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暖和的
二楼。
“你跟过来干嘛……”哥哥有些无奈。
“……我也没想到你在这里。”妹妹解释着。
但是哥哥没有再说话了，妹妹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开了。
妹妹走后，哥哥就坐在水泥阳台上，阳台已经好久没有清理了，但看不出来脏，他也一点不觉得脏。
哥哥把头埋在膝盖里，之后是长长的叹息声。
“他小时候可爱跑到楼上来玩了。”黎五一说，“初中的时候搬去了新家，就很少来再来老家了。”
楼下的人声喧沸，楼上的独自安静，上下好像两个世界。
黎五一走近他的孙子，看见孙子已经快要长成了大人，不由得欣慰一笑。
他伸手去摸，但手穿过了坐在墙边的少年的身体——他也本就是灵魂。
近在咫尺的，触不可及的，灵魂与人。
忽然之间，眼前画面浮现——
冬，窗外飘着白的雪花的冬，在卷动着的风中，夜里泛白的冬。
充满檀香的房间内的两人，窝在厚厚的被子的两头，侧着身子看电视，电视放着抗日剧，正是精彩的时候，接连不断的轰隆的枪炮的声音。
“咦哟，杀了这么多鬼子。”黎五一看得入神，不禁激动起来。
“爷爷也想打鬼子吗？”男孩问。
“没赶上那时代，不然我肯定要去打鬼子的。”黎五一说，“那一代的，可比我这一代还要苦的多。”
“我可以打一百个鬼子！”男孩举起一只手，也自顾自骄傲着。
黎五一侧着身子大笑起来，露出银牙，黝黑的脸上闪映着电视的光，“那可不得了了，少说得给你一个二等功。”
“那怎么才算一等功……”男孩想想，又改口道，“不……我要特等功，怎么样才能得特等功？”
“那得杀一个营的鬼子。”黎五一道，“不过那时候可不像电视这样。
那时候，几个人才能换得了一个鬼子。想立功，不简单不简单。”黎五一目光不离电视，他虽然不识字，却看得比谁都入神。
男孩说：“我肯定可以！”
“那你得先把身体练好啊，然后再考个好大学，就怕看不到你考大学咯。”黎五一一本正经地说。
男孩哼哼一笑：“肯定可以的，以后我结婚你也能看到！”……
“明晚八点半，精彩继续。”电视画面显示着。
此时已经快要十点了，男孩下床上了厕所，火急火急地又上床去了，随手关了灯，一整个缩在被子里，忍不住地打个哆嗦。
黎五一用手捂住男孩的脚，轻轻抚摸：“才刚下去一会儿，这脚都得成冰块了。”
“外边冷死了。”男孩觉得被窝舒服极了，脚也很快暖和起来，那只大手很粗糙，但暖和得不行呢！
外边飘着柳絮一样的雪花，冷风呼呼吹，却怎么也吹不进这温暖的火炉一样的被子里，骗这初雪也温柔。
……
回过神来，少年仍然坐在墙边，把头埋在膝盖里……他的手里拿着眼镜。
风傻乎乎地吹，太阳懒洋洋地斜过。这种天气很适合晒太阳哩。
黎五一想起午后的自己坐在太阳底下，搬了家的孙子突然回来看望自己，孙子长高了不少，很久没见了，他差一点没认出来。孙子在和他说着什么话，可惜他耳朵不好，听不大清。
“你说什么！”
“太阳……”
“啊？”
“太阳晒得舒服吗！！！”
“舒服啊，舒服。多晒太阳，身体好。”他说，“多晒太阳！别天天宅在家里。”
孙子使劲点头，眯眼看去那头阳光，舒服得让人想要浅憩。
“我走了！”
“啊？”
“我走了——”
“啊……啊……”他声音渐微。
暖彻彻的太阳底下，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死前的几天，他已经糊里糊涂了，身体已经坏了，灵魂在身体中胡乱挣扎。
孙子来看他的时候，傍晚将去，房间里是橘黄色的烛光。
孙子和奶奶聊起了往事。
孙子笑着笑着就哭了。
孙子在床前跪了一跪，被奶奶扶起来了。
奶奶说：“现在还不是跪的时候。”
孙子一句话也没说，他眼里摇晃着橘黄的光，顶着将要崩溃的情绪离开……
回忆……吗……黎五一心里止不住的难受，有些哽咽，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过去了的，再悲伤也只是过去了。
阿南平静地看着坐在墙边的少年，而后终于下出定论：“他的身上……似乎有你的意识。”
阿南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黎五一，慢慢解释：“你身体里的那一小团意识，自己跑开了，跑到了另外的一些地方，也正是这样，你刚所接触的，你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在身体没有意识的前提下，身体与灵魂之间的，就是归宿问题了，灵魂与身体之间相吸，这才致使你刚刚的昏乱。”
“你怎么知道？”虽然但是，黎五一还是想问。
“一些见闻罢了。”
……听僧一席话……
黎五一没再纠结“仙人”的那系列说法，而是问：“那怎么取回来？”
“靠你自己。”阿南回答，“我只能窥得一些，却无法窥得全部。”
黎五一听不大懂，但很明显的，他刚刚眼前所浮现的画面，绝不是凭空出现，也许正是逃逸出来的意识。
找寻意识吗……黎五一若有所思，表情略微凝重。
第六十一章：葬礼时
楼下的人在齐声喊一二三。
几个大男人合力将黎五一抬进了棺材里。
少年下去了，黎五一和阿南也下楼了。
棺材还没有封顶，棺材里的黎五一面容安详。
“该是要去下面享福了，走之前可苦坏了。”黎五一的老伴拿出一块手绢，擦着眼角，“走之前，什么都不吃，都瘦成皮包骨了，你也别急，我也快要下去陪你了。”
“诶诶，大娘，不要说丧气话，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屋子里的许多人都围在棺材附近，只为看黎五一最后一眼。
“你离远一些。”阿南一只手拦在黎五一胸前。
黎五一后退几步，默不作声。
“意识都回来了吗？”阿南问。
“差！差了！”黎五一十分笃定，脱口而出，“我能感觉得到。”
“既然第一份意识在孙子身上，那第二份意识，去孙女身上找？”
黎五一摇摇头：“我并没有怎么带过她，更多是她奶奶和外婆……你看到我儿子了吗？”
阿南环顾，黎五一的两个儿子居然都不见了。
“仙人，你帮我找一下。”黎五一对着阿南拜了一拜。
“……好。”阿南犹豫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门外小巷。
两兄弟面对面，互相靠着墙。
老大双手叉在裤兜里，带着一副眼镜，本是和蔼亲人的面容，戴上眼镜后居然显得圆滑。
老二也四十来岁了，总是弓着腰，看起来唯唯诺诺的。
“咱爸总归活了七十来岁了，倒也值得。”老大一面钟头一面说。
老二点头：“也是……自然的……能活到七八十岁的老人本来就不多。”
“还是怀念小时候啊。虽然有时候被打，但开心也是真的开心。”老大继续说。
“小时候就没这么多事了，无忧无虑的。像现在，孩子啊，钱啊，什么的，都是事。”老二的背驼得彻底，脖子永远往前窜一小截。
“你儿子现在成绩如何啊？”老大问。
老二摇了摇头：“还不是……中等靠后那样的……”小儿子摸了摸鼻子。
“争取把书读出来，就和我家那个一样，书读好了，一切都好了。”老大津津乐道。
“你家孩子现在多少钱一个月啊？”老二饶有兴趣地问。
“一万多，接近两万了。”老大很自豪地说，“诶——所以说要好好读书，读书，见了世面，也有本事，赚钱什么的，就都好说了。”
老二笑呵呵点头。
阿南侧着身子听着两人聊天，倒是觉得有些乏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蹙，便是要快步赶回去。
……
“把棺材盖上吧。”
“来来来……一——二——三——”
几个大汉抬起了厚厚的棺材板，棺材板子重得死，大汉也经受不太住：“快放快放！”
“诶——！”
有个人忽然一吼，直接软了手，那棺材板本就厚重，一不平衡，嘭的砸在地上，重重一响，惊动了屋内所有人。
却看见那人瘫坐在地上，蹬腿一个劲往后蹭，眼睛瞪的老大，手不停颤抖着指着棺材：
“活……活了！”
第六十二章：大变活人
这一通把大家都吓了一愣。
胆大的人回过神来，但也是小心翼翼地探头往棺材里头看去，紧绷的脸于是缓下来了，歪头看向那个吓软了腿的人：
“你做甚呢！”
“睁……睁眼了……”那人都不敢直面棺材了。
“我看是你眼瞎了！你眼睛是进了鬼……”那人气冲冲地说。
紧张的气氛随这一通骂散去了。
大家有的没的都凑过去看，看见老人和蔼地躺在那里，也都开始安慰着自己了。
与此同时，另一头。
“你若是要以这种方式还阳，违背了天理，必然是会被抓回去的，那之后，你就更不用谈去阴界了……而且，不光是你，就连带你来阳间的我也会受到牵连。”阿南语气平淡，但明眼人都能感受到话里的愠怒。
黎五一的脸红的像一颗枣一样，想开口却无话可说。
“你也看到了，你要是活过来了，他们也都会被吓跑的。”阿南眼神示意了一下围在棺材周围的人们。
讲真，阿南倒是有些惊讶，这个老人居然想着把他支开，然后尝试回到自己身体了。不过好歹黎五一从始至终都想着自己的亲人，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见，这么想来，又觉得没那么突然了。
好在阿南来得早了些，实际上，阿南来时，黎五一确确实实是进入到自己身体里了，也就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阿南活生生揪出来了。
场景可谓喜感，就像揪地鼠一样揪出黎五一。
黎五一知道自己没按仙人的吩咐办事，要是在之前，觉得阿南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仙人，那黎五一肯定是不敢逆杵的。
可是黎五一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位仙人更多了些人味儿，他停了一会儿，说出心里话：“那……我也想活啊！”
“你不是一直活着吗。”阿南道，
“生又不仅仅只是肉体的生，灵魂的存在与否才是判断生死的度量。”
黎五一努力克制心里的急躁：“那你要我怎么舍得他们？”
“……你答应过贫僧了的，要听我的。”阿南说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都是为你好。”
黎五一听得别扭，就模样而言，阿南做他儿子那是毫不为过，但想来面前这位活了千百年，顿时又觉得合理了。
“怎么办？”黎五一问。
阿南叹一口气，这让黎五一顿感大事不妙。
“想活着的话，就继续找意识吧。你的两个儿子，都在巷子里聊天。”阿南说时已经开始带路了，黎五一一面庆幸着没事，一面赶紧跟上。
巷子里，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一定要让你家孩子多读书，多学*****说时越发激动。
老二微笑点头。
“你说，要是你当年给书读出来了，那不就好了。”老大手叉在口袋，面带笑容。
老二挠头，哀声叹气一下：“没办法，当年……运气不好。”
老大唉了一声：“当年爹给我赶出去了，我早早靠自己打拼，省吃俭用到现在，如今也终于过上了好一些的日子。”
老大拍了拍老二的肩膀：“老弟你也要加油过上好日子啊。”
老二揉了揉额头，像是苦笑着答道：“那就不再是靠我了。”
阿南看向黎五一：“看来你和你的大儿子有些过节。”
黎五一说，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可你大儿子记到了现在。”阿南道。
黎五一抹脸：“当年我脾气也比较躁，也年轻……给的二娃读的书，后来二娃没考上高中，就叫他跟着他哥学手艺去了……后来我建了一座房子，也是给的二娃。”
算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了吧。阿南评价说。
黎五一点头：“嗯，大娃也想争取房子，我给赶出来了。”
看来不止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了，而是肆意妄为。阿南道。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和你大儿子的关系不好吗？”
黎五一极力否认：“没有不好！那是过去的事情，过节日的时候他都有给我送礼物。”
“过的什么节？”
“春节。”
第六十三章：无论的人
老大说，该回去了，说罢手叉着口袋，摇着身体走在前头。
老二在后面，弓着弯死了的腰，自顾自轻叹一口气。
黎五一无奈地说：“分家之后，他们就没过多来往了，但那两个儿媳妇倒是对村里发给我的一丁点福利争执不休。”
“就我这两儿子而言，他们好歹还是有点兄弟情的。”黎五一补充说，
“可惜啊，我这个爹，没当好。”
回过来丧事这里。
“抬起来抬起来——”几个大汉齐力扛起棺材。
月薪过万的大孙子坐在棺材上。
后面依次跟着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儿字辈的戴白布，穿白衣，孙字辈的头戴红布，手拿竹红旗。
棺材在前头，人在后头。
棺材每移一小段，就要停下了，然后人们放炮，念着无所谓有的无所谓无的听不懂的，棺材后面的人们都跪下来，低着头。
旁边还有看热闹的，议论着那家的杂碎事情。
黎五一听着炮响，刺耳得很，想要马上逃离。
阿南告诉他，古时人们就是用炮竹来驱鬼神的。
黎五一捂住耳朵说，受不了了。
阿南问黎五一有没有拿回意识。
黎五一却摇使劲着头，后知后觉说了一句：“听不见！”
阿南把黎五一拉到边上去，又问，意识有没有拿回来。
黎五一这次听清楚了，但又是摇头：“我不知道。”
“意识取回来的时候，理应有不少旧的回忆重新映现在脑海才是。”阿南思忖着说。
“我确是想起了当年赶我大儿子离家那会儿……”黎五一回答。
阿南扶住额头，稍有自责：“可惜贫僧并没有仔细询问奈何桥上的阿婆，要是问到了缺了多少份意识就好了。”
提到阿婆，黎五一倒是有许多不解的地方，他问阿南：“你和那老太太很熟吗？”
“不熟。”阿南如实回答，“见面的次数不过二三次。”
黎五一就纳闷了：“那她怎么对你毕恭毕敬的？”
阿南想了想，给出解释：“可能是与我的师父有关，他老人家可能和阿婆打了蛮多交道。”
“那你师父……”
“已经圆寂了。”
黎五一问：“是去阴界了吗？”
阿南轻叹一声：“圆寂后，世间就再无痕迹了。我们一活便是万千年，但却也无法像你们这样轮回。”
黎五一大气咧咧地喝了一声：“那我还宁愿活个千百年呢，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阿南浅笑。忽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刹心疚，一道对长生的乏味油然而生。
心口却有声音道：
世人皆求长生路，长生亦有长生愁。
然而阿南又很快否决。再回想时，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道声音了。
这时送葬的队伍尽管停停顿顿也已经走了不远的距离。他们最后要去到一个小山坡上，小山坡上被挖机挖了一个大洞，黎五一将要被埋在这里。
黎五一的老伴说：“以后呢，就给我埋在旁边就好了。”
大家又劝她，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众人将棺材放下去了。
“这女的，一天到晚，就搁那没事找事瞎叫嚷。”纵使老伴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但黎五一还是指着老伴的鼻子叫嚷。
阿南问：“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黎五一思索一会儿：“不记得了。”
“这鬼女人，一天到晚，就闲的没事做，鬼话连篇。”黎五一继续说，看起来恶毒坏了。
可是他的老伴肯定是习惯了，要是在平日，也许还会回怼，阿南想，但肯定还怀念的吧——毕竟是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经历了那么多，眼睁睁看到最亲最近的人离开，手绢上，又干了多少泪。
毕竟，无论是怎样的人，总有几根爱的红线连接着某些人与物，于是能知足地活着，至少让他们不再孤单。
第六十四章：为安
放好了棺材，挖机就开始往洞里浇土了，很快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黎五一看到自己被埋了，倒也安心。
人们忙活了这么大一阵子，累的不行，就地歇息。
大汉们是花钱雇来的帮手。他们饿了，寻了几桶泡面，哗啦啦吃起来，这一片地儿很快弥漫了泡面香。
黎五一是个热衷于找话聊的人，他看着那些吃泡面的人，说：“我当年，一顿能吃两碗。”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碗，吃两碗。”
“不会腻？”
黎五一显出自豪的神色：“我什么都吃的。”
“不挑食，什么都吃，才有好身体。”黎五一继续说。
阿南不禁问：“那施主你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黎五一叹气：“这身体好，那是基础，其他的，就看命了。”他看了看阿南，“对了，你是仙人，那你告诉我，命数这个东西，到底可不可靠。”
阿南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啊，六十那会儿还能上山砍一天的柴哩。六十多的时候，我帮大儿子建新房子，一只眼睛被石头子儿砸了，坏了。这眼睛不好，干事就没那么麻利了。后面就又摔了一次，腿摔坏了，我自己做了个拐杖杵着，但也就真的干不了活了，一天到晚就晒晒太阳，聊聊天。最后半夜起床上厕所，没拄拐杖，又摔了，人摔坏了，走不了路了，人也傻了，谁也认不得，饭都不会吃了。”黎五一无奈一笑，
“命这东西，的确不好说。”
另一边，坟墓已经有了坟的样子，大汉们的工作做完了，自然是要收工了。他们把泡面桶丢到了地上，为这一片地浇上了面汤。
剩下的就都是亲友了。
他们开始点香，开始烧纸。
火团窜上窜下，渐渐的烧纸香盖过了泡面的味道，香纸被烧成灰屑，伴着火星飘到灰蒙蒙的天上去。
“地上烧的钱，我在阴界都能用吗？”黎五一看着像落叶下落一样的灰屑问。
阿南说：“据我所知，是不能的，去了阴界，一切都是重新来过。所谓烧香烧钱，大概只是一种寄托。”
黎五一有点沮丧。
阿南说：“就算是赚钱，更多也是靠自己。”
黎五一告诉阿南：“我就是穷怕了，穷一辈子了。要是当年我有钱，给两个儿子一人买一个房子，他们关系肯定更好。”
“不会的。”阿南即刻回答，“钱，再怎么说也是身外之物。人与人关系，从来不是靠金钱联系的。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道’，才是双方关系的桥索吧。”
黎五一和阿南聊了许多天，习惯了阿南的“话风”，这次居然听得懂了，大概就是说，两人得走同一条路子，才会更好吧。
黎五一觉得阿南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但钱肯定能让两个本来就好的人关系更进一步。”
阿南无法否认地点了点头。
天色不早了，亲友们寒暄着也要离开了。
这一片荒凉的山丘，零零碎碎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僧人，是不是得回去了。”黎五一长叹一口气。
“意识都找寻完了吗？”
黎五一说：“我不知道。我靠近他们，就能和意识共鸣，就会想起一些什么了，这大概就是取回来了吧，但凡我熟悉的人，我都靠近了一次。”
阿南抬头看了一看天，他转头看黎五一：“还能再待一小会儿，再和他们叙叙旧吧。”
黎五一挠头，露出那一颗镶了银子的牙齿：“回去吧，回去吧。”
“嗯？”
“安心了。”黎五一说。
“还是坦然了？”阿南问。
“安心了。”
阿南点头，他也松了一口气般：“那我们回去吧。”
与其追究对错，与其始终内疚，不如就在这最原始的羁绊中，追寻最纯粹的心安吧。
……
……
……
空中，熄灭的火星中掉落出一颗蓝色的微小亮光，萤火虫一般，摇啊摇，始终没有熄灭，在风里打滚，始终不熄灭。
落啊落，落啊落，像一道斜落的流星。
少年眼睛猛的一闭。
好像什么东西进到眼睛里了。
少年揉了揉眼睛，一阵刺痛的烧灼感。
龇嘴，试探地要睁开眼睛。
一点，一点。
蓝色的……
瞳孔。
刹那的蓝色的世界，刹那的熟悉的背影。
是爷爷——他看到。
刹那之后，世界又是常态。
灯火零星，该回家了。
第六十五章：招灵
“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其万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变也。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
鬼，
对于许多人而言，大都是一些大人吓唬小孩子的工具，偶尔的一些耸人的传闻，也只被当做饭后聊资罢了。
然而对于视频博主小陈而言，鬼，这个从古至今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在这个快时代里，更有无与伦比的流量价值。
小陈本人自小就对灵异事件没有任何抵抗力，因此常喜欢在网上发一些鬼闻怪谈，有了些粉丝，但是不多，她也尝到了做视频带来的甜头。
这次，她想玩个大的——
拍一个招鬼的视频！
她赶紧将这个提议告诉了朋友。
“你就不怕真招到鬼了？”朋友垮着脸问。
“没事儿～”小陈告诉朋友，“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有鬼。”
朋友一阵头大，最后还是在小陈的软磨硬泡下，答应陪她一起了。
其实朋友是个现实主义的人，压根是不信有鬼的，更多的是……懒。
小陈于是开始研究招鬼的方法：
有说做一件寿衣站在坟岗上能招鬼。但不好找这类场景，而且寿衣也不好买来。
有说半夜在房间里打伞的，但不见得能吸引人。
最后，小陈和朋友统一了意见——
半夜在楼梯上僵尸跳。
僵尸跳招鬼，小陈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小陈这个人最恐怖的，就是她的行动力，当天晚上，小陈就拉着朋友来到小区的楼梯口处。
小区有电梯，因此楼梯口处少有人来往，再有小区修建也有十多年了，楼梯处更显得破破旧旧。
半夜里，这楼梯处一片漆黑，唯那个映有安全通道的标志冒着绿光。
小陈打开手机手电筒，往四处照了一照，印象中恐怖小说里楼梯间忽然出现在手电筒亮光中的厉鬼的画面忽然浮现……身临其境的时候，果然有点骇人。
小陈的朋友倒没什么变化，倒是有些困困的：“快点吧，我给你拍视频，拍完赶紧回家睡觉。”
小陈咦了一声：“小心待会鬼出来吓死你。”一面说，一面更搂紧了朋友的手臂。
朋友说：“去跳啊！我拿手机手电筒照着你，怕毛啊。”
“啊？……啊……”小陈只好依依不舍放开了朋友的手臂。
僵尸跳……嗯……小陈暗暗给自己打气，别怕……小陈……加油……
小陈咽了口口水，学着电视里僵尸的模样，手直直伸向前方，细细看了一下脚下，这才放心地跳。
啪！啪！啪！
楼梯间啪啪啪的声音有规律的回荡。
一上一下的，不一会儿，小陈就累的不行了，腹部侧边因为不断跳动有些生疼，也没精力嫌脏，就着楼梯坐了下来，心里一个劲儿的想要回去。
累死了累死了，小陈跳得头昏眼花了，大口喘气。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小陈想，再把视频剪辑一下就好了。
小陈刚想叫朋友，忽然想到了什么，猛一怔住。
周围，黑黑一片，只有她缓缓的呼吸声和不断躁动的心跳声在这死沉的空气中发酵。
——她不敢再想，然而又因为想起了而根本无法忘掉的……她明明记得的，本来是有好比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的灯光绕在她身上的……
“……小……小安……”小陈蹲坐在楼梯口上，颤颤巍巍地叫了朋友的名字。
额头上的冷汗在摇晃，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到最近最近的轮廓。
呼……小陈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小安！”小陈叫朋友的声音大了一些。
“嘿嘿……”背后传来清脆的声音，像平日里玩耍着的小孩的笑声一样。
小陈瞳孔一缩，头埋到了膝盖里，巨大的恐惧让她不自禁的哽咽。
“嘿嘿……”声音近了。
“嘿嘿……”声音又近了。好像就在她背后了，凉气逼人。
小陈这辈子没有这么后悔过，这辈子没有这么相信“不作就不会死”这句话。
不想死的念头还在挣扎，她还是想找到自己的朋友，“我还没和爸妈好好道个别呢……”
“嘿嘿！”
第六十六章：灯光
手机手电筒的光从下巴往上，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突然就不恐怖了……甚至丑丑的。
“食不食油饼！”小陈气急败坏，一拳就呼过去了。
居然是朋友捉弄她！
小陈差点没给吓傻了，虽然对怪谈感兴趣，但也只限于谈谈而已，哪里被这么吓唬过，更何况，搞得这么……恐怖。
小陈被吓坏了，朋友也笑坏了：“就吓一吓你，谁知道你这么怕。”
“我要被吓死了！”小陈胸一鼓一鼓的，还没从刚刚的气氛中缓过来，“你吓就吓吧，还学小孩子笑，这也太出格了吧！”
“啊？”
“啊什么啊……”小陈看到朋友满脸疑惑，一点不像是在骗人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同样意识到了什么的还有小陈的朋友。
两人诧异地看着彼此。
小陈机械般卡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终于问道：“……你，你笑了几下？”
“……一下啊！”朋友的声音抖抖的，她明明是不姓鬼的，但在这种情境下，又什么都无法否认。
两人呼吸声在夜里不断急促，不断加重。
“你会不会是幻听了啊。”朋友吐一口气，假意轻松着说。
小陈撇嘴摇头：“我不知道。”她更贴近了朋友。
朋友叉腰，又拍了拍小陈的肩：“当一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的气氛下，是会产生幻想这种情况的，没事的没事的……哎呀，都搞这么久了，回去吧回去吧。”
小陈听了朋友的安慰，心里舒服一些了，她紧紧牵住朋友的手：“那咱们赶紧回去吧，饿死我了，我要吃好吃的。”
“冰箱里有。”
两人簇在一起，啪嗒啪嗒飞快往上走，恨不得立马回到家里。
……
楼梯间里没有灯，今天又恰恰没有月亮，所以黑得彻底，摇摇晃晃的手机灯光在楼梯间往复。
小陈停下来，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怎么还没有到？”
朋友也纳闷：“感觉走了怪久的了。”就像朋友说的，两人明明已经走了好久了。
小陈想起那些杂七杂八的怪谈了，又一惊：“该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她直接瘫坐在了楼梯，眼泪已经在疯狂打转了，“呜呜……我对不起你……好想吃饭……好想爸爸妈妈……”
朋友拍了一下小陈的脑袋瓜子：“别乱想了！”朋友假装不经意地靠到墙边，指甲偷偷在墙边划出一道痕迹。
“你在干嘛？”小陈哭丧着脸问。
朋友摇头，抿嘴道：“没干什么，实在不行的话……打110吧。”
小陈啊了一声：“我怎么没有想到！”一直处在这种非人类的惊慌中，居然也忘了可以打求救电话，她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边迅速比划了几下。
“嘟……嘟……嘟……”嘟得小陈又不可置信地看向手机，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朋友：“不在服务区内……”
拜托，剧情的走向越来越贴近恐怖小说了好嘛！小陈欲哭无泪了，她大吼着：“鬼啊，你要杀我你就杀吧！不要吓我了！我求你了！”
朋友拍着小陈的肩，努力安慰着小陈。
小陈哽咽着说：“我走不动了。”
朋友说：“那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上面看看，好不好？”
小陈使劲地摇头：“我怕。”
朋友为了缓和气氛笑了笑：“我就上去一层，然后就赶紧下来，好不好？”
这时候的朋友……很温柔。小陈眼泪汪汪地盯着朋友，犹豫了片刻，吸着鼻涕点头：“那好……一定要快点回来。”
朋友抱了抱小陈：“会没事的。”
朋友站起身，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手机也没剩多少电了。
她可是不相信鬼的。她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她回头看了看蹲坐在楼梯上的小陈，不禁一笑，没想到小陈也有这么出糗的时候啊。
刚刚在墙壁上刻下的划痕还在那里，她照了一照。
“总不能告诉我真是鬼打墙吧。”
她背着光走了上去。
第六十七章：跑路
空空的楼道。
朋友凝视墙上那道指甲划过的痕迹，而后四处张望着——除她之外再无一人，小陈已然不知所踪。
“小陈！”朋友大喊。
没有人回应。
最意料之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朋友直接躺到了台阶上，胳膊遮住了眼睛，台阶顶得她背部有些难受。
朋友叫小安。
是小陈最好最好的朋友。
小安比小陈小几岁，但从小到大，小安却一直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总是护着小陈。无论遇到什么事，小安总会告诉小陈不要怕，有她在。
小安呢，觉得只要有小陈在，自己就能独当一面，什么都不怕了。能够护着小陈，小安自己也觉得非常满足。
可是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光用诡异来形容实在大题小做了——
恐怖小说中的剧情，在现实中发生，这种冲击下，正常人可能已经精神崩溃了。
最重要的是，小陈也不见了。这成了压倒小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窄窄的楼道出现呜咽声，细小的，轻微的，努力克制的……
另一边。
蹲坐在台阶上的小陈，并没有等来小安。
她轻轻呼唤小安的名字。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应，小陈将脸埋在膝盖里，一个人闷声哭泣。
哭累了，小陈就有些困意了。可是心系小安的安危，小陈压住了睡意，她要去找小陈，无论如何，也要找到。
小陈站起来时腿直抖，不觉中已经在台阶上已经蹲了好久了，她扶住扶手，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
嗒嗒嗒……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陈猛然回头，期待的眼神又瞬间化为失望，之后是疑惑。
面前的，一个男人。
更巧的是，这个男人，是她的邻居。
“你怎么也在这里？”虽然是邻居，但实际上，两人并不熟，小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偶尔见过几面，也就混了个面熟。
男人累的大喘气，他抹了抹脸，冲着小陈傻笑一番，然后……跑了。
“喂！别跑！”小陈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想要喊住他。可男人跑的飞快，小陈只好顶着酸胀的腿追了上去。
“救我！”小陈一面追一面大喊。
男人头也不回地跑，最后甩出来一句：“等会！”
……然后没影了。
没追上……小陈又垂头丧气地蹲在了台阶上。
这个男人……在小陈的印象里，可是奇怪得很呢：白天的时候，基本没见过他，偶尔会在傍晚倒垃圾的时候，能见着他着装正式地出门。
晚上出门这么正式，能干什么正经事……小陈撇撇嘴，
总之，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也被困在这里了吗……小陈想，又始终觉得不对劲，正常人被困在这里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难道是疯了？小陈赶紧摇头，使劲清理其他的杂念。
去找小安！一定要找到小安！
小陈抬头，往上一圈一圈的楼梯，和黑洞一样：
“小安——”
一层一层的回声传来了。
人是很擅长习惯环境的生物，在没有接触到真正的危险后，起先的那种凉透脚底的恐惧消散了许多，对小陈而言，取而代之的是寻找小安的急迫，和对周围环境与那个奇怪男人的几分好奇。
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那么……该怎么办？
以前的话，总是小安想办法，这次只能靠自己了，小陈吸了一口气，回想恐怖小说中这类情境的剧情走向。
……嗯……除了死人……好像就没什么了。但是眼下，如果真有鬼的话，鬼要是有杀心，应该不会拖这么久吧……
小陈天灵盖中冒出一只黑天使，长得和小陈一模一样，她指着小陈的脑瓜子说：“不对！你怎么会想去理解鬼的想法啊，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天灵盖又冒出一只白天使，她虽然很生气的样子，但说话仍然温温和和：“鬼不就是人变的吗。”
“谁告诉你的！”黑天使问。
“本来就是。”白天使说，“人死之后，就会变成鬼了。”
于是小陈开始闷声摆头纠结于鬼到底是不是人变的这件事了。
“行！那就假设，假设鬼是人变的。”小陈这才不觉得理亏。
这样一来……果然还是没有思绪啊。小陈长长地叹一口气，这种处境下，好像确实没有办法了。
如果不去追那个奇怪的邻居，呆在原地，小安会不会已经找到我了呢。小陈心想。
“可恶，可恶！”小陈独自嘀咕，越想越气，“倒了个天大的霉有这么个见死不救的邻居！还叫我等一会儿——人命关天的事给他说得那么轻松！就想着跑路！要是再让我见到，两条腿给打断！一个不留！”
“哈？打断谁的腿？！”
“还能是谁……”小陈说到一半，一愣，皱眉，转身，嘴巴瞬间成了o型，随后礼貌地一笑，“当然是我家的狗狗了，这么晚了还不来找我。”
邻居双手叉腰，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了，你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等等！”小陈即刻抓住邻居的手。
第六十八章：圆场
“嗯？”邻居戏谑地看向小陈。
小陈问：“你出得去吗？”
“当然可以啊。”
“那你能带我和我朋友出去吗？”
“你朋友？”邻居想了想，手指楼梯上方，“上面那个躺着的女生吗？”
小陈忽然激动起来：“没错，就是她。她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没事。”邻居说，“倒是你……什么时候能把我的手放下来？”
“啊……不行。”再看到邻居，实在害怕他再跑掉，所以小陈一直抓住邻居的手不放。
“怕我跑路？”邻居侧着头问。
“不然呢。”小陈的心思已经写在脸上了。
“我不跑。”
“我不信。”
……
“我救你出去。”邻居用力撇开了小陈的手。
小陈纳闷住了，虽然但是，她绝对不丑好吧！面前这个人，怎么这么一副嫌弃的样子！
“也要救我朋友！”为了小安，小陈忍住了怒气。
“她安全得很。”邻居低头信誓旦旦地看着小陈，“就差你了。”
嘶——这家伙……还有点小帅嘛。知道朋友安全了以后，小陈还是打心底感激面前这位邻居的：
“我叫陈子涵，叫我小陈就好了。”
“我叫黎硕。”
这时黎硕说话声音忽然变沉了许多，他向上环顾，好像在正襟危坐地等待着什么……
“嘿嘿……”奇怪的小孩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顿时让小陈汗毛一竖。
“果然还没死……”黎硕轻声道。
“是鬼吗？”小陈又不自觉抓住了黎硕的衣袖。
黎硕没有正面回答，他往上走，却被小陈拽住，黎硕对小陈说：“你在这里呆着。”
小陈不说话了，眼睛又泪汪汪的。
“害怕？”
小陈拦住眼泪，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黎硕轻轻地说：“那你可要跟紧我咯。”随后往小陈耳后轻轻一击，小陈还没来得及感谢，就眼前一黑，没有知觉了。
黎硕扶住小陈，把小陈安置到了墙边的角落。
起身拍拍衣袖，显得轻松极了。
接下来——就该解决问题了。
黎硕闭上眼，笔直站在原地，忽然就叫人看不太透了，再一睁眼，瞳孔颜色由黑色变为了天蓝色，整个人瞬间有种剔透感，更显高深莫测了。
与此同时改变的，他的所见。
墙壁上，挂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类似蘑菇的异物，蘑菇头上长着一只又一只人脸，神色各异，但又都发出嘿嘿的小孩笑声，甚是诡异——
这些“蘑菇头”，正是这场“鬼打墙”的始作俑者。
黎硕顶腮，心里郁闷：“怎么还有这么多。”他先前可是清理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再看妖怪的繁殖速度，未免太惊人了。
“既然没有拔除干净的话，那就再拔除一次好了。”黎硕弓下身子，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刀。刀出鞘，发出缓畅的刀鸣。
实际上，先前的跑路，其实是去拿刀了，而为了不让小陈她们怀疑，他将刀和刀鞘一并藏在了后背。
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肯定是要大干一场的了。
黎硕手腕轻轻用力，刀身变为赤红：
“火式，炎舞。”
噌！
火焰由于疾速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宛若猎旗作响，刀身迸出赤腾腾的火焰。由着刀的轨迹，火焰舞出一道剧烈又蜿蜒的弧线，所过之处，那些蘑菇模样的鬼怪，刹那消散，化为灰烬。
黎硕，此时就是一个带着火风的男人，墙边的鬼怪都随这火风消逝，楼道间尽是火焰的嗖嗖声，乍看有如火焰在黑暗中卷起壮丽的漩涡。
“嘿嘿——”
然而，在黎硕耳中，嘿嘿的诡异笑声越来越大了，这让他略微感到不妙。
这时，剩下的所有蘑菇都齐齐钻进了墙内，消失不见。
黎硕屏住呼吸，将刀又抓紧了几分。
墙壁右边，一只巨大的“蘑菇”凭空出现，大到将要塞满整个楼梯口，蘑菇上的人脸无比狰狞，张大了长满獠牙的嘴巴，直直地向黎硕冲过来。
黎硕横刀，刀身变为深蓝。
“水式，蒹浪。”
水的流动与律动，在反制攻击这方面，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手段。
水波掠过，划出一道优美的浪花。
那只巨大的蘑菇本来的冲劲全都稀释在浪花中了，顺着浪花飞出去数米远。
“雷式，苍速。”闪电一般顺闪过去，带过紫黄电光。
“蘑菇头”还没反应过来，一席炙热火浪已在它头顶烧开来了。
“火式，赤霞。”
轰！
纵使是这么大的蘑菇怪，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温度，挣扎片刻就徒留灰烬了。
呼——黎硕长长舒一口气。
收刀。
……
白天。
小陈脑袋热热的，还胀乎着。
她扶住脑袋，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
“遇到鬼了……对了，小安！”
小陈鞋都没穿就匆匆跑到了小安的房间，看到小安安然睡着觉，这才放下心来。
她慢慢悠悠地回到床上。
“是真遇到鬼了吗……那个邻居……是叫黎硕来着吧。”小陈喃喃自语，这个邻居身上，似乎有很大的问题呢。
小陈忽然想到了什么，自从小安让她原地呆着那时，她就打开了录像，以免到时候连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她拿起手机，点开了视频……
……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
“干嘛……”黎硕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你你……我我……”小陈说话停停顿顿。
“啊……昨天，我在楼梯口发现你俩了，就给你们送回家了。”
“有鬼！”
“……哪来的鬼。”黎硕不很耐烦，“估计是你受到了什么刺激，产生幻觉了吧，毕竟半夜搁楼梯上跳来跳去，不是正常人会干的事情。”
小陈穿着拖鞋，也没化妆，她弯着眉毛审视着黎硕，弄得黎硕浑身不自在。
“喏。”小陈把手机递给了黎硕，双手抱胸，她倒要看看这个黎硕怎么圆。
第六十九章：化友为敌
“你说……”小陈把身子探过去，
“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
视频中的男子，拿着一把刀，速度极快地对着空气左挥右砍，那把刀时不时地变色，时而炫火，时而绽水，时而掠雷，和看特效电影一样，颇为震撼。
“你那把刀给我看看，又能放火又能放水的，哪里买的？”
嘭！
门重重一关。
啊哦……好像被讨厌了。
这时门又开了，黎硕冷着脸，不等小陈反应，就把手机塞给了小陈，然后，
门重重一关。
小陈搁脑门一拍，连喊坏了。
不该脑子一热就去找黎硕的。只要是个人，但凡看了这个视频，都不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黎硕，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是太过亢奋，小陈火急火急就来到了黎硕家门前。
但小陈后知后觉，才知道黎硕不想被太多了解，可惜为时已晚，本来还想靠装傻搪塞过去，简直痴人说梦。
扫兴地回到家里，小陈就坐在床上发呆。
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彻底地刷新了小陈的三观，不可否认，如果昨晚经历的是真的，那么所谓的“鬼”，也就是真的存在了，这个世界上，的的确确有许多莫测的事，但小陈没想到，这些事情居然会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边。
电话铃声响起，显示的陌生来电。
“喂？”
“你好，我是黎硕。”
小陈立马直起腰板。
“你手机里的那个视频，我已经删了，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备份？”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清冷。
“没有。”小陈一点没犹豫，“我一看完视频就找你去了。”
“那还有没有别的人看到？”
“没有。”
嘟嘟嘟……
挂电话这么突然的吗？
结果小陈又打回去了。
“干嘛？”黎硕说话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哪里来的我电话？”
“加的，怎么了？”
“嗷……那什么……谢谢你救了我们，以后有要帮忙的随时找我。”小陈憋着气说完。
“嗯……我睡觉了。”
嘟嘟嘟……
原来这个人白天一直都在睡觉的吗……小陈伸了伸懒腰。
她翻看手机，视频被删了，倒是有点可惜了。
如果这个视频发到网上，那绝对轰动啊，不过大家肯定更以为是特效吧，毕竟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小陈平日所发的关于怪谈的视频，网友也大都当做饭后茶话而已。
门框被敲了几下，小陈回过神，发现小安正侧站在门边，歪着头对着她看。
看到小陈终于发现自己，小安安然一笑：“还好你没事。”
小安走到床边，轻拍小陈的肩：“不要多想了，昨天晚上的那些，就当成一场梦，好吗？”
其实，相较于小陈，昨晚的事对于从来都不相信鬼神的小安才是更大的冲击吧。
“嘿嘿，都是幻觉嘛。”小陈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小安满意地点头，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知道昨晚是谁救了你吗？”
“嗯……那个邻居啊，好像是叫黎硕来着。”小陈答道。
“原来他叫黎硕啊。”小安手抓着衣角，脸微微泛红，不自觉地笑起来。
这一举动让小陈膛目结舌。
小陈这辈子没见过小安这种举动，在小陈的印象里，小安从来都是御姐的形象，人美心善，活脱脱一个万人迷，谈过的几次恋爱，也一直是以知心大姐姐的身份，从来没见过这番小女人的情态！
我丢！该不会是春心荡漾了吧！
不行，我的姐姐！
下意识的，小陈立马将黎硕视作了竞争对手。
“怎么了？”小安看着小陈气鼓鼓的样子，不明所以。
唉，再怎么样，小安总归是要结婚的，总有一天要离开我的。小陈想着想着忽然又泄气了。
小安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小陈面前：“昨天的视频，剪辑一下就可以发了。”
但是被这种奇怪的男人夺去了，是不是也太……不正常了。小陈又开始琢磨。
“小陈，小陈？”小安探过头去。
“啊……我觉得行。”小陈点头，竖了竖大拇指。大拇指竖了一会儿过后，就收回去了，接着握成了一个肉包大的拳头。
“本来以为没救了，我就把视频删了，还好回收站里有，喏，恢复过来了。”
嗯……然而小陈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边，忽然，她抬起头：“小安，你刚刚说的什么？”
“因为怕影响其他人啊，这种视频出现在死者手机的话，未免太负能量了。”小安解释说。
“前面那句。”小陈急忙说。
“哦……在回收站恢复过来了。”
“对了！回收站，我看看昂……”小陈开始捣鼓自己的手机。
点开回收站，然后一愣，深吸一口气，
“这小子还真没删！”
第七十章：刺探
筹码这不就来了嘛！小陈心中暗喜。
小安了掐了一下她大腿：“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小陈一脸无辜。
“那我做早餐去喽。”小安起身离开，脸上微红未褪。
小陈看着手机中那段堪比特效大片的视频，内心还是纠结万分，这段视频要是发到网上，一定会爆火的，可再怎么说，也是黎硕救了她们，既然黎硕已经表明不想暴露自己，这样做未免太卑鄙了。
思来想去，小陈终于还是把视频删除了。
大不了靠自己。小陈自言自语。
然而一出房间，就让小陈傻眼了。
三份早餐……小陈眯眼，不用猜就知道另一份是给谁准备的。
小安解释说：“他救了我们，我们肯定是要好好感谢他的。”
“那万一他已经吃了早餐呢？”小陈问。
“放冰箱里，明天一样可以吃啊。”小安说着已经打包好了早餐，准备送给黎硕了。
小陈看着小安远去的背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对小安而言，这是她毕生第一次独有的心动，在无尽深渊中被光救赎，那种“原来我也可以放心地依靠别人”的安全感，有如冬日暖阳一直萦绕在她身旁，甚至于说，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追求别人。
小安轻轻敲门。
好一会儿，邻居终于开门了。
黎硕黑眼圈镶在眼边，面目呆滞，眼睛将闭不闭，但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原地。
“……哦，是你啊……”黎硕伸手揉眼睛，鼻子半天才反应过来香气，他吸了吸鼻子，指尖留出一道宽缝，盯住了小安手中的早餐，“这是……给我的？”黎硕很直接地问道。
“嗯！昨晚的事，谢谢你。”小安有些腼腆地说。
黎硕接过早餐，还是很礼貌地回了一句不客气，然后对早餐痴痴一笑，轻轻把门关上了。
门外的小安，木讷住了。
有些突然的……我这是被拒绝了吗？小安呆呆站在原地好久。
小安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对小陈说：“我好像被拒绝了。”
小陈本想能强忍内心的欢喜，但还是扑哧笑出声。
“啊呀！烦死了！”小安头往床上直撞。
“其实嗷，”小陈分析道，“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个人，单纯不擅长交际。”
小安不说话，还在锤头撞床。
小陈问：“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小安停住了，仰着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非常心动。”
小陈于是语重心长地说：“首先你要知道啊，他大半夜出来，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
“话说他不是抓鬼的吗？”
“原来你知道啊。”小陈干咳几声，“其实……我就是担心，他要真的抓鬼的，你以后难免受到牵连。而且，要是你走了，我也会很伤心的欧克？”
小安嘿嘿一笑：“原来是舍不得我啊。”小安也就会在小陈面前敞开心扉，像个小女孩一样说话。
小陈微红着脸说：“你总是会离开我的嘛，最重要的肯定还是担心你的安全。”
小安想摸小猫一样摸着小陈的头：“离开你干嘛，我哪次谈恋爱疏远你了？就算是我以后结婚，咱们一样该吃吃该玩玩好吧。”
小安躺在床上，闭着眼：“小陈啊，你也要试着去谈个恋爱，这样就不会那么依赖了。”
“恋爱……没人看得上我。”小陈嘟囔。
小安半抬起头，一脸诧异地向小陈看去：“你说，你长的也不差，身材也不赖，偏偏就社恐，被陌生人搭话，一句话难说出来，月老见了都得说声晦气。”
“那不是紧张嘛！我也很难受的。”小陈开口。
小安叹一口气，又把头埋到床上：“我才难受好吧。”
聊完一通，小陈不觉中释然了许多，她对小安说：“要不，咱们晚上，再看看？”
“嗯？”小安露出半边脸。
“他不是日夜颠倒的作息吗，我们晚上再去找他，肯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的。”
小安沉吟一会儿：“可。”
第七十一章：妥协
傍晚时分。
两人约定好轮流“值班”。所谓值班，就是拿了个垃圾桶，在走廊上闲逛，目的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能跟踪到黎硕。待别人问起来，自己也可以直接说是出门倒垃圾。
几番轮换之后，两人就因为太累开始摆烂了，于是就直接坐在了门前，刷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看黎硕的家门。
“你那个视频现在好火呢，已经有好几百万的播放量了。”小安兴致勃勃。
“差点丢了半条命拍的视频，不火天理难容好吧。”小陈趾高气扬。
小安翻着评论区：“不过更多的人都在夸你。比如你看……”
“嗯？”小陈凑过头来。
“原来博主居然是这么好看的小姐姐，之前一直以为是男的（大哭）。”
“《关于我关注的怪谈剪辑博主实际上是个颜值博主这件事》”
“博主真是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颜值。”
“？”小陈指着这条评论，又指了指自己，“也没那么小吧！”
小安也瞥了一眼，慢慢点头：“嗯……正常水平，喏，你看，下面就有怼一楼的。”
“这不是正常大小吗，而且，博主一跳一跳的，显得有点……（狗头）”
“（狗头）”
“（狗头）”
……
感受到小安一鼓一鼓的胸膛，小安悻悻地关掉了评论区。
小陈龇嘴：“评论区都这么肆无忌惮的吗？”
小安道：“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喷子哩。”
“当然见过了，但是我的视频之前一直都是那些老粉丝们评论，所以和谐得很。”
“不习惯了？”小安歪着头笑问。
小陈抿嘴：“不过粉丝多了的话，好像更能赚钱，也不净是坏处。”
“那你以后准备发什么样的视频？”小安又问。
“就……正常发啊。”
“那变声器还用吗？”之前一直是用变声器解说视频，所以老粉丝一直不知道小陈的真实性别，这次突然露脸，直接暴涨数十万粉丝，而且粉丝还在不断增加。
“用啊。”小陈举了举拳头，“当然要坚持初心！”
大概六七点的时候。
黎硕的家门终于开了。
一到晚上，黎硕这个家伙就穿的特别正式，神采奕奕。
神色突然垮下来是因为瞧见了坐在门口和乞丐一样的两个人。
小陈和小安赶紧站起，挺直了身子。
“哈喽！好巧啊。”小陈热切地打着招呼。
黎硕上下打量着小陈，在胸口处停住目光，然后，皱了皱眉。
要是是陌生人，小陈直接就要开骂了，但是……小陈努力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救了他，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你们在这里干嘛？”黎硕问，他看到小陈涨红了脸，体贴地问她有没有事。
所幸黎硕先前的那番目光还算单纯，不然黎硕这样一问她是真要吐血了。
小陈叹气，而后面带假笑：“我没事。”
小安手放在身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们搁这里干嘛？”
“就……呃……散散步，谈谈心。毕竟，你知道的，昨晚的事情，我们还是有些阴影的。”小安解释说。
黎硕耐心听完，点了点头，随后阳光地一笑：“世界说有很多你你们尚不能理解的事情，但你们一定得相信一个道理：不作就不会死。”
……小安呆住，这就是聊天的艺术吗？
“你也刷到我的视频了？”小陈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
“嗯，挺火的。”黎硕说。
“那我之前的视频你有看吗？”
黎硕微微点头，摸着下巴思忖之后说：“之前的视频还是挺好看的。”
“新视频不好看吗？”小陈燃起了无名的胜负欲。
“一般般。”黎硕回答的和你直接，“而且，有些擦边。”
“哟呵，你一整个与世无争的人还知道擦边呢，没少看美女吧。”小陈火气顿时上来了，一阵阴阳怪气输出起来。
黎硕并没有察觉到小陈的怒气，倒是自顾自地挠头：“也没看太多。”
“您老看美女就看美女，这一到大晚上出来是干嘛呀，抓美女去啊？”小陈歪着头，“乖巧”地问道。
黎硕反应过来了，他浅浅一笑：“要不要给你抓一只？”
“我……”小陈哪里不知道他是抓鬼的，抓只鬼给她，亏他说得出口。
好像也说不过他……小陈气的咬牙，恶狠狠第盯着黎硕。
“嘴里是嚼牛筋呢吗？”黎硕乘胜追击，继续怼道。
小安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赶紧给两人当和事佬：
“万事和为贵，和为贵。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大动干戈。”
“小事？他一上来盯着我看，又说我视频擦边，这谁忍得了。”小陈气呼呼地说。
“我只是确认你是不是真是那个博主，而且，视频确实有点奇怪，本来我没注意，看到评论区有讨论这些我才……”黎硕还是比较耐心地解释着。
“解释就是掩饰！”小陈没有打算罢休，但是黎硕是准备认输了，他弯腰，标准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小陈哑火了，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开口：“那……那没事了。”
再看时，黎硕人已经不见了。
“人呢？”小陈四顾。
小安摊手：“人已经走了。”
“那咱们……”
小安抬手，摆了一摆：“我们还是别去了。”
“经这一通，我感觉我和他，不是很合适。”小安深吸一口气，“还是更适合做个朋友。”
“哇，这么快就没感觉了？！”小陈诧异。
“都怪你！”小安锤了小陈肩膀一拳，转过身面对房门，随意挠了挠头：“回家吧。”
第七十二章：鬼帐残留
两人回到家，气氛微微僵硬。
小陈觉着自己有些火气上头，于是就和小安道歉。
小安则说：“要我我也气。”她看到小陈委屈巴巴的表情，继续说，“其实我真没什么的，就是……开始的心动化有乌有，有些落差而已。”
小陈嗯了一声：“毕竟是抓鬼的，怪邪乎的，我们还是少沾染一点好。”
但是嗷，小安向小陈看去，对有些陌生人，你也没有那么社恐呢。小安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一笑。
“谁知道呢，以后还有交集也说不准。”小安说。
……
入夜。
小区外依旧车水马龙，老街边上的霓虹灯迷迷朔朔。
黎硕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快步走在小吃街上，颇具风尘，倒引人注目。
黎硕在一家牌坊名为“逍斋”的馆子里坐下了。
老街里的一个小馆子，虽然不很起眼，但是人气很旺。原因之一，当然是因为好吃，其二呢，八成是因为那个漂亮的老板娘。
老板娘的身材堪称一绝，弧线简直完美。面容也有如狐狸一般惑人心扉，但真正令她出名的是有一次被几个混混调戏，最后混混反倒被分分钟收拾完了的奇闻，因此有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这么个奇女子。有搭讪的，但无一例外被拒绝。
黎硕对着柜台举了举手。
柜台前的老板娘前倾身子问道：“馄饨是吗？”离柜台近的几张桌子上的大汉看见老板娘前倾身子都齐齐瞪大了眼。
黎硕笑着点了点头：“再来瓶酒！”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上来了。
“啤酒呢？”黎硕抬头问。
上头的老板娘拿出一个茶壶：“喝茶，喝酒喝坏事了怎么办？”
黎硕瞪大了眼睛：“啤酒啊，就喝一瓶，这我能醉，那我还是男人吗！”
老板娘呵呵一笑：“你就得了吧你，当初喝了两瓶啤酒搁我店里蹦迪的是谁我不说。”
“我寻思那天不是身体不好吗。”黎硕说着说着又止住了，老板娘已经忙活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黎硕端起碗，灌一口汤，又拿起茶壶，倒了杯子里，一饮而尽。
到了半夜，小吃街也就少人了。
零星着的，各种收拾碗筷的声音。
黎硕依旧坐在那家馆子里，吃完了馄饨，翘着二郎腿，翻看手机。
“最近有个招鬼的视频火了你知道吗？”老板娘见黎硕刷着视频，于是问道。
“嗯。”黎硕浅声回答。
老板娘也翻看起手机来，而后咦了一声：“我刚想给你看来着，没成想这个视频没了。”
黎硕挑眉，有些不可置信：“删了？”
“昂。”老板娘翻看着手机，“我看这个博主的其他视频，下面的评论都在问呢。”
黎硕有些不好说话了，他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内心又极力否认着。
老板娘眯眼：“你怎么这副表情啊。”
黎硕干笑，摊开手，然后挪动椅子，直接改成背对老板娘的了。
老板娘嘁了一声，收拾着碗筷：“快到点了，该要工作了。”
事实上，就如店名所言，“魈斋”，意为消灾。明面上虽然干着饭菜生意，实际上，却是这一带的“驱邪所”。
驱邪所是地下层面为民间驱邪所创办的组织，招募猎鬼人，以除鬼。猎鬼人通过帮驱邪所办事，从而获得利润。
而黎硕，便是驱邪所门下的猎鬼人之一。
黎硕收起手机，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知道了知道了，诶呀，困死我了。”
“白天白睡了啊？”
“主要是这茶啊，喝着喝着就来困意了，我是建议这时候来瓶酒，让我好好清醒清醒。”
听着黎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老板娘恨不得就抡他小子一下子：“滚一边子去。”
黎硕嘿嘿一笑，他耸了耸肩：“今天是去哪里？”
老板娘叹一口气：
“你啊，得先回去一趟咯，昨天的鬼似乎没有清理干净，还有残留，清理完之后再电话通知你下一个地点。”
黎硕一脸纳闷：“我昨晚可是费了好大劲儿了，这都没拔除干净？”他转头看向老板娘，“你要不要再加派几个人过去？”
“不用。”老板娘倒是比黎硕还要自信。
第七十三章：好久不见
比起昨日没有一点月亮，今天月亮露出了隐隐一角，浅浅的月光落在这一方大世界，随着簌簌的叶上轻轻晃动。
车水马龙之外的，小区内，偶尔的犬吠，偶尔的几个人的打闹，却又平添几分静谧了。
房间内由于前一晚惊魂未定而在一起熟睡的两人，泛着微微的憩声。
那一块月光尚未企及之处，光滑的墙壁上，突兀的，一只“蘑菇头”弹了出来，像果冻一样，在墙壁上由于惯性晃了一晃，慢慢停下后，蘑菇头开始缓缓移动了，底部渗出滑溜溜的紫黑粘液。
楼道。
黎硕捻起墙上的粉尘，凑到鼻子前闻了一闻，蓝冰色瞳孔微凝。
昨天在这里有和鬼战斗过的痕迹，黎硕企图凭着自己对鬼灵敏的嗅觉，追踪鬼的痕迹。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鬼，该称之为高速分裂繁殖的“蘑菇头”？黎硕想起那坨蘑菇形状的东西，歪了歪眉毛。居然能从他手下三番五次逃走，倒是有不小本事。
该说不说，“蘑菇头”确实比他想象得要更难处理，虽然没显现出非常强大的攻击能力，但就光能制造“鬼打墙”这类的幻境和数量巨大这一特点，就足矣在鬼的评级中站上A级诡怪甚至以上的地位了。
“不对……不在这里。”黎硕摸着下巴，往四下看去。
整面楼梯墙面都断断续续分布着鬼残留的味道，但味道并不浓郁，何况程度均一，那就只是昨晚打斗的痕迹了。
但黎硕是绝对相信老板娘的情报的，也是因为老板娘手下有一位术士，勘位堪称一绝，动用异能能查探到方圆所有的鬼怪，从未失误。
黎硕顺着台阶坐下来，认真思考。猛一激灵，黎硕就又站起了身。
墙面是一说，那墙内呢？
黎硕毫不犹豫地抽出刀，将刀尖对准了墙面，直接开凿。
很快墙壁上就有一个小洞了。
黎硕往墙壁内探查过去，汹涌的斑驳气味扑面而来，黎硕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子！
“可真有够呛。”黎硕捂住鼻子。怪不得这“蘑菇头”死活除不尽，竟是在墙壁内留下了不少后手。
黎硕再次往墙壁内探查，然而却只窥得了斑驳的气息，不见更加浓郁的本体。
不对，不对……要是这番气息没有主体的话，不可能达到这般程度。
那主体哪里去了？
黎硕努力分辨斑驳气息的强弱，越往上，那股气息就越强了。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他顺着味道快步上楼去，最后在两个女孩的房间内，无比浓烈。
“开门！开门！”黎硕使劲拍着门。
没有人回应。
他又拿起手机，拨通小陈的电话。
“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该死！”
他转头打开了自己家门，快步跑到阳台上，对着隔壁阳台，想都没想一跃而起。
夸啦夸啦……衣服衣架打在一起。
黎硕的脸不知道被什么盖住了，眼前一片黑，一抓，软乎乎的，拿下来一瞅……长得和眼罩一样……嗯，大型眼罩。
他没再顾这些了，可正要进去，却发现阳台的玻璃门也锁的死死的，还拉上了窗帘，看不清里面的任何情况……这可恶的防范意识。
黎硕轻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缓缓抬起脚，猛一发力，径直踢向那扇玻璃门。
伴随清脆的玻璃碎声，玻璃门直接被踢出一个大洞。玻璃碎片散落地上，在月光下反着零零碎碎的光。
只听见踩在玻璃渣上咔嚓的脆响，缓缓的，推开窗帘，一片月光彻彻洒近客厅。
由于在同一栋楼，户型是一样的，所以黎硕对房间的分布了如指掌。
来到卧室门前，黎硕犹豫了会儿，先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之后，他推门而入。
面前的，是客厅。
窗帘单单挂着，房间里漆黑阴暗。
黎硕往天花板看去，果然没有看到吊灯。鬼是怕光的，想必在制造幻境时把所有可能发光的物品都隐藏了吧。
“吱——”房门应声而关。
黎硕并没理睬，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两个女生。然而这里的气味过于浓郁且斑驳，根本无法嗅到人的气息，相比长长的楼梯道，几个封闭着的堆满物品的房间，更加容易隐藏“猎物”吧。
黎硕拉开窗帘，但窗帘后面又是一堵墙。
忽然，黎硕的鼻子动了一动，眉头一皱。
味道越来越浓郁了，在不断靠近……
黎硕弓下身子，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嗯……是要在这里决一胜负吗……
黎硕蓝色的眸子闭上了，鼻处有沉沉的吸气声。
在本应是吊灯的地方，一只“蘑菇头”探出来。
“噌——”
“等等！”奇怪的声音叫停了黎硕。
此时赤红的刀身离“蘑菇头”不过两三公分了。
“你会说话？”黎硕的刀依旧没有放下。
“我……我是陈子涵！”奇怪的声音颤抖着。
“那个小陈？”黎硕颇为震惊。
“对，是……是我。”那道声音已经将要哭出来了。
傍晚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已经变成鬼了？这肯定是从未有过的情况……黎硕恍惚了一瞬间，越发觉得事情的严重性。
犹豫片刻，黎硕放下了刀，他伸出手，安慰说：“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你人在哪里？你的身体，在哪里。”或许还有希望，黎硕也这样安慰自己。
“我……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这样了……”声音越来越颤，已经要哭出来了。
黎硕尝试着伸手慢慢靠近“蘑菇头”：“冷静下来，好吗？我一定会救你的。”
咔嚓！
玻璃碎渣一声清响。
黎硕低头。
刹那间，那只温温和和的“蘑菇头”，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狰狞的牙布满整张大嘴。
但那张大嘴是一定没有察觉到黎硕嘴角露出的冷笑。
嗤——
一道尖锐的火弧，隐约间竟闻凤啼，有如凤凰直上九天，那只蘑菇头被劈成两半，刚分开就又被高温熔化成了灰烬。
黎硕并没有停手，他用力将刀插进了天花板中。
“水式，万流。”
“冰式，千霜。”
刀身一震。
“岩式，崛震。”
“碎！”
天花板断断续续出现了咔嚓咔嚓的碎冰声。
黎硕抽出刀，犀利的眼神变得悠然。
他随意地坐在地上，单手拖着下巴，头微仰，盯着刀在天花板开的一道口子。
咕噜！
一坨紫泥从那道口子落下了，精准地落在黎硕的刀尖上，那坨紫泥试着挣扎了几下，而后果断放弃，瘫在了刀尖上。
幻境且退。
黎硕身处客厅，皎然月光扑洒一片，地上的玻璃碎片一闪一闪的，犹如夜幕上的星星，而黎硕和刀在月下的倒影，就像在星河上垂钓的人与鱼竿，一点也不违和。
到底是动静太大，卧室的门终于开了。
懵懵的小陈揉着眼睛，看到这番场景后更懵了，一整个愣住。
黎硕见了小陈，挑了挑剑尖那坨瘫死的紫泥，对着小陈欣然一笑：“好久不见！”
第七十四章：“赛后访谈”
小陈哪里看得到刀尖的那坨紫泥，只看见黎硕坐在破碎的玻璃门前，蓝色的眸子藏着笑意，对着她挑着明晃晃的刀尖。
“你有病啊！你想干嘛！”小陈学做奥特曼的姿势防卫，“信不信我打110啊。”
黎硕苦笑：“该赔的我一定会赔的。”
黎硕这样一说，直接给小陈整不会了，想来黎硕也不像是个坏人，她低了低睫毛，语气缓和下来：“你半夜跑到我家阳台上，敲碎我家的门，是想干嘛？”
亲眼那坨紫泥在月光的照耀下化为乌有，黎硕终于放心了，瞳孔也从冰蓝变回黑色，他收起刀，又冲着小陈笑了一笑：“当然是救你们了。”
小陈意识到了，问：“还有鬼吗？”她忽然觉得问法有些不对，又改口，“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黎硕也懒得隐瞒了：“不然呢，自己骗自己啊，不过呢，今天这出是昨晚没有处理完的鬼，又找上你们来了。”
“为什么啊。”小陈虽然先前睡得老香，但是一想到自己仍然被鬼缠身就有些后怕。
“不知道，但，有些鬼，确实对人有近乎偏执的固执，这其中的原由，我也答不上来。”
“那鬼还会找上门来吗？”小陈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黎硕长吁一口气：“应该是不会了，之前是有些大意，这只鬼，比我预想的要聪明的多。”
“那鬼长什么样子？”小陈来了兴趣，“我好像总是阴差阳错然后见不到它。”
黎硕托着下巴：“你要是能见到它才怪呢。”
搁地上坐久了，玻璃渣磕得屁股微疼，正好也来了谈趣，黎硕于是找了个沙发坐下来，侃侃而谈起来：
“实际上，常人是无法见到鬼的。见鬼，意味着通贯阴阳，融二为一，是为阴阳眼。
阴阳眼，先天之眼，后天而开。即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才可能开得阴阳眼，才有机会成为猎鬼人。”
小陈捂住嘴巴：“所以你眼睛变蓝就是开阴阳眼了？”
黎硕点头。
“所以你刀是怎么又放火又放水的。”小陈站得腿酸，也坐到了沙发上。
黎硕告诉小陈，开了阴阳眼之后，会产生特殊的异能，异能因人而异，而所谓的“又放火又放水”，就是他的异能了。
“有名字吗？”小陈问，“比如元素神剑，冰火两重天这种的？”
黎硕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现编。”
小陈撇嘴：“那还真挺没趣的，所以……鬼究竟长什么样子？”
“你遇见的这只，是很大的蘑菇头。”黎硕用手比划了一下。
“蘑菇啊，我可爱吃了。”小陈舔了舔嘴角，“要是我能逮住它，它肯定逃不掉。”
“可得了吧。”黎硕说，“光牙齿就有你头那么长了。”
“要不要这么恐怖……”
“而且还很聪明，知道用你……”黎硕说到一半停住了。
“用我什么？”小陈凑近过来。
黎硕随之又撑开了距离：“没什么。”
“你躲什么？”
“我没躲。”
“那你脸红什么？”
“……没红。”
小陈又凑近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味：“跟姐姐说说，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黎硕顶着红烫的脸冷冷地说：“关你屁事。”
小陈嘿嘿一笑：“一看你就没谈过……可惜了。”小陈自己都没谈过，但此刻装那种成熟姐姐却是有一套。
发现姐姐这一形象对黎硕的“压制力”后，小陈更乐此不彼了：“来，告诉姐姐，你当初是怎么开的阴阳眼？”
“你问那么多问题干什么？”黎硕目光有意无意的闪躲。
小陈直言那当然要问了，她可是怪谈博主，对这些方面，知道得越多越好。
“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而且……你能不能离我远一些。”
由于喜闻乐见黎硕害羞的模样，小陈情不自禁地就凑得很近，自然是觉得好玩。可被黎硕这么一说，又看到自己垂着的头发丝都快要碰到黎硕的脸，小陈这才觉得很暧昧了，老老实实地离了几米远。
“高中的时候，在爷爷去世那天，第一次开的阴阳眼，之后又有伯乐相识，便就是现在这番模样了。”黎硕真就能含糊就都尽量含糊了。
小陈这时忽然跑进了卧室，出来时手上拿着个本子和一只笔，投给黎硕一个“理解一下”的眼神，然后清了清嗓子：
“鬼怪也有强弱之分吗？”
“有。s级最强，c级最弱。”
……小陈继续问：“那你们呢？”
“有。s级最强，c级最弱。”
怎么感觉评级都这么随便的样子。小陈嘟囔着，给每个境界都取个名字，和修仙小说一样，多好。
“很方便的。”
“行吧行吧！”小陈拿笔尖敲着鼻子，“那你是什么级的？”
“不知道，没评过。”
……
小陈问：“你不是专门抓鬼的吗？”
“评级需要自己去报名，才能给你评级，无多就是名气高了一些，没什么意义。”
“那只妖怪，‘蘑菇头’，你给评级！”小陈觉得眼前这个人思想老有问题。
“别人怎么给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给s级。”
“以此证明你很强？”小陈直白明了地问。
“我本来就很强。”黎硕直白明了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