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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裳新     大楚皇亲txt下载     大楚皇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反策

    “荒唐!老夫前日就已经下令开仓放粮,若是家中有老弱的,不光多给粮食,还有额外的银钱,怎么可能有人现在闹事?”

    安平生边走边想着,随口问道:“是不是又是什么官员在私下克扣赈济的粮食银钱?”

    “这事复杂得很,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负责通报的小吏不敢多说什么,低眉顺眼的往前走着。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的大队侍卫们侧过身,迅速跟在安平生的后面。

    他们来到午门前,早就有人准备好了马车,安平生撇过小吏,独自上了马车。

    就是这时候,他在车窗边看到了一个人。

    “义都侯!”

    唐源懒洋洋地走下城楼,对着安平生长揖一下,并不下拜。

    “你去点两百北府军,与老夫随行保护。”安平生看着唐源这样子便有了一份不悦,他的语气瞬间冷漠下来,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

    安平生如今是楚国大将军,手握重兵,又被当今幼帝尊为亚父,朝野上下谁敢不敬?

    现在那个站在安平生面前的人,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北府军战后兵员不足,守备宫中已是勉强,恐怕分不出更多的人来保护大将军。”

    唐源脸色不变,只是很明确的拒绝了安平生的要求。

    后者的目光愈发阴森,只觉得唐源今天浑身不对劲:“人数不够?老夫记得,北府军人数还剩下至少三千人,而老夫只要两百人,就这,也不行?”

    “不行!”唐源冷冷说道。

    “你!”安平生气得半死,在愤怒之余,他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对几个北府军都侯都已经厚加笼络,平日里大家都是以礼相待,按道理讲,不应该啊……

    罢了,先去处理百姓的事。

    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狠狠瞪了一眼唐源,随即放下帘子。

    听得身后车厢里传出闷闷的一声“去外城。”,车夫驾了一声,便催动了马匹。

    “这个唐源,今天到底是什么毛病?”安平生兀自在恼火的想着,他忽然提出要二百北府军,也不是忽生的念头,也是想试探试探这些都侯遵不遵从自己的命令。

    现在一看,全都是不听话的白眼狼!

    小吏说,闹事的人就在京城外层东角,在他说话的时候,安平生立刻就想起来,那似乎就是每天分发粮食银钱的地方。

    莫非真的是有官吏克扣了赈济用的东西?

    他想到这里,眼光骤然一狠。

    本想学着楚帝,润物细无声般的治理朝廷,如今看来,自己这怀柔手段却是在这时候还用不得。

    “乱世,当用重典!”

    他阴沉的说道。

    “打死他!这个老爬灰!”

    原本领取赈济粮食的百姓们把街上某处团团围住,人群的后面,陈谓然脸色怪异的看着,身后跟着两个人,他们彼此并不交流,只是偶尔面面相觑,都能看出隐隐的笑意。

    今日负责分发粮食的官员,是朝廷上新晋的户部员外郎,也是一位在民间一向极有名声的“读书人”。

    他本来应该站在粮食袋子旁边,带着一丝倨傲的微笑,看着手下给百姓们分发粮食,接收百姓们充满感激的话语。

    但,此刻躺在地上被众人嘲笑羞辱的,也正是他。

    陈谓然的本意是今天让这个官出点丑,一来是便于以后慢慢提高百姓们的接受程度,二来,也是为了缓慢行事,免得动作太大,被安家的人察觉。

    但他自没有料到,这个所谓的户部员外郎,根本自个就是一身脏水,都不用人泼的那种。

    克扣钱粮、贪赃枉法、任人唯亲、还有...爬灰......

    自己收买好的人还没有出来,几名书生就先冲了出来,先是破口大骂这个员外郎将他们从什么征辟名单上抹去,更换上了他的几个子侄,紧接着,便从他们口中爆出了员外郎私通儿媳的事情!

    而且还有人证!

    是那位员外郎的一个家仆,被几个书生联手用重金收买,才把这个秘密捅了出来。

    员外郎自然是不承认,双方吵的火热,连分发钱粮这件事都做不下去了,陈谓然收买好的那伙人反而不知道怎么出场,陈谓然心想索性让他的名声完全臭掉,便示意布置好的人登场。

    他几天前搜集到了这个官员贪污的证据,已经暗中鼓动起许多人,准备趁着今天的机会把这个官员的名声先搞臭,让百姓们开始质疑朝廷,引起民间的骚乱。

    但现在,员外郎大人是彻底成了笑话,但百姓们对于朝廷任人不当的恨意,反而没那么高了。

    而且,现在还有不少人趁乱在抢粮食,原本就有许多人蠢蠢欲动,看有人带了头,更加按捺不住,为数不多的士卒压根挡不住他们,迫不得已下直接拔刀在手,对准人群大声警告,一时间人们都畏惧的后退了。

    陈谓然沉思片刻,小声让身后一个人重新打扮成穷苦百姓的样子,在人群中大声喊道:“只须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人高人一等,贪污克扣本是寻常,我等出身平民,捱饥受饿亦是有理么?

    大家伙家里没有挨饿的亲人吗?眼前这些粮食,都是普天下百姓交纳到国库里的,咱们取回自己的粮食又有何不可?”

    他故意停顿一下,然后大吼道:“抢粮啦!”

    人群霎时间涌动起来。

    那个员外郎捞到这个机会,自然管不住自己的手,一石粮食,能直接抽去三斗,分到百姓手上的,只有可怜的一小袋。

    里面那点粮食,拿去煮粥都像是在熬糖水,压根没有多少沉底的。

    楚国现在确实极缺粮食,但若是朝廷肯与百姓同舟共济,日子是可以挨过去的,等到今年秋收,以后便是一帆风顺的日子了。

    安平生的本意也是如此。

    如今的朝廷,几乎都是他大权在握,同时还有十几位幕僚在旁辅佐,可以说现在的朝廷,除了各个位置上做事的人之外,真正的决策层,便是他和那十几个幕僚。

    能出谋划策的不少,但能治国安民的人才,却是一个都没有。

    因此,也就照着眼前的局面,去做最笨,但最有效的事。

    让现在的朝廷真正做到和百姓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就连安平生现在的伙食,都已经变成了一日两餐,而且很少见到荤腥。

    只要捱过这大半年的时间,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正因为如此,这位员外郎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值得同情。

    “公子,乱起来了,乱起来了!”

    身后的那个青衣人小声而兴奋的说道。

    陈谓然看着暴动的人群,以及被人群踩在脚底下痛呼出声的员外郎大人,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意。

    今日这一乱,必然有许多人将会拿不到赈济的粮食,若是其中有人饿死,这笔账,却是应该算在他的头上。

    正在喧闹的时候,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粗暴的推开聚集起来的百姓,专门挑闹得最激烈的那些人下手,用刀柄刀鞘直接上手狠狠殴打,地上很快就躺倒了不少哀嚎的人,手里尚且还抓着装粮食的袋子。

    陈谓然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妇女,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粮袋,即使被侍卫打的满嘴是血,也死死捂在怀里,不肯松开粮袋。

    满地都是散乱的粮食。

    一个后背略微有些佝偻的老人走下马车,站在那里,便是不怒自威,让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侍卫们全部拔出刀来,与沉默的人群形成对峙。

    有一些乖觉的人,看到不妙,立刻从人群中逃跑了,陈谓然目光一闪,却是躲进了人群中,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

    前因后果,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人给安平生说过了。

    爬灰,那是那老混蛋自家的事情,被爆出来,固然是官声有损,朝廷也有用人不当的责任,但,错误还没有那么严重。

    可现在是什么时节?

    京城里许多百姓家里都开始闹饥荒了,你还敢在这时候克扣粮食,你这不是在给自己找死,也是在给安家和朝廷挖坑啊!

    “老夫...安平生,如今承蒙圣上不弃,尊为大将军,代理朝政,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安平生淡淡的说道,目光投向每一个人,看向妇人手中紧握的粮袋,看向面黄肌瘦的百姓,语气开始沉重起来:

    “大楚的同胞们,你们受苦了。”

    那一刹那,在场的人几乎都是眼眶发红。

    短短的一句话,说尽了多少苦楚?

    楚帝还在的时候,京城里百姓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后来楚帝说要去打一直侵扰边疆的魏人,那咱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这一仗。

    后来世家起兵,京城中良家子首先被抽空一大半,接着,便是摊派到各家各户的征粮,没人想死,好歹还有些存粮,便也就交了。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大家的存粮都快要耗费尽的时候。

    “同胞忍饥受饿,罪在我等食俸禄之官僚,身在其位,不配其位。”

    安平生看都没看那个还在地上蜷缩着的员外郎一眼,直接下令道:“把这个目无王法、侵害百姓的狗官,打进死牢,秋后斩首!”

    “是!”

    侍卫们拖起员外郎大人,人群沉默的看着,并没有再说什么。

    陈谓然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这个局,却是要被破了。

    安平生这招,叫苦肉计。

    可以说,这是只要用出来,基本上就能阻挡一切情况的计策。

    但是最多只能用一两次。

    其效用,跟皇帝的“罪己诏”差不多。

    安平生的背更加佝偻了,看到他的每一个人,都会以为这个老人身上背负着无穷无尽的东西。

    他从地上慢慢捧起沾满了尘土的粮食,一粒粒收集起来,在场的侍卫没人敢好好站着,迅速收起刀,跟着他一起捡粮食。

    安平生终于又收集起一袋粮食,他走到那个捂着粮袋的妇人面前,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一个婆婆,两个孩子。”妇人低下头,小声说道。

    安平生点点头,又问道:“男人呢?”

    “跟先帝去了魏国,战死在那里了。”她回答道。

    安平生没有再说什么,他眼里流露出的悲恸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把手里的两点递给妇人,接着,又沉默地回过身去,在地上捡着粮食。

    陈谓然看了最后一眼,长叹一声,却是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大将军带着他的侍卫在捡粮食,满街的百姓从沉默,再到跟着一起捡,甚至有人偷偷把怀里抢夺来的粮食又放回到粮堆里。

    侍卫们捡完粮食,开始搀扶起刚才被打伤撞伤的百姓,帮他们去领取钱粮,双方的气氛迅速缓和起来。

    百姓有时候是愚昧的,是盲从的,但,他们在更多的时候,却显得那样可爱。

    安平生用的只是苦肉计。

    但百姓们,甚至是侍卫们,却是当了真。

    他们在反思,在羞愧,在努力去改正自己的错误。

    “大家,再来领粮食吧!”

    看着重新被整理好的粮堆,安平生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他脸上留下两行热泪,被他迅速揩去,他红着眼眶,对着每一个重新排好队的百姓都说道:

    “老夫保证,以后会好起来的!”

    “你家里若是人口多,可以多领一些,朝廷的每一分粮草,都是来自百姓,你们才是楚国的根基。”

    “我们已经打垮了西面的魏人,南面的苗人,现在的情况虽然艰难,但等到秋收,大家都会好过起来的。”

    “世家和权贵都已经倒了,咱们的好日子就快要到了。”

    他言语温和,说的并没有那般晦涩难懂,全是白话,但百姓们听得懂,才会真正的开始感激。

    从皇城乘着马车一路赶到这里,时间并不长,但安平生却是很快想出了应对的计策,那时候再去召集幕僚商议已经是来不及,他便采取了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暗自下定决心,从明天开始,就要把整个官僚阶级再次整饬几遍,将所有不合格的人,统统清扫出去。

    作为一个主帅,他深深的明白,假如军中有庸将领军,很可能会变成一匹害群之马,往往就是这些人,导致覆军杀将。

    而现在作为一个宰辅,他就不信,世上没有廉洁的同时,还能做事的官员。

    “如果没有,老夫就用刀来逼着这世上有。”

    他如是说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寻才

    苏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脸上做了简单的掩饰,不用担心熟人把他认出来。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事情,所以现在尽管是一个人走着,他也不用担心孤单,因为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

    “凉王曾经帮助过我,而我却为了妹妹而陷害他,想置他于死地......”

    苏猛不知道楚帝指使自己去做那件事是出于另外的谋划,所以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曾经陷害过凉王。

    若不是妹妹的劝说,他压根不会再来追随陈谓然。

    现在,他倒是愿意继续效忠凉王,可若是凉王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又要找他算账呢......

    苏猛听到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下意识看了一眼。

    是两个穿着寒酸的书生。

    “贤弟,朝廷准备在秋初开始考试,那些限定作为考试范围的书,你可买到了?”

    年长一些的背着一个书箱,喜笑颜开的问旁边的那个,他已经买齐了想要的书,这些书基本上都是民间里流传的普通书籍,很容易找齐,要么是直接去杂货店买二手或者是根本不知道已经几手的书,要么,便是去借。

    毕竟,这些书虽然不难找,但量却还是很大的。

    不光是内容,就连各个书籍本身,加起来也得有二十本之多。

    据说秋试,也就是朝廷准备在秋初开办的那一场考试,是用来选拔各处低级官吏的考试,基本上都是从九品到七品的位置,稍微有点成绩的,基本都能录上。

    考试内容头一项是选择任意几句从书上摘抄下来的句子,让考生做出注解,一般这玩意都有标准回答,就看考生有没有学过。

    之后,便是诗词、默写,甚至还有一道简答题。

    我们所谓简答题,在楚国朝廷的官方语言里,则被称为时景题,据说时景题不限于任何回答,只要言之有理即可。

    若是考试成绩在前面四百名的,则由朝廷发给凭证,参加一年后春祭后的考试,

    在第二场考试中依然能获得不错名次的人,便可以根据各自的成绩获得七品到五品左右的官职,而在那之后,排名在前五十的人还要参加一场殿试。

    殿试的前三名,分别被称为甲筹,乙筹,丙筹。

    陈谓然听到秋试的消息时,让人立刻去收集来消息,自己研究了一会,暗暗吃惊于这样的考试制度。

    抛开考试内容和范围,光是从大体规章来看,就已经相当接近他记忆里趋向于完善的科举制。

    凉郡的官场也同样缺少合适的人才,或许,等他回去的时候,可以考虑在明年也举行这样一次考试。

    苏猛并没有想的那么多,他看着两个书生又闲谈了一会,便径直走进了十二坊中。

    “十二坊......”

    他看了一会坊口的招牌,又迟疑了一会,才慢慢走了进去。

    自小在京城长大的苏猛,虽然常年待在军营中训练,除此之外,又要去国子监中学习。

    但他有时候也会厌倦这样的生活,约上几个好友,找个借口溜出来在京城各处闲逛,去的最多的,自然也就是京城中层的十二坊。

    记得那时候,里面人来人往,各处热闹非凡,无数的商贩在里面卖着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漂亮的女子站在红楼前招徕客人,即使站在茶馆的外面,也能听到里面说书人慷慨激昂的声音。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战乱的风并没有吹到这里,是一场颠覆全京城的政变改变了这儿。

    人们在经过那一夜的杀戮后,许多商贾都选择离开这儿,大家都只是求财,谁知道下一次刀子会不会砍到自己身上。

    苏猛在街上漫步,心情变得更加惆怅,往来行人稀少,往日里觉得那些人碍眼,现在,却又分外想念因为他们而带来的那种热闹感。

    因为这儿的人少,隔着老远,他便看到了一个穿着落魄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服,脚上拖着一双草鞋,此刻正坐在街角,手上捧着一本书,此外还拿着一支毛笔,在书上写写画画。

    苏猛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顺便瞥了一眼,发现这个人手边还有一本摊开的书,此刻正在拼命抄写上面的内容。

    他看了一会,随口问道:“你在这抄书有什么用?学书岂是这么学的?”

    那个人听到声音迅速抬头,打量了一下苏猛的穿着,笑了笑,随即又低下头,边奋笔疾书,边说道:“贵人有所不知,小人家境贫寒,没有钱去买书,往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更是借不到书本,所以......”

    “所以你便自己抄写了?”

    苏猛下意识回答。

    那人又笑起来:“所以,这书是替我阿弟抄写的,他要参加今年的秋试,我和他一人分了一半去抄写,我们白天得去干活,把中间休息的时间拿来抄书,晚上我阿弟才能拿书慢慢背诵。”

    “你阿弟?”苏猛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呢?你不想去参加秋试?听说,考过了的人,可以去做官。”

    “跟您不毫不自夸的说,这些书里面大部分我都能全部背下来,就算是没看过的书,给我拿去闲暇时候翻一翻,大概两天功夫,也能记个差不离。”那个人语气平淡,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他怕得罪这位穿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青年,便又补充道:“您别问我为什么不去参加,他朝廷里又有规定,说是而立以后,统统不准参加考试,只允许年轻人参加。”

    这不是耽误人才吗?

    苏猛刚想这么说,却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凉王阵营的人,应当巴不得安家的朝廷越耽误人才越好。

    不过么......

    他顺手抽过那个人手里的书,随意道:“既然你牛皮吹得这么响亮,那我就拿这本书考考你,对了,这书你看过没有?”

    “大致翻了翻,也能记得七八成吧。”

    那个人一脸抑郁,没想到自己好言好语说了半天,来了这么一个捣乱的家伙。

    他抄着手,无奈道:“贵人,您大人有大量,把书还给我吧,小人今天就这一会能抄书,过会还得去干活呢。”

    苏猛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他面前,说道:“这一块银子,够你去买一本书了吧,现在,我问,你答。”

    有钱就是有理。

    那个人立刻拿过银子,很没骨气的点点头。

    “夫(第二声)人也,不可使知其命,万事天成......后面是什么?”苏猛随便挑了一段话,直接问道。

    “万事天成,人唯本心,心定而后自知,天命不能使之.......”

    那个人懒洋洋的背诵道,没有丝毫思考的样子。

    洋洋洒洒一整段话背下来,竟然更没有任何错误。

    苏猛又翻了几页,再次提问:“天地君亲师,何为先者?”

    天地、皇帝、父母,老师,这些人里面,谁排在最前面?

    他在国子监学习过很多年,自然也对这些书籍有所了解,此刻提出的问题,则是要求注解。

    “亲为先者,弗亲无我,故无谓天地君师。”

    这话说的很明白,但却不是苏猛老师讲过那种注解。

    苏猛又提问了几句,发现这人说的都自有道理,但全都不是“正规”的注解,但显然都是实实在在的读过并思考了的结果。

    似乎是个不错的人才。

    他拿着书陷入沉思,又看了一眼这人身上的落魄装扮,很快下定决心。

    “你现在干什么活?”

    “我在一个酒楼里做伙计,什么都干,怎么,阁下愿意看在这句话的面子上,再给我一点银子么?”那人摸索着手里的银子,微笑道。

    殊不知,这话一说出来,到了苏猛耳朵里,却是等于签了卖身契。

    “好。”

    苏猛直接掏出一锭约有五两左右的金子,直接放到那人的手上,那人脸上从微笑到吃惊,再到惊恐:“贵人,这可是做什么?使不得!”

    “给你钱你还不要?”苏猛怒了,他发怒的时候,身上平和的气息瞬间变得狂躁起来,像是一头睁开眼的猛虎,正在打量猎物。

    苏猛是北府军的信都侯,而北府军又是先帝的亲卫军,先帝向来喜欢身先士卒冲锋,北府军便更是接二连三的被派上前线作战,苏猛便是由那时的杀伐中彻底洗练出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

    虽是合格的将军,但却不是合格的聪明人。

    “要是想要......”

    那个人不敢看苏猛陡然凶狠的眼神,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嘴上很老实的说道:“财帛动人心,但太多的财帛,可能会要命,我怕您要我去做什么不能做的事情......”

    “废话真多。”

    苏猛一把拎起他,将金子胡乱揣进他的怀里,拉着他边走边说道:“我赏你个差事,你要是做得好,不光你以后吃穿不愁,我也能沾你的光。”

    凉王现在很缺替他出谋划策的人,苏猛是知道的,若是自己能推荐上去一个合格的人选,王爷想来也会对自己高看一眼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人名叫晁拓。”

    ......

    苏猛一路拉着晁拓回到客栈,问过老板娘,知道“公子”今天出去一趟又回来了,正待在屋子里面,仿佛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连饭都没吃。

    嘿,他老人家心情不好,我这带来一个能让他心情好的人。

    苏猛谢过老板娘,又拉着晁拓往楼上走去。

    轻轻敲过门后,里面响起一个男声:

    “谁?”

    “公子,是我,苏猛。”

    “进来吧。”

    苏猛说完,又想起什么,赶紧对晁拓说道:“里面那个人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要多说其他的话,要是回答的好,你以后连你弟弟在内,都是衣食无忧。”

    “好,好!”

    晁拓听的满脸激动。

    他怀里那块金子,已经被他捂的热热乎乎的,但他还是舍不得松开手,等到开门的时候,他怕失礼得罪里面的人,便不情不愿的把手拿出来。

    开门的是个侍女,说她是侍女,却又是一脸的柔弱之色,看上去甚至有点病恹恹的样子。

    不会是里面那人的小妾吧?

    这个念头还没在他心里转过一遍,很快又被他抛开。

    因为此时里面的那个人已经转过身来。

    光是从面皮上来看,面前这人生的极好,剑眉星目,面庞散发出一股锐气,眉宇间虽有些阴鸷,但却让他身上看着多出了一分沉稳。

    但,穿着却是略有些奇怪。

    他只是穿着普通的丝绸制作的衣服,门外送自己进来的那人尚且是随手就能掏出五两金子,若说这人是他的主人,或者是朋友,从衣着上来看,便是不像。

    晁拓眼神一闪,瞟到那人身旁还坐着一个中年人,长相平常,衣着更是普通,还没等他开始推测那人的身份,长得极好的那人便说话了。

    “你有什么事?”

    陈谓然冷冷的看向苏猛。

    刚才梅清泉带来一个人推荐给他,说是前兵部参赞大臣,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躲在自家的夹墙里,才偶然在上次的京城屠杀中幸存下来,这人出身世家黄家,现在世家大都被朝廷,或者是安家宣判为逆党,正是大肆追缉剩余世家子弟的时候,所以这人只能隐姓埋名,通过帮人抄书赚钱,给家人糊口。

    梅清泉推荐这人是有原因的,这人虽然是世家子弟,但却是一向清廉,往日里跟先帝走的较近,算得上是个有本事的人。

    陈谓然和这个名叫黄知宦的人交谈了一番,很快就意识到这人确实对自己极有帮助,必安打定主意要留下他。

    正在两人要进一步交谈的时候,却被苏猛扰了兴致。

    “额...我带来一个挺有本事的人,想来对您应该有些帮助,额,您要不要考校考校?”

    苏猛在陈谓然的注视下,竟然觉得有些紧张,他赶紧把晁拓推了出来。

    “哦?”

    陈谓然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人,倒是对他有了几分兴趣。

    晁拓不卑不亢的回望过去,与苏猛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他心里更感兴趣的,还是怀里那五两金子。

    “你叫什么?”

    “晁拓。”

    “你想要我考校你?”

    “并不是。”晁拓摇摇头,指着一脸惊愕的苏猛说道:“是他给了我五两金子,我才肯过来,然后又是他想让您考校我。”

    “哦,原来如此。”陈谓然点点头,看都不看苏猛一眼,说道:“我要考校你的,不是诗词歌赋,更不是朝廷要考的那些空话废话,我只问军政,阁下要是觉得回答不出来,现在就带着你的五两金子走吧。”

    “回答不回答是我的事,请阁下但问无妨。”

    晁拓听了眼前这人趾高气昂的话,只觉得一阵来气,他按捺住火气,平静的说道:“请问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凉王谋士

    陈谓然注视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要大不少的人,沉吟片刻,即便问道:

    “若汝为凉王手下的一个将军,在今天这种局面下,你会做些什么?”

    凉王?

    晁拓的瞳孔一缩,再次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思考了一会,说道:“凉王爷如今的局面并不好,听说前些日子,才跟魏人苗人打过一仗,小人消息不通,不知道胜负如何,但想来凉王纵然是获胜,之后的代价也是极大。”

    “若我是凉王手下的将军,此刻必然要私下里向王爷请求削兵权。”

    “削兵权?”

    前兵部主事黄知宦想了想,露出某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并没有说出声来。

    陈谓然的脸色倒是微微一变。

    为了节约开支,他这几天确实在思考减少军队数量的办法,毕竟整整二十多万大军,他就算砸锅卖铁也养不起,现在的情况,就是留下大部分精锐军队,将另外的一些混编军打散,在那些普通军队身上推行府兵制。

    若是可能的话,他还想让地方各城自理民兵的支出耗费。

    他面沉似水,脸上毫无表情波动:“削兵权,为什么削兵权,还请说个明白。”

    “这只是小人的一点浅薄之见。”

    晁拓谦卑的说道:“根据小人的所知,凉郡乃是虽不至于说是苦寒之地,但论起土地贫瘠,算得上是楚国各郡之最。”

    “听说后来那位凉王又在大肆招徕流民进入凉郡,这其实是没错的,但问题就是后来凉郡迭连遭遇兵灾战乱,那位凉王又带领大军开始四处征战,又消耗了不少钱粮,”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没注意到旁边的苏猛拼命朝他使眼色,仍旧自顾自的说道:

    “为今之计,窃以为削减军兵数量乃是上策,而且,最好先削去各城的郡兵,”

    “郡兵最弱,与各城各地权贵联结最深,听说凉王没有像如今朝廷一样大肆屠灭世家,这或许也算是个突破口,留着这些世家,勒令他们缴纳历年所得的大半,同时将他们可能对各处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哪怕是采取血腥手段。”

    他说的兴起,竟然没注意自己已经说的有些偏题。

    “为今之计,朝廷是绝不愿意跟凉王再来一次内战的,因为凉王承担不起,朝廷也就是仗着家底丰厚一些,现在的表面情况能好看一点,但各处的花费,只会比凉王更多。”

    “您单单拿一个将军来问我能怎么做,其实是不对的,我听说这位王爷对文武分的越来越严格,武将绝不能接触文官的事务,文官也不准对武将指手画脚,所以,您问的这个问题,其实是凉王爷本人和他手下文官的事。”

    “好!”

    陈谓然眼睛闪过一丝赞许,他最满意的话,莫过于晁拓刚才说的最后几句话。

    就连一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对手下的严格要求,想来做了这么久的规矩,那些手下人更是能牢牢记在心里。

    “那么,接下来还有一道题。”

    陈谓然略略后仰,示意苏猛去看看门有没有关牢,然后才对有些茫然的晁拓说道:

    “孤就是凉王,我想要让现在的朝廷乱起来,或者退一步,孤要在朝廷上扶植自己的人手,请你给我出个主意,要不然的话......”

    “啊?”晁拓愣了一愣,眼里精光一现,认真的说道:“凉王?凉王是......这位...公子,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今天我还得走出去......”

    “今天你必须给我出个主意。”对面那个公子...哦不,是凉王,微笑着说道、

    晁拓一听便知,估计是凉王看上自己了,要是不愿意给他做事,想来今天是走不出去了。

    他刚才的怒火、憋屈,此刻全都转换为惶恐,还有一丝的激动。

    若是这位当真是凉王爷,自己又为何不能顺势臣服,将自己平生的才学尽情施展出来呢?

    这一刻,他才开始认认真真的思考起凉王所说的问题。

    过了片刻,他竖起三根指头:“臣想出了三个办法。”

    “愿闻其详。”陈谓然点点头。

    “第一个办法很简单,就是效仿不久前的京城屠杀一事,派出大量杀手,刺杀安家所有子弟,要知道,一个大家族的核心族人也不过是百来人,甚至只有十几二十来个比较杰出的人才,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麻烦,若是这些人死绝,安家必然分崩离析,如今朝廷维持,全部仰仗安家,若是安家没了,就只能让您来主持大局,而那时候,朝野上下连一个能说不字的人都没有。”

    晁拓侃侃而谈,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流露出一种狠戾。

    “不错。”陈谓然继续点头。

    “第二条计策,便是离间计,散布谣言,将先帝死于军中的事情无限放大,不断的往安家身上泼脏水,利用如今幼帝新近丧父急于报仇的心理,派人暗中联络,趁着早朝的机会,利用幼帝的身份,抓住在朝堂上的所有安家子弟,直接诛杀,接着,宣布在外的所有安家子弟为叛逆,您趁势将全国的兵权收揽在手,利用平叛的名义,在军中收揽人心。”

    不等陈谓然有所反应,他便继续说道:

    “这第三条,却是缓兵之策,您在今年上奏,向朝廷请求独自攻打魏国,朝廷此刻无暇出兵,必然乐于看到您和魏地两败俱伤。”

    晁拓笑了笑:“臣听说,王爷您还没有娶亲吧,若是您向赵国或者齐国求取一宗室女为王妃,必然能获得其中之一的全力支持,只要趁这时候对外有用兵的地方,您实际上便是稳赚不亏,利用他国的钱粮来获得自己的疆域,将多余的兵力最大化利用。”

    “我有一个问题。”

    陈谓然想了想,说道:“别人都劝我开源节流,多开设商道,增加收入,同时大力鼓励农桑之事,为什么这些,你却是一点都没提到呢?”

    “王爷如今的形式,乃是等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农桑之事,不经过几年是看不出效果的,现在的朝廷,又怎么会给您那么多时间?怕不是一两年之内,等着您再被过于庞大的兵力再拖累一些,他就能起倾国之力尽数攻打您,轻松取得胜利。”

    晁拓说到这里,忽而话锋一转:“臣出的计策,其实前两条都是不得已的办法,王爷您自己知道现在的情况,所以也就要看您来怎么选了。”

    “你说的很好。”

    陈谓然点点头,询问道:“请问晁先生在京城中做的是什么官职?”

    “臣无官无职,只是和家弟一同做个小伙计,家弟正在温书,准备今年秋天参加朝廷的秋试。”

    “那好,孤现在请先生先做孤的幕僚,还有黄先生,委屈二位,先做孤的幕僚,替孤出谋划策,不知二位可愿意。”

    黄知宦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晁拓一同拱手道:“臣,谨遵命。”

    “现在,请二位暂时在这里住下吧。”

    ......

    晚上,陈谓然翻阅着一摞信件,旁边的李三娘动作轻快的点上灯,然后又出去端来一盆热水放在旁边。

    不是她不愿意替凉王洗,而是凉王自己不愿意。

    陈谓然自己脱了鞋袜,将脚泡进热水里,一边泡,一边看着信件。

    近日来,先是凉郡的岳韫和平先生来信,一则通报凉郡各处已经恢复了安稳,正在全力加紧春耕,争取在春天的末尾,再播种下去一点粮食。

    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苗人过境,将各处春耕的成果都毁去大半,现在只是要付出更多的人力,总比秋天什么都收不到、大家坐等饿死要好。

    另外,岳韫则是转交了一封安蛟连的信。

    他远征苗地,一番大肆屠戮后,也收获了不少粮食,除了维持大军数日所需,其余的都正在缓慢运回凉郡。

    最后,是裴玄的来信。

    信上说,他已经迎回了那两名原本驻守在魏国的将军,正在带着汇合后的军队赶往明郡驻防,目前已经发现有两拨安字旗号的军队,若是凉王有其他指示,请立刻写信。

    “安家的军队,还驻守在明郡那儿......想来是我的计策成功了,安家还以为我真的回了凉郡,正在明郡布防,或者说是准备夺回明郡全境么......”

    他这样想着,却又轻轻摇头。

    安家若是想打,必定不会搞这些小动作,相反,若是他不想打,才会时时刻刻做出撩拨的姿态。

    这是人之常情。

    信纸上很快写满了字,他看了一会,觉得不满意,便又开始重写,就这样,很快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深夜。

    蚕豆般的灯光摇曳,旁边是正在打瞌睡的李三娘,陈谓然看了一眼,直接把她叫醒,把她轰回她的房间去睡觉。

    昏暗不定的房间里,他的影子拖曳的越发孤独。

    大约三更天的时候,客栈老板娘被人叫醒,开了楼下的门,十几个人骑上马,直接纵马离去,再过一会,城门才会开。

    这些人似乎是一刻也等不得,急急忙忙地就冲了出去。

    安家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凉王就在自家的眼皮底下安然待着,还敢在这儿不停的往外传发命令。

    陈谓然在京城中各处的布置并没有就此停手,在沉寂了几天之后,各处都开始传播安家图谋不轨的消息,有说的离谱的,竟然还说当今皇帝是安家的子嗣,安家敢陷害死先帝,就有他的缘故。

    这些谣言终于传到宫里的时候,幼帝气的脸色发白,他在寝宫里狂怒的踱着步,虽然生气,但他还知道分寸,并没有直接骂出来。

    第二天,他就派人去请来了安平生,告诉他自己要召开早朝的事情。

    安平生诧异之余,则是想起了最近听说的那些谣言,心里一动,并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的说道:“既然圣上要求,臣无可无不可。”

    无可无不可!

    狂妄!

    低头跪拜的安平生并没有看到幼帝眼里的怒火,后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安平生却是知道的,虽然他一直在掩饰,但语气里,还是会露出一些破绽。

    这些破绽,就是他嘴里的不提防和不注意的话。

    看着安平生离去的背影,幼帝心里闪烁着杀机,他沉思片刻,对旁边的太监说道:

    “去请吏部侍郎刘念己刘大人。”

    “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刘念己一到这里,即便磕头下拜。

    他算是朝廷征辟的那一群人里少有的清流,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对朝廷最是忠心,算得上铁骨铮铮。

    也就是安平生现在确实是一心一意的做事,没有太多出格的举动,要不然,刘念己一定会和安平生碰上。

    “朕听说,刘尚书家里有一个女儿?多大年纪了?”

    “回圣上,小女年方二八。”

    “如此甚好,朕今日就派宫中人去下聘礼,求取尚书的女儿,不知,尚书可否同意?”

    “臣,遵旨。”

    刘念己心里顿时涌出无数念头,他犹豫了一会,并没有拒绝,恭恭敬敬的磕了头。

    幼帝让人拿来一只玉如意,亲手递给刘念己,脸上笑意盈盈:“此乃信物,请刘大人收好。”

    “谢圣上厚恩。”

    刘念己走后,幼帝深沉的看了一眼依旧命令的御书房,眼里的杀意几乎要按捺不住,他最后狠狠回过头,随口道:

    “去清平宫。”

    楚国的皇城几乎没有白天和黑夜,以前,魏国的皇城更是彻夜灯火通明,但如今,魏东的那一座“临时都城”里面,只有一地白霜般的月色,以及两个孤独的人影。

    皇城中的人很少,除了少数的太监和宫女,除此之外,便是轮流值守的宫中高手和侍卫,曹茗时常在外处理事情,极少进入皇城。

    不过,她今天倒是又带来一个小女孩,给这宫里增添了不少生趣。

    宫里的人都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宫女们私下传说,听说那是楚国凉王的女儿,曹茗特地把宫里的人召集起来,警告他们必须好好对待她,不准有丝毫怠慢。

    她或许也有些歉疚,时常派人进宫给那个女孩送来许多东西。

    独孤并不喜欢那些东西,她想,如果曹姐姐还能愿意像以前一样坐在她的旁边,陪她说说话,她或许也就不记恨曹茗了。

    她现在只会在夜里走出来,不顾身后宫女们小心翼翼的劝阻,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渐渐地,她发现宫里还有人跟她做着一样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四章 魏宫城深

    “皇帝要求娶吏部尚书的女儿,此事你可知道了?”

    赵贵妃一见陈谓然走进来,便立刻说道。

    “又不是今天。”陈谓然耸耸肩,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边嚼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当今圣上横竖要守三个月的孝,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若是立刻推翻,说要去娶亲,会惹天下人的耻笑,当然,只有他们才会在乎天下人的看法。”

    “我在意的是,安平生怎么说,若这是他的意思,我倒还要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谓然说道。

    “我听宫里的人说,皇帝和安平生见过一面后,才去叫来吏部尚书,当面说要娶她的女儿,中间二人均未提起皇帝守孝的事,看来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这个人,并不反对皇帝娶自己的女儿。”

    “这件事,我之后会去考虑的。”

    陈谓然思考了一会,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又随意问了一些东西,便提出了告辞。

    他隔几天来宫中一趟,就是为了听赵贵妃告诉他宫里的这些事,毕竟他的耳目连覆盖整个京城都很难办到,对于在安家绝对控制下的皇城,便更是一点都渗透不进去。

    先帝的那些妃子并不多,而现在的皇帝也还没娶亲,所以大家都还安然的住在各自的寝宫中,就比如赵贵妃,她好歹还是先帝的贵妃,就算以后要搬出去,也是搬到较冷清一点的地方,大体上的荣华富贵,绝对不会少掉半分。

    而那些普通妃子,下场就跟进冷宫差不多,以后也是老死宫中的可怜人。

    如今宫中都在传说皇帝要开始选妃了,因此,也有不少人开始慌张起来。

    她们几乎都是世家出身,然而现在京城里只剩下一个世家,那便是安家,所以这些女人已是无根浮萍。

    安平生知道皇城里面又开始人心惶惶了,但他懒得管。

    一群领导着宫女太监们的寡妇们,能闹腾起来什么事?

    只是为了减少对她们的刺激,他这几天便称病在家,没有去上早朝。

    而这时候,偏偏幼帝又是为了证实流言为假,毕竟朝野谣言都传的这么离谱了,他作为陈家的皇帝,也得出来“走两步”,证明自己还坐着龙椅呢。

    得,放眼一看,大家都在老老实实地山呼万岁,唯独大将军的位置上缺了个空。

    你这是找谁不痛快呢?

    你这是没把朕放在眼里啊。

    所以说疑邻盗斧这个成语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在有心人的眼里,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他眼中的“罪证”。

    大部分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

    光是根本不用费脑子就能编造出千儿八百条的民间谣言,经过某些有些人的炮制后,变得极有攻击性和针对性。

    当今某些朝廷里的大人物刚笑呵呵的听完一则小谣言,想要一笑了之,可转念一想......

    这特么不是针对我某某事情的吗?

    “恭喜王爷,散布谣言可以算是初步成功了。”黄知宦看到陈谓然从外面走进来,立刻站起来躬身施礼。

    旁边的晁拓明显就没反应过来,看见黄知宦站起来后,才后知后觉地也站起来对着陈谓然施礼。

    “二位是孤的心腹,以后见到我,准许你们不用行礼。”

    陈谓然微笑着还了一礼,顺手关上门,找了张椅子坐下:“据可靠消息,先帝的陵寝已经先行下葬入皇陵中,而大约两月后,如今的幼帝准备在皇陵前祭祀先帝和我陈氏的祖祠宗庙,然后,还要祭天,最后,才会宣布登基。”

    “看现在的情况,无论是安家,还是如今的皇帝,在这京城里的根基似乎都很不牢固,区区几则流言,就能让他们烦不胜烦。”

    陈谓然对着二人点点头:“当然,这也是二位的功劳。”

    “岂敢岂敢。”

    二人慌忙还礼。

    “所以,我们就要继续加大力度。”陈谓然边思索边缓缓道:“趁他们立足不稳,孤认为,可以用离间计,幼帝毕竟年纪小,我们可以在宫中收买人手,天天在他耳边说安平生的坏话,你们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么?”

    “这个......”晁拓立刻皱起眉头,脑子闪过念头,嘴里便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您这个想法,恐怕有点欠妥,安平生在如今的朝廷里,名为大将军,实则为天子,一言使人生,一言判人死。

    皇帝年幼,纵然听进去了这些话,但凡在面上表现出来一点,安平生一旦察觉,肯定要派人暗中调查,倘若被他顺藤摸瓜到我们,王爷您这次冒险进京,可就得不偿失了。”

    “晁兄此言有理,请王爷三思。”

    黄知宦的话就多了几分斟酌:“臣建议的是,接下来我们继续扩大对朝堂的影响,争取用各种手段,先去在京城里的读书人中寻找拔尖的苗子,抢先和他们搭好关系,或是直接将他们收归您的麾下,您现在缺的是能用的人,比如说能帮您治理各地的人才。

    十年治国,一月开疆,这并不是虚话,先帝伐魏的例子就在眼前,二十万雄师在魏地一路势如破竹,三此攻破魏人大军,先帝由此名震天下。”

    “二位说的对。”陈谓然想了想,吩咐道:“孤在京城里的人手,现在开始,任由二位先生使用,以后的情报、信件,孤也会请二位过目,你们要把自己擅长的东西发挥出来,第一,要帮孤找到那些腐儒中隐藏的人才,第二,就是从现在开始,开始筹划孤麾下领土的未来一年的发展轨迹。”

    “孤原本准备让你们再去考虑各地兵力配置,但想了想,决定还是等几位将军回来以后,让你们当面协商为好。”

    陈谓然慎重的说道:“二位先生不要见怪,这不是防着你们,孤只是觉得,军国大事,理应由文官双方共同协商处理,此后便能得出一个我们几方都能满意的结果。”

    “王爷此举出于慎重,不必向我二人解释。”

    晁拓拱手道:“臣既然为王爷效命,必然是殚精竭虑,王爷有所吩咐,但说无妨。”

    “好,那便请二位开始吧。”

    陈谓然注视着他们两个走出去,身后一双手已经温柔地覆上他的肩头,替他按摩着。

    他并没有拒绝,侧过身子,让李三娘继续按着,自己拿起一本书慢慢地读起来。

    那是一本通俗话本,里面的故事也很大众化,写的是一个世家公子碰到了一个贫家女,最后两人在公子家人的阻拦下,双双殉情殒命。

    正在苦苦思索各种事情的晁拓和黄知宦恐怕没想到,在他们苦逼干活的时候,顶头的王爷竟然在摸鱼看话本。

    陈谓然放下书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渐晚,后面李三娘一直没有说话,始终帮陈谓然按摩着肩膀,而后又是端茶送水,怕打扰陈谓然看书,她也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倒茶,静静地替他按摩。

    放在上辈子,陈谓然会觉得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现在,连对李三娘多说一句话都懒得开口。

    自从第一次离开京城后,陈谓然不是领军厮杀,便是自己独自谋划着各种事情,那时候各方面人手钱粮都极其短缺,心里想的全是各种勾心斗角的谋划。

    他的身边通常都是宋长志和几个亲兵伺候着,天天都是紧张的节奏,时常是消息一来,就得上马领军,或者是彻底不眠,想着解决各种问题的办法。

    没有人值得相信,他认为所有人都是因为利益而紧密团结在自己的身边。

    时间一长,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不肯承认这是心理疾病,只是依旧固执地不肯再去相信任何人。

    他只对自己的“女儿”还保留着一些温情。

    当然了,也可能依旧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自己的女儿。

    而对于除此之外的世界,他开始将其当做一个游戏,许多人都被他看做是一个接一个的目标,安平生、安家、甚至是整个天下,他已经开始当做一场艰难的游戏,而里面的玩家,只有他一个人。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他的心理,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至少是相当反社会的。

    但可笑和可怖的是,这个世界没有心理医生,而陈谓然,现在则是楚国的实权王爷,手握重兵,一般来说,大家都得对他毕恭毕敬的说话。

    不是没有人想和凉王结亲。

    有楚国的世家,不过在安家得势以后,这些世家全都没了消息,想来是各家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或许几个世家加起来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迎亲队伍。

    魏国的世家也有,而且算是求亲的主力军,来自魏国各地的贵女热烈希望能和凉王共度良宵,当然这是附带条件,还有无数金银珠宝和粮食,唯一交换的物品是凉王本人和他身边那个站位的永久保留权。

    陈谓然压根不看这些信件,在某次隐晦的提点过岳韫后,以后一切类似的信件基本上都被岳韫先刷过一遍了,但是陈谓然还会在大堆的公文中发现一封来自于异国他乡的情意绵绵的信,写这封信的绝对是个代笔的酸秀才。

    那些世家可能打听到凉王以前喜欢文章诗词,所以他们在许诺各种利益的同时,又以自家女子的口吻写了另一封信夹在里面,希图得到凉王的同意。

    贵女们,想想吧,你们可以拥有一桩“称心如意”的联姻,然后最大的好处是以后可以一直自称凉王、或许以后是楚国皇后的名头。

    目前来看,凉王本人对这一点并不热衷,或许是不习惯有人站在他身后甜甜的喊他一声王爷或者是皇上,当然不可能是不想娶亲。

    没准是想待价而沽。

    想要和楚国王爷结亲的人能从楚京一路排到魏地。

    联姻和政治,世家便是如此延续下去的。

    如果说他们的时代传承里面有任何涉及到智慧的地方,那一定是近亲结婚导致的发育不良。

    说真的,人类的延续也同样如此,延续源自于激情,而非精心谋划。

    至少不会有人会在释放子孙的时候想着我这么做是为了人类的延续吧?

    ......

    今夜月亮几乎不见,它隐约而含蓄的藏在云中,等待明日与太阳的再次会面。

    每次会面,天空都是半明半暗的,仿佛是那若即若离的气氛,太阳月亮隔着一个天空相望,一个天涯,一个海角,转瞬即逝的功夫,便又各奔东西。

    但它们之间那种奇特而又动人的感情,一般只在文人口中世代相传。

    前代的文人唱月亮,后代的文人还是唱月亮,而接下来的一代代文人不眠不休的唱月亮,也唱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许是前几代文人把能写的全都写了,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全然是废纸篓的所有物。

    但这样的夜晚,在武者的口中,则又有另外的名称。

    月黑风高,杀人夜!

    深沉夜色中看不到任何动静,只听得夜风一阵阵吹着,偶尔有几声猫叫,夜风便又平息,过了一会,才又响起。

    几块瓦片被揭开,动手的人还有些遗憾这不是琉璃瓦,他以前掀过某座皇城里的琉璃瓦,那玩意砸在地上的声音,听着就让人痛快。

    猫叫声又响,这一次,外面的晚风猛然刮进了屋内,顺带着带入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个子不高,浑身包裹严实,看不出男女,手里仅拿着一柄剑,虽然不漏面目,但给人的感觉,实在是狂傲极了。

    很多人会选在这样的夜晚杀人,但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到魏国的皇城来杀人。

    皇宫大内,历来是江湖人的禁地,这一点,是无数江湖豪杰用命实践出来的。

    君不见,紫禁城下血森森,豪情且在上头。

    对决紫禁城,那是高手的事。

    所以今天敢来闯城的人,必然是个高手。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一人一剑,独自站在殿门口吹了一刻钟的晚风。

    殿内,无人。

    “那个太监不是说,东魏帝晚上常常会在这里处理政务么......”他脑子里急切地思考着,然后深深的感受到,自己似乎并不适合这样的思考。

    他把殿门关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先避避风头。

    外面的风实在是太冷了。

    “今天没有月亮,你还在看什么?”

    独孤披着一身狐裘,冷冷的问旁边的那个男人。

    后者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这里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魏地杀声

    如今已是春深时节,明郡各处花絮纷飞,满地繁华之下,掩盖着的是森森白骨。

    边关千里渺渺,荒草埋没人烟,且看烽火连绵处,问大地谁主浮沉?

    赵齐边疆处,莽莽群山巍然屹立,站在山头放眼望去,往日围绕群山的云海,此刻便如同山脚两家对垒大军的杀意凝结而上,已然凝成实质,聚在半空兀自相互厮杀吞噬。

    往日赵国齐国结为兄弟之国的时候,双方不仅签订了盟约,历年来彼此通好的使者更是来往不绝,两家还彼此通婚联姻,现在连国内的世家几乎都是沾亲带故的。

    双方太平了很多年,两国的百姓也是常年没有经历战乱。

    但,就是在这种太平时节其乐融融的时候,赵国皇帝悍然发兵,不顾国内世家的阻拦,指使边境五万大军突袭齐国边关重镇庞国城。

    此处地形险恶,易守难攻,凭借此处,齐军只要布置一定的人手,便足以防御五倍的敌军!

    赵军凭着人数和出其不意的优势,硬生生啃下了这块本应该让无数赵人葬身于此的险关,同时在攻下庞国城之后,对于住在此处和附近的齐人百姓更是痛下杀手。

    赵国主将命令军队大肆屠戮之后,找出三万颗头颅,在庞国城外筑成京观以示武功。

    赵、齐本是中原列国中最强的两家,其余诸国纵然不为其附庸,便是与之同盟,二国战起的时候,赵国一开始就纠集另外的附庸和盟国对齐国发动猛攻,仅仅两月之内,便攻下赵国将近六百里土地。

    齐军前线节节败退,许多将士虽然誓死血战,但手中武器、兵甲、甚至是饱腹的粮草有时候都供应不上,只能一个个憋屈的战死。

    一个平民出身的校官,在临死前兀自持刀疯狂冲阵,椎心泣血的吼道:“后面的援军呢?朝廷的援军在哪里!”

    而齐帝只能在后方朝堂上发怒咆哮,却没有任何收获。

    在他的愤怒、辱骂、甚至是恳求之下,各个世家竟然都是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没有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最后,他只能一次次把自己手上的力量派出去,将自己指挥的那些大军送上战场,用自己的私库去购置兵甲粮草,而购买的对象,赫然又是那些世家!

    中原各国,世家的影响力无疑已经达到了巅峰。

    就像齐国,齐国皇帝有兵权,在朝堂上能说话,但世家一旦联起手来,齐帝的命令竟然连京城大营的守军都影响不了。

    似乎,他们就想趁着这时候多消磨皇帝手中的力量,从此让无权无势的皇帝彻底沦为他们的附庸。

    但他们并没有完全限制齐帝的权力,一方面,他们乐于见到皇帝将自己的手上的东西慢慢送出去,另一方面,则开始联系那些齐国的附庸国和盟国,利用他们的兵力先行阻挡赵军的进攻。

    赵国世家们眼见前线大军只有区区五万人,尚且一路势如破竹,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世交情谊,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手上的大军一支支派出去,准备开始一场攫夺军功的盛宴。

    世家不能领军,确实是各国成文或不成文的规定,但世家凭借着无孔不入的资源和影响力,直接将军队里方方面面的将官全都收作自己的人,这却是根本控制不了的。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赵帝为什么要发动这次战争,但不妨碍大家看到好处以后一拥而上。

    “本次出兵世家的名单,还有他们所指挥的那些军队,你可记录好了么?”

    赵帝双手负在身后,冷冷的问道。

    “臣已记载完毕。”回答的是一名紫衣官员,他交出几张纸,道:“臣不光得到了那些世家控制的将军和军队的名单,在臣的人行事的时候,还有一份意外之喜。”

    “哦?”

    赵帝转过身来,眉头微微扬起:“是什么?拿给朕瞧瞧。”

    “是一封北安国的信。”

    “北安?”

    赵帝有些吃惊,赶紧接过那几张纸,先撇开那几张名单不看,反正是哪些人,他心里大抵有些数。

    “北安国秦起谋亲笔?”

    “......”

    他沉默的看完了信,那里面的内容并不长,但字字关切着目前的局势。

    秦起谋是条养不熟的狼,他对此是甚为了解的。

    魏国的前车之鉴还没走远呢,不过,他倒也不是没有相应的反制方案。

    “去问问钱锵那条老狗,愿不愿意称王。”

    紫衣官员闻言,心里一震,苦笑着问道:“钱氏坐拥北山牙军精锐,钱锵年纪大了,可能不会接受,更可能是为了敷衍我们,假意出点兵马。此后若是他的儿子继承他的位置,才可能打发人过来。”

    “他不同意,朕就把前线的兵马撤回来荡平北安,诛他九族。”赵帝不容违逆的说道:“你先下去把朕的命令传达到各处。”

    “是,臣告退。”

    紫衣官员躬身施礼,随即退出御书房。

    “慢着。”

    赵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说道:“听说钱锵那条老狗有不少女儿,长得都很不错?”

    “是......”紫衣官员闻言知意,脸上仍是讷讷:“您想......”

    “让他送个女儿过来,朕娶其为妃子。”

    ......

    “去他*的赵国老狗!”

    钱锵听到使者的要求,脸上仍是笑嘻嘻的,回到屋里便一脚踹翻往日最喜欢的那个红木茶几,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思考,还是一阵阵的来气。

    他看桌上有一壶泡好的茶水,不顾茶水已经凉透,倒满一杯即刻喝完,觉得怒火这才被凉茶压下去了一些。

    老夫现在好歹是手握重兵的地方藩镇,现在无论投靠魏地哪一家势力,都能帮他们重新平定魏地。

    现在,不过是看你们赵国的面子上才来镇守北安国。

    你赵国皇帝,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连昭告天下的诏令都没有,只是轻飘飘的派了个使者来,就说要带走我的一个宝贝女儿?

    老夫欲安享晚年,但你,却是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我,这是把我当你随意呼唤的一条老狗么?

    “从这里到这里,全是秦家的兵力布防.......”

    他在一张地图上勾勾画画,沉思了片刻,随即对着外面吼了一声:“人呢,都死哪去了?”

    这一声喊,没喊来那些仆人,倒是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拜见侯爷。”

    “哦,原来是赵先生。”钱锵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那人是他的幕僚,往日都见惯了,所以他也懒得再装样子,直接问道:“慕容长吏和乌太尉呢?”

    “二位大人,正在侧厅喝茶,请问要将他们请过来么?”

    赵先生低头拱手,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罢了罢了,你也好,麻烦先生把这信送给梁锦,让他派人快马传出。”

    “您没说,送给谁呢?”

    “梁锦是我的心腹,他自然是知道的。”钱锵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快去。”

    “遵命。”

    赵先生再次施礼,他瞄了一眼旁边喝了一半的茶杯,才拿着那张纸缓缓离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钱锵又开始喝那壶凉茶,大约喝完一半后,觉得肚子里有些不舒服,便站起来走了两步。

    “不好了,侯爷,不好了!”

    外面传来家仆的叫声,钱锵听出里面的惊慌,顿时生出疑心,他看到旁边架子上摆着一把剑,直接抽出剑来,谨慎的打开门。

    几个家仆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钱锵面前连连磕头:“侯爷明鉴,慕容长吏和乌太尉两位大人之前到来,小人们便替二位大人上茶,但他们喝完茶后,全部中毒,大夫正在抢救!”

    “什么?!”

    钱锵瞪眼惊呼,他正想赶紧跑出去看看情况,但没走几步,腹中即便剧痛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大喊道:“你们几个,去拿粪水,你,去拿纸笔来,快!”

    几个家仆还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钱锵大怒,挺剑直接刺死一人,剩下的人才如梦初醒,各自跑去拿东西。

    纸笔就在身后,钱锵不待琢磨,等拿到毛笔,立刻潦草写道:“吾儿钱鸿,吾不幸......人生百事易为,唯有家人难得,善待汝诸母和姐妹!”

    匆匆写罢最后几字,他感觉喉咙剧痛无比,又是呻吟一声,竟然直接呕出几口血来,等不到粪水送来,当即昏死过去。

    那边的大夫还没施救完,这边又赶紧派人去喊,说是永安侯中毒,需要急救,大夫们哪敢怠慢,便又赶过来施救。

    但慕容长吏和乌太尉两人只是各自喝了一两杯,而钱锵却是极其头铁的喝了整整半壶茶水,此刻纵然大夫有回春之手,也难续回天之力。

    当晚,大夫用了数种珍奇药材熬制出一副汤药,好不容易把已经在鬼门关前漫步的钱锵拉了回来,钱锵虽然还活着,却已是生不如死,就连两手手腕上的经脉都呈现出一股黑色,只能日夜用各种药材熬制的不同药汤续命。

    正常人中了这种毒,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的,所以说钱家在北安国手眼通天呢,北安国主秦起谋听说钱锵中毒,赶紧派人送来秦家秘藏的珍奇药物药房,又派来几名御医。

    秦起谋本人更是日夜替钱锵祈福,称其为兄弟,祈祷秦家列祖列宗保佑。

    多方合力的结果下,钱锵没被毒死,侥幸保留了一条命,但毒素已经流经他的全身,整个人如同废掉了一般。

    一个经验丰富的御医下了诊断,说是需要名为“雷丸、曹君子、乌芝桂叶”的三种草药,另外要佐用百年份的老参灵芝一同熬制成药汤,让钱锵坐浴其中,用药汤洗出毒素。

    老参和灵芝等物虽然难找,但对于这等家族来说,却无非是多支出些银子的事情。

    唯独前面三项,大家却又是闻所未闻,那个老御医也说自己只是在古书上曾经看过一眼,记住了药方,还有三样药材的大致长相,至于这三样到底在哪能弄到,他也说不出来。

    因此,这三样东西的名字也就被钱家挂出了悬赏。

    一时间,无数人趋之若鹜,但老御医却是知道那三药材长什么模样,只要他说了不是,钱家人立刻便痛下杀手,用人头来警告那些妄图蒙混过关的人。

    就在北安国还是乱糟糟的时候,暂时平息一段时间的西魏又开始大举出兵,而东魏竟然也像是和西魏商量好了似的,本来应该是死对头的两家联合起来,对着北安国发起总攻。

    魏帝的身形依旧瘦削,但他站在千军万马前面的时候,却是让所有将士都下意识的挺起胸膛。

    他们去年见证魏帝一路溃逃至魏西,也一路跟随着魏帝溃逃,但魏帝如今只用一年的时间,凭借魏西两郡土地,牢牢抵御住了东魏和北安的数次大举进犯,还借此重整旗鼓,将世家和地方权贵的力量统统收归自己手中,聚集出一支数量不多,但却极其精锐的大军。

    他在侍卫的簇拥下走上点将台,上面只放了一张桌子,一壶酒和几个酒杯,还有一张军鼓。

    “此酒,为诸将士贺寿!”魏帝倒满一樽,随即高抛向天空,酒水在空中挥舞成一层淡淡的水幕,宛如魏军的旗帜再度飘扬起来。

    “此酒,为朕无数日夜隐忍!”

    “此酒,为此战必胜!”

    他扔掉酒杯,拔剑在手:“大魏,万世长存!”

    身后鼓声隆隆,乃是一名将军用足全力在擂鼓,为全军壮声势。

    魏帝怒吼道:“楚人为了不偏居一隅,悍然攻我家国,伤我同胞,我魏人岂能任由践踏,朕在此立誓,此战倘若不得光复我大魏全土、将一切宵小赶出魏地,朕即自刎于诸君前。”

    “请诸君,与朕一同死战!”

    “死战!”

    万千魏人怒吼,若说丝竹声穿云裂石,可他们的声音,亦是穿云裂石,而且更胜前者无数!

    魏地的战火再次燃起,北安国军队不足十万,其中的钱家,由于钱锵中毒,却是按兵不动,甚至怀疑是北安国国主秦起谋下的毒,正在时刻警惕秦家的动向。

    前线的军报一封快过一封,前线的形式一天比一天严峻,秦起谋日夜悲叹大骂,最后也只能徒呼奈何。

    曾有宫女看见秦起谋半夜还在阁楼上喝酒,大笑道:“岂有不足一年而亡之国!”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何书

    “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陈谓然推开门,里面一众人尽皆站起来施礼,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屋子里面一共有十几个人,除了晁拓和黄知宦两人,其余十来人都是这段时间里被吸收来的人才,算得上是京城书生里面比较出类拔萃的那一部分人了。

    “禀告王爷,诸事皆进展平稳,”黄知宦说着说着便话锋一转:“不过,安家最近似乎注意到了我们,这件事希望您留意一下,最好是入宫的时候,问一问......”

    他顿了顿,才说道:“一个名叫何书的人,因为帮我们去拉拢那些书生,被官府的人抓走了,希望您能打探打探,最好是能救出来。”

    “孤知道了。”

    陈谓然点点头,又吩咐道:“安家最近似乎要有大动作,你们要时刻关注,但不能轻举妄动。”

    “臣明白。”

    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屋里忙碌的人们后,陈谓然便很快离开了。

    他也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说,去见见那位已经被他说动的安家子弟。

    “你来做什么?”安雪山听说有客人拜访,便赶紧迎了出来,可发现是陈谓然的时候,就差把想赶人的念头写在脸上了。

    他冷着脸说道:“这位公子,安某现在可也算是朝廷大臣之一,每日公务繁多至极,你若是实在无事可做,也可以去十二坊瞧瞧。”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陈谓然我这儿暂时没有消息能给你,你不想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窑子碰碰运气。

    陈谓然呵呵一笑:“安大人,我这次来,只是想问问,最近安家有没有抓过什么人?”

    “刑部的牢里每天都在抓人,”安雪山没好气的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问问罢了,最近有个朋友在街上犯了点小错,你能不能带我去刑部衙门瞧瞧,没准就被关在那里反省呢。”

    “我最近才开始运作自己的位子,还得小心行事,却是没办法帮你光明正大的把人捞出来。”安雪山沉吟道:“不过带你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妨,我只要知道那人在不在里面就好了。”

    陈谓然摇摇头。

    “好吧好吧,那就带你出去走走。”

    安雪山随手扔掉毛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直接把公务抛到了脑后。

    “我说,你不是公务繁忙么?”陈谓然问道:“怎么我一说你就要走?”

    “谁稀罕这公务。”

    安雪山呸了一口,露出一副惫懒模样:“这些日子醉酒习惯了,乍的又要回到这污浊官场,看着那些要么是讨好要么是倨傲的脸色,真是教人厌恶。”

    他冷笑道:“其实若非你让我有了那么一点目标,我再过十天半个月的,便是直接要去阴曹地府见我的妻子了,不过心想着就这么死了,又不甘心......”

    马车的车轮缓缓开动起来,在他们座位底下缓缓转动,前面时不时响起车夫的吆喝声,陈谓然平时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此刻依旧是沉默以对,安雪山提起几个话头,都被陈谓然敷衍过去,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京城里,除了皇帝和大臣,其余人,就算是亲王,也不能乘坐马车。

    当然,真要是着急的时候,去谁家借个马车,或者是人力车,也是行的,算是一条众人默认的方法。

    马车在刑部衙门前停下,安雪山立刻走出来,对着看门的差役问道:“安雨丘在不在里面?”

    “见过安大人,主事大人今日正在里面公干,请问需要通报一下吗?”差役立刻堆起满脸笑容,低声下气的说道。

    “不用,我直接进去就行了。”

    安雪山摇摇头,带着陈谓然便要进去,这时候,其中一个差役伸手一揽,指着陈谓然好声好气的问道:“您进去倒是不妨事,请问这位公子是?不知道名姓的人,小人可不敢放进......”

    啪!

    话音未落,他就吃了个耳光。

    安雪山收回手,冷冷说道:“这人是我朋友,你算什么东西,也要拦着我的朋友盘问?”

    “是您的朋友,当然没有问题了,安大人慢走。”

    那个差役左边脸上浮起一个红掌印,他没有多说什么,依然是满脸笑容的躬身行礼,请安雪山进去。

    二人正要进去的时候,一个穿着褴褛的中年男人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他不顾那两个差役的阻拦,直接抱着陈谓然的大腿哭道:“求贵人替草民做主!”

    “侯三,不准无礼!你还不赶紧放手!”

    两个差役脸色大变,一左一右冲过来拉着侯三,想要把他扯开。

    “求公子替草民做主!”

    侯三却是自己松开手,对着陈谓然和安雪山两人普通跪下,对地咚咚磕头。

    安雪山瞥了一眼,笑道:“你这人好生无理,刑部大门就在眼前,你求我们两人有什么用?”

    “刑部上下,无人能替小人做主!”

    侯三的眼泪汩汩流出,边哭边诉说着,旁边两个差役想要阻拦,陈谓然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开,自己听着侯三的诉说。

    侯三本是世家侯家的一个家仆,也就奴随主姓,一直在侯家的店铺做掌柜,帮忙打理生意,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但随着侯家一倒,他的店铺也被随后而来的安家接手,不过安家倒还算看重他这个老掌柜,便让他继续负责打理店铺。

    那一日,女儿正好来店中看望他,店中却有个安家子弟逗留,女儿长相清秀,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那恶少一看对眼,随即命人强抢回去。

    侯三央求不得,女儿已经被恶少的随从掳走,犹豫片刻,便去报官,

    虽然这样会丢了自己掌柜的职位,但比起女儿,这些又能算的了什么?

    可他却是忘了,如今的京城,乃是安家的京城。

    那个恶少在安家算不得有多大地位,安家里的众人,对此事亦是不齿者甚多。

    但,那人毕竟是安家的人。

    大家也就把这事半遮半掩的弄起来,将就着含糊了过去,又让那恶少出了些银子送给侯三,警告侯三此事就算这么了结了。

    至于为什么不把那名女子送还,是因为她身体柔弱,不堪那安家恶少蹂躏,数天后,便被活活折磨死。

    侯三知道后,更不肯罢休,但各个衙门听说此事,谁敢替他伸冤。

    大将军安平生日夜都在处理各郡公务奏折,这些普通的事,直接就被负责筛选的官员有意无意给筛掉了,因此,他想在京城里伸冤,却是毫无可能。

    陈谓然听他诉说大半,心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貌,他看了一眼安雪山,问道:“给我?”

    “那便给你。”安雪山立刻明白,有些不解,但也没拒绝。

    反正这人要过侯三,也是为了对付安家。

    “去京城外层某某客栈找我,就说找公子爷就行,我手下人会告诉你做什么。”

    陈谓然轻轻推开侯三,指了指旁边的马车:“这车也借你用用,赶紧去吧。”

    “喂,那是我用来拉车的马。”安雪山怒道。

    “下次再把你的马还你好了。”陈谓然推了他一下,说道:“先进去。”

    安雪山瞪了他一眼,领着陈谓然熟门熟路地走进刑部衙门,转过几个弯,他用力推开一扇木门,大大咧咧的说道:“泥鳅,我来看你了。”

    里面立刻响起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死黄鳝,听说你从酒馆里走出来了?走出来不去做点人事,又过来打扰本官做事。”

    一个长得清瘦的官员从里面迎出来,他一眼看向安雪山,然后才注意到旁边的陈谓然,不由一愣。

    他便是刑部主事安雨丘,跟安雪山是同辈人,是表亲,也算是朋友。

    “这位公子是?”

    “是我朋友。”安雪山勾搭上他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升了官,今天来,找你庆祝庆祝。”

    “庆祝?”安雨丘费力的拉开他的手,狐疑道:“你现在怎么如此惫懒,以往你可一向是老老实实的样子。”

    “老实有什么用?”

    安雪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说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你有事。”

    “那不是废话么。”安雨丘嗤之以鼻:“要是没事,咱们家这些人现在谁肯互相见面?都趁着这时候在笼络党羽,都把各自当对手了,以往还有表面装着的那一点亲切,但现在,是装都懒得装了。”

    “你跟我说这些作甚,难道我们就不会这样吗?”

    “呵呵,你这家伙要是也能有招揽党羽的心思,那天底下就没有蠢货了。”

    两人互相嘲讽了一阵,忽然都哈哈大笑。

    “不跟你扯了,我来找一份公文,你带我去找找。”安雪山看到陈谓然的眼神,立刻岔开话题,开门见山道:“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找到,我就不走了。”

    “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了?”安雨丘为之气结,他随手扔出一块官牌,没好气的说道:“拿着这个,看门的人认识,你用这东西去找你想要的就行了。”

    “好。”

    安雪山拿起官牌,顿时变了嘴脸,连声招呼都不打,带着陈谓然转身就走,气的安雨丘又在后面骂了两句。

    看着两人离去,安雨丘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真挚的笑容,他暗暗想道:“这家伙能从那件事里醒悟过来,也是个好事,凭借安家现在的势力,他以后何愁荣华富贵,要女人,多少没有呢......”

    正在想着的时候,一个小吏匆匆跑进来,对安雨丘小声说了几句话,安雨丘顿时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个跟在黄鳝旁边的人,要帮那个侯三么......”

    “去查,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人!”

    他立刻吩咐道。

    “是!”

    ......

    “你要找什么东西?”安雪山看着陈谓然东翻翻西看看,好像没有什么目标,便直接问道。

    陈谓然头也不抬的继续翻找,确定这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后,才说道:“你带我去牢里问问吧,看看我那朋友在不在里面。”

    这混蛋把我当下人呢?

    安雪山翻翻白眼,又转身带路。

    “拜见大人。”

    狱卒验过牌子,对着安雪山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旁边的陈谓然立刻问道:“这里面有没有一个新被抓进来的人,他姓何。”

    “何?”

    狱卒略略想了片刻,说道:“请大人稍等,小人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容小人去查一下名册。”

    陈谓然微微颔首,狱卒立刻转身离去。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去查了什么名册,而是径直一路走到外面,喊过一个小吏来,低声说道:“有人要找那个何书。”

    “你先看着,别弄错了,若是他要直接带走人犯,再来告诉我。”

    小吏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假如要带走人犯,你就先稳住他,然后我立刻去喊人来。”

    “大人久等了。”

    过了好一会儿,狱卒才姗姗来迟,他手里拿着几卷名册,脸上兀自还是气喘吁吁的模样,似乎来往一趟很是匆忙。

    “何书就关在丙字号牢房,您要是想找他的话,得有刑部的官牌。”

    “这是刑部主事的官牌在此。”

    安雪山立刻拿出官牌递给狱卒,后者早就确认过官牌的真假,此刻又看了一遍,不免心里犯嘀咕,心想会不会是闹错了。

    不过上头对于何书这个人有专门的交代,此事却是他的职责所在,若是因此被责罚,那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

    狱卒转过念头,对二人又笑道:“您是想要提审呢,还是想要......”

    “当然是......”

    “吾等奉命而来,先提审人犯。”

    安雪山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陈谓然打断,他微笑道:“听说此人欲四处笼络人心,大将军偶然听说,便命本官来此处审讯一二。”

    “原来如此。”

    狱卒听到他说出关键信息,心想那个叫何书的确实是因为这件事被抓进来的,心里便更加确定,当下也松了口气,说道:“小人立刻就把何书带进来。”

    等他走后,安雪山诧异的看了一眼陈谓然,似乎想问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我有些事情,想要先问问罢了,而且这个人又不甚重要,救不救,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陈谓然心里想着马上要问的东西,外面的走廊里已经响起了枷锁的声音,一路声音不绝,似乎外面那人浑身都戴着刑具,走路极其缓慢。

第一百七十七章 老头

    当何书走出来的时候,陈谓然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囚服,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身上的刑具远比普通囚犯的要多,走路的时候,脚上拴着的铁拷便铛啷铛啷的作响。

    陈谓然在打量何书的时候,后者也在看着他,眼里全是蔑视。

    何书只是被黄知宦招揽的一个书生,还不够资格直接见到陈谓然,只是知道,自己投靠上了凉王这条船。

    人的一生,要做出很多个选择,他是个很有骨气的人,所以当选择为凉王做事的时候,他

    “你叫什么名字?”

    陈谓然问道。

    “何书?”

    “为何被抓到这里?”

    “不知道!”何书冷冷看了陈谓然一眼,说道:“我只是与三五好友在酒楼中谈笑,却被一帮子鹰犬抓来,你们这些天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反正你们就是不想放人罢了,唉,也不知道我何书得罪了什么人,才被诬陷到这种地步......”

    “小子,不要胡说。”

    狱卒忍不住呵斥道:“我们问你是谁指使你说那些话妄议朝政的,你始终不肯说出来,你自己......”

    “我一个穷书生,我是活的不耐烦了么我要去妄议朝政?”

    何书振振有词:“你们把我抓来这么多天,就知道问我说不说说不说,你们倒是问我要说什么啊!”

    “你......”

    狱卒气的要上去打他,陈谓然在后面沉下脸:“我们在这里审犯人,你是什么东西,在此聒噪什么,还不与我快些滚出去!”

    “是......”

    狱卒恨恨的看了一眼何书,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便出去了。

    在他走的时候,何书仍是一脸不屑的说道:“这位大人,您又想要问什么?”

    陈谓然没有回答,慢慢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确定外面暂时没人了,才转过身来,慢悠悠的说道:“我是王爷派来的人。”

    “什么王爷?”

    何书语气冰冷:“小人没有听过什么王爷。”

    “这是黄知宦先生的令牌,你认得这个吗?”

    “这......”看见陈谓然手里拿的令牌,何书随意看过去,就再也移不开眼睛:“这,倒也像.......”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的问道:“您真的是王爷派来的人么?”

    安雪山在后面看的想笑,心想这两个凉王的人也太少见识,倘若今天但凡有一个是假装的,凉王都得遭受更多损失。

    “王爷知道了你的境遇,他说,过一阵子,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而且,等你出去以后,还要派你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谢,谢王爷厚恩......”何书激动的快要站不住脚,只觉得身上沉重的刑具一下子变得极轻,他不敢说的太大声,只能一遍又一遍小声的道谢。

    不是他想表现的这么卑微,只是如今的世道,想他这样的平民出身的读书人,上升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

    本以为多读了一些书,就能比常人多一些优势,可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无非也就是再去做个教书先生,或者是靠帮人写字作画赚点糊口的钱。

    有些人不是没有才学,是没有出身,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才华,最后还是要被其他人轻蔑的骂一句臭书生、穷书生。

    陈谓然看着满脸激动的何书,心里则是在想着,要不要现在救他出来。

    ......

    “王爷回来了。”

    晁拓站起来,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随即说道:“臣最近正在接触朝中的一名大臣,最多数日后,就能有结果给您了。”

    “很好。”陈谓然接过他的记录看了几眼,随意问道:“你弟弟现在做什么事情?”

    “臣弟随着臣一同来此,如今虽然还读书,却是已经不研究朝廷的秋试了,毕竟......”

    “让他继续准备考试,孤会替他请老师,教导他如何应试。”

    看着满腹疑窦的晁拓,陈谓然解释道:“朝廷里的这些人,除了安家子弟,最后肯定要被换下去一大批,他秋试这么急,想来就是出于更换官员的需求。”

    “我们现在要在朝廷里扶植自己的人脉,未来也需要,我想,你的弟弟,或许也能成为我们在朝中的支柱。”

    “王爷,这样恐怕不大合适...”晁拓一听便知这个计划风险极大,便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臣弟愚钝,臣原本也只是想让他去试一试,无论成不成,最后还是回去安安本本的做个普通人。”

    陈谓然摇摇头:“也就是让他去试一试罢了,成不成,孤又不会怪你们。”

    “好了,此事不要再谈了。”

    他岔开话题:“宫中的情报,搜集的怎么样了?”

    “我们买通了宫中的几名侍卫、太监宫女、还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晁拓扳着指头算了算,然后才说道:“这几日探听到安平生一直没有入宫,而宫中各个妃子都开始改变住处,被迁进了深宫,而一直在宫中祈福的太皇太后也出来了,据说这几天和幼帝待在一起。”

    “先等一下。”陈谓然感觉有些头大:“你买通侍卫太监那些也还算正常,为什么要买通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王爷,我们想知道更多宫里的消息,就得收买宫里的人,而他们地位越高,消息也就越多越准确......”晁拓翻着白眼说道:“您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那妃子虽然被软禁在冷宫里,但她好歹也是个妃子,地位比太监宫女要高一些,就算是要去打听消息,也能勉强和宫里那些大人物搭上话问问......”

    “原来如此。”

    陈谓然脸上强挤出一点笑容,心里却尴尬不已,暗自提醒自己下次问晁拓要多注意,嗯,多注意不要被他喷。

    晁拓这个人博闻强记,脑子也不错,除了自身是个瘦弱书生之外,算是个各方面均衡发展的人才。

    陈谓然对于这种帮自己做事的聪明人,向来不会计较太多。

    又聊了一会儿后,陈谓然才回到自己屋里。

    客栈的屋子原本都是有人每天打扫的,但只要仔细看看,还能看到许多脏地方。

    李三娘来了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把这里打扫一遍,整个屋子现在干净的不像话,客栈老板娘来看了一次,都笑眯眯的夸李三娘是个好丫鬟。

    这位老板娘眼睛毒,在这里就窥见一隅了。

    普通人见了李三娘,都以为她是陈谓然的小妾,老板娘对陈谓然一无所知,但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李三娘的真实身份,由此,陈谓然也对她提高了警惕。

    不过,他觉得自己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

    京城里认识他面目的人,应该还有不少,毕竟在“他”还是思王的时候,便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因此待的越久,也就越危险。

    而且他最近去宫中去的太频繁,也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就在前一次,马车还被一个侍卫喊住停下来检查,幸好陈谓然已经打扮过了,没有被看出端倪,但那次,倒也是被吓到了。

    “三娘,替我披件衣服。”

    他喊了一声,身后立即响起脚步声,随即一双手温柔的伸过来,替他披上衣服。

    “今夜我还有事,你帮我倒点热茶,就回你房间睡觉去吧。”陈谓然吩咐了一句,便低头去翻桌上的纸,喃喃自语道:“岳韫送来的公文呢?”

    他浑然不觉身后三娘的脸色变化。

    李三娘看着那道孤独的身影,心里狠狠一痛,她多么想上去搂一搂那个肩膀,但最后,只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自己虽不是残花败柳之身,但也无非是个烟花巷出来的女子,能做王爷的侍女就应该心满意足了,何必再去多想......李三娘是个自尊自傲的女子,她对自己的这种想法便更加的深通恶绝。

    王爷是帮了你,但人家只是出于心善,把你救出苦海,你却还想得寸进尺么......

    李三娘越想,也就越痛苦,最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半夜,才沉沉睡去。

    而陈谓然对此,则是一无所知,只是默默的算着凉郡各处的耗费,还有今年的官吏筛选。

    “姓岳的人,怎么有这么多?足足有十几个人,还全都是在各城的重要官职上......都姓岳,会不会跟岳韫有什么关系?哦,原来都是岳家的人......”

    他看着一封平先生写来的信,心里微微发寒:“岳韫如今是凉郡长吏,我把大部分事情都委托给他,如今人手也多了起来,是时候分他的权了。”

    “如今朝廷掌控的地方,世家大都被诛灭,我虽然也在不停打压世家,但,毕竟还没到全部赶尽杀绝的地步,现在想想,世家毕竟还有以前的积淀在,想要收买官员,却也是容易的很。”陈谓然转了转毛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了个圈,而后在里面写了个岳字。

    “就...先从岳家来吧。”

    想到这里,他提起毛笔,在含有岳字的那个圈上用力打了个叉。

    彻夜过去,桌子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上面只有三个信封,无论是哪一封,只要发到收信人手上,就能立即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如此权力在握,我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快乐。”

    陈谓然看着信封,自言自语道:“我想念的是上辈子,和闺女一起好好生活的时候,我多想看着她长大成人,安家立业,但是,这辈子,毕竟不是上辈子。”

    “独孤虽然长得像她,但却不是她,若是能让我的女儿重新回来,我就算不要做什么王爷,也是心甘情愿啊......”

    陈谓然捂住脸,茫然而漫无目的地想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每个这样的清晨,在一夜的劳碌过后,他总会陷入这样的茫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不假。

    男儿志在四方不假。

    但,他陈谓然就是这点出息啊。

    可是每次看到那么多信和公文发来的时候,他却又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有了联系,有许多人需要着自己。

    特别是自己治下,还有六、七十万的百姓,这些人,如今也全都靠着自己。

    春耕结束后,许多人家里直接断了炊,还是他及时下令,将府库中储存的粮食拿出来,又用钱购买了一大批粮食分给百姓,才让许多人能够捱过这艰难的春季。

    自己几句话,就能让许多人活下来,陈谓然觉得这样的事情很有意义,但在每次独处的时候,他总是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上辈子的女儿,想到悲伤的时候,便一遍又一般问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捱下去。

    “王爷,您起来了吗,早饭做好了...”

    外面有人在敲门,是梅清泉的声音,他现在临时充当了陈谓然的护卫,每天照顾陈谓然的吃喝,毕竟王爷在屋里一处理公务就是成半天的时间,要是不注意身体可不行。

    梅清泉觉得先帝在军中暴毙,虽然可能是出于安家的陷害,但也可能是平日里太过于操劳的缘故,此刻再跟随陈谓然,便主动提出要负责王爷的衣食住行。

    三百人住在这里,每天的吃食都是由客栈提供,但陈谓然的膳食,却是由梅清泉派人去专门买回来,又找了个大厨,天天换着花样做菜。

    陈谓然懒得反对,毕竟自己就算是天天吃斋,又省不出多少钱,无非是多几两少几两银子的事情,自己又不是劳模,没必要在这事上纠结什么。

    他不喜欢在屋里吃东西,怕弄得满屋子都是味道。

    不过在大堂里吃,就算他能吃的安心,那些陷阵营的悍卒也吃的不安稳,毕竟时刻都得注意着王爷,因此,老板娘便又在二楼额外修了个“雅座”,让这位事多的公子能够安心吃饭。

    正在陈谓然洗手准备吃饭的时候,客栈下面来了两个客人。

    一老一少,衣着普通,打满了补丁,老者拿着个拄地的手杖,手杖顶端还悬挂着一个酒葫芦,看上去竟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店家!”

    老头喊了一声,一个伙计立刻迎上来,和声和气的问道:“老丈,请问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也住店。”

    老头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小孩,责备道:“别到处乱看,小心惹事。”

    他已经看出来,在大堂里吃饭的那些大汉身上分明都有着一股子煞气,心想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便是一群丘八,自己最好还是不用招惹。

    这个老人虽然穿着简谱,但给钱却也是痛快。

    大堂里的位子已经坐满了,伙计端来了老人要的饭菜,这时候却犯了难。

    该让他坐哪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求粮

    “王爷,这样会不会……”

    “无妨,吃顿饭而已。”陈谓然摇摇头,对着那一老一少微笑道:“一顿饭而已,老丈不必拘束。”

    老头赶紧带着孩子道了谢,才在陈谓然身旁规规矩矩的坐下吃饭。

    看得出来,这老头知道陈谓然有些身份,但并没有因此拘束,该吃吃该喝喝,旁边的孩子上了饭桌以后,亦是如此,虽然馋陈谓然吃的那些菜,可并没有嚷嚷着要,家教很好。

    陈谓然因此也对这一老一少有了些好感。

    “咦,又没酒了。”老头从自己的手杖上取下葫芦,先是晃了晃,然后不信邪地又拔开塞子往下倒去,看里面真的没有酒水了,才露出一脸郁闷的神色。他的眼神不自觉瞟往陈谓然的手边,那里有一壶酒,味道香浓,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酒水,但他立刻收回了念头,心想那是别人的酒,自己可不能索要。

    老头是好酒之人,饭外无酒,吃的也就没滋没味,在自己身上掏了掏,只拿出几个铜板,脸上的郁闷之情便更甚几分。

    而另一边,陈谓然吃的很快,没注意到老头的眼睛已经滴溜溜的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孩子瞥到老头的眼神,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心想糟老头子又要喝酒了。

    “这位......公子,”

    老头终于咽着唾沫看向陈谓然,实在是太馋酒了,没办法呀。

    “实不相瞒,小老儿我行走江湖多年,有一身医术傍身,若是公子愿意,老夫可以替您瞧瞧身子,开两个延年益寿的药方。”

    他这话说的完全出于真心,而且在说的时候,心里则一个劲的发誓下一次必定要戒酒,要不然,就要带上足够的酒水!

    足足两个药方啊!

    把他的名号在江湖上一亮,无论是何等豪杰霸主,都要哭着喊着来求一个药方,或是请他帮忙看病。

    再强大的人,再有权有势的人,也有生病受伤的时候,你固然可以去找那些庸医给你治病,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每次替人治病都是药到病除。

    而且更让人敬畏的并不是他的医术,而是他的人脉。

    平常江湖人一路打打杀杀,纵然最后建功立业,也必然会结下许多仇人,而老头一辈子都是在帮人和救人,几乎走到各处,都有他的人脉。

    他便是凭着一手医术来独步天下、笑傲江湖的。

    陈谓然轻轻皱了皱眉头,随意又笑道:“男儿行走四方,身上哪能没病没伤,老丈既有此心意,某心领了,不过,还是算了吧。”

    “???”

    老头听到这话,即使知道对方很可能不认识自己,但还是没来由气的一阵胸闷:

    自己一辈子走到各处都受人抬举,何曾出现过这种主动提出帮别人看病别人还拒绝了的情况。

    就连旁边的孩子也抬起头,不满的说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道,我师父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要不是这个老头贪酒......”

    “不要多嘴。”

    老头警告般的看了徒弟一眼,对陈谓然道歉道:“是小老儿唐突了,请公子见谅。”

    “听贵徒弟所言,老丈竟是好酒之人么?”

    陈谓然将酒壶往前推了一下,轻轻放下自己的筷子,淡淡道:“老丈是想用医术换酒?倒也不必如此,今日的酒,算某请你的。”

    “这怎么行呢......”老头一脸尴尬:“老夫平千潮行走江湖多年,从不亏欠别人,公子这样光明做派,倒显得小老儿我占了您的便宜......”

    “平老先生既然行走江湖多年,又何必拘泥于一壶酒?”

    陈谓然摇摇头,拿起另一个酒杯轻轻放到平千潮的面前,笑道:“请。”

    “好,请!”

    平千潮先是看了一眼酒杯,把酒倒出来的时候,也是先看了看,然后又闻了一下,才大笑道:“果然好酒!”

    随即,一饮而尽。

    杯落酒尽,老头不像是烂酒鬼一样抱住酒就要死喝,而是很风雅的一斟一酌,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几句低吟,似乎在自顾自的自作诗词自唱。

    他的徒弟看陈谓然一脸笑意,便也笑道:“公子莫管我家师父,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喜欢喝酒时自娱自乐。”

    “莽莽天下自逍遥,不问功业与名高。

    谁见前行风飒飒,谁忘桑梓叶潇潇?

    欲归身处尸成海,终收手时血翻潮。

    问君生死有几许......”

    老头念念叨叨,到这里便断了,看看壶中酒水已经只剩涓滴,遗憾的叹了口气,轻声道:“若问生死有几许,无非沧桑叹年少。”

    “好诗好诗......”

    陈谓然轻轻拍手,道:“既然平老先生吃饱喝足,那在下也就不打扰了,某先行告辞。”

    说罢,竟是没有半点好奇的样子,直接站起来略略拱手,便告辞离去。

    “师父,他......”

    徒弟急道:“你想说的事,可还没......”

    他拽了拽老头的衣袖,后者又晃晃酒壶,意兴阑珊的说道:“本来就是有求于他,可惜这位爷不知道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毫无好奇心,呵呵,没有也罢,老夫还有后手,不怕他不欠我的......”

    您把事情直接说开不就行了吗......

    徒弟有些无语,本来就是要请人家来帮忙的,就因为您老人家本性不喜欢欠人情,就要想办法让人家先欠您的人情,这叫什么道理啊......

    唉,谁叫他老人家是咱师父呢?

    “要不是你那狐哥在他手底下办事,老夫又何必要在这里踌躇。”

    平千潮看见徒弟一脸揶揄,哪能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立刻给了他头上一个爆栗子,气哼哼道:“我今天教你写的东西学会了没?”

    “会了会了!”

    徒弟捂着头,疼得眼泪模糊,却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他知道自己学的那些东西是师父用一辈子钻研出来的,老头把这些当作他的命根子一样看重,徒弟为自己的怠慢可挨了不少爆栗子。

    “很好。”

    老头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转身去找伙计开房间了。

    伙计却告诉他,大部分房间都被刚才跟您一起吃饭的那位公子订下给他的手下居住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这里还有间空的马棚,用干草遮掩遮掩,倒也暖和,您要不凑合一下?

    平千潮对此勃然大怒!

    自己在江湖行走多年,到哪处不被人尊为座上宾?

    今天,竟然要让自己睡马棚?!

    “平狐,臭小子,要让我抓到你这个小混蛋,哼......”

    他咬牙切齿的转动着念头。

    伙计看到他一脸惆怅,还以为是他没钱,便笑道:“您老不用太担心了,马棚花不了多少钱,您要是实在困难,咱老板娘说了,请您白住几天!”

    “白住?!又让我欠人情么!”老头气呼呼的喊起来:“谁没钱?谁......”

    他一边嚷嚷,一边掏着衣兜,然后再次把那几个磨的锃亮的铜板拿了出来。

    “额......”他的声音低的像是突然被人掐住嗓子的公鸭,发出一点奇怪的声音后,才立刻闭上嘴,讪讪的问道:“马棚在哪里?”

    伙计一脸憋笑的把他带到马棚,等他出去的时候,平千潮甚至能听到伙计发出的笑声。

    当即把他气得满肚子大便!

    要是按他十年前的性子,必然要把这整座客栈里的人杀得一干二净,才能平息这些委屈。

    “师父,咱们去哪?”

    徒弟眨巴着眼睛,看老头在床上躺了片刻,又气呼呼的坐起来穿衣服。

    “去挣钱!”

    平千潮愤愤道。

    徒弟差点没憋笑憋出内伤。

    往日里看老头吃瘪的次数可不多,今天真真是开了眼,不过,这点心思可不能被老头看出来,那是要挨打的。

    “王爷,外面那两人,要不要查一查?”

    晁拓看了一眼外面,那时候一老一少正跟着伙计往马棚走去,浑然不觉有人始终注意着他们。

    “去查查吧,让人跟在他们后面,看看他们这些天要做什么。”陈谓然正在伏案写字,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刚才说,安平生进宫了?”

    “是,而且跟当今皇帝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据说当他离开大殿的时候,皇帝直接在殿上发怒,呵斥安平生为狂贼。”

    “有可能是装的。”

    陈谓然毫不犹豫的说道。

    “是的,因为他这幅样子,完全跟他以往隐忍的形象不符合,臣推测,两人可能在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

    “也去查查吧。”陈谓然思考了片刻,又在纸上写了几句。

    晁拓翻了翻自己手里的纸,刚想说什么,看陈谓然一心一意的写着东西,便识趣的闭上嘴,等陈谓然写完了,自己才赶紧又说道:

    “凉郡今年夏天的各项收支预计可能会失衡,臣建议您现在下令,加快推进府兵制吧,粮食,乃是咱们如今的心腹大患。”

    陈谓然放下笔,呼出一口气:“我已经派人去列国收购粮食了,只是路上不是经过魏地,便是要经过明郡,凉郡的商道大半通往魏国,没法用来购买输送粮食,如今魏地战乱不休,普通商人不愿意去魏国,更是收益甚少.......”

    “臣有一计!”

    晁拓终于找到了机会,立马得意洋洋的喊道:“臣有办法,能搞到大量的粮食,而且不花咱们自个的钱。”

    “抢?”

    陈谓然立刻问道。

    “非也。”

    “除了抢以外,再没有能不花钱就能搞到粮食的办法了吧?”陈谓然翻着白眼,道:“你只要拿不出银子,那些商贾一粒粮食都不肯多给你。”

    他现在对以往读到的“重农抑商”政策有了更深的认识。

    在生产力并不先进的社会中,农是全天下之本,更是民生大计!

    在这个世界里,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景象:

    有时候哪怕你家财万贯,都可能买不到粮食。

    因为市面上的粮食大部分都被官府强行控制着流通,少部分,则是被商贾私藏起来,用作私下兜售,而那价格,往往极其昂贵。

    根据官面上的说法,控制粮食的流通,是为了百姓,然后真正到了灾荒世界,百姓连一粒粮食都买不到,只能去私底下买粮商的私粮。

    而购买私粮,又是犯法的!

    但有些人又发现,粮商私藏的粮食储存量极其惊人,甚至比他们被官府强买去的粮食还要多。

    可想而知,这分明是商贾和官府做的交易。

    最后,则是百姓的钱,三七分成罢了。

    这便是列国如今的粮食状况。

    至于楚国,先帝在的时候,便推行多个政策,已经能够做到平抑粮价,官府仍然有中饱私囊的现象,但,却决不允许官商勾结。

    抓到一个,便是株连九族。

    凉郡等现在归属于陈谓然统治的地方,这样的现象,却是隐隐死灰复燃。

    新上任的官僚们不敢做的太过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不心动的,而且如今的凉郡,在有心人的测算后,确认为急需粮食,无数商贾反而开始贿赂官府,并且大量储存粮食,不断扩大自己的仓库,可就是不肯出手。

    他们认定,如今的凉王,将不得不接受他们的价格,然后被狠宰一刀。

    因为凉王如今的境地很是险恶,看似坐拥苗地和楚国的半壁江山,身后没有任何敌人,可正是如此,他周围也没有任何盟友。

    他只能从商贾们手里获得粮食。

    商人们心里活泼泼的打着算盘,心想到时候要价多少才算合适,而又不至于把凉王得罪的太狠。

    岳韫和平先生两人,已经将这些粮商查的一清二楚,就等着陈谓然下令,直接把这些人的存粮全部上缴。

    但陈谓然在此刻,却又犹豫了起来。

    建立秩序很容易,但摧毁他,只需要一个带头者。

    自己麾下有几十万百姓,若是自己带头去抢粮食,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正在他费尽心思的思考的时候,晁拓说道:

    “王爷,您若是愿意娶亲的话,粮食的问题,其实不是问题。”

    陈谓然闻言,嘴角抽了一下,这次却是安静下来,等着晁拓的下文。

    “赵国、齐国,乃是您如今的首选。”

    晁拓分析道:“二者皆是大国,若是您愿意和他们结亲,不光自己多了个强援,安家也会多一个强敌,当然,听说赵齐两国如今正在开战,您挑选了其中一家,另一家必然又会成为安家的强援......”

    “我想到了。”

    陈谓然忽然说道,看了一眼仍想苦苦劝他娶亲的晁拓,他笑道:“粮食的事情,孤已经有头绪了,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祭天(上)

    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策马来到一处田垄上,身后跟着几名随从,各自都是神情沉重的看着下方已经焦黑的泥土。

    苗人在走的时候,不仅大肆破坏了凉郡的春耕成果,甚至还放火烧了不少土地,许多地方的泥土都已经像焦炭一样成块的粘连到一起,原本栽种在里面的作物全部被烧毁,而想要使用这些土地,则又得重新开垦。

    除此之外,道路两旁时不时就能见到一两具尸体,半腐烂的血肉旁停驻着几条野狗,冷冷地望着行人,眼里露出嗜血的光芒。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给凉郡沉重的春天画上了句号。

    “今年给军中的抚恤银子已经先行拨了下去,可是这样一来,其他地方,就捉襟见肘了......”

    岳韫在田埂上策马缓缓前行,随便放眼四周,到处是大块的田地,不过都已经被焚烧过了一遍,远处是阴暗的森林。

    在更远的地方,树林、土地、天际连成模糊的一块,那里是魏楚的接壤边境。

    数天前,安蛟连带着数万疲惫的大军从苗地返回,随行带着大量的战利品和俘虏。

    苗人在这一次的孤注一掷中没有讨到任何好处,更是由于家当被全部掏出去攻打凉郡,后方极度空虚。

    可以说,安蛟连的乘虚而入直接打断了苗地的未来,大部分苗人或是被杀,或是被俘,剩下来的一点人则是躲进苗地的更深处,再也不可能恢复以往的气象。

    岳韫对安蛟连的回归半是欣喜半是忧虑。

    他带回来大量的劳动力,可也带回来了更多要吃饭的嘴,而供所有人吃饭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了,估计再过大半个月,就要连府库里仅剩的存粮都要全部拿出来了。

    作为凉王如今最为倚重的长吏,岳韫自知此刻是表忠心的时候,因此让身后的岳家大肆购买粮食,然后以捐助的名义主动上交官府。

    可是,家族里的那些蠢货,竟然还说凉王这时候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不能在这种困难的时候再让岳家出钱帮助他。

    钱,钱,钱!

    难道你们的眼里只有钱不成?!

    最让他痛心的是,当他提议的时候,自己实际上已经准备去这么做了,因为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看人家露出败势就要落井下石,看人家得势就想过去攀附。

    这是取死之道!

    但当他说话的时候,家族竟然是一片反对的声音,其中带头的赫然便是往日里自己看重的几个子侄辈。

    “全都是......酒囊饭袋!”

    岳韫重重叹息道,也只有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他才能痛痛快快的骂出来,而回去以后,面对的毕竟是他的族人,也是他的亲人。

    如何割舍,怎么割舍......

    他对着眼前萧瑟的景色看了一会,才轻轻的说道:“回去。”

    凉郡郡守府的牌子早就被凉王派人拆了,直接改了个名,叫做参谋府,主管凉王麾下所有土地管理、人口分流等等杂事。

    里面最高的官职是长吏、法吏、卫尉。

    长吏监管一切,法吏管律法制定、执行以及监督,如今已经制定出凉郡独有的凉律,在各处都初见成效。

    卫尉负责军队,类似于军部的头头,如今裴玄暂时被任命为卫尉。

    相当应的,也就分成了三个主要衙门。

    陈谓然在改革官场之初,嫌弃这里的官衔名称太多太复杂,干脆自己直接在凉郡取消原本的高层官吏名称,用自己能看懂的名称取而代之,接着便是不论亲疏,首要筛选官吏的准则第一是能力,第二是忠诚。

    至于廉洁,陈谓然知道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只能用严格律法来警告官吏加强自制力,要是真的各处都先开始大力打击贪污腐败,恐怕他的官场也要变成一个空架子。

    其中相应的改革和更替,都是由岳韫和平先生等人在旁边辅助完成。

    如今岳韫已经成为长吏,他进入参谋府后,沿路的官吏纷纷停下来行礼,而他只需要淡淡答应一声,或是点点头。

    直到他看见了另一个满脸微笑的家伙。

    “法吏大人。”

    岳韫拱手施礼,他平常也算是风轻云淡的性子,但毕竟思想观念里还有着一点古板。

    平先生只是一个在微末之时就跟着凉王的落魄书生,不过是一时好运,攀上了王爷的大船,纵然有些小本事,可又何德何能,占据跟自己一样的高位呢?岳韫的心里想法从来不表露到外面,他淡淡的说道:“法吏大人的衙门并不在我这里,请问今日所来何事?”

    “岳老大人莫要如此客气,晚辈可是万万承担不起。”

    平先生笑嘻嘻地走近一步,故作亲切道:“老大人学识广博,乃是王爷的得力臂助,晚辈对您的景仰之意犹如追逐昨日的夕阳,可望而不可即,,正是要多跟着老大人学习,才能有进步的余地。”

    听了这一番似是而非的吹捧,岳韫只觉得心里越发烦躁,他咳嗽了一声,冷冷道:

    “看来今日法吏大人无事可做,竟然是专门找我来逗乐子的。”

    他打开了自己办公处的门,做出邀请的手势,笑道:“请进吧。”

    一股白雾升腾而起,淡淡的茶香弥散开来,屋门大开,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正落在岳韫的身上。

    他端着茶杯,正坐在门口,脸上的表情被阳光微微照亮,一览无余,反倒是平先生此刻坐在屋内的椅子上,脸微微侧向里面,让人看不清面目。

    两人都是端着一杯热茶慢条斯理的品着,不急于说出各自的话。

    沉默被一个突然走进来的小吏打破了,他先是敲着外面的门,岳韫答应了一声,他才打开门走进小院里,对着岳韫施了一礼,才拿出手里的东西。

    “千里加急,是王爷派人送回来的信。”

    “我知道了。”岳韫点点头,先是看了一眼大致数量,这一次,竟然有五封公文。

    公文全都是用油纸密封包扎成手掌那么大的包裹,目标小,方便携带,可以混在任何地方轻松蒙混过关。

    朝廷只是命令各处加强戒备,防止凉军的突然袭击,但却没有想过防备奸细。

    岳韫皱起眉头,先拿出第一封来,正在小心的拆着油纸的时候,脑后顿时响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长吏大人,既然是王爷送来的东西,何不让下官和您一起看看呢?”

    “王爷倒也没说一定要谁看,”岳韫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不过平大人向来凭借帮王爷鞍前马后、不辞辛劳做事才晋身高位,恐怕这些东西,您做不来,还是等老夫一点点看完吧。”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夹枪带棒的讽刺了一番平先生。

    等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便放下茶,一声不吭地看起了公文。

    他没看见,身后的平先生又抿了一口茶,眼里露出莫名的笑意,他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茶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岳韫乐得他不说话,自己好有足够的时间去看东西。

    “......近日,凉郡官吏风闻奏事,数十人联名检举某城...”

    “又是一个贪污的官吏么...王爷怎么把这事提出来,难道说,他准备整顿吏治了么......”他嘟囔了一声,等看到那个被检举的官员的名字时,才额了一声,颇有些诧异的想道,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岳卫邦...岳卫邦...这不是我孙子的名字么?”

    岳韫惊讶的站了起来,一时间心乱如麻,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身后的平先生,这才如梦初醒:“你,你今天要来说什么?”

    “唉,长吏大人怎么这样焦急的样子啊?”

    平先生放下茶杯,就差在脸上写满了快意二字,他走到失魂落魄的岳韫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老大人宽心,说实话,老大人确实是一心一意替王爷做事,晚辈一向真心佩服您。只可惜......”

    他看着岳韫已经有所明悟的眼睛,忽然大笑道:“只可惜,老大人在治家方面,还需要多下功夫啊!”

    平先生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哗的展开,一字一句的朗读道:

    “奉凉王令,缉拿贪官污吏,捉拿岳氏一十二人,张氏七人.......”

    “这、这虽然是贪官污吏,但一次性抓这么多,会......导致官场空虚的呀,”岳韫急道:“法吏大人,捉拿这些人倒是无妨,可是......”

    外面登时响起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老大人不必多虑,承蒙王爷恩典,以往大半年功夫,下官等人都在学堂中学习新知识,如今已经学完,就等着出来做有用之事报效王爷了。”

    外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红衣官服的人带着几个同样穿着的人走了进来,对着岳韫躬身行礼。

    “你是......”

    “下官名叫王振,”那个人抬起头,温和的笑道:“想必老大人也曾听过,便是本地王家的人。”

    ......

    京城中的日子转瞬即逝,如今已经又是一月以后。

    在陈谓然的谣言煽动和善意引导下,各处百姓“发现”了朝廷不公不法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敢出来叫冤叫屈,可到了后来,一件件让人愤怒的事情被依次揭露出来后,更多的百姓终于不再沉默了。

    安平生反应果断,恩威并施,这时候他认为要让百姓明白朝廷的不可违逆,便一方面严厉镇压那些敢站起来的百姓,另一方面,只解除了很少一部分犯法官员的官职,而更多的人,依旧是肆意妄为。

    而涉及到任何安家子弟的状告和质问,则全部用刀刃来回答。

    敢闹事的人,杀!

    妄议朝政的人,杀!

    敢触犯朝廷的人,杀!

    他还下了一道命令,规定检举别人造反的人,若是查证属实,可以获得被告的所有家产,就算查证后是假的,也不论罪。

    一时间检举揭发之风盛行,城外乱葬岗又多出无数冤魂。

    渐渐地,没人敢在街上大声说话,

    “今日,将是个特殊的日子。”

    陈谓然环顾一圈屋内众人,心里涌起了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

    这些人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也算是楚帝赠送的部分遗产,如今自己不能说让他们纳头便拜,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大家都渐渐熟悉起来,相信这些人已经开始准备真正效忠于他了。

    他收回杂念,淡淡的说道:

    “先帝,乃是我大楚的皇帝,文成武德,功名赫赫,如今不幸陨落,所余基业也为奸贼所篡夺。”

    “诸位现在都是孤的心腹,孤觉得,这时候可以相信你们,所以,也能让你们多知道一些事情了。”

    陈谓然顿了顿,坦然面对众人好奇和疑惑的目光,然后缓缓说道:“如今的幼帝,非是先帝子嗣,而是安家血脉!”

    屋中的人,都是此次随同陈谓然进京的将军,他一言既出,便引出满堂惊呼疑问。

    梅清泉等少数几人,陈谓然早已露过口风,再加上他们平日里也有所耳闻,然后对先帝的行为稍加印证,便能得出一个让他们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事实。

    先帝,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孤可以把话说的很漂亮,可以让诸位将军从此切齿痛恨安家,发誓与其不死不休,更可以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让先帝蒙羞,毕竟,那位幼帝,是在先帝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做了十年的皇子!”

    陈谓然看着众人神色不一的脸,过了一会,道:“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情,还需要诸位与孤一起努力。”

    他缓缓站起身,打开了屋门,边走边说道:

    “孤,才是陈氏和楚国唯一的传人。”

    斑驳的宫门外,尽是杂草,一片荒芜中,勉强能看出一点春天的影子。

    而此刻的皇城中,尽是一片慌乱。

    今日本应该是幼帝开始祭天的日子,但前一日,大将军安平生再次入宫,与幼帝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东西,在他走后,幼帝便发怒起来,而这莫名的怒火,却是全都倾泻到了宫里众人的身上。

    三个宫女的尸身尚且用草席裹着存放在某处,如今幼帝拿着一柄短剑,气势汹汹地闯入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两个宫女要拦住他,却被一把推开,幼帝怒吼道:“让安氏出来见朕!要不然,朕就下旨屠了这儿!”

    “朕?”

    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来,幼帝听到这个声音顿时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怒上心头。

    只见宫门开处,一个年老宫装女人缓缓走出,在先帝伐魏的时候,她就自己给自己出了家,从此念经吃斋,不问他事。

    “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才出来了。”

    她看着愤怒的幼帝,满眼都是怜惜。

第一百八十章 祭天(中)

    “安平生,说的都是真的?”

    幼帝本就聪明,一看太皇太后的表情神色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安太后走近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可幼帝立刻连连后退几步,慌乱的喊道:

    “不要碰我!”

    “你们都在骗朕!”

    宫中一片死寂,太监宫女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一个稚嫩的少年在无助的哭喊着:“朕是陈谓重,朕是大楚的皇帝,你们敢骗朕,朕要诛你们的九族!”

    看着幼帝步伐踉跄着远去,安太后长叹一口气,没有去追他,只是喃喃说道:“造孽啊......”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所以百官早朝的宫殿内,如今空无一人。

    事实上,若非这里的象征意义实在是过于重要,安平生都不想在这里主持早朝。

    在京城发生屠杀的那一天,被世家拥戴为帝的前废太子身着天子华服,坐在殿上死去,第二天被宫人搬起来的时候,尸身都已经僵硬,只能保持着端坐的样子被人下葬。

    安平生知道这事后,还特地在龙椅旁设了个座位,美其名曰说什么君臣之嫌,要恪守臣节,但实际上是嫌这龙椅上死了人,不吉利。

    殿门被人猛然推开,从外面射入一丝光亮,随即又被人重重推上。

    幼帝跌跌撞撞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殿内,仿佛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当龙椅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时,这个少年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的情绪。

    幼帝在龙椅旁边坐下,脸上似哭似笑。

    他忽然想起在不久前,那个京城世家尽皆被屠杀的夜晚前夕,他搂着弟弟,两个人惊恐地缩在一处,听着外面杀声震天,两个孩子只有紧紧搂着彼此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

    那时候的废太子,也就是那位被世家拥立上去的皇帝,同时,也是他的兄长,这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抱着他们温和的说道:

    “谓重,不要怕,你们会安全的。”

    废太子那时虽然成了皇帝,但却依然如以往一样地对待他们,并没有半分苛待,陈谓重那时候却认为这个哥哥窃取了他父亲的皇位,开始在心里痛恨他。

    但在哥哥搂着他们的时候,陈谓重忽然觉得,自己的哥哥从来没有变过。

    皇帝很快就松了手,陈谓重抬起头大声问道:“你要去哪,外面很危险!”

    他温和的笑了,一边关上殿门,一边缓缓道:“哥哥的大事,从今天起到此为止了,哥哥可以去休息了,我的两个弟弟啊,以后路还长,只是不能再保护你们了,好自珍重吧......”

    殿门沉沉关上,记忆也戛然而止。

    陈谓重也重新变成了幼帝,而非不久前那个吓得和弟弟缩在一起的皇子。

    他手脚并用着爬了起来,攀上龙椅冰冷的扶手,深呼一口气,然后才坐了上去。

    楚宫的设计巍峨宏大,从外面看较为质朴,可坐在龙椅上时,殿中各处都尽收眼底,幼帝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

    外面早朝的钟声响起来了。

    殿门被缓缓推开,几个开门的小太监看见幼帝正端坐在龙椅上,吓得啊了一声,赶紧跪下来磕头高呼万岁。

    幼帝冷漠的看了一眼他们,朗声道平身。

    过了一会,百官排成队列,依次趋入殿内。

    看见幼帝坐在龙椅上,各自面面相觑了一下,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跪了下来,其他的人竟然是无动于衷。

    而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声雄壮的通报声,一听就知道是某个宫中禁卫喊的,因为太监肯定没有这种声音。

    “大楚一品大将军、蛟鸾侯,领......”足足十多字头衔后,才是一个短短的停顿,而后则是:“......安平生到!”

    两侧百官齐刷刷转身朝向中间,在安平生走进来的时候,高呼道:

    “拜见大将军!”

    幼帝面沉如水,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倒是安平生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幼帝,眉头一扬,立刻俯身下拜:“臣安平生,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在他跪下的同时,身后百官迅速下拜,殿内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幼帝依然是一脸平静,仿佛习以为常。

    但他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殿内百官前倨后恭的可笑模样,而是一幕幕尸山血海。

    在魏国西边,各处城池上下,躺满了楚人将士的尸骨,而城头,几根楚字大旗昂然竖立着,旁边是几根断掉的旗杆。

    在楚国北方,楚帝的伐魏大军挥师南下,血战世家联军,尸骨盈野,一战靖妖氛,从此无世家!

    在楚国凉郡,无数荒郊野外,到处都是魏人和苗人的残帜断旗,双方入寇凉郡的兵马在郡城外死伤无数,凉王挺军回援,迎战数倍敌军,大败魏人苗人,追杀三十里。

    我不是陈家的人,又有何妨,总之,我还是楚人。

    先帝和哥哥都是为了楚国黎民百姓的未来而死,那我,也能这么做!

    他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再次看向百官,还有站在最前面的安平生。

    幼帝注意到龙椅旁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他知道那是安平生的,但偏偏不去问,就让安平生在下面尴尬地杵着。

    等百官高呼万岁以后,大家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毕竟已经习惯了大将军安平生坐在上面指点江山的日子,乍得皇帝来了,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

    这时候,幼帝主动开口了:“礼部尚书何在?”

    “臣在!”

    礼部尚书是个中年人,他一脸淡漠,对着幼帝,隐隐还露出些许不屑。

    “朕记得,今日是朕要祭天的日子。”

    “是。”

    “朕还记得,楚国天子要祭天的时候,礼部应当筹备一切事宜。”幼帝语气平和,无悲无喜的说道:“那么,请礼部尚书告诉朕,祭天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礼部尚书讷讷无言的时候,幼帝骤然发怒起来:“你这什么都不知道,也配做礼部尚书?来人,摘下官服官袍,打出殿外!”

    那个中年人终于不复一脸淡然,他震惊的看向安平生,后者面无表情,微微点头,礼部尚书只得跪下来磕头,然后摘下官帽官牌,被侍卫拖了出去。

    “吏部尚书何在?”

    幼帝又吼道:“吏部尚书!”

    “臣在!”

    吏部尚书刘念己迅速走出,对着幼帝躬身下拜。

    “朕封你为代丞相,兼领吏部、礼部、兵部三部,总领一切事宜。你可愿意?”

    “臣,万死不辞!”

    “圣上且慢!您......”

    安平生终于反应过来,他意识到今天的幼帝不大对劲,但依旧是不以为然,心向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大将军,何必如此着急!”

    幼帝转头看向安平生,一字一句狠狠说道。

    安平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就在这短短片刻,幼帝又道:“想来礼部今日已经准备好了祭天的事宜,来人,摆驾皇陵!”

    “皇帝,你......”安平生喊了几声,幼帝只作听不见,在太监的簇拥下离开龙椅,转身去了后宫,路上对着一个侍卫贴耳说了几句,那人答应了一声,飞快跑开了。

    “......拜见圣上!”

    正在大步前进的时候,幼帝忽然看见一个宫装妇人对着自己下拜,仔细看去,认得是赵贵妃,脸色不由稍霁:“不用多礼,请您赶紧回去避好,今日宫中不太平,朕会派宫里侍卫去防备后宫。”

    “不太平?”

    赵贵妃愣在原地,而幼帝已经走远。

    过了片刻,赵贵妃才如梦初醒般地转过身去,一路小跑起来,边跑边吩咐身后的太监胡泽:“快,派人去找凉王!”

    楚国皇陵在京城的西南方向,依托群山建造,前两代楚帝陵墓简朴,而后来的楚帝陵墓渐渐规模宏大起来。

    最近接连有两个皇帝驾崩,虽然叔侄同时下葬于礼不合,但总不能就让两个皇帝的尸身就在外面臭了。

    楚帝的尸身,等大军回到京城的当天,即便入了他的皇陵,而后来的废太子皇陵,则是紧急开挖的,规模上也就小了一些。

    幼帝乘坐着龙辇,一路前往皇陵,最后在皇陵前下来的时候,百官已经在那里等候,在场的还有不少的兵卒。

    他看到那些兵卒的时候,稚嫩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

    本来在礼部的筹备下,是让安平生代幼帝来主持的,没人能想到,幼帝忽然在今天冒出来,说要自己来祭天。

    安平生面色不虞,看着幼帝一步步走向皇陵,心思几番转动、还是不敢轻易的做出决定。

    另一边,幼帝已经开始宣读祭天文稿。

    “禀告王爷,皇陵后山二十里外,所有陷阵营将士集结完毕,谨遵号令。”

    一身铁甲的梅清泉对着身边的陈谓然低声说道:“皇帝、安平生、还有安家的子弟、朝廷的文武百官,今日全都在这,四处守护的朝廷官兵不过数百,王爷,您现在下令,陷阵营就能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先看着。”

    陈谓然想着刚出来不久的时候,赵贵妃就派人紧急送来警告,心中还是犹豫了:“再等一会,若是祭天典礼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没有其他事情发生,就该你们出手了。”

    “是。”

    “不能再等了!”

    安平生听着幼帝朗读那份祭天文稿的时候,他完全记得,那上面原本的字都是经他过目,可现在,内容几乎都是在怒斥安家。

    看来,你选择了你的路。

    “痴儿!”

    他叹息一声,挥挥手,几个属下立刻走开,骑上马疾驰而去。

    大概几炷香的功夫后,众人脚下地面就震动起来,站在山上远远望去,京城方向足足有数百骑兵朝着这里狂奔而来,身后漫天尘土,不知道还有多少兵马。

    两个大臣当即脸色惨白,他们虽然是被安平生选出来的官员,但都忠心皇权,颤颤巍巍的呵斥道:“是谁喊来的兵马,是想造反么?”

    “臣,本不欲反!”安平生抽出长剑,身边两个侍卫手无寸铁,身上却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气流,竟然全都是武道高手!

    幼帝对于下面的慌乱无动于衷,他不等读完文稿,即便将其扔进面前的祭天大火里,然后转过身,大吼道:“护驾!”

    “护驾!”

    周围那群原本拿着仪仗的普通兵卒,此刻全都扒掉身上的礼服,露出一身铁甲,拿出刀枪,将百官连同安平生在内一同围住。

    而为首的人对着安平生遥遥举刀,笑道:“大将军别来无恙,北府军都侯唐源在此恭候多时了!”

    “唐源,我待你不薄!”

    安平生愤怒的像是要从眼里喷出火来,他看了一眼外面已经距离很近的骑兵,心中大定,想借着和唐源说废话的功夫拖延时间。

    “你待我不薄,大楚历代先皇,待我唐家也是不薄!”

    “不要跟他废话,杀!”

    在场的三百多北府军将士立刻举起刀,早有人保护着幼帝和几个大臣离开这里,剩下的北府军就像是虎入群羊一般,大肆屠杀那些投靠了安家的文武百官。

    安平生身旁不知何时又多出四个人,他们连同先前的两名护卫一起,保护着安平生直接冲向人群外面,一路想要阻拦他们的北府军士卒尽皆被迎面杀死,几乎毫无一合之敌。

    唐源怒吼一声,纵马直冲向已经逃到外面的安平生,但此刻已经是追赶不及。

    安平生与京城大营中紧急调出来的骑兵汇合到一起,唐源纵马冲上去的时候,正好和数百名骑兵迎面撞上。

    “杀!”

    他咆哮着挺刀冲向那些骑兵。

    马蹄声滚滚,似电闪雷鸣。

    片刻后,数百名骑兵径直冲向已经开始自发结阵迎敌的三百名北府军,双方在皇陵前展开血战。

    一匹伤痕累累的战马在原地徘徊着,时不时低下头,拱着主人尚有余温的尸身。

    更远处,几个侥幸活下来的朝廷大臣躺在地上挣扎着,地上满是溅落的鲜血,战马的哀鸣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折断破裂的刀枪盾牌。

    剩余的北府军将士已然溃不成军,只有二十多人还在拼死抵抗着,而骑兵也伤亡惨重,他们都是朝廷新近招募训练的士兵,从来没有碰到过像北府军这样南征北战过的凶悍军队,要不是一直保持着人数优势,几乎就要被北府军这三百名步卒当场击溃了。

    当越来越多的骑兵开始停下来准备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指着旁边的山头大声喊叫起来。

    “打开万年狱,赦免里面的囚犯,今日杀敌军一人者免去过往罪责,杀二人者赏银五十两,杀三人以上者,准许入军中任职效命!”

    “征发京城百姓,打开武库,让百姓披上盔甲,带上武器守卫城门!”

    幼帝一路上有条不紊地发出各项命令,而安平生亦是吩咐出一条条命令,双方即将在京城中展开一场恶战。

第一百八十一章 祭天(下)

    陈谓然面无表情的站着,俯瞰着底下如同人间炼狱一样的场景。

    “再放!”梅清泉大吼道。

    片刻后,又是数百箭矢从天而降,落到山脚骑兵的头上。

    往日骑兵对上步卒,几乎都是一面倒的屠杀,可今日就算是底下的骑兵主将喊哑了嗓子,把自己的老命都拼出去,也碰不到山上的陷阵营一根汗毛。

    而他们光是射出数轮乱箭,就让这伙轻装出城的骑兵伤亡惨重,那名骑兵主将在带着自己的手下左冲右突找不到上山的路口时,便只能含恨撤退,留下满地的伤残和尸体。

    陈谓然看着这一地狼藉,心里并不高兴。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这里把幼帝和安家一网打尽,但现在幼帝没死,安平生也逃了出去,两人手下的喽啰死了不少。

    “王爷,还有不少活着的!”

    另一边,梅清泉已经带着一百多人先行下山探路,将一众士卒的尸体收拢起来,碰到伤残的人,也是在拿下他们的武器后,尽量施救。

    这是出于陈谓然的吩咐,也是梅清泉等人的心理。

    先帝的陵寝就在此地,他们不希望这里再被玷污了。

    前来接应安平生的那伙骑兵,粗略估计,人数应该有足足五六百人,但先前和北府军在狭窄的谷底厮杀后,虽然击溃了北府军,但自身伤亡极高,同时还没来得及从上一场血战中喘过气来,就又头铁般地迎上了陷阵营的箭雨。

    至少有三百名骑兵,永远的葬身此地。

    而作为他们对手的北府军,死伤更是惨烈无比。

    最后还活着的,仅仅就有重伤两人,轻伤一人。

    一名陷阵营士卒抱着远处的一具尸体缓缓走来,不光是陈谓然,就连安平生等人也是诧异地看了过去。

    “唐都侯?”“就地安葬吧。”陈谓然很快别过头去,对着连绵的群山发起呆。

    除了唐源以外,剩下的尸体仅仅被粗暴地堆到一起,就不再去管了。

    至于那些还活着的受伤士卒,陈谓然也把他们聚拢到一起,将这里还活着的几十匹战马牵到他们身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这里的惨烈景象,准备带人离开。

    梅清泉等人已经草草祭拜过皇陵,此刻时不我待,若非时间紧急,他们真想在这里一醉方休,在梦中再次作为先帝麾下的将领而战。

    “先与城中探子取得联系。”

    陈谓然骑上战马,边走边说道:“皇帝今天已经算是撕破脸了,安平生回去以后也不会坐以待毙,老梅,你用安平生和皇帝的角度来想想,你若是他们,这时候会做什么?”

    “安家在这两个月中,必然是倾尽全力渗透京城的方方面面,将京城变成他们安家最可靠的大本营。”梅清泉缓缓说道,他看着远处还是一个小黑点的京城,闷闷道:

    “从刚才那伙骑兵就可以看出,皇陵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而安平生一道命令,竟然让数百骑兵从京城一路冲到皇陵支援,可见京城的大部分兵马,已经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因此,他回去以后肯定要用这些兵马去攻打皇帝,或者要借用什么名义,或者不用,因为他们安家的力量这时候强行控制整个京城,却也是绰绰有余。”

    “是的。”

    陈谓然沉重的说道:“但我们目前手上可用的兵马,仍旧只有这么些人。”

    “但,好消息便是,皇帝也没死。”

    梅清泉立刻说道:“皇帝手中明面力量大抵与我们相当,最多不过掌握了宫中侍卫和北府军,但朝野上下并不知道他是安家的子嗣,所以仍然把他认作是皇帝。”

    说到这里,他嘿嘿笑了起来:“先帝有功于民,民间对先帝在军中龙驭宾天一向有很多说法,此刻若是皇帝振臂一呼,高呼诛杀国贼,而后对百姓许诺以后多少好处,您说,就这京城里数十万人,岂不都是他皇帝的兵马!”

    “所以......我们动作要快。”陈谓然点点头,高声喊道:“所有人,加快步伐!”

    “王爷说的不错!”

    梅清泉在旁边补充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坐观成败,若是皇帝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优势,我们就派人去提醒他,若是他已经发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我们要做的就是旁观,看着他和安家对拼,消耗他们双方的实力,而不是火中取栗,冒险进军!”

    “可你有没有想到,会死很多人!”陈谓然目光炯炯的看向他,语气平和:“双方在京城大战,遭殃的必然是城中百姓,我们此刻旁观,却是坐视他们被屠杀。”

    “王爷,万事成王败寇,此刻不可有妇人之仁!”

    身后又有两个将军叫道,皆是保持和梅清泉一样的观点。

    陈谓然沉默不语,心里却不以为然。

    你们都是真心实意的在为我考虑,希望我在这次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成为楚国的皇帝。

    我考虑的又仅仅是百姓?

    我要去保护百姓,乃是因为我心中仅存的那一点良心罢了。

    “所有人加快脚步,不准停下!”

    陈谓然大吼道:“你们现在都骑着战马,要是战马累不死,就跟着本王一路杀到京城去,不准停下!”

    “遵命!”

    身后众人心里憋屈,心想着现成的便宜不占,您偏偏要去顾忌什么百姓,真的是......

    不过,跟着这样有情有义的主公,似乎也不用担心未来兔死狗烹的结局...

    当然,一切都还要看今日的结果如何。

    “大将军安平生造反,身后安家谋逆,于皇陵前率军围攻圣上,城中百姓悉知,今日杀一贼人,赏银十两,杀一安家人,待验明身份,赐京中六品官,银子五百两......”

    “诛杀首恶安平生者,赏黄金千两,封侯!”

    街上不断有使者纵马狂奔,一路抽打马匹,一路大喊着幼帝决定的赏格。

    可见他想对付安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就在皇陵前开始厮杀的时候,京城各处都爆发出安家谋反的消息,各处牢狱的大门都已经提前打开,里面有许多就是这阵子才被抓进去的犯人,尽皆都是与安家有仇,此刻狱卒不光解除了他们的镣铐,更是发给了盔甲武器,这些人拿到武器的时候,眼里都闪烁着残酷的快意。

    安家!

    街头上,无数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拿着简陋的刀枪,与安家临时抽调起来的城防兵马对峙着。

    执掌城防军的安家子弟一看到这一幕,心里便暗暗叫苦不迭。

    城防军中有不少就是从京城百姓里挑选的良家子,都是身份清白,在京城中有户籍的人。

    而与他们对峙的百姓,却有不少是这些士卒的街坊邻居,甚至是亲朋好友,这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而正在紧急治疗伤口的安平生,心里更是极度恼火和憋屈。

    这两个月,由于陈谓然不停在暗中捣乱,他想要在民间扩大自己和安家声望的事情迟迟不得成功,更因为那些官员能力不高,上任后惹出一堆麻烦,反而又让百姓对其怨声载道。

    安平生在这时候才实实在在的意识到,自己打仗还有些本事,而治国,却是一窍不通!

    可惜,他意识到这个错误的时候,时间已经太晚,太晚。

    “不,还来得及。”

    “只要这时候杀了小皇帝,然后让他的弟弟去坐龙椅,我们还是能牢牢把控着楚国!”

    安平生看了一眼已经被包裹好的伤口,立刻站起来,张开双臂,冷冷道:

    “替老夫披甲,”

    京城的大街小巷中,走出门的百姓越来越多。

    楚帝还在的时候,一向推行的是惠民政策,最大限度的改善国内百姓的生活,最后是在伐魏的时候,也动用了历年来的积蓄,更是让楚国许多百姓都再次陷入了饥寒交迫中。

    但没有人怪罪楚帝,毕竟前线伐魏的捷报在接连不断地传回来,楚帝前期的宣传工作做得极好,百姓们都明白,皇帝伐魏是为了以后大家长治久安的太平日子,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而后来,楚帝病死军中的消息传来后,楚国更是全国尽白,家家缟素。

    楚帝当得起他们的敬意。

    而前任做的有多好,人就对现任有多挑剔。

    抛开安平生的目的不谈,他确实是想做一些好事,至少让百姓在受益的同时,开始将这份感激转到他和安家的身上。

    现在看来,那些政策推行了不少日子,可却并无收获。

    那就,只能镇压了。

    他瞥了一眼身边局促不安的安家子弟们,想想他们这两个月的神气活现,完全和现在的样子成了鲜明对比,安平生不由勃然大怒:

    “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呢!安家没亡,我们在京城还有数万军队,在楚国各处还有二三十万大军,就算是楚国亡了,我们安家都能再建一国!”

    “老夫在魏地指挥攻城略地的时候,手下将士有时候收到命令,就要立刻去攻打城池,哪怕里面的守军是他们的三倍,而他们是作为先锋去攻城!”

    “没有人怕死,没有人退后!”

    安平生边走边骂道:“难道我楚国的好汉都战死在了魏地不成,难道我安家的男儿就是如此不堪么!”

    一众安家子弟尽皆无言,片刻后,一个人抬起头,坚定地说道:“今日一战,必为家族效死!”

    “我若不死,安家便还没亡!”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战马身边,拔刀在手,纵马而去,大声召集自己的部曲准备迎战。

    “报答家族的恩情,便是今日了......诸位,晚辈先行一步!”

    一个年轻人骑上战马,战马长嘶一声,载着主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陈家做得这天下,偏偏我安家坐不得?我今日愿为大军先驱,拿那认贼作父的小皇帝的首级替大将军祝寿!”

    “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就在城防军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骑兵纵马来到双方面前,冷冷看了一眼那些百姓,将心头的不忍、犹豫等情绪尽数压下去,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你是安家的人!

    “大将军有令,”他大吼道:“所有人,放下武器,回家中等待!”

    “听见了没有,放下武器!”

    他看着那些依然不为所动的百姓,不由着急起来:“京城中有无数朝廷正规大军,你们不要徒劳丢掉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沉默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道:

    “大将军已经造反了!”

    更多的人也响应起来,不再沉默:“大将军谋反!”

    “诛杀国贼!”

    那名骑兵绝望的看了一眼声势汹涌的人群,拨转马头,来到城防军的面前。

    “大将军有令,就地解散全部城防军!”

    掌管城防军的那名安家子弟目眦欲裂,纵马越阵而出,大吼道:“大将军在哪,我要见他!城防军足足有四千人,难道全部解散吗!”

    “你听清楚了我的话没有?”

    那名骑兵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说道:“大将军有令,解散全部城防军。”

    “安雪山!”

    那名安家子弟终于对着这个传令的骑兵失态的大吼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解散?!”

    解散城防军,就是直接下了他的兵权啊!

    “大将军令牌在此!”

    安雪山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冷酷,他见那个安家子弟迟迟没有动静,直接对着城防军喊道:“大将军怜惜你们是京城本地人氏,怕殃及到你们的家人,快些带着你们的亲人回家去,把门关好,等事情平息以后再出来,绝不会怪罪你们!”

    片刻后,成群的士卒放下兵器,毫不犹豫地溜走了。

    足足数千人的城防军,一刻钟后还留在原地的只有数百个犹豫不决的人,而安雪山这次就是直接让他们找地方好好呆着去,毫不客气的轰走了他们。

    “表哥,快些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去吧。”

    安雪山拍了拍那个还在发愣的安家子弟的肩膀,强忍着笑意,径直纵马离开。

    那枚大将军令牌,是他废了足足半个月的心思才仿制出来的,至于所谓的大将军命令解散城防军,更是无稽之谈。

    安平生除非是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偏偏他又在军中极力推崇自己的权威,安家子弟都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只要接到他的命令,看到象征他身份的令牌,就只能去做了。

    就这样,安雪山兵不血刃,就直接让一支数千人的大军土崩瓦解。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二皇子失踪

    “从这里到这里五处,尽是城中大营位置,据估计,里面至少有三万以上完全听命于安家的兵马,而且附近的街道都已经被大军封死,不存在半点进入的可能。”

    梅清泉看着地图,抬起手在这五处地方重重打了五个叉,而后才道:“我们只有三百多人,所以绝不能陷入没有意义的消耗中。”

    “两军交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陈谓然淡淡道。

    “是的,王爷这八个字,已经大有战争的精髓了。”梅清泉笑了笑,看着越来越近的京城,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消散:“我们若进城,肯定要和皇帝交涉,请王爷先想清楚说辞,皇帝敢与安家交手,必然有所恃,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可能还算不上什么......”

    “我明白的。”陈谓然眼里的惆怅之色一闪而过。

    说话间的功夫,三百骑已经来到了京城大门的外面,城头上人影攒动,很快就有人大声示警。

    一排排弓箭手迅速拈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三百骑的上方偏后的位置,一旦对方表现出敌意,就直接会迎来一场瓢泼箭雨!

    “不得无礼!”

    梅清泉对着城头大吼道:“凉王殿下听闻京城有逆贼作乱,带着某等火速入京保驾,速速去禀告皇上,放我们进去与逆贼交战!”

    “不准妄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

    城头上的军官极其警惕,他命令弓箭手们不准懈怠,自己则下了城墙,骑上一匹快马急忙去寻找皇帝。

    皇帝就在另一面城墙外,那里临时搭建起了一座兵营,宫中全部北府军全都被抽调到了这里,重新换上更好的盔甲武器,准备迎战安家,或者是保护皇帝暂时逃出京城地界。

    而幼帝之前对赵贵妃所说的那一番话,自然是真假参半。

    即将有大事发生是真,而派人进宫来保护那些妃嫔,却又是假。

    换言之,现在的皇城,便是极度的空虚,是实实在在没有了任何保护力量。

    “圣上,洪将军求见。”

    “准!”

    幼帝正在仔细查看地图,听到此言,立刻准道:“快请他进来。”

    洪将军是他相当看重的一个人才,其本身也是跟着先帝一路伐魏、灭世家的大将,而后先帝驾崩,他跟着安平生回到京城,只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闲职,自己想想过往的军功,心里可谓相当不满。

    因此,当幼帝派人接触他,露出招揽之意的时候,双方立刻一拍即合。

    “末将,拜见圣上!”

    洪将军一进来即便下拜,幼帝赶忙去搀扶,一派君臣和气的景象。

    “请问洪将军来此何事?”

    “禀告圣上,有数百骑兵在南城门外叫门,自称是凉王派人的兵马,帮助您剿杀叛逆的,请您定夺。”

    “凉王?”幼帝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喜色,赶紧问道:“确定是凉王吗,他带来了多少兵马?朕听说,朕的这位兄长可是雄踞凉郡,掌握二十万虎狼之师呢......”

    “额,这个,臣倒不知道。”洪将军尴尬的摇摇头,道:“请您赶紧下决定,臣不能离开城头太久。”

    “凉王必然有皇家令牌,朕把以前用的皇子牌子给你,你让他们拿出令牌,两者对照一下,就能看出来了。”幼帝从身上摸出一块古朴的令牌递给洪将军,道:“请去吧,大楚会记住将军的功劳的!”

    “臣,必将万死不辞!”

    洪将军虎躯一震,再次施礼后便退出军帐,骑上马迅速离去。

    一来一回,用了将近三刻钟的功夫,陈谓然并不真的急着去救百姓,仍是一脸淡然,手下的三百骑都是陷阵营出来的悍卒,平日里大小军阵不知经历了多少,在他们眼中,只有上位者的军令,至于自己的生死,那都是要放在后面的。

    反倒是那些将军,此刻有些紧张。

    他们回头一看,顶头上司正在发呆,手底下的兵也是一脸无所谓,不由感到一阵啼笑皆非,感情咱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人反而才是现在最操心的?

    好在那个军官很快又出现在城头,先是要去了陈谓然的令牌,而后才命令打开城门,自己陪着个笑脸准备拜见凉王。

    城门轰隆隆落下,凉王带着身后的骑兵迅速进了城,而洪将军这时候也笑着迎了过来,只是那笑脸,在距离陈谓然不到十几步的距离时,就变成了一张极度吃惊的脸。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怎么都在这?”

    他看着陈谓然身后那群军官打扮的人,初看不觉有什么,但仔细看去,竟然全都是自己在军中的那些熟人。

    “梅兄?”

    “洪兄!”梅清泉略略点头,其他人也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陈谓然坐在马背上,笑道:“等此战过后,我等荡平逆贼,洪将军再来本王军中叙旧不迟,现在时间紧急,请将军替孤说明一下城中的大致情况,好让孤决定下一步该如何。”

    “王爷说的是。”洪将军点点头,道:

    “如今京城三层中,外层大多是我军兵马,总数约在一万人,其中有许多还是临时征召起来的囚徒和百姓,当然也还有一些自发加入的江湖豪杰。”

    “安家的兵马数量,远在我们之上,人数至少有数万兵马,而且这仅仅是这几天的估计,因为我军打了安家一个措手不及,等安平生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忠于他的那些军队全都召回京城。”

    “探马回报,京城中层,也就是十二坊中,如今全都被安家大军占据,或者说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封锁,而安家的下一步计划,我等尚且不明确......”

    “如今,我军占领了南、东、西三座城门......”“王爷!”

    梅清泉听到这里,忽然在后面小声喊了一声,陈谓然手放到背后轻轻摇了摇,示意自己已经听到,对着洪将军拱手道了谢,不顾后者的挽留,带着麾下的骑兵自顾自往城中走去。

    洪将军看着凉王就带着这么几百人进了城,心里浮起一丝疑惑,心想莫非凉王就带了这么些人?

    “你有什么想说的?”

    陈谓然沉沉问道。

    “臣只是刚才站在安家的角度想了一下,”梅清泉缓缓道:“若是臣是安平生,皇帝对我动了手,而且明显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念头,王爷,您想想,安家现在根基不稳,他可以凭借京城中的大军强行攻打皇帝,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杀不了皇帝,等皇帝逃出去以后,就要面对大半个楚国的反扑。”

    “更不用说,他和他麾下的军队以后一直会背负着反贼的名声......”

    “因此,我想安家一定还有和缓折中的办法。”

    梅清泉提示道:“不知道王爷您还记不记得,先帝留下的,是两个皇子?”

    “两个皇子?唔,我懂了。”

    陈谓然反应很快,立刻道:“他想拥立另一个为帝?可若是皇帝已经逃了出来,未必会把自己的弟弟留在皇城中吧。”

    “他一定会的。”梅清泉苦笑。

    安平生肯定在皇宫中布下了许多耳目监视幼帝,若非幼帝的弟弟还被留在了皇城中,他肯定不会放心跟着皇帝去皇陵祭天。

    换言之,安平生是知道自己就算中计,也还能有后路,才敢放心大胆地跟着幼帝出来,他这么做,又未必不是试探幼帝,把他的手段彻底逼出来,然后接下来的那个被他拥立的皇帝,才是真真切切的傀儡。

    “孤本来觉得事情很简单,想着找个机会,直接进行斩首,将安平生杀了,然后咱们再去保护百姓,相信安平生一死,安家就会立刻陷入动荡之中。”陈谓然摇摇头,自嘲道:“看来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些。”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知百姓尽皆都藏在家里不敢出来,但此刻的京城,却已经是像一座死城,满街只响着他们一行人的马蹄声,除此之外,只有寂寥的风声在回荡。

    如今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各处生命的活力更加蓬勃,不仅全然无了春末万花落尽的萧瑟景象,而且更是有了夏季诸艳的助阵。

    但偏偏,它们都只是在城外灿烂的开放着,而京城内,并无半点生息,仿佛还需要一场人命和鲜血的灌溉。

    “什么人?”

    走了不久,即便碰上了数百站在街头的守军,死死扼守着往京城中层进入的通道。

    赫然是安家的兵马。

    陈谓然在京城待了也要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此刻看见那些兵卒的为首者,一眼就认出其人正是安家的一名子弟。

    “站住,说清楚你是什么人?”

    “不要冲动!”

    陈谓然对梅清泉小声说了几句,自己一边高喊,一边策马走了过去,一面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敌意。

    “你是什么人?”那名安家子弟见陈谓然一脸无辜的走了过来,心里也有些疑惑,但看着对方手上没带兵刃,便稍稍放了一点心。

    但他没想到,一脸人畜无害的陈谓然,就在来到他身前的那一刹那,直接撤手、拔剑、直至将剑刃横在他脖子上,前后只有一个眨眼的功夫!

    “解散你的兵马!”

    陈谓然森然说道。

    他时常修炼三十给的那些内功,自身资质虽然不高,但也在缓慢的进步着,因此凭借现在的武道底子,一人对千军尚不可能做到,但在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反应过来前制住他,却是毫无困难......

    “快些,不然杀了你!”

    “你有种便杀了我!”

    那个安家子弟也是硬骨头,竟然不管不顾的高声吼道:“所有人听令,若是他杀了我,尔等不准后退,立刻替我报仇!”

    “好骨气!”

    陈谓然微微一笑,作势欲撤剑,然而另一只手却在背后做出手势。

    “杀!”

    他猛然大喝,一拳将那个安家子弟打落战马,身后三百骑已经尽数拔出马刀,开始对着这数百措手不及的步卒发起冲锋。

    只有五十步的距离,而那些步卒尚且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甚至站在后面的那些人,看着前面的上官一直没有动静,就已经直接坐下来偷懒了。

    “杀!”

    战马冲入人群,马刀在半空中划出一片白光,狠狠没入步卒们的身体内。

    而在场的仅仅有数百步卒,只是站在街上,形成了一道由血肉组成的人墙,更是由于没有半分防备,连能阻挡的军阵都没能结起来,也就是说没有半点能阻碍骑兵的东西。

    大部分陷阵营士卒竟然就这样骑着战马直接杀出人群,而后在另一边长街上拐了个弯,策马缓缓走了几步略作歇息,而后又催动战马加快速度,第二次发起了冲锋。

    “王爷,我军并无伤亡!”

    梅清泉策马冲来,看着陈谓然仍旧揪着那个安家子弟,身上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赶快走吧,安家反应过来的话,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

    安平生骑在一匹战马的背上,带着身后一行官员缓缓进入了皇城中。

    他麾下的甲士,从皇城午门外一路排到皇宫正殿门口,两边枪林剑戟,威严不可名状。

    十几个太监和宫女从宫中跑出,对着安平生跪下,不停的磕头求饶:

    “大将军饶命,求大将军饶命!”

    “怎么了?”

    安平生看向这些人,心里就感觉不好,便赶紧问道。

    问了半天,那伙人只是不停求饶,惹得安平生又是一阵火起,直接拔剑杀了一人,剩下的人才战战兢兢说出了事实。

    原来,这些人是安平生在宫中布下的一部分眼线,日夜监视幼帝,等幼帝一走,彼此便疏忽起来,一不留神,竟然不知道二皇子和赵贵妃去了哪里。

    二皇子便是当今幼帝的弟弟。

    而安平生一回来,就派人先派人来宫中询问二皇子的下落,几番无果后,更是亲自来宫中询问,这伙人至此哪里不知道闯下了自己大祸,如今只有磕头求饶。

    “全部杀了!”

    安平生看着这伙人,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残酷的杀意。

    这两个月事事不顺,终于让他的心态崩了大半,现在也懒得去做出什么仁慈的姿态了。

    “派人去宫中寻找!皇城周围都是我的兵马,他们两个人逃不出去,只能躲在皇城中,务必把他们找出来!”

    安平生怒吼道:“找不出人,我就把这皇宫先屠了,然后再一一治你们的罪!”

第一百八十三章 钱氏女

    陈谓然带着自己的手下们正在狼狈逃窜。

    由于先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行人人数又很少,那些把守各处的兵马并没有重视他们,他们便趁着出其不意的优势,一口气硬生生冲过了三个关卡。

    但好死不死的是,这一次,好运没有再帮助陈谓然。

    大量的溃兵很快给了安家一个确切的消息,至少安平生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有一伙三百人的兵马闯了进来,而且自己的手下还没能拦住。

    当陈谓然再次遭遇上安家兵马时,对方显然有了准备,看见陈谓然这伙身份不明的骑兵,直接开始进军攻击。

    陈谓然大喊我们是刚才溃退下来的友军,敌军往某某方向去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对面的主将就是一个劲地问他要身份官牌,陈谓然自然是拿不出来,但对面也有一两百骑兵,这犹豫的功夫间,已经全都缠了过来。

    一番苦战后,陈谓然这一次足足付出了五六十名士卒性命的代价,才得以仓皇逃开。

    毕竟那些骑兵的后面还有上千名步卒,要是被他们包围,自己这一两百骑兵也就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压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王爷,我们可以换上刚才那些安家兵马的衣服盔甲。”梅清泉转回头,迅速说道。

    现在情况紧张,刚才一场毫无意义的贴身战已经完全暴露了他们的行踪,若是陈谓然是梅清泉手下的军官,这时候肯定已经被拖出去重打军棍了。

    战场博弈可不是武者对决,一招鲜永远不能吃遍天,更何况现在的京城里几乎到处都是安家的兵马,梅清泉真后悔刚才自己也没能再多想想。

    “说得对。”

    陈谓然精神一振,带着剩下的兵卒回到之前的关卡处,那里仍然是一地血腥,还没有人过来收拾。

    二百余人很快都换上了安家兵马的盔甲旗帜,一个士卒还在地上一具尸体身上摸到了一个身份官牌,赶紧交给陈谓然。

    陈谓然接过来一看,看见上面写着“某某营校官吴成”等字样,当下将官牌别在自己腰间,又让人找了张纸。

    他又喊来一众将军,各人凭着记忆,大致绘出一副京城的简略地图。

    这一次,陈谓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让这些将军畅所欲言,研究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现在无论是安家还是皇帝,双方暂且都处于按兵不动的对峙状态,反倒是陈谓然一伙人像搅屎棍一般生硬的插到双方中间,凉王本人“御驾亲征”,痛击了安家一顿,然后又几乎被反应过来的安家兵马打的差点临时“驾崩”。

    “臣觉得,现在安家和皇帝双方都没有做出侵害百姓的举动,咱们提前进场,反倒会成为双方视线的交界点。”

    梅清泉整合了自己和其他人的意见,走到陈谓然旁边,道:“王爷,您......”

    “全凭将军吩咐吧,刚才,确实是我太愚蠢了。”

    陈谓然对上梅清泉欣慰的视线,缓缓道:“战场决策,本非我所擅长,而我贸然孤军深入,害死了几十名将士,孤承诺,等回到凉郡后,孤会建立一座祠堂,在里面设立所有这两年来战死的将士的灵位。”

    “臣不是......唉,王爷有此心,臣等便替万千同袍将士领情了。”梅清泉又叹息了一声,但神色里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欣慰。

    不可否认的是,他刚才看见那些陷阵营士卒主动断后阻拦敌军骑兵的时候,心里确实对陈谓然升起了一些埋怨。

    但,身份有时候确实能抵消许多。

    陈谓然贵为凉王,而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世上,他愿意为了几十个战死的士卒而道歉,这已经是再难得不过的事情了。

    “王爷您在京城中的情报网还能用吗,请赶紧用起来吧。”

    “还有,咱们现在最好找个地方潜伏起来坐观成败吧,毕竟现在只有这么点兵马,若是没了,您在京城中数个月的布置,可就全部白费了。”

    梅清泉深深吸进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若是现在能给他一些兵马,数量不要多,只要一万人,他就有自信能在这座京城里来去自如,而安家决计挡不住他。

    可现在人数只有二百多人,纵然这些士卒都是骁勇善战,但也不是个个以一敌百的武圣,像陈谓然那样孤军深入,无疑是取死之道。

    陈谓然问道:“那么,京城里哪儿还能有这么一个能容纳下两百人的地方,而几乎又不会被发现呢?”

    话音未落,他和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想到了一处。

    “诶呦,这不是公子爷么?”

    老板娘的声音从木板后面响起,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客栈大门几次都敲不开,陈谓然没办法,只好让手下士卒准备破门。

    就在那时候,他似乎听到里面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砸门的时候,老板娘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大叫着停手,等陈谓然让人停下来的时候,老板娘在里面已经吓得让人收拾好了细软,准备带着手下伙计从后窗翻出去。

    等陈谓然在外面回答了几句,老板娘才放下心来,毕竟陈谓然那张笑眯眯的白净脸蛋,让人看了就很有好感,何况是已经在她的客栈里待了两个月,双方都已经很熟悉了。

    而且,陈谓然在临走前,没办法照顾李三娘,老板娘主动出面,说是附近有个商队就要出发去明郡了,倒是可以让李三娘随行,陈谓然便派了几个士卒跟随保护,自己去交足了银子,让那伙商队的人好好保护李三娘,说好了由对方将其再顺路送到凉郡。

    期间,他又有意无意透露了李三娘跟凉郡的王爷有些关系,商队的主事便息了所有心思,虽然收下了所有银子,但也对李三娘一路好好照顾,不敢怠慢。

    若非老板娘的关系,陈谓然觉得自己也没法搭上这支商队,把李三娘送出去,便自认为欠了老板娘一个人情。

    要是老板娘知道他是这么想的话,肯定会哭着喊着对他说:

    祖宗,您现在赶紧离开这儿,就算您把这人情还上了。

    伦家客栈是寡妇当家,哪里经得起你们这些天杀的丘八进来造作哦!

    可惜,陈谓然也肯定不会答应。

    老板娘顶着一脸死了老公的表情,让手下伙计们去烧水给陈谓然他们解渴。

    今天他们几乎厮杀了一整天,浑身都露出浓浓的煞气。

    看着他们身上晦暗的血污,老板娘暗暗心惊,但不敢表现出来,有意无意的打探道:

    “请问公子,你们今天出去这一趟,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陈谓然从伙计接过开水,道了声谢,然后才瞥了老板娘一眼:

    “老板娘手眼通天,能在这两个月任何时间里把我送到宫里还能不被人发现,您不会连外面的形式都不知道吧?”

    “妾身只是跟赵贵妃有些关系罢了,”老板娘讪讪笑道,想赶紧岔开话题:“公子,您和这些壮士饿了吗,要不要妾身去下面给你......”

    “不必了。”

    陈谓然冷冷说道,他趁着老板娘神思不属的时候,直接伸手将她一把扯了过来。

    “哎呀!”

    老板娘措手不及,一个踉跄跌到陈谓然怀里,只觉得脸上腾的烧了起来,大声尖叫起来:“放开我!”

    “王爷?你......”

    梅清泉等人也被陈谓然突如其来的骚操作亮瞎了眼,他们一脸懵逼的看着陈谓然“温柔”地捏住老板娘的脖子,还以为凉王这时候一时兴起,想在这时候玩点花的。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以往两个月您都是丝毫不胡来,怎么现在反而把持不住了?

    正在众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些伙计却是血性的很,看见陈谓然搂住了自己的老板娘,一副要轻薄的流氓模样,不由纷纷怒吼,丢下手里的开水壶就要冲过来。

    铿锵!

    在场所有士卒尽皆站起,拔刀在手,霎时间制住了那些伙计。

    那些人被打翻在地,嘴里兀自大骂不休。

    陈谓然右手捏住老板娘脖子的时候,怀里的女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不敢再挣扎了。

    一阵阵女人特有的幽香不断钻入陈谓然的鼻子里,他压抑住心头的躁动,凑在老板娘晶莹如雪的耳垂旁狠狠嗅了一下,后者浑身一僵,整个耳朵烧也似的红了起来。

    “老板娘,你这些手下的伙计,都很有骨气嘛。”

    他笑道:

    “我怎么觉得,你这些伙计,倒像是军中的厮杀汉呢?”

    “王爷,妾身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妾身......”

    老板娘强装镇定,但才说了两句,就看见那些被压在地上的伙计们长叹一声,在地上用力砸了两下头,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

    陈谓然露出沉思的表情,侧过头,问梅清泉道:“我们在这里两个月,可曾暴露过身份?”

    后者顿时了然,道:“不曾。”

    “但这位......漂亮的老板娘,刚才却直接喊我...王爷?”

    陈谓然嘿嘿冷笑:

    “老板娘,看来孤今天这次回来,倒还是碰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请问你是什么身份,老实交代一下吧。”

    “要不然,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弱流女子,孤还真不知道,孤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

    陈谓然极其阴险的说道,右手顺着她的脖子,有意无意往下移了半分。

    果然,老板娘惊恐地想往前缩,却被陈谓然左手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万般无奈下,她才狠狠说道:“妾身本以为王爷是个当世无敌的英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只会威胁女子的无耻之徒。”

    陈谓然没有说什么,他对着一个陷阵营士卒挥挥手,后者会意,直接将被压在地上的一个伙计拽起来,横过刀来,作势要直接割开那人的脖子。

    “住手!”

    这一次,老板娘才真正变了脸色,怒斥道:“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

    梅清泉目光闪动,走上前冷哼道:

    “三息之内,你不说,他就死。”

    “我是齐国的人。”

    老板娘立刻说道。

    陈谓然摇摇头,那个士卒立刻提刀抹下,一捧鲜血霎时溅落,老板娘惊呼一声:“我说,别杀他,我是北安国的人。”

    “这更是屁话了。”

    梅清泉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伙计,笑道:“北安国那都是魏地北部的地方,如今自顾不暇,来我大楚开客栈?”

    “我姓钱,我叫钱竹,我父亲身中剧毒,急需医国圣手救治,便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带着家中的护卫偷偷跑了出来,想要寻找大夫救治。”

    “我钱家跟楚国赵家十年前曾经连过姻,算是亲戚,赵家还有些人在京城里潜伏着,他们想以后借助我钱家的力量逃去魏国,在那里谋生,便主动送了我这座客栈,又替我伪造了身份......”

    陈谓然说了一句:“送他去救治。”

    然后,便自顾自沉思起来。

    老板娘坐在他怀里不敢乱动,生怕这个混蛋又下命令要杀人。

    她之前虽然有诸多隐瞒,但有一个事情,却是说的真话。

    钱竹是家中的第七个女儿,年龄其实也就是二十多岁,以前嫁过人,但没过门的时候,丈夫就病死了,硬生生守了活寡。

    钱锵怜惜女儿,想让她改嫁,后者本就不想嫁人,便借着守寡的名义拒绝了再嫁,反而博得一世美名。

    至于以往跟闺中姐妹谈的那些,有时候她们也会说起,第一次被丈夫搂着的时候,自己心里是娇羞无限,而鼻子里闻着的,全是那人身上的男子气息,被搂在怀里的时候,更是感觉人间岁月静好。

    但钱竹现在被陈谓然这样霸道的搂着,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娇羞,她平素就是被惯坏了的小姐脾气,现在只是怕陈谓然伤了她的手下人,暂且忍气吞声。

    而且陈谓然才经历过数场厮杀,虽然脱下了盔甲,但身上的血腥味,暂时是去不掉的,钱竹手被牢牢锁住,只能又委屈又愤怒地闻着,只感觉一阵作呕。

    实际上,她满肚子都在想着一旦脱身,要怎么动用手上的力量,把陈谓然这个天杀的混蛋往死里整!

    “先在这里待一会吧。”

    陈谓然心思转动,却是让梅清泉等人放了那些伙计,各自原地休息。

    钱竹看见伙计都被放了,也想挣脱开来,却被陈谓然用力一搂,又跌回他的怀里。

    “你干什么?”她又惊又怒。

    “钱小姐,既然你是北安国钱氏的千金,我这里正好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陈谓然这次,脸上倒是罕见的没有露出笑容。

第一百八十四章 谋划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

    安平生左手按着剑柄,站在皇城正殿的前面不言不语,但经过的人看到他的样子,各个噤如寒蝉,加快脚步从他面前溜开,唯恐被抓住问话。

    一个倒霉蛋第二次从安平生面前经过时,只听得后面响起淡淡一声站住,吓得想赶紧转过身跪下,可惜慌乱之间,脑子不做主,整个人先是背对着安平生跪下,然后才在地上爬着转过身来,对着安平生不断磕头。

    “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

    “......”

    安平生看了一阵无语,他想不明白这种奇葩的家伙家伙为什么也会被招为他的手下,气的上前又踹了那人一脚。

    “我问你找没找到人!”

    “没有...没......”

    安平生仰天长叹,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浑身抖得更激烈了,果然,在下一刻,安平生便冷冷说道:“拖出去打。”

    “是!”

    看着周围一干人都跪在身前,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安平生心里虽然有火,但哪里不明白他们是确实找不到人。

    可是偌大一座皇城,就那么几处地方,他们两人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安平生脸上看似又变得古井无波,实则内心已经越来越焦急。

    他麾下的大军仍忠实的扼守在京城各处,各个军官还以为安平生在准备接下来的计划,殊不知,安平生的计划里已经出现了最严重的一处断环。

    准备立为新帝的二皇子不见了!

    楚国毕竟不是魏国,百姓还没有对皇室失去信心,更何况世家被先后覆灭,安家纵然成为了仅存的世家,但同样也没有了与其呼应的盟友。

    而且,如今民间对于安家也并不感冒,甚至对其有些反感,这也得益于陈谓然在暗中的推波助澜。

    民间各处本就乐于传播所谓权贵人物的那些“野史文章”,安平生和安家在那些野史中,更是被直接宣扬的变了个模样,各种爬灰荒唐之事被人们津津乐道,哪还能对安家有好印象。

    简而言之,就是安家想效仿魏国的秦家建立北安国,此刻也绝无成功的可能性。

    安平生目前还不知道安家的名声江河日下,但他此刻也觉得,安家现在的底蕴并不充足,想要自立为帝,恐怕还得花上几年功夫。

    千百念头从心中滑过,安平生忽的想起来什么,对着身边的人问道:“太皇太后的宫里,你们有没有搜过?”

    “报!”

    “报!”

    一名骑兵闯过宫门,沿路神色慌张的喊道:“敌军已经开始攻打十二坊,敌人进军了!”

    说是敌人,大家可都明白,那是天子的兵马。

    除去那些完全忠于安家的军队以外,其他的普通士卒,现在才清楚的知道,原来大将军是准备对天子下手了。

    那可是楚国的天子!

    就拿之前的城防军来说,他们固然不愿意对自己的街坊邻居动手,可也没人觉得面对上皇帝自己就能下手了。

    先帝在的时候,在国内也是天天宣扬忠君爱国道理的。

    世家们自然对这四个字不屑一顾,但百姓们只会看到,先帝是切切实实给足了他们利益,而对他们的要求,仅仅是忠君爱国。

    大将军想要造反,那他身后的安家呢,是不是就准备夺过陈氏的地位,甚至是...僭越称帝?

    在军官们的弹压下,士卒们才不敢把愤怒和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但人心浮动的迹象,已经是越来越明显了。

    而安平生依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旧在急切地寻找二皇子,想要快刀斩乱麻,通过拥立新帝来解决一切事情。

    但安平生错误的区分了主次关系:

    不管做什么事,他都先应该把幼帝掌握在手里,或者是果断一些,先让手下大军开始强攻幼帝麾下的军队,至少要缠住他,让他暂时没办法逃出京城。

    所以现在明面上,安平生麾下大军兵锋正盛,势头咄咄逼人,扼守着京城,掌握绝对优势。

    但幼帝现在又何尝不是自由之身,他只要敢再狠一些,直接放弃皇城,逃往外地的途中传令楚国各地发兵勤王,别的人不说,凉王陈谓然是肯定要借着这个名头出兵的。

    但唯一的问题,似乎就是幼帝还执拗地不肯放弃这里,总想着要跟安家斗一斗。

    他手下不是没有人能看出这一点,比如那个洪将军,他很快就想到,让皇帝先避开京城的危险,去外地避避风头,期间还能用勤王诏的名义聚拢更多的军队。

    但,他作为一个臣子,现在的情况又不是完全处于绝境,他怎么敢劝皇帝主动放弃京城逃往外地呢?

    别的不说,以后皇帝觉得自己没用了的时候,只要轻飘飘说一句,某人曾劝朕于敌阵前逃跑,不知是何居心。

    那自己还不得乖乖送上全家性命?

    这也算是一个死局,关键在于幼帝这脑子能不能自己反应过来。

    “圣上,我军仅仅有一万多人,原本抵挡安家的兵马就已经人手不够,您这,是不是太冒进了......”

    洪将军小心翼翼地劝道。

    “朕知道安家要做什么了,现在是不冒进,也只能冒进了......”幼帝痛苦的闭上眼,而后又缓缓睁开,眼睛眯起,看起来有几分残酷的意味。

    “安家,想拥立朕的弟弟。”

    他轻轻一句话,洪将军一听即便醒悟,惊讶道:“可是,百姓不会承认的......”

    “他们会的,反正,他们要的只是陈家的皇帝。”

    幼帝阴沉道:“而且,军队也会的,他们要的也只是一个姓陈的皇帝。”

    “如今,百姓自发替朕死战,将士主动效忠于朕,岂是因为朕做出了什么值得让他们忠心跟随的事情么......”他叹息道:“只是因为,朕现在姓陈,是大楚的第六代天子。”

    “安家势大,安平生更是坐拥虎狼之师二十余万人,其中大部分不是伐魏的悍卒,便是世家联军中残存的精锐,可谓百战雄师。”

    “除了如今的凉王,朕觉得楚国已经没有人能够抵挡他们了,就连朕,也不行。”

    洪将军在旁边默不作声,心里吃惊于幼帝的见识,也暗自对凉王提起了几分好奇。

    毕竟刚才的短暂见面中,先帝麾下的那些名将,可全都跟在他的身后呢......

    幼帝说完这句,便再次沉默下来,他心里还有许多东西想说,但洪将军这个人却并不适合听了。

    “将军,去问问大军已经前进到哪里了。”幼帝收起心里的杂念,吩咐道:“若是前进到京城中层十二坊处,安家兵马还没有主动交战,我军便可收缩防线,回撤到京城外层。”

    “圣上,这又是为何?”

    洪将军以往能征善战,本身也是个善于动脑子的将领,可他真没看明白,幼帝这番把军队调来调去是要做什么。

    消遣士卒么?

    “你去做就好了。”

    幼帝冷冷看了他一眼,看着洪将军还是一脸犹豫没有动身,便压住心里的不满,缓缓解释道:“如今安家解决局面的方法有二,一是自己称帝,二是扶植朕的弟弟为帝。

    如今我军前压,安平生若是督促士卒迎战,证明他现在还没有成功,看朕主动进攻,便也就顺手拖延时间,也乐于消耗我军的实力。

    可若是他的事情现在进展顺利,现在一定是不停往后收缩,然后等着给朕的军队雷霆一击。”

    ......

    “敌军过了十二坊?”

    安平生立刻皱着眉头说道:“这还要老夫教你们不成,他一万人马尚且敢主动进攻,你们这些人难道还不敢防守?”

    “传老夫号令,扼守京城中层区域,不准放进一个人来,通晓城中百姓,这几天不准出门,若是被误伤,老夫是绝不会管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既然现在找不到二皇子,就先拿这个愚蠢的小皇帝来泻火好了。

    “派人去外面继续召集军队,堵住皇帝的退路,他不是想守住城门吗,那我就让他困死在那儿!”

    安平生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往皇城后宫走去。

    清平宫。

    赵贵妃的住处,如今人去屋空,安平生到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太监谦卑地跪在地上。

    “你是谁?”

    “回大将军的话,奴才名叫胡泽。”

    “你的主子呢?”

    “主子去她想去的地方了,临走之前,吩咐奴才看守好清平宫。”

    胡泽那略显阴柔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然也不卑不亢,颇有气概。

    安平生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你一个狗奴才阴阳人,哪来的狗胆跟老夫这么说话?老夫今天先替你的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来人!”他喊了一声:“问问他主子去了什么地方,问一句不说,就剜掉他一根手指头上的指甲。”

    片刻后,胡泽被几个虎背熊腰的士卒强行拖起来,一人抓住他的右手,冷冷道:“说出赵贵妃和二皇子的下落。”

    “呸!”

    胡泽轻蔑地吐了口口水。

    下一刻,那人毫不手软,直接拿出一把短剑,先是在胡泽面前挥了挥,然后狠狠下手。

    “啊......”

    清平宫内,很快响起了凄惨的哀嚎,胡泽满手鲜血淋漓,口中惨叫不绝,整个人委顿在地上,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哈哈哈,大将军,您看这个阉人,已经疼尿了!”

    抓住他的那些士卒闻到一股味道,低头一看,胡泽裆下已经溢出一片潮湿,不由大肆嘲笑起来。

    安平生走上前,止住士卒的下一步行动,对着胡泽轻声道:“汝一个阉人也想逞英雄么?古往今来,老夫可从没见过没卵子的英雄,汝能做到这种地步,老夫算是钦佩你的忠心,但你若是现在肯说,老夫承诺,以后你就是宫中的掌印大太监。”

    “我...不说。”

    胡泽两眼无神,嘴角嗫嚅了一下,缓缓说出几个字。

    语气既痛苦,又坚决,

    “问一句,若是不说,就砍掉他一根指头,记住,要先砍上半截指头,留着下半截,继续审问。”安平生残酷的笑了起来:“老夫征战南北,见过无数英雄好汉,你一个阉人,装什么硬骨头?”

    “说出赵贵妃和二皇子的下落,饶你一命。”

    “我...不说。”

    “老夫改主意了,”安平生不耐烦道:“先砍掉他十根手指的上半截,若是不说,直接砍掉另外下半截。”

    “若还是不说,就剁手剁脚。”

    安平生带着侍卫迅速离去,身后的清平宫内,尽是胡泽的惨叫声。

    宫门上的朱漆已是斑驳,一捧枯枝从宫墙内斜斜伸出,地上有几处积水,水面上留着春末飞絮的一点遗骸。

    满目便是凄清萧瑟景象,安平生带着一众杀气腾腾的士卒走来,让此地又更染上了几分肃杀气息。

    宫内一个老妇人孤独的坐着,旁边是一盏已经凉掉的茶,宫女走上来想要替她换掉,老妇人挥挥手,让宫女离开。

    若是陈谓然在这里,倒是能认出,那个宫女,赫然便是小青。

    此刻她又站在太后这里,显然令人有些玩味,再细细追寻下去,未必不能发现她和那次刺杀的关系。

    但安平生眼里,只是安太后在煞有介事地装样子。

    安太后,差不多也是比他高一辈的人,无论是地位还是辈分,都让此刻的安平生不得不低下头,带上一点半真半假的恭敬。

    “大将军,你来哀家这里做什么?”她冷淡的问道。

    “太后想来已经知道现在的事情了。”

    安平生毫不顾忌的问道:“请太皇太后告知,赵贵妃和二皇子,如今身在何处?”

    “赵贵妃是谁?这宫里的女人也就那么几个,大将军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安太后冷笑:“大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难道就一点不感激先帝的恩情了吗?”

    “可是,您姓安!”

    安平生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安太后,眼里露出压抑不住的躁郁和愤怒,整张脸不由得有些狰狞。

    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们安家,可以碰到那张龙椅的机会!

    “哀家是大楚的太皇太后!”

    安太后站起来,老妇人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她看着安平生,认真的说道:“此处尚且可以回头,你若是......”

    “不能回头了!”

    安平生同样是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安家,已经为此准备了那么多年,您不是不知道,现在我退后一步,谁能放过我。”

    “谁能?”

    “这荣极一时,就要用尸骨满地来换么?”

    安太后咳嗽了一声,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栽倒。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凉王的死意

    看着太皇太后已经渐渐暗淡的眼睛,安平生没有感到任何悲伤之类的情绪,正相反的是,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几乎充斥了他整个大脑。

    太皇太后,似乎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服下了毒药,所以,她在见到安平生眼里那一抹复杂情绪,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现在,太皇太后的尸体就在安平生面前。

    他咆哮起来,整座皇城都为之颤栗,在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失败后,安平生第一次失去了所有从容,他原本有多自信,现在就有多恼羞成怒。

    一切事情,都没有按照他的意愿来进行!

    成队的士卒抬起头来,在军官的喝令下拔出武器,骑兵们骑上战马,从原本各自驻守的地方走出来整军列阵。

    插在各处的旌旗又被拿起,高高飘扬在京城的每一处,肃杀的气息席卷整个京城,双方在第一处遭遇的地方很快开始了厮杀。

    现在,他们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万对一万,因为在那种狭窄的小巷里,安家兵马也就是比皇帝兵马多出一些能随时补充战场的后备军,只有一百多名士卒才能冲到最前面,与敌军舍死忘生的交战。

    但皇帝一方的败退几乎是转瞬即逝的。

    最精锐的兵马只有那么小几千人,还都部署在皇帝周围保护他,而被派来的这些士卒,战斗力不过是类似于京城周围的治安部队。

    而对面,却全都是在千百次厮杀中活下来的悍卒。

    全是大楚的精锐兵力!

    短短的交锋后,安家兵马就踏着尸体和血污,竟然就在小巷子里发起了冲锋,从巷尾杀到巷头,满地血流成河,皇帝的军队惨叫声不绝,一路溃败到巷头,剩下的溃兵就直接投降了。

    “不准放跑一个,直取皇帝!”

    “杀光他们!”

    十几名安家子弟各自指挥着军队,几乎是同时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潜心积虑四处捣乱的安雪山终于被抓住,然后直接扔到了安平生的面前。

    抓他的那个安家子弟恰好跟他有点仇怨,那人深深明白,现在只有把安雪山这个蠢货直接扔到安平生面前,安雪山才会死的最让他痛快。

    安雪山被人押送到宫门前的时候,他已经听不到京城中层和外层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了,皇城里一片寂静,春末的萧瑟还未褪去,夏季的盛放全然没有到来。

    这里甚至连一点人的动静都没有。

    就在安雪山心里暗暗奇怪的时候,他看见殿外的广场旁边走过来一队士卒,每人手上都扛着一卷草席,身后隐隐约约落下了一地血迹。

    他们到了广场上某处后,就很是随意的把草席一扔,接着,在他们后面,还有第二队,第三队士卒......

    草席在广场上几乎要垒成一座小山,而里面裹着的究竟是什么,想必也不用多说了。

    “是宫里的人......”

    安雪山终于露出一丝惊异的目光,他身后的人用力推搡了他一下,大喊道“快走!”,但安雪山踉跄了几步,依旧是瞪着那堆草席。

    正在后面的士卒准备动手的时候,安雪山忽然疯疯癫癫的笑了,他挣脱开士卒的手,自己一个劲地往前奔跑,仿佛要去的是极乐世界一般。

    “我也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娘子,等我,等我......”

    ......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想象,一个来自于魏国北部的世家,竟然有能力和楚国皇宫里的将军搭上关系。”

    “如果不是我能搭上关系,那我是不是就要搭上自己和那些侍卫的性命了?”

    陈谓然旁边坐着的美人极其愤怒的回应道,话音未落,就挨了陈谓然丝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脚。

    她的性子可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柔,就在陈谓然放松警惕的时候,这个女人竟然从怀里摸出一把无柄匕首,直接插向陈谓然的喉咙。

    只可惜,但凡她在武道上有所涉猎,楚国的皇室今天就得死绝了,等到明后两天,凉郡就得派人来发丧了。

    所以,钱竹现在浑身都被重新搜了一遍,然后又被人五花大绑,直接扔到了陈谓然的马车里。

    没错,在如今兵荒马乱的京城里,陈谓然竟然坐上了一架马车,悠哉悠哉地往京城内部赶路。

    凉王殿下一行人,如今的身份是从前线撤下来的溃军。

    不知道钱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她只派出了一个伙计,带了封信出去,不到两个时辰,便又带来了回信。

    两封信中的内容陈谓然也看过了,钱竹是按照他的吩咐,向不知道什么人要求明日要再派几个人入宫,要去接回赵贵妃。

    由于瞬间变化的战局,陈谓然在京城中布下的谍报网络几乎瘫痪了一半以上,对于宫中的消息,更是一概不知。

    所以他不知道,一个足以让他丧命的陷阱,已经在皇城中悄然布置好了。

    梅清泉等将军,还有之前的黄知宦、晁拓等人,甚至还有钱竹的那些手下侍卫,已经全都被陈谓然派人强行送出京城了,相应的是,他麾下的陷阵营士卒,已经只剩下了一百人。

    那些人自然是一个都不愿意离开的。

    但陈谓然在军中一直尝试建立的权威终于见了成效,将军们挡不住陷阵营士卒,一个又一个被强行押送了出去,连夜离开了京城。

    陈谓然知道,最理智的行为是赶紧退出京城,然后回凉郡召集起所有的军队,倾尽全力攻打安家。

    但是,那样就一点乐趣也没有了。

    哪能像现在这样,自己带着一百死士,像个要拯救世界的勇士一样主动去城堡里迎战大魔头。

    哦,旁边还有个骂骂咧咧的公主。

    陈谓然把自己的王令给了梅清泉,同时告诉他,等他回到凉郡以后,就拥有大将军的地位,可以任意调动他麾下的所有军队,而他这样做的唯一前提就是要攻打安家。

    也就是说,不管陈谓然这边是胜是败,等几天后,安家就会迎来凉军倾尽全力的猛攻。

    到时候死的人,便是成千上万。

    而最后的胜败,将变得不会那么重要了。

    梅清泉在听到陈谓然的这个决定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不完全是尊敬了,而是如同看着一个疯子一般。

    凉王,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他已经疯了吗?

    ......

    “好浓的血腥气!”

    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各自骑着一匹马来到城外,他们距离城门还较远,因此士卒只是警惕的打量着他们,并没有发出警告。

    “师父,凉王就算还在城中,恐怕也......”

    那孩子叹了口气,他很怕城里的厮杀殃及到自己身上,便冒着又要被老头狠敲爆栗子的风险,大着胆子劝道。

    “你这...什么人?”

    老头正想说话,眼睛却陡然一冷,座下战马不安的刨着地。

    下一刻,一柄剑横空而出,但它出场的方式却诡异至极。

    出鞘无声,挥剑无声,所以用来杀人的时候,也是一样无声!

    它像是一柄有生命的剑,只在落下的刹那,老头才瞥见了出剑那人的脸。

    “原来是你。”

    他笑了,伸出手来,只风轻云淡的一捏,那柄看似锋利无比的长剑就这样被他捏住,在老头的手里发出危险的轻响,似乎就要这样折断了。

    出剑那人自然是不愿意的,他想要赶紧撤剑,但剑尖传递过来的力量,却是让他瞬间明白了不可能。

    若是以往,他会干干脆脆的停手,表示认输。

    但在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他必须要进城去!

    凉王不能死!

    “小丰子,没想到你竟然来江湖上行走了,”老头笑道:“魏国的花天酒地很无趣么?您堂堂天潢贵胄,怎么跟老朽这样的人来了同样的地方?”

    “来了同样的地方?”

    那个人眼神闪了闪,缓缓摘下自己的蒙面罩,赫然便是三十。

    他重复了一遍老头的话,忽然也笑道:“莫非你这老不死的也要来京城找人么?”

    “找人是不错,但,若是杀了你,倒也是顺便的事情。”老头脸上没了笑意,而且看到三十脸上的笑容,他心里却是有着怒火在翻腾。

    “你,辜负了我的女儿,你害得她好苦,我找了你这么些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话音未落,老头舒开手掌,一股暗劲沿着剑刃直接狠狠打了过去,直接打在三十的手腕经脉上,后者闷哼一声,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很难相信,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学修为才能让三十堂堂一个宗师高手就这样被打跪下。

    眼前的这个名叫平千潮的老头,武学修为显然已经到了另一个更高的层次上。

    他看着三十一点点跪下去,眼里除了快意,还有一点挥之不去的悲伤。

    在他的一声声既是痛骂亦是诉说的话语里,一段恩怨缠绕的故事被娓娓道来。

    多年前,平千潮喜得一女,而那时候,他就已经是魏国江湖上的一方名宿,因此等女儿长大成人后,来求亲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但最后,女儿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平千潮对此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是女儿选的,自己这个父亲,却是不得不同意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悲剧了。

    现在想想,那个年轻人孤身一人出现在女儿的身旁,明明长相平平无奇,可谈吐却是极为不凡,平千潮派手下去四处查探整个年轻人的底细,但却什么都没查到。

    他后来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魏国曹家的人。

    皇家!

    “你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我只想问你,你难道不清楚这样做的代价么?你何苦要来招惹我的女儿?”

    听着平千潮淡淡的询问,三十几次想要开口辩解,但最后,他也只是浅浅叹息一声,并不作声。

    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有的人会想的很多很多,最后甚至会犹豫不前,不敢再去看那个深爱之人。

    但更多的人,却会像扑向火焰的飞蛾一样,奋不顾身地将自己焚化在爱情的火焰里。

    孰是孰非?

    看着老人还想说些什么,三十几乎不忍心打断他,但他还是开口了:

    “你今天抓到我,我认命了,但我现在必须要去做一件事不可,请你放我离开,等我要做的事情做完后,我就在你身前自刎,决不食言。”

    平千潮沉默了片刻,直接撒开手:

    “滚!”

    三十也没能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就这样放了自己。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平千潮在他身后淡淡的说道:“安儿走的时候,还让我不要记恨你,我孩儿的祈求,就抵了你这次的命罢!”

    “但是下一次,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抓到你,就会杀了你!”

    听着身后那带着森然杀意的话,三十在心里苦笑一声。

    没想到刚才只是试探性的一次出手,竟然就碰上了这个老头子。

    要不是平千潮易了容,他刚才没认出来,但凡能认出来,他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脚尖在城墙上轻踏几下,三十就在无数士卒的惊恐注视下堂而皇之的来到了城墙上,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哪里,在城墙上略作停顿后,便飘然离去。

    凉王,还在这里。

    他在赶来京城的路上,碰巧遇见了梅清泉等人一行队伍。

    当然,也是因为他们走的地方是一片坦途,恰好被远处的三十看见,便过来询问京城的情况。

    说实话,他也是日夜紧急赶路,才在这时候终于来到了楚国京城,虽然对这里的情况还是知之甚少,但从梅清泉他们口中听说到凉王陈谓然的疯狂举动时,也不由感到深深的疑惑了。

    似乎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凉王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啊......

    不管怎么样,他还不能死。

    或者说,他不能在现在死。

    想到这里,三十嘴角便扬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我以为自己的一生过得就已经够凄惨够愚蠢了,没想到,凉王这个位高权重的人,连自己的生死却都不能操控,一辈子都要无知无觉在一个已死之人的操控下活着。

    凉王的痛苦,他知道一些,而且并不很理解。

    但刚才碰到平千潮的时候,往事再度浮上他的心头,再联想到凉王的那种莫名的纠结,似乎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他,是想求死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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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皇亲介绍:
陈谓然穿越为一国亲王,他从病床上幽幽醒来,眼前是一座荒芜的王府,王府外,是染血的京城。不知不觉中,他便握紧了手中的利刃,踏上了充满荆棘的皇座。一束烽火,自东南大楚亮起,点燃了整个天下。
(本书无女主,非送女,无女主,非送女!)大楚皇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楚皇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楚皇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