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春耕(上)
前线大败的消息很快就传的到处都是。
世家们知道这消息能让全城人心惶惶,但也没辙,毕竟是被打垮的是几十万大军,消息就像满是窟窿眼的漏壶,怎么都捂不住。
楚帝那儿也正在紧急扩编,从那些降兵中挑选出合格的士卒重新整编成军,不适合打仗的老弱病残一时间也没全放回去,范郡的人先放回去一批,准备即将开始的春耕,更多的人则等着收回明郡后,紧急投入春耕中。
楚帝现在已经开始为春耕做准备了,他现在甚至都不去考虑京城里那些世家的余党,反正他们手上也再难以凑齐更多的军队,唯一的出路就是带着家族多年的积蓄,趁现在逃出楚国。
那些世家的家业全都放在楚国,真要为了逃命全扔掉,大家都心疼,但不跑的话,那不就是把自己的人头放上赌桌来赌命吗?
而且他们的心思也正顺遂了楚帝的心意。
不愿意在楚国待着的,趁早滚蛋。
愿意待着的,全都得低头做小。
他现在要灭掉大部分的世家,但肯定也会空出来许多官吏的位置,他倒是想给平民百姓一条上升的出路,但大部分人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能去当牧守一方的父母官?
还是得培养几年,才能放出去做官。
这几年的时间,就得靠着剩下来世家的人手支撑着。
明郡的郡守姓安,在他的安排和游说下,已经彻底被楚帝兵锋震慑住的官吏们,不得不乖乖打开各自的城门,放入大军。
楚军军中的几个将军每天都带着一批士卒外出巡逻,因为之前联军并没有全部投降或者是俘虏,至少有数万人成了逃兵。
楚帝现在天天都要审批军中的折子,骤然增加了这么多人,对军中本就不多的粮草是一个极其致命的打击,更何况每天的事情都在成倍的增多,以前军中的辛苦生活与其相比,几乎都能算是清闲日子。
目前来讲,春耕已经成为楚帝每天必然要问的东西,底下官吏们要去各个县城里组织人手,若是没有必要的农具种子,农民也只能蹲在家里没辙。
往常这些都是世家的活计,农民每年都可以借用他们家的种子农具,但收获的时候,就得上缴更多的粮食,他们也懂竭泽而渔的道理,至少还给农民留下能勉强吃饱肚子的口粮,防止明年不能继续割韭菜。
楚帝在这件事上坚决禁止世家的参与,他让各处都选出值得信任的人手负责这件事,同时派出官吏监察。
不会可以学,但绝不能贪赃枉法,甚至是替自己谋私。
发现的,直接斩首示众。
楚帝也不是想用这么严酷的刑法,但明郡的形式明面上一片大好,但只有接过手的人才知道里面有多乱。
世家的人还在人群中散布谣言,闹得那些百姓都开始对楚帝的大军有些将信将疑起来,民间的物价持续走高,难以降下;官吏们也不愿意做事,能当上官的基本上都是世家的人,眼见着楚帝对世家的态度是那样,大家不想着怎么跑,难不成还继续做你的顺臣么?
以上那些都还算正常情况,而最近,甚至出现了一次刺杀事件,一名仍然勤勤恳恳替楚帝办事的县令,被发现死在县衙门外的马车里,再去县衙后院一看,他的全家都整整齐齐地摆放成一排,地上一滴血都看不见,但全都咽了气,彼此都只在要害处有一处伤口,显然是高手做的案。
这些事一下子全都涌到楚帝那儿,他哪里还顾得上逃兵的事情。
反正等大军一道全部荡平。
老实一点的逃兵还好,最多是偷偷逃回家里,继续当平民百姓,但问题是现在更多的人选择落草为寇,明郡本地就出现了三个山贼营寨,人数规模至少都有上千人,隔几天就出来打家劫舍,明郡的官兵自保还够呛,哪来的胆子去撩拨这群逃兵,一个个关上城门学缩头乌龟。
唯一受苦的便是那些乡村里的百姓,大多是扛着锄头的苦哈哈,官兵不来帮他们,便几个乡村组织起来一批人手,大家守望相助,待着粗制的刀枪弓箭日夜巡逻着。
可这样不过是能聚起来百十号人,而且都是才熬过冬天的农民。
明郡的土地是比较肥沃,但是一代代人在这开垦拓荒,最后连一点野味都剩不下,平常抓到个兔子都算是改善生活了。
大家都靠吃糠野菜度日,饿的面黄肌瘦,哪里还有力气各处巡逻。
在这种情况下,才回到楚营的王风虎,还没来得及去找楚帝诉苦自己缺席了这次捞军功的机会,就又被一脸难受地派了出去。
“圣上,臣真的不会说话啊...”王风虎急的要死,他想从眼里挤出两滴眼泪,但又丢不下那个脸,他想找自己的一帮兄弟让他们说情,但一眼望过去,抠鼻孔的抠鼻孔,打哈欠的打哈欠,一个个都有事做,就是不去看王家兄弟的一脸窘迫样。
“王将军,你怎么又来了啊?”
陈谓然放下手里的书,纳闷地问道:“孤前几天才从楚营回来,这事情不都谈好了吗?怎么,又有新主意了?”
“王爷明鉴。”王风虎双手奉上楚帝亲笔写的信,他有些无奈道:“近日我军虽然大胜,但世家叛军中也流窜出去一批逃兵,他们啸聚成群,在明郡的荒郊野外建立贼巢,日夜骚扰乡民。”
“所以......”
“想请我军助阵?”陈谓然笑意盈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面旁敲道:“我军遵从圣上号令,可自从出师以来,一路虽然没有打过什么仗,但粮草消耗也颇为沉重,不知圣上能否支应一些物资?”
“这......”
王风虎腹诽道我军还有几十万张嘴,消耗不比你那四万人大多了,你凉王也就是这点格局了。
他迟疑片刻:“末将此来,只带着一封书信,圣上没有交托任何物资,若是王爷需要,那,末将的这一身肥肉,便分给兄弟们吃了吧。”
这竟然是直接拒绝了他。
“......”陈谓然。
我还以为自己就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还碰上了一个实打实的滚刀肉。
他瞬间就没了继续谈话的心思,但楚帝的命令既然下来了,那也得执行去。
“宋长志!”他喊了两声,一个武将打扮的人掀开帘帐,先是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接着又问候了一下王风虎。
“见过王将军。”
王风虎还了一礼,在这待了不少天,知道这个宋长志是凉王的心腹,也不敢倨傲,还了一礼,又对陈谓然说道:“请王爷这几天就赶紧出兵,剿灭了贼人,乡亲们也会感念王爷恩德的。”
“知道了知道了。”陈谓然不耐烦道,他看了宋长志一眼:“该出多少人,你来替孤决定。”
“是。”
旁边的王风虎听到这些心里纳罕的很,心想在楚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圣上拍板做决定,底下人要做的就是执行他的旨意。
不过这么些年来,圣上的谋划几乎从来没有失败过,大家也就越来越懒得动脑子。
可凉王这边,倒似乎是反着来的。
宋长志出去了一趟,王风虎眼巴巴的望着陈谓然,小声道:“王爷,现在是中午了吧。”
“中午又怎么了?”陈谓然语气冰冷,似乎一点也不认识王风虎:“孤这儿还有些公文要批,将军若是有空,便来替孤瞧瞧。”
他随手抽出一拨文书,让外面的士卒又搬过来一张案几,让王风虎坐在他旁边看着。
中午要吃饭呀。
王风虎拿着一封文书,他可是想念这儿的吃食,心里顿时欲哭无泪,可脸上还是不得不看着那封文书。
看着看着,他无奈的神情就渐渐消失了,整个人都严肃起来。
他斜乜了陈谓然一眼,自己稍微侧过身子,挡住了陈谓然的视线。
他手上拿着的不是什么凉郡的文书,而是一封信。
一封来自魏东的信!
抬头是一句皇兄如唔,王风虎还在好奇凉王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但细细读下去,里面的内容竟然涉及到凉郡和魏东的兵力人手布防,而最后的落款,赫然是:
魏帝安。
魏东,魏帝!
那可是圣上的布局,王风虎怎能不担心。
而且凉王是什么时候跟魏东那里勾搭上的,这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看向旁边的文书,眼里闪过一丝坚决。
楚帝麾下的将军不仅识字,而且在他的要求下,还要能自己处理军中事务,最不济的情况下,像鱼成双那样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带兵打仗什么都不愿意身边也还有个军司马替他兜着,两人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
那些文书大都是普通的事务,例如每个月该下发多少粮饷,又或者是某个校官在军中偷偷喝了酒,基本上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事情不大,但不知道是谁写的这些东西,写的啰里啰嗦,看到最后才能明白是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凉王是有意还是无意,推过来的文书堆起来要比他自己那儿的多一些。
已经有些头晕脑胀的王风虎带着一丝忐忑,翻开了最后一封文书,差点没给气死。
依然是一封全是废话的文书。
带着郁闷草草批完,王风虎安慰自己,看到那一封书信就已经得到很多东西了。
但回头一看凉王,此刻已经悠悠哉哉地倒在旁边的软塌上伸着懒腰,一副舒服的不得了的样子。
这可就欺负人了!
好在凉王只看了一眼王风虎,随意道:“将军用过饭了没有?”
“没有没有。”
王风虎的满腔怒火顿时变成脸上的笑容,眼见着兵卒从外面端来一盆馒头和肉汤,早已饥肠辘辘的王风虎再无半点怒意,一边大口干饭,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陈谓然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圣上,要准备春耕?”
陈谓然看了一眼手里的馒头,把它浸入到肉汤里,等馒头吸饱了汤汁,才连汤带水的拿出来,一口口慢慢吃着。
这个世界的医术、冶金、甚至是蒸馏技术都相对比较先进,但农具却是意外的简陋,普通农民耕地的时候,由于铁器和铜器昂贵,大多被世家所掌控,农民通常只能拿着木制的农具进行耕种,虽然不至于刀耕火种,但要用到的耕牛却是比铁器更为稀少的资源。
一个乡村里的耕牛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大都是几家合买一头耕牛,平时好好伺候着,到了要用的时候,几家轮流使用,还得特别小心使唤,民间甚至有人命不如牛命金贵的说法。
至于灌水工具,则是完全依靠农民一桶一桶的浇水。
陈谓然思考片刻,心里便有了计较。
他笑道:“既然圣上让孤去剿灭乱军,那孤今天下午正好有空,不知道将军敢不敢跟着孤去乡里打探情况,看看贼人究竟是什么形势。”
“这有何不敢。”
王风虎拍拍胸膛说道:“若是王爷放心,您大可交给末将两千兵马,旬日之内必然剿灭一伙贼军,若是不成,末将提头来献!”
“将军说笑了......”
潘家村的人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女人大都在替附近军中的士卒浣洗衣服,借此来赚一点钱,而且她们平时还要做女红、替家人缝补衣裳,还有不分白天黑夜的照顾一家老小。
这里约有上百户人家,算得上是一个中等村落,平日里倒也热闹,可再看去,几乎都是老人们聚在一起晒太阳闲聊,而孩子们则是在村头疯玩。
一个男人都见不到。
他们不是被世家拉去做了士兵,就是被组织起来四处巡逻,每天都得防备乱兵的骚扰。
村口和四处都有沙袋和削尖带刺的木桩,若是真的有人来了,倒也能很快组成简易的防御工事。
从地上拾起一个土块,看着它在自己手里被慢慢捻碎,陈谓然暗自叹了一声。
土地是不错的土壤,但显然已经荒废了至少一年时间,显然是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人再来耕种这里。
这样的土地在潘家村并不算少,毕竟就连完全空了的房屋都还有几间,里面住着的人大都成了战死异乡的亡魂,而饥荒来的时候,那些人的亲人们也熬不下去,或者是流浪到其他地方讨食,又或者也在这里饿死。
可最让王风虎诧异的,并不是这里荒凉破败的景象。
因为这里的村长是个女人,而且还很年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楚帝病重
村长有名字,叫飞虹,可惜姓乔不姓黄。
长相其实挺好,可惜据说青梅竹马的男人被强征出去当了辅兵,最后也不知道是死在魏国还是死在了明郡,反正是再没有半点音信传回来了。
她总是不愿意说起以前的事情,就算谈起现在的事情,也是哀愁大过信心。
几乎满村都是老弱妇孺,简直就是乱军下手的首选,隔壁村里的男人多了些,就仗着组织义舍的名头把各个村子里的男人都喊了过去,整天四处巡逻。
隔壁村的村长现在是个年轻男子,名叫钱壮,以前是个猎户,现在凭着一手刀弓本事,被大家伙推举为首领,他知道这个村的女子多一些,时常借着巡逻的名义来这里四处挑拨。
只可惜,他长得不是很理想,而且为人也抠搜,姓钱,也爱钱,恨不得把别人家的粮食都搬到自己家里去,哪里肯拿出半粒粮食来勾搭寡妇。
于是村里的女人们便越发不肯搭理他。
当乔飞虹站出来组织妇女们自己保护村子的时候,钱壮还带着一帮人过来闹事,潘家村的男人们这时候站出来跟钱壮唱反调,问钱壮到底想干什么。
乔飞虹一个女子在乡里人缘极好,平常就是个热心肠,哪家哪户出了事都是她在帮忙,那些男人们平时就觉得亏欠人家一个弱女子,现在更是跃跃欲试,想帮她教训教训钱壮。
钱壮到底是没多大胆,名声在乡里是最重要的,大家伙一是看他有本事,是个跨涧追虎的好汉,二是他名声没啥问题,所以才肯跟着他,但若是钱壮带着他们不干好事,这以后谁还愿意跟着他?
他只好哈哈一笑,说今天只是过来帮乔家妹子修修村子外面的沙袋。
不过他现在手下也聚集起来了二三百号男子,都是来自各个村,里面还有不少十二三岁的娃娃,但拿起粗制的刀枪,毕竟也勉强算是一股子民兵。
从来都是独人独行的钱壮这时候就有点膨胀了,百十号人听他的号令,天天喊他钱大哥,把这个年轻猎户的心也喊野了。
他看见乔飞虹的时候就惊为天人,现在倒是不敢带人过来闹事,只是三天两头带着那么点野味,然后就成半天的粘着乔飞虹。
陈谓然带着人在田里测量的时候,乔飞虹就在旁边的田埂上看着,她知道这位是王爷,碍于陈谓然的吩咐,也不敢让村里人去置办什么酒宴,只好在旁边干看着。
她稍微转过头,看见村口又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俏脸上顿时有些发愁。
“妹子,瞧哥哥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钱壮脸上笑嘻嘻的,隔老远就扯着嗓门喊道,看见乔飞虹站在田埂上,他脸上出现了高兴的神色,快走几步想要过来。
他眼里只有乔飞虹,没看见几个人忽然挡在他的身前。
“站住。”
宋长志冷冷地看着这个猎户,眼里有些警惕。
现在时节特殊,听说楚帝那边有个官吏被刺杀了,谁知道那些已经彻底麻了爪子的世家会不会继续派人过来刺杀王爷。
他们此刻身上穿着常服,陈谓然为了下地方便,连外面的厚常服都脱了一半,赤着两臂在田里刨土测量。
曲辕犁那些东西,其实只要说给铁匠一听,大致描述一下,照着现在的模子改一改,造型也就出来了。
陈谓然发现,这里的土地没有严格的划分,大家说的都是几块田,没人说几亩田。
基本上就是本地世家的人过来划分一块差不多的土地,然后照着这个面积,依葫芦画瓢地去划分其他土地。
结果就是肯定有的人拿多,有的人拿少。
因为一块田的范围,实在是太模糊了,世家也正是利用这个漏洞,大肆侵吞土地。
朝廷户部有个笑话,说是楚国每年的耕地都在减少。
土地不开垦也就是个保持原状,那减少的土地去哪了?全被世家吞了呗。
陈谓然并没有帮助当地官府再建立什么土地制度的想法,当初在凉郡的时候,他就是提了一嘴,具体的规章制度都是年先生帮他制定的,反正最后在凉郡确定了田亩制度。
当时还没看懂那群官吏眼中莫名的敬佩之色,现在,他倒是能理解一些了。
拍拍手上和身上的泥土,陈谓然站起身的时候感觉一阵腰酸背痛。
要知道,他每天都有练三十教的内功,按照三十的说法,是他每天都在慢慢进步,但这点子进步,需要经年累月才能有明显的成果。
但看着旁边那个女村长下地干活的麻溜样子,倒是让他有些羞愧。
一想到那个女村长,他就下意识看向一旁,这时候,才听到争吵的声音。
宋长志指挥几个侍卫把钱壮压在地上,他冷着脸逼问钱壮是从什么村来的。
钱壮说一句,他就跟乔飞虹查验,偶尔说错几个字,就让人下手打屁股,臊的钱壮满脸通红,直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没敢多说什么的乔飞虹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又好气又好笑,等陈谓然在田里问话的时候,她才回答说这人是隔壁村里的民兵队长。
陈谓然蹲在钱壮旁边,也没说让他起来,直接问道:“你们那什么民兵队有多少人?”
“有五百多人,各个都是青壮,不过,他们都听我的话,你要是识相的话,最好把我放了......”
钱壮才说完话,头又被按了下去,随即啃了满嘴的泥,他也算是个骨头硬的,就算现在没法挣脱,也依然含糊不清的骂着当地的村话。
乔飞虹可是知道陈谓然什么身份的,她怕钱壮祸从口出,他自己遭殃不要紧,眼看着王爷有照顾她这个村的意思,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坏了事。
她仔细思考着,想找办法赶走钱壮。
把手上的泥巴仔细擦了擦后,陈谓然慢悠悠地站起来,挥挥手让放了钱壮。
这个猎户气的满脸涨红,刚才拎在手上的一只小野鸡也掉在地上,已经死掉多时的鸡又被溅了一身黄土,别提有多难看了,他看了一眼,终究是舍不得,从地上提起来,照着原来的路又跑走了。
“王爷....”乔飞虹有些担心,但凉王却懒得多提什么,边走便说道:“去找个铁匠过来,孤下午要让人打几件东西。”
他又看向了宋长志:“拿我的王令,先去调些兵马保护附近的村庄。”
“喏!”
“今日又放归了一批人,总数大约有三千人,沿途有驿站和兵卒押送。”
沈修典才念到一半,楚帝就抬起手,脸色有些痛苦的说道:“今日朕有些倦了,爱卿替朕处理吧。”
“圣上,您......”沈修典露出担心之色,楚帝却摇摇头,让他继续处理政务,自己则慢慢躺上软塌,想要歇息片刻,一闭上眼,他就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睡意。
等睁眼的时候,就看见御医的老脸正探寻地看着自己,旁边是满面愁容的侯安安,身后是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将领。
楚帝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乏力,他看了一眼御医,冷冷问道:“朕怎么了。”
“忧思过重,”御医摸着山羊胡子,安慰道:“圣上不必担忧,臣已经开了方子,外面正熬着药,您只要静养几天,喝点药就没事了。”
“朕知道了。”
楚帝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朕没事,都出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一阵整齐的遵命后,大家伙纷纷离开了。
但这里还留着一个人。
“安卿。”楚帝喊了一声,然后又疲惫地回过头:“你有什么事情吗?”
安平生大步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楚帝床前。
“不要这样。”
楚帝叹息道:“你我君臣十年,何必拘于这些繁文缛节。”
安平生抬起头,眼泪扑朔而下:“圣上为大楚操劳一生,如今却......”
“朕到底是什么病?”楚帝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毕竟这也太明显了。
“御医私下里对臣说,圣上前些日子龙体尚且无虞,可如今病来如山倒,之前没有让大夫时刻关切着身子,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再难以痊愈......”
安平生泣不成声:“老臣无能,不能替圣上受这一劫。”
“罢了,先莫要谈这些事情了,如果老天爷怜惜朕,朕也还能看到收复京城的那一天。”
楚帝笑了笑,脸上的嘲讽不知是对着谁。
又聊了几句,安平生那是老泪纵横,最后抹干了眼泪,对着楚帝又拜了拜,才缓缓走出去。
那一刻,他的背影像极了一个迟暮老人,而不是曾经执掌千军万马的元帅。
但他出去后,楚帝脸上的笑意却更甚,他咳嗽一声,一个人影便站在他的床前,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凉王最近在做什么?”
“他明面上传来的消息是绞杀作乱的逃兵,但实际上这几天一直待在一座村子里研究铁器。”
“铁器?铁器能守得住这江山?”
楚帝呵了一声,这时却露出一丝怒容:“朕给了他那么多机会,现在还浪费时间,真是不当人子,枉为陈家子!”
他重重喘息了几下,御医的话,他早在半年前就听过了。
只不过当时病症极轻,他还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懒得按照御医的吩咐每天吃药和规律作息。
御医对安平生说的那些话,也是他授意的。
本来还以为安平生终究是勤勤恳恳地跟随他半辈子,没想到,在他露出疲态的时候,也是一般货色。
“在军中的安家子弟大约有多少人?若是他们发动,能掌握多少兵马?”
“一百零三人,最低为校官。”人影立刻回答道:“跟安家私下里有往来的,人数更多,若是默认全部发作,恐怕至少能临时动员起六七万人。”
“六七万...若是猝然攻击朕的大营,呵呵,那以后的楚国,就真的要改姓安了。”
楚帝咳嗽起来:“你传朕的旨意,凉王绞杀贼人不力,派遣沈修典带五万兵马助阵,明面上让沈修典带着委任状子和官职状子,做出夺凉王兵权的样子,但实际上,你要告诉沈修典,这五万兵马,是朕送给凉王的。”
“是。”
“军中的很多事情,还没有完结掉,”楚帝仰头看着军帐的顶端,眼神有些飘忽:“转眼间十年过去,但朕却还没能安定社稷......”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宏图霸业,在生死面前,竟然也轻如鸿毛,毕竟人一死,闭上眼后,谁还能知晓身后事如何。”
锦衣护卫躬身说道:“圣上开疆千里,谋划天下,为大楚兢兢业业,此后史书若敢少半字,臣即去斩了那个写史书的史官全家,治他个大不敬的罪名。”
这说的自然是玩笑话,但楚帝却认真的点点头:“朕做了这么多,史书上多写几笔,也是应该的,让后人知道,朕,不是个抢侄子皇位的人。苏柔,你兄长鲁莽,你要替朕好好办此事。”
“是。”
眼前的锦衣护卫,分明就是北府军信都侯苏猛一直寻找的妹妹。
苏家全家临死前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家里竟然一直待着一个锦衣护卫。
像这样的例子,在各个世家中都有。
秘阁高手,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秘字。
魏国的密探纵然大量的潜伏在楚国,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很可能隔壁就住着一个专门监管他的秘阁高手。
就连楚国的那些世家里面,也可能有这样的人。
所以他们的每一个谋划,每一个商谈,几乎是片刻后就摆在楚帝的案头。
秘阁是每一代楚帝赖以统治的根基,它原本并不是完全的密探机构,里面原本有打理皇庄的商人和走商,也有专门负责皇帝安全的武者,但在楚帝的手上,却被改造成只为他服务的情报网络。
若是没有秘阁的帮助,楚帝的很多努力都会难以继续,而他的最后命运,也不过是像列国的皇帝一样,做个被圈养的吉祥物。
楚帝早年是个王爷的时候,就曾发过誓,要让大楚的百姓不再忍饥挨饿。
为此,他一登上龙椅,就兴冲冲地准备执行新政,但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他的改革却越来越积重难返,世家们的不断阻挠让他终于看到了问题的所在。
“世上,根本不应该有世家这样天生踩在人头上的东西。”
“黄家赵家是,安家是。”
“包括我陈家,也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 贼头
明郡的某座山中,此刻已经是傍晚,早已是云遮残月,群星耀空,行人在这种荒郊野外都得加快脚步,或者是找个差不多的安全地方躲着歇息。
谁都知道,这年头太乱,保不齐就碰上了截道打闷棍的强盗山贼。
但此刻,一支明火执仗的兵马正在这里的山路上缓缓前进。
说他们是官兵,可人数过千,却没打着旗号,队伍里的人都穿着楚军的制式盔甲,一个个还带着彪悍的气息,为首的人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没个正形,但看着手下们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这人不可能像表面上那么懒散。
隔着老远响起一声尖锐的乌鸦叫声,整个队伍骚动了一下,为首的那个大汉也支起身,吩咐手下道:“去看看,是不是姓农手下的那伙孙子。”
手下点点头,随即纵马狂奔起来,一边催促着马匹,一边取出个哨子,拼命的吹了起来。
乌鸦叫声停住了,隔着老远就有人大喊道:“那边可是彭家哥哥们?”
“确实是农有成。”
彭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屑,但很快转变为笑容,他让手下加快脚步,终于和另一伙兵马碰了面。
说来也奇怪,那伙兵马也跟他们是差不多的打扮,都是穿着楚军的盔甲,但也都是一样的做派:
松松垮垮。
看着不像是正规军。
“农有成,以往在军中的时候,大伙都说你有主意,现在是走是留,你来拿个主意吧。”
彭满面上看上去像个憨厚老实人的模样,可脸颊却略尖,眼睛有些下陷,从侧面望去,能看出些仔细精明的样子。
此刻他话说的诚诚恳恳,但实际上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原来他和农有成都是联军营中的校官,包括他们两人在内,当了逃兵的有好几股人,有人本来就不是这儿的人,找着自己的乡人,再稍微鼓动一批人跟着自己,连夜逃回家乡做强盗去了。
留在明郡的人,其实9也基本上都是打着捞一把的主意,毕竟明郡的北边就是楚帝的营寨,正军、辅兵和俘虏营的营寨加起来能绵延百里,没谁敢留在这里等死。
但大家伙出来辛苦一趟,什么都没捞到,还被那些个世家指使着四处卖命送死,于是当强盗的逃兵便多了起来。
留在明郡的这些逃兵,加起来也能有万把人,若是团在一起,肯定是祸害地方的大宗强盗,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但一个叫沈宁的人却说道:“现在大家都是做了贼的人,以后吃的不是军饷,而是抢来的赃物,现在这年头,哪有能喂饱上万人的赃物,不如大家分成几伙,平日里谁有难就一起去支援,但谁抢到的东西就归自家分。”
有人就问了,假如有人把自己和别人的那份赃物都拿了该怎么办,毕竟抢劫也是个看运气的活啊。
沈宁这个人不慌不忙,拿出了一张明郡的地图,在地图上划分了几下,然后拿给贼首们看:“各位,现在咱们划定好地盘,若是谁不满意,现在就可以提出来,等今天过后,大家都要在各自的地盘上过日子了。”
在场的大约有五六个人,将手底下这一万多人分了,每人也能有一两千人的部署,往常做校官的时候都没能统率过这么多部署,现在大家都膨胀起来。
沈宁是个人才,不知道为什,他要的人数最少,只要了一千多人,还都是大家不想要的老弱病残。
一时间,大家伙还有着军营里那种同袍的“义气”,纷纷上前拍着沈宁的肩膀说以后能让就让着他一点。
沈宁这人是新来的,手底下人数也少,但都是青壮,如今虽然人数几乎壮大了一倍,但都是在帮着别家收容老弱病残。
而后,在他的提议下,说是大家伙现在不是以前那个任人调派的贱命了,得有个兴旺的气象,不如给自己搞些能表明志向的名头。
说穿了,就是立个山头,然后叫个响亮的头衔。
比如说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什么的。
一时间说的大家都激动起来了,有自称将军的,有自称王爷的,但没人敢说个帝号出来。
隔壁就是楚帝他老人家的几十万大军,要是自己搞的太过分,说不准他老人家会不会气的直接点兵围剿他们。
但听说外面已经来了大军。
“这个凉王。”
“他不好好在他那凉郡待着坐享清福,非得跑这儿来掺和一手。”农有成冷冷说道:“听说皇帝以前对这侄子也没好到哪去,怎么现在屁颠颠的给狗皇帝跑腿。”
彭满不屑道:“他能有什么本事,靠着人多罢咧,前些日子我侥幸带着几十个弟兄进了县城,正巧有个大户人家娶亲,你猜怎么着,嘿,老彭我连人带嫁妆都一起抢了过来,啧啧啧......”
似乎是想到了那个新娘子的滋味,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淫笑,但随即又有些惋惜:“可惜,没玩两天,那死丫头就上吊自杀了,害的我那天喝醉酒回房间的时候都不知道人死了,愣是跟着个臭尸睡了一晚上。”
“呵呵......”农有成知道这个家伙有点病态,他也懒得说什么。
虽然自己现在也只是要钱不要人,只要对方乖乖交了过路费,他也不会害人性命,但谁说得准以后呢?
都当上强盗了,还要名声干净吗?
“沈宁那小子呢?”他反问道,想要借机岔开这个让自己很不舒服的话题。
“他?”彭满翻翻白眼,很是冷漠的说道:“他带着那千把人几乎全是世家老爷们强征去当兵的老头,六七十的都有,也不知道他要那些人去做什么,养老送终吗?”
两个人同时为这个俏皮话大笑起来,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又惊起了附近的几只乌鸦,它们忽而飞起,发出不满的叫声,然后又瞪着猩红的眼睛落下来,瞪着眼前的人。
他们两人虽然笑的亲热,但双方的手下却都彼此警惕着,为着就是来之前都吩咐过来,说今晚可能有老小子要撂刀子砸锅——分家,一定要时刻注意着,不能被人偷袭了去。
显然,这些原本的兵头子已经迅速朝贼头子的方向转变。
若是他们原本没分家的话,今晚可能也就是在聚义厅稍微聚一下聊个天,等小酒喝上小牛吹上,大家有是好兄弟。
可尝过了自立门户的舒服后,谁还耐烦整天瞅着隔壁的几个邻居。
明郡虽然大,但忽然涌进了一万多要当强盗的人,这里的百姓那里招架得住,就连商人们都彼此奔走相告,现在也渐渐不往这里走了。
最开始提议大家伙出去当逃兵的就是农有成,反正世家老爷倒了以后,留下来也是给楚帝卖命,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一双脚,想往哪里走想怎么活还不是看自己。
最后一个加入进来的是沈宁。
据说是从楚帝军营里逃出来的,大家伙一听这我得给点面子啊,能从楚帝手底下逃出来的人,那肯定是有本事的。
但他手下人太少,自己也知道分量,不仅每个月都给各个贼头子上缴点“孝敬”,而且还主动接过了那些老弱病残。
大家看他识相,便也分了他块小地盘,不偏不倚,正是潘家村那边的地界,都说那边有民兵护着,大家伙平日里也不能出动太多人手,寨子里粮草也不多,出去的时候还得留人看守,防止隔壁的山贼不讲道义,把自家东西全都搬出去。
本来几个贼头子约好了今晚要在这里聚一聚,但此刻已经是深夜时分,也不过才来了四拨兵马,四个贼头子时不时有的没的瞎聊,彼此探听着还有多少人手,哪里能有肥羊,聊的快活,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直到身后的小弟们都昏昏欲睡的时候,彭满也打了个哈欠:“妈的那个沈宁人去哪了?这么藐视我们?”
“我说,咱们商量的也差不多了。”
农有成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反正跑都是要跑的,我听说下个月郡城里有人要娶亲,据说是张家人,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联起手来干他一票,万把人,混在百姓进城的队伍里面,等一个时机就忽然发难,把他那张家抢的干干净净,咱们几个分了东西,然后各自跑路。”
“张家?他家里哪里有那么多够一万多人分的银子?”
一个贼头子话音未落,另一个就嘲笑起来:“王兄,这你就是没见识了吧。”
“流水的门阀,金铸的世家,张家在我大楚开国时就已经存在,楚国传了四五代皇帝,张家还是能一直在这明郡安享富贵,这么多年积攒的银子还怕喂不饱我们区区一万人?”
“我只是担心...”那个贼头嘟囔道:“再说,沈宁和老范这两人不来,我心里总是毛毛的感觉不舒服,你们说,他们两个会不会是重新投官去了?”
“他们敢!”
其他人顿时义愤填膺起来,惹得身后的小弟们赶紧站直了身体,再次对各自起了警惕的心思。
彭满恶狠狠的说道:“他们去投官,肯定有些风声传出来,要是真的听到风声,我带头,你们带着兄弟们跟在后面,把他们剁了喂狗,要是哪个敢先去当了叛徒,别怪兄弟我翻脸不认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夜夜色已深,不如先回去,等过几天,我们再派人商议个日期,到时候一起在郡城的树林外聚集。”
“好!”
四个贼头子轰然应诺,但唯一没有提防着身后的那些“小弟”。
一个站的离他们最近的喽啰看似是在不住的打瞌睡,但实际上却一直支棱着耳朵偷听,贼头子们心态还没转变过来,一高兴又扯起了在军中习惯性的大嗓门,把情报全都泄露了出去。
沈宁和老范今晚为什么没来?
他们两人此刻吃酒喝肉,酒菜都是凉王派人送来的,两人都像是半辈子没见过油水似的,先是风卷残云般的吃掉了大部分菜,然后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起来。
老范是个实诚人,实诚人就不应该干山贼土匪这种行当。
起初他跟着彭满那伙人当了逃兵,是因为身边大多数人已经被他们鼓动起来,自己平时就跟他们不对付,若是这时候再说个不字,正好给他们机会下手,天知道他们要不要用投名状来证明自己当山贼土匪的决心。
他身边的人也不多,也是一千多人,但大多是当初被世家强征过来的青壮,还有少数的世家私军,而且每个人逃跑的时候还带着军中的武器盔甲,几乎都是全甲兵,战斗力不可谓不强。
但他还是不愿意当山贼,这几天喝醉了酒,就拉着沈宁唠唠叨叨的诉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
自己本来不是山贼,连同祖上三代在内,都是勤勤恳恳的农民。
沈宁本来也不叫这个名字,他叫沈焕,之前是魏国的间谍,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最近又不情不愿的出来替别人做事了。
趁这机会,他直接大胆的问老范:假如有人再给你个机会,你不仅不用当土匪,而且还能重新做校官,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机会。
愿意啊,有啥不愿意的。
老范点头如捣蒜,于是沈焕直接拉过他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
他们谈了什么,外面没人知道,但当老范找到一些手下人说要立功的时候,几乎都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他特意找的都是那些世家的私兵,这些人心气傲,他们出来当兵,家人不仅不用进奴籍,每个月还能领一笔钱粮送给家里,哪里肯在外面做山贼。
听说现在有立功的机会,他们几乎瞬间成了老范最忠诚的下属。
沈焕接下来又手把手教导老范怎么说谎,怎么写瞎话,怎么跟那些贼头子扯皮,大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感觉老范在心里的口气明显油滑了起来,往常那些不好说的事情,老范说出来就很容易得罪人,但如今却是像春风化雨,扯皮着就把事情推给了其他人。
凉王接下来又给老范这里送了些宝贵的战马和粮食,可给这位老实人激动坏了,一边抹着泪,一边说要报答凉王爷的恩情。
沈焕最看不起这样的老实人,他平素都是能占便宜都占便宜,没想到在陈谓然的手上吃了大亏,时常心里想着报复,但又确确实实的不敢。
看着喝醉酒呼呼大睡的老范,他忽然感觉自己活得好累。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贼人抢亲
彭满是个标准的贼头,前天才跟一伙“同僚”商议到半夜,第二天就又带了一帮喽啰下了山,去抢了一家正在娶亲的村子。
这个村子也是奇葩,正是兵荒马乱的时节,何况最近一直有闹匪患的消息,可那户人家还是把娶亲的消息放了出去,说是要风风光光的娶个新娘子回来。
那户人家家底子也算是殷实,勉强也能算上是一家富农,钱不多,但存粮不少,往日里也会周济乡里人,因此今日大喜,过来随份子钱的人极多。
主人是个年轻的书生,据说以前是跟在一个世家公子旁边干活,人家读书,也让他读书,几年下来,他竟然学的比世家公子还好,但那公子是个好人,觉得书生跟着自己有些委屈,便去跟自己老爹说了,把书生放了回去,说是让他处理好自己家的事情,然后再回来,家族里会让他去做个掌柜。
虽然书生回来以后没几天,就听说世家联军被打的大败,他依附的那个世家也是联军中的一份子,此刻却十分果断,先是把田产和祖产都变现成银子,接着便举家逃难,直接从明郡西边逃了出去。
书生趁这机会,用多年积攒下来的银子,又仗着几分人情,从那世家手里盘下来两个县城里的铺子,从此再也不用忧心衣食住行。
他想着自己多年辛苦,于是决定在娶亲这事上风光一回,把这事跟娘家人一说,对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便趁着大清早,作死般的吹吹打打要把闺女送到县城里来。
娶亲的队伍走到一半,彭满的大队喽啰就赶了过来,带着队伍的是新娘的哥哥,先是说了一箩筐好话,又当机立断,把妹子的嫁妆全都拿出来,自己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说大喜日子不能见血,求大王这次开恩,我们愿意交出所有银子。
“哦,大喜日子。”
彭满点点头,用长刀逐个挑起嫁妆箱子,缓缓查看。
箱子里并没有多少好东西,但书生骤然阔气,在迎亲前就又送了些银两珠宝,想着的是在众人面前长点脸面。
所以看了一圈下来,值钱的东西倒也不少。
彭满笑嘻嘻地让新娘子哥哥起来,然后又哥俩好似的搂着对方的肩,很是亲热的说道,这次就放过他们,但新娘子的脸他倒是很想瞧瞧。
哥哥哪能同意这事,稍有点争执,彭满就冷了脸,让小喽啰杀光了娶亲队伍,抢了所有东西,只留下新娘子和她的哥哥,又割了哥哥的一只耳朵,让他跑着去前面报信,叫新郎官把彩礼都送给他才能拿回新娘子。
书生原本志得意满的脑子这才清醒下来,他很快就找到熟悉的县令,求他派出郡兵帮忙。
但县令是一个县的父母官,哪里不知道麾下那群郡兵实际上就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但北边那块正好是圣上的大军,县令本来是一个世家子弟,此刻最怕皇帝拿这个出身下了他的官,旁边的师爷这时候出了个主意,说您干嘛不去找凉王呢?
就这么逐层打报告似的,一封信被送到凉王桌上,陈谓然匆匆看了几行,就拿起另一封信。
那是沈焕的信。
这小子已经忽悠住了一个贼头,说是姓范。
大军还在四处调动布防,陈谓然想的是要彻底控制住明郡的匪患。
是控制,而不是消灭。
养寇自重的把戏,他在凉郡没怎么玩过,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楚帝的三十万大军日夜都压在他的心头,假如现在想要算账,他这四万人就得连夜扛着战马跑路。
他的算盘是把这伙贼人全都吃下,但根据沈焕的来信说,这伙贼想再抢一笔大的就直接跑路。
提前派兵去打,可能会打草惊蛇......
陈谓然冷漠的眼神在这两封信上来回扫视。
一封是县令的亲笔,他跟那个书生关系还真好,硬是写的哀痛欲绝,活像是自己的女儿被抢了去。
沈焕则是信心满满的保证,说是等王爷要下网的那一天,一定能全部活捉这伙贼人。
“宋长志!”
他喊了一声,外面的人立刻走进来,等待陈谓然的吩咐。
“你亲自点五百骑,过会跟我一起出去。”
“是。”宋长志点点头,然后意外道:“王爷,您不是说今天还要去给潘家村做东西吗?”
“我又不是木匠。”陈谓然随意点了点桌上的几张纸:“要做的东西的图纸都留在这,没我的同意,谁都不准动,等回来再说。”
“是。”
凉军这些天一直在购买合格的战马,价钱自然是贵,但都被各个县分摊了下去,陈谓然仗着自己王爷的身份,厚颜无耻的直接向各个县征调马匹。
弹劾的折子没人敢递,眼见着楚帝又要君临大楚,而且摆明了不想对这个侄儿动手。
说来也对,凉王从头到尾就没怎么动过手,虽然打得飞将军鱼成双狼狈而逃,之后却没有追杀出去,就在十几天的大战中,凉王也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并没有参与到某一方中去。
但楚帝还有两个皇子留在宫中,怎么也不可能把凉王封为太子吧。
楚国的民间安定了不少,但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冒了出来,各个酒楼里的说书人也有各自的立场,有的说楚帝威加海内,必然君临天下,扫清一切乱臣贼子;也有人说,凉王是潜龙在渊,现在蛰伏着爪牙,就等着一日龙归大海。
陈谓然某次闲下来没事干,就去附近县城的酒楼里喝点小酒。
里面的说书人讲的正是凉王战苗人那段戏。
据说那一日苗人大军逼近,郡守和县尉想要献城投降,但凉王殿下这时候挺身而出,大吼一声此日为国捐躯,谁敢跟随与我!
当时就有八百壮士挺身而出,打开城门跟冲过来的苗人大军血战沙场,凉王骑着一匹紫金卷髯狮子马,手拿一杆丈八长的马槊,带着壮士杀个七进七出。
当时给陈谓然差点憋出内伤,一边扔下两块银子打赏,一边赶紧走出去,防止自己的笑声传出来。
五百骑兵之前也在这训练了很长时间,如今出了军营,正是自由自在的时候,很快就到了夏县。
县令和书生都在县衙门里焦急等着,如今已经是下午,要是到了晚上,新娘子在山贼窝里过了夜,那可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两人像是坐牢一样待在这里,书生自己唠唠叨叨,一边叹息着自己命里有此一劫,一边却并没有多少急躁的样子,端着茶杯欣赏县令的珍藏。
“这封墨宝,怕是先帝时期的唐家家主留下来的吧。”书生有些吃惊的看了一眼,然后便很快说出这幅字画的来历,县令倒是一脸无所谓:“都是家里随便拿出来的,唐家上一代跟我们家结过亲,你知道唐家是什么身份,也不方便拿出太多银子当彩礼,唐家老太爷就让当时做了侯爷的唐家家主写了这么一封书画,说是给子孙后代流传下去。”
“但你也知道,不是真金白银的东西,在我们世家里反而不算稀罕玩意,大家每人拿这东西当回事,等我懂事的那时候,看这幅字就卷在书房里有些可惜,便待了出来,也没人过来追问这东西的下落。”
“流水的门阀,金铸的世家。”
“这句话你以前可能听过,就是说,权臣得势时候,他的家族就叫门阀,但百年不倒的家族,才有资格叫做世家,权臣各有得意的时候,但风头下去了,他们的家族也就被人打下去了。”
“唯有世家,代代富贵相传。”
县令说着说着,还叹息道:“可如今这形式,圣上是明摆着要拿世家开刀了,我这一两代尚且能保证做个小官,再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个主意也是走险道,”他话锋一转,对着书生劝道:“我看这位王爷不是个好糊弄的,你要想清楚,你现在已经是不愁温饱了,何必去......”
“兄长不必劝我,此事我自有主张。”
书生斩钉截铁的说道:“大丈夫岂能苟且一隅,我这辈子,一定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出来!”
“老爷,老爷,凉王到了!”
外面管家焦急的喊道,屋内两人精神一振,书生饱含深意的对着县令拱手道:“今日之事,就有劳兄长了。”
“贼人在哪?”
陈谓然看两个人从县衙门里迎出来,也懒得和他们多说什么,自己只是出来透透气,不想跟官场里的老油条们打交道。
“下官赵成乾,参见王爷!”
“小人邱安民,拜见王爷!”
县令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凉王,小心翼翼的说道:“下官身边这位便是苦主,据说抢亲的贼人便是最近的一伙乱军,匪首叫彭满,求王爷开恩,臣麾下的郡兵随您调派,只求能把人早点救回来。”
陈谓然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去。
“王爷!”
邱安民看凉王没说话,心里有些发急,他赶紧跟了过来,小声问道:“不知王爷要用什么办法剿灭那伙贼人?”
“你有办法?”
陈谓然冷冷问道。
“小人有个主意,就是让小人带着彩礼,王爷带着大军跟在后面,等那伙贼人过来接收彩礼的时候,您再带着兵马把他们一网打尽。”
邱安民恭恭敬敬的说道:“到时候,王爷不用费多大力气,就......”
“用不着那样。”
陈谓然懒洋洋的说道:“你到时候,只要看我怎么做就行了。”
“额...”邱安民愣了一下,就看见陈谓然已经骑上马,带着身后一伙骑兵离开了。
一个年轻人走到他的身前,略略打量了他一番,随即笑道:“阁下请赶快带着彩礼去城外,王爷已经在这里的酒楼预定了今晚的酒席,等会咱们把你的事情赶快办好,你可别扰了王爷的兴致。”
“是,是......”
邱安民准备好的说辞一点都没用上,他支支吾吾了一会,便在年轻人的催促下赶紧去收拾彩礼了。
......
彭满坐在一处石头上,擦拭着自己的马刀。
这柄刀已经打了好几年的仗,主人都换了几个,最后交到彭满手上的时候,依旧是寒气逼人,当初是谁铸造了这柄刀已经不得而知,但彭满却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柄刀,时常带在身上。
他没有老婆儿子,就把这刀当做亲人,就连逃的时候都要先带着它。
旁边的喽啰们正在分嫁妆,出来的大约有三四百人,这点东西全都分摊下去,就不剩多少了,大家分完以后,才想起大当家的啥也没分到,幸好他老人家正坐在石头上不知道想什么东西,趁这机会大家伙又凑出一份大头给他留着。
至于旁边轿子里的新娘子,一时间倒是没人去管。
忽然,里面传来咕咚一声,有晓事的人怕里面的新娘子一头撞死在里面,连忙掀开帘子,大家伙没见过新娘子,呼啦啦的涌了过去,就连彭满也被打断了思绪,皱着眉头看向那边。
“大当家的,这小丫头饿晕了!”
最先掀开帘子的喽啰也不敢把新娘子抱出来,只是远远的喊了一声,等着彭满拿主意。
彭满哼了一声:“饿晕了就给点东西吃,饿死了这丫头,这点东西还要我教你?”
喽啰们都以为彭满抢亲是为了抢个压寨夫人,谁敢动手给新娘子喂吃的,看这群手下磨磨蹭蹭的样子,彭满终于跳下石头,先是一人踹了一脚,然后才骂骂咧咧的去拿干粮。
他站在轿子前面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他杀人不眨眼是不假,但自诩为人有底线,也不愿意做有辱新娘子名声的这种事。
但在手下的注视下,他狠狠心,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他立刻一愣,盖头下面是个极美的脸蛋,彭满当了半辈子单身汉,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一时间竟颤了一下手,不知道做什么。
喽啰们不敢看新娘子长什么样了,只知道盯着老大,旁边有个喽啰递给彭满一壶水。
被水壶碰了一下,彭满这才惊醒过来似的,他看了一眼水壶,又皱眉道:“把我的水壶拿过来,你们的脏。”
“......”喽啰们。
新娘子的娘家也算是殷实之家,小有点产业,平时新娘子学的也是女红一类的东西,娇生惯养,今天一阵天都没吃饭,当即被饿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看见天色已经微微放晚,正要像往常一样喊自己的丫鬟时,却被一阵晚风吹醒。
自己已经被贼人抢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城
凉王的五百骑兵冲在前头,县令就带着书生和郡兵在后面追赶着。
书生体弱,被马匹颠簸的七荤八素,但就是不肯脱离队伍,旁人看了,说他是担心那未娶过门的妻子被贼人侮辱,只有县令知道,这家伙正打算抱凉王的大腿。
春天已到,最先长出的就是满地的杂草,长了满地,绿了平川,马蹄踏上去的时候,竟也惊起了几只彩蝶飞舞,耳旁传来一阵莺雀的啼叫,
这里浑然一派春光正好,谁能想到,转眼间又要成为一处埋骨地。
彭满手下的那些人现在虽然叫喽啰,但以前,也至少是受过训练的正兵,看着远远有烟尘扬起,竟然是直接摆出了对付骑兵的军阵。
“王爷,对面那肯定是最近逃出去的乱兵,我们倒是能直接冲开他们的阵势,但自身也有不少损伤。”
“我知道。”
宋长志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让郡兵先打头。
陈谓然摇头道:“那个贼头不是只要彩礼吗,就算他那时候还有其他的想法,但看到我这五百骑兵,现在也只能拿到钱以后就放人,再说,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下拿去替别人送死。”
“将军,现在怎么办?”
手下在彭满旁边小声问道:“眼见着那伙全都是骑兵,那郡兵连匹战马都拿不出来,您说会不会是皇帝的......”
“闭嘴,不准扰乱军心!”
彭满心里也有些慌张,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轿子,眼里出现了一抹狠色。
“张二!”他喊了一声旁边的手下。
“到!”
“告诉弟兄们,若是打退了贼军,这次出来的收获我一个不要,全都分给弟兄们做奖赏!”
他知道这时候要用尽方法鼓舞手下们的士气,可从远处而来的骑兵一字排开,虽说只有五百骑,但隔着老远再去看,那气势也是极其雄壮。
居中者捧着一杆大旗,彭满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凉字......莫非是凉王!”
早就听说凉王带着几万大军一直在明郡驻扎,但没有参与楚帝和世家的交战,没想到今天给他碰上了。
“凉王怎么就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有些惆怅地举起刀,大吼道:“弓箭手!”
身后约有二百名弓箭手被层层保护着,听到号令,纷纷举起手里的长弓。
他们手里拿的可不是苗人在森林里射鸟的玩意,而是逃跑的时候,彭满趁乱让人在武库里带走的一批楚军制式战弓。
这种长弓即使是在百步之内,射出去的箭都有极强的穿透力,往常楚帝伐魏的时候就是凭借这玩意,硬生生压制住了一座座城池里魏人弓箭手的反击。
但那伙骑兵压根没有进入他们的射程,只是在周围不停的游荡着,做出监视的姿态。
彭满气的狠狠踹了一脚脚下的草地,但也没啥主意,他本来就是步卒校官,又没和骑兵交过手,不知道怎么应对骑兵。
也是他幸运,正好碰见了不想耗费丁点实力的陈谓然,要不然这五百骑兵一股脑的冲过来破阵,他手下这点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转眼间就得溃败。
“将军,对面派来了一个骑兵。”
张二小声说道:“咱们要不要放箭?”
“不准放箭,不准放箭!”
彭满被吓了一跳,他踹了张二一脚,自己骑上马,为了表示不想动手,他还把刀放回刀鞘,自己空着手迎了过去。
“小人名叫彭满,请问这位军爷,该怎么称呼啊?”
他满脸堆笑,不像是面对手下们那种冷淡的神情。
“我叫牛十三,奉着王爷的命令,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句话。”
“请讲。”
彭满心里有所预料,但他完全没想到接下来对方要说的话。
“王爷问你们,愿不愿意替他做事。”
“愿意,小人愿意的。”他喜出望外的喊道:“小人愿意立刻交出那个...嫁妆,还有新娘子,只求王爷不嫌弃,能够......”
“不行!”牛十三冷冷打断了彭满的话,他望了一眼彭满身后的军阵,眼里露出一抹让人畏惧的寒光:“王爷让你现在就杀了那个新娘!”
“为什么?!”
彭满几乎是惊叫起来,他想起那个新娘的面孔,心里颤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样做......”
“你不愿意替王爷做事?”
他的话还没问出来,对面那个面孔粗犷的军官语气就更加冰冷:“那好,如果你不愿意,王爷也不逼你,滚回去,准备替你的那些手下喽啰收尸吧。”
“愿意...小人愿意的...”
彭满说话的时候,嗓子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下,为了不让牛十三听出什么,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狠狠说道:“王爷要小人做事,自然是万死不辞!”
“好。”
牛十三继续吩咐道:“过会县令的兵马就到了,大约只有六百郡兵,不要跟他们废话,直接攻击他们,郡兵都是老弱病残,抵挡不住你们,等今日过后,你仍旧带着你的手下驻扎在营寨里,派可靠的人,拿着县令的人头来我凉军大营请赏,切记,人头用袋子装好,不准泄露出去半点消息!”
“小人明白,明白。”
他梦呓似的点点头,随后抽了战马一鞭子,后者长嘶一声,朝后大步奔跑起来。
看彭满与那来骑谈了片刻又回来,大家伙赶紧看他的脸色如何。
若是一脸怒色,那大家伙就得准备打上一场硬仗。
若是喜笑颜开,那自然一切好说。
但看他脸上无悲无喜的又是什么鬼,到底谈了些什么啊!
彭满一跳下马,就立刻拔出刀来,撩起衣角擦拭了一下,就缓缓走向那顶轿子。
大家伙的心都提了起来,那新娘子可关乎着不少银子啊,当即有几个自认为有些地位的人站出来,想要劝说一下彭满。
可这似乎激怒了他,彭满没有修行过什么内力,可光凭着身上那股劲儿,竟然直接把一个挂着长辫子的喽啰提起来扔到一旁。
那个喽啰是个苗人,在这里本就不讨喜,因此大家伙还在瞠目结舌看着的时候,竟也没人过来拦一下,而他落下的地方,不偏不倚又正好是那顶轿子。
里面新娘子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摔了进来,猛地尖叫起来。
彭满挺刀掀开帘子,不多时,新娘子的尖叫声停住,而他则重新出来,满手都是血,左手还提着一个人头,
他冷冷说道:“今天的事情,谁要是泄露出去半个字,老子就阉了他!让他剩下半辈子去宫里讨活!”
他走出军阵外,扬起手里的人头,对着远处的骑兵挥了挥。
由于是平原,牛十三隔着军阵也看不见他到底杀了谁,看他手里有了个新鲜的人头,便立刻回去报信了。
彭满扔了人头,喘着粗气对身后的喽啰们吼道:“变阵,准备迎敌!”
为什么凉王一定要那个新娘子和县令死呢?
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这种人,只配给他们这种大人物当棋子。
过了一会,那顶轿子里钻出来一个“士卒”,看他那踉踉跄跄的走路姿势,与之前的苗人大不相同,再看一眼,大家伙都赶紧避开眼神。
“蓝崇,你受了伤,就跟我一起骑马吧。”
彭满回头看了一眼,直接把那个士卒拉了过来,让“他”乘坐到自己的马上,又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要想活命,今天就得听我的指示。”
他没杀那个新娘,现在的蓝崇,就是换上了盔甲的新娘。
他知道这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凉王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但看着新娘那张娇憨的脸蛋,却又下不了手。
郡兵终于姗姗来迟,县令感觉屁股都被颠碎成八块,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军阵,下意识地就去找凉王的骑兵在哪。
但放眼一马平川,这里除了自己和对面那伙贼人,哪还有骑兵的踪影。
或许是迷路了?
他侥幸的想着。
看看对面那伙人不过也是几百人的样子,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县令不敢直接派兵进攻,直接让带队的校官吩咐下去,准备先派人去探探。
担着彩礼的二十几个兵卒才走到半路,对面那伙贼人就冲杀了过来,吓得他们丢了装彩礼的箱子,转身就跑。
“稳住,稳住!”
县令和校官都在声嘶力竭的大喊,他们这边也有弓箭手,但拿的弓箭都是在库房里放了几年的老物件,猝然被人拉动,竟然有几张弓当场被扯断了弓弦。
好歹大刀长矛还能用,前排的士卒已经结成简单的阵势,可后排的人还是乱糟糟的一片。
此刻又是黑夜,郡兵们大多都是挂着名头在县里吃饷的老油子,哪里打过什么仗,眼见着对面杀声震天,乌泱泱的一片人冲了过来,许多人的腿下意识就开始打颤了。
县令看着手底下的六百郡兵,正心想着打不过也能跑,没想到两方刚一交手,一方是砍瓜切菜般直接杀进了阵中,另一方是被打的四分五裂,士卒们哭爹喊娘直接开始溃败。
彭满怀里搂着那个新娘,她闭紧了眼睛,耳边是杂乱的厮杀声,身后是温暖的怀抱,新娘算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也会看些话本,本来听说自己要嫁的是个书生,顿时充满了对才子佳人式的憧憬。
但此刻,被一个粗犷的大汉这样搂进怀里,她的心里竟然也不反感。
“点起火把,先杀县令!”
彭满大吼道,他仗着手里的长刀锋锐,在四散奔逃的郡兵中肆意砍杀,在昏暗的火光中,看见远处有个穿着官帽官袍的人正在骑马逃跑,顿时大吼一声,挥刀赶了过去。
县令刚找书生没找到,知道他已经先一步逃走了,心里也没多少恨意,只是想着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至仁至义了,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自己得逃出去。
但听到彭满的喊声后,他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到一道寒光在他脑后一闪而过。
新娘听到惨叫声才又睁开眼睛,她看见彭满跳下马,当着她的面割下县令的首级,不由吓得再次尖叫起来。
彭满愣了一下,默默地拿个袋子收起人头,自己也没再上马,牵着马头,慢慢往回走去。
喽啰们正在收拾战场,这伙郡兵的装备差的连他们都不愿意去拿,有人身上干脆连盔甲都没有,手里的大刀长矛也不是很锋利,拿着还压手,一摸就知道是铁匠粗制滥造的作品。
新娘在马背上尖叫了一会,忽然又默默的哭起来,正在哭的时候,她又微微缩起身子,感觉此刻很冷。
但下一刻,她感觉有人给自己披了件衣服,低头一看,正和彭满四目相望。
“你...有没有受伤?”
彭满想了想,认真的问道。
可新娘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立刻把身上披着的衣服甩下,任凭彭满怎么说话都没有再回半个字。
“将军,将军!”
是该死的张二,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凉王派人刚才告诉您,若是拿到了县令的人头,今晚就要送到县城里去。”
“我知道了。”
“驾!”
五百名骑兵趁着夜色临近县城的城墙,守军少了很多,一看见城下来了那么多骑兵,当即如临大敌,为首的校官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宋长志纵马上前,大喝道:“王爷在此,立刻打开城门!”
“参见王爷!”
校官一看,正是白天才从这里经过的凉王,吓得赶紧让手下过去开门。
县城里最大的酒楼从中午就开始清场,老板娘带着掌柜四处道歉,软硬兼施的把客人们都哄走。
正在大家猜测着一向以和为贵的老板娘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的时候,县城里的一些显贵就已经接到了酒楼的请帖。
说是今夜傍晚,请去酒楼赴宴。
再一看,请帖上写着的,都是凉王的名字。
这个县城算是明郡里第二大的城池,第一大的自然是郡城,而且位置相对来说处于交通要地,向北向西都接通商道,一年下来,就算是商税都颇为惊人。
所以这座城里的世家和显贵也有不少,之前所提过的张家,本家也在这座城里。
大家虽然都是权贵,但不敢怠慢手握重兵的凉王,都赶早来到了酒楼。
门口站着迎接客人的正是老板娘,大家伙面面相觑,落座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凉王到来。
正在有些人心急的时候,门口老板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爷驾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蛟连
凉王人未到,可此刻已经是声势夺人,成排的甲兵涌入酒楼内,刀枪交并,甲胄的摩擦声到处都是,几名校官按刀进入酒楼,用森然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宾客,众人皆屏住呼吸。
张老太爷眯起眼睛,对于他这种世家里的老人来说,颜面大于一切,虽然这些天常常听说楚帝要对他们这些世家下手的消息,但他很固执,觉得现在还是他以前的时候,正想喊过自己的子侄来搀扶自己离开的时候,老头子眼尖,一眼就看见那些校官和甲兵身上还带着点血。
彭满那伙人虽然杀退了郡兵,但没有能力全歼他们,现在又跑掉了不少。、
在凉王的命令下,他带出来的五百铁骑蒙上面罩,直接开始四处追杀那伙郡兵,直至追杀殆尽,才肯收兵回去。
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县令和他带出去的郡兵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
“长志,你看外面,好景色。”
陈谓然站在酒楼的门口,也没急着进去,而是转过头对着宋长志笑道:“往常在京城,看的是从秋到冬的残花败柳景色,如今早春,却是满朝清新气象,”
“王爷此时亦如此处景色,理当苦尽甘来,往事如意。”
宋长志跟在后面接了一句,可凉王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门口迎接的老板娘躬身下拜,她的两旁都是虎视眈眈的甲兵,她心下骇然,但脸上表情仍是一团和气,笑意盈盈:“王爷,贱妾已在里面备下盛宴,请王爷这就进去吧。”
陈谓然微微颔首,随即走进去。
跟在后面的几个校官,包括宋长志在内,往日大都在军营中生活,就算是闲暇时候,也不过用着点军饷去小酒楼听个唱喝几杯酒。
娶过亲的还好,知道惦念着婆娘孩子还在家里,但没娶过老婆的单身汉们,此刻却被楼中那些面如桃花的娇俏侍女看的面色发红,好在一想起自己今天是跟着王爷来的,一个个都挺起胸膛,脸上放出一点杀气,侍者们反而被吓得哆哆嗦嗦,连上来送菜都不敢抬头。
陈谓然来之前就已经看过宾客的名单,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张家。
张家不仅是明郡的名姓望族,更是牢牢把持着明郡对外的商道,外面来的世家,除非把张家孝敬好了,不然想在这里做商路生意,那都是清水下白面——面淡(免谈)。
可陈谓然一贯横行过来,除非是打不过才去做孙子,现在他大军都在明郡,楚帝三十万大军虽然就在旁边,但他最近可是又送来了五万大军,督军的人拖着一张欠债脸,每天看见陈谓然都没好气。
要不是别人提醒,他还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可楚帝不仅没有制裁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反而还送来了这么一支大军,这又是什么意思?
沈焕之前曾说过,派人来杀陈谓然的不是楚帝的人,此外,楚帝宫中养着的那两个皇子还是安家的孩子,他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那五万大军一到手,自己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坐拥十万精锐,就是这明郡,也敢实打实的抢一抢。
楚帝生病的消息被严防死守着,这里面倒是没有多少楚帝的意思。
一向被楚帝信任的安平生,这时候却和营中的安家人互相勾结,准备在营中搭上更多的人脉,将楚帝的这支大军彻底收归己有,一方面继续天天去楚帝那儿哭丧般的嚎几嗓子,殊不知后者早已看清了他的面目,整天委以虚蛇,装着重病的样子说以后要让安平生做辅帝大臣,还先封了个不伦不类的侯爵,叫蛟鸾侯。
这名字传过来的时候,沈焕还特意写信给陈谓然,在信里笑话安平生。
蛟不为龙,虽能升天,终究是兽类,鸾不为凤,虽然有凤的姿态,可也不过是禽鸟。
楚帝这是在拐弯抹角的骂安平生是个禽兽。
但就凭这一点,就已经看出很多东西来了。
最近岳韫从凉郡来信,说是大军正在日夜训练,凉郡内的铁匠都被征发起来,替大军铸造盔甲和刀兵。
如今凉王只要一声令下,将近六万名全甲士卒立刻就能出征,当然,真要那么做的话,今年的凉郡春耕也就废了。
凉郡一开始的状况就摆在那,地广人稀,陈谓然本身也没有多少身为穿越者的本领,人家有本事的一年就能把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变成人来人往的大都市,可陈谓然是真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
他现在做的,就是凭着自己的见识和部分知识,一边网罗替他做事的人才,一边在各处缝缝补补,看看有没有什么实用的地方。
陈谓然沉思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三楼席面中间。
这里坐着的都是明郡本地的权贵,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在家里都敢笑骂楚帝不是个东西,但今天在这儿,他们的嚣张劲儿就全没了。
再狂的人,只要不是个疯子,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是个人都得害怕。
旁边成排成列的士卒冷冷的盯着众人,目光比桌上摆的冷盘还冷几分。
张老太爷往旁边使了个眼色,那个人一愣,不情不愿的站起来,率先对着陈谓然施礼道:“本地县尉,参见凉王爷殿下!王爷千岁千千岁!”
他一带头,剩下的人全都跟着施礼,可陈谓然这时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看着他们的恭敬样子,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都平身吧。”
陈谓然是饿了,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冷盘。
冷盘也就是一些白斩鸡、兰花干之类的普通吃食,但经过楼中的大师傅稍微摆盘,几块鸡肉能堆出一只整鸡的感觉。
还有个玩意,在盘子弯弯绕绕像条盘旋而上的青龙,宋长志一时好奇,随口问了句,旁边马上就有人赶紧回答说,那就是一整条黄瓜。
黄瓜这玩意,在这里真是稀罕玩意。
据说是西域传回来的,只有赵国里面黄瓜才不算稀罕,价值比菜还便宜,当年有个赵国皇帝下了旨意,说是只准卖,不准种,趁着这玩意还没在民间种植开来的时候,就收回了散落到民间的种子,还说,敢私藏的,全部处以车裂,抄家灭族。
百姓听了,谁都犯不上为了一个种子丢了全家性命。
就这样,本来就不稀罕的东西硬生生被赵国皇室抬到了这么一个地位。
本来皇室也准备高价卖,是有见识的人给赵帝进了谏,说是便宜卖给赵人,但凡是列国的人要买,一律高价,而且还要限制数量。
偏偏人就贱,他不让买,列国的商人还就抢着来买,给赵国皇室添了一条大财路。
“王爷,此物虽然价贵,但用来招待您这样的贵客,却是它的荣幸。”
张家老天爷含蓄的笑了起来:“请王爷恕罪,小老儿我见这酒楼里的茶饭粗糙,只能自家带些食材,一时急促准备不周全,有什么不合您口味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张家长年把持着商道,又是明郡内数一数二的大族,钱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了。
多少钱?怎么花?
这都是年轻的张家人才会思考的问题。
他们那些年纪大地位高的人喜欢怎么说来着?
对了。
要把钱,换成更有价值的东西。
听听,穷人还在混温饱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思考更高的东西了。
所以说为什么《圣经》、《古兰经》和《资本论》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思想成果呢,因为两者的出发点就不一样。
陈谓然把“青龙”吃成“青虫”,又把整鸡吃成鸡架子,旁边的那些校官也没有客气,坐在其他的桌上大口吃着饭菜,老板娘使了个眼色,侍者们这才开始往桌上送热菜。
吃了两碗饭,又喝下一碗热汤,陈谓然感觉吃的差不多了,这才放下筷子。
他一放下筷子,同桌的那些权贵立刻停了筷子,迅速看向凉王。
其他桌的人看到这一桌的人都不吃了,也纷纷停下筷子,之前觥筹交错的场面瞬间消失,旁边的侍者们只觉得刚才的事情如同一场梦,现在,梦里的人全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不是因为陈谓然,而是因为他的那个头衔:
凉王。
当你的权势已经成为一个标志时,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敬畏你的一举一动,他们会自动忽略除此之外你的一切价值。
人品、智慧、感情......
你变成了祭坛上的神像,你的成功理所当然,相反,当你倒塌的时候,这些人往往比你还要害怕。
相对来讲,最贱的一句话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个道理,只要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几年,谁都能明白。
陈谓然无疑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见张老太爷放下了筷子,他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老人家一看,尴尬的笑了笑,便又拿起筷子。
可这时候,陈谓然又把筷子放下来了。
“......”张老太爷。
“诸位吃饱了,那就来谈谈正事吧。”
向后伸了伸手,立刻有人递过来一张纸,上面都是人名。
陈谓然拿过纸来,并不急着念,此刻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请问谁是张老爷子?”
老爷子气的脸都红了,在一块吃了半天饭,感情还不认识老头子我姓甚名谁呢。
忍了忍,他再次恭声说道:“老夫便是。”
“好。”陈谓然随意说道:“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晚辈我还没来得及给您请安,今天出来的仓促,只带了六百两金子,一块白玉,配不上老人家的身份,但总归是晚辈的心意......”
说话间,已经有兵卒抬来了五个大箱子,前四个箱子装着金元宝,后面那个箱子里面用半箱子干净鹅毛铺垫,半箱子如雪鹅毛中呈放着一块晶莹白玉,张老爷子稍微一看,就知道是块上好的货色。
他这样的人,不好钱,不爱色,只爱权,还有一个面子。
凉王送礼,给他那张老脸可增添了不少光彩,连连谦让道:“王爷抬举老夫了,折煞老夫了......”
“晚辈此来,只有一个请求。”
他竖起一个指头,可这时,旁边的一个张家人已经忙不迭地说道:“王爷怎能用请,只要您说句话,臣就算是献出千万两银子,也得满足王爷您的要求。”
看得出来,那人是张老爷子极为看重的一个人,所以尽管这话说出来时,张老爷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也没阻拦。
“好,这也是张老爷子的意思吗?”
陈谓然看向老爷子,见他微微点头,立刻大笑道:“孤要张家的甲乙两条商路,既然老人家如此大方,那晚辈就厚颜收下了。”
张家人立刻骚动起来,老爷子则颤颤巍巍的哭道:“王爷啊,您这不就是要了老夫和张家的两条命嘛!”
老头子一看形势不好,竟然是直接开始不要脸面,站着哭了起来。
旁边的权贵们赶紧过来劝,有的想当和事佬,有的开始小声劝说。
不够格说话的小辈们已经被长辈们一个眼色使开了,只有一个女子,在临走的时候还盯着陈谓然看,眼里异色连连。
陈谓然看着眼前一圈人吵吵闹闹,也没急着说话,等过了一会,又听见那个老板娘又在外面喊道:“大楚平远将军,安蛟连安大人到!”
陈谓然来的时候,派人通报一下那还算是正礼节。
宗室亲王,总有那么些特权。
可眼下这位进来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有什么人在里面,但还是让人通报了一声,明目张胆的提醒了陈谓然,显然是来者不善。
安蛟连不是楚帝手下的十二将军,但他也不是什么善茬,而且是从先登营里出来的将军。
所谓先登营,据说是楚帝专门选拔出来攻城的死士,营中皆是悍卒,平时享受的都是一等一的伙食,处处高人一等,等到作战的时候,右手持刀,左手撑盾,人人悍不畏死,只求登上敌城继续拼命厮杀。
只要是先登营出现的地方,就没有攻不破的城池,敌军害怕,所以先登营的名声在伐魏之战中迅速打响。
而安蛟连也是个狠人,他当初犯了罪,楚帝直接把他丢到了先登营,可他硬是又凭着战功杀出一条生路,最后还被封为将军。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楚帝忠心耿耿,用某些大臣的话来说,这家伙像楚帝养的一条狗。
而这个狠人,和陈谓然对视的刹那,就立刻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像是狗,反倒像是吃人的狼。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只有张家受伤的世界
“王爷竟然也在?”
安蛟连等走上楼来,仔细看了陈谓然两眼,才“惊讶”地喊了一声,然后又立刻道:“既然如此,末将是臣,应当跪您。”
陈谓然侧过身,也没说要搀扶一下,就这么不动声色的看着安蛟连。
按道理来讲,陈谓然作为凉王,应当展现自己礼贤下士的“气度”,客气几句,也是应该的。
安蛟连微微一愣,但又不得不跪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恭祝王爷身体安康,千岁千千岁!”
没有人回答,安蛟连本来就性子凶悍,没有一般人的顾忌,直接抬起头一看,陈谓然正在看手里的一沓纸,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哼。”
他顿时大为不满,直接自己站了起来,大大咧咧的吩咐侍者拿来一双筷子,又对着张老爷子笑道:“您就是张世伯了吧,晚辈无礼,贸然做了一回恶客,希望老爷子不要怪罪。”
安蛟连显然就是张家请来的帮手,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给老头行礼,张老爷子也不嫌丢人,也同样问候了几句安蛟连的家人。
双方攀完亲戚,一看陈谓然还在那悠闲自在地翻着纸,安蛟连又有些来气,但他知道陈谓然的身份,再加上临走前,安家的长辈特意警告过他,不要和凉王置气,安蛟连一时也不愿意发作。
奈何,陈谓然的表现实在是有点嚣张。
旁边的侍女端来一碗名叫凤凰山的肉汤,里面有数种味道极鲜美的禽类片成的肉山,汤底子是乌骨鸡煲出来的高汤,还用了人参为辅料,喝下去一碗,浑身能暖上一整天。
安蛟连在军中待久了,看这里的菜都是美味佳肴,一时间竟然忘了要给张老爷子和凉王说和,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盛了碗汤,呼噜噜喝了下去,看他那心满意足的样子,是真的在军中吃了不少苦。
接着,他又盛了碗汤,然后让人端来一碗白饭,直接做了个汤泡饭,又顺手撕下一块鸡腿,一口肉一口饭,吃的好不快活。
“贤侄....你.....”
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安蛟连,张老爷子一开始还忍得住,但旁边的凉王自从安蛟连来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保不齐是要用什么坏招。
安蛟连才吃完一碗饭,就被张老爷子叫住了,他眼里顿时露出一点凶光,竟然有点护食的样子,倒是旁边的陈谓然抬起手,阻止张老爷子继续说话,同时还让人又上了几盘新做的热菜。
整栋楼里所有人几乎都安静下来,二楼三楼的都在听着楼上的动静,而整个三楼里的人,几乎都在大眼瞪小眼,然后看向唯一还在吃饭的人。
“贤侄!”
张老爷子提高了声音,隐隐带有一点警告的意思,可陈谓然随即嘲笑道:“老爷子,请邻居帮忙还得送点辛苦钱呢,安将军远道而来,吃您一顿饭而已,不会就心疼了吧?”
“这话说的不错。”
安蛟连终于停止了进食,他舔了舔满是油光的嘴,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深紫玉佩,然后又对着旁边那些人大大咧咧道:“都滚出去,大人要谈事情了,小孩子上不得席面,不准听。”
那些人脸上都愣住了,有些要发怒的样子,可安蛟连下一刻说的话,连张老爷子都吓了一跳。
“本将军奉命带大军增援凉王,三万大军就在城外,而且接下来要说的,乃是圣旨,诸位若是一定要听,我老安势单力薄,不敢抵抗你们,但是等我回了军营,你且看将军爷爷的儿郎们答不答应!”
陈谓然眯起眼睛,心想自己不过带出来五百骑,这楚帝怎么大军都是成几万的往自己这儿送?
而且,这人姓安,恐怕还是安家的人。
楚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很快,权贵们就带着藏在心里的疑惑和愤怒离开了这里,除了那些甲兵,还在这里坐着的,只有凉王、安蛟连和张老爷子三人。
张老爷子再次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颇为沧桑的说道:“罢罢罢,既然圣上也要帮......”
“圣旨在此!”
在场的人一个都没跪下来,张老爷子本来还有些世家族长的矜持,但陈谓然只是往旁边瞥了一眼,宋长志和几个校官立刻会意,对着甲兵们作出一个手势。
“嚓!”
三楼的几十名甲兵立刻拔刀出鞘,刀是好刀,出鞘的声音清冽如泉,和在一块,杀气十足。
不光是三楼,二楼到一楼的甲兵听到上面的动静,甲胄的摩擦声和脚步声纷纷响起,不多时,从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都站满了如临大敌的甲兵。
张老爷子终于崩了心态,满楼都是杀气腾腾的士卒,而一个能帮自己的人都没有,老爷子跪的速度挺快,但看着也可怜巴巴。
安蛟连的眼里露出一点赞赏之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瞥了一眼跪着的张老爷子和仍在椅子上好好坐着的凉王,莫名叹了口气,随即拿出一卷黄纸,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
“允凉王开府建牙,自......为国羽翼......”
安蛟连后面念了些什么,陈谓然已经懒得听了,他脑子里满是不可思议,心想这个楚帝到底想做些什么?
原本陈谓然做的那些事情都还是要半藏半掩,但有了楚帝这封旨意,立马就能光明正大的招兵买马,他心心念念的科举也能提上日程。
让他能名正言顺做这一切的东西,叫做礼法。
皇帝允许,就叫礼法,皇帝不准的事情,你却敢去做,就一般人而言,那就叫僭越,要抄家灭族的。
说是礼法,它高雅的时候,规定权贵每天吃午餐前,要派等级最高的家臣去敲三十六只青铜小钟,当然,这种事情实在太过于事儿逼,就连大部分世家都不遵守。
而它低俗的时候,就像是抓无辜女子浸猪笼祭水神的乡俗一样。
它的界限很模糊,但你违反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编出一串理由来治你的罪。
无论是楚国还是列国,权贵阶级都对礼法这玩意极其重视。
当然,除了现在的魏国。
魏国前二十年权臣和太后分政而治,可谓是当了二十年的笑话,但那时候毕竟还兵强马壮,也就是楚帝进军神速,而魏军由于长时间的腐朽,一时间很难调集精锐,先后被楚帝数次吃掉了野战精锐,就像是早期的北宋一样,家底子分几次全都赔了出去,哪里还抵挡得住南下牧马的少数民族。
魏国兵马最强最厉害的地方其实不是京城那块地方,魏国自个养出来的那些地方藩镇都有各自能打的兵马,但算是群龙无首,就像是一群只顾着内战的野牛,等狼群来的时候,它们屁股全露在外面面,牛角对着的反而是里面。
那可不锅干碗净,被楚帝吃干抹净了吗。
魏国国势衰微,因此也就礼崩乐坏,连带着大世家秦家都不肯奉皇室的号令,直接趁着新皇和魏帝内斗的时候分了家。
按道理来讲,秦家这么做,也是一样要被列国联军讨伐的,各个皇帝做不到绝对长久的统治,不光和世家们立下共富贵的誓言,彼此之间也定下盟约,约定大家一起维护各自的统治。
但先是魏国四分五裂,接着,楚帝虚晃一枪,从岑国和井国杀入国内,相当于一波带走了三个国家。
但剩下来的列国最多也就是口诛笔伐几句,实质性的大军,却是半个人都没派出来。
曾有人试图丈量过脚下踩着的土地到底有多长多广,便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四处游历列国。
据他所说,列国所占的领土,大半都在绘制地图的中间,所以,这地方就叫做中原。
而就以赵国为基准,以东是齐国;以北是极寒之地,苦寒且无人烟,但那里有个瀚海国,不知道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下来的;以西是西域,据说那里的人长相和中原人又有所不同。
以南,就是魏国和楚国,与中原列国的一团和气不同,这两国几乎年年交战,双方从世家到皇室都结下了血海深仇。
那个人在地图的结尾写过一句话,说是看列国的地势,只要是大国,几乎都有各自的地势好处,有的地大物博,有的土地肥沃,有的生产马匹,有的四通八达,一旦大战将起,就是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
这话的另一个隐晦意思,也就是说,终将有一天,列国会真刀真枪的干起来。
大家都有厉害的地方,为什么不拼一把,用尸骨满地换来个一时荣极。
各国眼看着和气,可实际上,当这幅地图出来的时候,列国明面上依旧无事,背地里,各家各派的人在江湖上为了争夺它,杀得血流成河。
当时有个名人,就把这幅地图叫做天下苍生图,还说,得到地图的人,就可以得到天下。
明摆着是胡扯的一句话,所有人却都当了真,厮杀又惨烈了几分,有无数慷慨激烈的事情因此而起,却也有无数龌龊肮脏的交易应运而生。
其实也就是一张被画了地图的皮纸,但就像是庙里的神像一样被赋予了定义后,为了它,无数人丢了性命,给这张纸反复染上了一层又一层血色。
据说这玩意最后流向了南方,那里正是魏国和楚国,今年楚帝又帅兵连破三国,声威大振,有人说是楚国最后得到了天下苍生图,帝王本就身怀龙气,与天下图上的煞气交并,就变成了席卷天下的兵戈之气。
既然天下图在楚帝的手里,那他一定能得到天下。
宾客们被安排到了另一家酒楼,老板娘阔气,在县城里不止一座酒楼,她让下人们张罗着招待客人,自己却看着寂静的像是空无一人的酒楼,眼里露出几分焦灼。
这时候,她看见远处有几个身上盔甲带着血迹的骑兵纵马疾驰而来,为首的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根据老板娘的经验,那木匣子里面要么是大量的珠宝;
要么,就一定装着人头!
老板娘为什么有这种丰富的经验,这且不谈,但见那几个煞气十足的骑兵下了马,对着酒楼门口把守的人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就被放了进去。
她好奇的是,凉王在上面跟那两个人谈了些什么东西。
张老爷子虽然脸上神色不大好,头发也像是一瞬间白了许多,浑身那种大权在握的精气神也消失个无影无踪。
但好在,人还能直挺挺的站着。
哟,怎么瘫下去了?
“这是圣上的旨意,世伯,”安蛟连嘴角挂着点冷笑,像是挺看不起老爷子这种丧气劲。
他刚才所说的,不光是楚帝准许凉王开府建牙的“圣旨”,也有对明郡的安排。
张家为首的世家,必须无条件听从凉王的调遣,但有怨言,即视为谋反,诛九族!
也就是说,就算陈谓然现在让张家交出所有商路,他也得老实照办,要不然安蛟连就直接让城外的兵马进城,今晚的功夫,就能再让一个世家大族彻底灭门。
实际上,当安蛟连念出来的时候,陈谓然也确实对张老爷子这么说了、
当时安将军的语气都不自觉停顿了一下,看着陈谓然像是看到了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
说完话,安蛟连就对着张老爷子随意挥挥手,像是打发下人一样:“老爷子,回家歇歇吧,明天,王爷的人就该过来了。”
老头子能说什么呢?
为了几句气话,把全家的性命送上。
不值得,可,也真是气啊......
那几条上路,是他曾祖父,废了多少心思才弄到手的。
为了这玩意,嘶......
老爷子闭着眼睛,捂着心口,被人搀扶走了。
“不懂事的走了,王爷,咱来聊点好玩的事情吧。”
安蛟连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几根鸡骨头,浑然不觉得上面还沾着自己的口水,十分恶心。
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陈谓然,亮的像是要在陈谓然脸上开出两个窟窿。
“在我来之前,圣上说过,若是你看凉王顺眼,就认他做主,看他不顺眼,就用朕给你的大军,杀了他!”
看着陈谓然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愕,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王爷莫忧,老安我,看着您还是挺亲切的。”
亲切你**呢亲切。
“但是,”安蛟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这一刻,他才像是个踏着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将军。
“我并不愿意奉汝为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改天换地
“单就凭今天这件事,末将就对王爷的手段有些疑惑。”
安蛟连直言道:“大军压境,手无寸铁的世家即是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我予取予夺,王爷今天还摆下这么一桌宴席,想的可是以理服人?”
“末将以为......”
“啪!”
一盏黄酒,被陈谓然拿起来全部泼到了安蛟连脸上。
接着,他看了一眼面目瞬间狰狞起来的安蛟连,顺手也把手里一直捏着的纸摔到他的脸上,站起来踱了两步,才缓缓说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
安蛟连冷哼一声,黄酒从他额头一路滑到下巴,他连擦几下都没擦干净,不由心里暗恨。
但他再看向那些纸时,却有些哑然失笑。
“一、两、三......”
“二十多张,全都是张家子弟的各种罪状,看来王爷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他露出不屑的笑容:“可这玩意,一般都是张家子弟用来擦屁股的。”
“但凡世家子弟,有哪个不作恶的?”
“王爷你可知道,末将年轻时候,也做过不少荒唐事情,可到头来,除了圣上,还真没人敢管过我这个安家子弟。”
陈谓然拍拍手,旁边的甲士分出一条道路,让一个捧着木匣子的人进来。
“打开,让安将军看看。”
木匣打开,里面是个用石灰拌好的首级。
安蛟连看了大笑起来:“王爷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嗯?”
“某十四岁在闹市上当众斩杀一名赵家子弟,被送往边疆充军抵罪,后正值圣上巡狩边疆,某又当其面格杀两名赵姓大臣,后来虽然查出那两人都私通魏国,但某彼时与圣上直言,杀此二人只为世仇,无关家国,自愿入先登营戴罪立功。”
“再后来,边军十年磨炼,”他眼里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感慨,随即又漠然起来:“某从小卒做起,凭借战功,逐渐升至先登营校官,伐魏大小凡百战,次次当先破城,魏人视吾如阎王,因称吾为鬼将军,最后被圣上擢升为平远将军。”
“王爷,你拿这人头,是想吓唬我么?”
“这是张家一个子弟的人头,这人亦是此城县令。”
陈谓然淡淡的说道,他看了一眼安蛟连,这家伙嘴角抽了一下,但随即又讽刺道:“张家子弟不少,王爷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凉王猛然凑近安蛟连,怒吼道:“你既然告诉我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孤就告诉你,什么叫王!”
“领土为封,养民为建,御敌于外,施恩于百姓,立法于万民。”
随着陈谓然的步步逼近,安蛟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凉王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我再告诉你,什么叫法!”
“让本王管的事,本王要管,
不让本王管的事,本王也要管,
世人不敢做的事情,本王来做,
世人不敢杀的人,本王来杀!”
“孤要的是人心所向,王令既出,无有不从者,大肆杀戮,只能让别人畏惧,却不能让人臣服。”
陈谓然踱了两步,声音冰冷:“灭了一个张家又有什么难的,可这几百年里世家代代不息,孤要的是,让世人再也不敢立门阀世家的心思,让他们看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桀骜如安蛟连,也被最后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心都颤了一下。
起初听说以前的凉王是个酸臭软蛋,现在的凉王倒是有些本事,但这些话,到了安蛟连耳边,却是让他对陈谓然越发不屑,只认为是凉王放出来用于自夸的话。
这次楚帝让他率军前来投奔凉王,安蛟连也是存了些自己的心思。
他是真的忠于楚帝,他敬佩楚帝的雄才大略,景仰楚帝的步步谋划,他甘愿为楚帝南征北战十年,这十年里物是人非,那道龙椅上穿着黄袍的身影却不曾动摇过分毫。
志在天下,此心不移!
这才是值得他用一生去追随的人主!
相比之下,凉王又是个什么东西!
让我这样的猛将去替他效死。
也配?
可现在,听着凉王嘴里说出的那些比他还要桀骜不驯的话,而凉王的志向,却又莫名和圣上的夙愿一致。
而且,圣上派他来,也一定是想让他跟随凉王的...
圣上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
那么......
“请你走吧。”
凉王冷冷说道。
安蛟连立刻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自己是楚帝麾下的名将,此次带来的两万多大军,里面就有他率领的五千多名先登营,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
凉王不想打这支精锐的主意,竟然舍得让自己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谓然一脸正气:“孤知道这样一个道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安将军只喜欢夸耀自己过往的功劳,却不喜欢去思考国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之道,孤对你,很是失望!”
他像是没看到安蛟连眼里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毫无顾忌的点评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您就像是外出捕猎时的猎犬,虽然勇猛,但,也只是猎犬,要是老了,自然会有新的。”
“更何况,”陈谓然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怅然:
“本王的未来,必定是充满崎岖坎坷的路,将军,不应当跟着本王吃苦。”
“将军你也只是奉了皇命,追随本王,并不是你这样猛将的志向,将军算是英雄,本王不愿意让英雄为难,所以,你......走吧。”
最后两个字,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只给旁人留下一个萧瑟却又坚定的背影,似乎这人为了自己的志向,甘愿付出一切!
安蛟连动容了,他脑海里翻涌着陈谓然刚才说的那些话,心里五味杂陈,再看了一眼那个背影,眼里再次将其与一道黄袍重合。
不愧,是圣上的......
他没有犹豫,就在这散乱而清冷的酒席中,翻身下拜。
“末将,拜见王爷!”
.....
“圣上,圣上,侯爷又来了。”
侍卫走进来,在楚帝耳边匆匆说了一声,随即,身后的帘帐就被人一把拉开,侍卫当即回头怒道:“谁敢如此无礼!”
“本侯。”
轻飘飘的两个字说出来,对于那个侍卫却像是笑话一样,他确实只是个普通的侍卫,但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侯爷,此处乃是圣上行所,即使是皇亲国戚,进来也需要通报,”
蛟鸾侯安平生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亲兵,再仔细看看,全都是安家的人。
“圣上,近日粮草不足,请问能否将辅兵的粮饷再削减一些,不然,对先登营的供应恐怕会有所不足。”
安平生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却也有些道理。
三十万张嘴人吃马嚼,每天耗费的粮草也是极其恐怖的数量,辅兵大多是魏、岑、井三国的降卒和俘虏,每天都被当做苦力使唤,在楚营中地位最低。
而先登营等,则是楚军中的精锐,安平生这个提议,似乎也是出于公心。
但楚帝这些日子已经把先登营等精锐先后送了出去,他知道自己身子的病情已经愈发严重,但他怎么可能坐视安家顺理成章的坐拥他的大军。
沈修典是做假账的高手,他还在这里的时候,各方面账目都做的滴水不漏,但随着他也带着一批人离开后,剩下的事情几乎都是楚帝在亲力亲为。
最后,安蛟连带着先登营出走,虽然他是安家子弟,但却很少和安家有往来,再联系到平常的一些传言,按捺不住的安平生便来到了这里。
但,终究是有往日的情分在,何况楚帝已经病重,安平生站在这里,顿时回想起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羞愧、不齿......
他年纪已经大了,看过的事情也很多,但心中始终有那么一条底线......
可,这件事情,实在是大过一切。
世家们曾经天真的以为,皇家只是他们推上去充作台面的,全然忘了,当初开国的时候,是开国皇帝带着他们所有人打下了天下。
当了皇帝,固然有无数世家来阻挠,但,这里是楚国。
如今的楚国,可以凭借楚帝的名义做出一切事情!
趁此时,荡尽世家!
那等安家上位后,就是彻彻底底的君临天下!
安平生不想再为难这位皇帝了,纵然他已经躺在床上宛如一截即将腐朽的枯木,纵然他脸上已经不复过往的神情,但,在他心里,楚帝仍是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皇!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存在。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恩怨情仇,但世事无常,这天道,总让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总让你去贴近不愿意贴近的人。
这天道,就让大多数人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皇图霸业一朝成,只恨再无十年身。”
安平生摇摇头,接着对楚帝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圣上,若是有来生,若是......”
他没有再说出什么,此日此时,他也并没有资格多说什么,甚至不会去安慰楚帝哪怕一个字。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可捅破了,便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最后,他只是带着安家人重重磕了头,淡淡的说道:
“臣,走了。”
御医说的很清楚,楚帝最多只有一两个月能活了,所以尽管安家催促的再急,安平生也不准别人对楚帝下手,提前结束他的性命。
如此帝王,不应该是这个下场!
“楚!”
“楚!楚!大楚!”
营帐外,楚人特有的口音,让士卒的吼声连成一片波涛,滚滚汇聚起来,而安平生此刻要做的,就是驾驭这阵波涛,
让他,让身后的安家,趁着这阵怒涛,
跃过龙门!
安家,今日起,便是大楚的皇族!
对外的说法是,楚军要奉圣上的旨意,扫清国内的所有世家。
自今日起,马踏门阀,世家必须灰飞烟灭!
楚的吼声在大楚各地响起,士卒们看见自己的目标是世家以后,全都迸发出十二万分的狠劲,他们不知道带领自己的也是世家安家的人。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们,在屠刀下溃败,逃跑,刀子砍落,一蓬蓬鲜血飞起,溅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温热的人血。
没有人心软。
士卒们知道,刀子砍下去的地方,将会出现属于他们的土地,长出他们的粮食,养育他们的子孙,所有人都能好好的...活着。
赵家、黄家、刘家......
哪怕是京城的御街上,都摆满了满朝公卿的尸骨。
被京城世家们推上龙椅的皇帝,也就是以前的太子,此刻重新穿戴好龙袍,在没有侍卫开道,也没有文武百官高呼万岁的寂静中来到平日早朝的大殿里,缓缓坐上那张无数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龙椅。
他抚摸着龙椅的把手,此刻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只是带着一抹思念和希冀,看向远方,也看着殿外的广场。
青石板上,溅落点点滴滴的鲜血,刀剑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一道白衣在人群中纵横来去,凭借那世间少有人能够匹敌的实力,一道寒芒掠起的时候,围攻她的一圈人也随之倒下。
但世家派来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
胡丞相同样是一袭白衣,与殿外那道正在肆意来去的潇洒白衣相比,他身上,此刻却是截然相反的萧瑟和凄凉。
秘阁死士趁着半夜从皇城中杀出,疯狂屠戮京城世家,他们之中不仅有大内高手,更有一千多名宫中禁卫,再加上负责巡城的兵马司的临阵倒戈,住在京城的一些世家瞬间被灭门。
这其中,也有胡家上下一百三十六人。
死士的目的,只在于杀世家的人。
一旦确认杀的差不多,他们就立刻撤走前往下一家,不与世家豢养的高手纠缠。
“我瞎了眼......自以为,,,”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化作风中的一阵叹息。
半年前,他还以为自己的隐忍终于看到了曙光,几个月前,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成功。
但,一切一切的美梦,都被现实击打个粉碎!
此刻,纵然是杀了那个皇帝,自己的儿子死在了联军和楚帝的交战中,自己的孙子......
他被刺客刺中两剑,直接在他这个爷爷的怀里断了气!
就算是杀了那个狗皇帝,他的两个孩儿,也回不来了。
他的身边虽然还有许多高手保护,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带着家产逃到列国去,还能封个官职养老。
但他的心,在看完从前线传回来的那封家书时,就已经死了一半,昨夜,被他视作骄傲的孙子在他的怀里咽气的时候,另一半心也彻底死了。
此时,广场上的厮杀已经分出来结果,那个白衣女子在避开一道剑锋的瞬间,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冷不丁一只快刀从旁边砍下,直接破开她的护体罡气,在肩上留下一道不大的伤口。
但那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已经苍白。
刀口上淬了剧毒。
她回头看了看,然后露出一抹决然的笑意,随即横过手里的长剑,周围的高手们立刻警惕的散开,但下一刻,一蓬鲜血横空,这个无名女子已然自刎而死。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他剧烈的咳嗽了一阵,便不再发出声音。
他原本就有重病,与女子这两个月来欢饮达旦,已经彻底耗费了他残留的精气神,此刻,正是他的死期。
恍惚抬头见,他看见那名女子正在对他嫣然一笑,
而她的身后,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而路上,有很多很多他熟悉的人。
“该......上路了么......”
皇帝没有再去回想自己的生平过往,而是直接走向那个女子。
“以后,永远一起走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遗留的阳谋
陈谓然面沉如水,他站在军营的门口,身后头一个是宋长志和三十,再往后一点,则是沈修典和王风虎等人。
听着身后马蹄滚滚,心中才涌起一阵豪情壮志,可随即又想到了现在的情况,他顿时心里一黯。
他现在带着麾下的大军已经往后撤了不止百里,至少又退回了明郡南部,远远避开了楚帝的军中大营。
到处都是“楚帝”派出去抄家灭门的军队,人数在五百到上千人不等,不止是明郡,楚国各处都像是提前约定好了似的,上演了一处马踏门阀。
陈谓然麾下的大军已经被他划分进三座军营,总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二万多人,而这些人,已经算得上是楚军精锐中的精锐,哪怕是对上三倍于己方的军队,也能战而胜之。
但陈谓然没来得及高兴多长时间,被他委任去清点粮草的沈修典,只是粗粗一搂帐,便算出来全军粮草供应维持最多只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倒也还能支撑下来,只要陈谓然下令从长郡到凉郡一带立刻转运粮食,大量的粮草兵甲就能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凭着手里的十几万精锐,楚国各处都可去得。
但他现在却犹豫了。
楚帝军营里还剩下二十多万大军,而且每天都在不停收纳流民,楚帝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显然又是安家的手笔。
可楚营中派出去管理春耕的人却又是源源不断,每天都有新上任的官员骑着快马,拿着一纸委任状。
似乎,他们也不想在这时候开战。
陈谓然从安蛟连嘴里已经得知了楚帝重病的消息,安家现在等着的,就是楚帝身亡的时候。
一旦楚帝驾崩,他们就能利用发丧的时候回到京城,扶持那两个“皇子”中的一个继位,接着,安家就可以站在幕后,借着楚国皇帝的名义做任何事情了。
而那时候,自己在京城里的那个皇帝“哥哥”,恐怕就非常危险了。
皇帝身死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来,现在到处都是乱兵在攻杀世家。
楚营的兵马大元帅、蛟鸾侯安平生更是亲自带着兵马四处诛杀世家,表面上是奉了楚帝的号令,但稍微了解内情的人,一看便知。
这分明是安家,在给自家上位做准备了。
当它还是世家的时候,就需要其他世家的声援,可当一个登上皇位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安家就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对所有世家挥动了屠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同时,一封封诏书像是不要钱般的接连送到凉王的手上,上面统统都加盖了天子玺印,但,却无一不是警告凉王不准轻举妄动!
“不。”
陈谓然摇摇头,看着一脸沉重的众人,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本王一直都没有那位叔叔聪明,但是,他的这一步棋,我却看懂了。”
“这是个阳谋啊。”
安家为了自己将来的利益而提前诛杀其他世家子弟,但反过来讲,何尝不是他们变成了楚帝手里的刀,在一刀刀削着楚国骨子里的隐疾和累赘,即使是楚帝死了,他们还能心甘情愿地继续去做这件事。
安家不可能没人看明白,但,他们却都甘之如饴。
去所有的世家,未来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敢反对他们的力量,自此之后,安家,便是楚国的天!
可现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障碍:
凉王。
陈谓然看了一眼沈修典等之前在楚帝麾下的人,知道这些人嘴里不可能再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轻吐出一口浊气。
可笑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楚帝是那种为了皇位可以残害子侄的人,还想着用各种办法去逃命,或者说是去反抗。
但世事无常,或者说,是楚帝算计太深,一切变化,都逃不出他的掌握。
可现在,他这样的人也要死了。
陈谓然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楚帝快要死了,他却给自己留了不少家产。
他敢肯定,若是自己哪一天起兵,肯定还有有无数楚帝的后手立刻发动,帮助他从安家的手里夺回楚国。
这楚国,终究还是姓陈。
“沈修典。”
他淡淡的问道:“你觉得,本王下一步应当怎么做?”
楚帝送给他的这些人,不能都说对他的计划知根知底,但现在的大致情况,却是都有所了解。
沈修典思考了一会,缓缓说道:“划地而治。”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陈谓然一点就通,立刻想到了不少东西。
安家虽然拥兵众多,再回去把全国各地的兵马筹一筹,甚至还能再堆积到三十万人的大军,但如此一来,今年的农事就会全部耽搁,明年将会饿死无数人。
他们得到的,只会是一个残破不堪的楚国,而那时候,倘若中原列国趁机起兵攻打,安家的士卒并不精锐,后备粮草又难以维持,最后的结果,也只是将侥幸得到的江山拱手让人。
所以,他们肯定不希望这时候对凉王动手。
沈修典看着凉王陷入沉思,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眼里顿时露出一丝赞许,随即补充道:“圣上挥军攻破岑井两国后,曾在那里留下部分兵马看守,如今并没有传回列国攻打的消息,所以那里,也能算得上是我大楚疆域,安家肯定不会放过那里。”
“那个地方,咱们鞭长莫及。”沈修典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但是,那个地方,您一定要拿到手。”
“你说的,莫非是魏东?”陈谓然眼神一闪。
“不错!”
沈修典拍手笑道:“您可能有所不知,圣上带回国的大军,可不是他带出去伐魏的全部兵马,至少还有数万精锐兵力被留在了魏东,魏东已经修生养息了数月,粮食、土地、还有此处的大军,您一定要吃下。”
楚帝到底在外面藏了多少东西?
怎么东一拨西一拨,活像是松鼠藏的过冬粮食。
“好!”
陈谓然轻喝一声,他回头看着身后的楚字大旗,以及旁边的王旗,沉吟道:“孤准备要一半明郡,一半长郡,再加上原本的凉郡和苗地,最后是魏东全境......”
“这虽然要的有的多,但安家斟酌之后肯定会同意。
这样一来,安家的疆域就是北边的范郡、一半的明郡和长郡,东边的风郡和威郡,风郡和威郡都是产粮大郡,长郡则盛产铁矿,安家只要修生养息几年,将会养出一支比之前伐魏时还要强大的军队!”
“更何况,他们还拿到了岑井两国全境土地,相当于又多了两三个郡!”
陈谓然无奈补充道:“就算是魏东,也不是魏国的产粮地,反倒是才被攻打过一遍,也是百废待兴的状态,至少要一年以后,才能勉强自给自足。”
“他现在空有二十万左右的大军,现在连怎么解决军粮都是个问题。”
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楚字大旗不停翻卷、舒开,就像是在它下面的那些人的心情一样。
安蛟连在这些人的口中已经成了叛徒,看他们骂的越来越难听,安平生才喝止了他们,冷冷说道:“天高任鸟飞,他现在看不清形势,也就由他去了,咱们现在没法和凉王动手。”
“现在就起兵,正和他的心意,毕竟,他才是所谓的......天潢贵胄。”
“派刺客吧,杀了他,一了百了。”
旁边的一个安家子弟建议道。
安平生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拒绝:“有合适的人么?”
“安启文前阵子抓到了不少魏国的奸细,有不少人都是江湖高手,现在没了身后魏国的辖制,他们只能靠卖武为生,现在倒也愿意投靠咱们。”
那个安家子弟口中的安启文,正是明郡郡守,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安启文在他们口中的地位并不高。
“那圣上......皇帝的秘阁呢?我让你们去接触秘阁里的人,你们可有收获?”
安平生看了一眼这些子侄的脸色,瞬间就明白了,不由骂道:“你们这些饭桶,能不能出个有用的,皇帝领军的时候,你们不能接触秘阁还算说得过去,现在皇帝都快死了,你们还是......”
“秘阁是皇帝的死忠,我们不管是用金银官位,还是用那些人的家人威胁他们,都始终没有人愿意投靠我们,哪怕是假意投靠,都没有一个人。”
安家子弟脸色难看,其中一个低声说道:“说到这,我更觉得咱们应当小心一点,若是皇帝临死前让所有秘阁高手刺杀咱们安家的人,恐怕,只要我们还在这人世,就没有人能逃得过去!”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像是已经看到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一柄匕首扎向自己。
“不,不会的!”
安平生嘴角微微扬起,他发现,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只有自己能领悟到圣上的意思。
他长叹一声,一时间涌起无数感慨,却都被压在他的心底。
“皇帝,死后也还是需要我们安家替他做事。”
圣上,真是......好一个阳谋!
没有人能听懂这句话。
安家子弟们面面相觑,只以为是这位长辈又在发无谓的叹息。
“现在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他冷冷说道:“记住,不准逃脱哪怕一个世家余孽,逃一个,你们就要捱十军棍,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捱住多少下!”
“现在杀得越多,以后流的血就越少,”安平生声音愈发低沉阴狠:“反之亦然,你们要是心软,甚至是故意放人,以后你们的家眷,亲人,都可能在某天,被人刺杀。”
“懂了没有!”
他吼道。
“是!”
数十骑纵马冲出营门,带着虎符大印奔向各处。
“轰!”
张家的大门被直接砸开,堵在门口的家仆们抵挡不住,顿时变成滚地葫芦。
“杀国贼!”
杀气腾腾的士卒们冲了进来,看到这里典雅华贵的陈设,许多人当场就红了眼,感觉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怒火。
凭什么?
若是一夜暴富的商贾,纵然让人羡慕嫉妒,可也不会让人恨成这样。
而农夫的儿子和世家子弟,一开始都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但却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注定了未来!
灾荒时节,他们吃香喝辣,甚至还能假惺惺地出去“接济”灾民。
谁不知道,世家粮仓里装着的,都是农民的血肉!
而他们农民,却为了一顿饭而整日挣扎,甚至卖儿鬻女!
有人说,穷成这样,都是他们自己的错,为什么不穷则思变呢?
可当一个国家里面大部分人都在忍饥挨饿,甚至是只能处于温饱的状态时,错的就绝不是他们,而是这个社会!
但如今推翻世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目前来讲,是可以的。
如果将生活分为最低等、低等、中等、上等、超等几个等级,在楚帝的治理下,楚国百姓现在的生活也能勉强达到低等和中等之间的程度,而在这之前,则是最低等!
而这时候,几乎大部分百姓都认为世家是罪人,觉得世家是在压榨自己。
楚国的世家若是被全部荡尽,百姓的生活水平确实能有所提高,同时,所有人的心里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个时候,世家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替罪品和牺牲品。
但若是这时候又碰上了灾年,列国的商贾必然闻风而至,本地的粮商尽管有官府的帮助,但也会迅速落败。
那时候的粮价,缺少了世家的抑制和调和,至少,它们还会让大部分能够活下来。
没了它们,粮价那时候将会成为一个天文数字,而才登上统治阶级的安家,只要一个措施不力,连同它自己在内,楚国一直以来维系的上层建筑会瞬间土崩瓦解。
最终,则是忍无可忍的农民发动起义。
但只要没有正确的思想,农民起义,也只是一代代的皇朝轮回。
但没人能想到这么远。
一切的思想都是在血与火的抗争中得出,没有牺牲,就没有刻骨铭心的教训和真理。
士卒想到的只是马踏门阀,自己能得到土地,安家想的则是踏平世家和一切反抗力量,自己成为大楚的主人。
他们的需求撑起了一个脆弱的社会结构。
脆弱,但又坚不可摧。
就像人潜意识里化存在着阶级观念的时候,世家,就依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哪怕是今天。
可人是生而平等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魏东乱起
半个月内,凉王和安家的使者不停骑着快马在双方间奔走来往,就连凉郡的高层文官们都被陈谓然紧急召到了明郡,开始商量对安家的要价。
楚帝的病情已经开始恶化,几乎是整天昏睡不醒,对面的楚军军中已然是安平生在做主,他和背后的安家,已经从上到下掌握了这支二十多万人的大军,在安家子弟的带领下,对凉军露出了明显不怀好意的姿态。
但安平生还克制着,他每天都在约束其他人,告诉他们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
陈谓然故意让人引起了几次摩擦,最后反而是安平生派人送来几封道歉信,上面措辞全是对陈谓然的吹捧,语气卑微,让陈谓然看了又好笑又没办法。
毕竟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传出楚帝发丧的消息,如果楚帝不死,而他却出兵,这就是造反!
即使他现在已经实际上占有楚国的半壁江山,但,除了手上的十几万大军,他还是一无所有,包括最重要的民心。
这玩意其实说不出重要不重要。
元末张士诚待人以诚,民心所向,与朱元璋对垒一年不到,平江城外突围时两败于常遇春之手,兵败弟死,最后杀身成仁,自尽于被押送往南京的路途中。
君可见,如此民心,也有用么?
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如说必胜者得民心。
何谓必胜?
信仰正确,为民得利,此二者皆有,则天下无敌。
纵然敌寇百万于我,而我与同道者死而不绝,生生不息,纵然是刀枪炮弹也不能灭绝我。
你说,假如我手下拥兵百万,文武贤良,那不也是不需要民心么?
君不见,运输大队长之事乎?
陈谓然手上没有那么多兵,甚至连最基本的粮食都很难筹措,但目前来看,大军还不能撤回凉郡,而且凉郡也没那个能力接收。
楚帝当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给了块最破最烂的地,现在又缺人又缺粮。
偏偏长郡那里需要铁匠,挪不动多少人,而明郡这儿,春耕又已经开始了。
说到春耕,民间已经开始使用凉王“设计”的曲辕犁等农具,不敢自夸有多少好处,但从眼里看到的,是耕牛的利用率更高,同时,农民还能利用水泵更快的灌溉农田,没以前那么费工夫了。
陈谓然不是学理的,也就这点还记得的东西能派上用处。
都说技术带动生产力,可他自己也没多少技术,只能每天看着光秃秃的农田发愁,然后继续回营中商讨事务。
现在负责春耕的是年先生和他手下带出来的官吏。
陈谓然临走之前,特地吩咐要在凉郡培养平民出身的人才和官僚,岳韫出身世家,尚且不能免去给自家子弟找好处,唯独年先生是孑然一身,顶着其他官吏的讥讽,真的带出来一批平民出身的官吏。
同行过来的,还有裴玄。
这家伙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接触兵事了,自从兵权被陈谓然彻底收走后,就变成了王府养着的一个饭桶,每天也不在乎自己被软禁的事实,反正都是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他,比在军中还快活。
据说他以前也是楚帝麾下的将领,只是临行起,忽然生了场大病,楚帝也就没带上他,临时封他为那段边疆的主将,让他在那养病去了。
等到他病好了,楚军已经在魏地长驱直入,再想去楚帝帐下效力,却是再也不能了。
现在站在陈谓然面前的,只是一个身材发福的老人,只有他抬起头打量着那面上下飘动的楚字大旗时,才会稍稍露出些当年将军的气势,以及眼底一抹黯然。
陈谓然笑了笑,喊了一声裴老将军。
“将军可知近日之事?”
裴玄瞪大了一些眼睛:“某待在凉郡的日子久了,只听说圣上龙体不安,不知道具体如何了,我想圣上吉人自有天相,估计过不了多久......”
“根据孤在营中的细作讲,圣上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一开口,就让裴玄眼里露出绝望之色,他搓了搓手,明白凉王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但正因为如此,心里却是更难过了。
很难想象,楚帝当年到底是有多大魅力,才能让楚国最有本事的一群人如此狂热的追随他。
“如今在营中掌握大局的,不是皇帝亲近的那些将领,而是是大元帅安平生。”
裴玄闻言,立刻焦急道:“安平生这个老贼,看似忠诚,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家族,若是他掌权,恐怕......”
“不错,”陈谓然声音一沉:“如今他麾下已经有二十多万大军,表面上奉着楚帝的命令,实际上,安平生已经是这楚国半个主人了。”
他略微转过身,指着远方又说道:“将军可知,如今四处都是安家派遣的兵马,他们趁着时候,打着皇帝的旗号,四处剿杀其他世家的人,安家要的是大权独揽,就连京城......唉,也已经是血流成河,遭了他们的毒手。”
“王爷!”
裴玄忽然对着陈谓然跪了下来,声音流露出一丝怒意,脸上却是一片悲哀:“王爷也是陈家血脉,岂能坐视江山易主,这,这毕竟是您叔叔用十年安定下来的......”
“将军不必如此。”
陈谓然心里暗道裴玄已经上钩了。
裴玄重要吗?
太重要了。
他持有边境主将的虎符印信,只要安家还承认楚帝一天,就也必须承认这枚印信。
而凭着这枚虎符印信,裴玄几乎有权力无条件调动一切边军。
而之前,世家联军为了防御可能从魏东挥师反攻的楚帝,而在边疆上设立了大量的烽堡和人手,虽然后来又被撤回了一批,但粗略估计现有的,也得有好几万人。
这一批大军,若是能收到手里......
大约清晨时分,军营里就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三座大营里搭起数百口大锅,士卒们在睡梦中就被饭香摇醒,但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一个个在校官的监督下洗漱完后,还要再跑两圈步。
就算是平远将军安蛟连,今天也一脸郁闷地跑在队列前面。
所有人在规定时间睡觉,规定时间起床,睡觉熄灯,早起跑步,据说这全都是凉王的主意。
大家伙没多少人愿意跑步,却对之后的那一顿早饭很是期待。
今早是菜粥,每人除了一碗粥,还能再领个粗面馒头,里面夹着点荤腥,充其量也就是两个指头并拢那么大一块肉。
伙食很普通,但士卒们都吃的津津有味,因为对他们来说,每天能吃上这样一顿饱饭,已经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陈谓然还专门挑选出八万人,作为不事生产的“职业军人”,这是岳韫和沈修典计算以后得出的最大数字。
再多一些,凭着陈谓然手上有的土地,就完全负担不起了。
楚国一直以来采取的都是“半兵半农”制度,战时为兵,平时为农,好处是不会因为征收大量兵卒而影响农耕,而平时防守地方和边疆,也不至于完全没人。
不过楚国现在也仅仅才经过五代皇帝,正是“武德充沛”的时候,民风尚武,不用担心士卒的质量太差。
但再往后几代,这种制度就很容易走形变样,唯一的后果是军营里将会看不到几个人影,而官吏们则是大口喝着兵血,成为掏空国家财政的主力之一。
对于现在的凉郡来说,战事说远,其实也不远。
只要等安家修生养息过后,肯定要找机会对陈谓然动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楚国现在都被安家看成是自己的老婆一样了,陈谓然就像是隔壁老王一样让安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军营里每天都是杀声震天,大量的士卒每天都在加码训练,负责练兵的是安蛟连和裴玄。
陈谓然麾下的名将不能说少,那是压根一个都没有,宋长志倒是想学带兵,但目前来看,依然是处于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学习的境地,而除了宋长志以外,陈谓然也没多少有本事又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他正站在烽火台上远眺四周的时候,意外看见一名骑兵从西边疾驰过来,一路冲进了军营中。
不多时,宋长志站在下面大声喊道:
“王爷,魏东急报!”
新魏皇帝起初和楚帝达成了不知内容的协议,楚帝把他扶持上位,这一手就让魏国彻底分裂。
但在之后,对魏东如何安置却成了问题。
有人建议楚帝直接废了新魏皇帝,将这里设置成楚国的郡,在这里驻扎大军,同时设置郡守和都尉,这样一来,不出数年,这里就能成为楚国的土地。
这个提议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却被楚帝一口否决了。
新魏皇帝仍然保留了名义上的统治,从魏东到原魏国京城的大片土地,仍然用的是魏国的国号,但实则对楚国称臣俯首,楚帝挥师反攻的时候,也得到了大量来自魏东的援助。
而等楚帝再次回到楚国的时候,新魏皇帝却不安分起来了。
当初楚帝为了钳制新魏皇帝,同时也是为了防止经过战乱变得虚弱不堪的魏东再次落入魏帝或者是北安国的手里,在那里驻扎了一支数万人的精锐大军。
那支楚军的两名主将,一个叫赵丰年,一个叫南青。
而他们在楚帝麾下十二名将的排名,则分别是第一和第二,也就是说,他们是楚国最能打仗的两个人。
除非是新魏皇帝自个引狼入室。
赵丰年驻扎在原来的魏京,而南青则镇守新魏皇帝所在的“京城”,两人实际上互为犄角,看似分了兵,各自麾下只有两三万兵马,但他们还能调动魏东的所有驻军,更不用担心会有扰民等后果,相当于能随心所欲的打仗,凭着他们各自的本事,一旦战起,就算有千军万马入寇,也难以在魏东长驱直入。
但随着南青一觉醒来后,却发现屋外俨然是一片烽火连城。
京城中杀声四起,与此同时,一波又一波江湖杀手开始冲击南青的将军府,要不是他麾下亲兵们拼死护着他冲往军中,很可能南大将军已经被杀手刺杀了。
杀手们的进攻毫无章法,但比起军中的普通士卒,他们身上却都有着真气内力,灌注进自己的兵器里,动辄随意挥动,就能直接劈开士卒的木制盾牌。
“敌人是怎么冲进来的!”
南青一边披挂着盔甲,一边怒吼道:“前线有赵丰年顶着,城内有老子的兵马守着,敌人是怎么进来的!”
到处都是在交战的小股兵马,而南青好不容易聚集起一拨兵马,正想着去皇宫里把新魏皇帝接出来,却忽然如梦初醒般的想到。
有权力把人放进来的,除了赵丰年和他南青,剩下的,不就是那个魏帝么?!
可他手下的文武百官都是老子指派上去的人,应该不可能背叛啊......
而且,看城中乱军的规模,至少也要有上万人,而那些杀手,也得有数百人之多,到底是谁能有这样的手笔!
“他是怎么把人放进来的......”
南青又呢喃了一遍这句话。
“据说,得到天下江山图的人,就能得到天下。”
新魏皇帝轻轻地笑了起来,很是轻蔑的看着眼前的使者。
“这么说,朕的那个弟弟,现在不是在魏西整肃兵马时刻准备卷土重来,而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一张破地图上?”
“请您慎言。”
使者冷冷回答道:“今日若非臣的帮助,陛下您,岂能如此容易脱困。”
新魏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他指了指脚下,道:“此处乃是魏国疆土,朕乃是魏国皇帝,想去哪里,都是由朕,谈何脱困一说。”
使者为之气结,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忍气吞声道:“不管怎么说,陛下已然是龙归大海,还请现在遵守诺言。”
“放心,这里,终归是我大魏的土地。”
新魏皇帝看着脚下,脸上的表情却没他的声音那样愉悦。
魏国世家和地方藩镇组织起的十万人左右的大军已经在城外列阵,只等着城里的那支楚军出来,亦或是防守,然后他们就可以开始攻城。
“听说,这里的楚将,是那位楚帝麾下排名第一的名将南青,封龙城将军,绰号铁将军,攻守如铁山。”
新魏皇帝坐上战马,他看了一眼那些跃跃欲试的军中将领,猛然喝道:“当先登城者,赏千金,活捉那位楚将的人,万金赏,封侯!”
“朕倒要看看,楚人现在还有什么可横的。”
第一百四十章 双将
仅仅在城头巡视了一圈,南青就感觉到情况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棘手。
底下的魏兵携带着各种攻城器械,正在成群结队地冲向城池,所幸由于这里成了临时都城,各处城墙或多或少都被加固了一番,魏军一时还难以冲上城头。
由于事发突然,南青现在集结到城头上的人手竟然还不足万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楚兵还在城内各处与乱军鏖战,一旦把他们撤回来,城墙上的楚军将会瞬间陷入两面受敌的被动处境。
城头上还储存了一些巨石檑木,士卒们此刻正要把它们全部砸下去,却被南青猛然喝止。
“再等等,先躲过这阵箭雨!”
魏军校官一声令下,霎时间箭矢如瀑,城头上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墙垛外几乎插满了箭矢,楚军恨不得把全身都缩进城垛下,大家都是仓促间拿起武器应敌,很多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披上盔甲,就被流矢射倒。
剩余的楚军不得不就近从各处拆下门板,一边抵挡着箭雨,一边准备迎接冲上城头的魏军。
当看到自家袍泽已经冲上城头的时候,后方的弓箭手就赶紧停止了放箭压制,但正是这时候,南青一声令下,已经准备好滚石檑木的楚兵们从墙垛后站起身子,把能砸下去的东西全都用力扔出城墙。
咔嚓几声,几架攻城梯瞬间被拦腰砸断,已经攀爬到上头的几十名魏兵顿时一脚踩空落了下来,城墙很高,有人被直接摔死,也有人成了断腿断手的伤兵,由后方的人赶紧把他们救回去。
看着这一切的南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就赫然听到临近城墙那里喧哗起来,再一看,那里已经冲上了不少魏卒,双方开始拼命厮杀起来,楚字的大旗倒了又竖起,最后还是南青带着自己的亲卫们冲杀过去,好不容易才把魏军又赶下城头。
“杀!”
听着周边杀声四起,南青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
不是他太无能,实在是现在的情况过于棘手。
外有数倍于己方的敌军,内有乱军四处骚扰,手底下的大半兵马还都被因此牵制了去,最可恨的是,他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一无所知。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赵丰年率领的那支大军了。
如果他在自己之前就被击败,那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回来,由此可见,这家伙手底下肯定还有完整建制的大军。
“希望你早点过来支援......”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一声。
以往,自己都对他很是不服气,总觉得这小子的用兵不过尔尔,凭什么排在自己前头做老大。
没想到,现在唯一能救自己的,竟然也是这个家伙。
唉,造化弄人。
“将军,我们的箭不够了!”
一个校官见手下的箭囊全都空了,不得已大吼着让他们抽出佩刀准备迎敌,自己看着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守城的弓箭手竟然没有箭用!
南青抽出自己的佩剑,怒道:“没有箭,还有檑木滚石,没有檑木滚石,还有我们自己的血肉之躯,这里是弟兄们打下来的城池,就是我们大楚的疆土,今日为国死守疆土,吾死得其所!”
“杀!”
楚字大旗被一箭射倒,南青吼了一声,上前直接擎住旗杆,伸手一展,让旌旗仍旧翻动不息。
城头的数面战鼓隆隆敲响,助战的声音从城头传到城下,楚军的杀声不随着时间而萎靡无力,反而愈发高昂。
“好一支精锐。”
新魏皇帝皱了皱眉头,他嘴里赞叹着,但下一刻,却是大声喝令那些校官发起猛攻。
“我军十万,而城墙上兵马最多不过万人,优势在我!”
“全部给朕压上去,以此为界限,退一步者,格杀勿论!”
他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鸣声在这样的战场上虽是悄然不可闻,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那柄剑的寒芒吸引了过去,紧接着,魏军的攻势又更猛烈了几分。
城墙上的魏军多如蚁附,四面城墙皆被架上了攻城梯,魏军借着梯子,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城头,而城底下,各座城门外都出现了攻城锤的身影,但这时候,南青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更多的人手来解决它们了。
城墙上散乱的留下一地尸体,到处都是穿着楚魏两军盔甲的尸体,一脚才上去,就能听到鲜血涌出的咯吱声,就像是踩炸了一个充气的空泡一样。
后面攀上城头的魏军,全都是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拉到两旁,先清出一条道路来,再继续往城墙下继续冲锋。
南青胸口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布带,身为将军,此刻竟是连金疮药都没有,只能用平民的土法子,用点香灰擦在伤口上。
亲兵替他裹布带的时候,南青脸上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更加苍白几分,刚才组织城墙上的楚军退守城内的时候,南青尚且还抱着大旗,冷不丁飞来一支流矢,正中他的胸膛。
“完了,完了......”
南青感觉嗓子一阵腥甜涌上来,随即又被他狠狠咽下,他挣开亲兵的搀扶,努力振奋起精神。
他不能倒!
他一倒,楚军就完了。
他至少要带着这数万大楚儿郎杀出一条生路,不能让他们死在这!
“赵丰年,赵丰年!”
他怒吼道:“老子叫你爷爷都行啊,你他娘的大军都死哪去了!”
城头上的大旗轰然摇动,随即,一面魏字大旗被重新立了上去,已经有两面城门被放下,只有西面城门的攻势最为薄弱,暂时还掌握在楚军的手里,而南青也正想要带着重新集结起来的大军从这里逃出生天。
魏帝正要和一众将领继续前进,但这时,他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西边。
此时正是旭日东升,但西边却全然是黑压压的一片。
当先的是一排排身着黑甲的骑兵,每隔几个,便是执旗的骑兵,无数旌旗连成无数长龙,旗尾不时拂过底下骑兵身上的盔甲,马蹄如雷声滚滚,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新魏皇帝的脸色苍白的像是南青的脸一样,他怒吼道:“列阵迎敌!”
但此刻的魏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城池上,极其有限的几个呼声并不能喊醒所有人,新魏皇帝当机立断,派出所有的校官收拢部队,自己则是带着自己的手头所有的数千亲军压了过去,开始列阵,准备抵御骑兵的冲击。
长矛如林立,一根根架在包裹了铁皮的巨盾中间,像是一整块长了刺的要塞。
但它所要迎接的,是来自楚国最精锐的数万骑兵的冲击。
“楚!”
当先一名巡视阵脚的楚军校官,拔出自己的佩刀,头也不回的猛然怒吼道。
“楚!楚!楚!”
他的身后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随后,这名校官竟然没有发出一声号令,握着自己的马刀,直接驱使马匹朝着这边的魏军军阵缓缓前进。
在他身后,无数马蹄攒动起来,无数条带着楚字的长龙开始前进,前排的骑兵们将马槊的锋头缓缓抬起,随即,座下战马就加快了速度。
但在那伙魏军的注视下,却是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涌出了无数骑兵,他们连起一道黑色的城墙,甲胄迎着朝阳熠熠生辉,他们如潮水般发起冲锋,一时间仿佛天地中只剩下楚的呼喊。
“楚军,死战!”
当骑兵的主将也恰到好处的拔出马刀发出怒吼的时候,骑兵们的杀势已然凝聚成汪洋大海,浩浩荡荡的开始冲锋。
万骑奔腾!
新魏皇帝已经懒得再去找人骂一顿了,他意识到手下的这伙世家和藩镇组成的联军几乎全是饭桶和废物。
这么大一支骑兵,哪怕就是派瞎子去侦查也能听到他们行军的动静,可是,竟然没有哪怕一个人说发现了这样一支楚军。
新魏皇帝也就是这几个月不领兵,而在这之前,他可是镇守了魏国南郡十几年的王爷,论起经验,在场还真没人比得上他。
但此刻,他却遇上了和刚才的南青一样的难题。
自己有经验,会领军。
但,自己手下能用的兵却是如此之少!
刚才聚集起来摆开军阵的不过是五千多人,而更多的魏军则是在各自校官的怒骂下,懵懵然转过头,接着,就看见了那气势如龙虎般的无数骑兵。
新兵们还在战战兢兢地拿起武器准备迎战的时候,转眼就看见几个老兵扔了武器和盔甲,找个安全的土坡躺了下去。
这是在干啥???
“快躺下来装死吧。”
一个老兵拉了一把旁边的小卒,小声喝道;“咱么输定了,快躺下来装死,兴许还能捡条命回去。”
“啊?”
再也来不及说更多的话语,仿佛对面骑兵的冲锋只是短短一瞬,下一刻便是金戈铁马的喧嚣。
马槊直接破开了盾牌,随着魏军长矛前戳,有许多骑兵纷纷落马,但更多的人已经纵马在魏军阵中肆意冲杀,新魏皇帝仓促间整理出的军阵瞬间溃不成军,他只能绝望的看着那些骑兵开始突袭专心攻城的魏兵。
“冲,不准停下,老子看到谁停下,今晚谁就滚出营帐跟你的战马一起睡在马粪里!”
很难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面相儒雅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纵然他的脸已经在不停的怒吼中逐渐涨红,尘土在他的脸上留下点点痕迹,由于冲杀的太快,他头顶的铁盔刚才被一个魏兵用长矛挑开,此刻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
楚帝麾下第一名将,冠军将军赵丰年!
新魏皇帝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虽然极其想将这个大楚第一名将和城内节节败退的大楚第二名将一网打尽,但此刻,他麾下的十万大军几乎全都脱离了他的指挥,气的他脸色铁青,只能在自己麾下一百多名亲兵的保护中退到安全的地方。
联军的缺点在这一刻彰显无遗。
世家们和藩镇在有压倒性优势的时候,尚且还能齐心协力打打顺风仗,但现在看见城底下冲来乌泱泱的一片骑兵,而身后的魏军阵地则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断掉的魏军旗帜和逃兵。
大家慌不择手,但第一反应竟然都是收缩各自的部属,打定主意各自为战。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城外新杀入的那支楚军吸引了过去,竟然连继续追杀城内楚军这件事都忘了。
而他们的不正常举动,则是立刻被南青注意到了。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疼痛,甚至已经到了无法骑马的地步,而像她一样的人不在少数,他看了看这些目光里充满希冀的伤兵,怎么也不舍得丢下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
就这样,队伍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亲卫军在亲兵长的带领下拼死殿后,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魏军,但也因此损失惨重,
“这群魏狗在回援城墙方向,这不正常。”
南青察觉到魏军在撤退,赶紧喊自己的亲兵长。
“刘安,刘安,你人呢?”
一个亲兵含着泪回过头喊道:“将军,刘校官刚才,牺牲了!”
“什么?”
南青刚想拉过那个亲兵,怒吼那小子怎么可能死,但他的嘴唇却又狠狠颤抖了一下,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往常他只要喊一声,那个小子都会立刻蹦出来,可现在,却再也没有一个回音。
现在想想,那小子跟随自己已经有十年了吧,今年春后,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了。
十年的回忆只要一个恍惚的瞬间,而战火的尘烟已然化作新的伤痛,斯人远去,不是亲人、爱人,而是我最好的,
兄弟!
“全军听令!”
南青感觉到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胸膛上的伤口痛到让他视线模糊,不知道是压抑不住的泪水还是伤痛终于让他闭上眼睛。
“留下三百人照顾伤患往城门撤退,其余还能拿动兵器的,跟老子冲回去!”
“杀!”
“楚狗又回来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站在城墙上的一名藩镇怒道,他扬起刀刃,大吼道:“儿郎们,把他们斩尽杀绝!”
两军再次交锋,然而这次一方是已经惊慌起来的士卒,而另一方,则是秉持着一股子哀兵血勇的残兵败将。
南青麾下本来就是精锐,此刻更是悍勇无比,另一边,大开的城门外,一股股骑兵扬起马刀,纵马冲进人群中大肆冲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提亲
王府后院某处,便是一座花园,春风一过,这里虽无十里桃花繁盛,可也是生意盎然,无数花朵盛开,彩蝶蜜蜂翻飞其中,小小花园自成一方天地。↓↓爱?阅?读↓↓
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是块鸟不拉屎的荒园。
本来这里是极好的一处赏花之地,但自始至终,现在偌大王府里。只有两个人能够进去。
一个,是王府里的曹先生,另一个,则是王爷的养女。
这两个,都被大家看成是王府里的女眷,王爷在外领军打仗,剩下来看家的官吏们不管怎么说,都得对这两人尊敬一些。
特别是曹茗,不知道的人,只当她是凉王养着的一个花瓶,但晓得内情的人,却知道这位曹先生几乎一手操办了凉王的情报网,乃是凉王倚重的情报头子!
“曹先生,长吏大人找您有事。”
外面牛家兄弟的声音响起,曹茗叹了口气,立刻放下手里的笔,让独孤先自己练字,然后便走出花园,看见那个苍老的身影。
“见过岳大人。”
她淡淡的问候了一声。
岳韫头上白发又多了不少,但心情看上去却比以前更加开朗,陈谓然看他是真的有本事,索性用人不疑,把不少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办。
这种信任,在陈谓然看来只是无所谓,但对于岳韫这样长期被打压的官吏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感动。
男儿在世,谁不渴望能完全发挥自己的才华去做一番事业出来,而看凉王如今的形式,却是潜龙在渊。
自己现在是老年得志,说不定,真能跟着王爷一飞冲天。
“见过曹先生。”
两人各自行过礼,曹茗却是懒得多费口舌,纵然对面站着的是凉郡权力极大的长吏大人,她也一样是目光清冷。
“岳大人,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吧,”曹茗开门见山道。
凉王先前一道王令,召走了不少凉郡里高层文官,最后独留下岳韫一人撑着局面,每次一看到那堆积如山的文书,这个老人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又隐隐作痛。
春耕已经开始,各处都在要人,各处都在缺人。
更何况,今年苗地实际上也被并入了凉郡的统治范围,所有凉郡官吏的工作量几乎是往常的两倍有余。
清理下去一大批世家子弟后,凉郡的官僚体系就出现了明显的断层,尽管重要位置上的官僚们暂时还没下岗,但过不了多久,受过培训的平民官吏们就会让他们挪屁股。
据说,这些人学的教材不是圣人言语,而是凉王亲自编撰的书本。
作为长吏,岳韫倒也能看到这些书,但几次都只是看到第二页,就不敢再看下去。
所有书的第一页第一行,统统都是那一句话: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这是何等狂妄的话。
岳韫自己不愿意去读,却让家里的孙辈子弟都去拿来书本学习,虽然岳家在当地也算是世家,而王府现在推行的又是培植平民出身官吏的政策,但岳韫却敏锐的发现,凉王实际上痛恨的并不是世家,而是痛恨那些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腐败官僚。
对于那些有才干而又不至于让他讨厌的世家子弟,凉王其实也没把他们怎么样。
沉思片刻,岳韫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说,顿时从发呆的状态中惊醒,对一脸不耐的曹茗道了声歉。
“老夫今天来,是听说曹先生这里有渠道,能更快的联系到王爷,这里有件事情,老夫不能决定,想请王爷钧裁。”
“凉郡和苗地的春耕都已经开始,各处人手虽然短缺,但老夫还是勉强能各处支应,可前日,老夫却发现苗地的首领正在暗中购买兵甲粮草,甚至,还把春耕用的种粮抢夺去一批。”
岳韫直接的说道:“老夫怀疑,这些苗夷恐怕仍是贼心不死,想要闹出点动静来。”
“我记得,现在苗地的首领似乎是白苗蓝家。”曹茗略微想了想,有些疑惑:“苗人精锐都被凉王带走,剩下的大部分人都被编作辅兵和劳力,蓝家就算是想造反,手底下也没有可用的人手。”
“不错!”岳韫点点头,神色凝重:“可被偷运往苗地的铁矿和粮草数量实在太大,容不得不小心!请”
“我知道,”曹茗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会立刻传书凉王。”
“麻烦曹先生了。”岳韫松了口气。
他没注意到的是,曹茗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而在这样的谈话内容中,这样一个笑容,实在是诡异。
只可惜,岳韫并没有发现,只是又聊了几句,临走前笑道:
“下官来之前没带什么礼物,只从街上买了些山果零嘴,都是送给小郡主的,请先生记得拿回去。”
虽然王爷带出去一大批精锐,但如今各处搜捡一下,还是能拉出来数万兵马
想着想着,他忽然停下脚步,然后深深皱起眉头。
“呵”
曹茗一双凤眼眯起,看着岳韫走出门外去,才冷笑一声。
那些人做事真是越来越笨拙了,竟然被人发现了踪迹,险些坏了她的大计!
正在思考的时候,墙头上传来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曹茗看也不看,直接伸出左手。
紧接着,一只断尾鹰稳稳落到她的手臂上,曹茗从它的腿上解下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展开来一读,脸色复杂起来。
“那个姓陈的狗东西要回来了,那长志”
她叹息一声,却是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遗憾和惋惜。
如果宋长志知道她所做的事情,他会愿意跟着自己一起走吗?
她喃喃自语道:“我是大魏长公主,你跟着我,就是魏国的驸马,比起做那楚狗的侍卫,你没理由不跟着我一起走的”
回头看了一眼后院,她却是没再进去,而是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王府。
牛家兄弟追在她后面,也不敢阻拦,只能着急的喊道:“先生,您要去哪?”
“你们管不着!”
曹茗牵出一匹骏马,跳上马背后,头也不回的喊道:“照顾好郡主,要是我回来听她说半句不好,仔细你们的皮!”
“长志,你真的想清楚了?”
陈谓然一脸玩味的问道:“你这浓眉大眼的,看上了谁家的女儿?要是我没记错,这可是你第一次求我啊。”
跪在他面前的宋长志又重重磕了个头,看得出来,他这次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求王爷开恩!”
“用不着这样。”陈谓然立刻把他扶起来,笑道:“就算你想娶的是安家的闺女,孤也能替你下聘礼,就算是抢,也得替你把人抢来。”
“谢王爷。”
宋长志感激涕零,这一次,他也是收到了一封信才下定了决心。
他从小就在魏国的江湖民间长大,看到喜欢的姑娘,就一定要去追求。
可对方的身份,却是屡次让他望而却步。
他握紧了手里的信,想着她在信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汝若是不愿意娶我,吾便立刻离开,等候汝回信十天,若是不回,那我也会离开。
我愿意,我愿意啊!
宋长志几乎看到信的最后一行,就毫不犹豫地来到陈谓然的身前。
“请......卑职求王爷......”
“我说了,不用这样,你只要说是谁,那我就替你办。”
陈谓然看着宋长志局促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好奇。
“卑职想要娶的人,王爷也认识。”
宋长志略有些忐忑地说出了名字:“卑职想娶曹茗。”
“额啊?”
陈谓然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想娶她,那还不简单。”
“从现在开始,就得给你准备彩礼,她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公主,也得给她准备嫁妆,不然你娶她...对了,还得做不少新衣服,你看你这穿的......”
安蛟连刚走进营帐,就看见凉王羊癫疯似的四处踱步,嘴里还在不停的唠叨着,而凉王的心腹宋长志,则是在一旁傻笑。
这是怎么回事?
“来,安将军来的正好,这里缺个迎亲的。”
迎亲???
安大将军一脸懵逼的被拉到一旁,不过他很快就忍无可忍。
“王爷,臣这次是有千里加急军情送来的,其他不重要的事情,请先放一放。”
“好,那你说吧。”
陈谓然点点头,他脸上的笑意随着安蛟连一条条念出来的话而渐渐消失。
“东魏帝阴谋造反,起兵十万,魏东驻军告急,冠军将军、龙城将军联名血书,千里求援边关!”
“明郡大营异动,侦骑探查到大军拔营而起,人数不下十万,领军者大多为安家子弟,而移动的方向,是南方!”
念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安蛟连自己都略皱起眉头,有些难以置信。
“赵国皇帝于五日前祭天誓师,发兵四十万,攻齐!”
他一念完,营帐中立刻安静下来,陈谓然眼中神色不断闪烁,显然是在思考,而安蛟连则是早有主意,现在就等着听听凉王是什么想法。
过了一会,陈谓然才轻轻说道:
“魏东,孤必须要拿到手!”
安蛟连嘴角一勾,这可正和他的心意。
他这样的猛将,担心的不是以后被君主嫉恨功高权重,更不是生前身后名,而是害怕哪一天,自己沦落到没有仗打的地步。
安逸日子,谁都喜欢,但大丈夫年少时鲜衣怒马,理当做出一番事业。
不是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
“王爷,末将请战!”
安蛟连重重抱拳,但陈谓然却摇摇头:“孤现在确实要用你,但不是用在那里,你先去把其他人找过来,孤要和众人商议一下。”
“王爷,卑职以为,魏东虽然重要,但毕竟远在千里,王爷只要派遣一旅之师,把赵丰年、南青两位将军迎接回来即可。”
年先生捋着胡子,缓缓分析道:“就算没有这次动乱,魏东至少在数年之内也很难恢复过来,魏东是您叔叔打下来的疆土,如今却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他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面露不满的安蛟连,笑道:“您要是想拿下这块土地,也不必在今年,您的叔叔,额,如今已经是病重,若是,唔,龙驭宾天了,”
年先生怕措辞得罪了王爷,还特意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才说道:“这时候,您再出兵,只要重新拿下魏东,您在民间和军中的声望都会更上一层。”
他的意思就是现在拿下魏东啥好处也没有,等楚帝死后,再去拿回魏东也不迟。
除了年先生以外,在这里议事的还有陈谓然麾下的几个将领,再其他的,就是沈修典、王风虎和安蛟连这三个后来者。
沈修典是老神在在的没有说话,一副认真倾听别人发言的样子,时不时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实际上就是在摸鱼,翻着白眼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旁边的王风虎倒也是老老实实的样子,但看他时不时跟安蛟连交头接耳,估计也是赞成先打一仗。
陈谓然连喊了沈修典两声,这家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水煮肉......额王爷,您刚才说啥......”
“我让你说说看法。”
陈谓然翻翻白眼。
自己这些手下,为啥全喜欢琢磨吃的。
肯定都是王风虎带坏了风气,这家伙刚来的时候就整天在这等开饭。
“表面上看,是魏东和安家两面动乱,但实则要从第三件事说起。”
沈修典只是略微思考一下,就从摸鱼状态中脱离出来:“赵国齐国一向是兄弟之国,是因为他们周围虽然是小国林立,却都威胁很大,名义上是中原列国,但彼此摩擦和冲突几乎每年都有。”
“再讲其他两件事,明郡驻扎的楚军总数不下二十五万,此刻拔营,却是大不正常。”
他摊开桌上的地图,指着地图上模糊的地区划分:“从这到这,乃是圣上破魏回国的路线,一路攻破岑井二国,而后击溃联军,最后驻军在这里。”
“臣领军出来的时候,圣上已经病重,再算算时间,如今恐怕是圣上的大限要到了。”
沈修典语气沉重:“臣猜测的是,如今圣上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安家应该是害怕等圣上宾天以后无法控制全国,索性和齐国达成了交易,将已经残破的岑井两国的国土送给了齐国!”
“而这,激发了赵齐两国间的矛盾。”
“双方原本是势均力敌,才能做个兄弟,如今一方发迹,另一方自然不可能等着齐国安稳收下这份等于是凭空而降的土地。”
“最后,则是第一件事情。”
沈修典顿了顿,看着陈谓然的眼睛,缓缓说道:“魏国分崩离析后,看似东魏西魏势同水火,可实际上,现在是他们眼中仇敌的,一个是北安国,另一个,就是咱们楚军。”
“那么,请您教我,该怎么做?”
凉王毫不迟疑的问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文人
“咱们现在做的,是观望,而不是主动出击,毕竟如果臣的推测错了,失去魏东事小,若是安家真的不管不顾,带着大军来攻打我军,那他们必然是有后手。↖↖爱.阅.读↗↗”
这是陈谓然临走前,沈修典充满担忧的一番话。
安蛟连带着五万兵马离开军营,奔赴明郡的平城,他的副手是宋长志,这也是宋长志第一次离开陈谓然,开始真正的学习领军攻伐之道。
而凉王自己,则是带着另外的大军赶往凉郡,在前进的路途中,则是接连发出三道王令。
第一道,是命令凉郡各座城池各出一半驻军,悉数准备接受调遣,他任命裴玄为主将,王风虎为副将,领着凉郡拼凑出来的郡兵西进,用裴玄的兵符调派楚国西疆防线上的边军守兵,然后继续沿着楚帝伐魏的线路进入魏东,支援和接应赵丰年和南青的溃军。
第二道命令,则是直接发给岳韫,由凉王麾下的文官们携带到凉郡都城,这里面有农具和灌水用具的图纸,乃是用来帮助岳韫进行春耕的。
第三道命令没人知道内容,被凉王派出去送信的,是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也是最强的那一位。
三十。
现在凉王的身边,只剩下一个沈修典,除此之外,还有十万人左右的精锐大军。
明丰楼。
这里是长郡郡城里最大的一座楼宇,卖的不是酒肉,而是笔墨。
据说那位从来没有人见过其面的楼主有个规定,只要是进来卖墨宝的书生,不论有多差,都必须接待。
当然,买不买,却又是另说。
除了这个古怪的规定,其他地方,却是和普通的商铺无二。
进进出出的客人中,今天又出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书生,仅从外貌上看,便是丰神俊朗,衣着鲜明华丽,而他的身后,站着的那位随从,却也是谈吐高雅,一看就是大户公子,而不是那些来兜售墨宝的穷困书生。
看门的人只用片刻打量端详,就看出这位公子很可能是个阔佬,便热情的迎了上来。
“请问公子贵姓?今日来明丰楼,却是为何?若不嫌弃,让小人替你们带路如何?”
“免贵,姓陈。”
当先那名公子温和一笑,眨眼的功夫,看门的人手里就多出了一两银子。
当下,他脸上又增添了几分热情。
“原来是陈公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请陈公子随我来吧。”
他的谄媚被二人看在眼里,陈公子一脸淡然,像是听惯了这样的话,他身后的那名侍从却是一脸无奈。
这位爷像是上瘾了一般,连大军都丢在城外懒得管了,这几天就像是个浪荡公子哥一样东走西逛,在郡城里四处买东西散银子,除了不调戏小娘子,甚至还当街暴打了一个试图强抢民女的公子哥。
活脱脱就是个任性的纨绔公子哥模样。
这个陈公子,自然就是陈谓然了,他准备带着大军回去坐镇凉郡,然后继续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但半路上却又想起出来这么久,得给独孤带点礼物回去,便又折返回在他控制下的长郡六城,准备买点东西。
其实原本的明郡比长郡要好一些,可那里才经历过战火,满街狼藉,商户们零零散散的开着,稍微大一点的商家,都举家逃往内地了,剩下的里面,估计也没有什么好货。
长郡最出名的东西就是首饰,第二个就是各种兵器。
楚国官府禁止的是弓弩盔甲,这玩意从你家查出来,当场就定谋反,格杀勿论。
而兵器,却是没有禁止过。
陈谓然腰间的那柄短剑,几天前还摆在郡城神兵阁最顶楼的第一层,算的上镇阁之宝,实际上也就是个噱头,神兵阁的掌柜本身就是个爱剑之人,曾经有多少权贵向他求卖这把剑,但直到几天前,还是好好的摆在原处。
陈谓然从进去到拿走这把剑只用了一句话。
“我要这把剑!”
然后一摆手,身后的沈修典就无奈地拿出了象征凉王的金玉令牌。
当时给掌柜的气的半死,但听说这几天凉王的大军就在附近,自己一个商人,凭什么保住这玩意。
当时便下定决心,说宝剑赠英雄,既然是凉王爷当面,那这柄剑自当奉送。
陈谓然也没客气,点点头就离开了,第二天,神兵阁中掌柜的就收到一个箱子,一打开,里面是十把纯金铸造的长剑。
他上辈子曾梦想过,要是有人愿意送他一个人情,但凡是滴水之恩,他便涌泉相报!
当时女儿正是才发现白血病的时候,各处都要用钱,可没过多久,老婆闹着离婚分家产;单位里又因为他要带着女儿四处看病不能常去,领导便把他开除了;而原来那些亲朋好友们,只有一两个主动送来些钱,其余的,就连偶尔看到他却也是如避蛇蝎一般,唯恐他去借钱!
他不怪那些人。
老婆也就是三十多岁,没必要在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上耗费青春,再去找找,也能再有个好人家。
单位里竞争本就激烈,盈利不多,领导裁了不做事的他,也是正常。
亲朋好友们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没必要管他和他的女儿。
最后,家产分了,他在工厂里找了份零工,身边孑然一身,彻底脱离了以前的社交圈子,每天都是家、医院、工厂的三点一线。
最后,三点一线的终点站是公共墓园。
女儿离开了病痛,也离开了他,像沉睡的天使,在水晶棺中收拢了她火焰般的翅膀,残躯化为灰烬,灵魂在外面父亲虔诚的祝福中回归另一个安详的怀抱。
他真的不怪这些人。
但他却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以前偏偏能那么傻,能对老婆那么好,能在单位里拼命苦干,亲朋好友出了事找到他,都是热热心心的去帮他们办事。
都是...自己太傻、太没用!
人就这一辈子,你愿意奉献,那是你清高,你廉洁,你的志向所在。
而我也就这一辈子,在我的社会职责之外,我只想让自己和亲人过得更好。
这应该是我这个作者,和许多和我一样普通的人共同的愿望。
他看到独孤的第一眼,是恍惚了片刻,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又从天上落了下来,再次落到他的面前。
那长的模样,举止动作,却几乎是与她的女儿一模一样!
这一定是我的女儿!
陈谓然想到女儿还在凉郡等着自己,一时间有些心疼,便又挑了幅名家作品,让沈修典掏出银票付账。
听岳韫的来信说,独孤每天都会在王府里练字,向来应该会喜欢这东西。
正在他随意挑选字画的时候,门口却是进来了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书生。
人并没有多老,可却已经在脸上蓄了一大把胡子,看上去倒也有些德高望重的模样,可看他的鼻子却又是通红的发亮,分明是整天喝酒才能造成的模样。
看门的几个人看见他,连忙堆出笑脸上去迎接:“拓跋相公,您可来了,您今天来,是为了拿您放在这里售卖的字画的钱吧,都已经卖出去了,除去我们楼里的佣金,得到的钱这就拿给您。”
“都卖出去了?”
那个拓跋相公却是惊呆了的模样,他愣了一会,忽然喊道:“卖出去了?你们怎么卖出去的?”
听那口气,竟像是他不情愿卖出去似的。
“都是,那位爷买下来的。”
门子指了指正在东顾西盼的陈谓然两人,心里却是祈祷着这位拓跋相公今天不要发作他那怪脾气。
拓跋相公大名叫拓跋宇,算是这郡城里颇有些名气的文人,他出身平民,小时候在当地世家的公子身旁做陪读书童。
公子六岁年纪学会喝酒,找几个狐朋狗友趁着大人不注意喝地倒了一屋,而那时候拓跋宇也才六岁,他先把那些公子哥都扶回屋去,自己则是在满屋的酒臭味中练字。
等两人都长大后,公子长了一肚子肥肉,而他却是学了一肚子学识,更是能写得一手好字。
那时候,公子也不愿意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书呆子似的书童,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他,然后又找了个会溜须拍马会说话的随从。
拓跋宇自认为那个世家对他有恩,所以虽然没了吃饭的地方,却也没什么怨言,从此便靠着自己一身本事过活,没有钱的时候,便作两幅字画送到明丰楼里卖。
但他生性孤僻,为人处世没有经验,后天又养成了喝酒解愁的习惯。
喝酒要钱,他便在字画上琢磨,要价往往是其他人的数倍,时常贵的让人难以接受,当然,他的字画也远比其他人的好。
他是这么想的:
喜欢我字画的人,有钱的自然愿意买,不喜欢的,也自然不会买,没钱但喜欢的,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可是,若是有人愿意请他喝好酒,那是要多少字画有多少字画。
他性子有些孤僻,但常年混迹市井,却也有几分其他书生没有的豪爽。
“我的那几幅字画,加起来足足有三百多两银子,阁下竟然也愿意买,真是令在下赧颜。”
拓跋宇不由捋了捋胡子,看向陈谓然,想都不想的就邀请道:“不如今日由在下做东,请二位去喝那桂花坊的桂花酒如何?”
陈谓然微微一笑,但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嚣张的声音。
“拓跋宇,今天你不把爷要的字画拿来,你和这位阁下,今天连大碗坊都别想喝上!”
大碗坊,顾名思义,是普通粗瓷碗装的村酿,就像是孔乙己里的咸丰酒店一般,无所事事的老百姓们闲暇时会去喝一碗的那种便宜酒。
看到那个说话嚣张的人后,拓跋宇却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表情,他冷冷说道:“我的字画,放在这明丰楼里售卖,是我的荣幸,但卖给你这种人,却又是我的耻辱。”
“呵,你当年离开主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如今落魄的模样?”
那个长相精瘦的人嘲讽道:“连一顿正经饭都吃不起,整天就当个酒鬼......”
“那也比你靠着溜须拍马混饭吃体面一些。”拓跋宇反唇相讥,他的脸都气的涨红,显然是看见这人,又勾起了他的火气。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把他从公子身边挤走的那个随从!
到了今天,他是一点都不稀罕留在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身边,但却对那个随从下三滥的行为而感到深深的唾弃。
“这位公子不知又是从何而来的?”
那个随从看了一眼陈谓然,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他是世家公子的随从,哦,现在过了那么多年,已经是世家老爷的管家,但也并不是仗着权势就目中无人的蠢货,世家自有规矩,平白仗着家族势力在外面为非作歹的奴才,家族往往会惩罚的更狠。
他竟然对陈谓然规规矩矩施了一礼,慢悠悠说道:“小人好教这位公子爷做个裁判,这个老滑头往常卖字画不过是比常人字画高出数倍,小人不嫌他要价离谱,愿意出十倍价钱买来,可他却又是不卖了,这不是不讲规矩么?”
陈谓然稍稍思考了片刻,他并不喜欢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人的做派,便看向拓跋宇,问道:“你一个月酒钱要用多少?”
对方愣了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有此一问,讷讷道:“大约......百两。”
听了这话,陈谓然倒有些吃惊的看了一眼他的穿着,平常的四口之家,一个月的用度一般也就是小几两银子的流水,没想到这家伙喝酒倒是挺豪气的。
“我要个替我作画的人,月钱二百两银子,你可愿意?”
拓跋宇犹豫了一会,说实话,他并不动心。
虽然一身本事都是少年时候从那个世家里学来的,但他在市井里呆的久了以后,却是对记忆中的那个世家感觉到一种腻烦和厌恶。
看这位公子,必然是非富即贵,可重新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他并不喜欢。
他喜欢市井里的自由。
可......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管家,这厮面上仍强装镇定,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拓跋宇知道,这家伙向来心胸狭窄,这时节怕不是心里都气炸了。
“这位...公子,”
拓跋宇咬咬牙,对着两人有些讶然的目光说道:“谢公子美意,但是,请容我拒绝。”
第一百四十四章 疯王
听到要打,陈谓然也是吃了一惊,勉强清醒了一些,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县令。{?爱阅读}
“你看什么?”
县令怒道,他对陈谓然脸上的表情很是看不惯,便又一拍惊堂木,对着那些衙役吼道:“动作快些,你们磨磨蹭蹭的,今天没吃饭么?”
给本官把这趾高气昂的小子打出shi来!
这位县令并非出身世家,在两个月前,他不过是在当地颇受人尊敬的一个长者。
陈谓然自己无所谓杀戮多少,但他对凉郡官僚体系的调整却是极有分寸。
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心思去处理这种事,便把自己的大致要求和最后规定的结果告诉岳韫和年先生等文官,让他们商量出一个章程。
几乎是在他前脚刚离开凉郡的时候,后脚这些人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打垮一批,赶走一批,拉拢一批,把剩下的人和新补充的人手都整合成一个新的官场,
不管你是官场愣头青还是老油条,见到王令,莫敢不从。
而安家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有着无数利益诉求的整体,从家主到各大管事的,足足有二三十人,中间执行环节难免会出差错。
大家伙拿虎符领着大军扫除了一个又一个世家后,转头就发现官场上几乎被屠戮一空,城池里没有能管事的人,最后还得是安家子弟们又捏着鼻子宛如吃了shi一般坐在公堂上开始处理公务。
而且是堆积如山的公务。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估计是实在忍不了在公务里浪费时间,直接又从当地选了一批人出来。
不过,他的方法很是先进,就是把全城最德高望重的人都召集起来,然后让官吏挨家挨户上门去问那些平民百姓愿意选谁做官。
其实从郡城这块土地的位置来看,这里是陈谓然的统治范围,但是,这里的百姓却在某些人的煽动下直接砍了不少官吏的脑袋,然后又是你一言我一语,随随便便选出来了新的官吏。
显然,大家都是看平时和谁亲近就选谁,至于选出来的人能不能做事么,那也得分人了。
你跟我关系好,我才帮你做事,关系一般的,得交点好处,至于关系差的,你还敢来找我?以前正愁没机会整死你!
得票最多的,就是郡守县令,然后其次的,则是依次往下排列。
那位安家子弟临走前很是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些官现在都是他们自己选出来的,要是干不好事情,那是他们自己的责任。”
话虽如此,但人活在世上,能有几个人完全出于公心做事?
眼下的这位县令,显然不是这样。
或者说,他只能做一个好人,但做不得一个好官。
而当他做上官以后,连好人都不想去做了。
长郡近些日子有一伙流窜的盗匪,已经犯下了几件大案,都是趁着夜半时分,明火执仗地去大户人家里打劫,甚至看到人家的女眷漂亮,直接侮辱的也有。
但这伙匪盗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大约有十几个人,几乎个个都是内家高手,修为全都是江湖二流左右的水准。
世家大族里自然会有隐藏的高手看家护院,但这伙人只会去寻常的富贵人家,所以才屡次得手。
楚国有个衙门叫缉拿司,里面的人也全是高手,而且是专门负责抓捕这种江洋大盗的。
可如今时局正乱,但凡有些志向的人,几乎都脱离了朝廷,准备寻找主家效忠,博取个锦带前程。
大家都是赳赳武夫,凭什么自己就要整天累死累活,最后还落不到一声好,被那些毫无作为的蠢货骂作是“朝廷鹰犬”。
于是,往日里卧虎藏龙的缉拿司,如今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各自都还是吃俸禄的老油条,对这种拼命的事情,都是能推就推。
最后这案子反而又被推回到这位县令跟前,万般无奈的时候,正好那个世家的管家找了过来,听到他的难处,便很是随意的说道:
“大人您只要随便抓几个人,说是只抓到了几个强盗,但被为首的贼头逃了,这不就得了。”
“这也行吗?”县令还是惶恐。
“害,官场不就是这样子嘛,现在都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谁会没事去管几个土匪强盗,您只要显得您在做事,上头的人哪还会在乎那么多?”
此言大是有理。
最后,在那个管家有意无意的指引下,一帮衙役就浩浩荡荡地砸开了拓跋宇的家门,把他当做是江洋大盗抓了回去。
县令此刻若是再看看四周,他肯定找不到那个管家的身影,这家伙在看到沈修典出示的玉牌后就感觉不妙,想想自己也没在这里掺和太多,便赶紧撒丫子溜走了,一直回到家里,才指派一个小仆人出来打探情况。
县令是想快刀斩乱麻,而且拓跋宇这个人,他也认识,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书生。
这样的人,乱葬岗上多得是。
但他不讲理,还有人比他更不讲理。
只见堂下的那个人只是随便动动手,两边靠向他的那些衙役就像是婴儿一般脆弱的倒在地上呻吟起来,紧接着,那个人再次看向县令,然后缓缓走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县令越喊,胆气竟然还壮了几分:“我是官,你这个刁民,滚回去跪下,要不然......”
“要不然?”
陈谓然嘴角勾起,提小鸡一样猛地提开县令,自己则坐到椅子上,看看这里并没有沈修典的身影,便知道他肯定是出城搬救兵了。
他索性对着拓跋宇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这儿来。
“拓跋兄,你想想,要是天底下都是这样的官员,”陈谓然打了个酒嗝,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的那一方小院就算再雅致,却就像是个一戳就碎的美梦,等梦醒的时候,你还有置身事外的机会吗?”
拓跋宇低头不语,过了片刻,却依然是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本事,庇护好自己已经算是幸事,就算这天底下人都死绝了,我不过与之陪葬,其他的事又与我何干。”
他很是沧桑的说道:“一部史书,能记载数百年的历史,一个国家的兴衰,有时候也不过洋洋洒洒几页纸罢了。而把一个人放到里面的时候,却如同沧海一粟,不要说是几行字,大部分人,终其一生,就连在上面留个姓名都做不到。”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计较现在的这些龌龊事情,只要我自己快快活活过完这几十年,那就够了。”
他此刻像是明悟了什么一般,嘴里呢喃着,眼中逐渐出现某种坚定的神色。
尼玛,我是想让你看看官场的黑暗,然后我才好施展嘴炮。
“我告诉你,赶紧把本官放开!”旁边的县令发出一声惨叫,却是陈谓然不知不觉中加大了手劲,捏疼了他的脖子。
“你们再过来一步,他就死。”
陈谓然平静地看着那些围过来的衙役,心里毫无半点波澜。
他现在的内功水平已经是江湖二流,能轻易看出,这伙衙役里面还藏着一个高手,但,那只是相对他身旁的那些同伴而言。
对我来说,杀之易如反掌!
可他依然没有出手,在他那阴冷的注视下,那伙衙役,连带着其中隐藏的那名高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陈谓然连数十万人血战厮杀的场面都看了好几次,此刻看着这群衙役,正如屠夫看着砧板上的猪肉一般冷漠。
一时间,大家又顾忌着他手上的县令,又害怕他的气势,竟然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
唯一还在躁动着的,却是门外围观的那群百姓,有些人站着,有些人跪着,有些人脸上带着笑,有些人和同伴为公堂上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
他们今天来,是要看县官大人给强盗用刑的,如今却是那两个“强盗”公然霸占了公堂,原本的县令倒是像个阶下囚一般生无可恋的被人拎着。
不过,这倒也有意思。
嘿,平时养尊处优的县令,原来也就是这个德行嘛!
正在县衙乱糟糟的时候,郡城的城门口已然响起了震天的马蹄声。
“闪开!”
当先的是几个纵马狂奔的校官,他们一个个面色阴沉,看守城门的兵卒刚想阻拦,紧接着脸上就挨了一下马鞭。
“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啊,敌袭,敌袭!”
为首的校官听到他凄厉的叫喊声,便勒住战马,慢慢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拿出一块令牌。
“我是凉郡亲王御林军射步校官庞蟒,带着你的人封锁全城,不准走脱一个!”
他看上去并不情愿多说什么,只是留下冰冷的一句话:“要是逃出城一个,就要你的狗头!”
话音未落,庞蟒打了个呼哨,城门口便又冲进来一队骑兵,个个都是浑身煞气,显然是军中高手。
不光是这座城门,其余三座城门都是如此,至少数万如狼似虎的凉军直接冲进了郡城,先是解除了郡兵的武装,紧接着,就开始封城查人!
“庞校官,请封锁这里,我看,这座城里的官都该洗洗眼睛了。”
沈修典骑着高头大马,此刻他不像是个文官,而是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在看向县衙的时候,更是流露出一丝怒气。
主辱臣死。
他不知道王爷在里面有没有受到羞辱,若是真的被羞辱了,那就是他这个臣子的失职!
凉王出来一没带侍卫,二也毫无顾忌,但那是王爷个人的喜好,而我这个臣子,却应该替他去想,替他去做。
听到外面的喧闹声,陈谓然看似一直在发呆的眼睛转了一下,缓缓扫视了一遍这座公堂。
这里采光很好,就算是坐在桌子后面,也能清楚看见堂下每个人的面孔,和上面的表情。
衙役们又站成两派,都警惕地盯着他,而外面的那一群百姓都在指指点点,看他们兴奋的样子,陈谓然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转头看了一眼拓跋宇,这家伙倒也是惫懒的可以,竟然就直接在旁边坐下来,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拓跋兄,今日之后,不知可还能在这里安身否?”
“您身份必然不一般,今日出去,您还是您,可我,却是个平民。”
拓跋宇苦笑着,语气里终究是露出一丝难以割舍:“此后您再看到青山上砍柴的一个樵子,江面上的一个渔夫,或者那就是我了。”
“就算如此,你还是不愿意出仕?哪怕我现在说,这个县令的位置,甚至是旁边郡守府的那张位子,给你来坐呢?”
拓跋宇猛地抬起头,正和陈谓然的目光相对上。
那双看似温和的眼中,却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寒冷,而它出现的时候,想必是要死两个人的。
或许,那才是这位公子的本性。
“可我就是不喜欢啊......”
他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我不是圣人,我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清高的地方,我只知道,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
“有一两银子就喝几碗村酿,有一百两银子就去点壶花凋,若是无人共醉,便是乞丐也能邀来作陪。纵然无人知我懂我,但不过是片刻时候的孤独,抵不过我醉的酣畅淋漓的痛快。”
“您应该知道有种叫蜉蝣的小虫子吧,我们都笑话它一生苦短,但我们何尝又不是它。”
他悲悯的摇摇头:“人可以是将军,杀得天下伏尸百万,也可以是文人,作出无数流传千古的文章,但人的所作所为,其实都超脱不了自己的一生。”
“人的所作所为,超脱不了这一生......”
陈谓然重复了一遍,忽然有些暴怒起来,他的右手一直扣着那个县令的后颈,此刻忽然发力,县令喉咙里发出两声呜咽般的声音,随即嘴角溢出一点鲜血,竟然是直接被陈谓然捏死了。
拓跋宇的话是无意中的感慨,但却又触碰到了陈谓然的内心深处。
若是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那我这次重生,却又是为什么?
这一番话,直接激起了他的心魔。
简单点说,就是,
疯了。
“这个人杀了县令!”
“杀官啦!”
“杀了他!”
衙役们这时不再有所顾忌,藏在他们之中的那个高手,此刻更是拔刀在手,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破空而来,人还未至,手中长刀就先折射出一抹寒芒!
“呵......”
陈谓然抬起头,那个人一看见他的眼,心里狠狠一颤。
那眼里尽是癫狂的神色,分明像个疯子一样!
下一刻,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传来,他惨叫一声,直接倒飞出去,一头撞进人群中,引起一阵惊呼。
百姓们脸上半是恐惧,半是兴奋,有些人尖叫着逃走了,更多的人却是留在了原地,又紧张又期待地翘首张望。
“让开让开!”
大队的甲兵终于分开人群,为首的沈修典看向县衙时,却深深皱起眉头。
凉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县衙门口,他身上沾满了血迹,手一松,随意丢到一旁,他的身后,隐约是满地的鲜血。
而这时,里面的那些衙役却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啊,你来了。”陈谓然抬起头,一边嘴角翘起,像是在微笑,另一边的脸却又是带着点悲怆,活像是被分割成两块的一张脸。
本来这时候应该赶紧让人去查看王爷身上有没有伤势,但沈修典却被他的样子吓得呆了片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平苗
曹茗离开王府的时候,正是满园新一轮花朵含苞欲放的时候,花未开放,而春风已先是迷人。
现如今,满园芳华中,只剩下一个少女,孤独地看着花朵。
曹茗在这里的时候,虽然雇了不少看家护院的人,可却没招哪怕一个下人,除了做饭以外,独孤现在的生活几乎都是自理。
当初和她一起被救出地牢的那些孩子,有的人又被自家的父母找了回去,有的人则是找到了愿意寄养的人家,剩下的那些,几乎都被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学本事。
偌大王府里,凉王独独留下她一人,还认她做了女儿。
两月前,皇帝还特意在诏书中提到了她,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是寻常,在诏书最后,竟然还给了她一个封号。
西凉郡主。
这就相当于承认了她的身份,将她,从一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小女孩,直接变成了皇亲国戚。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她现在的那个,父亲。
独孤能感受到,凉王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情,虽然复杂,却可以分辨出,里面没有任何恶意。
而且,那确实是一种舐犊之情,并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杂的想法才把她当做女儿。
独孤很早就懂事了,她学会了用冷漠对待世界的恶意,用淡然处理生活的困苦,她是一个乞丐抚养长大的,但就在去年年底的时候,乞丐被两个黑衣人当街打死,接着,他们就掳走了自己,把自己和其他孩子关进那座地牢里。
听他们偶尔的交谈,似乎这样的地牢还有许多个,更多的则是用来去装那些成年人。
凉王把她当做女儿一样宠爱,而她也是把他真的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在王府彻底安顿下来的那天,曹茗带着她去看了她的新房间,那里的布置很是舒适,曹茗在旁边开玩笑般的说道,没想到一个王爷竟然也会布置女孩儿的房间。
父亲还在这里的时候,每天都会督促她早起出去跑步,但她的身体瘦弱,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他背着自己回到王府。
若是偶尔出去,父亲还会隔三差五寄回来很多新奇的玩具和礼品,当然了,书信几乎是两三天就会收到一封。
但她最怀念的时候,还是父亲在她床前讲着那些傻傻的睡前故事。
可是,如今已经半个月过去了,据岳伯伯说,凉军每天都在回程的路途中。
但,父亲的信,却是一封都没有了。
而曹姐姐,如今也是不告而别,偌大王府,竟是连一个能倾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园中花新开,不见旧人来。”她蓦地想起之前在书上读到的一句诗,此时吟哦一遍,竟也有借古讽今的伤感之意。
可,我岂是贪恋这眼前富贵。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真切切对我好的家人......
她叹息一声,神色复杂地继续发着呆。
“王爷,凉郡有信送来。”
传令兵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正在看书的凉王,施了一礼,放下信就准备离开。
往常的王爷虽然也是不怒自威的样子,但碰到自己这些普通士卒,却也能够放下架子谈笑风生,可近来他不仅出来的少了,偶尔见到,也都是满脸阴冷和不耐烦,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样子。
此刻抬头看他,也是一脸的戾气。
“你抖什么?这么怕我?”
凉王很是随意的问道,那个传令兵本来也不是特别紧张,被他这么一说,却被吓得真的开始两腿瑟瑟发抖。
“这么严肃做什么?”
王爷脸上的戾气忽然消散,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来,笑一笑。”
营帐被一把掀开,里面的凉王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他一抬眼就看见了沈修典,还有在他身前跪成一排的人。
“剩下的人,拿去和车轮对比,高过车轮的,无论男女,一并杀之!”
沈修典正一脸不忍,这时听到这话,不由和旁边的几个校官都一起吃惊的看向陈谓然。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凉王吗?
陈谓然冷冷说道:“不过嘛,现在是本王回家的时候,杀人不吉利,唔,长郡铁矿尚且还缺人,送去做矿工吧。”
“是......”
沈修典拱手而拜,心里只剩下刚才凉王漫不经心的那句“一并杀之”。
似乎,他是开玩笑的吧。
是吧。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他当了楚帝十年的臣子,也没体会到这种感觉。
楚帝喜欢谋定而后动,平常静心于朝廷公务,发起怒来,却也不会让人害怕到这种地步,更让人敬畏的,反而是他的地位和权力。
而这位凉王,分明又是另一种人。
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长郡郡城权贵,如今已经是十室九空。
凉王高高坐在公堂上,而外面则跪满了百姓,堂下满满都是扔进来的“冤状”。
何谓冤状?
凉王让人骑马在郡城内四处叫喊,告诉百姓们,现在只要手写一份诉说冤情的状子,只要控诉对象是世家权贵,凉王就能帮他们解决。
若是不会写字,直接在堂上喊冤亦可。
而一天下来的结果,就是长郡矿山又多出了数百个劳工。
天色已晚,沈修典正想去询问今日轮值的校官今夜要不要彻夜行军,若是不要的话,他现在很想回自己的营帐里去好好睡上一觉。
“请问前面的可是沈大人?”
身后传来一声喊叫,沈修典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正在大步走过来的校官。
“今夜大军驻扎休息,王爷请沈大人去帐中饮酒。”
“饮酒?”
沈修典想了片刻,也没多说什么,闷闷道:“带路吧。”
“来了?坐下,自己拿碗。”
陈谓然正坐在桌前,桌下垒起一个小炉子,桌面上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广口陶盆,里面翻滚着各种菜肴,旁边是一圈蘸料。
火锅。
据说是凉王自创的吃法。
即使现在是春天了,他还是很喜欢这种吃法,而且条件允许的话,锅里面的内容还能丰富许多,就像今天这样。
抄家抄检出来的财富,大部分都被凉王随意散给了平民百姓,沈修典记得,自己白天刚开始还劝过凉王,说这样给百姓财富,无异于是在害他们。
凉王于是反问,说怎样才能帮他们。
沈修典想起某次和楚帝的谈话,当时,楚帝说,要穷尽自己平生去励精图治,打压权贵,重农抑商,让楚国的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于是,他便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但凉王却说,
放屁!
若是平常人,沈修典早就不顾性命地冲过去和那人厮打到一起了。
你羞辱我,可以,但绝不能羞辱圣上哪怕一个字!
而眼前,却又是圣上指定的继承者。
桌上还有一壶酒,两个酒盏,却都是空着的。
沈修典并不客气,直接伸手去拿来一个酒盏,倒上一盏,仰头喝完。
“你心里有事?”
“有事且不明。”
陈谓然的问话就已经是冰冰凉凉,沈修典虽然努力加重自己的语气,却并没有比他更加冰冷,因为里面不由自主露出一种怒其不争的怨气。
“讲。”
“如今圣上病重,安贼掌权,身后世家更是窥视神器,志在天下,而王爷天潢贵胄,手握重兵,正是积聚实力人心以图谋大事的时候,何故要在这时候妄兴杀戮之举,就算如此,您也大可让臣去做,何必要自污名声。”
“安家现在有多少兵马?”陈谓然似乎根本就没有听下去他的话,直接反问道。
“目前可立即动用的大军,不下二十万,近来听说景郡的郡守也换成了一个姓安的人,景郡乃是楚国的产粮大郡,历来存粮最多,安家燃眉之急可解,手里又更从容,若是此刻加征兵丁,至少又能有数万青壮,而再加上各地的郡兵,则人数不下三十五万!”
“我现在手上有多少兵马?”
沈修典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迟疑了一下:“臣不知道凉郡内有多少兵马,但臣知道,在联军与圣上兵马大战前,您曾经带着三四万精锐来明郡观战,而后圣上感觉自己病情加重的时候,又派臣和安蛟连各自带着数万兵马,人数鼎盛时期,也能号称有二十万精锐。”
“可现在,您身边也有十万大军。”
他皱起眉头:“王爷,请问您是要通过自污的方式,来让安家放松警惕吗?”
太幼稚!
他在心里评价道。
这个举动或许可能让部分人放松警惕,但安家真正掌权的那一批人,谁又不是聪明人?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的心思!
看着凉王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沈修典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刚想说什么,只见凉王抬起一只手。
“我今晚只是想找个人喝酒,而喝酒的时候,我喝的是心情,而不是你说的这些事情。”
“臣明白。”
沈修典看了一眼凉王手里的剑,从善如流的说道。
“喝酒喝酒。”
两个时辰后,陈谓然从帐中走出来,他几乎没喝多少酒,反正他说一声喝酒,沈修典就不得不举杯一饮而尽。
这或许就是下属的又一种悲哀吧,上司让喝酒你不喝?
外面不知何时站着几名副将,正毕恭毕敬地原地等待,看见他走出来,所有人立刻躬身行礼。
“袁成。”
陈谓然随意点了一个人,那名副将立刻出列。
“末将在。”
“你领五百骑兵,带着沈大人,唔,还有列位大人,把他们一路平平安安的送到凉郡去,到了那儿,再去郡守府找一个姓平的人,他会告诉你下一步做什么。”
“末将领命!”
袁成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走进营帐里去,不多时就扛着醉醺醺的沈修典走了出来,又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才去召集自己的队伍。
几个一脸晦气的文官却是才被从自己的囚禁处放了出来,他们也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那名副将走进骑兵的队列中。
“接下来,就没人打扰本王做事了。”
陈谓然看向那些将领,冷冷说道:“本王做事,无须向他人解释,但现在,我却只想问诸位一句,可愿为万户侯乎?”
众人一愣,但随即看向凉王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热切。
大楚军制历来最高是伯,若不是那四个武勋世家里的人,哪怕是各大世家子弟,凭借战功也最多升到伯爵。
楚帝病重的消息一直都被安家死死掖着,因此,外界还以为楚帝正在军营中考虑下一步计划。
凉军内部高层倒是有很多人知道,这其中,就包括那些副将。
圣上病重,而京城里又传来那位皇帝自杀身亡的消息,这么说,陈氏如今唯一的后人,不就是眼前的凉王么?
他现在这么说的意思,已经是很明确了!
这是从龙之功!
武勋世家都还在安家的阵营里效力,目前尚未可知他们这些历来忠于皇帝的世家是否会投向凉王这边,但目前来看,自己等人却是更早就跟随凉王,不管怎么说,有那一点情分在。
陈谓然深沉的看了一眼那些将领,眼里尽是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传令长郡六城,全部紧急扩充郡兵,违令者斩立决。”
“送信给凉郡的长吏岳韫,让他从苗地征发三万人,全部送去明郡平城支援安蛟连。”
“喏!”
“报!急报!”
正在陈谓然开始布置任务的时候,营外响起暴雷也似的喊声,此刻除了凉王营帐周围,所有凉军都已经集结完毕,那名疯狂冲来的骑兵还没到营门口,就被十多人直接拽下了马。
“王爷,凉郡急报!”
一名校官大步跑来,将手里的信纸递送给陈谓然。
陈谓然还没来得及查看,只听外面又是一阵喧闹,似乎又是一名送信的骑兵。
“王爷,是凉郡急报!”
看了看手里的两封信,他眼神闪动一下,看见其中一封信外面有曹茗的标记,另一封,则是岳韫的署名。
他皱皱眉头,先打开了岳韫的信。
“王爷如唔,曹氏阴谋造反,连接苗地余孽作乱,如今魏东数万大军兵临城下,苗地亦是数万大军虎视眈眈,安营于郡城外三十里,将军裴玄自领一军身赴边疆召集援军,将军王风虎麾下可战之兵不足,数战于敌,三次断敌粮道,如今坚守不出......”
“曹氏叛乱,祈请王爷速发援军!”
而曹茗的信,则是这样写的:“密探回报,自汝领军外出月余,凉郡长吏岳韫便秘密与凉郡诸世家家主会面,内容疑是囤积粮草,近日,又偶得收获,苗人首领蓝娘秘密集结苗人大军,作北伐之举,魏东有楚国二将镇守,虽遭大败,然尚且足以和魏人相持,魏东不足为虑......”
“呵...”
陈谓然沉思片刻,笑道:“更改孤之前的命令,征发长郡六城青壮,召回安蛟连及所有派出大军,派出骑兵先行,传令凉郡继续坚守,等孤大军到来,发兵平苗!”
“不管这两个人怎么说,反正都有苗人,那就先灭了他们!”
“喏!”
附:今日才发现qq浏览器也能看到我的,里面竟然也有人看。
这本书也就是我的练手作品,偶尔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只能说些抱歉,自己现在也就是水水字数,顶多保持故事的基本逻辑能够看下去,不喜欢的人,我很理解。
之前看到有人喷我送女,之后再去看一下,看起来确实有点,是我写的不好,我认。
不过本书设定里就是没有女主角的,可能是我写的问题,曹茗在我的设定里,是个卧薪尝胆的女枭雄,而不真是一个当王府里无情工具人的情报头子,这一点,是我现在想推动剧情,又不想写那么多情情爱爱的情节,那样,我写的不舒服。
就这样吧,希望之后写的能让大家更喜欢一点吧。
又:我作为一个读者去看自己的,有时候都有被喂shi的感觉,因为我现在是水文,也懒得去看上下情节了,照着前一天残留的记忆写,也从来不修改,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