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一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提,溃于蚁穴。
结合这样的谚语来看,魏国各地现在一触即溃的形式也就可以理解了。
楚人每天都在进军,估计再有半个月时间,楚国大军就即将兵临京城,一举拿下魏国半壁江山。
但楚帝心里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魏人已经开始召集全国兵力,不管好不好打,前方已然增添了不少阻力。
更何况,他的探子告诉他,中原列国也已经开始盟约,准备联合出兵干涉楚国的进攻。
这时,安平生进来了。
“圣上,士卒们已经修整完毕,可以动身了。”
“嗯,大将军辛苦了。”楚帝颔首,问道:“朕问你,你对魏国新起的那伙起义军,有什么想法吗?”
“臣有两条计策。”
“哦?说来听听。”
“一是驱犬牧羊,二是卸磨杀驴。”
“朕好像懂了,你再仔细说说呢。”
安平生先是做了个手挽缰绳的动作,而后又做出了一刀切的动作:“这要看您,是想用他们,还是想用完他们就扔。”
“这不是一回事嘛?”
“古往今来,这种地方起义军,养得好就是听话的狗,养不好就是吃人的狼,这得看您手上有没有肉和鞭子。”
“你的意思是利用他们,可是怎么......”
安平生斩钉截铁的说道:“用魏国的土地做肉,用他们的血做鞭子。我军有绝对兵力优势,而臣探听到,这伙起义军打的虽然是魏国正统旗号,但如今实力很弱,咱们先把他打到可以随意摆布的境地,然后逼迫他们投降。”
“接着,等攻陷魏京后,让这伙起义军成为新的魏国小朝廷,实际上,他们只能听我们楚国的命令,但用的,却是他们魏国正统的旗号,这样,我们就不用攻打魏国全部的城池,而能间接占有魏国全部的土地。”
“你的计策很好。”楚帝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但是朕并不同意。”
“朕想建立的,是一个在列国废墟上新生的楚国,朕要的是后人所踏足的每一寸山河土地,都有我大楚的明月朗照之。”
安平生说道:“臣知道,这是圣上几十年的夙愿,但臣想告诉圣上,统一天下,古往今来并没有人能做到,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用兵就能解决的。”
在这个世上,史官的数量很少,随着列国世家贵族越来越腐朽,只记载各国的历史也渐渐蒙上灰尘。
至于在列国建立前的历史记载,更是少得可怜,不知道世界上有谁还能说清在此之前是否有个一统天下的朝代存在。
“史书没有记载,那朕,就来做第一个。”
......
“凭啥你是第一个?”
公主怒视着陈谓然,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怒气冲冲,一个一脸无所谓。
“我可是新魏征北大将军的军师,我劝你放尊重点,殿下。”
陈谓然慢条斯理的整理一下衣服,准备绕过公主出门去。
“慢着,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出去!”
公主伸手拦住陈谓然,质问道:“你既然让安王做了你所谓的皇帝,那你起码的尊重也应该给他吧。”
“祭天出兵这件事,站在首位的应该是魏国皇帝。”
“是吗?”陈谓然诧异道,随后指着自己:“我是楚国王爷,你拿魏国的规矩来吓我,好大的派头啊。”
“你!”
公主气不打一处来。
说来也奇怪,在楚国她当“曹公子”的时候,大家往来也是和和气气的,有“谈笑有鸿儒”那味儿。
但变成眼前这个穿回女装的“曹公主”,性格就相当暴躁且讨人厌了。
陈谓然最喜欢用言语把她逗到暴怒,虽然这样做的下场可能是外面的卫兵没有及时进来,导致他被身手敏捷的公主一顿暴打。
眼看着公主又逼近过来,陈谓然立刻喊道:“来人!”
他忠实的属下宋长志立刻带人出现在门口。
“今天中午我宴请周边几个县令,吃的可能丰盛一些,你要一起来吗?”
陈谓然问道。
公主冷笑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你是怕我下毒么?”
陈谓然想都不想,丢下一句话。
吃饭的地方定在某处官邸,原来不知道是谁的官邸,攻下凛关看没人住,秦狩就直接把这儿分给他住了。
五个县令都已经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魏人官吏,大多是周边县城的。
由于陈谓然的刻意限制,新魏的势力并没有扩大出去,而是缩在凛关,不停积蓄着兵力。
陈谓然想过两个方案,一个是仿照农民起义军的模式,通过四处劫掠,制造大量的流民,然后凭借驱使流民来野战和攻城,在不停的以战养战中积蓄出实力。
好处是在这个世界里,遍地都是失去土地和亲人的流民,所以这种发展模式极其容易,坏处是陈谓然不清楚魏楚两国的军队实力,假如官兵过于精锐,他很可能会在某次野战中兵败如山倒。
陈谓然现在的心态是相当凉薄的。
视人命如NPC。
另一个方案是仿照洪武爷,但陈谓然仔细想想这个方案,自己觉得很难实现。
楚国二十万大军就在周围,魏国也不知道有多少,估计数量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他现在算算,除去原来的四千人基本盘,新魏现在总共有将近四万多士卒。
人数就不占优,战斗力很难说能比种地的农民高多少。
陈谓然还是决定试着带军队攻打远处的郡城,看看这伙人的战斗力。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解决后方的供应问题。
他看了官邸外面一眼,已经没人了,而且还堆了不少礼品。
除此之外,还有两队站岗的士卒。
陈谓然笑了笑,走进去,等所有人都起身向自己施礼时,他才朗声道:“我来迟了,请诸位恕罪。”
“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等您,那是发自肺腑的荣幸。”
“您公事繁忙,迟来些,应该的。”
在场的人,不管情愿不情愿,都纷纷拱手说话。
“多谢诸位理解。”
陈谓然桀然一笑:“陈某还有个得罪诸位的事情,请诸位做一件事。”
什么?
官吏们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陈谓然手一扬,把一个杯子摔到地上。
“请你们上路!”
“狗男人,臭男人......”
公主气呼呼的来到官邸外面。
除了被禁止出凛关,陈谓然确实没有怎么限制她的自由。
公主看了看外面偌大招牌上“柳公宅”几个字,心想是这儿没错。
正门大开,并没有阻拦,
一路走进去后不久,
从里面传出公主凄厉的惨叫声。
第四十一章 用兵
魏国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挤出来,把光芒洒向被洪水肆虐后的大地。
在凛关避难的百姓们看着被洪水泡过的土地,只有悲,没有喜。
再过些日子,就是冬天了,而他们的房子、粮食,甚至是亲人,统统都被埋葬在洪水中,最终都化作水底的一滩烂泥。
而且,大量百姓羁留在这里,还得每天发粮食救济他们,秦狩也准备把这些百姓赶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按秦狩的意思,是要留一些兵力防守凛关,然后趁着洪水退去,派信使去回报楚帝,告知他这里的消息。
在写信的时候,他想了想,只把拥扶新魏皇的谋略写了上去,自始至终没有提起陈谓然这个人。
但陈谓然却让他把百姓都留在这里。
“你知道怎么用兵吗?”
秦狩说道:“兵精粮少,利在速战,战且不利,则应留后路以便撤退。”
“你指望这些魏人百姓能帮我们守城还是怎么的?”
陈谓然说道:“兵者,诡道也,打仗不仅仅在于趋利避害,更重要的是选择正确的用兵策略。”
兵者,诡道也。
秦狩当了半辈子的将军,从没听过这样有意思的话,他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不大明白你说的用兵策略是什么。”
他说道:“古往今来,列国打仗都是凭借各自士卒的勇猛,充足的后援,以及精良的武器,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那么,用兵的策略,我会慢慢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只希望你能留下这群百姓。”
陈谓然站起身,自顾自的出去了。
说实话,秦狩每次看到他这种莫名高傲的样子就有点想打他。
虽然你是个王爷,但你从没带过兵,你表现的这么狂,给谁看呢?
他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喊来亲兵,让他吩咐有关官吏去做这件事情。
准许百姓在凛关继续停留,所有百姓名字登记造册后,每日可正常领取定额粮食。
在这里避难的百姓们知道了将军府的这条命令,一个个感恩戴德,就差没把秦将军当活神仙供起来。
在这种年代,连活着都是一件需要感谢的事情。
陈谓然漫步在凛关内,看着士兵,也看着百姓。
最后,他坐在一处草垛上望着天,听着一队队士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耳边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
陈谓然抬起头。
是安王。
“秦狩是没派人看着你吗?”
“往好处想,我现在是个阶下囚兼新魏皇帝。”
新魏皇帝微微笑起来,似乎不介意陈谓然语气里的讽刺。
“你比起上次见面时候,又变了很多。”
“哦,是吗。”
陈谓然捻起一根稻草,想把它从中间撕成两半,但一不注意就让它掉了下去,不得已又捡起一根,继续重复先前的无聊动作。
很显然,他不在意新魏皇帝说的话。
“今早曹玦告诉我你昨天所做的事情。”
“什么事?”陈谓然依旧是那般懒散。
“你邀请了四十多个官吏赴宴,在宴席上杀了三十个,你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什么后果?”
“你的军队所到达的每一座城池,每一个堡垒,城里的官吏都会因为畏惧被你杀掉而拼命守城,城里的士卒和百姓也会被官吏胁迫着奋力作战,你战败的时候将会永远多于你战胜的时候。”
“不过......”
“你要是能让我带兵,你在魏地可畅通无阻。”
陈谓然问道:“你知道楚国已经在攻打魏国了吗?”
“知道。”新魏皇帝点点头。
“那你知道楚国已经打到哪儿了吗?”
新魏皇帝又摇摇头。
“根据几日前的情报,楚军已经攻到了魏国腹地,距离魏京,可能也只有几座城的距离了。”
“你是想说,楚人面临跟你同样的形式却也能获取胜利吗?”
“不是,我只想说......”
陈谓然轻声说道:“你家都快没了还跟我装什么比呢?”
新魏皇帝:“......”
语气这么轻蔑,听起来就是在骂人,但他听不懂陈谓然什么意思。
“再过几天,征北大将军的信就送到楚帝的面前了。”
新魏皇帝有些迷茫:“你们不是要扶持我领导魏国的叛军吗?”
陈谓然说道:“楚帝起全国之兵攻打魏国,现在已经打下了一半,估计另一半掀不起什么波澜,到那时候,魏国还有一伙以拥戴正统为名的起义军在蹦跶,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作死吗?”
“不管怎么样,楚帝是无法灭掉魏国的,如果他真要这么做,首先面临的就是全天下的讨伐。”
陈谓然想了想,说道:“你再废话我喊人抽你。”
“得。”新魏皇帝苦笑。
虎卧平阳,龙落浅水。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一声轻响,两人目光汇聚到陈谓然手上。
他终于撕开了一根稻草,然后随手丢开,满意的对新魏皇帝说道:“这两天,你得准备上路了。”
“啊?”
“别多想,你得在军中跟我们一起走。”
“你不要这凛关了?”新魏皇帝疑惑道:“你就这么一处城,还不要了。那你以后大军驻扎在哪?”
“以战养战。”
“你别玩崩了,朕现在的性命可是在你手上。”
“不错,你现在学会说朕了。”陈谓然赞扬道:“认清自己现在的皇帝身份,这对你有好处。”
“那可真是托你的福,朕现在拿夜壶都要亲自动手。”
两人互相嘲讽几句,最后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
陈谓然站起来,边走边说道:“今夜我住在军营里,明早派人把你们两个接走。”
新魏皇帝点点头,等陈谓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的脸色也冷漠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慢慢读着。
作为镇守了南郡十几年的王爷,他在魏国也是有点属于自己的势力。
虽然少,但在这时候用,却也足够把他救出去。
到时候,凭借他的声望和地位,就能赢得魏国许多世家的支持,
但他这时候还不想走,他要搞清楚这个楚国的思王到底在想什么。
第四十二章 大战
“传令下去,大军开拔!”
几天里接连派出十几波使者,却没有一个人能见到楚帝的面,哪怕是根本不愿意开战的严松,此刻也有了屈辱感和随之而来的怒火。
严松高坐在马车上,左右禁军护持着,周围是大批藩镇的军队,骑兵捧着羽檄,在阵列中纵马穿行往来,大声传达着命令。
“出征!”
一阵大风吹来,成百上千道黑色旌旗猎猎翻卷,向前方缓缓移动。
枫叶在树枝上挂了红,而后随着一阵秋风飘落到地上,给大地铺上一层血染般的甲衣。
秋季已过大半,满地的枫叶渐渐只留下原本的叶脉和残缺的叶片,似人们手中的矛和盾,又乘着一阵战风飘起,飞向远处天边的乌云。
魏国的大地一片苍茫,数百年来生长于斯的黎民百姓或是已经肝脑涂地,或是披坚执锐,奔赴前线,又或是,带着父母妻儿,在流离失所中抛下一具具家人的尸体。
五万前军已经先一步前往杀虎关扼守,那里等于是京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杀虎关失守,魏国的中心腹地就成了无助的小娘子,将会赤裸裸暴露在虎狼般的楚人面前。
“此役,你们不会有任何后援。”
楚帝亲自摊开地图,用手指,在从楚国边境到他们所在的魏国中心之间的地方画了一条线。
“自开战以来,共出兵二十三万余人,征发辅兵、民夫将近五十五万,昼夜奔袭,死伤三万人,拿下魏国三个郡加十五座城。
由于洪水阻拦,至今不知道凛关方向的先锋情况如何。
所以,朕只能把所有军队全部凝聚起来,换言之,就是现在能有多少可战之兵,就是真的只有那么多。”
“朕的将军们,现在二十万大军,连同朕的北府军在内,都任由你们分配。”
“此战,楚国万胜!”
楚帝铿锵有力的声音震醒了帐中的人们。
这样的呼喊声如同不可遏止的浪潮,在楚人绵延几十里的军营中回荡。
楚人的黄云旗在风中上下飘舞,像是聚集在楚军大营上空的五色帝气一样。
魏人已经被打得够痛,此时彻底苏醒,开始展现它虽然腐朽但依旧庞大的力量,数以十万计的魏军从四面八方赶来,重新汇聚到魏国的黑水旗下。
一个月前几乎还是要坐下来友好交流的两个国家,此刻却要在同一片土地上展开决战。
新的鲜血会浇灌在这片逐渐荒芜的土地上,从而让它重新肥沃起来。
两方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开始加紧了行军,谁能先到杀虎关,谁就掌握了此后的主动权。
当楚帝看到杀虎关上极其严密的防守时,他不得不长叹一声,下令全军就地驻扎,开始修整。
绕过杀虎口自然可以,但临近就是一座完整的郡城,防守可能不下这里,而且路途遥远,前去攻城的楚军极有可能会因为补给线过于漫长而被分割包抄。
魏军的人数是瞒不住的,那样庞大的军队调动和行军,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正如楚军的人数在对面也不是什么秘密一样。
不管怎么样,双方都是要实打实的干上一场。
魏人和楚人的侦骑已经先彼此交锋过几次,每隔几个时辰就有新的战报和军情交到双方面前。
楚人边修整边准备投石车和床弩,这东西能用来攻城,也能用在军阵上。
秦狩曾经在和陈谓然对话中说过,天底下两军作战拼的就是谁的盔甲更结实,谁的士兵更勇猛,至于所谓的用兵谋略,他可能单纯以为是怎么去指挥士兵拼命。
当魏人真正从杀虎关整军列队的出来时,所有的楚军却几乎都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因为厌战,
实在是,魏人的孱弱已经养起了他们的骄纵。
赶紧的,打完这一场,再过些日子就能凭借军功安稳回家过日子了。
“前军列阵,老夫要亲自会一会那楚国皇帝。”
严松整理一下官袍,特别摸了摸官袍底下的软甲,心里才安定下来。
魏人的前军缓缓分开,一个紫袍金带的人策马来到两军阵前,魏军那边有一整队士卒大喊道:“魏国臣子严松,请楚国皇帝答话!”
“圣上?”主帅安平生看了一眼楚帝,说道:“跟此人不过是废话两句,还是让老臣去吧。”
“无妨。”
楚帝策马缓缓走出中军,此刻中军鼓声大作,绵长的号角声响起,所有楚军在各自将军的授意下忽然大吼着天子万岁。
楚国皇帝未出,就已经声势逼人。
严松皱皱眉头,回头看一眼自家的士卒,发现前军里面不少人甚至出现了慢慢后退的迹象。
许多藩镇也是能分清主次的,知道是楚人大举进犯,派来的也都是麾下能打的军队,只可惜,这些军队在地方上争勇斗狠,听说要参加国战,许多人未战就先有了怯意。
再加上,这些日子里,楚人得胜攻下一座又一座城的消息,像风一样不停吹过他们的耳边。
没有魏人不害怕这样的对手。
严松和楚帝四目相望,但他却再也没了说话的意愿。
再这样拖下去,恐怕身后的大军连直接溃散都是有可能的。
“整军!”
“整军!”
魏将呼喊着,大批弓箭手拉开弓弦,给楚人降下一片死亡的阴霾。
杀虎关外,双方箭如飞蝗。
但楚人军阵中出现了几十台床弩,甚至还有投石车。
“放!”
主帅安平生大吼道。
猛然松开的筋弦声比魏人阵中所有弓箭的声音加在一起还要响亮。
血浪翻滚。
魏人的阵列瞬间分崩离析,校官当场斩杀了几个哭喊逃跑的士卒,然后扛起黑水旗,策马大吼着结阵前进。
迎接他们的是更加锋锐的矛和刀,数万楚军成建制的发起猛攻,几名楚将甚至纵马冲在士卒的前面,杀出一条血路,或是翻下战马,被魏人乱刀砍死。
但很快,又有更多的楚人军官率领着部曲堵上缺口,把魏军杀退了一步又一步。
几千几百人之间的厮杀,往往是死了些同伴后,许多人就怯懦起来,放下武器投降。
但在几十万人的大战中,魏人的、楚人的尸骨躺了一地,没有谁在意放下武器的敌军,因为场面混乱到根本就不能正常指挥的地步。
你跪在地上投降,说不定下一刻就有大刀砍过来,或者是你被部不分敌我的硬生生踩死。
魏人已经没有作战的勇气了。
严松甚至拉不出一支完整的骑兵给大军作为殿后掩护,就被一队溃散的士卒裹挟着逃回了杀虎关。
第四十三章 等待
魏人和楚人在杀虎关鏖战。
另一边,所谓的新魏也开始向魏京进军。
这一做法无疑触动了许多人的神经,但是,当新魏皇帝的身份被有心人刻意传播开来时,魏国许多人便放弃了拼死抵抗的想法。
先帝血脉,当朝皇帝长兄。
良禽择木而栖,为了国家的未来和存亡,谁说不能抛弃一个年幼无能的天子、去拥扶一个贤能善战的王爷呢?
在外敌不停攻城略地的情况下,魏人本能的需要一个强大的统治者来庇护他们,或是领导他们反抗外敌。
自古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某某年,某国受侵,某王某侯某将某相带领军队抗击,名垂千古。
很少有这样的记载:某年,百姓奋起抗击......
许多人的心中其实都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非得放点什么能让他们跪下来祭拜的东西。
历史其实都是由他们创造的,他们站在哪边,哪边就会胜利。
但似乎只有一些王侯将相明白这个道理,反而连这些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这种力量。
只能说正统的思想在这个世界已经根深蒂固。
人人以维护皇室血脉正统为基本价值观。
这是一种忠诚,
也是一种悲哀。
人生而平等,本不应该为了一家一姓而活着。
“臣秦克明,拜见征北大将军,拜见圣上!”
老人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脸上老泪纵横。
“看到如今的圣上,老臣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先帝,亦是您这般英武。”
新魏皇帝瞥了一眼旁边的陈谓然,见他没有说话,便对着秦克明说道:“您的忠心,朕是了解的,但不知道京中的世家大族,是如何看朕的。”
“视朕为乱臣贼子么?”
老人立刻说道:“请圣上息怒,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如今孙家把持京城中大多事务,奸臣孙宠大权独揽,我们这些世家根本无力插手,可是,如今您挺身而出,我们这些忠心魏室的人也就看到了希望,只要圣上一句话,我们这些人万死不辞。”
他眼睛红肿,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表情悲伤而真诚,很好的表现出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形象。
新魏皇帝玩味的说道:“既然您说这些世家都想帮助朕,那很好,朕前方的关卡、城池,都是由你们把控的,朕大军所过之处,能否有百姓黎庶箪食壶浆开门迎接朕?”
这话隐晦的意思就是,你们愿不愿意替我把京城里坐在龙椅上那位拉下来。
“这......”
秦克明犹豫了。
他这次来,明面上代表的,是魏国第二世家。
秦家。
但事实上,在秦家身旁,有数量相当大的一批世家贵族在观望着。
孙家把持京城实在太久了,有的是人想要把孙家拉下来。
不过明面上,孙家家主孙宠位列丞相,权倾朝野,没有人能在朝廷上压倒他。
而这时,魏国的安王在凛关称帝造反的消息传来时,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
惊喜!惊喜!
还是...惊喜!
世家的厮杀比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还要惨烈,两个结仇的世家,若是没有身份地位高的人帮他们调解,那么双方间的厮杀必然以其中一方彻底灭族为终点。
孙家专政,那这些世家就要打倒孙家。
但是,他们又不想被史书记上一笔骂名,说某某年,某家陷害孙家。
那么,一个造反又称帝的王爷,就这样被人选中了。
当然,重中之重是,这位确实是另一个正统。
你帮我们干掉孙家和太后,我们就抬你坐龙椅!
至于正在全力攻打魏国的楚人,则被他们神奇的无视了。
列国并存,这是当世公认的规矩,若是楚国撕破了这条规矩,它将受到天下人的共同讨伐。
秦克明思考着,听着身前那位新魏皇帝半天没有回话,他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老臣答应圣上,在您所过之处,将会一路畅通无阻。”
“太傅快快请起!”
新魏皇帝闻言,立刻笑着把秦克明扶了起来,说道:“朕会加快行军,还请太傅在魏京中耐心等待。”
太傅是秦克明的官职,官面意思上就是指:他是当今皇帝的老师。
“臣虽老如驽马,亦愿为圣上先驱,只愿死后无愧于大魏!”
秦克明又动情的哭了。
新魏皇帝跟他对拜,感动的涕泪俱下。
等秦克明走后,新魏皇帝立刻收拾了脸上的悲痛,露出厌倦的表情。
“当年我就是因为讨厌这些世家,才离开京城去镇守边疆的。”
“跟他们说话比跟姑娘说话还费劲。”
陈谓然说道:“不管怎么样,那他这是同意做带路党了?”
带路党......
皇帝品咋了这个词一下,秒懂了他的意思。
“对,其实从现在起,朕就正式是大魏的皇帝了。”
陈谓然摇摇头,说道:“我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楚人的大军还在你们魏国攻城略地呢。”
“那倒不是问题。”
皇帝出乎意料的淡然。
“退一万步来讲,楚国最多拿走他现在攻下土地中的一半,等列国的百万联军一到,等待楚国的只有退兵一条路。”
“到那时候,魏国依然存在,而朕现在得到了魏国世家的支持,等楚人离开,朕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朕看你在楚国待的也不顺心,要不要到时候留下来,朕也给你封个王爷?”
“正如你之前所说,其实我们现在根本不需要强出头,不管哪方获胜,咱们都是最后的胜利者。”
陈谓然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一直在强调魏国不会被灭,为什么这么说呢?”
皇帝耸耸肩:“这是一条......规矩吧,我只知道当年列国的开国者们在一起歃血为盟。”
“列国与世长存,不遵列国者,天下共击之。”
“不过,你楚国倒好像不用遵循这规矩。”皇帝看了陈谓然一眼,若有所思:
“听说楚国建国也就是百年前的事情,盟约跟楚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陈谓然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了?”
第四十四章 杂谈
新魏军离开凛关,一路畅通无阻。
所经过的关卡城池外,“箪食壶浆”的百姓们,手里捧着清水和食物,有气无力的呼喊着万岁。
显然,他们比这支军队更需要这些食物。
但发起组织的世家子弟们已经提前发给了这些百姓一点可怜的赏钱,于是自认为无愧于他们了。
子弟们甚至警告说:谁手里的东西要是缺了半点,就让他脖子上的吃饭家伙也缺一点。
实际上,每人拿到手里的,只有几枚铜钱。
这几枚铜钱,连他们手上捧着的那一点粮食都买不到。
可笑的是,如此荒唐的现实,那些百姓也能接受。
陈谓然从车帘露出缝隙里瞥着那些百姓。
他能看见他们脸上的麻木和无助,能看见他们蜡黄的脸庞和渗血的嘴唇,
甚至,能看见不少人脸上隐隐的怒气。
他们和楚国的百姓何其相似。
更何况,那还是他在楚京中看到的百姓。
这个世界对底层的压榨,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呢?
或许,他们缺的,就是这一个领导他们的人?
“客舍已经打扫干净了,请问圣上,您今天要在此处休息吗?”
两个子弟跪在地上,恭敬地问道。
只听见皇帝乘坐的车辇上有人拉开车帘,对他们说道:“天色尚早,大军赶路要紧,圣上知道二位忠贞之意,俟圣上京中归位时,二位亦有赏赐!”
“谢圣上!”
“圣上万岁!”
麻木不仁的百姓们,也跟着跪下来,山呼万岁。
车辇又开动起来,一路跪着的人,不断在陈谓然眼前闪过。
“你在想什么?”
新魏皇帝放下手里的书,好奇的看了一眼陈谓然。
“额......没什么......”陈谓然摇摇头,随口说道:“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皇帝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活着......你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很早就懂事了,那时候我的父皇已经重病,而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厌弃我,几次派人想直接杀了我,我为了活着,所以才会选择去边疆。”
“到今天,你这个问题我还是没有答案。”
“要说活着是为了复仇,那倒也是未必。现在那位太后时常生病,虽然权柄滔天,但身体被病痛纠缠,活着比死掉还难受,我似乎用不着再去报复她。”
“后来,我在南郡待了几年,于是就想着,我活着或许就是为了守护一方百姓,让他们尽可能过上好的生活。”
“可是我好不容易回到魏国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欢声笑语,而是刀枪利刃。”
皇帝叹息道:“许多人,都已经沦为盗贼了。”
“我当初竭心尽力的治军治政,甚至拿出自己王府的大部分财产花在军队和百姓身上,教百姓农桑、交易,可我才走了不到半年,他们就从良民,变为刀口舔血的盗贼。”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过错,但是我只知道,如果真的能到魏京中当一个皇帝,我大概也再不会有当初善待百姓的那种心理了。”
“总而言之,我忙活了这么些年,可是你看,我也不知道自己干成过什么事情。”
两人沉默着,皇帝又拿起书慢慢看起来,可这次,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翻动一页。
车外,传来魏人士卒们行军的吵闹声,以及他们校官时不时的喝骂。
陈谓然带领的军队足足有一万人。
但全部都是一个多月前招募的魏人。
虽然在这点时间里,他们中有许多人已经被训练过,懂得基本的阵列和配合,身上也尽可能套着盔甲,手上的武器,也是从各个城池中搜集征调出来质量还可的。
可这种士卒,用秦狩的话说,在楚军中只能担任辅兵的角色。
属于那种在战场上稍有挫败就极其容易溃散的军队。
陈谓然原本自知不懂这些,平时也会主动跟秦狩请教军队上的事情,到今天也算是有所长进。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不需要那些所谓的精兵。
根据这个世界的情况来看,只需要给那些生活惶惶不知终日的流民百姓一个信号,他们就会接踵摩肩的站出来,去为一个虚假的口号冲锋陷阵。
所到之处,所见之人,皆可为他的军队。
他忽然晃了下脑袋。
在刚才,他好像又听到了什么。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
起义...
“不过都是些笑话。”陈谓然不觉自言自语道。
这些人起义到最后,不过又是一家一姓统治的朝代轮回。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宁有种乎......被压迫的这样厉害,我在做了我想做的事情后,是不是应该带领他们翻过身来......”
“可你凭借什么帮助他们呢?百姓是没有善恶的,谁让他们眼下过上好日子,他们就会忘了以前的压迫,甚至忽略以后可能继续的压迫。”
“那我会用自己的知识,教导他们,让他们知道眼下的情况是错的,我要让他们永远过上好日子!”
“知识...知识不能教导人明辨是非,知识过滤的是蠢蛋,而非坏蛋,你理解么?”
“那么,直接先带领他们推翻现在的生活吧,这样穷困的生活,推翻他总是没错的吧......”
“你只觉得推翻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话,那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去做呢?为什么列国的统治一直延续呢?还不是因为成功的人往往也无所适从,不知道就算成功了,下一步路应该往哪里走。”
起义......
“起义只是个笑话。”
那个声音斩钉截铁的说道。
陈谓然懵懵然抬头,嗫嚅着:
“笑话么......”
“那怎么才能让这些百姓......”
只有让他们意识到,眼前的生活会让他们,乃至他们的后代永远受苦。
不用教导他们对错,
因为决定他们主观感情的只是喜好和利益。
“不用教导他们,过好我们自己的就行了。”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但陈谓然却拒绝道:“在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做什么事情能让自己的活着有意义,那就至少帮着别人努力的活下去吧。”
“那么,祝你成功。”
陈谓然哆嗦一下,看见皇帝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第四十五章 奇谋
尚方郡郡城是魏国的一座大城,作为魏国一个重要且成熟的交通枢纽和中心而存在。
不过它的周围无险可守,所以到了战时,它原本的优势就会逐渐成为累赘。
大量的粮草物资只能运送到这里,同时魏人不得不派遣更多的部队在此驻扎防守,无形中被拖住了部分战斗力。
严松带领十几万大军南下,选择正面迎击楚军,同时分散了部分兵力,严密监视新魏军的动向。
正因为如此,尚方郡的防守兵力先是调走一部分精锐,又把剩下的兵力部署到相对前线的地方。
但严松绝不会料到,那些世家大族会当带路党,更不会想到,自己派出的那些分散的不能再分散的军队在世家的私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一路上行军而来,陈谓然带着新魏皇帝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尚方郡郡城位置重要,但自身的防御此时相当薄弱。
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常识的主帅,都会选择先拿这种软柿子开刀。
楚军主帅安平生也是这么想的。
魏楚初次交战,魏人大败,死守杀虎关。
虽然楚国大军每天拼死攻城,但魏人的十几万兵力还剩余大半,全用来布防一座关城是绰绰有余,杀虎关绵延数里,关外面一马平川,容易看清楚军的动向,地势易守难攻,正面强攻伤亡极大。
更何况魏人是主军作战,后备兵源充足,没有粮草方面的顾虑。
而楚军一路进军到现在,光是漫长的补给线就已经严重拖垮了军队的速度。
城头上弩箭石炮源源不断,但楚人攻城的士卒却在无时不刻的消亡。
安平生不得不思考其他办法破局。
那就是绕过杀虎关,派兵袭击魏人的后方,断掉杀虎关的补给线。
在一个夜晚,一支两万人的大军悄悄离开了楚军大营。
“报!”
侦骑如风一般冲进中军大帐。
“五里外方向,发现一支伪魏军!总数将近两万!”
新魏建立后,对魏国朝廷的统一称呼是“伪魏”。
陈谓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传令下去,停止行军,全军戒备。放出所有的侦骑,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
“喏!”
“军师,你准备迎战吗?”
新魏皇帝翻着书,显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们人数虽然有一万人,但士卒几乎没有经历正规的训练,简而言之,我们就是带着一群农民在打仗,这样的军队,说是一触即溃都算抬举他们。”
“我们用兵,只能讲究谋略。”
新魏皇帝点点头:“你原本的计划是占据尚方郡,而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去防守尚方郡的,要是毫无动作的话,等他们进了尚方郡,我们就再也不可能拿下那里。”
他拿起一张地图,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然后推翻了自己刚才的猜测,笃定的说道:“这支军队有问题。”
陈谓然立刻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尚方郡是魏国的交通枢纽,我在南郡的时候,军中部分粮草就是从尚方郡转运过来的。假如是朝廷派来增援的,我们根本不应该在这里碰上他们,甚至在攻城前都不会知道尚方郡突然多了这么多兵力。”
“世家虽然权利极大,也拥有各自的私军,但私军的规模是受到严格限制的,他们跟我们已经有言在先,更不可能联合起来阻挡我们。而现在魏国能拉出上万人部队的势力,除了魏国朝廷,我们,除此之外就是楚人。”
“所以说,他们是特意过来偷袭尚方郡的。”陈谓然听懂了,心里却犹豫起来。
他现在打的旗号是新魏军,魏国朝廷认定他们是无法无天的反贼,楚人对他们的官面称呼是新魏起义军。
他也可以表明自己是秦狩属下的身份,博取那支军队的主将的信任,双方合作拿下尚方郡,但这也是有风险的。
“先按兵不动吧。”
陈谓然沉吟道。
“先让他们试探尚方郡的实力,如果他们拿下了尚方,我们就先堵住他们的退路,然后派人送信给魏国朝廷,让朝廷派兵围剿,我们到时候静观其变就好了。”
欢话音未落,他发觉新魏皇帝正一脸诡异的盯着他。
“怎么了?”
“你是跟楚国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跟楚国皇帝有点小矛盾。”
陈谓然平静的说。
“楚帝是你叔叔,让我想想,当年在南郡的时候似乎是听到了不少你们之间的传闻。”
皇帝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不过,你们之间的恩怨跟我可没关系,最多一年以后,我说不定就睡在魏京的龙床上了。”
......
“报,发现一支旗号为新魏的大军,总数约有一万人,正在谷外驻扎。”
“新魏...”
主将于一成听着侦骑的汇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新魏好像是魏国这边的叛军。”
“这样吧,我写封信,你带给他们,不准告诉他们我军的身份,只要告诉他们我不会进攻他们的营地,但你也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亲兵们拿纸磨墨,于一成匆匆写了几个字,就交予侦骑,侦骑跳上马疾驰而去。
“传我的命令,加紧行军,今夜要进尚方郡郡城休息!”
楚军虽然疲惫,但表现出了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的良好素质,所有士卒沉默不语的继续前进。
前方是一座树林茂密的山谷,谷口较为狭窄。
于一成犹豫片刻,直接率军进入。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想赶紧拿下尚方郡。
“将军!将军!”
“探子来报,谷外发现大量军队,是魏字旗号。”
“既然是我军的旗号,那你还来报告什么?”
魏将王烽正打着盹,被吵醒了,没好气的说道。
但忽然,他哆嗦一下,猛地站起来。
“不对,主帅那边只派出我一支部队在此驻守埋伏。”
“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步卒慌乱的聚集起来,在校官的命令下把火油、滚石等东西放到预先指定的位置。
弓弩手们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精神绷紧。
几十个探子已经全部散出去,打探那支军队的动向。
几千双眼睛,死死盯着山谷里。
第四十六章 中围
山谷狭长,到处都是杂草树木,走在前头的人不得不挥刀砍掉挡路的灌木草植,行军速度大大减缓,原本成建制的队伍也被打散,士卒们三五成群的慢慢走着。
于一成算是楚国边军里相当有经验的将军了,不然楚帝也不可能把两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他。
正因为打的仗太多,于一成已经养成了时常保持高警惕的习惯,于是他在这座山谷里待的时间越长,心里就越感觉到不对劲。
“这么大的树林,就算那些走兽都被大军吓跑了,这里总该有些鸟叫吧,怎么如此安静。”
于一成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他抬起手,下令道:“全军听令,前军改后军,所有人撤出这里!”
校官们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把命令一个接一个传出去。
楚卒们则是松了口气,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不用再去攻打尚方郡了。
正在他们乱糟糟的转过身时,山谷两边的土坡上,一个全副披挂的魏将站了起来。
“升我旗号!”
魏字大旗迎风席卷,旁边一面稍小的旗,上面赫然是个王字。
“放!”
于一成终于听见他一直嘀咕的鸟叫声了。
魏军弓箭手的弓弦拉扯声聚起来极其响亮,惊得远处的群鸟都慌忙飞起,发出阵阵哀嚎。
瞬息间,箭雨从天而降。
楚军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许多人只从同伴的眼里看到了惊恐,没等他们转过身,上千支箭的锋头就已经狠狠贯入他们的身体。
“结盾!结盾!别慌,保护同袍!”
于一成目眦欲裂,他肩上已经中了两箭,几个亲兵把他从马背上拖下来,用盾牌死死护住他。
他半跪在地上,耳边充斥着箭簇打在盾牌和穿透血肉的声音。
不远处,一个负责扛旗的楚卒中箭倒下,于一成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跌跌撞撞的冲过去。
“跟我走!”他嘶吼着,把楚字大旗扛在肩上。
大旗仍然立着,活着的楚卒们鼓起勇气,自发清理退路,尸体被他们迅速丢开,同时大声警告原本位于后列的士卒,很快整支军队便迅速后撤,并没有因为瞬间的死伤惨重而崩溃。
“弓手继续抛射,其余步卒随我来,拿家伙砸楚狗!”
王烽意识到这支楚军的顽强,但他没有事情失去掌握的慌乱,而是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
他在这里的这些天可不是白待的,要是于一成再深入一些,说不定就能看见许多新鲜的树根。
当滚木巨石砸落的时候,楚军终于溃散了。
这是单方面挨打。
当楚军中一些弓箭手自发集结起来想要还击的时候,几根滚木立刻砸落,溅起漫天灰尘盖住他们被砸的体无完肤的躯体。
王烽哈哈大笑,指着谷底抱头鼠窜的楚军:“尓辈不过如此!来人,随我追杀下去!”
不管魏人之前到底有多害怕楚国的大军,但在这里的今天,没有任何人会因为看到满山满谷的楚军尸体而胆怯。
魏字大旗开始移动了。
杀声震天。
楚人在他们眼里,已经变成了圈养的牛羊。
双方各自都有不少人参加过不久前的杀虎关大战,楚人屠戮践踏魏人的场景依然时不时在他们噩梦中重现。
但只是过了几天,双方的角色就互换了。
于一成还活着,但他的亲兵只剩下一个,同时他的左臂也无力耷拉着。
刚才一根横木滚落下来,直接把他左臂砸脱臼了,痛得他几乎当场失去意识。
但楚军的大旗仍然被他死死抱着,整个人凭着一口气拼命往前冲着。
谷口,已经近在眼前。
大量魏军已经直接从山谷两旁冲下,缀在楚军后面不停追杀。
“冲出去!”
于一成的大脑眩晕起来,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左臂传回痛感不停刺激他的大脑,让他眼前模糊成一片,又踉踉跄跄走了几下,在距离出口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扑通跪倒。
“将军!快来保护将军!”
他把最后那名亲兵拉到面前,用力瞪大眼睛,嘶吼道:“你要逃出去!尽量出去聚拢校官,让他们把剩下的人给皇帝带回去!”
“两万大楚子弟,不能全死在这里!”
寥寥几句话交代完,他猛地把亲兵推出去,大声命令身边的士卒离开自己逃命。
他视线模糊,看着自己的士卒们渐渐逃出谷口,忍不住用力擦了擦眼。
魏军的杀声已经逼近,环顾四周,他看见了十几个依然留在他身边的士卒。
“退出去!都给我退出去!本将军一人断后!”他哽咽着,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满身血污和尘土的士卒们没有动摇,而是拔出武器,沉默的聚集到他身边。
谷口是最狭窄的地方,魏军选择进入山谷追杀,他们也因此受到这里地形的限制,因此,即使谷口处只有十几个楚兵,魏人一次性也只能三个五个的上前进攻。
楚国,发源于大泽丛林的部落。
往上数起一代代楚人,就是一代代与生死拼搏的战歌。
跟随第一代皇帝建国的楚人,都是从对抗瘴气毒兽再到征战四方,硬生生打出了一个雄踞东南的大楚。
楚人的骨子里,最不缺血勇。
直到这一刻,重新回到战场平等地位的魏人们,才真正意识到楚人的可怕。
五个魏卒各自挺着长矛,结成几乎没有死角的矛阵冲向楚卒。
不出意外的话,站在最前面的三个楚卒会被立刻刺死。
正当冲的最前的魏卒觉得快要看到这些人的鲜血时,这些楚人的举动让他大吃一惊。
一名楚卒只是略微看了看身边的同袍,便咆哮着迎了过来。
五根长矛穿过他身体的声音,像是只扎穿了一张油纸,但楚卒尚还没有立刻死去,他的咆哮声越来越大,接着猛然抱住穿进自己身体的五根长矛,硬是拖住了那五个魏人。
下一刻,身边两个楚卒冲出,拼命挥刀砍杀那五个反应不过来的魏人。
于一成目睹着自己的十几个士卒力战殉国的过程,只觉得心中都在泣血,但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只能用一点点力气支撑着身体不至于昏倒过去。
当最后一个楚卒临死挣扎的声音消失后,胆战心惊的魏人们,被身后的同袍推了过来。
于一成右手搂着大旗,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把旗杆插进地里,自己则拔出佩剑,靠在旗杆上喘着气。
剑尖扬起,遥指魏人。
“大好头颅拿去,赏尔万户侯!”
第四十七章 他败,他来,他也败
探子回报山谷里杀声震天的时候,陈谓然就警惕起来,同时接二连三的派出更多探子打探情况。
但他并没有等待多久,从山谷中仓皇逃出的溃兵已经足以告诉他里面发生的事情。
“真幸运啊,假如刚才进去的是我们,恐怕现在连给我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新魏皇帝在旁边感叹道,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
这时,他却听旁边的陈谓然说道:“准备出发!”
??
皇帝疑惑道:“你准备去哪?”
“里面埋伏的军队现在肯定在收拾战场,我们登上山谷两边攻下去,凭借地利,肯定能大获全胜!”
“你可别闹了。”皇帝嘲笑道,“假如你进去被败了,不光自己有性命危险,就连我这个新魏皇帝都会丢掉。”
“说的有道理。”陈谓然沉吟几秒,然后喊来一个校官:“你带着麾下五百人,在这里看住他。假如我在山谷里被魏军打败,那就让咱们的皇帝,殉国吧。”
“喏!”
这支一万人的大军上下军官都或多或少被陈谓然收买过,而且他们都是魏人,陈谓然用各种小手段拉拢他们更是百无禁忌,丝毫不怕秦狩知道。
秦狩毕竟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再加上他脑袋里根深蒂固的抱着自己是楚人的观念,平时也不喜欢接近这些魏人,最多是让陈谓然用他的名义去给这些魏人士卒一点好处。
当然,真正去做的时候,陈谓然用的全都是自己的名义。
金银拉拢、好酒好肉、恩威并施......
虽然说现阶段让这些人替他卖命还不大现实,但是,这些人肯定只会听他的号令。
不管是秦狩还是所谓的皇帝,都绝对指挥不动他们。
在新魏对外的宣传中,本政权大领导是新魏皇帝,二把手是征北大将军秦狩。
真要说起来,根本没有被魏国朝廷注意到的陈谓然,其实才是新魏叛军里权力最大的人。
这些人名义上是跟随“靖难”的义军,实则已经知道自己是在造反。
但有趣的是,他们默认自己的反贼身份后,就不怎么在乎以往信奉的正统观念了。
每天骂骂狗朝廷狗世家算是基本节目。
杀个把不知道真假的皇帝,他们自然是敢的。
“......”
新魏皇帝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他郑重的说道:“朕祝军师此去武运昌隆!”
“谢圣上。”
九千多原本出身农民或者是江湖游侠的新魏军终于要迎来一次正正规规的战斗了。
真正的精兵都是从战争中杀出来的。
士卒们的士气还算高昂,因为现在身边足足有九千多个同伴。
陈谓然环顾一圈自己的士卒们,清清嗓子,对他们大声问道:“我问大家,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士卒们有些疑惑,几个收过陈谓然好处的校官大声喊道:“您是新魏的军师大人!”
“您是我们的军师!”
更多人喊了起来。
陈谓然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自己是谁?”
一片寂静。
这下大家都不知道回答什么。
陈谓然摇摇头道:“你们,现在什么都不是。”
???
士卒们有些骚动起来,甚至有些校官脸上的表情也不好起来。
“都生气了吗?都觉得我说的话很难听吗?”
就在这种无言的骚动中,陈谓然大吼道:“你们是农民,你们是泥腿子,你们是天生应该被踩在脚底下的人!”
“这些,就是那些世家,那些贵族对你们的定义!”
“你们用一年种出的粮食,他们动动嘴就拿去一大半,剩下的还不够你的父母妻儿吃饱!”
“你们千辛万苦勒紧裤腰带省出一点钱,打算过年给自家婆娘孩子扯一身新衣服,但他们只要勾勾指头,就能用各种名目拿走你的积蓄!”
士卒们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眼里露出一丝仇恨。
“你们平时想做个安安稳稳的良民,但那些贵族老爷只想把你们逼死!”
“甚至就算你们死了,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孙子,还是要被他们像奴隶一样踩在脚下!”
“但是,现在我来了。我来了,你们的青天就有了!这魏国,以后就有你们的好日子了!”
“打倒朝廷,你们会有足够的土地,你们的家人能好好生活,你们会拥有本应该属于你们的一切!”
陈谓然看着愤怒的士卒们,振臂一呼:
“拔出你的刀枪,跟紧你的同伴,随我,杀光那些狗贼!”
“新魏万岁!”
“万岁!”
九千多人的呼喊声如山崩地裂,刀剑闪动着寒光,映照出身上的铁甲。
在所有人的呼喊中,新魏皇帝面沉似水,若有所思。
天色渐沉,一袭残霞包围着落日,这瞬息即逝的辉芒把天地都染成赤色。
山谷里并没有多少声音,但是山谷里的人很多。
魏卒们经过几天的埋伏和一场极度消耗体力的厮杀,还得打扫着战场,有的人直接脱下沉重的铁甲,有气无力的偷懒休息。
王烽也没有催促这些这些属下,大家都是同样的情况,只不过他是主将,享有可以躺着休息并且呵斥下属的权利。
“天要黑了,再收拾收拾,明早过来继续打扫。”
王烽心想就算有些楚兵逃了出去,也再构不成气候,山谷外还有些光亮,至于山谷里,则已经彻底黑暗下来。
“把带来的火把点起来!各自校官带着自己的部曲,准备回尚方休息!”
成百上千根火把亮起,不止是谷底,山谷上方也是如此。
王烽懒洋洋的看了一眼上面,丝毫没有怀疑:“怎么还有人在上面?我不是让全部人都下来打扫战场吗?”
旁边的副将吓得哆嗦起来:“这不是我们的士卒!”
“有敌情!”
就像某种黑色幽默般,同样的情形发生了。
箭雨、滚石、擂木从天而降。
楚人的尸体才被清理干净,魏人的尸体就又躺了下来。
但这次,他们就很难逃出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山谷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只能看见头顶上到处都是火把乱晃,耳边同伴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平明时分,一支溃败的不成样子的魏军来到尚方郡郡城下面。
第四十八章 入关
“此乃尚方郡城,来者止步!”
城楼上的一声大喝,惊醒了数量不多的守城卒们。
“我军在山谷被打败了,快放我们进去!楚人就要追过来了!”
浑身沾满鲜血尘土的士卒们在城墙底下痛哭流涕,央求道:“救我们一命吧,求你们开开门!”
看守城门的士卒差点就要开门放人了,但想着郡守这几天严厉告诫他们防范楚人,终究还是没敢动手。
“发生什么事了?”才披上衣服的校官,急匆匆地赶到城楼上,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有些迟疑。
为首的败军头领用悲怆的声音说道:“大家都是魏国的子弟,难道你们要见死不救吗?罢了罢了,生是魏人,死是魏鬼,弟兄们,咱们回头和楚狗拼了这条命吧!”
这些败军一个个转过身去,重新拔出武器,虽然他们样子惨烈无比,但城楼上的所有人,却都看出了那种让他们动容的悲壮之意。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人发觉远处有了更大的动静。
“这么多马蹄声?”
那群败军的头领大吼道:“楚人的骑兵来了!”
“快开城门!”
在这种情况下,校官来不及多想,催促着属下赶紧把那群败军放进来。
巨大的城门几层厚木夹心,外面还包裹着铁皮,即使是放任攻城武器猛夯猛撞,也能顶上很长时间,算得上是尚方郡城防的一大有点。
轰隆一声,城门放下。
“快进快进!”
那名败军头领听到校官的命令,只抬头和校官对视一眼,便立刻指挥着那些残兵进城。
不对劲!
校官借着旁边的火光,看清了那人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轻蔑的笑容!
“不,不......”
“所有人立刻聚到我身边。”
校官顺手拔出一柄短刀,身无片甲,只能硬着头皮聚拢城头上为数不多的士卒,暗自祈求这些人真的是败军。
“让开让开!”
“大家进去!”
败军们蛮横的冲了进来,没等校官再次发起询问,只见他们的领头者大喊一声:“降者不杀!”
没等守城的士卒们反应过来,这些“败军兄弟”就已经拔出武器,对准他们乱砍乱杀,将近千把人在为首者的带领下猛攻城头,校官仓促间聚集的百十个士卒根本无法抵挡,包括校官在内,全部被乱刀砍死。
城头飘扬的魏字大旗,被那人一刀砍断。
“恭喜圣上,我们已经拿下尚方郡。”
清晨,隔着鱼汤面腾腾的热气,陈谓然吩咐道:“谢风,喂圣上吃饼。”
原本被陈谓然封为皇帝、此刻降级为皇帝侍卫的谢青从旁边端着一盘面饼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把面饼放在两人面前。
“我自己来。”
新魏皇帝瞪了陈谓然一眼,伸手接过饼,像陈谓然一样喝面汤吃饼,但他的动作却明显优雅不少,再加上他相貌英武,倒真有些天潢贵胄的高贵姿态。
正吃着,皇帝擦擦嘴,对陈谓然说道:“看不出你还真有些本事。
裁处果断,倒有些我当年的风范。
想当年,我也是一挽长枪照银甲,半身敌血与黄沙。”
陈谓然扬扬眉毛,问道:“你打仗这么厉害,那你会处理公务吗?”
“这有何难!”
皇帝不屑的笑道:“想当年,郡中的大小事务都是我一手包办的。”
“太好了,那郡中的事务,就请您帮忙解决吧。”
“......??”
“什么事务?”
“攻下一座城,总得有俘虏有缴获吧,这些我懒得看,你帮我做吧。”
皇帝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差点下不去,他目露不忿:“凭什么我去做?”
“谢风,把饼端走,圣上吃饱了。”
“放下来,我做还不行吗。”
皇帝恼怒无比。
几天后。
啪啪啪......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是魏国雨季里最后一场雨,等这场雨结束,天气会再冷上几分,那时候,便是冬天了。
杀虎关外,魏人已经连续几次打退了楚人的进攻,气势越发高涨。
到后来,楚人已经很少进攻,魏人主帅严松得意忘形,索性打开关门,放那些被战乱波及的流民百姓进关避难。
楚军营帐中,听着外面的雨声,气氛越发沉闷。
一个将军深呼吸两口气,站出来说道:
“圣上,全军的粮草越发吃紧,如今大军全数在此,徒然耗费士卒性命和粮食,等魏国集结了全国之兵,或者是列国的联军一到,恐怕我们的局势就会瞬间转变过来。”
“我军此次出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已经打下了魏国的半壁江山,等修整几年,积攒实力,进可以全吞魏国,退可以有余力对付列国的联军。”
“请圣上,退兵吧。”
又有几个将领站出来,单膝跪下大声请求。
楚帝坐在案几后面,背对着所有人。
案几最顶上的一封战报,赫然写着后将军于一成战死等几行字。
将领们的声音聚集到一起,随即又沉寂下去,但此时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来:“军费不够,老夫就捐出所有的家产,士卒不够,老夫就征发家族里所有能拿得动刀枪的人从军。”
“为大楚开疆拓土,乃是大楚将士的职责,亦是那些已经死去的将士的遗愿。”
“如果你们不愿意再打仗,那老夫就亲自上阵。”
主帅安平生白眉如剑,怒目直视那些将领。
哪有什么损耗性命和粮食不足,分明是这些世家子弟,捞到了些战功就心满意足,不愿意继续在军中吃苦受累了。
一通喝骂后,他把那些将领赶出营帐,喝令他们继续约束士卒。
“圣上......”
安平生转过身,担心的叫道。
楚帝依然背对着他。
良久,才从他那儿响起一声叹息。
后将军于一成,是他亲手培养的几名将领之一,作战敢于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算得上是一名良将。
而他率领的两万楚军最后竟然只回来不到四千人,这个战损对于楚军来说,已经不是一般的伤筋动骨了。
“爱卿,朕错了吗?”
楚帝幽幽叹息:“为了这次伐魏,朕准备了十年,
征调了国内所有的军队和民夫,
为了朝局平稳,甚至还亲手陷害了自己的两个侄子。”
“朕不怕日后史书如何评价。但在每个夜里,朕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朕知道这次一旦失败,楚国将万劫不复,万千子民,也只会认为朕是一个穷兵黩武害死他们子弟亲人的暴君。”
安平生低着头说道:“您做的已经很好了,但偌大一个魏国,短时间是拿不下来的。”
“你也认为应该退兵吗?”
楚帝回过头,那一瞬间几乎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安平生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他的亲兵就冲进来,焦急的喊道:“家主,刘家、庄家、潘家的那些在军中担任将领的子弟都被绑在辕门外了!”
“什么?”
同为世家,安平生以为这些人是犯了什么军规被人抓起来,心中不由恼怒万分。
但还没到辕门,却意外的发现到处都是正在集结的士卒。
原先被分配给各个将领的天子亲军北府军,此刻全部重新回到原来的建制,簇拥着中心的那个男人。
一队士卒被校官派出,遥遥对着不知道楚营发生什么事的杀虎关齐声喊道:“魏人听着,现在投降,尚有生路。”
“放你娘的屁!”魏国兵部尚书兼主帅严松正啃着果子,呸的一声把果核从城楼上扔到关外的地上。
“若不投降,城破屠城!”
屠城。
严松表情松动了一下,随即不屑道:“我关中有十万精锐,关后还有数万后备军,他怎么攻的上来。”
锵!
耳边响起令人牙酸的出鞘声,严松被一个亲兵扑倒在地,但右耳被利剑砍过,直接削掉半截。
“啊...”
他凄厉的喊起来。
为什么,自己的士卒会拿剑砍自己?
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城头上有更多的士卒拔出刀剑,对身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魏兵大肆砍杀。
“朕早知道你们身后的家族通过你们插手军中事务,这个倒也能容忍,但朕还知道,你们中有人收受魏人的贿赂!”
“今日敢帮魏人当说客,明日就敢拿朕的头颅去卖国。”
“同样是当将军,有人战死沙场,有人通敌卖国。你们,该死。”
不顾这些世家子弟的求饶,两名北府军士卒充当刽子手,直接砍下他们的头颅祭旗。
楚帝拔出天子剑,大吼道:“首入关口者,千金赏、万户侯!”
第四十九章 宫变
今日,是魏国的早朝。
当礼部的官吏通知下来后,大家都很诧异。
因为自从孙宠孙大人当上丞相以后这么些年来,魏国就再也没有早朝了。
更何况,这还是以当朝皇帝诏令的形式告知的。
“这个乳臭未干的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
丞相孙宠正在吃早点,太监送来的诏令被他铺在桌子上当放包子的油纸。
旁边两个小妾正在侍奉他,一个端水以供净手,一个拿着锦绣手帕以供擦嘴。
在他们面前,还有个跪着的官员,赔笑说道:“下官觉得啊,这可能不是那个小皇帝的意思,他没那个胆!”
“此言何意?”孙宠正用力嚼着嘴里的一块蟹黄糕,胡须上略微沾了点红色的蟹膏,远远看去,像是一头正撕咬血肉的豺狼。
官员耸耸肩:“这么小的年纪,他能懂什么呀?”
“这么小的年纪,你能懂什么呀!”
略显尖细无力的声音从龙床上传来,声音的主人咳嗽几声,几名侍奉的宫女就连忙帮助她支起身。
靠在软和舒适的枕垫上,太后略微闭上眼叹息一声,然后缓缓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我让你每日早上过来给我请安,可不是让你拿这种消息坏我一整天的心情。”
“皇帝,不是你这么当的。”
魏帝缓缓抬起头来,常年困居深宫,使得他年轻的脸变得憔悴且苍白,同时身体也显得极瘦削,身上只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衣,丝毫没有什么一国皇帝的样子。
“阿母身为太后,是要教朕怎么做皇帝吗?”
“你放肆!”
太后大怒,边咳嗽边呵斥:“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可是你的母亲!”
魏帝缓缓站起来,瘦削的身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太后忽然变了脸色,她感觉到,这个已经被她握在手心随心所欲把弄了十几年的小儿子,忽然变得极其陌生。
她有些不安,但正因为这一丝不安,心里又涌起更多愤怒。
你是我一手推到龙椅上的!
“跪下来!在我没有同意之前,谁准你站起来的!”
她怒斥道,旁边宫女端着一杯润口的燕窝,被她拿起来一把砸在魏帝脸上。
燕窝还是烫的,魏帝脸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片赤红。
旁边的宫女中,两个女官也是厉声呵斥。
“太后懿旨,皇帝想为子不孝吗?”
“呵......”
魏帝没有再说话,他忽然拿起一个瓷杯,用力摔了出去。
寝宫中到处铺着软毯,是用魏国特有的白鹿的鹿皮做成,想要铺满这整个宫殿,少说也得几千张鹿皮。
瓷杯飞出宫门,啪的一声,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摔碎了。
太后脸上怒色更甚,但还没等她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大量皮革和钢铁摩擦的声音。
数十个身着玄色盔甲的将领佩刀环弓,杀气腾腾的走了进来。
“一个不留!”
魏帝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怜悯。
“是儿欲弑母!”
太后的叫声响彻宫中。
魏帝张开双臂,冷冷说道:“替朕更衣。”
隐隐约约听到声音的宫人们,正惊惶的张望着。
正在这时,他们看见一道道宫门被打开了。
最先走出来的十几个人,让这些宫人愣住了。
那些都是宫中待了几十年的老太监,在宫中执掌要职,地位尊贵。
但此刻,他们却都像最普通的宫中仆役一样,手里拿着长长的拂尘一路扫着,动作迅速轻快,脸上带着莫大的恭敬和荣幸。
扫完后,十几个老太监分别站在宫门处,声嘶力竭的喊道:
“天子驾到!”
甲胄的摩擦声由远及近,上百名宫中禁卫作为前列,各自手握金吾和大戟,在九层宫门处依次排开。
青石板震动,马蹄声碎,十三名骑兵纵马缓缓而出,最先一人手持龙纛,后十二人分左右排开,各自背上的黑色龙旗翻卷,皆是全身铁铠,英武不可名状。
其后跟着数百甲士,簇拥着数十面大魏旌旗随风猎猎作响。
人群尽处,銮铃响动,隐隐一只黄屋张开,下方六匹白马作为前驱,拉动身后的御辇。
此乃魏国天子出行仪仗。
魏国,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见过天子的仪仗了。
于是宫人们齐身下拜,山呼万岁。
皇城大门打开,带着不耐烦之色的官员们缓步趋入。
但在午门外,一名校官却拦住了他们。
“你不认得本官么?”
丞相孙宠鹰视狼顾,目光中带着狠戾和一丝疑惑。
看守皇城的校官,有这个人吗?
新来的。
或者是自己不记得了。
不过,这不重要。
孙宠自信,在这偌大的魏国,没有谁能在彻底明白他的身份和地位后不跪在他面前的。
他没有说话,身后的官员们就先一步呵斥道:“此乃当朝丞相大人,你有几个脑袋?”
没等校官回话,这些官员就冲了过去,蛮横的推开校官和他手下的士卒,然后齐刷刷后退,给孙宠让出一条道路。
“呵。”
孙宠对着被推倒在地的校官笑了一声,缓缓往望世宫走去。
历代魏帝主持早朝的地方。
几年前他就待腻那里了。
“这个魏国,现在没人敢随意使唤我。就算今天下诏令的是那个太后,我也要给她留个教训。”
孙宠自言自语着,并没有发现那些沿路把守的宫中禁卫比以往多了几倍,而且当他经过时,那些士卒再也没有低头表示恭敬,而是一个个神色漠然。
“吾皇万岁!”
在呼声中,孙宠带着一大批官员只是口称万岁,并不下拜。
他们目光中带着肆无忌惮,冷冷的注视着龙椅上的那个瘦削青年。
魏帝坐在龙椅上,并没有计较这样的不恭敬。
“今日召卿等早朝,为的是朕不久前听说的事情。”
“楚人寇边,凛关起义,可有这些事发生。”
孙宠近前一步,大咧咧的说道:“禀告皇帝,此些事乃臣等职责,皇帝不用把这些宵小放在心上。”
“朕只想知道,丞相打算怎么解决。”
魏帝声音逐渐清冷。
“兵部尚书严松,已经率领十数万大军抵抗楚人,今日亦有捷报传来,他在尚方郡外用计截杀六万楚军......”
“尚方郡都丢了,你还在这欺骗朕!”
魏帝忽然一拍桌子,怒吼道:“来人,把这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拖出去砍了!”
“谁敢拿我!”
孙宠没想到皇帝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张口就要治他死罪。
“老夫乃是大魏丞相,孙家家主,谁敢动我!”
但是没等他喊完,十几个甲士已经从殿外冲了进来,拖起他就往外走。
殿外孙宠的声音还没消失,更多的甲士冲进来,直接像刚才那样把公卿大臣们一个接一个拖出去。
年轻的魏帝站起来,脸上带着冷酷和坚决。
“自此以后,大魏的走向,将由朕来把控!”
第五十章 孙家覆亡
宫中禁军们骑上快马,在中午前冲出城门,将一封封加盖了天子玺印的诏令传往魏国各地。
在此之后,皇城的大门就被紧急关闭。
宫中的几千名名禁军被召集起来,分散把守着各处宫门。
魏帝强行下令诛杀孙宠和他的一干党羽时,这个消息就被立刻传出宫外。
等望世宫前的青石板上沾满鲜血时,京城里许多世家已经纠结起各自的私兵,再加上他们暗中把控的京城大营守军,一支超过五万人的大军已经被集结起来,向着皇城进发。
当听到魏帝直接下令诛杀孙宠等人时,世家们不约而同的下定决心。
一定要杀了这个皇帝!
列国都是皇族世家共治天下,双方即使有冲突,也会默契的保持一条底线,彼此把矛盾缩短在底线以内。
可现在有人坏了规矩,甚至还把桌子掀了不玩了。
那可就不怪他们另立新君了。
魏帝在两个将军的帮助下,又穿上一身魏国历代皇帝祖传的金甲。
金甲极重,他走起路来只能慢慢前进,否则过于单薄的身子骨吃不消。
但带来的效果是很好的,全身金甲的魏帝在皇城上巡视一圈,虽然有些瘦削,但仍是雄姿勃发,禁军将士们山呼万岁士气高涨。
这时,一名校官匆匆跑上城头,大声说道:“京中大营的守军和世家的私兵正在朱雀街集结,人数大约上万,不久就要往皇城来了。”
“来得好。”
魏帝环视一圈周围,表面上依旧冷静,但内心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忧起来。
皇城只有三千多禁军,都是他这几年花费无数心血悄悄培养出来的。
除此之外,皇城中的顶尖战力就是他身边的两个铁面侍卫了。
魏帝只知道这两个人是先帝在去世前指派来保护自己的。
忠诚,强大和悍不畏死。
是他对这两个人为数不多的认识。
而且,除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以外,先帝禁止他们插手任何皇宫中的事情的。
除此之外,他们年纪多大,是男是女,魏帝一概不知,往日里,只称呼他们为“铁面”。
这两个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像他的影子一般。
魏帝斜倚在城墙上,淡淡的说道:“铁面,若是皇城此番守不住,你们,就再也不用保护朕了,朕,放你们自由。”
“保护天子,乃是先皇遗诏,臣,不可抗旨。”
左边有人以同样冷漠的声音回答道。
“我等未亡,君且无忧。”
右边的声音也是如此。
“你们不懂。”魏帝摇摇头,站在皇城的城楼上,他可以把大半个京城的风光尽收眼底。
朱雀街,乃是魏京最繁华的一条大街,直通皇城,此刻已经能看到那里人头攒动,甚至还有不少骑兵在整军列队。
“世家不死,大盗不止。”
他忽然说道。
城墙下,最先赶到的是几个小世家的私军,后面还带着不少京中大营的官兵。
搞笑的是,京中大营本来是设立来保护京城和皇帝的,现在不光被调出了城墙,而且还被召集起来弑君。
几个家主在城墙下大声呼喊劝降,仗着身后的军队耀武扬威。
一名将领扯满弓弦,倒刺箭头对准其中一个。
轻呼一声“中”,那支箭就从他虎口上射出。
那个家主惨叫一声,摔下马去。
两边的私兵慌忙把他扶起来,却看那箭正中他的眉骨,没入足有四寸许,那家主已经是个死人。
“攻城!”
剩下的人并没有多慌张,短短一刻钟后,家主们就把他的尸体运送到后方,然后命令那家的私兵到前头当攻城先锋。
十几架长梯作为他们现在仅有的攻城器具,被迅速运送到皇城底下,私兵们颤颤巍巍的攀爬着梯子,开始攻打城头。
毕竟是世家豢养的鹰犬,私兵的战斗力和装备都不弱,有些条件好的,更是能将私兵训练成相当精锐的部队。
但毕竟人数不多,平时顶多带出去打猎放风,哪能一下子推出来攻城。
更何况,私兵们也知道,他们攻打的,是魏国皇帝的皇城。
自己的主子世家是正统,皇帝也是正统,并不是那些平民百姓。
这些私军多少有些畏手畏脚的意思,等孙家的大部队到达时,这些充当先锋的私兵已经损失惨重。
孙家的领头人是个面庞白净的中年人,他是孙宠的弟弟孙信。
是孙宠的弟弟,但知道兄长的死讯后却狂喜起来,然后就忙不迭的召集了所有世家,以孙家继承者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听我号令,全军准备攻城!”
孙信拔出佩剑,遥指城头上的皇帝,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世家家主们逐渐变化的脸色。
更多的长梯架设起来,大量的弓手被聚集起来,与城头对射。
即使拥有城墙的地形优势,但人数实在太少,禁军们不得不缩在女墙后躲避箭矢,把中箭的同袍拖到安全地方救治。
与此同时,临时搭建的攻城锤也被缓缓拉过来,往城门处移动。
“哈哈哈哈......”孙信看着皇城仰天大笑,肆无忌惮的说道。
“凭借孙家的势力和京城大营的兵力,就能决定这个京城里所有人的生死。”
站在他身边的秦家家主听着这话心里正不自在,忽然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回头望去,却看见是京城中势力可排第三的张家的家主。
张家家主对他挤挤眼,又朝踌躇满志的孙信扬起下巴。
秦家家主瞬间领会他的意思,于是微微点头。
城头上的禁军再次拼死打退了一次进攻,这次连魏帝都亲自拿着剑在城头拼杀,他身边的两个铁面侍卫各自拿着武器护在他身边,各自身上真气翻涌,显然都是是内功大成的高手。
“把你们的私兵顶上去!”
孙信正大声呵斥着几名家主,却没注意身后两声轻微的出鞘声。
噗!
孙信瞪大眼睛,缓缓低头看着两只剑刃从自己的胸膛穿透而出,然后被猛然拔出。
“呃......”
他咳着血沫,跪在地上,然后身子歪倒下去。
孙信自然是不想让自家的力量在皇城有所损耗,于是把手下的私兵安排在队伍的后面。
因此,等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住时,孙家灭亡的序幕就被拉开了。
秦家家主率领私军直接退出战场,直扑城外孙宠建立的山庄,准备斩草除根。
张家家主则是凭借威望和实力,叫回了正在攻城的士卒,撤回全部兵马。
他直接把几个亲附孙家的家主拉出来,当着皇帝的面杀死,然后解散了全部军队,率领其他家主在城门口下拜,请求觐见皇帝。
不久后,皇城大门打开。
张家家主整理一下衣服,缓步迈入皇城。
第五十一章 骑枪
陈谓然后来经常会想起在尚方郡的日子。
养精蓄锐后的新魏大军络绎不绝的从尚方郡走出,即将奔赴最后一站:魏京。
人喧马嘶,旌旗鲜明,远远看过去,军队里面甚至还有大量的骑兵压阵。
不知道实情的人,绝对不敢跟这支大军硬碰硬。
尚方郡作为交通要道,来往商贾繁多,正因如此,作为代步工具的马匹在这里也是数量极多。
陈谓然强行征发了所有马匹,给军中的士卒换上。
说实话,骑马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趴马背上多摔上几次,基本上就能熟练驾驭马匹了。
当然,现实可不是骑马与砍杀,不是有马就会骑的。
全军将近三千多步卒摇身一变为三千骑兵,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熟悉自己的马,大部分士卒只能勉强骑着,根本算不上能作战的骑兵。
更何况,这些所谓的“战马”基本上都是商贾用的驮马和骡马,本身马匹优劣不谈,陈谓然军中只有几个临时拉来的兽医马夫照管着它们,估计拉到战场上折腾几次,就死的差不多了。
新魏皇帝以前在南郡打过十几年仗,哪能看得下去这样糟蹋马匹的行为,当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让陈谓然先给一部分熟悉马匹的士卒换上马匹,剩下的人加紧训练,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懂就去打仗。
但陈谓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他画出粗糙的骑枪图纸,拿给军中工匠加紧打造。
在尚方郡修整的日子里,足够所有骑兵使用的骑枪就已经全部准备好,甚至还有剩余。
准备骑枪的速度这么快,一是因为尚方郡商贾交通之地,物资容易征集,二是陈谓然特意下令粗制滥造,根本不在乎质量,只要人从中间撅两下撅不断就算能用。
以他目前的这些骑兵的质量来看,指望他们用马刀长矛冲阵也不现实。
可是骑枪就不同了,只要这些骑兵会骑马冲锋,再教他们一些使用骑枪的技巧,至少拉出去能冲阵。
而且骑枪质量差,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在里面。
他命令打造的骑枪完全仿照欧式,枪身总长约两米多,前细后粗,中间靠后的地方带有护手,枪头相当锋锐,考虑到这些骑枪都是用完就坏的坑爹货,陈谓然并没有画蛇添足的再让工匠加上防止刺入过深无法收回骑枪的顶端插槽。
在这个世界,所谓的骑兵三宝都是已经有的东西,但陈谓然也没打算花大价钱去购置。
在买马匹的时候,除了脚底的马蹄铁,许多商贾都把马鞍之类的东西卸下,想着二次售卖。
这不是想抢钱么?
陈谓然看他们不地道,也是露出了同道中人的本性。
他派了千把士卒,在尚方郡连抢了几家大商会,很快就凑全了骑兵的装备。
领头的那些都被抢了,剩下的小商贾们只能咬牙切齿的骂着“强盗”,然后安慰自己,至少他们把马匹的钱给了。
劫掠了那些平时仗着有钱高高在上的商人,许多出身农民的士卒们觉得相当解气,还有人来中军大帐请愿,请求军师允许他们去城中劫富济贫。
说是劫富济贫,实际上都懂,就是单纯的纵兵劫掠。
富人要么提早躲到安全的地方,要么就是几家聚一块,用雇佣的私兵来保护他们,很难下手。
相比之下,穷人好下手多了。
哪有什么劫富济贫,劫富济贫的全他妈抢的穷人。
陈谓然把那几个士卒当众吊在尚方郡的菜市口,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对围观的百姓大声说道:吾等乃是义师,不做侵扰百姓的事情。
百姓们闻言感动极了,许多人拿来仅有的粮食来“犒赏王师”。
但陈谓然一一拒绝了他们,反而让士卒把军粮送给城中缺粮的百姓。
仅仅是两天时间,陈谓然率领的义师之名就已经传播开来,对此唯一不高兴的就只有那些商人,因为陈谓然送出去的全是从他们仓库里抢出去的粮食。
等到晚上,陈谓然还把那些白天被他鞭挞的士卒喊过来,亲手给他们涂药,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们,我们起兵就是为了百姓,不能让百姓对我们失望,我打你们,不是私仇,而是为了军中的纪律。
几个士卒羞愧极了,哭着发誓痛改前非。
陈谓然又让他们做了自己的帐下亲兵,这下他们更是无比感动,决定用性命保护这样值得他们尊敬的军师大人。
人与人的信任,有时候搭建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陈谓然与新魏皇帝喝酒的时候,曾感叹道自己原来也想当个与世无争的好人,但现在,却又变成了那个为了获取权力地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
新魏皇帝睁着一双迷离的醉眼嘲讽道:你本来就是小人。
陈谓然直接让人把皇帝送回了房间去,剩下的酒一口都没让他喝。
让士卒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这很重要。
陈谓然在每一次军中宣讲的时候,都不厌其烦的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魏国百姓、也就是你们自己而战。
奇怪的是,这些起初都是奔着拥皇护驾、从龙之功的名头、甚至就是为了混一口饱饭才来参军的魏人,开始真的把自己当成一支义军。
陈谓然在宣讲的时候,描述了一个人人平等、衣食无忧、老有所依的社会时,分明看见越来越多的士卒眼里出现了光茫。
现在军队的战斗力不重要,军队的装备也不重要,军队的人不能没有信仰,这对陈谓然很重要。
当然,他自己也是相当洁身自好的,既没有欺男霸女,也没有纵兵抢劫,这两点就足够那些百姓感恩戴德了。
实际上这并不是陈谓然道德多高尚,仅仅是这些百姓的幸福标准实在太低了。
剩下的路越来越开阔平坦,在某个黄昏,陈谓然策马巡视着营寨,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一座巨大的城池。
“那里是魏京。”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侧脸看去,是公主。
公主和皇帝都被陈谓然带在军中软禁着,不过皇帝乐于和陈谓然交谈,公主自从那天看见陈谓然坐在官吏们的尸体旁喝酒以后就再也不肯接近陈谓然。
一直待在自己的营帐中,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主动跟陈谓然说话。
“你打算怎么做?”
公主冷冷的问道。
陈谓然摇摇头:“我原本打算这时候派人告诉楚帝秦狩的身份,以秦狩的名义告诉他我们愿意配合攻下魏京,但楚军的进展实在太快了。”
“我打算让魏楚相争,自己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但目前来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过,联合楚国是肯定不行了。”
第五十二章 副将
“禀告大帅,东北方向发现一支万人大军,疑似是魏人增援,正在向魏京移动。”
“禀告大帅,魏京城外有大量魏军营地,人数不明。”
“禀告大帅,西面的探子传来消息,魏人正在大量征召新兵,准备组建南下勤王的部队。”
“知道了。”
安平生放下战报,表情却意外的轻松。
根据情报,驻守杀虎关的魏军有很大一部分是魏国的精锐,但如今这支魏军在杀虎关几乎已经被全面击溃,伤亡极大,这场败仗就等于是在魏国身上开了个巨大的伤口。
直接让魏国毙命倒不至于,但无时不刻都在放它的血,耗费着魏人残存的元气。
通过前期兵力优势逼迫魏人主力决战,然后分几次慢慢吃掉魏人的主力,重复几次这样的过程,魏人将永远以劣势兵力交战,正面战场会输得更快。
“不用管增援的魏人,让你们的属下继续进军。”
安平生边看地图边轻声说道。
站在旁边的将军们中有人问:“东北方向的那支大军距离我们很近,假如是魏人增援的部队,我们要不要现在把他拦截住。”
“也好。”安平生犹豫片刻,点点头:“谁愿意出战击溃那支魏军?”
“末将愿往!”说话的那个人站了出来。
“好,其余各军,继续前进。”
......
陈谓然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疲惫的伸了个懒腰,嘟囔道:“我现在也得找几个副将帮我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旁边的侍卫头子宋长志帮他轻轻捶着肩膀,说道:“您是能干大事的人,能者多劳嘛。”
“长志,你去帮我把所有校官喊来。”
“是。”
不一会儿,在陈谓然军中的全部校官都已经来齐,总共是三十人。
二十人步卒统领,十人骑兵都尉。
仿照的是天下通行的军中建制。
陈谓然一直都觉得这样的建制不怎么合理。
每个校官管的兵实在是太多了。
一旦有人动了歪脑筋,想对他这个主帅下手,直接让自己的部曲发起突袭,恐怕到时候他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就不好说了。
不过猝然更改军中建制,陈谓然怕这些校官跟他翻脸不认人。
在凛关那儿招兵的时候,他没想到这一出,等想起来时,再去做却是相当难了。
他当时不熟悉军制,又没问秦狩,定的校官标准是:识字识数,能服众,至少要有不重复的一百人愿意推举你。
在一群大字不识的丘八中,这样的标准已经算是高了。
来参军的大多是农民和江湖游侠,最看重所谓的义气,等校官和自己的部曲已经开始熟悉,敢动他们,他们就敢聚起自己的兵来反攻凛关,凭借秦狩关内的四千楚军,能不能守住还是两说。
毕竟在这种时期,手底下的兵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有多少兵,就有多少底气。
靠着平时拿点小恩小惠,恐怕还不至于让这些校官放出手里的兵权。
他目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拖一天是一天,好在目前士卒对他感官较好,短期内生不出什么变数。
陈谓然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后面无表情的说道:“军中事务繁重,我欲在你们中间选出三位副将,代我分管部分军中事务。”
校官们骚动起来,大家面面相觑,副将,比校官地位更高,自然是谁都想当。
“诸位各有优劣,我也不能随意指派,恐怕总会有人不服,那时就坏了军中的和气。这样吧,你们都知道各自的姓名,每人准备一张纸,写上一个名字,可以是你自己,也可以是别人,但是写的时候不准让其他人看到。”
“开始写吧,我看着你们,写好立即交给我。”
“被提名最多的前三人,就是军中的副将。”
事发突然,没人能提前拉拢,在这种时候,就很考验一个人能不能服众了、
大家各自偷偷用眼色交流,一群大老爷们互相挤眉弄眼,看的陈谓然一阵好笑。
很快,三十张大小不一的纸就汇拢到陈谓然手里。
众人彼此紧张起来,正等着结果,陈谓然瞥了一眼他们,却突然笑骂道:“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怎么字都跟我写的差不多。”
大家哈哈大笑,气氛缓和了不少,陈谓然这才随意点了一个人:“王玄照是吧,你来帮我计数。”
“喏!”
王玄照憨笑着站起来,一脸和善憨厚的样子。
但陈谓然知道这人最喜欢拉拢钻营,做人圆滑不得罪人,常常和其他校官称兄道弟,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副将有他一个。
“沈黯十个,王玄照八个,齐大福五个,其余均是一个。”
“沈黯和齐大福呢,站起来给我看看。”陈谓然看向那些校官。
王玄照就不用说了,齐大福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但从面相来讲,他是那种打仗还没交手就能先一步震慑敌军的人。
再看看他平日里的言语作风,倒有些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王玄照和齐大福都是步卒统领,沈黯是骑兵都尉。
那些骑兵都尉很聪明,他们虽然都想当副将,但也知道争来争去总得有人代表他们骑兵的利益,索性就把沈黯推出来了。
看到沈黯时,陈谓然眯了眯眼,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显得他这个人在一群粗汉中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让陈谓然总觉得这种人在哪里见到过。
没等他多想,营帐外面传来传报声,看守营帐的士卒搜身放行后,一个探子掀开帘子匆匆走进来。
“禀告军师,发现楚人营地!此外有一支楚军已经在向我军移动。”
陈谓然抬起头,疑惑道:“楚人进展这么快?这儿都是魏京地界了,怎么又有楚军?人数大约多少?”
探子脸上有些恐惧:“属下只看到楚人联营数十里,旌旗不可胜数,至于那支往我军移动的楚军,人数至少也有几千。”
“数千么......”
陈谓然沉吟片刻,说道:“传令下去,全军后撤。”
“至于三位副将,王玄照和齐大福带领所有步卒拔营,沈黯,你带着所有骑兵出营掩护,防止楚人冲营。”
“喏!”
第五十三章 卧底
“敌军在后撤......”
楚将听着探子的汇报,脸上露出一丝兴奋。
“那么,我们进攻,后军跟紧,前军准备接战!”
他下令道。
楚军出战的号角和擂鼓声响起,大地在成千上万士卒的脚步声中震动起来,但这不过是即将开启的大战的序幕。
陈谓然骑着战马,站在山坡上俯瞰着漫山遍野的楚军,旁边是他的新副将沈黯。
两人心中各有心思。
仅仅是相处这么一会,陈谓然心里就对沈黯有了极大怀疑。
这人虽然极力掩饰,但在指挥骑兵列阵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破绽。
他分明是个打过很多仗、经验丰富的人。
沈黯脸色还算平静,他时不时看向陈谓然,眼中流露出莫名的神色。
整整三千名轻骑兵等在他们身后,只待一声令下,就能居高临下的冲出去对楚军发动突袭。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下方的楚军已经看到山坡上有人,不过并没有立刻冲锋,而是正在等待后军跟上,然后对这里发动全力一击。
陈谓然也看到了在军中来回策马号令士卒的楚将,在他的指挥下,楚军始终是以正面防御的保守姿态前进。
这是一名谨慎的楚将。
就在这时,陈谓然忽然注意到旁边两名骑兵正在朝下面挥舞着两面旗帜,发出某种让他看不懂的旗语。
这可不是他的命令。
而那两个,似乎是沈黯的亲兵。
陈谓然大脑飞速转动起来,那一刻,那名楚将的脸和沈黯的脸重合到一起,直到这时,陈谓然才意识到沈黯的气质为何那么熟悉。
那根本就和之前的秦狩一样,他们都是楚人!
但,为时已晚。
身后的三千骑兵中忽然骚动起来,少部分骑兵抽出马刀,对着之前还谈笑风生的同袍胡乱砍杀,硬生生冲出一条直奔陈谓然的血路。
山下的楚军杀声震天,一步步逼近山坡。
前方,身后,尽是敌人!
陈谓然精心挑选的反击地点,刹那间变成他的绝命之地。
沈黯抽出佩刀,但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而是大喊道:“大楚游骑将军秦狩麾下五营校官沈黯在此,降者不杀!”
秦狩...秦狩!
陈谓然双目赤红,心中杀意凛然。
又是一个背叛我的。
等我逃出去,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他拨转马头,直接从厮杀的骑兵中穿了过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军中有奸细!副将沈黯是奸细!全军进攻!”
刚才还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做什么的新魏骑兵们,在听到命令的刹那下意识动了起来。
跟随沈黯临时发动突击的骑兵只是极少数,等这些新魏骑兵缓过神来,连同沈黯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淹没在兵潮中。
“快,再快!”
楚将催促着部下前进,刚才山坡上两个骑兵的旗语是楚军内部通用的旗语,说明那支敌军里面有他的同袍。
在无数敌人的包围下还敢挺身而出帮助他,真壮士也!
楚将又敬佩又担忧,但下一刻,他看到山坡上几个执掌新魏旌旗的骑兵冲出,紧接着,在他们身后,一排排黑甲骑兵如浪潮般冲出,随着无数马蹄的一次次踏动,带来天崩地裂般的气势。
怎么会有这么多骑兵?
楚将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他甚至都没注意到那些骑兵坐下的马匹速度远远不如正规的战马,许多骑兵只是披着一层简单的盔甲甚至只有一身黑衣。
刚才他看到山上打出的旗号时过于兴奋,还以为山上的那位已经能把控住局面。
这就导致他的军队步卒没能保持完整的阵列前进,而是在队列混乱的近距离情况下与这群骑兵迎头撞上!
砰!砰!砰......
除了马匹撞上人体血肉的声音,只有士卒们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响起。
一杆杆骑枪在冲撞的过程中折断,无数楚军被直接挑起,在落下的同时还撞翻了其他楚军。
而那些几乎全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新魏骑兵们,有人在冲锋的途中就被绊倒的马匹摔到地上,被身后的同袍践踏的粉身碎骨。
有人被流矢射中,惨叫着摔下马去。
更多的人用质量不佳的骑枪正面撞入楚军中,强大的作用力既撕开了阵线,也让许多人直接折断了手腕。
陈谓然趴在马背上躲避流矢,狼狈万分。
在他的计划中,他是想用那三千骑兵逼迫楚军停止进攻,然后再从容不迫的整军后撤,等待魏人和楚人决战后坐收渔翁之利。
然后这个沈黯是特么秦狩派来的卧底!?
“秦狩终究是不相信我,当初就应该再编些瞎话让他没有疑虑,或者是直接杀了他。”
陈谓然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被他下令后撤的那些步卒已经撤出去很远,此刻正惊疑不定的听着远处的杀声。
“楚人在进攻!全部压上去!”
陈谓然纵马来到步卒阵前,越过那两个副将直接下令。
他现在生怕那些校官里还有隐藏的卧底。
“你们的同袍在前面替你们挡住了楚人,现在,跟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到了!留下两百人保护皇帝公主,剩下的全部随我出战!”
陈谓然振臂高呼:“把楚狗赶出魏国的土地!”
“打倒楚人!”
“所有人,跟我一起喊!”
陈谓然纵马冲在所有士卒的前面。
他大吼:
“风!”
“风!”
“大风!”
“大风!”
比刚才上千骑兵冲阵声势更加宏大,楚将正指挥溃散的残兵包围住那些新魏骑兵进行剿杀,冷不丁听到远处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不由悚然望去。
“准备迎敌!”
楚军校官紧急拉了一部分弓手出来,尝试减缓敌军的脚步。
残余的新魏骑兵在几轮冲锋后还有数百人,已经被他们完全围困住,有人下马投降,也有人开始殊死抵抗。
假如对面是魏国官兵,说不定这些骑兵早就投降了。
但这一刻,他们知道对面是侵略自己家国的楚人。
出身贫贱、大字不识的粗浅丘八们不像文人那样,张嘴就能说出多少大道理,但他们中的大部分,却会用性命去保家护国。
但楚军的阵列已经彻底散乱,仓促之间根本没法把命令传达到整个战场上。
新魏步卒全部进入战场。
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第五十四章 卦象
又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天上没有多少云朵,在即将落山的太阳的映照下,洒遍鲜血的泥土被人为翻起,又重重落到尸体上。
楚将的尸体被掩盖在几个楚卒的尸体下面,身上还插着一把断枪,死相凄惨。
陈谓然带着剩下的军卒慢慢打扫战场,他骑着马,马后面拴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沈黯。
他被手上的铁链拽着,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脚上的靴子被扔了,两只脚在满地碎石上磨破了皮肉,走一路,留下一路血印。
陈谓然特意在楚将的尸体旁停留片刻,回头问沈黯道:“楚军营地应该就在附近,你只要告诉我秦狩准备怎么对付我,我就把你放了,留你一条命,你觉得怎么样?”
“呸!魏狗!”
沈黯不知道陈谓然的真实身份,他只认为陈谓然是个在路上被秦狩救起,然后又用花言巧语蛊惑秦狩作乱的小人。
“我死又有何惧,只等秦将军和圣上大军汇合,你就死到临头了!”
“那我成全你。”
陈谓然平淡的声音传入沈黯耳中,后者瞪大了眼睛,看着几个新魏士卒解开自己的手上的铁链,然后任凭他们粗鲁的把自己往后面拖去。
夕阳渐渐收敛了全部光辉,潜伏在山河大地的阴影中,短暂的一道血光划破天空,随即,天色完全阴沉了下来。
经过这次交战,尽管击溃了那支楚军,但陈谓然原本的一万大军也折损过半,三千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余的少数人也组不成新的建制。
伤亡极其惨重。
士卒们还在搜检战场上的兵器盔甲,后方已经搭建起一个简陋的营寨。
今晚吃的是煮马肉。
陈谓然坐在一根木头上,看着近处的篝火发愣,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公主和新魏皇帝坐在不远处,一边烤着篝火,一边时不时看向陈谓然。
公主小声说道:“今天他损失惨重。”
“那我劝你还是不要触他的眉头。”皇帝伸手试了试烤架上的马肉,然后缩回手:“好烫,还没熟。”
“你想要离开的话,我有办法送你回魏京。”他扫了公主一眼,目光看向更远处,逐渐变得深邃。
公主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楚人大军即将打进魏京,你是把我送回去等着当亡国公主殉国吗?”
“当然不是。”皇帝耸耸肩:“我现在想告诉你个事情。”
“什么?”
“据可靠情报,咱们京城里的那位弟弟,先杀了太后,又杀了许多大臣,京城中剩下的世家都愿意奉他为主,他现在已经彻底执掌局面。”
“他?”公主脸上渐渐凝重。
“那么,秦家对你的承诺应该不算数了吧。”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奇怪的就是这里,秦家依旧在和我暗中联系,秦家家主还跟我保证必然会全力把我推上皇位。”
“怎么会......”
“现在的局势太乱了,我已经看不清楚了。”皇帝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另外,列国的联军恐怕已经开始集结了,魏国经过几十年的太平,即将成为天下最混乱最民不聊生的地方。”
公主忧虑的说道:“我们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摇摇头,苦笑道:
“人力有时穷,而我们面对的,恰恰是竭尽全力都无法抵抗的东西。”
“它的名字叫:
天下大势。”
......
魏京。
天色已晚,城门即将关上。
一辆马车匆匆驶出京城,守城门的两个兵卒刚想阻拦,就被队长一人扇了一下:“不想活了?那可是秦家的马车!”
秦家家主坐在车厢里,只觉得心中始终躁动不安。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疾驰,车夫喝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吗?”
秦家家主掀开车帘,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真是奢侈......”
看到眼前景象的第一时间,即使是他这样百年世家的家主,也不由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雕梁画栋,金屋玉轩......
这儿是魏国前第一世家家主、前第一权臣孙宠的山庄。
“君笑富贵等闲物,不过美酒与红妆。
一场大梦四十载,觉来往事已断肠。”
他随口吟哦着诗句,在这座已经半荒废的山庄里慢慢前进。
就在不久前,他还能听到看到这座山庄里的人们的欢声笑语,但随后,他就带着私军踏破了山庄的大门,把这里的孙家家眷、族人、仆役杀得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那一天,魏国第一世家,
孙家灭门。
前面就是孙家祠堂,与外面浮夸、奢靡的建筑不同,祠堂的装设表现出一种庄严和大气。
里面隐隐有昏暗的烛光闪烁。
秦家家主深呼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几次变换,最终,他换上一张笑脸,然后推开了门。
里面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尽管白发苍苍,但他冷冷看着秦家家主的那双眼睛锐利的吓人。
像是直接看穿了人的心思一般。
“邹先生。”秦家家主行客礼。
“秦家家主。”老人持主礼。
“夜色苦长,先生何不来我秦家安歇。”
“老夫在此,祭奠孙家满门亡魂,本想等头七之后,登秦家门前拜谒秦家家主,没想到您竟然会亲自前来,可谓礼贤下士。”
秦家家主微笑道:“实不相瞒,听闻先生在此,我第一时间便赶来此处,只为求先生一件事。”
“何事?”
“世人皆知先生卦术非凡,可算人前程,我想求先生一卦。”
老人呵呵笑道:“卦术,不过是老夫寄身孙家的谋生手段,秦家家主文武双全,当世人杰,怎么也信卜卦这一套。”
“不过是求个心安。”
秦家家主看向老人身前的满桌灵位,有意无意嘲讽道:“先生不也是给孙宠算了一卦,主大凶,当日痛哭流涕央求孙宠不要出门,但那匹夫不听,落得个身死名裂。”
“老夫亦只是求个心安。”
老人叹息道:“其实在家主死后,老夫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看着秦家家主,明亮的眼睛里却又深邃无比:“所谓卜卦,其实并不在于你是否知道自己的命运并去改变它,因为在你知道自己命运的那一刻,未来就已经开始变化。”
“知道命运等于接受命运。”
昏暗祠堂里响起铜钱落地的声音,随后,苍老的声音缓缓念道:
“人发杀机,九宫易位,主暴兵过境,天下大乱。
客据主位,龙登九五,主江山更替,妄立废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