衣人对了一掌。
然后,他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进屋内。
黑衣人正狞笑着,忽然一道人影闪过,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
三十看了一眼那个在地上挣扎的杀手,自己回到屋里,把陈谓然扶出来,再去找到曹茗。
现在自然是顾不得游家那二位了。
庭院里双方正杀作一团,
一时间,倒是挺有邵氏武侠的风格。
为了大量的水字数,以后将不得不加上打斗的场景描写。
三十左手持剑,真气灌注进剑身,直接催发出剑气,在庭院里的石板凿刻出一道道裂痕。
黑衣杀手们人多势众,可也攻不进他的身前数寸。
若是单对单挑战,三十大可以凭借自己的身后的内力硬生生平推过去。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蚁多咬死象。
剑刃凌空划出一道寒芒,催生出无数剑气,直接在最前面几人的身上打出无数血洞。
游家的供奉们见有了强援,此刻也打起精神,和杀手们打成一团。
此时,外面巡街的捕快差役们也听到了游家里闹出的动静,彼此对视了一眼,但都看到了彼此的胆怯。
游家送的银子可也到不了他们手上,全都孝敬了那些官吏。
光是站在门外听听,就让人感觉到里面肯定是有一伙江洋大盗流窜进了游家。
那杀声,啧啧。
自己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干嘛进去送死卖命。
但他们也没离去,一面派人去通报上官,一面把宅院围住,在外面虚张声势。
比及到了天明时分,这伙人终于丢下一地尸体,被全部赶出了游家。
捕快们假装吼了两嗓子,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准备进去收拾残局。
入眼,满地全是红色的汁儿。
捕快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差点没吐出来,一个个面色苍白地开始打扫现场。
三十就拄着剑,在屋外坐了一夜。
那些杀手硬是没敢再冲过来。
“你们这群废物!”
县令勃然大怒。
昨晚的事情已经惊动了郡守,据说已经有公文连夜送来,责令必须彻查此事。
县令转头看向游家老二,露出一脸感同身受的哀容:“游老爷,您放心,此事必定给您一个交代。
那伙贼人,本官一定会把他们缉拿归案!”
尽管现在还是世家的天下,但朝廷也不是没有考勤制度的。
除非你身后的世家势力真的大过了天,要不然,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
游家老二也清楚这帮官僚的尿性,不过昨晚他也就死了个小妾,左右犯不着再发多大的脾气。
商贾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以和为贵。
人家这是给你面子。
你得接着。
回到府里,姐弟俩一同跪在陈谓然面前:“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这也不关你们的事。”
陈谓然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伙黑衣人的来头,不过他没说出来。
大刺刺的告诉人家,昨晚杀进来的那伙人其实是我引来的。
这是给人家的脸来上响亮的一巴掌。
就算是大家想装糊涂,也没法再装了。
好在游家还有其他的宅子,重新安顿了进去,大家依然是一团和气。
吃早饭的时候,游家老二说自己愿意捐出一半家产,以助军资。
三十在旁边嗤之以鼻,说一半家产能有多少。
游老二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谓然却有些惊喜。
凉郡那地方,是真的穷。
临走前他稍微翻了翻某项税收的账簿,好家伙,比三十吃过饭的碗还干净。
最值钱的,确实也就是人了。
顾不得莫郡守堂堂一个封疆大吏,也做起人口拐卖的勾当。
游老二一个开“银行”的,至少也能拿出大几千两银子吧。
吃过饭后,游老二以散步消食为名,邀请陈谓然去地窖看看。
游老大穿着一身素色衣裙,笑吟吟的点起火把,走在众人的前列。
打开地窖,一股不知名的怪味顿时涌了出来。
曹茗捂住鼻子,三十则一脸享受的仔细闻了闻:“好酒!”
“这位朋友倒是见识不凡。”
游老二看了一眼三十,拱手道:“请。”
窖藏老酒的代表一般是飞天茅台酒,所以后世那些假酒,一般都是打着这个名号,放在各个小卖铺里出售。
一个敢卖,一个敢买。
在上辈子,陈谓然也没喝过哪怕一瓶所谓的窖藏酒。
主要也是舍不得。
此刻,满地都是。
陈谓然注意到里面还有一道暗门,指了指,问道:“那里装的,也是酒?”
“哈哈,王爷,请看。”
游老大笑的花枝乱颤,仿佛有些得意。
她掏出一把钥匙,在暗门上摸索一阵,只听咔的一声,暗门直接打开。
游老大扬手一扔,直接把火把扔了进去。
尽管一股铜臭味随之涌了出来,但除了姐弟俩,其余三人都整齐的倒吸一口冷气。
游家老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用钱砸人的感觉,他微笑着,把空间让给了陈谓然。
不管是在哪里,金子都是会发光的。
尽管火光昏暗,陈谓然还是一阵恍惚。
满地窖的金砖,这能养出多少军队?
正常人赚到这么多钱的时候,想的大概就是急流勇退,实现了财富自由后,就准备退休混日子。
可惜那只是正常人的想法。
当一个人真的赚到这么多钱的时候,他想的不是退休,不是金盆洗手,而是琢磨着,
我怎么赚的更多。
我怎么去更进一步。
这可能就是游老二的想法了吧。
他不满足自己的财富,作为一个合格的商贾,他明白,赚钱的意义在于,能把钱换成你需要的任何东西。
如果不行,那一定是钱不够多!
陈谓然临走时,很郑重的给游老二行了一礼。
“王爷,使不得啊,哎呀,折煞我了!”
陈谓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这是给银子行的礼。
游老二很热情的说道:“王爷,我这儿还有几匹良驹。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送您代步了。”
陈谓然刚想拒绝,却忽然一愣。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客栈里,婢女小声问道:“公子,那位爷是不是丢下我们走了?”
“应该不会吧。”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粗面馍馍,有些不喜的摇摇头。
不过客栈里只有这个,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借其充饥。
除了饮食,其他方面倒也没有太过挑剔,安龙城吃过饭,就安静的看着书,旁边的婢女一直在陪着他。
看得出来,他的生活挺有规律的。
起初,他还很安逸,他在房间里踱着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才有些不安起来。
“出去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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