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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禾末儿     人在浪途txt下载     人在浪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二 天水冰心(下)

    小莫尚未想明白自己的心意,马车到了。韩馥和将军韩穹都端坐在韩馥闺房的前厅,他们的神色沉重,小莫预感有事发生,她上前去一福,“小莫给将军和小姐请安。”韩将军仔细打量起小莫,频频点头,“小莫啊,我记得你是和小姐同一日入府的是不是?你也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我倒是半点没有注意过你。”

    小莫屈膝,“小莫这些年托将军和小姐的福,在韩府的日子过得很好。”“筌剑公子也是江湖名流,既然他...”“义父!”韩馥忽然打断了韩穹的话,跪在地上,“义父这些年栽培馥儿,现在聂家送来聘礼,馥儿也愿意为义父嫁入王府,还请义父不要将小莫推入火坑。”“小姐...”小莫有些感动,她猜想,以筌剑公子的声势,如果要向韩府要一个婢女,当是做得到的。

    “可是,我们若与筌剑山庄联姻...”“义父真是异想天开,那个筌剑公子一向风流成性,此刻不过图一时新鲜,他会真的将小莫明媒正娶过门吗?不过将她作为一个侍妾,于韩府又算得上哪门子姻亲?”韩馥对筌剑公子倒是十分恼恨。

    “我曾答应小莫,出嫁时也送她一门好亲事,让她嫁得良人,义父若不答应我,我也就不嫁了!”小莫面上一红,难道天无涯已经向韩馥求娶过她了?韩穹在这个时候也不好拂逆韩馥的意思,“罢了罢了,随你吧。”

    小莫过去,将哭得梨花带雨的韩馥扶了起来,心里很是感激。待韩将军走后,小莫正准备向韩馥道谢,没想到她冷冷一拂袖,“小莫,你一定很失望吧?”“小姐为什么这么说?”“你不要再装了!”韩馥露出让人害怕的表情,“这么多年,你因为姿色平平,蛰伏于我之下,原来你从来就不甘心!现在你终于露脸了,韩府婢女琴艺卓绝得到了出了名挑剔的筌剑公子的青睐。”

    “小姐,我从来没有...”“你没有什么?你没有在筌剑公子面前弹琴吗?”“事出突然,当时那个情况,我根本没有选择。”小莫很意外,此刻的韩馥在计较的是这个。“现在渭阳城的人都知道,韩馥只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所谓才华还不如一个侍女,要是我再不趁着年轻嫁离渭阳,恐怕以后会更加难堪。”“我在船上弹琴之事不过是片刻之前,小姐你未免想太多了,这件事不会有人胡说什么的。”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反之我和你,都要离开韩府,从此之后,再无人会提起你。”“多谢小姐成全。”小莫以为韩馥会遵守诺言,放她离开。“看来,你对我给你安排的婚事还很满意,不过也对,你毕竟只是一个侍女,这个秀才虽然年老了,但你嫁过去续弦,也能衣食无忧,不算薄待了你。对得起我们这些年的情分。”韩馥冷笑一声。

    “小姐你在说什么,你要把我嫁给谁?”小莫不置可否。

    韩馥为小莫匆匆安排下的婚事是嫁给一个东村的老秀才,她利用自己所谓的主人身份,最后一次在她从来也没有赢过的对手面前炫耀了一把。

    三日之后,小莫被人送去了东村。“小姐,小莫已经上轿出门了。”婢女来告知韩馥,她正在前厅清点聂家送来的聘礼,听到这个,她不知道为什么,怔怔地留下两行泪来,“小莫啊小莫,你若能事事差我一点,就一点点,那该多好啊,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输,半点都不能...我只好毁了你...”

    “小莫姑娘,你现在就在这婚房等新姑爷过来,我要先回去跟韩小姐讨赏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吗?”喜娘在小莫旁边问道。今天的小莫十分顺从,她对眼前这个荒唐的婚事感到绝望,对韩馥感到绝望,对自己无辜的倔强也感到绝望,竟一点也没有打算反抗,“多谢喜娘,麻烦告诉小姐,我原先以为她只是资质愚钝,多用些时间,总会好些。现在觉得她愚钝的不是脑子,是心,她以为自私和冷漠,变得蠢极了,真让人难过。”

    喜娘当然不会带这个话给韩馥,她是韩馥的心腹,此刻也知道小莫不会有什么好话要讲,便急急地请辞出去了。

    这是一个暮春的傍晚,窗微启,飘进柳絮,柳絮飞到了小莫的手心,“忍放花如雪,堪怜月成霜。”她想起在仙泽乡中,和天无涯一起抄佛经的情景,那天山上不断飘飞起蒲公英的种子,拂了一身还满,便似无端的愁绪,多美啊,还能发愁的时候,大概不算是真的绝望吧。

    小莫听见门开了,她在袖中藏了一支极细的银钗,她下定决心,只要那个秀才敢碰她,她就拿这根银钗划破自己的喉咙,小莫不会半点武功,但她那样决绝,那样倔强,虽然此刻,她十分后悔自己的倔强伤害了别人。

    盖头从她眼前滑落下去,她闭上眼睛,银钗就要碰到喉咙了,但是有人的手比她更快,而且十分有力,把她从深渊边拉了回来。

    “小莫,你看看我,是我。”天无涯的声音不高,他看上去有很多疑惑,小莫亦是如此,但她不愿问也不愿听,此时此刻,并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消解她的心情,小莫扎进天无涯的怀里,放声而哭,她此前从来不在人前落泪,此后亦然。

    小莫哭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小莫只是一个婢女,人如草芥,身不由己,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不计后果的倔强换来的。但是现在,如果她一定要放弃这点倔强才能留住你的话,她就放弃,请求你不要,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小莫啊小莫...”天无涯一向是一个嘴笨的人,他很难表达自己经历了怎样的起伏的心情,也不知道小莫会想听他说什么,只好轻轻唤她,并在心里承诺,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他终于失去小莫的那些年月里,他也一直遵守这个承诺。

    这时窗外飘进来了箫声,曲调竟是小莫作的明明如月,让降临的夜幕变得温暖。“是莫及大哥,”天无涯告诉小莫,今日他本来打算离开渭阳城,是莫及手下的青衣剑使找到他,让他来这里的,“莫及大哥还说,琐碎的事情他自会料理,这所房子送给我们,作渭阳的家。”

    小莫转视四周,这里布置清雅,并非一般乡绅会有的品味,她看见窗边有一个琴栊,珠帘掩映,她疾步过去,琴栊之中安放的正是绿绮琴,“若不是我被人乱了心神,早该发现这屋子不对。”小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于明白天无涯在湖边笑自己傻的心情。

    那天以后,天无涯和小莫不曾片刻分离。小莫拜莫及为兄长,真心感激。同年韩馥嫁给了聂鹏,离开了渭阳,与他们再无联系。

第一章 吟赏烟霞

    描写江南盛极一时风物的诗词,多得就如同西湖边上三月纷飞的柳絮,我却总爱柳永的这一阙《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诗人爱把西湖比西子,向来是柔美温婉的,这一首,却毫不掩饰盛极一时应有的霸道,“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嚼着嚼着,就在胸中升起一份感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金陵的织锦,姑苏的刺绣,何处不繁华?

     说到风物,是“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说到热闹,是“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词是写得引人入胜,像一幅色彩鲜亮的山水画,读着读着便要去看看,看着看着便生出很多想法。

    人在浪途是一个非常长的故事,人们一直在路上,在追逐和寻找,如果累了,暂停下来,大约会想听一个安静一些的故事,那我就再编个故事给你听,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听完。要知道,这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得不知道讲完它之前就要发生多少改变,长的不知道那时你在何处,我又在何处。

    不过,如果你准备好,我就要开始讲故事了,故事从离钱塘不远的越州城讲起。

    越州是个小城,没有钱塘那样似锦的繁华,彷佛是这幅山水画中被画师忘记着色的一块,保留着它原本的色调。城东有一湖,水道狭长,宛似一带,被当地人称作东湖。东湖虽不大,但湖上有许多精巧可爱的拱桥,湖中有些许小岛,岛上仅生三两株花树,每逢春秋,或花开或叶红,映上碧色池水,便如瑶池。

    湖边有光秃秃的石山,有人便用这天生天养的东西营生,越州苏家就是这样,靠一个采石场,活了三代人。那时的采石,可是一锤一凿的功夫,石料取下来,便形成了天然的空洞,有人便泛着小舟在这洞间穿行,这也是苏家人常常聚天伦时做的事情。

       好景并不是很长,前不久,苏家的当家就过世了,只留下一儿一女和一个妾室。我们且不讲这个庸碌的大哥和尖酸的妾室,单说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儿。这个女儿叫晚吟,今年十五岁了,从小就没有生母照顾。早些年就订了亲,是该出嫁的年纪。可是赶上父亲过世,守孝至少要三年,兄长和姨娘眼见她短时间也出不了嫁,很是觉得累赘。

         这个少女自小就生着一副恬静多愁的清冷模样,不爱笑。性子却又是很乖巧温顺的,和她的母亲,也就是苏老爷的原配夫人很像。说到她母亲,可是姑苏城里莫家堡的人,至于这莫家堡,便又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了。

    还是先说这个叫苏晚吟的少女,她无精打采地托着腮,独自划着船,船在湖上,漫无目的地漂泊。她想着与她订婚的人,原是一个落榜的秀才,家世尚可,在苏家还很兴旺的时候本是不会接受这门亲事的,可苏家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她见过他一次,记得他沉稳憨厚,话也不多,至于模样却记不得十分清楚了,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想起大哥和姨娘,她觉得自己还是尽早出嫁得好。

        这个时候,霞光正好落在了湖面,一时间层层叠叠的颜色印在湖水里,也映出少女的模样,她自己看着水里的倒影出了神。

    忽听得岸上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打断了少女的思绪。苏晚吟把船转过头来,向岸边驶去,“大哥,叫晚吟有事么?”来者正是她的兄长。“极好的事啊!姑苏的外公派人来了,你快些上来,跟我回去见人。”兄长脸上倒真是喜悦极了的表情,姑苏城外公,就是我们刚刚说过的,莫家堡主人。

         苏州莫家堡的财势,在整个江南也无出其右。但苏晚吟不知道的是莫家堡在当时的江湖里更是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这门有钱的亲戚,本来在小晚吟丧母后不久就与他们几乎断了来往,这次父亲发丧,没想到他们还送来了许多慰问凭吊之礼。更是说要接晚吟去堡中住一段时间。苏晚吟说不好这个对自己算不算一件好事,但她没有别的选择,顺从兄长和姨娘的安排是她唯一能做的。

         对于莫家堡,晚吟只有微薄的记忆,她五岁以前,母亲常带她去外公家,她还隐约记得外公家有个与她同辈的孙女,听说才三岁便显出了聪颖绝伦,但这个孙女在三岁半的时候,便被什么人带走,十几年来,也没有找到半点下落。

    如今莫家堡仍然住也有一个孙女,是莫家堡长房的独苗,如果没有记错,她应该叫作宝儿。

    苏晚吟上了岸,回头望去,此时的东湖仿佛一个老朋友,在温柔地与她作别。

    来家里接她的据说是莫家堡的老管事了,那气派比他们这些小门户的主人家还甚。就连平日里对苏晚吟颐指气使的姨娘对这个管家也是毕恭毕敬。

    老管家在正堂坐着,喝着越州常有的新茶,打量着苏家这昏暗的祖屋。苏晚吟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了。

    老管家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怯生生的少女,点了点头,“姑娘回来了,天色不早了,快些去收拾收拾,明日就跟我回莫家堡吧。”

    “需要这么匆忙吗?”苏晚吟一惊,“我尚有许多东西要细细收拾呢。”“有什么可收拾的?”姨娘满脸堆笑地走出来搭话,“莫家堡什么没有?再说了,就你那些东西也上不得莫家堡的台面!”

    “哟,这苏家是什么规矩?”老管家不怒自威,“我竟不知道有主君姑娘说话的时候,妾室插嘴的道理。”“管家说的是,咱们堡里总是没有这个道理的。”小厮在一旁应和道。

    姨娘被噎了回去,自然不悦,苏晚吟却也没有想象中高兴,她只是预感,这将是一次不凡的旅行。

第二章 姑苏人家

    次日一早,苏晚吟就跟着莫家的车马往苏州城去了,一路颠簸,她真是疲惫极了。

    从越州到姑苏城,走了整整一天。到苏州时,已是入暮时分。莫家堡石门外的红灯笼已经高傲地亮了起来,方圆数里都没有这样气派的房子。

    莫家堡外面森严,设有角楼供人探查,但建筑本身仍是带着江南水乡固有的一派温柔,像是一个娇羞的女子被迫要披上战甲。

    苏晚吟的手一直从进了苏州城就紧紧捏着手帕,她有些紧张,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给父亲丢人。轿子没有从正门进去,走了一个侧门,老管家说是因为这边离里堂近些,苏晚吟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心里知道,虽然莫家堡是自己的外公家,作为穷亲戚,是没有什么资格自以为是的。

    老管家送她进了屋便退下去了,想来堡中琐事甚多,也没有时间一直陪着她。苏晚吟向老管家道了谢,便兀自在待客的小厅堂等着。

    会客的小厅堂叫做吟霞堂,从正中的窗恰能看见外面的山石,桌案一律用上好的黄花梨,供的是新开的金盏水仙,一只钧窑的玫瑰紫釉梅瓶里插了一枝白海棠。杯碟用的是定窑的白瓷,上面是清雅的莲叶。立柱上有一副对联,写的是篆字,苏晚吟认不得。她在堂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知道在等待谁,是那个尊贵的外公吗?

    苏晚吟知道外公只有三个儿女,如今两个已经不在,还有一个也下落不明。莫家旁系虽人丁兴旺,奈何叱咤风云的长房竟然如此凋零。或许这就是父亲所说的盛极而衰的道理。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眉目清秀的仆人前来传话,说请越州的苏姑娘今晚先去大小姐的眉庄住下,“老爷乏了,用了饭就睡下了,不便来见,明日请早。”苏晚吟悻悻地道了谢,也不敢多问,只得请家仆引路。

    仆人引着她从吟霞堂出来,沿着起伏绵延的回廊走了许久,这回廊之上尽是各色雕花,精致无比,苏晚吟都看呆了。他们转了好一阵,方才到了一个小的门厅。家仆停了下来,然后叫来了眉庄的丫鬟枣儿,让她领着苏晚吟进去,便要告辞了,“苏姑娘且跟着枣儿去,我先告退了,我们大小姐不爱叫谁都进她的园子。”

    仆人口中的这个大小姐,应该就是那个叫宝儿的表妹了。

    早年苏晚吟听长辈们闲话莫家堡,说是大舅舅的大女儿走失后很长一段日子,他们夫妇都十分沮丧,曾满江湖地找寻她,又过了许多年才又得了这个女儿,对她宠爱有加。

    这个表妹既然是生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又是独养的女儿,想来脾气不会太好,苏晚吟倒吸一口凉气。

    未曾想,刚一从小门厅出来,眼前便是一座假山,景色与之前回环曲折的长廊不同,竟是开门见山的大气。这座山做得也是格外别致,明明就在方寸之间,却有着别有洞天之感。假山之下尚有流水层层叠叠,苏晚吟想,如若玩耍其间,定会十分有趣。

    假山东侧有一座阁楼,楼外有一棵古生的大银杏,银杏的枝桠伸展,竟然伸进了一个花窗。苏晚吟问,“那可是宝儿小姐的闺阁?”枣儿笑道,“小姐的绣阁远得很呢,那是环秀小筑,莫家的姊妹来了就在那里暂住,表小姐你大约也要住那里的。”

         苏晚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枣儿往里走去,小筑的一层在堂上设有水晶的棋盘和一架瑶琴,想来莫家的姊妹常在此间玩耍,她们的日子过得可真是讲究。

    可是枣儿却并没有让苏晚吟在小筑停留,而是继续带着她穿出小筑。小筑外竟是一条鹅卵石的小道,两边皆是高耸的白墙,墙上爬满蜿蜒的藤蔓,藤上开出灿烂的凌霄花。

    苏晚吟转过三个道才看见一片碧水。水差不多是四方形,正面是一幢小楼,小楼临水而建,此刻近屋的水面开满了荷花。晚风拂来,荷香四溢。

    东面有小轩,轩上设有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粉色衣衫的姑娘,远远的,便如同一朵开得正好的莲花。此时她正在吹一支长箫,隔得远,苏晚吟不懂吹箫,暮色之中也看不清楚她的脸,却仍能从这箫声里听出十二万分的惬意。

         “那边可是宝儿表妹在吹萧?”苏晚吟问到。丫头枣儿笑答,“就小姐那个好动的性子,哪里能吹萧?那是荷风姐姐,荷风姐姐的箫声连老爷都称赞过呢!”这个荷风是什么人,苏晚吟并未多问,但听起来即使是一个下人,也是极受器重的那种。

    说着话,枣儿又引苏晚吟往那正屋走去,走近了才看到一个绿色衣衫的女子从荷叶之中划着舟出来,她本在眼前,却被连天的荷叶遮住,故而,苏晚吟事前未见。

    绿衫女子那一身莲叶颜色的衣裳实在喜人,头发上也插着一支碧玉的发钗,面上不施粉黛,却是难得的好气色。

    苏晚吟想,这恐怕就是那个好动的大小姐了吧,她尚未开口问话,枣儿先叫道“竹露,小姐呢?苏家表小姐到了!”“哦,知道了。”那个绿衣女子随口答道,她的头却一直低着,好像在水里搜寻些什么。苏晚吟感觉有些好奇,便往前走了两步,把头探向水中。

          荷叶之下的水纹慢慢散开,竟然从中钻出一个人来,苏晚吟吓了一跳,往后一躲,险些摔在地上。那个从水中钻出来的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她身上的水洒在苏晚吟身上,淋湿了她最好的一件丝绸裙衫。

    苏晚吟用手绢檫干自己的脸,才抬眼去看那水中钻出来的人。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鬓发黏在耳边,还淌着水,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衣和锦缎的衬裤,也都湿透了。但她笑得美极了,即使多年以后,苏晚吟回忆起来,仍然觉得这个姑娘的笑容真的没有人能够代替。

第三章 莫家女儿

      少女还在笑着,也不顾自己身上头发上都淌着水,一点也不觉得窘迫。她这时不过十二三岁,相貌尚且稚嫩,却也是藏不住的美丽。

    那个在廊上吹箫的粉衣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从小轩走出来,拿了一件蓝色织锦的披风给少女披上,披风上绣有半支莲花,针脚细腻,看上去美极了。

    苏晚吟一时猜不准这个小姐的脾气,不敢乱说话。只是也呆呆笑了笑,算是问候。少女却一点不觉得见外,披风没有穿好就过来拉住她的手,“苏家姐姐对不对?我等了你一整天了,你怎么才来啊。”她说话虽带着稚气,可是却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惹人喜欢。

    “宝儿姑娘安,”苏晚吟屈膝问候,“路途遥远,让妹妹久等了。”“你累不累?我在扎一只纸风筝,才做了一半,这天气热,我就下水去游泳了,你来陪我做完好不好?”看来莫宝儿对这个迟来的玩伴很是喜欢。

    “苏姑娘不要见怪,我们这个宝姑娘惯是说风就是雨的,你不必理她。”荷风笑道,“竹露,你引两位姑娘先去洗漱,这塘里的水不干净,需得快些沐浴才是。”

    “这塘里的水哪里就不干净了,荷风姐姐老是这样,像个老嬷嬷!”竹露与莫宝儿对望一下,嘲笑起荷风来。荷风倒也不生气,“你们尽管笑话我,晚些可不要求我去给你们做吃食。”“好姐姐,我错了!”莫宝儿拉着荷风的手撒起娇来,“我也就罢了,苏姐姐远道而来,可不能让客人饿着!”话罢立刻拉着苏晚吟往里走,说是要去沐浴。

    那天晚上,苏晚吟没有住在外面的环秀小筑,而是和莫宝儿睡在一起。莫小姐的房间布置得尤为别致,且不说那些雕刻精美的窗棂和成色上等的乌木桌椅,但是那一幅巨大的苏绣屏风就让人叹为观止。屏风上绣的是江南的山水,尺度之大,绣工之细,没有十几年的时间是做不出来的。

    莫宝儿见她看屏风看得痴了,边走过来说,“这是娘亲花了七年绣的,还没能绣好,她和爹爹就出事了,剩下的,是我和荷风,竹露花了三年才绣完。”说这话的时候,她满是得意的神色。

    荷风应声走进屋里,笑道,“你那哪是想把屏风绣完?你每绣一个地方,便要堡主真的带你去看,这样才花了三年。”说着话,便将手中端的两碗冰糖血燕搁在紫檀木小案上,对苏晚吟道“小姐吃得凉,不知道表小姐吃的怎样,就做了温热的,表小姐要是吃不惯,我便叫人冰一下。”苏晚吟连连起身道谢,说自己吃得惯的。她心想,在家里哪里吃的了这些。

         宝儿唤竹露过来给她把头发放下来,又问苏晚吟睡觉的时候有什么特别习惯没有。竹露笑道,“小姐倒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怪似的。”“你们这两个丫头,哪一天不说我的不是就活不出来似的”莫宝儿撅着嘴,佯装起生气的样子。竹露向荷风吐吐舌头,荷风笑笑,便走进去为莫宝儿铺床。苏晚吟这才透过屏风看见这张绣床,它竟然不是悄悄藏在闺房最里面,而是放到房间的中间,两边的窗都开着,只挂着珠帘,窗外在白天是可见园中最精巧的风景的,床在浅黄色的纱帐遮掩下,床的四周都是盛开的鲜花,幽香淡淡。苏晚吟吃了一惊,哪有人的房间竟是这样的!

         荷风好像看出她的心思,解释道,“小姐的性子野得很,她小时候,老爷和夫人便带着她到处云游,住在野外也不在乎,后来,表小姐也知道。”她顿了顿,没有说七年前的那桩惨事,“堡主把小姐接回来,她说,爹娘睡在花园里,她也不要住房子里。”说到此处,荷风有些哽咽。

    苏晚吟握住她的手,投出理解的目光。于是莫堡主答应,“我要让我的宝儿住在花园里。”这就是,莫小姐的特殊习惯,她一刻也不能被束缚,也不愿意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可是自由,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最为奢侈的东西啊!

    次日清晨,苏晚吟被清晨的阳光弄醒,想要从氤氲着花香的梦里醒来,仿佛花了很大功夫的似的。

    她刚一起身,便透过窗看到外面的景色,窗被高高低低的荷叶遮住一些,仍能望见碧玉色的池水,水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白鹭,再往外是淡蓝色的青天。

    对岸便是昨晚荷风吹箫的小轩,轩外是一树开得正好的夹竹桃,粉色的花儿开在枝头像一群爱热闹的少女。今天天气极好,莫宝儿早已梳妆好,正坐在轩里看书,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男孩正在背书。“嗯,嗯,对,又不对”莫宝儿合上手中的书,若有所思地说道。“姐姐,我背的,到底对不对啊。”男孩皱皱眉。

    “你来,”莫宝儿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弟弟的额头,“书里是一般的道理,却未必都是这样。姐姐有一件小袄,是娘亲给我做的,衣是旧了,却很喜欢,比别的衣服都喜欢”“哦!”“至于人,我总是相信,会遇见一个人,让你觉得,你是生来就该遇见的,待遇见时,所有过去遇见的人都如云烟。”男孩或许没有听懂这句话,但这话却印在苏晚吟心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感动。很多年后,当她想起这句话时,会明白,她的感动是因为她知道,莫宝儿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苏晚吟还在望着窗外的人出神,荷风已经端着洗漱用的水进来了,“我们小姐每日五更便要起来,读书练武。”“荷风姑娘,明日宝姑娘起时,也请叫醒我来。”苏晚吟有些窘迫。“不打紧的,”荷风一笑,将苏晚吟的衣服给她拿过去,“这只是老爷对莫家孩子的规矩,小姐不必遵守。”这句话不知是否有意,但苏晚吟觉得不太舒服。

第七章 三年之后

    自东苑封禁,寒暑往来三载,莫宝儿也没有得到离开家出去游玩的机会,性子好像沉静下来一些了。这几年苏晚吟一直住在眉庄与她为伴,竟似乎忘了越州苏家了。

    苏晚吟惯有管家之才,眉庄的人现在有事也爱问表小姐,倒让荷风轻闲下来,不知荷风会不会有些不悦。但是苏晚吟管不了那么许多,她需要保证自己在莫家堡是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大小姐,大小姐您下来吧,您先下来好不好!”眉庄的曲廊,汀步,石桥上都堆满了这样慌乱惊恐的声音,叫正在窗前梳妆的苏晚吟吓了一跳,但她好像立时便明白了什么,不紧不徐地放下梳子,走到园中去看这出戏。

    而那个惹得大家惊慌失措的人兀自站在在碧瓦飞甍之上,浑似毫不在意。秋日明晃晃的午后阳光照在环秀小筑外那棵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银杏叶上,映出逼人眼的金色。“老爷回府了!”从人群中传来这个声音,让嘈嚷的人声瞬间平息了。

       “你给我下来!越发不成体统了!”拄着杖的老者被人群拥簇着过来,他已显苍老的脸上满是风尘,“竹露,去把小姐捉下来!”“回老爷,奴婢不敢。”这个叫竹露的青衣女子上前来盈盈一拜,她的长辫子被放到右边,露出左耳上碧玉色的耳环和斜插的碧莹莹的玉钗,宛然一个干练却又不失端庄的模样,不像几年前那般青涩顽皮了。

    “你说什么!”莫堡主还从来没有被这样违抗命令过,事实上,也只有在眉庄,他才会这般“不被惧怕”。“回老爷,小姐这个性子,是万万不能用强的,只怕奴婢没有上去,她就自己跳下去了,那奴婢焉能担待得起!”“你你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老者满面气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爷爷,宝儿不想惹爷爷生气,但是爷爷教过宝儿,人无信不立。宝儿只是,在难过。”原来少女已经整整三年没有离开苏州城了,本就不快。前不久,琼州有一门老友写信来请莫堡主前去一叙,还讲明可带宝姑娘同行,莫宝儿高兴了好久,临行却还是被莫堡主撇在家里了。

    “你胡闹!谁又无信了。”“爷爷说过带我去琼州,可是爷爷食言了。”“琼州兵乱,爷爷怎么能带你去。”老人在眉庄的回廊坐下,斜着眼看着屋顶的少女。“爷爷明知道琼州艰险,都不带宝儿前往,宝儿不能代替父亲侍奉爷爷,无用之极,无颜下来见爷爷了,哎。”莫宝儿托腮坐在屋檐之上,幽幽叹道。

        “你啊,你啊!枕流啊,你这女儿,爹管不好啦!”老堡主唤起死去儿子的名字,痛心疾首的模样。“爹爹啊,爷爷不喜欢宝儿了。女儿活在世上也是无用了,你且来带我走好了!”莫宝儿也伤心地哭起来,伤心处令人动容!

        “外公。”说话过来的女子像是全园中唯一一个不着急的,她的面上微施粉黛,想掩住发青的眼圈,这些天她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想着未婚夫薛金阁病重的消息。苏晚吟发髻上的珍珠到呈现出淡淡光晕,配合她自若的神情,恰到好处。她在堡主耳边轻声说了一些什么,堡主点点头,“还是晚吟善解人意。”“多谢外公。”苏晚吟浅浅一笑。

      “重阳已近,灵隐寺有盛大的庙会,你若乖乖下来,我便带你去杭州。”莫堡主听从了苏晚吟的建议,认为杭州是个不错的地方,可以缓解莫宝儿这匹野马现在闷得发慌的心情。

    “去杭州!爷爷这次不会骗宝儿了吧。”“爷爷不敢啦,再骗你,这个莫家堡就能被折腾翻过来了!”“爷爷啊!”少女飞身下来,然后过去搂住老人的脖子,“宝儿以后会很听话。”老人轻拍少女的手,垂暮的时候,只有在孙女面前才敢流露出历经沧桑的悲伤和喜悦。

       “西泠吕家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住西湖边上的端友别墅呢?我记得,五年前去的时候,刚好荷花最盛,它的一镜天开和我的浣花小池还有得一比呢。”莫宝儿坐在妆镜台前,听前园来的管家说起杭州的行程安排,他们一行都借住在西泠吕家的别墅里。

    这几年来,苏晚吟已经代替竹露帮她梳头,手法早已娴熟,“外公说,西泠吕府也在西湖边上,景色也不比端友差。”“爷爷说怎么就怎么吧,反正啊,我只是想出去,况且,灵隐寺...”莫宝儿停下来,没有说下去,但苏晚吟和她一样明白灵隐寺的意义。

    “小姐为什么这么喜欢出去玩呢?”竹露端了今秋新上的桂花糕进来。“因为,我想遇见不一样的人,想知道不一样的生活。”莫宝儿笑着回答,没有人知道,莫宝儿到底要遇见什么样的人。

       “表小姐。”“宝儿已经睡下了,荷风你还不休息?”“我要整理一下小姐的衣物,免得明日匆忙,遗漏了。”“你真是一个很细心的丫鬟。”苏晚吟打了一个呵欠,笑道。

    “小姐的身边有很多人都很细心,小姐却是一个很粗心的人,荷风只好,帮她细心。”荷风话中自有深意。苏晚吟干笑两声,“宝儿很有福气。”“西泠吕家的吕公子听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荷风知道得很多啊。”“不敢与表小姐比,只是,荷风知道,谁也不能勉强我们宝儿小姐。那些觊觎莫家堡的人,原先也有过。”“那现在呢?”“现在,都死了。”

    “荷风姐,小姐醒了,要叫你过去。”小婢来唤。“我去吧。”苏晚吟抢道。“不必了,这毕竟是奴婢的职责。”荷风屈膝一伏,苏晚吟看见她发上的红珊瑚珠串,知道是莫堡主从琼州带回给宝儿的,可是宝儿待荷风便如亲姐,从来都有不可言喻的信任。苏晚吟知道荷风对自己有敌意,她想,总会日久见人心的。

第八章 初到余杭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九月的西湖,尽是一股落尽繁华的清淡,天色也一如心境是淡淡的。杭州与苏州不同,在格局上有大天地,历史上有兴衰荣辱。莫宝儿站在吕府最高的阁楼上,恰能看见西湖往来的游船和远山塔寺的轮廓。

    荷风给她收拾的衣物都是些不好行动的贵气衣服,以前只在家中有庆典和见贵客的时候才拿出来穿的。他们虽然什么也不对莫宝儿讲,但她却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白白来一趟杭州的。

    吕府的大公子吕茗友就住在宝儿的临院,只被一道白色的矮墙隔开,矮墙却巧在开到了一湾溪水之侧,溪中尚养了几条红鲤。垂枝的紫藤萝做了矮墙上月亮门的帘幕。莫宝儿常常能听见隔壁谈笑的声音,欢乐极了。他们有时候说诗词,有时候说国政,莫宝儿偷听他们说话,听得入迷,她在这个时候尤其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

    “明天去灵隐寺烧香,堡主说,小姐可以带着斗笠去,他们瞧不见咱们,咱们可能瞧见他们了!”竹露倒是很兴奋。“别人倒也不急着瞧,只是这个吕少爷,听堡主的语气很是满意的样子。我倒也想看看,他生的什么模样。”荷风也应和道。

    莫宝儿没有说话,似笑非笑的样子。苏晚吟在一旁看着,心知,她必又有了一个主意。

    灵隐寺,香客未绝。刚下过一场雨,山路还有些湿,山间幽幽的流岚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轿子在写着“咫尺西天”牌坊前停下,荷风去扶莫家的小姐,她盈盈走下轿来,头低垂着,白色斗笠下她的面容只在模糊间隐现。

    荷风扶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姐,这是飞来峰,在此落轿,尚需步行一阵。吕公子自会来引路。”“灵隐寺的规矩,山门后必须步行,莫小姐受累了。”吕茗友前来问候,俨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态。“既然是主人家的规矩,自然该遵守的,公子客气了。”莫小姐屈膝行李,温婉大方,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瞧这个传说中杭州城里最贵气的年轻公子,觉得他面上虽没有带着笑意,却一点也不冰冷,谈吐十分谦和的。

    吕茗友引莫小姐慢慢往前走,给她讲灵隐寺中的典故,很是有趣,“这是冷泉亭,白乐天在杭州的时候说,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冷泉亭为甲。”莫小姐顿了顿,望着亭上的对联,念道“‘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倒很有意思啊。”

    “这是董其昌的联子,说的啊,也是这一山一寺的秘密。原来小姐对这个感兴趣啊。莫小姐一路上都不说话,想来是我说的太乏味了呢。”吕茗友精通诗词是出了名的,他现在对打动莫小姐有了很大的信心。“这个问题问得很是刁难啊,但是你看这里,‘泉水澹无心,冷暖惟主人翁自觉;峰峦青未了,去来非佛弟子能言’答得倒是很好啊。”莫小姐没有说话,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一个穿黄衫的小丫头忍不住言道,她指着亭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石上刻着她口中的对联。

    吕茗友眉头一皱,“这位是?” “是我的贴身侍婢,叫宝儿”莫小姐连忙答道,有些惊慌。“原来只是一个丫头。”“丫头又如何?”宝儿好像不太在意,她想必是在人后躲得久了,索性走到前面来,她说这山水就是山水,凡人根本揣度不得。“看来莫家堡门风开明,一个小丫头也这么能言善辩。”吕茗友分明有一丝尴尬,却还是没有发难。

    转眼间,灵隐寺到了,只见它殿宇恢弘,与一般寺庙果然有异。莫小姐在殿上为祖父祈福,侍婢都在一旁陪着,吕茗友称与此处方丈有故交,要去打个招呼。

    此时四座寂静,只闻木鱼之声。黄衫小丫头倒是不稀罕这些肃穆庄严,她在殿外闲逛,殿门口的柿子树上正结着果实,看上去好不诱人,若非在佛门禁地,她说不定是要去摘的。

    但冒充成小丫头的莫宝儿此时知道,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任务,三年前,青萝死前,曾对她提起过的了空禅师。莫宝儿一路向僧侣打听,都没有人正面回答她,教她好生恼火,这时候吕茗友和主持一同走出来,看得出他很受灵隐寺主持的待见。

    莫宝儿灵机一动,便去找吕茗友的贴身护卫帮忙打听,说是莫小姐之前有一位故友曾与了空禅师有交,这次托她来灵隐寺问候,想知道大师现在还在不在寺中。吕茗友的护卫认得莫宝儿,知道她是莫小姐的侍婢,现在吕家有意与莫家结交,他自然也乐于卖这个人情。

    果然,他们一打听就得到了空正在正殿后面的山寺厢房修行的消息,但是据说他年事已高,很少见客。莫宝儿谢过帮她打听的人,心想,“若我也是一个男子,只怕这些人也会一样把我的话当话呢!”可是她在山寺后的厢房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哪个人叫了空的,真是失落得紧。

    好在山寺后面里有一株长得很美的红枫,颜色喜人,叫她有些安慰,继而想起自己家里的那株枯死的,有些伤感,便走过去,想取两片枫叶。此刻有一身沉沉的叹息闯入她的耳朵里,她透过枫树的罅隙,看见有人驻足在刻着《心经》的石壁面前,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能听懂他很深沉的叹息。

    “少爷。”一个满头是汗的小伙子跑来,宝儿下意识把身子向树后藏了藏。“吕公子说,现在的一点空,请你去见。”“我要怎么说呢,哎。”“来之前,怎么不都想好了么?求吕公子给咱们在余杭谋一个差事,要再找不到事做,盘缠可就不够了。”这个做下人的倒是比这个公子更有主意。

    “是啊,须得求人。”听起来这个少爷并不愿意,莫宝儿又凑近了一些,看清了他的眉目。“少爷,您若不愿求人,怎么就回古陶去,那也是饿不死的,只是表小姐就。”侍从撇撇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求,为什么不求人?我也没有什么好清高的,你引路吧。”一枚枫叶就飘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九章 飞来峰上

    “寺里的斋菜不和小姐口味吧,你吃得很少。”灵隐寺后,吕茗友继续引着莫小姐一行人在山中漫步。“有劳吕公子挂心了,我本来就吃得少。”莫小姐见他很关注自己,羞涩地掩住自己的喜悦。“山中晚来常有急雨,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凭公子安排。”假装成莫小姐的苏晚吟真是羡慕她以后能有这般体贴的夫婿。

    “我看见有人来求公子,吕公子今日本该很是忙碌吧,却被我们耽搁了时间。”那个说话不知深浅的黄衫丫头插了一句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探听出那个从古陶来的人的前途,吕茗友会帮他么?

    “不瞒小姐,”吕茗友有些得意,“并非今日有人来求,我每天都要见很多这样的人。”他对莫小姐说道。“是啊,莫家堡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外。。。爷爷每天都要见很多人。”苏晚吟表示理解,这芸芸众生自然是要求着这些贤达之人的。

    “那是不是,吕公子可以帮忙办的事,爷爷,我是说,小姐的爷爷也是办得了的。”莫宝儿有插嘴了。“宝儿,”苏晚吟微微有些难堪,“哪有这样说话的。”“没有关系,莫家的丫头有些高傲是应该的。”吕茗友竟然并未动怒,“小姑娘,你说的不错,莫堡主自然比我有本事多了。”

    山中果然风云莫测,走着走着一时间真的下起了雨,别人都是一阵慌乱,唯恐被淋湿了狼狈,宝儿倒是很开心,伸出手来接住雨,她爱极了这雾气朦胧的飞来峰,宛如仙境一般。

    一行人奔到山门前,具是狼狈极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也没有功夫顾及他人了。“快快,莫小姐上轿吧,晚些说不定雨还要下大。”吕茗友高呼一声,轿夫匆匆将教子压下来。“等一下,小姐小姐。”人群中的绿衣女子忽然叫出声来。“竹露,怎么了。”苏晚吟问道,宛然自己便是莫家小姐。“小姐啊!”竹露张慌得四处张望,苏晚吟这才脸色一变,“宝儿,宝儿呢,谁瞧见她了!”

    “小姐莫急,我派人去找便是。”荷风向她们使个眼色,想来宝儿早已和她“勾结”好了。“不妥不妥,”莫小姐看天色不对,“速去找她,她又不识得这里的路,天若晚了是很危险的。”“莫小姐真真心善,对一个丫头尚且如此紧张。”“丫头就不是人了么?”竹露秀眉一轩。

    “姑娘误解了,我的意思是。。。”吕茗友有些尴尬,“温兄,请问您能代在下去找找这位宝儿姑娘么?我先送莫小姐回府去。”“自当效力。”答话的人正是那个站在《心经》石壁前的人,原来他一着跟在吕茗友身后,好像只是他的一个仆人。

    若不在空山新雨后,方不知天气晚来秋的道理,独自走在山间的莫宝儿姑娘,此刻十分惬意。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就是一个叫宝儿的丫头,而不是什么劳什子小姐。能跳出自己身份来看世界的人,其实都充满了智慧。不过这个姑娘即使有智慧,自然也不是在认路上的。

    我们的莫小姐自然听从上天的安排,一下子就能选一条极偏的路。但是故事并不能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她被来找她的温公子感动,从此芳心暗许。显然,来找她的温氏主仆不过是迈不开面子罢了,可没有几分真心,谁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什么真心呢?当然,他们还是诚恳而忠厚的。

    “宝儿,宝儿姑娘,你在哪儿啊!”温少爷走在前面,高声在叫莫宝儿的名字。“少爷,我想不过啊!这个吕茗友真是太过分了。只能给一个州府衙门的职位给你,真当我们是什么人啊!这会儿还让我们来干家奴的事情。”温少爷的侍从显然没有他那样乐天知命的好脾气。

    “宝儿姑娘,你能听见么?回答一下!”温少爷倒没有理睬侍从,仍然在唤宝儿的名字。“咱们还是明天就回古陶去吧,不过怎么说,你和表小姐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不能因为咱们镖局做赔了买卖就…”侍从越想越气,一脚踢飞的脚下的石子。

    “你别废话了,快帮忙找人。”“这么大的山,去哪儿找啊,况且,那不过是一个丫鬟。”“即使只是一只猫,又和忍看它流落。”温公子话音刚落,一只眼睛发绿的黄色野猫就从旁边的草丛钻了出来,就停在他脚边,好像他们天生有缘。

    温公子蹲下身去,摸摸猫的身体,他的眼神很温柔,就像看着一个久违的朋友,“你怕是很饿了,阿卓,可还有干粮?”“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它饿了,我还饿了呢!”“别闹了,看它的样子,饿了很久了,把剩下的饼给我一些。”阿卓当然拧不过他的倒霉少爷,只好拿出了半张饼,“我只能说,你有一天会被你自己的善心害死!”

    故事的美妙之处往往在于,当他喂猫食物的时候,它在他的手心吐下了一粒珍珠。

    “哇!”阿卓一惊,一把就将珍珠拿了过来,对着天空望起来,此刻雨过天晴,珍珠在忽然探出头来的太阳下格外耀眼。

    “施主如此心善,当有福报,阿弥陀佛。”不知何时,有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僧人路过,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向温姓主仆行礼问候。“大师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一点恻隐之心而已。”温少爷向僧人行礼,“大师在雨中仍在山间行走,想来是世间高人。请问大师,可在途中遇见过一个迷路的少女?”

    僧人微微一笑,想到自己方才在山上见到一只野猫在与一个少女玩耍,猜测这只野猫抓了少女的珍珠,但是缘分如此奇妙,这颗珍珠如今却到了这个男人手中。“天降祥瑞,今日你注定要遇见有缘之人,”僧人指着山顶,“若你向上走,说不定还能看见她。”

十二章 谁家秦淮

    “我只知道这位故人来自金陵城中,复姓南宫。”这是大师给的最后一个线索了。

    莫宝儿如约,没有将自己和僧人的谈话告诉旁人,只是说想去金陵看看。吕家刚好也在金陵有故,便说可以一起同去,好有个照应。

    “明日吕家要去朝天宫敬香,老爷希望小姐同去。”早上荷风给莫宝儿的梳妆的时候对她说。“才不要呢!那杭州是吕家的地方,总不见得金陵城也要归他们管吧,我不去,我要去秦淮河。娘亲绣的织锦就是从秦淮开始的。”莫宝儿可真是不喜欢这个吕茗友,那个帮她找来了假冒的了空禅师的温少爷却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了。

    秦淮河是金陵城的母亲河,有人筑了城墙后,就把它分成了外秦淮和内秦淮。秦淮岸的风景和西湖是不一样的,却又有着微妙的相似。江南的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就是诗人的惆怅和才女的叹息。谁知道,媚香楼里李香君,乌衣巷里谢灵运是怎样惆怅,又是怎样叹息?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我们的莫姑娘现在还看不懂这些兴衰,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小心思,那就且听繁华如烟吧。

    “宝儿你看,这两岸的屋子,挂着灯笼多漂亮啊。”苏晚吟也被金陵城的繁华景象吸引,泛舟秦淮之上,两岸皆是屋宇重楼,临河而立,这个季节,夹竹桃和凌霄开得正好。

    “没意思,真没意思,我听说,秦淮河要晚上来看才有意思,秦淮的彩灯最有名呢!”莫姑娘显然并不满意。“小姐,晚上,这河上可是做生意的地方,小姐来不得!”船夫用独有的快乐语调和莫宝儿玩笑道。“去,谁让你跟小姐瞎说。”荷风端着切好的水果盘从舱里出来,“小姐晚上不能出门,这外面太凶险。”

    “夜秦淮才是真的秦淮,小姐你看,晚上啊,你能从那些水门上去,直接到屋子里,屋里可漂亮。”船夫可不理会荷风,说得更欢了!所谓水门,等于是一个小的港口,直接与屋子联通,如此一来,方便很多人的相会。“你是说,从那儿可以上去?”莫宝儿眼睛一亮,随即称乏,便要借故去船舱里休息。

    午饭之后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岸上就恰好有一个这样打着呵欠的人,他倚在临河的栏上,看见午后的阳光把绿树映在河水之中。悠悠的,那河中的波纹变成了一个人的影子,正是他此刻思念的人,他怔了怔,微微一笑。想起她昔日与自己说笑的样子,又想起她如今的踌躇和迟疑,随即又惆怅起来,这惆怅便化做自己的影子,同在这水中。

    他是自然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便像一条小鱼似的,蹿上了岸。“你,你是什么人!”站在一旁的家仆惊道。

    “宝儿姑娘?”他不置可否,然后苦苦一笑,这个姑娘出现的时候,向来没有好事,但他却实在无法讨厌她。

    “竟然是你!”从水里钻出来的姑娘却有些惊喜,她一边捋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笑着说,“呀,这水真凉啊!”她的笑容真美,如同这个午后的阳光。

    温氏主仆在杭州谋一份差事的打算被打消了,本来准备一路北上,走着回古陶去了。恰好这一日,决定走之前去看看闻名已久的秦淮河,却遇到了莫宝儿。温少爷同情她大冷天的湿了衣服,只好拿所剩不多的盘缠,让阿卓去河畔的客舍定下一间房,好让她得一个机会换一身衣服。

    阿卓不得不照办,却在心里叹气,这个好心的少爷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爱帮助人的毛病就好了。

    “你说,你从船上潜到水里,然后游上岸来。”“是啊,不算很难!”这个叫“宝儿”的丫鬟好像不是第一次让温少爷觉得不可思议。莫宝儿对一切都感兴趣,好像没有她不愿意了解的新鲜,夫子庙的热闹市井,江南贡院的森严,她好像不能停止要去探一探究竟。那些小吃摊上的东西,她也并不介意都去试一试,只是很可惜,她没有带钱,好在这些东西还不算太贵,虽然阿卓心疼他们的钱袋子得紧。

    “你替我找来了了空禅师,吕茗友一定会好好帮你吧?”“我们少爷才不用他呢,我们要回古陶了。”阿卓撇撇嘴,并不喜欢这个少女有些不知轻重的问话。“他不肯帮你,是不是?”莫宝儿停下脚步,好像为他忧伤起来,为了一个并不熟识的陌生人,忧伤起来。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办法。”温少爷笑了笑,原来也怪他自己脸皮太薄,因为知道了空禅师并非真的,故而无颜再去吕府求一份差事了。“有什么办法啊,表小姐都已经接受别人的聘礼了。”“阿卓,你的话太多了。”少爷有些生气了,喝住了仆人。

    宝儿睁大眼睛望着他们,“你们到底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吗?”温少爷没有回答,绕开她先往前走了。

    阿卓倒是忍不住要说出来,简单来讲就是他们急需要六千两银子去还债。只有这样,那个与温少爷青梅竹马的表妹才有底气可以推掉别人的聘礼,安心等着他上门去提亲。

    “六千两银子是多少?很多吗?”莫宝儿皱了皱眉,她对钱倒是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常常听说那些别人送来给她的首饰都是价值千金,那么,六千两不就是六件首饰那么简单么?

    “若我能在杭州某一份不错的差事,一年下来,大约能攒下千两银子吧,就是这么多,你明白了吗?”温少爷的解释倒很直白。

    “那要六年,你才能回去呢!”莫宝儿觉得似乎这个办法也太慢了,她忽然看到他腰间挂了一件东西,笑了笑,“我有个更快的法子,只要你陪我做一件事,你今日就能得到六千两。”

十四章 金陵怀古

    “你和你表妹,自然也是这样的情意,对吗?”莫宝儿偏头问温少爷,他微微一笑,“我和心沅表妹从小一起长大,一直觉得,这辈子就会是这样下去。”

    “如果不是这六千两银子,你肯定已经娶了你表妹了吧。”莫宝儿有些替他难过。“本来婚期已近,父亲接的最后一笔买卖,没想到,却失手了。这是命啊。”温公子在城门最高处,看着原先的瓮城只剩荒草碧树,繁华不再,难免觉得悲凉。

    “我不太懂生意的事情,但若是我,只要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不管别的,只管和他逃走就是了!”莫宝儿知道这个想法可能太大胆了,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小小年纪,快不要说这样的话,实在于礼不合。”听了莫宝儿的话,温公子皱了皱眉。

    “你不过长我几岁,活像个老管家似的。”莫宝儿嘲笑他道,又想起了荷风,好像也是这个模样。

    此刻天又黑了一些,今天天气不好,没有晚霞可看,但莫宝儿偶然抬头,看见高墙之上有一个白色人影兀自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在那里千年了。看他的身形却似乎就是她记忆之中东苑的那个鬼!

    “你看那个人!竟然站在高墙之上。”莫宝儿回过头去,冲温少爷主仆喊道。“哪里有人?怕是个鬼吧!”阿卓讪道,莫宝儿再一回头,原先立在那的人影果然不见了,她不自觉地一怔,好像真的见了鬼。

    “先不说这些了,我现在该兑现承诺,要指点你去六千两了。”莫宝儿可觉得一切没有那么难。温公子笑了笑,显然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她能够帮他,“别胡闹了,你现在也来了城墙,就早些回去吧。你今天一定受了寒,只怕要着凉了。”

    “你到真是一个很好心的人,定有好报。”莫宝儿微微一笑,“再说,六千两银子反正已经在你身上了啊。”“你说什么?”“你挂在腰上的这颗珍珠,你可知道它值多少钱?”“就是野猫吐出来的那颗!”阿卓惊道,“它很值钱?”

    “你拿这颗珠子去珠宝铺问问,少于一万两不可出手,你记住了?若碰不到识货的,你便把它拿到苏州莫家堡,最少也会有人给你六千两。”“我的天啊!那只猫只怕是一只神猫!”阿卓忍不住去摸那颗珍珠。

    温公子却看着她,一言未发。“你不相信我?”“你怎么能断定这颗珍珠的价值?”“我告诉你,这颗珠子是我我们小姐发簪上的。在灵隐寺的时候,被一只野猫抢去,这是上等的南海珍珠,遍寻江南也绝对找不出第二颗来!”莫宝儿很是得意。“既然如此,请帮我还给莫小姐吧。”他竟然未尝怀疑,便取下来还给宝儿。

    这次轮到宝儿望着他,一言不发了。过了良久,莫宝儿也没有伸手去接这颗珍珠,只是愣愣地说道,“与你表妹成亲,不是你的愿望么?这颗明珠可以帮你完成愿望,你为什么不要?”“因为它并不是我的,当然不能要。”温少爷的回答这么简单。

    “可惜啊,不是所有人都会念你的好的,你表妹若肯念你的好,也不会为了温家负债就毁约。”莫宝儿倒是什么话都敢讲,温公子眉峰微聚,阿卓反而不言,好像他也赞成莫宝儿的话似的。

    莫宝儿知道自己并不应该这么说,这样毕竟伤人,可是没有办法,她一直都不能变成一个很温厚的人。虽然温厚是一种可贵的气质,她也一直同意这一点。

    “天色真是不早了,我们该离开这里了。”莫宝儿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主动说道。“说的不错,你出来许久了,应该回去了。”温少爷也生不了许久的气,算是和解。

    “那我们去秦淮河看看吧,晚上的秦淮河听说更为有趣。你们难道不想去看看传说中李香君的天香楼吗?”莫宝儿却没有半点要回去的意思。

    “那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应该回去了。”温公子第一次拒绝这个女孩子的要求。“这个确实去不得,那地方太贵了!”阿卓这次可明白着呢!

    莫宝儿却不以为意,“本来想请你们去喝酒,那我只好自己去了。”她飞也似的冲下古城墙去,像一只振翅的鸟儿,她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可是却有一股子谁也拉不住的拧劲儿,就像她已故的父亲的那样,“我可以放弃一切,除了自由。”

    “你请我们的意思是你付钱吗?那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阿卓有些兴奋,这个丫头看起来就不是平常人,若来一趟秦淮河不去看看天香楼好像是有点可惜。

    “你们快跟上我啊,晚了可就不请了!”莫宝儿好像很开心会有他们同行,为此不惜在夫子庙的黑市上卖掉自己最喜欢的一对红珊瑚的耳环。

    夫子庙的夜市极为热闹,秦淮河的灯也早已点燃。“你这对耳环竟然能卖这个价钱,真是稀罕!”阿卓还沉浸在刚才的交易中,但固执的温少爷并不愿意卖掉那颗从猫嘴里吐出的珍珠,甚至不愿意让黑市的老板给他一个估价。是啊,若估了价,万一忍不住,就卖了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这夜市有黑市交易?”“姑娘我在七岁之前,也曾跟着爹娘行走江湖,大部分夜市之中都有一些还钱的门路,有些江湖救急,需要用钱,一时间找不到当铺,都会去这样的地方。”莫宝儿想起昔日和父母一起的日子,很是开心,但随即又低落起来,“可是后来,我爹娘走了,爷爷就把我关在园子里,很久没有出来玩了。”

    温氏主仆当然不知道她的园子是何等精彩,只道这个小丫头是个可怜的人儿。“怎么样,我们今天晚上去哪里玩才好呢?”莫宝儿的心情变化得倒很快,片刻之后就又兴奋起来。

    “咦,那不是是吕公子么?”阿卓指着前面行色匆匆的一行人说到。吕茗友正好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这个照面不得不打了。“吕公子,别来无恙。”温公子上前一步,拱手寒暄。“温兄安好?”吕茗友的额上挂着汗水,在这深秋夜里,看来他是真的有些焦虑了。

十六章 梦回旧时

    那是一排长得极其灿烂的白蜡树,这种树并不在南方生长,所以她并不认得,也没有人知道这些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在树林里迷路了,空气很凉,阳光却很耀眼。

    太安静,周围没有声音,甚至凝固时间。只剩下这一排树,如此孤独,却又如此遮天蔽日地生长着。那叶子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那颜色和光晕都像是从阳光那里借来的。

    就这样,她穿梭在这无声而又无尽头的灿烂之中。她不知道会遇见谁,却隐约地怀有莫名的希望。仿佛有人会出现在树林的尽头,就那样远远地站着,看不清楚表情。但她想走近他,没有预兆,不问祸福。

    “喂!你来找我了吗?”她开口叫他了,然后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住,声音想卡在喉咙里的鱼刺,难以吞吐。

    “宝儿,宝儿,你醒了么?”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唤她,声音急切。于是她拖着发烫的身体,昏沉的脑袋和干涸得难以出声的嗓子,挣扎了许久,才从那个无比荒唐却又太过逼真的梦境里醒转过来。风寒的味道,就是这样。

    “爷爷”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亲人,她的声音跟梦境里的一样沙哑。“醒了就好,大夫说了,醒了就没事了。”老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他伸手揩去额上沁出的汗水,看着憔悴的孙女,还心有余悸,大夫说的是,若是一个时辰还醒不过来,以后纵使醒了,只怕也会变成傻子。

    莫宝儿不会知道,她差点在那个醒不过来的梦里,变成一个傻子。

    从金陵回来莫宝儿就病了,一直昏昏沉沉的,他们总以为教她生病的是秦淮河秋日的水,但事实上,让她生病的是燕雀阁中的那一幅画。

    这幅画此刻还在她手中,但她没有给任何人看过。这幅画中的女子右肩上有一颗玫红色的痣,正与槐居墙上的女子一样,莫宝儿可以断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会让她生病呢?

    莫宝儿苏醒之后,身子慢慢有了力气,此刻的眉庄已秋色凋零,红枫也几乎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前几天,苏晚吟辞别她回越州去了,说是她的未婚夫病重,要回家去商量出一个对策,是不是要取消婚约。

    苏晚吟住在苏州的这三年以来,仿佛彻底忘记了越州的生活,临行前对她也依依不舍,但是莫宝儿都无暇顾及这些,她满心只希望自己可以快点好起来,因为还有很多大事要等着她去做呢!

    莫宝儿可以离开眉庄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跑到槐居去翻了翻莫长澈以前的画稿,可是一张也没有找到,她失望地坐在地上发呆,直到天黑尽了也没人发现。自青萝去后,槐居已无人居住,但是仍有人时时打扫,似乎还在等待莫长澈有一日能回来似的。

    “宝儿。”黑尽的门外忽有了一丝光亮,有人举着灯烛而来,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的。“爷爷”来的不是荷风竹露,竟然是莫堡主本人。“我见竹露荷风在门外踌躇,这些日子,她们心惊胆战,不知如何与你相处了。”莫堡主放下一家之主的威严,就在莫宝儿近旁坐下,“我的宝儿,又像是回到了五岁那年的样子。”

    五岁那年,刚刚成为了孤儿的莫宝儿被莫堡主带回莫家堡的时候,也是这样,独自一个人藏着心事,呆呆坐在角落,并不与人言语。虽然在记忆之中,她以为自己不知道父母是如何惨死的,但事实上,他们就死在她面前,莫堡主赶到得如果再晚一些,她恐怕也活不了了。

    “爷爷,我娘不是云南木府的小姐,而是金陵城中的歌女,是不是?”莫宝儿将手里的画卷递了过去,“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莫堡主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她来自哪里,身世如何,当我发现她并不是云南木府的小姐的时候,你的姐姐已经出生了。”

    “这么多年来,爷爷苦心隐瞒事实,只说我父母是被奸人所害,那到底这个奸人又是谁呢?”莫宝儿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定格在莫堡主手中的烛光上。“你去过灵隐寺,又去了金陵城,探访了乌衣巷南宫家,我知道,一切都瞒你不住了。”莫堡主知道,他的孙女终究要长大了,她是一个那样执着又聪明的姑娘,怎么能一辈子活在他苦心孤诣的保护之中呢?

    “南宫家是一切的根源,他们几乎要毁掉莫家堡。”莫堡主神情苦涩,南宫家就是我们熟悉的鬼门后人,他们的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复仇做准备,不但修建了炼狱,更在江湖之中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故事首先从皇甫夫人说起,她小的时候,曾在南宫家的私塾上学,与南宫家的一位公子生情,后来这个人利用她的痴情,控制她为自己复仇。皇甫小姐嫁入莫家堡,苦心笼络莫家堡的势力,打算有一日成为南宫家在江南的江湖羽翼。

    莫堡主的父亲为人忠厚,从来没有怀疑过妻子的行为,但是他的儿子却早已发觉母亲的心并不在莫家。直到他撞破母亲在灵隐寺中与南宫私会,才痛下决心,不惜牺牲母子之情,将母亲幽禁东苑,直到老死。

    可是没有想到,南宫家的爪牙无孔不入,失去了皇甫夫人这个内应之后,他们又将一个从小养在秦淮的烟花柳巷之中的女子,塞了进来。这个女子先是在金陵认识了二公子莫长澈,后因为莫长澈失宠于莫堡主,他们便索性让这个女子冒名顶替与长子莫枕流有婚约的云南木府小姐,顺理成章地嫁入了莫家堡。

    “开始几年,枕流对这个女子并没有爱意,他一心只在自己的事情上,可是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女儿,枕流开始越来越爱重妻儿。我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你母亲有做任何不利于莫家堡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怀疑过她。”莫堡主一叹,想起莫家的第一个孙女出生的那段时间,莫枕流夫妻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叫外人看了也十分羡慕。

二十章 孤标难画

    “小姐,我买好了,我们走吧。”就在莫宝儿与温氏主仆叙旧的当口,竹露拿着包好的草药从明堂走出来。“你唤她什么!”阿卓惊道,他认得竹露,在灵隐寺的时候,她分明是跟在莫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你们是什么人?”竹露秀眉一轩,倒先问起来。“这是温公子,这是阿卓,我们在灵隐寺见过,你忘了。”莫宝儿不急于掩饰什么,只是微微笑道。“我想起来了,温公子当时还帮忙去找小姐来着,请恕竹露方才无礼了。”竹露话罢,屈膝一拜。

    “你你你,你唤宝儿作小姐”阿卓与温晋尧对望一眼,感到不置可否。“自然,宝儿小姐是我们莫堡主的独生孙女,你们去打听一下,姑苏城里人人都知道。”竹露明白莫宝儿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自然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小姐,”荷风也恰好回来,“我们出来好久了,堡主该急了。你看我买了你喜欢的海棠糕。”她看见莫宝儿在阳光下站着,脸色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心里很是安慰。“我请你吃啊。”莫宝儿把荷风买来的黄天源新出的海棠糕塞到温晋尧手里,“这是我最爱吃的糕点。”

    温晋尧却愣愣地,将东西接了过来,连道谢都忘记了。莫宝儿微垂下头,企图藏住爬满红晕的双颊,她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现在温晋尧心里一定也会有很多疑问,她虽然大胆,也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此刻,竟也不敢去瞧他的眼睛。

    “你会去莫家堡的吧。不为别人,只为了,让我高兴。”莫宝儿的轿子到了,她该走了,她相信,她等的人会去找她的。

    这年的雪来得出人意料地早,未来得及变红的枫香就零落在白雪之中,红梅傲骨,不畏风寒,寒枝素裹,仍有幽香。今天是莫宝儿的生日,也是个好不容易放晴的天。

    莫宝儿自然一点也不愿意错过,便让人把紫檀木的桌子摆到外面假山稍平处。铺纸研磨,刚化开的朱砂片刻又冻上了,画出的红梅总显得不够艳丽,让她微微有一些失望。

    “怎么不劝小姐回去,这样由她在外面画画,一会儿又该冻病了。”苏晚吟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往假山上走来。自从听说莫家堡招婿,她就从越州匆匆赶回来,觉得此时宝儿会需要她在身边。“苏姐姐不要怪她们,是宝儿在屋里呆不住。”莫宝儿把手中狼毫放到鲜红的颜料里,蘸满朱砂的笔尖饱满得像一朵准备绽放的红玫瑰。

    “听着前院的声响,想必是许多家公子都来了,小姐在屋里,哪里待得住。”竹露打趣道,虽然站在假山顶上,隐约可见院外的风景,却也不过是看见落满白雪的常绿树罢了。莫宝儿秀眉一轩,“你要再敢胡说,我就让你到湖里待着,看你是待得住还是待不住?”竹露吐吐舌头,“小姐才舍不得呢!”

    说话间,荷风匆匆地走过来,眉眼之间好像有些愁意。“荷风,你去哪里了,小姐在吓唬我呢!”竹露高声唤荷风,语气甚是轻松。“那你还不安生点!”荷风的声音倒是一点也不轻松,她爬到假山顶,向苏晚吟屈膝行礼,然后走到莫宝儿身边来站着。

    “你这是怎么了,听你的口气像着不太开心。”莫宝儿笑道。“这还没过年节的,着急着把小姐嫁出去又是什么道理。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选出什么合心意的人。”荷风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念叨着来压抑心里的焦虑。“这是莫家堡的老规矩了,宝儿也不小了,早订下亲来,也是一件好事。”苏晚吟本来并没有要挤兑荷风的意思,这话说出来,却甚是别有用心。

    莫宝儿没有搭话,只是开始画那枝在墙角的红梅,“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她念了一首崔颢写梅花的诗,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这画画本是不易的事情,况且是画梅呢?到底不是谁都可以明白梅花的孤傲。”她拢拢兔毛的披风,“我有点冷了,把东西收了,回屋吧。”

    “这又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兴致。”竹露不解道。“说是小姐过生日,前厅都被道贺的人塞满了,可是,温公子没有来。”荷风在她耳边轻声叹道。

    莫小姐的生日当然不仅是个生日,这是莫家堡的惯例,要出嫁的女儿会在最后一个生日里见到家里给她决定的夫婿,可是莫宝儿是个特别大胆的女孩,她要求爷爷允许任何未婚男子来庆贺她的生日。老人明白,孙女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要离开这个家,还想要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她从来不缺乏想法。

    可是别人呢?别人有什么样的想法?

    “喂,天已经快黑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阿卓很是无奈地看着温晋尧就站在客栈的窗口发愣,这里离莫家堡不过一条街,却远得像天外。

    “她一定很失望吧。”温晋尧久久才语。“连我都感觉到失望了,她能不失望么?”阿卓想,如果他的少爷能去莫家堡一趟,没准他以后的工钱能涨三倍,很快就能离开温家去做一个浪荡江湖的说书先生!

    “现在失望总好过以后失望,不是吗?”温晋尧关上了窗,坐到了桌边,“这个宝儿啊,总是给我出难题。我要是去了,恐怕会让吕公子误会的。”“吕公子误会又怎么样!”阿卓真是想狠狠揍一顿这个优柔寡断的少爷,“宝儿她是莫家堡的小姐!你要知道,莫家堡可是比西泠吕府更加有权势的地方!”

    “那宝儿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吧。”温晋尧叹了一口气,“越是有权势的地方,就要背负越多的东西,如果她想逃走,恐怕就更加艰难了。”他明白她,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看得出,在莫宝儿身上,有不羁的灵魂。

    “那有什么代价啊,她不过是想高高兴兴地过一个生日啊。”阿卓不解。“她需要一个更加有力量的人,而不是我,自身难保。”温晋尧苦笑一声,他自认为自己是对的。

第四章 园中有鬼

    苏晚吟刚刚梳洗完,莫宝儿便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的是一件俊俏的珊瑚色衫子,梳了一个桃花髻,是当下最为时新的。

    “方才在园中的少年是堂叔的孩子吗?”苏晚吟听过,莫家长房无男,长年都养着一个远方亲戚的男孩,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你说颢儿?”莫宝儿笑笑,“他自幼失了父亲,长在园子里。”

    “那外公一定很喜欢他吧?”苏晚吟总是小心翼翼地打听这园子里每一个人的处境,以免行差踏错一步。“爷爷啊,对谁都是淡淡的,”莫宝儿若有所思地说道,“但你若是跟他闹,他也总会忍不住心疼我们的。”

    “那是你才有的特权吧。”苏晚吟在心里默默说道。莫宝儿洗完手看见此刻四周无人,然后凑过来与苏晚吟说,“苏姐姐,你可知道这园子里哪里最有意思?”“什么意思?”“这个园子里有鬼!”莫宝儿也不顾苏晚吟惊吓的表情,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会儿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竹露端了早上的吃食过来,莫宝儿与苏晚吟交换一个眼神,大意是这是她们的秘密,不要叫竹露知道。“我都要饿坏了,看看今早有什么好吃的。”莫宝儿高声说道,遮掩过去。

    “方才外面的人来报,说堡主今早出门去了,叫苏姑娘只管安心在眉庄住着,待他回来再见。”苏晚吟点点头,心里虽说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不安,不知道这个莫堡主到底会对自己是一个什么态度。

    饭后莫宝儿说是要带苏家的表姐在园子里熟悉熟悉,谁也不必跟着。便神神秘秘地带苏晚吟出了眉庄,往莫家堡的大园子里去了。

    大园子的景色虽然不如眉庄灵秀,却自有风味。莫宝儿带苏晚吟去的是一片荒地,此时藤蔓环绕,墙壁倾颓,这样的地方存在了这么久,竟然也无人管。

    “你看着墙上写了好多东西,我时常来看,觉得有趣极了。”莫宝儿指着其中一处给苏晚吟看,“这里写着‘澈胜,得北江为王,囚败,于南江为盗。立此为凭,朝歌证。”“朝歌...”苏晚吟一颤,这正是她亡母的闺名。

    苏晚吟小时候也曾听母亲讲起过在莫家堡的日子,大哥莫枕流也就是莫宝儿的父亲比他们大十岁,虽然为人和善,沉迷自己的事情,很少与他们一起玩。

    她母亲莫朝歌与二哥莫长澈年纪接近,但莫长澈性格孤僻,是以常常玩耍不到一处去。那个时候,他们还有一个长久以来寄居园中的男孩,倒是一个好玩伴,因他之故,发生了许多趣事。

    “苏姐姐你看,这里还有!”莫宝儿视这些长辈儿时的戏作为珍宝,她自从父母离世便被祖父养在园子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虽然锦衣玉食,到底是不自由的。

    墙上已生青苔,断壁残垣,许多刻印也不得完全,但她痴迷于探索和还原这些人过去的事情,“这些事情是长辈的秘密,我也不能与别人说,但苏姐姐不同,你是朝歌姑姑的女儿,于是我求了爷爷请你来与我作伴,咱们可以一边看这些东西一边来猜他们小时候都玩些什么,你说好不好?”

    原来莫堡主接苏晚吟来苏州都是莫宝儿的主意,她此刻笑得天真烂漫,让苏晚吟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请求。

    苏晚吟主动说起,小时候曾听老嬷嬷打趣母亲说,如果当初借住在莫家堡的少年一直住在这里,或许她不会嫁去越州苏家。

    可惜这个少年在六七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莫家堡,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莫朝歌和莫长澈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玩伴。

    莫朝歌成人之后,嫁去的越州苏家不过是普普通通以采石为生的商人,也不曾听说过南江一盗的名字。不然,不知道会不会记起儿时那个江南江北的赌约,谁占北江为王,谁据南江为盗。

    “那园中又怎么会有鬼呢?”苏晚吟跟着莫宝儿沿着这倾颓的矮墙往上面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心里还是有些慌张,倒不是因为怕鬼,苏晚吟一直觉得这世上的鬼都是人杜撰出来的。她只是担心自己这样跟着大小姐胡闹,在莫家不太不合适。

    “那个鬼可有意思了!”莫宝儿却说得兴高采烈,“我爹娘刚过世两年的时候,爷爷正是忙碌,莫家堡也没有今日这般太平。好处就是,无人管着我,我在园中四处瞎玩,谁也不知道。”莫宝儿指着屋顶,“那个白衣鬼就常常站在那里,看着这园子出神。”

    “哪怕是江湖上的恶人呢!”苏晚吟知道,那时候莫宝儿才七岁大,应该还没有这个防范意识。“他不是恶人,他看着园子,神色悲伤,就像看着一个死去的朋友一样。”莫宝儿叹了一口气,“他告诉我自己活着的时候,也住在这里,现在死了,只是想回来看看。”

    苏晚吟一愣,这样的话,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吧,可是莫宝儿却坚信不疑,“他还和我说,若我做个好孩子,我爹娘的魂魄也会回来看我的。”

    “你是如何确定他是个鬼呢?”“我碰不到他的身体!我只要一靠近,他就会飘走,捉摸不着!”莫宝儿那个时候,显然还不知道这世上有绝顶的轻功存在。

    “那你真的不怕他?”“起初也是怕的,听说这世上的恶鬼都会吃人!”莫宝儿若有所思地说道,“但后来熟悉了,就不怕了,他时常回来,但都只在这一片徘徊,再往园子深处走半步都不肯,说是怕吓着别人。他实在是一个好心肠的鬼,是不是?”苏晚吟笑了笑,这个少女真是天真得紧。

    两人说话间,已经爬到了屋顶,这里的风景真美啊!眼前就是眉庄里那一方碧池,再远些可以看见堡中层层叠叠的大树,在远处便是苏州的狮子山了,山水之美尽收眼底,难怪做了鬼也忘不了这里。

    “那个鬼,还与你说了什么?”“他说了他女儿,”莫宝儿想了想,“可惜,他从来没有陪伴过她,待他明白过来,她女儿已经死了。”莫宝儿眉毛一弯,有些悲伤。

第五章 莫家堡主

    “宝儿想必对那个鬼的身份很感兴趣对不对?”“苏姐姐果然聪明!”莫宝儿一笑,“他不肯对我讲他的名字,但是我算了算,我莫家堡在苏州安家已经有八十年了,自太爷爷起,我们便长居苏州,那个鬼,若是八十年以内的鬼,定也是我莫家的祖辈,我算的对不对?”

    苏晚吟点点头,”可是他既然不肯对你说,你又能去哪里打听呢?“”我猜想,我们可以从这片废墟开水打听!既然他只在这一片徘徊,自然因为眷念此处多些,谁人住在这一方院子,说不定就是那个鬼!“莫宝儿越说越兴奋起来。

    就在这时候,竹露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老爷回府了,请姑娘和苏姑娘去呢!”苏晚吟有点紧张,拽着莫宝儿的衣袖。莫宝儿拍拍她的手背,“你别怕,爷爷是个顶和善的人。”

    莫堡主的居室在大园子的最深处,里里外外有三重院落,每一进院落各有风格,但与莫宝儿的园子比起来要简朴大气得多。

    莫家迁自北方,第一代落户苏州的时候,还是带着北方人的粗犷豪气,修了这三进院落,后来慢慢扩建了园子,也学起江南园林的风致来。但是一家之主却一直都住在祖宅之中,令他们不能忘记自己初到江南的艰苦。

    “公公这是从哪里回来?今日见了什么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莫宝儿带苏晚吟走到门口,便遇到同来请安的二婶,每次莫堡主回来,她都要向同行的管家打听一番的。二婶是莫宝儿的二叔莫长澈的妻子,虽然二叔离家之时才十八岁,但二婶是一个童养媳,才十三岁的时候就嫁给了他。

    莫长澈是一个庶子,住的院落也不算气派。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莫家生活着,一直等候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男人,倒也没有觉得她过得不痛快。

    “二婶安。”莫宝儿声前去一福。“宝姑娘今天倒来得很快。”二婶笑了笑,“这个,就是苏姑娘了吧?住在眉庄,可还习惯?”“眉庄姐妹对晚吟照顾得再妥当不过了。”苏晚吟也盈盈一拜,算是见礼了。

    二婶微微一笑,“真是个会讲话的姑娘。”莫堡主的贴身仆人唤他们进屋去,这并不是苏晚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公,但儿时的记忆是模糊的,而且,那个时候,他也不与孩子亲近。

    直到七年前,莫枕流夫妇命丧江湖,莫宝儿虽然成为了孤儿,却是这个老人在这世间最后的安慰了,他开始亲自照顾幼女,慢慢理解亲情。

    “苏晚吟见过外公。”苏晚吟向莫堡主行了一个大礼。“起来吧,自己家里,不必拘礼。”莫堡主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清茶,“宝儿一向喜欢胡闹,你是姐姐,当劝着她些。”“宝儿何时胡闹了?”莫宝儿撇撇嘴,“爷爷一出门就是许久,宝儿不过是自己找些事情来做罢了。”

    “那你又找了什么事情啊?”莫堡主在与莫宝儿对话的时候,神色分明轻松慈爱许多,“先前说了要学画,给你找了师傅都是江南的名家,学了几日又不学了。现在又说要学功夫,你这贪多嚼不烂的性格,也不知道像谁!”

    “宝儿自然是像爷爷的!”莫宝儿笑着走到莫堡主脚下的矮凳上坐下,“爷爷出身行伍,但是是秀才之才,通诗书,又有绝书的武功,才当得起这个莫家堡的主人啊!”“你呀你呀!”莫堡主刮了一下孙女的鼻子,“就知道说这样的话哄我开心,你要是能像你父亲一样,学什么东西都学出个样子才好。”

    “大哥一向是才华出群的,但是宝儿,说起画画,这莫家上下,是没有人比得过你二叔的。”二婶在一旁忍不住说道,“他师承青藤,十五岁时,就在苏州城里出了名的。”“你今天,怎么在这里?”莫堡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儿媳妇,她一向谨言慎行,今日竟走到人前,看来是有话要说。

    二婶被点名问道,却不慌张,“青萝听闻堡主今日回来,心里有事要与堡主商量,便不请自来了。”“你有什么事?”“明日,是长澈的生辰,虽然他不在府中已经二十二年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可是我,想为他做点事情,教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想着他,请堡主恩准。”二婶青萝也跪下去,向堡主行了一个大礼。

    提起庶子莫长澈,莫堡主有点恩威难料,他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孩子,但他却可能是这世上他唯一还活着的孩子了,“你想做什么?”“我想,重修东苑。”

    “放肆!”莫堡主狠狠地将手里的茶杯掷出去,碎片溅起来,划破了青萝的手臂,“不准再提东苑,出去!”

    “东苑...”苏晚吟一颤,与莫宝儿对望一眼,难道就是今天他们去的那片废墟吗?

    待青萝退出去,莫宝儿也匆匆向莫堡主告辞,跟着青萝一直往莫长澈的院子去了。她以前很少来这里,莫长澈离家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是以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住的院子叫槐居,夏天路过的时候能闻到里面的槐花香。

    “宝姑娘,进来吧。”青萝像是知道她会跟着自己回来似的,也没有掩门,莫宝儿忍不住自己的好奇,便走了进去。“二婶,我...”“你是想问东苑的事情,对吗?”青萝笑了笑,像在鼓励她问下去似的。

    “宝姑娘只是担心二舅母受了呵斥,前来宽慰。”苏晚吟急急赶来,“东苑的事情既然堡主不愿人提起,二舅母实在不必告诉宝儿。”看来她担心莫宝儿的追问会让莫堡主不悦,前来阻止。

    青萝抬眼望着苏晚吟,微微笑了,“真是个伶俐的丫头,那你们就且回去吧。”

    “二婶,”莫宝儿走上前来,“你本来日日都可去向爷爷提起东苑重修之事,却偏生择了今日,我和苏姐姐都在,难道不是就要让我来问吗?”

    苏晚吟一惊,原来莫宝儿也早已明白,但她和自己不同,她从不退缩,“既然我问了,你就告诉我吧,否则还得寻别的法子,怪累的。”

第六章 谁是谁非

    “有趣,十分有趣。”青萝重新打量起这个还在豆蔻年华的大小姐,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的通透,“那宝姑娘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你知道?”“今日二婶请爷爷准许,重修东苑,若二婶真有此意,说不定宝儿是那个可以帮忙的人,不是吗?”莫宝儿倒很清楚自己在莫堡主心里的分量,“但是宝儿是万万不敢做让爷爷不痛快的事情的。”苏晚吟听到这里,暂时松了一口气。

    “哦?”青萝倒没有表现出被人看穿的窘迫,“那我又怎么知道,你会帮我?”“宝儿一向喜爱胡闹,整日里爱在园中瞎逛,莫家堡人人都晓得。东苑那一片鲜有人去,但我猜想,二婶是常去的,即使不去,对它的关注势必也要比旁人多些。你大约觉得,我对那个地方感兴趣吧。”莫宝儿十分诚实,“我确实感兴趣,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你可在那里见过鬼?”莫宝儿开门见山地说起自己对东苑着迷的原因。

    “鬼?”青萝先是一惊,然后哑然失笑,“青萝倒没有这个荣幸。”“那便是了,有一只鬼,常常在东苑的矮墙上徘徊,若他真的不肯出来见你,便是因为,你能认出他来。”莫宝儿忽然把事情都串了起来,“你若告诉我东苑的来历,我便告诉你那只鬼的形貌,这样可算公平?”

    莫宝儿真是厉害,苏晚吟不禁佩服起她来。青萝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来,“你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的,注定这一辈子,东苑都是老爷的心结。”“那我便更要知道了,日后也好宽慰爷爷。”莫宝儿在青萝近旁的椅子上坐下,完全也不当自己是一个外人。

    “东苑曾经有高楼连苑而起,碧瓦飞甍,是这早一批建筑里面最精致的,早先住在里面的,是皇甫夫人,也就是现在老爷的生母。”“爷爷从来没有提起过太奶奶的事情,二婶是怎么知道的?”莫宝儿问道。“我当然知道,”青萝笑了笑,“我们家也是皇甫家的远亲,我自幼就长在皇甫家在杭州的宅院里,可惜,这几十年,他们没落了。现在更是连一个后人也没有了。”

    “那太奶奶的居所,如何又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莫宝儿想起那园中荒芜非常,出了鬼,谁也不会想要住在里面。“你出生的前几年,苏州发过一次大水,冲垮了许多东西,莫家堡的格局也大变了,慢慢的修缮了各家院子,但东苑却一直就是那样了。”青萝的眼神迷离,想是那一场洪水还在眼前。

    “既然二舅母是老妇人远方的亲戚,想来,也是她老人家接你来陪伴小舅舅的,是不是?”苏晚吟总算理解,为什么青萝对老夫人的感情这般深厚。

    青萝点点头,“长澈的生母是老爷的一个侍妾,无名无份,生下他不久就过世了,所以长澈从小都长在东苑老夫人膝下,最受他的疼爱。”青萝说着望了一眼苏晚吟,“你母亲小时候,也常在东苑玩耍,只不过,她不敢向你提起,对不对?”

    “母亲,确实很少提起东苑和太夫人。”苏晚吟仔细想了想,答道。“因为太夫人犯了老爷的忌讳,以至于母子反目,在长澈六七岁的时候,老爷下令封禁东苑,以前养在东苑的孩子们,都被送走了。慢慢的,那里只有荒草而已。”听青萝说起往事,莫宝儿心里一片苍凉,就如同东苑的杂草一般。

    “是什么大事,竟能让母子反目至此?”“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我今日斗胆一问,也是想知道,横在老爷心里的这根刺,是不是应该拔掉了。如果没有,长澈心里又怎么会安呢?”莫长澈对祖母有很深的感情,因为不满父亲的做法,少年时时常顶撞父亲,后来也以为父亲因祖母之故也可以薄待自己,这才愤然出走。

    “好了,我已经对你说了东苑的来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讲讲,那个鬼的事情呢?”青萝倒没有忘记少女的故事。

    “我听说,二叔善画,可不知他是否画过肖像?”莫宝儿对青萝的问题笑而不答,却又说了别的,青萝也不恼,起身将一幅挂在墙上的画摘了下来,“长澈最擅长画人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那幅画中是一个正在沐浴的女子的背影,这样的图画难免显得香艳,但他笔法清丽,画卷之中有花草掩映,竟然有脱俗之感。

    “这个女子是谁呢?”苏晚吟倒有些好奇。“我也不知道。”青萝叹了一口气,“他只说,是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子。”莫宝儿倒不感兴趣这人的身份,只在脑海里勾勒作画人的状态和笔法,然后将画还了回去。

    “我现在说不好他是人是鬼,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二婶。”莫宝儿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青萝却仿佛有些懂了,之愣愣问道,“那他最后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我只见过他两次,都在我父母去世后不久,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了。”莫宝儿望着青萝,诚恳说道。

    青萝显然有些失望,但是请莫宝儿答应,若他再回来,一定设法通知她,是人是鬼,她都想看看。“时辰不早了,两位姑娘回吧,虽说是在院子里,但要是回去晚了,说不定有人该急了。”青萝也不客套地留她们用晚饭。

    “关于那件事,这些年你们都没有找到半点线索吗?”莫宝儿临出门前,还是不信。“大约只有灵隐寺里的了空禅师能知道一二,但这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禅师还能不能记得呢?”青萝留下了一个这样的线索,便不再多言了。

    莫宝儿和苏晚吟向她辞行,走回眉庄时,已是入暮十分。

    眉庄众人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只好焦急地在门口守着,见两个姑娘一起回来,竹露才松了一口气,“荷风姐姐做的菜都热了两遍,姑娘才回来!”“晚吟见过外祖父就让宝儿妹妹陪我去给槐居的二舅母请安,一起叙话忘了时间,让姐姐们担心了,是晚吟不对。”苏晚吟对今天的事情绝口不提,以此为由搪塞了过去。莫宝儿有更是满怀心思地嚷着要自己待一会儿,连晚饭也没有吃两口,倒让荷风不安起来。

    次日一早,莫宝儿和苏晚吟还在吃早饭,就听见外面传来消息,说槐居二爷的夫人在东苑矮墙上,不慎落下去,摔死了!苏晚吟惊得摔坏了碗,莫宝儿更是瞎得说不出话来。

    再过了一日,莫堡主下令封禁东苑,将那些断壁残垣一并锁了起来,以后,谁也不能再去了。莫宝儿童年时的游乐场,终于没有了。

第十章 山中偶遇

    莫宝儿坐在山顶,此时雨已经停了,天上出现了红霞,浑浊的天色已经打开,就像要引你去一个新的境地。她本来还很不开心,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向她扑了过去,抓乱了她的头发,还趁机偷走了发钗上的明珠。但是,她现在又平静下来,欣赏此处可得的风景,她一直是能懂的看风景的人。

    “你倒很是悠闲啊。”温公子爬到山顶的时候,她正在对着天外的风景出神。“是你!”莫宝儿有点惊喜,她认出他就是心经石壁前面的人。“你就是宝儿姑娘,对不对?”“你知道我?”“想不知道也很困难。”阿卓走得慢些,才爬上来。

    “你也在这里?”莫宝儿一视同仁,也向阿卓笑了笑。“你认得我们?”温少爷有些惊讶。“吕茗友肯帮你们么?”莫宝儿直愣愣的就问了出来,没有料想过温氏主仆的尴尬,他们相视苦笑。

    “我只是恰好听见,不是有意的。”宝儿偏过头,玩弄发辫,也不知怎么把话接下去。“少爷你看!两架飞虹啊!咱们必有好运啊!”阿卓忽然指着天边,只见那里出现了双桥的彩虹,听说看见的人将获得幸福。

    “趁现在无雨,我们快些下山去吧,你们家小姐很担心你呢。”温少爷以为这个小丫头一定会感激不尽,谁知她摇摇头,仍抱膝坐在大石头上,“我还没有找到了空禅师,还不能走。”

    温少爷只好挨着她身边坐下,“你知道他在何处吗?”莫宝儿摇摇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完了完了,难不成我们又要跟着这个丫头去找一个和尚?”阿卓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那你找禅师又有何事呢?”温少爷大约打算先晓之以理,劝她放下这些不要紧的事情。“事涉家族机密,不便相告。”莫宝儿倒不傻。

    “你确定他就在这山中?”看来温少爷决议相帮了。“倒也不确定。”莫宝儿一笑,“我听闻禅师虽已高寿,但常在山间采药苦行。我离开灵隐寺之前在山寺后面的禅院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他。既然没有听说他去了外地,想来他在山中无疑。”

    “她说的,会不会就是刚才那个和尚?”阿卓忽然叫到,温少爷一想,觉得不无道理,“方才我们遇到一位大师往山下去了,若我们走快些,说不定能追上。”

    三人结伴而行,走在这雨后山间,倒也十分浪漫,可惜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那位禅师。莫宝儿要不是觉得他们二人忠厚,恐怕会以为他们故意耍她呢!

    待他们走到山门,见莫家一行人在那里等候,原来他们不见到宝儿平安归来不肯离去。吕茗友也只好在一旁陪着“莫小姐”。

    “宝儿你回来了!真是吓死我了!”苏晚吟一见到她,就站起来,神情激动,宝儿倒很镇静,“我听小姐的话,去山里找了空禅师,可惜没有找到。”

    苏晚吟心领神会,“无碍,回来就好。”“怎么,小姐要找了禅师吗?”吕茗友果然如莫宝儿所愿,过问了此事,苏晚吟只好点头,“有些事情要想禅师询问,只是一时找不到,公子可有办法?”

    “了空禅师是一个世外高人,向来不见客,我并不认得。但是我与灵隐寺方丈了悟禅师交好,若问佛法,想来了悟禅师亦可。”吕茗友说道。

    “不行,此事非了空禅师不可!”莫宝儿摇摇头,“公子虽然不认识,但你这两位友人却是认识的,不如,请他们去帮忙找一找?”她指着温氏主仆说道。

    “哦?温兄今日不是第一次来杭州吗?竟然有缘认识了空禅师?”吕茗友微微一惊,脸色也不太好看。

    温少爷一愣,“这位宝儿姑娘开玩笑的,我哪里有...”“阿卓明明说了你在山间遇到了了空禅师,他对你还赞赏有加呢!”莫宝儿一点辩解的机会也不给他,又抢道。

    阿卓在后面拽了拽莫宝儿的衣袖,但她假装没有看到,又往前走了一步,对吕茗友说,“不过既然这位温公子能帮你的忙,你也要帮他才好,对不对?”

    “这是自然,既然温兄有此能耐,能帮莫小姐了此心愿,以后需要差遣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吕茗友冷冷说道。“宝儿快回来,我们该走了。”苏晚吟见天色已晚,不愿在此耽搁,便唤她过去。

    莫宝儿一扭头对温少爷眨眨眼睛,“你一定要将了空禅师带来见我啊!”她以为自己帮了温少爷一个大忙呢!至少吕茗友答应帮他了。

    “那我们便在吕府恭候温兄和了空禅师了。”吕茗友拱手行礼,然后引着莫家的姑娘们走了。

    温少爷苦笑一声,并不多言,天知道这个了空禅师能在哪里找到。

    晚间莫家的姊妹在一起聊天,大家都在说吕公子,苏晚吟觉得他很文雅又有趣,只有莫宝儿对他丝毫不感兴趣,觉得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她已经见的多了。

    “我倒是很好奇那个姓温的少爷能不能找来了空禅师。”莫宝儿觉得他们主仆有趣得多,“竹露,你们可知道古陶在哪里?”

    “不曾听过。”竹露摇摇头。“这个地方我曾在书里看过,像是在北方很远呢!”苏晚吟一笑,“怎么问起这个,你的心可真够野的。”莫宝儿笑而不答。

    “呀,这珠钗上的明珠去哪里了?”荷风给莫宝儿梳理头发时惊讶地叫出来。“还说呢!”莫宝儿撇了撇嘴,”我今天在山里的时候碰见了一只该死的野猫,被它抓去了。”“那可是老堡主从琼州带回来的千年珍珠啊!”竹露端来热水的时候答了一句。“哎呀,不要啰嗦,爷爷每年带回来的宝贝那么多,谁稀罕这个?”莫宝儿不耐烦她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只呆呆地想自己的心事。

    荷风把钗取下来,让小丫头去请人镶上一颗珍珠,自然比不上原有的那颗,也总是珍贵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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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写一个有着野马性子的少女踏上为父寻找真相的故事,也是在写一个绵羊性子的少女为所爱的人而战的故事,这是一个可以放下过去的故事,也是一个可以承担未来的故事,关于江湖的故事说到底都是一个追寻更好的自己的故事。人在浪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在浪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在浪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