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因由
等她恢复好，伤势较轻的林奕和段情早已经调息结束。
段情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毕竟他修为已经是练气巅峰，几次三番被个小丫头救下，真是将他的骄傲击得粉碎。
“看不出来啊！你这匕首，竟然还带阴招。”
林奕这委委屈屈控诉的模样陆瑶真瞧着也觉得可乐，提醒道：“没有它你们还不一定能清醒。”
“也是哈！”
就知道会是这样，陆瑶真转而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奕解释道：“这是幻洞，来得悄无声息，走得悄无声息，中招也是悄无声息。”
总之就是防不胜防，若没有陆瑶真，两人虽然也能清醒，但怎么也要重伤甚至根基受损。
该说不愧是琼华大人的血脉吗？小小年纪，本事却不逊一分，真是让人惭愧。
“算起来，我可救了你们两命。”陆瑶真竖起两根手指，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
段情哈哈一笑，道：“行，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缺追随者吗？”林奕舔着脸，挪到陆瑶真身旁。
陆瑶真别过眼，这谄媚的样子真是让人不忍直视，初见的嚣张暴躁全部消失，该说不愧是厚土族吗？本质还是这么……
“那句话是真的，我并没有非要当什么少主，我来这里是因为这也是我进入九叠城的试炼。”
她眼里心里有的，只有仙途，只有大道，其他的，失去什么她都不可惜。
她没告诉他们，琼华把她送进来可能是为了让她争一争。
否则两人怕是会唠叨个没完。
人外有人，她的修为在这里面算是底层，她并不觉得自己就能脱颖而出。
陆瑶真现在的思想里，自己还是那个乡野丫头，没有什么野心。她也只是想着试炼通过就好，大可不必好高骛远。
她根本没有彻底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曾经的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不是那么容易能洗去的。
“你可知道，这次试炼第一名的奖励中有一瓶可以提纯血脉的天淬液。”
试炼头名的奖励有三：少主之位、天淬液和锻骨丸。
天淬液是令无数混种妖族趋之若鹜的至宝，锻骨丸则是最适合低阶修士增强体魄的丹药，有了锻骨丸，就能直接将身体素质拔高到筑基期。
陆瑶真确实心动，但是她同时还修炼人族心法，对血脉什么的，并没有太大的执着。
“既然都是好东西，你们怎么不去试试？”
陆瑶真这句话没有嘲讽的意思，她是真好奇这俩人的想法。
“因为前者只对混种有用，后者我和林奕都服用过。”
像是害怕她不被打动，段情又解释道：“也不是不能给更好的奖励，只是没有必要。少主之位本就要面临许多危险，怀璧其罪，没必要再增加生存难度。”
他句句带着劝诱，暗示道：“少主之尊能得到的好处可不仅仅是表面上这些。”
不说奖励，光是这个地位，便能带来数之不尽的好处。
陆瑶真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
可林奕和段情不肯放过她，一人一句，默契十足，陆瑶真没别的感觉，倒是挺有趣的。
如果曲梦在，一定会告诉她，这世界上，有一种艺术形式叫相声。
“少主之争，也是势力之争。”
“众所周知，羲和界没有秩序。”
“对喽，外面的世界混乱不堪，争斗不断，就将九叠山硬生生衬托成了世外桃源。”
“九叠山纷争少啊，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而且，作为杂居之地，大大小小的势力无数。”
“这意味着什么？”
“平时没有矛盾的时候还好，涉及利益，和平的表现便被撕碎。”
陆瑶真恍然。
九叠山各方势力相互制衡，没有利益冲突，便能和平相处，如今这个情况，少主之位给谁都不合适。
就在这个时候，陆瑶真出现了。
她是外来者，不偏向任何一方。她又是琼华的孩子，天生就是九叠山的人，她当这个少主，名正言顺，也最能堵住他们的嘴。
制衡之术，偏则乱，需得抑强增弱;衡则稳，那便要维持现状。
但有时候稳不完全是好事，因为久了便成似水。
乱也许可以增加活力，但是却容易失控，必然造成损失。
那要怎么办才能既能保持进取之势，又能乱中有序？
另辟蹊径。
注入新的活水。
真是好算计。
不愧是修仙者，不愧是一手建立一方势力的强者，做出来的每件事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若是真的以为她是顾念着亲情，那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此时的琼华尚不知她的女儿生而知之，有个聪明脑瓜，在见识增长、眼界宽阔之后愈加敏锐，已经把她的打算摸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陆瑶真再年长些，或许还能看得更深些。
殷琇对她的看重明眼可见，留下陆瑶真，是为九叠山和夷天宗结一个善缘，也是给九叠山寻找到一位大乘期的护身符，更是收获一位潜力巨大的晚辈。
一举三得。
琼华从来都不是感情至上的人，她只是聪明，会审时度势，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在有些时候显得温和仁慈，有的时候又显得冷酷无情。
而这些，殷琇知道吗？
他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计较，因为他知道，夷天宗今非昔比，他又何尝不是想将九叠山当做靠山？
他不能死，夷天宗不能倒，新一代弟子一个也不能少。
所以他得低头，连惩罚个晚辈，也要透过琼华。
有九叠山在前，他们夷天宗才好苟命。
这是共赢，更是对陆瑶真而言，最好的路。
所以，他不计较。
想通之后，陆瑶真便有些兴致缺缺。
看来这个少主，她是非做不可了。
她的修为即将要突破练气中期，筋脉一鼓一鼓地，涨得难受，可是现在根本不是突破的时机。
突破需要安静，也需要专注。
进阶更不是突破那么简单。
首先要巩固修为，其次还要熟悉一番新阶段，最后还要学会控制更上一层楼的力量。
也不知道下一次虚洞何时会来。
喋喋不休的段情林奕话音戛然而止，两人目光投向同一个地方，戒备道:“有人来了。”
第三十一章 妖精
绿丛中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头顶上白白软软的兔耳微微颤动，粉嫩嫩的脸蛋柔软可爱，看到段情，她的目光登时像是水面泛起了粼粼波光。
“段哥哥，你也在这里？”
她跳出来，眼看着就要扑到段情身上。
段情脸色骤变，震惊中还夹杂着惊恐，他敏捷地躲开，还与小妖拉开一大段距离。
小妖扁了扁嘴：“段哥哥怎么这样，人家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小妖眼眶微红，抽抽搭搭地，可怜巴巴的样子，寻常人看了怕是要骂段情一句郎心似铁。
可惜段情在陆瑶真眼里也就是十二三的模样，那小妖看起来跟陆瑶真差不多大，这画面就显得颇为怪异。
段情躲到林奕身后，“你去，把她弄走。”
段情比起林奕岁数大些，个子也高些，此刻却缩着身子，努力把自己藏起来。
林奕无辜地摊手，他乐得看热闹，哪里会出手帮忙，“我可做不了这事儿。”
“是不是兄弟？”
“不是。”林奕不假思索道。
段情一时语塞。
他目光一转，看到后面盘腿坐着的陆瑶真，忽然笑了。
“瑶真啊！瑶瑶啊~真真啊~”
陆瑶真把扑过来的段情推开，“有话就说，再这样说话我动手！”
段情嘿嘿一笑，“已经不用了。”
那小姑娘眼眶里依旧含着泪光，可是看着陆瑶真的眼神却锐利无比。
或者说饱含恨意。
她也就这么看了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
陆瑶真一头雾水。
“你们在搞什么？”
什么鬼玩意儿？
她这是莫名其妙多了个仇人是吧？段情不就是演了场戏，怎么仇恨就拉她身上了？
她冤不冤啊？
林奕在段情狡辩之前噼里啪啦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就是那个小妖精看上了段情，她以为段情心上人是你，于是嫉恨上了。”
陆瑶真哼笑一声，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们才多大？我才多大？”
这怎么可能？
一群小屁孩，怕是连情爱是什么都没搞清楚，说什么嫉恨和心上人？
“确实如此，但那小妖精不讲道理啊！”段情连连点头。
陆瑶真冷笑:“我觉得你更不讲道理。”
眼看着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林奕为了保住自己狗命，连忙开始解释:“妖精这种生物，有善和恶的两个极端。”
妖精有理智，但也有限，大多数时候都全靠本能行事。
“那只像兔子一样的妖精，其实就是由恶念聚集而成。”
段情补充道:“准确来说，她由爱意组成。”
“爱意怎么会是恶意？”陆瑶真疑惑。
不过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是一种极端的爱意。
任何东西，泛滥了，便会成灾。
超过那个度，再好的，也成了不好。
“她以爱意为食，你若是选择躲避或是攻击，她会将你嚼吧嚼吧吞进肚子里，你若是给予她爱意……”
陆瑶真挑眉，“就不用死了？”
“那是不可能的，她可能会给你个痛快。”
陆瑶真翻了个白眼，朝段情问道:“她盯上你多久了？”
“很久了。”
“那你命真大。”
“好几次都差点没了。”怕倒不怕，就是烦，一次次的，把他磨得快没脾气。
“那这事与我有何干系？”段情要是没有合理的理由，陆瑶真绝对不会轻易让这事儿过去。
“妖精的爱意，很容易转化为嫉恨。”
陆瑶真不耐烦地皱眉:“然后呢？”
“算起来，妖精的性别是可以变化的，若盯上的猎物是雌性，他便是雄性，若盯上的猎物是雄性，她便是雌性。”
“而只有同一性别的竞争者，才能杀死她。”
“所以，她把我当做竞争者了？”陆瑶真嘴角微抽。
老天爷，她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
“正确！”段情讨好地拱手一笑，“所以，帮帮忙，帮帮忙……”
陆瑶真想到什么，火气尽散，“要我帮你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段情警惕地抱紧自己，“什么条件？”
“暂时不知道，以后再说。”
段情苦着脸，他就知道人情不是好欠的，这种承诺对修真者而言最要命，一旦对方起了坏心思，他就要因此断送仙途……甚至性命。
这时候段情大可以和陆瑶真僵持，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相信她。
一半是因为信任，毕竟对方救他那么多次，另一半则是因为投诚。
他们一族向来是琼华大人坚定的拥簇，所以他才能这么快知道陆瑶真的存在。
哪怕他再不喜欢纷争，也要做出选择。可无论选择哪一方势力，他们都会陷入两难。
这时候，陆瑶真出现了。
他拿乔过，也考验过，陆瑶真的一切都让他满意，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犹豫，她就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选择。
陆瑶真直直地看着他，许久，嘲讽一笑。
她理想中的修仙，也许是久居深山，苦修悟道;也许是游历天下，斩龙屠蛟;也许是遁入红尘，尝尽悲欢。
但从来没有一种是勾心斗角。
陆瑶真讨厌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但是身处其中，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独善其身只是她的奢望。
在羲和界这样的地方，注定不能安稳地修炼。
她这么弱小，也注定做不到无视规则。
也罢，仙路既然无法平顺，那就适应规则，将一切邪魅尽诛，将一切算计荡平。
这一切，就当是为她的仙途增添点乐趣。
看着虚洞始终没有再出现，陆瑶真道:“你们可以继续原来的话题。”
林奕和段情对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
陆瑶真要是不愿意，他们可能还需要再费点心思。
“除去我们两个，能和你势均力敌的，只有三个。”
“一个是鬼族的小崽子，冥霖;一个是腾蛇族天骄，洛起;一个是清净斋的陈淞南。”
当然并不是说九叠山只有这几个势力，而是其他都都唯他们马首是瞻。
“冥霖与你年岁相仿，已经临近筑基。洛起一族被龙族驱逐之后仓皇来到九叠城，多数时候偏安一隅，不参与九叠城事务。陈淞南是个满脑子打打杀杀的杀神，被清净斋逼着参加的这次试炼。”
“那你们呢？”
“我们的族人都是琼华大人最亲近的部下，段情他们锦鸡一族镇守九叠城，我们厚土族镇守七叠城。”
第三十二章 人偶
陆瑶真了然，“原来段情是锦鸡。”
锦鸡一族曾经是凤凰族的家仆，后来他们野心渐长，自立出来后，对凤凰一族大肆诋毁，妄图取而代之。
上蹿下跳许久，高傲的凤凰族终于垂下头颅，施舍他们一个眼神。
没有看到这群跳梁小丑还好，看到了，凤凰一族岂能容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锦鸡族闹腾许久，最后徒劳一场笑话。
但那些自比凤凰的锦鸡是激进一脉，段情他们仍旧忠于凤凰族的这脉却是逃过一劫。
但也仅仅只是逃过一劫，他们没了容身之处，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是琼华收留了他们。
“话说，八叠城的主人是谁？”陆瑶真猜测，一到九，数字越大，越得琼华信任，既然如此，怎么唯独八叠城没被提到？
林奕理所当然道：“八叠城对这次试炼毫无兴趣，八叠城城主是琼华大人的相好，什么都听琼华大人的。”
陆瑶真嘴角微抽。
原谅她现在还没有对修仙界开放的风气完全适应，所以仍然会惊讶。
她本来准备好奇一下，谁知下一刻又被突兀出现的虚洞吞了进去。
这次的虚洞简单粗暴很多。
陆瑶真尚未站稳，就迎来了第一波攻击。
攻击她的是一个金色人偶，它举着把利剑，招招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人偶不知疲倦，也不会受伤，陆瑶真与它周璇将近半刻钟，才摸清它的风格，能够从容应对他的一招一式。
陆瑶真很清楚，这样打下去不知会消耗体力多少体力，后面是什么情况尚不可知，她可没时间在这里陪它玩儿。
于是她开始寻找人偶的弱点。
陆瑶真刚开始的想法是：人偶能行动，要么是有阵法在运行，要么是有能源支撑。
可是她找了许久，连人偶的胳肢窝都检查过了，什么都没发现。
她有些自暴自弃，松懈下来，出招就下意识延续了以前的习惯。
当她匕首划过人偶的脖子，成功让它头身分离的时候，陆瑶真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来不及思考，下一个人偶凭空出现。
这是木属性的人偶，身上缠满了藤蔓，看起来像一棵人形的树。
陆瑶真没有去攻击它的脖子，而是尝试攻击其他要害。
果然，人偶完全仿照着真人，对战时只管把它当做真正的敌人便是。
连续胜利几次，刚开始还挺轻松，可人偶是一个更比一个强，势均力敌的时候，战斗就开始艰难起来。
这是一个冰属性的人偶，通体雪白，毛茸茸的，看起来可爱温厚，可是下手却是毫不留情。
它放出三根冰刺，冷寒的冰刺闪着幽幽白光，所过之处，似乎连空气都被冻结。
去他的势均力敌！
人偶的实力骤然提升，这招式一看便知道不是能轻易接住的，陆瑶真果断选择暂避锋芒。
可是她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冰刺擦肩而过，她肩膀上的经脉肌肉全被冻住，左手彻底没了力气。
陆瑶真凝出一个水球，朝人偶扔去，水球速度很快，看起来是攻击手段，实际上刚到人偶近前就完全炸裂开。
水全都泼在人偶身上，陆瑶真面露喜色，刚准备把水凝结成冰，人偶却像是察觉了她的意图，抖了抖，水凝成冰，被它咔咔掰开。
陆瑶真凝结的冰肯定不会这么脆，但它自己凝的冰却可以由它控制。
她设下的陷阱就这么被轻松破解。
陆瑶真本以为可以靠智慧和算计取胜，谁知她低估了人偶。
谁能想到人偶竟然还会思考还能随机应变？
这战斗意识，比她还强。
陆瑶真修行不久，没有选择功法，对战多是靠着本能，只有狠劲没有章法。
这样的打法好在出其不意，总能随机应变，但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稍不注意节奏就会变乱，容易被人抓住破绽。
她知道靠耍小聪明不是长久之计，但是……她还只是在试炼啊喂！
陆瑶真有些焦灼，她没有跟人对战的经验，一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获胜。
她的每一次攻击好像都能被人偶以各种方式挡下来，而她得用尽全力，才能躲开对方的攻击。
伤口越来越多，不致命，却难熬。
挫败。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次次都能力挽狂澜，可是每次都要付出巨大代价，从没有游刃有余的时候。
这何尝不是因为她不够强？
被这样的紧迫感包围，她忍不住绷紧了心神。
她该怎么办？
人偶不知疲惫，没有留给她喘息的时间，战斗之时分神，是大忌！
哪怕心里再多担忧，再多疑惑，这种时候也不该胡思乱想，当开始对峙、开始战斗，你的眼里就该只剩下一个人——你的敌人。
冰刺刺向陆瑶真要害，陆瑶真因为心慌意乱，挡住了前面的那根，却忽略了身后的另一根。
冰刺没入陆瑶真的身体。
完了。
陆瑶真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就这样了吗？
难道就这样到此为止。
不，不该是这样。
疼痛席卷而来，可是陆瑶真却发现自己没有死。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偶，它不似刚刚那般咄咄逼人，就像个精致的摆件，立在原地。
陆瑶真好像明白了！
这里是试炼洞！
这些人偶的目的根本不是杀死她！
陆瑶真既是庆幸又是难过。
庆幸她还没死。
难过的却是，这人偶实力与她确实是一样的，只不过，人偶的技巧、敏锐度比她好得多。
所以她打不过。
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当这个少主吗？
也许琼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之时，难免草木皆兵，多思多虑。
这时，发顶传来一阵冰凉，原来是人偶用它的巨掌在她头上轻拍了两下。
陆瑶真看向人偶木愣呆滞的眼睛，委屈地扁了扁嘴。
发现她没有害怕和排斥，人偶将她环在怀里。
巨大的一只雪怪人偶，把陆瑶真衬得愈加娇小。
陆瑶真把脑袋埋进它长长的白毛里，就像是躺在云里，冰冰凉凉，又干燥柔软。
它不会说话，只是安静地呆着，动也不动，任由陆瑶真在它怀里躺着。
周围很安静。
人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生命，陆瑶真想到这个，不知怎么，有点心酸。
第三十三章 进阶
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这时却又互相依偎。
因缘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陆瑶真心态平复下来，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她没必要委屈，也没必要自我怀疑。
既然有不足，那就补上，何必要用那些负面的情绪搅乱自己的平静。
她本该更坚定些。
其实，换个说法：只要自己多多实战，多多锻炼，一定能达到人偶这种程度，她这个阶段，原来可以这么强。
挫败感被人偶一个怀抱治愈，陆瑶真知道，进阶的契机，到了。
放任压制许久的修为，或许是因为她此刻念头通达，她感觉顺畅无比，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甚至没有摆出打坐的姿势，只是舒舒服服地躺着，身体和精神都高度放松。
一直压抑着，也期待着，如今终于落到实处，陆瑶真舒适得喟叹一声。
修为一直到达练气后期，眼看着还要继续往上冲，陆瑶真连忙压下这个势头，再冲，修为便要虚了，修行路上可以放肆，修行却是克制。
自然进阶就是这一点好，竟然省却了大部分巩固修为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她的修为就稳定下来。
至于熟悉自己的新力量和新阶段……
陆瑶真看向人偶。
它还是那么呆。
可没有比试炼洞更为合适的地方了。
战斗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能熟悉自己的力量。
不过嘛，陆瑶真还是蹦起来，认认真真地给它行了个礼，“还请道友指教。”
她有许多想法，但是未曾实践过，如今正是试错的好时候。
陆瑶真发现，自己进阶后，人偶的实力也提升了。
这样最好。
“来吧！”她扬了扬匕首，就像是在跟长辈亮爪子的小兽。
雪人人偶呆滞片刻，周围开始下棋来纷纷扬扬的雪。
在这种地方，下雪显然是异常现象。
陆瑶真有些不解。
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有神识这种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够笨的。
她将神识探出去，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哪怕身后，身侧的位置，同样在她掌握之中。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雪花的异常。
寻常的雪花里藏着几片特殊的，而且已经有两片落在了她身上。
被雪花碰到的地方，血肉已经消融，她却没有察觉。
陆瑶真筑了个冰墙，将还未落下来的异常雪花挡住。
“这一招好厉害！”想学。
雪人人偶扭过脑袋，看她一眼，继续攻击。
当然，最后陆瑶真还是败了。
“再来！”
“再来！”
她一次又一次，她陷入了受伤、养伤，受伤、养伤地循环。
陆瑶真的耐心并没有被消磨，反而越挫越勇。
不过进步也是显著的，她身上多了分锐气，对时机的把握、对一些攻击甚至可以下意识应对。
从最开始的半刻钟，到一刻钟，甚至势均力敌，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到后来，陆瑶真已经能略占上风，但是，在要获胜的关头，她总是会出些差错，最后还是失败。
陆瑶真再一次站到雪人对面，雪人人偶却没动。
“动手呀！”陆瑶真含笑催促他。
雪人人偶还是没有动。
陆瑶真笑容垮掉，勉强道：“你发现了啊。”
当然没有回答。
僵持许久，双方都不愿意妥协，陆瑶真无奈道：“好吧，我这次认真打。”
雪人果然信了。
陆瑶真自得一笑，她怎么可能认真打呢？
不过样子还是要装的。
陆瑶真知道神行对没有灵智的东西是不起作用的，所以放心地发动。
可是下一刻，她却转瞬来到了雪人人偶身后。
陆瑶真懵了。
噗嗤一声，雪人弯下腰，撞上她的匕首。
陆瑶真没想到听会这么做，红着眼眶质问道：“我就是舍不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雪人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陆瑶真看过去，地面上雪白的一行字，“莫驻足，莫停留，聚散终有时，小丫头，愿你青云直上。”
雪人躺在地上，朝她挥手，像是告别，然后闭上眼睛。
陆瑶真上前几步，想去看看它，可是它却化作白光消失了。
不，还有一团白光，朝着陆瑶真眉心飞过来。
这是……
一篇功法。
是她心心念念的群体攻击功法。
陆瑶真伸着手，看着空空荡荡的地面，有些茫然。
她想带他走的，可是她知道不可能。
所以，她只是想……多陪陪他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
另一只人偶悄无声息出现，陆瑶真回过神，含着泪，勉强一笑，下意识拱手行礼，“请道友赐教。”
岩石组成的人偶攻击的动作一顿，才重新开始。
石岩人偶实力本就比她强上一线，不出意料，陆瑶真输了。
陆瑶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整个人放空，她什么都没想就是很难过。
石岩人偶笨拙地蹲到她旁边，他的眼睛部位是两块石板，陆瑶真没法从石板上看出情绪。
她笑着喃喃：“谢谢。”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从试炼洞出来，已经是虚洞试炼结束的时候，陆瑶真被直接传送到虚洞外。
外面人山人海，他们目光灼灼，看着最后一个出来的陆瑶真。
被这么多眼神注视着，本来因为分离而难过的陆瑶真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琼华，疑惑地歪歪头。
“恭喜你，获得头名。”
陆瑶真点点头，兴致缺缺。
琼华看出她状态不对，朝围观者们点点头，带着她离开。
等到了僻静无人处，她才问道：“可发生什么事了？”
陆瑶真犹豫片刻，她太想找到答案了，所以还是把试炼洞里面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死了吗？”
“没有。”
陆瑶真松开眉头。
“他……有灵智对吗？”陆瑶真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她还是问了出来。
“对，也不对。”
人偶里面，是残魂。
是是一些先灵的残魂。
修仙者除非修炼了特殊的道，大多都不入轮回，一旦死亡就只有魂飞魄散一个结局。
若是有机缘还能转鬼修，没有机缘的，只能感受着灵魂消耗，最后还是消散。
这也是为何修仙界夺舍泛滥的原因，少有人能忍受自己一步步走向消亡。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指的是人偶里面的残魂。
“他们，是愿意以自己生命最后的所有，为修仙界传薪的人。”
在试炼洞久了，灵魂被消磨，有些只残存着些许意识。
雪人人偶应当还有灵智，但也所剩不多了。
羲和界争斗太多，陆瑶真从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群……人。
他们是在燃烧自己，为后人照路。
“他们是英雄，是伟人。”
“不，”陆瑶真反驳，“莫要叫他们伟人，他们是……亲人。”
第三十四章 质疑
“谢谢您。”陆瑶真忽然道。
琼华笑而不语。
“刚刚那么多人等着您主持局面，可您还是选择带我离开。”
琼华是发现了陆瑶真的不对劲，照顾她的情绪，明明这样做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损害她的威望，可她还是做了。
这样周到，真是让人恨也恨不起来。
琼华笑笑，没有回应她的感谢，转而叹道:“瑶真，你很幸运，能遇见一位如此温和可亲的先灵。”
会选择用最后的生命去培养晚辈，这样的先灵大多是好人。
可在经历漫长的孤寂和一次次单调的战斗后，并非所有人都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被逼到发疯的不在少数。
如果对上他们，很可能重伤……甚至死亡。
琼华轻叹：“你经历过的离别太少，以后，总会习惯的。”
修仙者的生命，太漫长太漫长，任何悲喜，经历多了，就很难再轻易动容。
陆瑶真摇摇头，“不会的。”
她永远也没办法习惯。
不习惯也不能放下。
“那位自觉已是残躯，如今不过苟活于世，所以不愿意你的脚步为他停留。瑶真，你应当向前看。”
陆瑶真沉默片刻，道：“我会的。”
她当然不会停留。
但总要留给自己不舍的情绪一些时间，让它们尽情释放。
是释放，不是忘却和冷漠。
那些值得被铭记，需要被铭记的人，她会背负着对他们的思念，背负着对他们的感激或是爱意，一路走下去。
琼华满意一笑，带着陆瑶真前进几步，指着一个方向道：“你往那边看。”
陆瑶真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山峰竟是最高一座。
自此处极目远眺，可以看见远山的云岚。
长河远隔数峰外，山霭苍苍，云雾缭绕。山上并非十分的翠色，五彩斑斓，杂而不乱，就像颜色泼洒，形成天然又不失意趣的画儿。
最显眼的是一座被削平的山峰，上面坐落着巨大的城池，瀑布如练，飞泄而下，绕山一周，归于江河。
“那儿，便是九叠城。”
九叠城修建得倒比一叠城还随意，未曾多加雕琢的城墙，青石地，青石房，青色的屋檐，若不是还夹杂着其他色彩，怕是会被当做山峦的一部分。
“我们妖族，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藏于山，归于川，九叠城很好地传达着这个精神。
那里，以后便是陆瑶真在修仙界的第二个家。
“接下来还有个昭告仪式，其实也不复杂，就是让你露个脸，让他们认识认识便行。”
最重要的是，向外界宣告，九叠山后继有人。
虚洞试炼之后，陆瑶真便是板上钉钉的九叠山少主，她也明白，自己即将面对些什么。
“九叠山的少主要做什么？”
“只需要在势力谈判和试炼开启的时候站在小辈们前面就行。”
每一个势力都需要新鲜血液，九叠山也不例外，以后陆瑶真就是要成为这一辈新鲜血液的精神领袖。
琼华说得简单，但是站在前面，便意味着你要面临都有人的瞩目和所有的刀光剑影。
你背后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看着你，也跟随你，这种情况下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陆瑶真还是松了口气，她不怕别的，就怕耽误修炼，就怕被拘在九叠山。
琼华笑着摇头，“放心吧，知道你担心什么，修者到底是修炼为上。”
修士大多各自为战，聚拢在一起除了交流经验、交易物品，就是争夺利益，若是管多了，修仙者们还不乐意。
而且就像琼华一样，以后陆瑶真也会有许多护法和追随者，再多事情，分摊下来也就少了。
……
绷紧了会断开，松弛了会鞋带，张弛有度，才能仙路恒远。
战斗告一段落，距离昭告仪式还有几日，陆瑶真就自己四处走走逛逛。
九叠山山是景，水是景，自然的鬼斧神工，尤能让人舒缓心神。
在她悠哉悠哉、寄情山水之时，外面的议论已经是甚嚣尘上。
除了琼华和锦鸡族，知道陆瑶真身份的只有少数。
她只露了那么一面，看起来就像个只知道哭唧唧的小姑娘，没什么气势，长得也一般般。
质疑声越来越大，琼华不得不出声制止。
可是，制止得了那些识趣的，制止不了那些熊的。
这日，陆瑶真躺在树上晒太阳，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喧嚣越来越近。
修士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松戒备，陆瑶真现在就躲在隐匿阵法里，一点也不好奇外面的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准备无视。
“给老子站住！”
嗯？
陆瑶真睁开眼。
这不是段情的声音吗？
这什么情况？难道他在欺负人？
陆瑶真坐起来，低头从树缝里往下看。
“陈淞南，你真是胆大包天，还敢去打扰少主？”说这话的是林奕。
这两个不是不和吗？每次看到彼此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今儿又凑一块儿了。
“你们是她的狗吗？这就叫上少主了？事情可还没确定下来。”说这话的是个挺拔少年，瞧着倒有几分少年朝气蓬勃的模样，可惜说话的语气又冲又爆，活像个炮仗。
陆瑶真摸着下巴，唔……这个陈淞南，是在说她？
段情拦住他的路，“琼华大人都承认的事，你有什么反对的余地？”
“琼华大人是被蒙蔽了。”
陈奕道：“若是少主没本事，琼华大人怎么会让她坐上这个位置，你当大人不清楚吗？少主至少是神兽血脉，再不合适也比你合适。”
“神兽血脉？又不是纯的，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小杂种。”桀骜不驯的少年抬起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话里话外都是鄙夷和恶意。
“这是嫉妒吧？这是嫉妒吧？”
“求而不得了呗，恼羞成怒了呗。”
段情和陈奕一唱一和，连番嘲讽。
陈淞南气得捏紧拳头，想朝两人挥去，最后还是落在了旁边的树上。
单人环抱粗的树被他一拳击得粉碎，木屑木块炸了满地。
陆瑶真叹了口气：树啊，树啊，真是可怜又无辜的树啊！
“若是洛起、冥霖我都能接受，就算是你俩，我都没有二话。可她陆瑶真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她能带着我们做什么？带着我们哭哭啼啼？”
陆瑶真对他的只要质疑和诋毁充耳不闻。
总觉得他们关系很奇妙，也许互相看不过眼，也许不喜欢对方的脾气，但是却总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不管是陈奕和段情，还是这个口出狂言的陈淞南，都是这样，吵着闹着，也许会闹得不愉快，但绝对不会产生怨气和恨意。
真奇怪。
第三十五章 比斗
“陈淞南，你是不是被捧久了，就飘了？”段情疾言厉色，那头红毛在被吹到脑后，露出已经日渐刚硬的脸部轮廓，瞧着很有几分气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九叠山出众的不只我们几个，甚至现在比我们落后的，也有可能后来居上，你在自傲什么？”
“我不是自傲，我说了，其他人都行，可那丫头不行！”
“其他人都行，为何我不行？”陆瑶真撤掉阵法，不远处的三人立马察觉到她的存在，一起看过来。
陆瑶真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走到陈淞南面前，笑盈盈地重复了一句：“其他人都行，为何我不行？”
虽然是质问的话，但她话音淡淡，脸上只有三分笑意，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愤不平。
可就是这样平淡的态度，却让对面的三人察觉到一种压迫感。
段情和林奕迅速后退一步，把陈淞南独自留在前面。
陆瑶真似笑非笑地看他们一眼，两人讪讪一笑。
陈淞南这时候也在打量陆瑶真。
从虚洞秘境出来的陆瑶真狼狈不堪，因为沉浸在分离的情绪中，有些萎靡，连眼眶都是红的。
今日的陆瑶真扎了个单螺髻，发上除了一根红带，再无其他装饰，养了一年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穿着简单的浅红裙裳，看起来清清爽爽。
除开齐整了些，也没其他区别。
陈淞南想到自己竟然从这样的小丫头身上感受到压迫感就觉得懊恼。
肯定是装模作样！
对，肯定是这样。
陈淞南挺起胸膛，昂着头道：“小姑娘，听哥哥一句话，少主之位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只凭运气好是走不远的，你乖乖回去修炼玩耍，先提升势力莫要掺和这些。”
陆瑶真笑了。
妖族的小孩儿……是不是普遍缺根筋。
陆瑶真甜甜一笑，“可是，我觉得挺好玩儿的诶。”
陈淞南能好声好气地说出一句话已经是难得，此刻耐心耗尽，重重地“啧”了一声，拉下脸，“臭小孩儿，哥哥说话你听着就行，不准反驳。”
陆瑶真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炸毛的样子，扁扁嘴，故作委屈，“大哥哥，我也不想的呀，可是这少主之位偏偏要落在我身上，也不知道其他参与试炼的人是不是不行。”
陈淞南脸色大变，这话是能说的吗？一口气把所有人得罪个干净，怎么感觉这小丫头比她还要嚣张？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指着陆瑶真，“你你你……”
“我我我，”陆瑶真打断他，脸上依旧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说的就是你们！”
“你你你……”
“若有不服，尽管来战，当面质问我一声我还敬你是条汉子。以貌取人、无理取闹，只知道背后嚼舌根……”陆瑶真冷笑一声，“废物！”
段情和林奕瞪着眼，没想到她嘴皮子一翻就说出这样的狂妄之词，甚至都没来得及拦。
段情叹气，“唉，被陈淞南刺激得口不择言了。”
林奕面露思索，“这是她的真面目还是我们没真正了解过她？”
陈淞南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狂的人，竟然骂他废物，这能忍？
今天，他非得教教小丫头怎么做人：“既然如此，比一场？”
陆瑶真紧跟着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她郑重行礼，“请赐教！”
话音刚落，陈淞南这个暴脾气已经率先出手。
段情和林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开，给他们腾出场地。
陈淞南没有武器，他向来信奉自己的力量，作为魔人混血，他继承了魔人的体质，加上修炼的也是魔族数一数二的炼体功法，功法脾气相和，竟然让他一下子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而且，陈淞南也是他们这辈人中第一个确定道途的。
他以武入道，若不是性子冲动，完全称得上是他们当中的第一人。
虽然陆瑶真挑衅得厉害，但她没有丝毫轻视的心思，她又不是真的狂妄。
只不过陈淞南这种人，只有跟他硬碰硬，把他按在地上锤一顿，他才能学会好好跟你说话。
当然，这是次要原因。
主要是他太欠揍，陆瑶真手痒。
陈淞南出拳刚劲有力，只看这一招，便知道他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若没有护体灵力，陆瑶真身上怕是会直接被划出道道伤口。
比力量陆瑶真肯定是不如的，她并没有硬抗的想法，侧身抓住陈淞南的手腕，身形灵活一转，靠近他的身侧。
陈淞南觉得这小姑娘也太过天真，他最擅长近战，竟然还敢往他面前凑。
他得意地挑眉：“比近战？你输定了！”
“话说太早是会被打脸的哦。”陆瑶真大笑一声。
谁说她打算近身的，靠近不过是个假动作，待到陈淞南自以为抓住机会的时候，陆瑶真踩着他的大腿，绕到他身后，一脚踹出去。
这一脚用了她最大的力量，陈淞南踉跄几步才站稳。
陆瑶真抱臂站在一旁，大肆嘲讽，“哟，有点本事嘛，还以为你会摔个大马趴。”
陈淞南脸涨得通红，大吼一声，身体瞬间涨大，竟然直接露出原形来。
他的原形是一只高高大大的黑熊，陆瑶真在他面前就像只小蚂蚁。
“这么快就出大招了？”林奕啧啧称奇。
“还是太沉不住气了。”段情摇摇头，已经猜到了结局。
陈淞南不只壮，他还是一只灵活的熊。
现出本体之后，速度和力量暴涨。
陆瑶真表面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其实心中已经有些凝重了。
她不断挑衅，就是觉得陈淞南那性子肯定忍不住，一开始就会使用大招。
如果这时候陆瑶真用尽手段，一招制敌，必能彻底消掉他的气焰。
谁知陈淞南还没有蠢到底。
虽然如此，陆瑶真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好不容易遇见势均力敌的对手，有机会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她该高兴，不是吗？
若是虚洞之前，陆瑶真一定不是陈淞南的对手，但现在嘛……她也不是没有胜算。
裙摆被陈淞南攻击的气浪带得不断翻飞，陆瑶真敛下笑容，一边灵活躲避，一边拿出匕首。
“落。”她眼底闪过一丝红光，大雪纷纷而下，不过须臾，周围就像跌入寒冬般，覆上一片霜白。
陈淞南对陆瑶真并不了解，但是却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皮毛化作盔甲，将雪花拦在体外。
陆瑶真发现他的举动，开始主动出击。匕首胜在灵活，她也没想过要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不过是牵制他的注意力而已。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
第三十六章 昭告
“你冷吗？”
此时已经过去一刻钟，她这句话问得突兀无比。
陈淞南本以为自己已经防住了陆瑶真的攻击，可是他分明感觉到陆瑶真眼中闪过的笑意。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陆瑶真用匕首给自己削了个果子，缓缓道：“融。”
一瞬间，陈淞南身上便覆上一层冰霜，除了眼珠子还能转转，根本动弹不得。
“结束了。”
“就这样？”林奕和段情异口同声。
是陈淞南太弱还是陆瑶真太强？
陆瑶真解除法术，咔嚓咔嚓地啃着果子。
陈淞南跌在地上，化为人形，他沉默许久，才爬起来。
“下次我一定会战胜你的！”
他坚定地甩下一句话便独自离开。
下次？！
陆瑶真大惊失色。
段情问她：“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赢了还不高兴？”
“唉，失策啊！”陆瑶真恹恹道，“总感觉以后没法清净了。”
她只想到打不过会被一直质疑挑战，没想到陈淞南是个不讲道理的武疯子，赢了他，他只会挑战得更起劲！
陆瑶真还不知道，她低估了妖族的好战，真正苦逼的日子还在后头。
段情和林奕也离开后，陆瑶真再次启动隐匿阵法，确定安全之后，她晃了晃，重重地跌倒在地。
颤着手吞下一枚恢复灵力的丹药，陆瑶真已经虚弱无力到手指都不想动弹。
丹药能恢复的灵力终究不多，陆瑶真恢复一点力气之后便开始调息。
用了半个时辰，她才恢复到全盛状态。
可真够惊险的。
陆瑶真先声夺人，本以为陈淞南会冲动出手，谁知他竟下意识谨慎了些。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犹豫与否，陆瑶真都考虑过，只要他的行为没有逃脱她的设想，那陆瑶真就有应对的办法。
最后事实证明，犹豫就会败北。
陆瑶真赢在孤注一掷的果断上。
可是，投机取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算计一次能成功，两次能成功但总不可能次次成功，若是有一力破万法实的力，她又何必花费这么多心思？
灵力耗尽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果然逞强没有好结果。
可这个强她还不能不逞。
虽然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当好少主，但她却明白，至少要拥有话语权，要能够服众。
若有质疑，便打破这质疑。
若有诋毁，便消灭这诋毁。
用武力让他们闭嘴，永远是最快捷也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不过看来她得尽快提升实力了。
作为夷天宗的小师妹，她可以不用着急，但作为九叠山的少主，实力必须要是同辈顶尖。
而且，若想做到最好，谁会愿意落后？
虽然经历了一个小插曲，但恢复过来之后，陆瑶真却不受影响地继续舒舒服服地休憩。
次日，便是昭告仪式。
昭告仪式在一处宽广的广场举行，广场中间有座高台，陆瑶真和琼华站在高台之上，一眼望过去广场上、四周的山上，全是人。
当然，这里的“人”包括了人鬼妖魔，只不过修真界文明源于人族，所以常用“人”字代指。
九叠山的长老不少，这次到来的也仅仅只有几个空闲又性子不羁的。
陆瑶真只认识一个山君。
“山君前辈，十七可有好些？”陆瑶真一见到她，便忍不住出声询问。
“他好得很，莫忧心，只不过还在闭关，急不得。”
陆瑶真放心了。
“余下的长老护法在你闲下来后一一拜访便成，碰上不在的，在洞口行个礼就可以离开，若见着面了，还能捞点见面礼。”
琼华笑着跟她讲那些长辈的性子，说什么话能讨他们欢心，方便从他们手里掏些好东西。
于是陆瑶真知道了许多趣事。
比如沽酒真君嗜酒如命，不知道因为偷酒被人追着打了多少次；比如青稞真君是植物成妖，却偏偏最爱食荤腥；比如乐殃真君喜欢上一个无法修行的小妖，在对方死后还带着对方的骨灰四处跑……
陆瑶真听得津津有味，原来修士也是性格各异，各有特色，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还以为修仙者不都是仙风道骨。”
“并非如此。”
修仙是淬炼自身，哪里会改变性格呢？每个人的性格只会因为自身的经历而改变。
昭告仪式简单得有些简陋。
就像乡村傍晚回家时路过熟人，随口说了句天气真好，琼华就只是正式宣告一下：陆瑶真这个人，以后是九叠山的少主。
陆瑶真预想里繁琐的步骤一个都没经历。
不过这样挺好的，大家忙得很，那些不必要的形式，除了增加负担，毫无作用。
至少陆瑶真挺喜欢。
重点是仪式之后的论道会。
修仙者们或站或坐或卧，姿态闲散，成团聚拢，路过的若是听到什么感兴趣的话，便会驻足，或是参与进去。
陆瑶真从这次论道会上彻底见识到了修仙者的洒脱和不羁。
不管是穿着还是言谈，他们就是能做到忽视他人的眼光。
哪怕再内向的人，碰上自己感兴趣或是不赞同的言论，也要说上几句。
陆瑶真虽然很想参与参与，但她的修为太低，听也听不出道来，所以瞅准机会开溜。
谁知她走到半路，就被堵住了。
拦她的，是几个少年少女。
“少主。”
他们倒是礼貌，客客气气地行礼。
陆瑶真点点头，道：“可是有事？”
“请少主与我们切磋。”领头那位少女直接道。
“找我切磋？”无缘无故的，为何会找上她？
一位少年连忙解释，“我们想看看能打败徐淞南的是个什么人物。”
陆瑶真看出来他们有多想见识了，一个个的，眼神疯狂往她身上飘。
虽然陆瑶真与徐淞南那一战胜得艰难，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差。
她在试炼洞度过的时日，可没有白白浪费。若不是为了立威，与徐淞南堂堂正正较量，两人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于是，她坦然应战。
陆瑶真没想到，这次比斗过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想在昭告仪式后就去历练突破的打算彻底搁浅。
她每天都要忙忙碌碌地迎接无数人的挑战，输少胜多，输也多是因为车轮战后状态疲惫，每天压榨自己，很累，但提升也很迅速。
连琼华都没想到，一段时日后，陆瑶真竟然奇迹地与同辈人迅速打成了一片。
她最为陆瑶真担心的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化解了。
或许，这便是不打不相识？
第三十七章 九叠山尊主之争
又一日，陆瑶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等在她屋外的段情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模样，惊讶地上来搀扶。
陆瑶真摆摆手，“我自己可以。”
进到屋里，陆瑶真让段情自便。
段情给她倒了杯茶，同情道：“既然这么辛苦，怎么不拒绝？”
妖族虽然好战，但也不是个个都爱死缠烂打。
陆瑶真打了个哈哈，“那什么，再说，再说。”
“你分明是乐在其中吧。”段情好笑道，没看出来，小姑娘竟是个战斗狂人。
要说陆瑶真多喜欢切磋，其实并没有，因为切磋的过程虽然也酣畅，但是始终要有所克制，对她来说，太过束手束脚。
可这无疑是熟悉自身功法、身体和提升战斗技巧、意识最快的方法。
她喜欢那种在战斗中逐渐变强的感觉。
“就是次数太多有些吃不消。”
战斗产生的暗伤没有时间修复，也没有精力去消化总结，日复一日的战斗容易让人产生疲惫感。
她也意识到这样的状况亟需改变，可一时又想不出个双全法。
“先不说这个，你来寻我可是有事？”陆瑶真问道。
“你知道少主可以有追随者吧？”
修仙者势力中，选择追随掌权者是很正常的事，毕竟独木不成林。
这个过程里，修者付出对势力的忠诚，与势力同进退，齐心争夺资源，抵御外敌，最重要是，瓜分地域。
修仙也是需要资源堆的，武器、阵法、符箓、丹药，哪一个不需要灵玉？
像琼华，她的财富常人难以想象，每一座城池，所收取的税收就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在聚拢钱财之后，又利用钱财去收拢人才，增强九叠山势力，这便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琼华飞升之后，这些东西都用不上，能留给谁？当然是陆瑶真。
所以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她身边的位置，那些来找她比斗的，有多少是试探，有多少是有意结交，谁也不知道。
“你就这么果断地踏上我的贼船？”
陆瑶真盯着段情的眼睛。
明明最初他对她根本没有丝毫信服。
如今第一个投诚站队的，竟然也是他。
陆瑶真并没有多激动，在这个位子上，她会尽责、尽力，但结果如何，她根本不在意。
“那我问你，这个决定是你们家族为了琼华做出的选择，还是因为我？”
段情没想到她会这么敏锐，叹道：“其实他们还在观望，我代表的只有我自己。我孤家寡人，你可莫要嫌弃。”
“是什么，让你们改变了态度。”按照原来的状况，她本是板上钉钉的少主，谁也无法动摇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开始犹豫。
犹豫片刻，段情道：“琼华大人可能没多久便要飞升。所以到时候还愿意护着你追随你的家族还不知道有多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九叠山不只琼华一个大乘，洛起、林奕家都有大乘期长辈，陈淞南族中那位老祖宗若能突破，又是一个大乘。
那时候他们可不是争什么少主，他们要争的是九叠山之主的位置，追随九叠山尊主，利益就在眼前，这时候谁还顾得上陆瑶真这个小虾米。
陆瑶真的根基毕竟还是太浅，一个琼华血脉的身份能让她得到善待，却无法让她服众。
那些族群、强者追随的是琼华这个人，而不是她陆瑶真。
如果陆瑶真无法带给他们利益，届时，九叠山之主必然是能者居之。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要早做打算。”
段情离开后，陆瑶真呆坐许久。
最后她还是决定去找琼华问一问。
“您要飞升了？”陆瑶真见到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知道了？”琼华正在处理一些杂事，这些东西她处理得多了，总之就是枯燥无聊，正好陆瑶真到来，她连忙丢开笔。
陆瑶真点头。
“您放得下九叠山？”
待到琼华飞升，就剩她孤家寡人，一个练气小修，修仙界最底层的存在，靠什么去保住九叠山。
琼华难道不介意九叠山落入其他人手中？
“我创建九叠山，只是因为仅仅靠着自己的力量立足会很困难，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没有大树，就只能自己种树。”
陆瑶真能说什么，只能感叹了一句，“您真是厉害。”
“其实九叠山保不保不重要，你也压根不必有负担。”
她对九叠山有责任，有感情。
但她自认，为九叠山耗费的精力和心血已经够多，所以，她问心无愧。
九叠山她带不走，她该做的都做了，以后怎么样，全看各自造化。
她让陆瑶真当这个少主，是为了让她享受，而不是把自己困住。
毕竟是自己的崽子，既然走上了仙途，她能帮一把为什么不？
“他们要争权就去争，他们要夺利就去夺，你只要好好修炼。距离我飞升其实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让你成长起来，这时候你就好好享受少主之位带来的荣光就行了。”
陆瑶真不知道是该羡慕她的豁达，还是感动她为自己考虑。
“当然，当一日和尚撞一天钟，当着这个少主的时候，你还是要负责。”
陆瑶真其实也赞同她的观点，但是，“那若他们选择追随我，我这么不求上进，不也是不负责任？”
“你又不是他们的娘，对他们负什么责？都那么大的族群了，就算独立出九叠山也能是一方之主，何需你来负责？他们自己有脑子，也有自己的选择，你一个练气期的小娃能做什么？”
九叠山之主的位置无论如何反正也落不到在陆瑶真身上，她压根不用着急。
修仙界从来没有谁爹娘便能继承爹娘位置的规矩，少主之位同样是能者居之，就算九叠山易主，也影响不了陆瑶真。
“只要他们不耍阴招，你就堂堂正正做你的少主。”
陆瑶真明白了，她以前的想法有一部分是错的，她能当上这个少主，是因为她是九叠山的人，有这个资格去争夺。
她最后又胜出了，所以少主是她。
“修仙呢，最忌给自己套上枷锁。”
九叠山其实没那么多规矩，或者说，修仙界大多数势力都很松散，谁也不服管，也不需要被管。
陆瑶真的想法里，还是那种“嫡长继承”的规则，实际上，修仙界的规矩就四个字，“能者居之”。
追随者、护法、长老，这些东西，对现在的陆瑶真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
因为真正的战场在九叠山尊主之争上。
陆瑶真挠挠头，“所以您根本不是抱着平衡各方势力的想法让我去争夺少主之位的？”
“好孩子，野心家的欲望是永远掐不灭的。”所以，九叠山必然会走向混乱，必然会陷入角逐，也必然会再次恢复秩序。
“看来修仙者也是俗人。”
第三十八章 再战陈淞南
“看着吧，他们可有得磨。”
毕竟九叠山的精神领袖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当的。
离飞升还有段时间，她会把尊主之位交出去，专心教导陆瑶真。
飞升。
这个词自仙路伊始，便是一根吊在前面的萝卜，催着修仙者前进，陆瑶真知道，修士都以此为目标，可她对个飞升的了解却是少之又少。
“可需要准备什么？可有危险？”
危险自然是有的，关于陆无难的心魔还没有解决，可总不能因为前路危险便裹足不前。
不过她倒没想到陆瑶真竟然还会关心她。
母女两人之间的缘本已斩断，谁知还能有重新续上的一天。
可能是因为无恨无爱，就像重新认识，重新结交，慢慢的，竟也相处出几分感情。
对于陆瑶真来说，大概就是亦师亦友。
世间事，多少带着点无常。
陆瑶真没有逗留多久，疑惑被解答后便离开。
待回去后，准备恢复尚未完全好转的伤势，谁知竟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竟然超乎意料的好。
别说伤势，暗伤全部消失，连枯竭的灵力也重新充盈于体内。
陆瑶真想起在琼华那里喝过的那杯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也知道，效果这么好的茶有多珍贵。
就在她心情复杂难明之时，挟仙令的动静将她拉回到现实。
是曲梦的传信。
她说她已经破除魔障，下一步就是为结婴做准备，并问她可否安好。
陆瑶真想了想，将最近遇到的跟她讲了讲，最后又道自己天天应战，虽有进步却仍有苦恼。
没过多久，曲梦就给她出了个法子。
于是第二天，陆瑶真便在挟仙令上向九叠山通告，此后每日只接三场战斗，请诸位同道提前预约。
陆瑶真夸曲梦聪明。
曲梦却说自己这只是照搬家乡常用的法子，当不得这份夸奖。
陆瑶真开始对她的家乡产生了好奇。
她没犹豫，很快就将通告发了出去。
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反正等着就是。
不过半日，预约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陆瑶真被惊得眼皮子直跳，连忙告知预约结束。
明明妖族有随时开放的擂台，也不知道为何他们非要跟她比试。
次日，陆瑶真迎来第一波挑战的人。
“陈淞南。”
“洛起。”
“段情。”
看着三个坐在园中石凳上等待她到来的对手，陆瑶真有些无语。
“你们怎会一起过来？”陆瑶真走过去，在余下的位子上落座，她抖了抖衣角，一边斟茶，一边询问。
冥霖是个面容冷漠的黑衣姑娘，只简单利落地说了两个字，“打架。”
陈淞南算是个熟人，他大咧咧开口，“我觉得你上次是用诡计，投机取巧才能赢，再比一次，我肯定不会输给你。”
段情道：“今日的战斗可不轻松，我占个位子，免你劳累。”
唔，他可真是贴心。
“林奕呢？有几日没见过他了。”
陆瑶真随口一问，谁知这后面还真有点故事。
“他不回来了。”段情淡淡道。
自从琼华大人将要飞升的消息传开，有些人就开始躁动了。
厚土一族和腾蛇一族闹得不可开交，年轻一辈也多有摩擦，林奕……
更何况，林奕的家族想要的不只是九叠山之主，也有……少主之位。
林奕被催促着，不知去了哪里训练。
离开之前，他并没有与他告别。
段情知道，此后他和林奕就要彻底站在对立面，不管他是被迫还是自愿，从此就要背负起族群的期望，去争，去夺，去……与他们为敌。
虽然他和林奕见面就吵，好像互相看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是惺惺相惜的。
相似的成长环境，相似的性格，他们好像就该是天生的挚友和对头。
他本来以为他们会一起历练、进阶、试炼甚至飞升，哪怕吵吵闹闹，哪怕互相嫌弃。
可林奕选择了远离他。
段情有些迷茫，“他是族群里的宠儿，若是他不愿意，没人能逼迫他。”
陆瑶真却摇头道，“虽然我与林奕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瞧着他也不是个功利心重的。”
他若真想得到少主之位，试炼之时就不会那么淡泊。
一个人的态度和行事忽然改变，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或是原因。
段情豁然开朗，眼前的迷雾拨开，他的目光坚定下来，“我会找到他。”
然后亲口问问他，为什么。
就在段情下定决心后，陈淞南不耐烦地开口，“诶，说完了没？啰啰嗦嗦地，也不知道在磨叽个什么，还打不打了？”
陆瑶真懒得理他，要是真这么不耐烦，早就出口打断，何必到这时候才开口，还不是因为看重要的事儿都说完了。
她朝他招手，“来。”
陈淞南虽然疑惑，但也顺着她的动作往她面前走去。
陆瑶真摇摇头，唉，就这戒心，迟早被坑到头破血流。
她一把抓住陈淞南的领子，把他甩到空地之上，接着退后几步，施施然行礼，“请赐教。”
陈淞南还是懵的，回神过后又是气得青筋直冒，气冲冲地质问：“你当我是麻袋？”
陆瑶真没回答，手指轻拨，匕首旋转几圈，朝陈淞南飞去，她倾身，脚尖一转，匕首在左，她在右，将陈淞南夹击在中。
陈淞南手臂竖起，匕首撞在他的手臂上，叮的一声，刀尖折断。
陆瑶真既不慌张，也没心疼，下腰躲过他拦住自己前路的蒲掌，还有闲暇戏谑道：“不过几日不见，进步可观啊。”
陈淞南也不是毫无准备，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早早就封闭听觉，为的便是不受陆瑶真的挑衅。
陆瑶反手一掌，欲要击开他夹上她脖颈的铁臂，可陈淞南压根不受影响。
两根冰针忽然出现在陈淞南眼前，他不得不分心去挡，陆瑶真趁机逃离。
她就像根柔韧的线，围着陈淞南左突右转，像是在寻找进攻机会，每次都只给陈淞南留下微不足道的伤口。
实际上她早就悄然织了一张大网。
“起！”她低吼一声，陈淞南被割开的伤口溢出点点金光，金光细似金线，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陈淞南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靠！又来！
上次被困了一次，这次还要被困？
他还想挣扎，结果绝望地发现，这他娘的哪里是什么网，明明是个阵法！
陈淞南被裹成个茧徒劳地在地上扭来扭去之时，心中不可置信地感慨，原来阵法可以这么用！
第三十九章 战冥霖
“精彩！”段情鼓着掌，惊讶道，“没想到你还会阵法。”
不管是他还是陈淞南，都没想到，陆瑶真的进步会如此之快。
这才多久的功夫？
如果上次两人还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如今她已经能力压一筹。
当然，也有脑子差距太大的原因。
陆瑶真收拾陈淞南，就像猫戏老鼠，把对方耍得团团转，哪怕陈淞南一向欠揍，段情看着他都觉得同情。
陆瑶真战斗后稍许凌乱的头发被很快被六出娃娃整理好，六出支棱着脑袋，想要陆瑶真摸摸夸奖。
陆瑶真食指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又揉揉它的小肚子，继续道，“只不过是略知皮毛。”
甚至都没有系统地了解过。
“只懂个皮毛就能将阵法运用到战斗之中？”
“要是你们跟我一样，日日不眠不休地战斗，也会被逼出来各种本事。”为了这些手段，她又何止吃了一点苦？
哪怕丹药不断，身上的伤也没有完全好过，累到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战斗已经成了本能。
从兴奋到麻木到等闲。
又岂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
段情惊爪爪喊了一声，“你可真是个疯子。”
陆瑶真只是轻轻一笑。
一直藏在阴影里，安静到没有存在感的冥霖终于站出来，冷冷道：“到我。”
陆瑶真伸手，让步，“请。”
两人站定，陆瑶真行过一礼，冥霖轻轻点头，便意味着战斗开始。
一玄衣一红裳，相对而立，目光如刀，胶着在一起。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擅自动作。
陆瑶真在她身上察觉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
哪怕是在白日，两人周围的温度也没有随着日光温暖起来。
就像行走黑暗的鬼魅，暗暗注视着你，伺机而动，悄然取走你的性命。
对峙良久，陆瑶真率先出手，冥霖的武器藏在衣袖里，她看不清楚，谨慎起见，她没有贸然靠近。
冥霖站立的地面上忽然冒起几根冰刺，她化作一团黑雾，顷刻间就转换了位置，变回人形。
陆瑶真挑眉，对方这身功夫不赖啊！
一击不成，陆瑶真紧接着一掌拍向地面，借着反震的力量，拔高身形，腾空而起。
她两手手腕相抵，旋转一周，掌心出现一朵似真似幻的霜花，霜花越来越大，花瓣片片飞散，遍布满天。
这场景极为壮观，又声势浩大，冥霖被冰花上的光芒刺得双眼干涩。
她想眨眨眼，让眼睛舒缓片刻，却硬生生止住了这种冲动，下一刻，又化作黑雾，转换了位置。
她的身形刚刚消失，掩映在霜花花瓣中的冰刺纷纷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深深插入地面。
“是幻阵！霜花组成了一个换阵！”段情一拍手掌，激动道。
陈淞南脸色有些一言难尽，“这叫只懂皮毛？”
真是信了她的邪！
冥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不知她做了什么，周围腾起黑雾，陆瑶真的神识和目光都受限在狭小的范围。
在陆瑶真下一次攻击尚未发出来的空隙，隐藏在雾中的冥霖动了。
陆瑶真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精神高度集中，毫不节省地释放灵力加固防御罩。
安静得有些诡异，声音归于寂静，日光归于黑暗……
是风！
在头顶！
陆瑶真举起匕首，照着头顶刺去。
“叮——”的一声，断掉的刀尖抵上什么东西，陆瑶真依旧没看到冥霖的身形，倒是看清了与匕首对峙的武器，那是一根三棱刺。
一击不中，冥霖再次退去。
周围的黑雾越来越浓，伸出手去像是能感受到一种粘稠感。
陆瑶真也越来越紧绷，彻底地转攻为守。
她在等待，冥霖也在等待。
陆瑶真忽然闭上眼。
转眼间，冥霖的三棱刺已经放到陆瑶真脖子上，黑雾散去，陆瑶真的匕首也正抵着冥霖的胸口。
下一刻，两人同时收手，各自抱拳。
“平局？”段情语带赞叹，眸中异彩连连，今日的战斗，同样也让他这个旁观者收获到一些东西。
“她们最后是怎么回事？”陈淞南仍旧一头雾水。
“不过是幻影而已，两人都是利用幻影装作本体迷惑对方视线，然后自己潜行前去攻击。”
这俩人，还真是相像，陆瑶真真的跟冥霖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吗？
陈淞南想不通，也不再纠结，气急败坏地朝陆瑶真嚷嚷：“你不是对阵法只了解点皮毛？”
又为何把阵法玩儿的这么溜？
陆瑶真笑笑，没有解释，她确实只了解一些皮毛，不仅接触得不多，了解得不多，甚至都没有认真研究过。
但阵法在她眼里，就是逻辑分明，有迹可循，如此，简单点的阵法，陆瑶真看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
可这种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今日真是不枉此行，”段情感叹，“早知道就比一场。”
他现在既是技痒，又是后悔。
陆瑶真挑眉，“现在也可以比。”
“算了，下次吧，”遗憾不过一息，他便释怀，“毕竟我这样的君子，从不出尔反尔啦～”
他拉长了显得有些娇的声音把陈淞南恶心得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陈淞南那力气，把段情抽得一个踉跄。
“打的好。”陆瑶真幸灾乐祸地鼓着掌，高声道。
玩笑几句，三人也没有耽搁的打算，准备告辞离去。
陆瑶真将他们送到院门，走在最后的冥霖忽然回头，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你很好。”
陆瑶真一怔，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离开，她忍俊不禁，没想到面瘫也会夸人。
她是不是应该觉得自豪？
三个月很快过去，陆瑶真身上多了分沉着。
这段时间，她只做了比斗、打坐修炼、阅读藏书三件事。
陆瑶真很喜欢这样的节奏，每一日都充实自在，有动有静，劳逸结合，既保持了锐气，又不至于浮躁。
如果许久以后，九叠山的人依旧愿意与她切磋，她或许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
不过，现在，她该出去历练了。
她还没有去过远一些的地方，对羲和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
修士可不能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
外面的世界虽然危险，但也藏着无数机遇，灵药、灵矿、险地、灵地，许多地方需要她去探索。
第四十章 黎城寻宝
这次历练是殷琇曾经反复嘱咐过的，只道她必须要在筑基前去低阶修士聚集的地方看看。
如果这一波她能有所感悟，进入练气顶阶，甚至筑基，或许都能水到渠成。
陆瑶真研究了许久。
其实羲和界适合练气修士历练的地方可谓少之又少，大多数是距离修士聚集地不远处那种危险小又有点收益的地方。
陆瑶真要去的黎城，就在了凡城附近，距离九叠山却是千里万里，那里资源贫乏，行走的多是练气、筑基这样的低阶修士。
当然，最重要的是传说那里出现过一种矿石——青波。
这种用于锻造武器的矿石可谓稀世珍宝，羲和界四处都流传着它的传说，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陆瑶真将所有传言有青波出现过的地方汇合整理之后，发现竟有一沓那么多。
可那么多的地方里以她现在的修为能去的却只有几处，陆瑶真挑挑拣拣，对比许久之后才选定看起来比较可信的黎城。
那么远的距离，陆瑶真当然没打算自己过去。
对陆瑶真这种低阶修士而言，这种在同一个修仙界里的远距离路程通常有两种方式可以选择。
一种是商行的飞舟。
另一种是传送阵。
陆瑶真并赶不时间，当然是选择飞舟。
飞舟并不单单指“舟”，还有各种形状，譬如陆瑶真乘坐的，就是一栋……宅院。
陆瑶真住在一栋五层高楼的顶楼，打开窗户看下去，可以看见院子里有许多打坐的修士。
这些大多数是资质一般的散修，日子拮据，根本买不起贵一点的票，也没办法要求环境，只求一个立脚的地方。
这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引着一男一女两位修士进来。
两者的关系很明显，在前的女修修为陆瑶真看不透，她一侧的男修容貌俊美，但是修为低下，紧紧靠在女修身侧，趾高气扬的态度里总透露着点心虚。
他们经过的路边坐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低着头，像是在打瞌睡。
一行人路过男孩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那男修看到小男孩的脸，没忍住惊叫出声。
无他，只因为小男孩长了一张可怖的脸，黑漆漆的肉，不只是坑坑洼洼，夹杂着棕灰，烂肉里还有一些软趴趴的虫子在蠕动。
陆瑶真看着都忍不住下意识别开眼，更别说直面这冲击的男修。
在他一声惊叫之后，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小男孩没有管那男修，朝着女修冷冷道：“管好自己的小宠物。”
男修显然被这声“小宠物”羞辱得不轻，脸色涨红，看对方只能呆在外面，估摸着一定不是多厉害的人物，于是理直气壮地嘲讽：
“小鬼，长得不好看就不要出来吓人，万一碍到别人的眼，你这小命啊……就不保啰！”
小男孩不为所动。
陆瑶真叹着气摇头，看这小孩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平凡角色，正如男修所说，如果对方没点本事，顶着这样的脸招摇过市，早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男孩没反应，倒是那女修开口了，她严厉地低斥：“闭嘴！”
男修被她这么一凶，有些迷茫。
那管事恭敬道：“前辈……”
“我知道。”女修打断他的话，手轻轻一挥，男修便被她一阵风甩下了宅院。
宅院已经离地甚远，这般落下去，以男修那微末修为，结局如何，想也能想到。
一条人命眨眼间就这么消失。
如何不让人心惊胆战。
他们轻率得仿佛根本没想过这个人会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他的父母会会失去孩子，他本来的未来被抹去，他的记忆戛然而止，他的所有悲喜尽数归于寂静。
无人在意。
陆瑶真好像有些理解琼华的做法了。
人命在修仙界多卑贱。
若她无法修炼却还待在修仙界，若她见识过辽阔的天地，如果不试试，她一定不会甘心当个凡人。
她也许不会像刚刚那个男修一样，牺牲尊严去寻求一丝机会，但也必然会郁郁不得志，抱憾终生。
面对无法改变的事，无知也是一种福气。
看着女修与那小男孩若无其事的寒暄，看着院中各干各的修士们，陆瑶真意兴阑珊地关上窗。
想起自己的修为在这里也是底层，陆瑶真所有的闲情逸致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反正离目的地尚远，她干脆打坐修炼。
……
黎城，羲和界无数小城里最普通的一个，破败的城墙，老旧的建筑，陆瑶真从这里看出一些凡人界的影子。
“前辈，可需要一位向导？”
作为修为最底层的练气修士，陆瑶真一时没能将这声“前辈”与自己联系起来，可在下一刻，她就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这堆涌上来的人有老有少，但修为都很是低下，在他们面前，陆瑶真还真当得起这一声前辈。
黎城这么小，哪里需要什么向导？
她可知道在这种不熟悉的地方，一不小心便会被坑个头破血流，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还是保持警惕的好，于是，陆瑶真果断拒绝。
也许是她态度太过明显，当另一位修士走进城门之时，他们丢下陆瑶真再次一拥而上。
原地只剩下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伯。
他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练气中期的修为，灵力驳杂，走起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见陆瑶真看向他，那老伯和蔼一笑，“小姑娘，躲远点儿。”
这话一点也没有低阶修士面对高阶修士的卑微，倒像普通的长者对晚辈的劝告。
他说完，便率先后退几步。
陆瑶真虽然不明所以，但心里觉得这老头挺有意思，于是也跟着他后退几步。
两人退开不就，那几位围过去的向导便被那位不耐烦的修士一掌挥开。
这一掌并没有手下留情，有好几个人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剩下尚清醒的，连滚带爬地逃离。
修仙城池中通常是不允许斗殴的，可巡逻烦士兵在远处探头探脑地看了会儿，还是没敢过来。
修士挥开拦路的向导后匆匆离开，陆瑶真看向老伯，问道：“老伯好一双慧眼。”
“哪有什么慧眼，不过是见得多了而已。”
这些向导大多数是消耗来往修士的同情心牟利，虽然多是迫不得已，但总归会沾上点市侩贪婪，可这老者目光虽然浑浊，却平静温和，哪怕他看起来是最凄惨那个，这不得不让陆瑶真诧异。
第四十一章 算计
“就刚刚那位，下手还算是轻的。”顶多啊，就是个重伤。
陆瑶真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脚步匆匆，看到那些摔倒在地的向导们，除了几位熟人，其他的都是置之不理。
她下意识向前迈了一小步。
“小丫头，”老伯意味深长的声音响起，“你可莫要多管闲事。”
陆瑶真愣住。
她想反驳说自己有双能辩善恶的眼睛，可……她也知道这种直觉时灵时不灵。
如今，也就起过寥寥几次作用。
“这修仙界，容不下多少善意，明哲保身，方能长远。”他这话说得有些心酸无奈，谁又愿意自己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呢？可到底，身不由己啊……
“你也莫要觉得他们可怜，修仙者总要学会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任，包括老道我，都是靠着算计别人的同情心过活。”
陆瑶真知道，她也不过才练气修为，谁知道躺地上的有多少是钓鱼的、谋财的，周围又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和她荷包里的东西。
在拥有自保能力之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并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陆瑶真从不认为善良就是软弱，但总有恶人会利用你的善良来谋夺你的财产、甚至性命。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你修为高了，总能有随心所欲的时候。”
陆瑶真面无表情地看向老道，“您说不要有多余的善心，可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谁叫老道想从你身上赚钱呢？”老伯笑眯眯地摸摸胡子，又再问了一遍：“小姑娘，可需要向导？”
这次，陆瑶真没有直接拒接，而是若有所指道：“这得看看你能不能给我带来方便。”
“放心，老道我混迹黎城大半辈子，信誉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小姑娘也有双慧眼。”
陆瑶真说他有双慧眼，一是说他看出自己是只脾气并不暴躁的肥羊，二是说他看出后进城那位修士是个暴躁性子。
老道说她有双慧眼，是说她认准自己，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想清楚这些，陆瑶真有些忍俊不禁。
老道真是个很特殊的人，也许他走过的地方不够多，但却不妨碍他的智慧，与他交谈，陆瑶真也是受益匪浅。
知道陆瑶真要先歇息几日，于是老道带她来到一处偏僻的客栈门口。
客栈藏在小巷里，门外的灯笼发出暖黄的光。
老道率先一步跨进门槛，陆瑶真却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进来啊。”老道回头催促。
“真的要让我进去？”陆瑶真的神色晦暗不明。
老道仍旧笑道，“这里是偏僻了些，但胜在清净，客栈主人是我的好友，价格也公道。”
陆瑶真低笑一声，跟在他后面进了客栈。
方一进门，大门吱呀一声自动关上。
屋内烛火摇曳，摆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陆瑶真丝毫不觉得惊讶，环视一圈，失望道：“这便是你准备的礼物？”
“你既然知道我准备了陷阱等着你，竟然还敢来。年轻人，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道叹了口气，仍旧是刚刚那种慈祥老者的语气，可眼中的阴狠却在烛光下显露无疑。
“为什么会挑上我？”陆瑶真问道，“你就不怕惹火上身？”
老道不屑嗤笑，果然天真，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不过他此刻有些得意，也乐意为她解惑，“要的就是你这种天才弟子的命！”
老道来回走踱步，因为嫉妒，面容有些扭曲。
“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凭什么觉得我们可怜，若不是因为资质，我岂会落后于你们这种天真软弱的家伙！”
显然，他憋了许多的怨气。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他忿然地拍着大腿，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我的努力不比任何人少，却因为什么狗屁资质、狗屁气运，无法更进一步。”
“凭什么有的人进阶就跟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我付出那么多，奋斗那么久，修为却仍旧提升得艰难！”
“不过没关系，”他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代之以一个平和的笑，“很快，这样好的资质就是我的了。”
只要他有这样的资质，他一定会比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骄弟子们更强！
“你疯了。”陆瑶真摇头。
“还能保持平静，很不错，如若是年轻时候的我，肯定很乐意与你相交……”
“我还有一个问题。”
陆瑶真打断他的倾诉，老道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道：“说吧，看你即将死在我手里，我大发慈悲，给你解惑。”
他已经故作谦逊地开始准备措辞，来回答对方对自己天才布局的夸奖。
老道痴迷地笑了，每一步，都那么完美。
“你明明是个男的，夺舍女子不会不自在吗？”
老道脸上的笑容僵住，肌肉不自觉颤了颤。
他拉下脸，骂道：“不识好歹。”
这就恼羞成怒了啊？
陆瑶真施施然问道：“你就那么自信，你这东西能困住我？”
那是自然！老道有些激动。
他的阅历在练气修士中数一数二，这阵法精妙无比，他珍藏许久，总不能连一个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
不，不可能的！
陆瑶真趁着老道这时候情绪起伏不定，果断出手。
神行一出，她的位置陡然变化。
陆瑶真修为本就高老道一阶，她还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轻轻松松，就让老道人首分离。
一缕青烟从老道尸体上飘起。
没有丝毫停滞，青烟朝着陆瑶真飘来。
这才是那个心机深沉的老道！
这才是杀伐果断的修仙者！
出手绝对不拖泥带水。
方才那一堆话，不过是伪装罢了。
可再感叹对方的狡猾，现在两人却是敌人。
“哔啵——”
烛火的光芒更亮了些，烛火燃烧泛起的雾像是有了意识，以青烟为中心，流动着，铺展开。
陆瑶真微叹，“你的气运，果然是不怎么样。”
如果陆瑶真毫无准备，也不会跟他进来。
恰好，这阵法陆瑶真还认真研究过几日。
这阵法的作用，不只是夺舍，还能用来困住青波。
青烟已经到了她面前，眼看着就要往她眉心去。
陆瑶真小心翼翼地避开烛台，若是碰倒一个，困阵成杀阵谁也别想活，朝几个方向各扔去一颗灵玉。
叮叮当当，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像是触碰到什么。
下一刻，烛火全部熄灭，陆瑶真将老道还茫然的魂魄装进一个瓶中。
拍拍手，搞定。
第四十二章 逃
老道是机关算尽，最后却功亏一篑。
资质差、气运差修行确实要晚人一步，可资质好也并非一帆风顺。
君不见，高阶修士之中，资质不佳的与那些少负盛名的几乎是各占一半。
这个结果，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可惜，他没过得了自己的那一关，执念太深，终成魔障。
陆瑶真想起殷琇劝说她来这种普通城池历练时说过的话:
“是，你的天赋确实当的起一声天才。所以，去看看普通人吧，看看他们，才知道珍惜。”
她现在好像有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刚好没有地方住，陆瑶真直接占了这间客栈。
她也没心思打扫，准备就在大堂里打坐。
谁知半个时辰后，忽然有人敲门。
陆瑶真皱眉，犹疑片刻，还是没有置之不理。
来人是个金丹修士，脸色苍白，脚步踉跄，他扔了个储物袋在桌上，对陆瑶真道：“住店。”
这是把她当成了店家？
陆瑶真没去拿那个储物袋，给他随便指了个房间。
他脚步有些不稳，跌跌撞撞进屋后反手将门“砰”的一声甩上。
真是奇怪的人。
陆瑶真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性子，自然不放心跟他住一家店，对方修为高，她惹不起，干脆换一家店住。
她不怕折腾，在外行走，谨慎为上。
陆瑶真走到门口，大门紧闭，她拉了几下，没拉开。
背后的汗毛瞬间炸开。
那位金丹修士不知何时，悄然站到了陆瑶真身后。
“过来，把这个还原。”
他语气淡淡，理所当然，根本没有留给陆瑶真拒绝的余地。
或者说，根本没有把陆瑶真放在眼里。
还原阵法。
陆瑶真看了他一眼，男修青年模样，五官平常，看起来像是人群里最普通的那个人，他此刻闭着眼，似是在养神。
她没敢耽搁太久，假装害怕，拖慢布阵速度。
他是要夺舍……还是为了青波？
不管是哪一种，陆瑶真都知道，她这个目击者，是逃不掉的。
对方早就做好了灭口的准备。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金丹修士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阵法，或许他准备迫害的是店老板，现在换成自己也没差别。
他一定看到了她和店老板的争斗过程，所以才知道她对这个阵法有所了解。
该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逃脱这样的困境？
背后一片安静，却仿佛蛰伏着一只野兽，它张着巨口，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将她吞噬。
绝不能坐以待毙。
陆瑶真看着燃烧的烛台，假意碰倒，烈火舔上指尖和手腕。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不是夺舍了。
这烛台上的火并非一般的火，要好起来，需要花费好些心思和时间，如果是夺舍，他一定不会愿意看到她糟践自己的身体。
青波……是吗？
陆瑶真心里有了想法，恢复阵法的动作越来越快。
“本真人虽然不懂阵法，但也不是傻子。”男子忽然睁眼，一把长剑飞出，砍下陆瑶真两根手指，“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疼……
陆瑶真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怕吗……怕的。
痛吗……痛的。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掐着自己的手臂，想用一种疼痛去释放另一种疼痛，额头上青筋暴起，她瞪着泛红的眼睛，看了金丹修士一眼。
最开始是痛，然后是委屈，最后是屈辱，种种思绪充斥她脑海，让她一阵阵发晕。
六出娃娃也察觉到不对，瑟瑟发抖地缩在陆瑶真头发中，仿佛是知道她很痛，它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按着陆瑶真的头皮，像是安慰。
也许是怕陆瑶真被逼到绝路会在阵法上做什么手脚，金丹修士又道：“你不会想尝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做好你的事，本真人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陆瑶真勉强扯起一个笑。
两只受伤的手摆弄着烛台，她每一次都捏得很用力，她紧咬着牙关告诉自己，记住这种疼痛，记住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得已，记住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世界。
阵法摆好后，陆瑶真脸上已经血色尽褪，每一根烛台上都沾有她的鲜血。
“前辈，准备好了。”
金丹修士睁开眼，将阵法仔细检查过，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向陆瑶真。
陆瑶真心里一紧，来了。
一颗丹药被他塞进陆瑶真嘴里，“不要耍花招，这毒丹的解药，只有我知道怎么配制。”
金丹修士站到阵法中央，烛火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但他没有注意到，火里带着的一丝红光。
练气和金丹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堑，哪怕她百般算计，也没有信心能够彻底逃脱。
阵法忽然亮起一道红光，陆瑶真知道，这会让阵法中的修士失去意识，只有一瞬，她只有一瞬的时间。
在了凡城，殷琇曾经拔下三根不知名妖族的尾羽，最后这三根包含着妖修道行的妖羽被炼制成了一件法器。
只能用三次的逃命利器——羽遁。
陆瑶真毫不犹豫地发动羽遁。
说什么会给她解药，会留她性命，谁信他的话谁是傻子，等他事情办好后弄死她更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时候逃命要紧。
陆瑶真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毒，但晚死总比早死好！
为了防止被追上，陆瑶真也花费了好一番心思。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就算用阵法也没法绞杀一位金丹修士，既然是用于驯服青波的阵法，她就拉长了驯服的时间，他若不想让青波逃跑，就只能跟它耗。
这样，陆瑶真才能拥有喘息的时间。
陆瑶真的身体太过糟糕，逃到哪里都可能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所以她毫不犹豫通过了凡城进入凡人界。
穿过登天门，落地处是没有人迹的深山老林。
幸好是这样。
这个时候，陆瑶真一点都不想去面对人性。
她想提起灵力修复伤势，可是……
没有，根本没有！
修为……消失了。
陆瑶真闭上眼，蜷缩着身子。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山中多野兽，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
此刻的她羸弱不堪，连凡兽都能轻易夺她性命。
沉重的呼吸越来越近，她好像闻到野兽呼出的带着腥臭的气，陆瑶真依旧一动不动。
她很累。
也很迷茫。
前途漫漫，曾经充满希冀，所以一路繁花盛开，如今花谢了，她知道她应该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她没想放弃，她只是有点累。
“咕叽……咕叽……”六出轻轻扯着她的头发。
陆瑶真认命地叹了口气。
行吧。
她睁开眼，却看见一只白虎乖巧地守在旁边，明明眼中有贪婪，但更多的却是畏惧。
第四十三章 那人却在
陆瑶真警惕地看着白虎。
白虎俯下身子，低着头。
这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这是为什么？
陆瑶真尝试地伸出血迹斑斑的手。
白虎盯着她手上的血迹许久，终于还是低下头，在她掌心蹭了蹭。
伤口被蹭开，陆瑶真疼得“嘶——”地吸了口凉气，而后，她却笑了。
天无绝人之路不是吗？
虽然为妖，但是陆瑶真从没有重视过自己的妖力。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认同的还是自己人族的身份，虽然她好像确实不是人。
幸好妖族体质要强过人族很多，幸好她的血脉没有受到影响，总之免了她与猛虎的一番搏斗，也让她在凡人界这段时间有了自保之力。
山林就是陆瑶真的家。
儿时在陆家不受喜爱，村子里的人厌恶她，那时候爱着她的便只有清风明月和婆娑树影。
陆瑶真一眼就看出来，这里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走个一日半，便是她长大的地方。
离开不过两年，曾经的记忆远去，回想起来，竟已恍如隔世。
要回去看看吗？去看看那些许久没有想起来的人。
陆瑶真并没有纠结多久，过去不管是好是坏，总要给自己一些交代。
当务之急，是处理身上的伤势。
现在这模样未免也太凄惨了一些。
身上全是刮伤，尤其是脸上，被刮出一条狰狞的口子。
可惜没有妖力，储物空间没办法打开，否则这些伤都不成问题。
左手两根手指处空空荡荡，伤口处血液板结，陆瑶真试着捏了捏拳头，影响不大。
她还认得些药草，止血的、防止化脓的、止痛的、治烧伤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都给敷上，绿的、棕的，药汁儿晕散，看起来更丑了。
新鲜的药材有股腥苦的味儿，萦绕在她身上，闻着不怎么舒服，但却让人安心。
躺在地上，从树缝里能看到满天繁星。
不知道身上的毒是损伤她的修为还是根基，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到修仙界。
明明在修仙界的时间更短，但是她已经开始思念那里的故人了。
明明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危机，但闲下来，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凡人界的黑夜很短暂，察觉到久违睡意的陆瑶真眯了一觉，醒来已是天际泛白。
那只白虎依然守在旁边，昨晚一夜平静。
天一亮，陆瑶真便准备下山。
她想先回村看看，然后去找找，有没有修真者的踪迹。
村子依旧是那个村子，这个时候田地里早就有人在挥汗耕耘，他们见到陆瑶真，眼里闪过好奇，兴许是她的模样太可怖，那些人一时没有上前询问。
还是有人认出了她，交头接耳几句，一位大娘高声喊道：“陆家已经没了！”
陆瑶真脚步一滞，转头看过去，“发生了何事？”
那大娘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因为看热闹而兴奋不已的情绪像被泼了盆冷水。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丫头哪里来这么厉害的气场，大娘讪讪道：“还能怎的？得了病，熬了一年，熬不住了，自尽了。”
“以前还有人说你扫把星，八字儿不好，所以才被扔喽，我就觉得他们说得不对，照我说，陆丫头应该是个福星，你这一走，他们压不住霉运，就开始遭灾了。”
陆瑶真记得很清楚，那些说她是灾星的人里，就有这大娘一个。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脸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
得病？怎么会得病？
那两人吃的好睡的好，平时无痛无灾，面色红润，怎么陆瑶真一走就病倒了？
不过陆瑶真也不关心。
那些人还在问她去了哪里，为何弄得如此狼狈，陆瑶真身形快，甩开他们回了陆家。
房子已经被宗族收回，上了锁，但对陆瑶真来说很简单，轻轻松松把锁捏开，屋里已经空空荡荡，显然东西早就被搜刮干净。
曾经那么嚣张的人，现在徒留一屋冷清，真是令人唏嘘。
感叹过后，陆瑶真径直去往张心许藏钱的地方。
果然还在。
至少她在凡间的生存有保证了。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当初留了一线，现在反而是给了自己方便。
陆瑶真并不打算待在这个村子里面，这里熟人太多，怕是得不到片刻安宁。
于是她避开村民，悄悄离开。
出了村子，陆瑶真也不知该去哪儿。
她对凡人界的了解，少得可怜。
不过她有一个利器——殷琇的铜钱。
准确来说，是大师伯的铜钱。
殷琇把其中一枚给了她。
陆瑶真很庆幸自己没有将铜钱放入储物空间，而是拿绳子穿着系在了脖子上，虽然现在没有灵力无法操控，但至少，在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可以做做选择。
她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将铜钱立起来轻轻一转，最后，铜钱倒向西南。
那就西南！
陆瑶真收起铜钱，毅然出发。
她的教程相对于凡人来说，肯定是快许多的。
但也一直走到临近傍晚之时，她才看见一座大城。
陆瑶真的模样吓坏了许多人。
看清她模样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加快脚步躲开，她周围很快就空了一大圈。
有个小孩子看见她的手，忽然大哭起来，孩子的娘一边安抚孩子，一边朝陆瑶真歉意的笑笑。
陆瑶真抿着唇，点点头，扯下裙摆把脸包起来，然后又将手缩进袖子里。
虽然这样同样显眼，但总比刚刚的模样好多了。
交了入城费，眼前就是喧嚣的街道，此时街边已经点上了灯，人群与灯相映，勾画出一幅人间盛景。
陆瑶真想找个客栈投宿，可是客栈里的人一见着她的模样，就吓得连赶人。
哪怕陆瑶真并不是脆弱的性格，被赶出来那么多次，情绪也有些低落。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走到一处灯火阑珊的巷子，一间客栈的二楼忽然传来一声明媚的女声，“诶小丫头，你都路过我楼下三次了。”
陆瑶真抬头，便看到一位倚栏而坐的美人。
美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可是笑容天真，看着陆瑶真的双眼也是纯稚活泼。
陆瑶真抬头，包头的布忽然散开，在灯火明灭的巷子里，如同一只游荡的鬼。
可美人眼中只闪过片刻的惊讶，接下来就掩着扇子，轻笑出声，“小可怜，可是没地方去？不如姐姐这里。”
第四十四章 人心中要有绿洲
陆瑶真很想朝她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女子的笑，她便觉心中酸涩。
或许是她的笑太过温暖？
或许是走得太久，累了，忽然有人对她笑谈，便让人觉得安心？
要不，就先把警惕心抛在一边？
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值得人图谋。
“小丫头，还非要姐姐来找你么？”
陆瑶真抬头，便看见客栈门口笑盈盈看着她的女子。
原来，在她纠结的时候，对方已经下楼来寻她了。
“我这样……会影响你们的生意么？”陆瑶真摸了摸自己的脸，药汁早已变干，恐怕更可怖了吧？
女子噗嗤一笑，“想多了，我们这儿根本没什么生意。”
这也太惨了些。
“我怕把你们寥寥无几的客人也吓跑。”陆瑶真严肃道。
“哈哈哈，”女子听她这么说，乐了，“放心，姐姐我坐拥一大笔财富，赔得起。”
她一边说着，自然地牵起陆瑶真往巷子外走。
陆瑶真疑惑问道：“我们要去哪？”
“唔，你猜？”她朝陆瑶真眨眨眼。
陆瑶真对她这小孩子行径很是无奈，故作思索片刻，然后才道：“猜不出来。”
“你看看你现在需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
……
说话间，目的地很快便到达。
是一处医馆。
六出娃娃在灵力这样驳杂的地方早就陷入了沉睡，陆瑶真的头发凌乱得不像话，女子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脑后，“你乖乖吃药，很快就能治好，到时候就不会痛了。”
陆瑶真一怔，后知后觉发现草药止痛的效果早已过去，疼痛虽然已成习惯，但她还是一直紧锁着眉头。
“走吧。”她牵着陆瑶真进门，里面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大夫。
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他睁开眼，精神矍铄，笑眯眯地招呼，“蕙娘，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齐老，请您帮她看看。”蕙娘陆瑶真推到齐老面前。
“嚯，怎么弄得这么惨？”
齐老也就是念叨了一句，没有深究的意思，仔细扒开她伤口周围的草药，又观察了一番伤口的状况。
“你倒是有点天赋，药用得很对，这些伤口处理得及时，再换几次药，能好，你既然是老夫的病人，便不会让你留疤。”齐老自信道，他身上有着医者那种令人心安的从容。
陆瑶真郑重道谢，“劳烦。”
“哈哈哈，小丫头，说话一板一眼的，”齐老大笑道，“给老夫看看你的手。”
陆瑶真的手才是伤得最严重的地方。
当药渣下的伤口呈现出来时，齐老跟蕙娘同时倒吸了口凉气。
一只手整只小手臂连同手掌，大部分都是残破的，覆盖着大块大块的焦黑，其间露出一些通红的血肉，随着呼吸起伏。
另一只手，手指断口整整齐齐，虽然已经止血，但草药中、掌心上都有干涸的血迹，看起来仍旧可怖。
“唉。”齐老沉沉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如何忍下来的，这一脸平淡的样子，真是毅力惊人，齐老都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好丫头，指头没办法，但烧伤还是能治的。”
陆瑶真扯了扯嘴角，这烧伤不是凡火所致，以凡人界的手段是治不好的。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
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若是别人看到她的伤一直没有好转会不会觉得奇怪。
齐老重新给陆瑶真敷上药，“这药膏是我们祖传下来的好东西，也只有老夫能够制出来。”
褐色的药膏闻起来有一股很奇异的清香，抹上去冰冰凉凉，抚平了那种令人难耐的灼烧感，舒适得让人想喟叹一声。
“可是很舒服？”齐老笑眯眯地问道。
陆瑶真点点头，若没有舒缓还好，一旦有了对比，真不知道刚刚那种疼痛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真是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涂完药，齐老又给她抓了几副药，“一日三次，小火煎熬，煮个两次，药渣便倒掉。”
“真是麻烦您。”蕙娘接过药包，一边弯腰道谢，一边掏出银子付账。
“行了，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老夫若真收了你的银钱，家师知道怕是要活过来教训老夫。”
蕙娘摇头，“这药如此珍贵，总不能让您吃亏。”
齐老挥挥手，将蕙娘和陆瑶真赶出去，“行了行了，老夫要关门休息了，快走快走。”
他背过身去，清瘦的身形，挺直的脊背，明明粗布麻衣，明明头发斑白，却让陆瑶真看明白一些东西：义气与风骨。
“为何他不受姐姐的银子？”陆瑶真问道。
“唔，齐老是个好人，刚刚给你涂的药，是他们世世代代传承多年的秘方，当初药方遭人觊觎，逼得他们医馆走投无路，是我出手相助，所以啊，齐老记着这份恩情。”
这人与人之间啊，关系便是这么处出来的。
你帮我一点，我扶你一下。
日常的点点滴滴，最后便组成一个词：道义。
“好姑娘，做人啊，要知恩要图报，珍重受到的每一份善意。”
此时夜已渐深，回到客栈，却见大堂里热闹非凡，吃酒的、谈天的、说书的，热闹非凡。
陆瑶真懵了，“姐姐不是说没有客人吗？”
“确实没有客人，”大堂烛光暖黄，蕙娘笑意融融，“这里的，都是朋友。”
陆瑶真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这里的氛围倒像家人朋友是在小聚，众人之间没有一点生疏。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哟，蕙娘回来了？你家伙计不敢开你的桃花酿，我们可都等着你回来放酒解馋！”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妇人，她端着有她两个巴掌大的酒碗，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与她同桌的人都喝的东倒西歪，她却仍旧目光清明。
蕙娘大步走过去，招呼旁边肩上搭着布的小二，“今日我高兴，小二，给他们开一壶，免得他们背后念叨我小气。”
“胡说，蕙娘大方得很！”一个红光满面的老爷子听到要开酒，笑的见牙不见眼，连忙替蕙娘说话。
“小丫头，来一口么？”一位挎着刀的壮年汉子不知何时端了个碗到陆瑶真面前。
陆瑶真嗅了嗅，是酒。
“去去去，小丫头还伤着呢。”蕙娘怒目斥骂一句，那汉子讪讪地把碗端回去。
蕙娘位置一变，露出站在她后面的陆瑶真。
她浑身药膏的模样瞬间夺去了众人的目光。
“诶，怎么还有个小丫头。”
“天可怜见，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子？可还疼？”
“可有哭鼻子？”
七言八语的关心把陆瑶真砸得头晕眼花，一双双真诚的眼睛，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不应该害怕她可怖的伤口、揣测她伤口背后的原因吗？
明明从未见过，为何要关心她？
“真可爱！”刚刚那位喝酒的小妇人看着她迷茫的样子，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陆瑶真有些不自在，求助地看向蕙娘，“姐姐。”
“我先带她去休息。”蕙娘看够了热闹，牵着她的手离开。
她带着陆瑶真来到一间房，叮嘱道：“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就说，不要憋着。”
陆瑶真沉默片刻，从小包袱里拿出张银票，递给蕙娘。
蕙娘疑惑挑眉：“怎么？”
“我对齐老没有恩，受之有愧。”
蕙娘轻笑一声，想要拒绝，却又瞥到她眼中的坚持，有些动容，终是点头收下。
“行了，小丫头，早点休息。”
陆瑶真坐在床上，蕙娘坐在床边。
她心里担心，非要看着陆瑶真睡着，陆瑶真拗不过她，可一时也没有睡意。
陆瑶真脸半埋在被子里，看着她柔和的侧脸，忽然道：“姐姐，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蕙娘饶有兴趣地挑眉，“哦？是谁？”
“是我的师父。”其实两个人外貌气质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非要说，就是都在见到她之后便对她很好。
蕙娘不知道她的心思，温柔地为她摇着扇子，“小丫头还有师父呢？”
“当然有，姐姐，我是习武之人，”陆瑶真强调说完，又强调，“姐姐，我很有用的，不让你白白收留我。”
“虽然让你知恩图报，但是姐姐什么都不缺，还真不需要你这丫头做些什么。”
她衣食无忧，知交遍地，闲来煮酒烹茶，看戏听书，过得悠闲无忧，过得很是满足，救人也不是为了什么回报。
蕙娘可以不要，但陆瑶真却不可以不记这个恩。
第二天，店里的小二厨子看着院子里整整齐齐地柴火，惊叹不已。
胖大厨揪起陆瑶真的领子，看着她皱眉。
陆瑶真看着他危险的眼神，察觉到他的怒意，很是疑惑。
“死丫头！”胖大厨高喊一声。
陆瑶真不明所以。
“手还伤着，是不想要了吗？”胖大厨怒目，“你愚蠢！蕙娘怎么捡到你这么个笨丫头！他把陆瑶真放下来，揭开纱布查看她的伤势。
果然，又磨破了，血沁染在白布上，红得刺眼。
“真是个牛性子。”胖大厨一边数落她，一边把她拉回房间上药，从头到尾絮絮叨叨，嘴没停过。
陆瑶真歪头看他小心翼翼给她的手上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笑，她也没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胖大厨气得喘着粗气，手上的动作却还是仔细得不得了。
小二在后面蹲着，笑嘻嘻地道：“蕙娘知道了，你就惨了，她可会教训人了。”
陆瑶真觉得，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温柔乡。
用爱意和温暖迷惑她，意图让她丧失斗志。
如果真有这样温柔的刀，怕是没几个人能够抵挡吧？
不过，她到底是不一样的。
譬如这些在凡人眼里严重的伤口和疼痛，在她眼里不过尔尔；譬如在凡人眼里艰苦的伙计，在她眼里轻轻松松。
仙凡有别。
陆瑶真自然而然地成了客栈的一员，身为最小的那个，总是被其他人关照着。
日子平淡，无波无澜，这样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但陆瑶真却始终觉得心里缺了愉快。
好在她的外伤渐渐恢复，烧伤也日益好转。
最奇特的是，灵力也在恢复。
这让陆瑶真喜不自胜。
这里虽好，但久了怕让人懒了骨头，到时候再去直面修真界的刀光剑影，她怕自己刀钝了。
客栈就像个桃源，这里人人都友好，彼此关系总是和谐。
客人们幽默洒脱，没有算计，也没有偏见。
蕙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适合做朋友。
一切都那么好。
陆瑶真在这里呆了两年。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她已经恢复到全盛状态，可离开的日子却一次次推迟。
她总是坐在蕙娘初见她的位置发呆。
“你这么小小年纪，看着月亮的模样却那么惆怅，你可是思念谁？”蕙娘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
陆瑶真回头看着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思念的人就在身边，师父。”
蕙娘摇扇的动作霎时顿住，良久后，才道：“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第一次就有所猜测。”
“不对啊，枉他们称我一声无相真人，怎么我的伪装骗不了你一个小丫头？”
殷琇坐到她旁边，撑着脑袋，叹气。
“其实也骗过了。”只不过是她从来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美好的地方。
她在享受这里的平静，却从未放任自己沉溺。
而且，那烧伤岂是那么容易好的，就算是在修仙界，爬也要耽搁个五年。
“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殷琇苦笑。
年少时候要看清残酷，才免得自大无知，但也要拥有幸福，才能永葆希望之火。
人心中总要有绿洲。
如果陆瑶真的心中一片冷寂，就为她建造一个。
可现在看来，他好像是做了件没有意义的事。
陆瑶真的心中不是荒芜，是平静。
她坦然地接受别人待她的好与不好，冷眼旁观人间闹剧，她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却还是从容以待，不管是面对陆大富，还是面对琼华。
“不是这样的。”陆瑶真摇头。
她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的笑一向克制，只有这时候，才能发现，这孩子是个明媚的长相。
“您可能不知道这次经历对我的意义。”
是的，人心中是要有绿洲的。
至少以后，她再也不会觉得仙途孤寂，至少她能在绝境的时候，有那种想起来便会让人会心一笑的记忆。
殷琇想修复她从小被忽视厌恶的创伤，他成功了。
也许这世界上没有桃源，但她心中有。
“谢谢您，为我造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