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真相
那管事的面容逐渐扭曲,江云姝的脸色也愈发的白,额间渐渐沁出冷汗。旁人不知道江云姝此时是个什么模样,可被她靠着的江静姝却是清清楚楚。
虽然靖安侯老了,可眼睛还是毒辣,此时江云姝的异样,怕是不好瞒过去。江静姝想着,心底有些焦急,只想着这场戏早些唱完才好。
而那靖安侯此时还在审问管事,虽说原先那一点希冀在确定凶手就是江宜姝之后被扑灭得一干二净,可他还是得好好问清楚,将来交给京兆府,方才好处置他。
“你说四姑娘杀老夫人,可这老夫人本是中风,却如何是她四姑娘杀的。”靖安侯紧锁着眉,说出自己的疑问。
管事的脸色有些不对,好一会方才缓过来一样,只听得他说:“中风本是被四姑娘气的,下毒不过是一时起意。”
“一时起意……”靖安侯脸色难看,瞥了江大老爷夫妇一眼,心说郑学文与江宜姝之事,竟是能将人逼得对自己的祖母下手。
而管事的似乎怕靖安侯不信,指着香炉便喊:“不信你们去查香炉,定然是有毒…………”
话未说完,管事两眼忽的瞪得溜圆,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靖安侯见状猛地站起身来,匆忙上前一摸脖颈,叹了口气:“竟是这么去了。”
江二老爷不怕事大,还想着要检查一下香炉,没想刚张嘴便被靖安侯瞪了一眼,斥道:“你还嫌不够乱吗,滚回去。”
被靖安侯一骂,江二老爷这才闭了嘴,可却还是犹豫着想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江二太太哪里会让他在靖安侯面前败坏二房的脸,连忙拉了人站起身,行了个礼告退,便匆匆离开。
江三老爷自知靖安侯是有话要对江大老爷说,自然也是带着江三太太要走。
江云姝自是要留在这里看好戏,甚至要避免江大太太说出不该说的话,她还得留下来看着需不需要拿走她的性命。只是他几个小辈留在这多少不合规矩,江三太太站起身要走的时候,也是想着要带走几个小辈,叫那靖安侯和江大老爷夫妇自己解决。
可谁也没想到,那已然万念俱灰的江大太太却是狂笑出声,状似疯癫,站起身来,瞧着靖安侯便笑,又转头看着江大老爷笑。
父子俩见状皆是皱起眉来,想着先料理老夫人的后事再说,便想唤人进来带走江大太太。
可没想到江大太太瞧着他俩傻笑没一会,便跌跌撞撞跑到老夫人床边,看着老夫人的遗体,狂笑起来。
“嘻嘻,你也死了!”江大太太捂着嘴笑,像个少女般的姿态,可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你为了娘家的前途,搭上郑家那条线,杀了纪氏,让我入门,打算再想法子弄死他江怀瑾,等我生了儿子,再请封世子,日后这靖安侯府就是半个郑家的!可你到底没想到,我只生了宜儿一个女儿,你和郑家的如意算盘打错啦!”
这话说得靖安侯是满脸惊诧,而江大老爷也是满脸不敢相信,直指着江大太太,艰难地站起身,不敢相信地后退几步,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听得江大老爷的声音,江大太太转过头来,呸了一声,只说:“你这伪君子,嘴上说着对纪氏情深意重,还不是任由我欺负她的儿女!”
“你疯了。”靖安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负手而立,只看着她,沉声道。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江大太太尖利地狂笑起来,凑近一些看着靖安侯:“我疯了?你才疯了。我没疯,我还要看我未出世的儿子继承爵位,看纪氏的儿女都死光光!倒是你,连枕边人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她杀了你大儿媳,为了娘家,想把你家拱手送人,你也不是东西,嘻嘻!”
江怀瑾跪在那里,瞪大了眼,看着面前风言风语的江大太太,怎么也不肯相信她说的话。
是祖母杀了母亲,是祖母杀了母亲,是祖母杀了母亲啊!
管事一死,江云姝便从压力中解脱开来,转头一瞧江怀瑾抱着头趴在地上,哭得肩膀一颤一颤地。她忙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番,俯下身去轻拍着江怀瑾的背,轻声安慰着她。
江静姝没想到真相竟然这么血淋淋,一时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跪在江静姝身旁的江怀珏,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他听着这个埋藏了多年的真相,瞧着那疯疯癫癫的江大太太,有些害怕地往江静姝怀里缩了缩。
江三老爷也是震惊,而江三太太看着老夫人的遗体,却是打心底有些恐惧。
当然,除却恐惧,却还有一丝庆幸。
幸好老夫人去了,若是不然,日后她要是挡了老夫人的路,怕也是跟先大太太一个下场。
原本在场众人都以为,揭露了先大太太纪氏之死的真相,今日这场闹剧便算是结束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江大太太还有话没说话。
就在江大老爷想上去拉走江大太太的时候,却见江大太太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只叫嚣着别过来。
便是疯了,也是正经的靖安侯府大太太,江大老爷也没想把人逼死,连忙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
这江大太太扫过在场众人,似乎在思考下一个可以攻击的人是谁。
于是,她看到了江三太太。
“你怎么也在!”江大太太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往前走了几步,指着江三太太,嘻嘻地笑着。
江三太太被她指着,有些毛骨悚然,连忙往江三老爷身边缩。
可江大太太没打算放过她,只神秘地问:“你先前掉了一个孩子,你记不记得?”
当初江三太太曾怀过一个孩子,却被人下了毒手,害她堕了胎,当初她只以为是江二太太嫉妒所为,可如今江大太太提起,她却是有些怀疑。
“自然是记得。”可怀疑归怀疑,当初除却江三老爷年纪不大,只有二房是没有嫡子的。那会是江二太太见着江怀瑾和江怀珏满眼都是妒意,咬牙切齿的模样,江三太太见过一回,至今难忘。
江大太太似乎是在打量江三太太的神色,好一会方才噗嗤地笑了出来,继而便是疯癫狂笑,嘴上说着:“你以为是老二家的害你堕胎,伤了身子,如今再难有孕?其实是我!你以为只有二房没有嫡子,可你想没想过,我也没有儿子啊!凭什么我生不出儿子,你就可以!”
“可……可你们大房不是有三哥儿吗?”江三太太听得这话,心中哀痛不已,却还是颤着声问。
江大太太听到这话,怒视着江怀瑾和江云姝,骂道:“那贱人生的东西,怎么配当我儿子!”
好不容易被江云姝安慰好了,刚跪好了打算等着这场闹剧结束的江怀瑾闻言,只觉浑身冰凉。叫了这么多年母亲的人这么说他,还是个杀了他亲生母亲的帮凶,到底叫江怀瑾承受不住。
靖安侯府这么多年平静的假象被一朝撕开,被已经心如死灰的江大太太不留情面地撕开,只瞧见里边血淋淋的真相。
饶是靖安侯如今身体健朗,却也受不住如此打击,连站都站不大稳,后退几步,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寿安堂内乱成一团,跪在地上的几个小辈也起来了,丫鬟婆子小厮都涌了进来。整个寿安堂闹哄哄的,有的在喊侯爷晕倒了,有的又在喊大太太自尽了,又有的说三太太哭晕过去了。
江静姝扶着江云姝往外走,身边跟着眼神有些呆滞的江怀瑾,还有低头看着地上,一言不发的江怀珏。
“结束了吗?”江静姝问。
“没有,还早着呢。”江云姝扯着苍白的唇笑。
第一百零七章 宁渊
上元之夜最后以忠诚伯一家收监调查,靖安侯府老夫人及江大太太母女去世,英国公府七少爷郑学文自刎为结局,结束了这一夜的闹剧。
至于重启锦衣卫一事,却还是没有定下。顾执礼心中虽万般不满,到底还是拎得清,知道这郑家并非那么好对付。
若是这锦衣卫说重启就重启了,那先帝也不至于啃不下英国公郑家这块硬骨头。
上元节之后,便是朝廷开印的日子,也是年后第一回上朝的日子。
因着上元夜那场闹剧,一些大臣踏入奉天殿时还有些忐忑,尤其是一些与忠诚伯府私交甚笃的,更是害怕自己受其牵连。
原本顾执玉身为宗室王爷,虽说挂职在户部,但这朝会原本也是可来可不来的。但是顾执玉还是每回都按时到,甚至还来得早,若非是身上的蟒袍,不知情的怕是以为他是什么朝廷重臣。
从先帝那一朝开始,朝廷便鲜少将蟒袍赐给大臣,而因着锦衣卫被撤销,这飞鱼服也再没赐下过,遂当今能穿蟒袍的,也只有宗室子弟。
奉天殿上一场激烈争辩是铁定的,可这宫城外头却也不平静。
靖安侯府这边,便是老夫人及江大太太母女生前犯过错,可到底是自家人,该入祖坟还是得入祖坟。遂今日靖安侯与三位老爷在家为三人办丧事,至于那丁忧之事,自是上报了朝廷,几人都在家中服丧。
此番靖安侯府事务繁多,江大太太一走,这江三太太身子也不大好,这管家大权自然是落到了江二太太手中。
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的管家大权落到自己手中,可江二太太一点儿也不高兴。只觉得荒谬得很,她到了上元夜才知道江三太太这些年的敌意竟是因为江大太太的栽赃。而她日思夜想的管家权竟会通过这种途径落入自己手中,原先她最羡慕的大房,如今却是一片狼藉,令人唏嘘。
可细究起来,大房似乎也没什么损伤。
不过是死了一个继室,没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前头的大女儿给皇帝立了功,到时候不仅没罪,怕是暗地里还要赏她。后头二女儿是嫁入王府的,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回个门大家伙都得到外头去迎接,一应准备都是不能少了。而那大房还有个嫡子,有那两个姐姐帮扶,日后升官多顺利都不知道。
江二太太心中突然有了个很荒谬的想法,为什么大房遭此重创,可他们三个人却是没事。
江大太太母女并老夫人这段时间的倒霉,可不是从江云姝嫁入燕王府开始的吗?
如此一想,江二太太心底隐隐发慌,有些后悔从前不对江云姝好一些。如今人家有了燕王府撑腰,日后要找她麻烦,可不是很容易的事。
况且燕王顾执玉与皇上是同胞兄弟,又是幼子,得太后宠爱,这么好一个靠山,还去找人家麻烦,从前自己真是脑子不清醒。江二太太越想越后悔,可到底没办法,只能慢慢与江云姝套近乎,看看到底能挽回多少。
今日江二太太出了门,原本这件事该由江大老爷去做,可江大老爷身为长子,自然是要留下来操办老夫人的丧事。江三太太前面也说了,本就身子不大好,昨儿又受此打击,怕是要一蹶不振,想也没法去办这件事。
江宜姝虽说犯了错,可到底是靖安侯府的姑娘。在如何有错,有靖安侯府的长辈自己处置,若是大错,也有京兆尹,有大理寺,有刑部,有锦衣卫!再如何,前有家中长辈,后有朝廷,哪里用得着他郑学文一个外人来做这事。
还一声不吭要了江宜姝的性命,便是那郑学文自尽了,那靖安侯府也得上门去讨个说话。不说自家如何想,那外头如何看也得顾及,总不能自家姑娘被杀了,靖安侯府还在这假装无事发生不去找凶手讨说法。
这头江二太太一出门,江云姝那边便得了消息。
“办妥了吗?”江云姝坐在屋内喝茶,只等着差不多了,方才到靖安侯府去。
外头站着仇肆,方才回来没多久,接了任务又去办事,这会儿才过来向江云姝禀报。他瞧着风尘仆仆,一身货郎打扮,瞧着是清晨开城门之时刚刚进京,正恭敬站在屏风外头,听得江云姝问,干脆利落地应了声“办妥了。”
江云姝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榻上小几,歪头思索着,好一会,似乎想起什么,问:“这段路也不怎么远,我算着也该到了,郑学川抓回来了吗?”
“已经抓回来了,是宁渊亲自去的,这会儿该是已经进宫了。”
“宁渊?”江云姝挑了挑眉,只觉这名儿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何人。
仇肆没想到顾执玉从未向江云姝提过此事,一时愣了愣,却到底反应迅速,忙解释道:“是陛下和王爷的发小,先帝那朝最后一位掌锦衣卫的都督,就是他的祖父宁铣。宁渊三年前本欲参加武举,却因宁太太西归,不得已而搁置。这回刚出了孝期,因还未到武举的日子,又闲不下来,便一直在王爷手下挂闲职。”
“宁都督这样的人物,子孙该是有荫封的,为何从未听说过……”江云姝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仇肆闻言,叹了口气,说话的语气却越发带着怒意:“宁渊的父亲,当年是被先英国公那狗贼派人暗杀的,后来宁铣生怕孙子也出事,遂辞官还家。没想他自己也出了意外,那狗贼算有点良心,没连着宁渊一起杀了。”
听仇肆如此说,江云姝却是有些明白顾执玉如此安排是什么意思。只是宁家这事儿听起来也是唏嘘,敢在锦衣卫眼皮底下玩暗杀,若此人并非不知死活,那他定然是权势滔天,势倾天下,方才如此胆大妄为。
“既如此,王爷让他去抓郑学川,还叫他送到宫里去,定是有深意的。”江云姝叹了口气,安慰道:“他报仇的那天想也不久了,也不知道锦衣卫这回能不能给郑家一记重击。”
仇肆连忙附和,江云姝却是要启程到靖安侯府去,只摆摆手让他下去。
宁渊带着仇恨回来,是尖锐的刀。江云姝捧着手炉坐上去往靖安侯府的马车,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心说这郑家也不知能不能接下这一招。
第一百零八章 荫封
不过几日,便传出顾执礼力排众议,打算给宁渊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当,甚至编出了宁渊从前有救驾大功,但因为回家守孝这才没能及时封赏。顾执礼此举,说不合规矩,是不合规矩,但是实在要这么办事,却也不是不行。
原本最是重规矩的清流派此番一个不吭声,上朝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装死。英国公不好亲自开口阻拦,都是郑家一派的官员哭嚎着说什么不合规矩,哪有上来就做上三品大员的。
这郑家也是狡猾,觉着自己一派说话,顾执礼不听,甚至要拖几个口出狂言的官员出去上廷杖。于是郑家拉煽动一些寒门士子,一口一个十年寒窗苦读比不得人家跟皇上交好,一口一个皇上为了发小开后门,连朝廷的面子都不顾了。
一些寒门士子不知其中弯弯绕绕,自然便被诓了去,四处嚷嚷着当今的坏话,甚至连宁渊也编排了进去。
这可把顾执礼气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按捺住砸东西的手,回头便听说郑赉又跪到御书房外了。这跪就跪,还哭着痛斥锦衣卫是吃人的东西,说什么不该重启锦衣卫,哭着哭着便又转到宁渊身上,说什么一介布衣,怎可上来就当上三品大员,理应让他自个去武举。
真是满口胡言,若非顾执礼对锦衣卫及其了解,怕也是要被他诓了去。
不过,万幸的是,这时候徐彦文刚好来了。
那日上朝,顾执礼将徐彦文喊来,让他帮忙查修河款一案。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先是吹捧了一番庄老先生,再吹捧一番咱们徐探花郎,再将此事交给了徐彦文。原本郑赉还以徐彦文一个小小七品编修,毛头小子,怎么能接下如此大案。
顾执礼等的就是郑家这话,转头他便让徐彦文暂代工部右侍郎,着手调查修河款一案。
而工部大部分官员皆被控制了起来,其中以明显的郑家一党为多数,剩下的都是些墙头草。有的知道些什么,吃过些赃款,却并非正儿八经站在郑家这边的。
顾执礼也不是傻的,真的大清洗,那朝廷还不得换了好些人。里边一部分人若是能拉拢到自己这边,可比将他们弄下去好得多。不过,里边一些太贪的,不好控制的,好弄权的,没能力的,倒是没有留的必要,甚至可以借此机会将其除去。
此番郑家栽了跟头,对这顾执礼和清流派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看气的牙痒痒。如今徐彦文一来,与这郑赉撞上,正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
郑赉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来看徐彦文,没再继续哭嚎,只是瞪着他。
冤家路窄,徐彦文不讥讽他几句,倒是对不起两派对立。
“右佥都御史怎么不继续了,方才远远听着你在这扰皇上清净,一声声编故事的,听着甚是精彩。怎么?这会儿我来了,你就不唱戏了?”徐彦文挑眉,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郑赉,讥笑道。
郑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愤愤地瞪着徐彦文。从前还说徐彦文只是个小小的编修,现在他暂代工部右侍郎,日后接手工部当上尚书只是时间问题。保不齐此次处置他们郑家的党羽,皇上便要以什么查案有功为由给他升官。郑赉越想越气,这工部右侍郎是三品,而右佥都御史只有四品,便是徐彦文只是暂代,可皇上摆明了要提拔他,跟他过不去,可就是打皇上的脸。
见郑赉不说话,徐彦文也见好就收,没再继续说下去。
恰好这时里边的门开了,曹公公摆着笑脸对徐彦文说:“皇上请徐侍郎进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劳烦曹公公亲自来请。”徐彦文也是含笑,瞥了跪在地上的郑赉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郑赉这时有些急,连忙拉住曹公公便问:“督公,皇上没有召见我吗?”
“唉,右佥都御史还是回去吧,莫要在这扰了皇上谈正事。”曹公公甩开他的手,走进门去,顺道带上了门。
郑赉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御书房的门在他面前关上。
这段时间连连栽跟头,郑赉总觉得,郑家离倒下怕是不远了。
“徐爱卿,近日那郑家闹得慌,你说说,该怎么办?”顾执礼抬了抬手,给徐彦文赐了坐,揉着额角说道。
徐彦文低垂着眼,很好地保持君臣之间该有的距离,只答道:“想那郑家就是逮着这事不合规矩,硬是要逼得皇上做不成这事。若是皇上想郑家闭嘴,想堵天下寒门学子之口,便要找出合规矩的理由来。”
“朕也知道,可朕不也说了,这宁渊早年有救驾之功,后来回家守孝方才……”顾执礼有些急,看着徐彦文,便要站起身来。
徐彦文见状,连忙跟着站起来,没敢继续坐着。顾执礼就是有些急,其实并不蠢,先前能编出这个理由来,已是十分不错,只是却还不够。
“可皇上您也说服不了自己,救驾就能从布衣直接封三品大员吗?”徐彦文反问。
闻言,顾执礼冷静了一些,细细思索,点了点头,问:“那徐爱卿,可有解决的法子?”
“皇上莫不是忘了,锦衣卫是可以荫封家中子孙的。”徐彦文笑,提醒道。
顾执礼这才想起这茬,一拍脑袋,有些后悔怎么方才想起来,平白给郑家钻了空子。
“以宁都督这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身份,儿子不在人世,荫封留给孙子。先封个四品佥事,再加上救驾的功劳,升三品指挥使掌锦衣卫,不是问题。”徐彦文见顾执礼高兴,也跟着笑,面上却还要冷静与他分析。
顾执礼点点头,越发觉得徐彦文是个能干的,且是他自己的人,便摆摆手,招来曹公公,便打算拟旨。
早年宁铣离开的时候,是把宁家的宅子卖了的。这回宁渊回来,却是没地儿住,好在原先宁家还算富裕,手头有些钱,宁渊便打算在长安置办一处宅子。
顾执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拦住了宁渊,说着什么大家打小在一块的交情,怎么能让宁渊去随便买出又偏僻又小的宅子,便要宁渊住在燕王府。宁渊原本是想拒绝的,江静姝这些人还说是江云姝娘家妹妹,过来看望江云姝顺道小住几日。可宁渊与燕王府里边的人无论是谁都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个发小,哪能厚着脸皮住进王府里头。
可顾执玉不肯放人,让他就得留在这里,宁渊拗不过顾执玉,最后只能同意。
顾执玉的苦心,宁渊也是知道,不过是怕他手头没钱,只能买偏远的小院子。这偏僻之处最好做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宁渊身手再好也双拳难敌四手。地方若偏僻,那郑家再派好些人来杀宁渊,那可如何是好。
便是派了人去保护宁渊,可小院子容不下太多人,人少了又怕不够。便是到时候有人会来报信,两家距离太远,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一番劝说之下,宁渊也只能点头,住进了燕王府。
第一百零九章 两淮盐政
顾执礼与宁渊感情深厚,隔日宁渊进宫禀报郑学川一案时,他一听宁渊还没置办房子,立马便要赐一座宅子下去,看得一旁曹公公欲言又止,却愣是插不上话。
“这宅子得离皇宫近,我得时时召见你。也不能离镇抚司和兵马司太远,一个是你日后点卯的地儿,另一个你日后不免是要打交道的,若是离得远,累着了怎么办。这宅子还得大一些,将来咱们宁渊娶妻生子,也好给儿孙们多留几个院子住。”顾执礼自顾自说着,描绘着他心中那处宅子该有的模样,可看向宁渊的时候,却见对方并不很开心。
顾执礼有些奇怪,心中也小小的有些不快,怎么自己说了这么久,要赏他东西,他却不高兴。
“皇上,这宫城附近,怕是没有您要的宅子。”宁渊低垂着头,他没去看顾执礼的眼睛,无论顾执礼对他对亲近,他却得时时记着他们只是君臣,什么发小兄弟都是次要的。
他们先是君臣,才是发小至交。
顾执礼盯着宁渊的头顶看,似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及现在朝中的形势,心底的别扭也都消散了去。
“皇上,臣只有一个人,随便住个简陋的宅子就好了,不需要那么大的宅子。”宁渊没有动,还是低垂着眼,声音听着很平静,似乎顾执礼这处宅子送不送,送什么样的,对他来说是没什么区别的。
“罢了。”顾执礼摆了摆手,瞥了宁渊一眼,叹了口气:“那你就先住在燕王府,所幸燕王府离皇宫也是近,你到宫里来也方便。”
宁渊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顾执礼,何况顾执礼也是一片好心。
遂此次宁渊只是恭敬地行礼,便应了下来。
知晓宁渊也是真的忙,顾执礼也没多留宁渊,只挥挥手,让他赶紧去忙,忙完了进宫来。多年不见,顾执礼也是真的有许多许多话要对宁渊说,也有一肚子话想问宁渊,只等着宁渊空出时间来了,号来与他好好说上一说。
宁渊出宫后,便直接往北镇抚司去。
现在锦衣卫的人,大都是顾执礼和顾执玉二人亲信。即便不是他二人的亲信,也不会挑选郑家的人进来。此次进锦衣卫的人,顾执玉和宁渊严防死守,还真抓住了不少郑家之人。
这些正价的暗桩,自然是不能留,因着明面上这些人并没有太大的联系,遂郑家也没法说什么。
锦衣卫刚刚重启,正是事务繁多的时候,遂顾执玉也没到北镇抚司去打扰宁渊,只是跑去工部找徐彦文,看看他那边有什么进展。
可没想到人这么一见,却是扯出另一件事来。
“你瞧瞧这份新旧盐政例行公文,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徐彦文将公文递给顾执玉,神情凝重,似乎很是头疼地揉着眉心,嘴里念叨着:“我有个儿时的玩伴,长我几岁,名叫关楼。”
“关楼?他是两淮巡盐御史?”顾执玉看着手中的公文,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在户部待久了,有些东西,旁人不知道,顾执玉却是知道得清楚。这新旧盐政例行公文,瞧着没什么错,其实却有大大的问题。这上边奏报的东西,若是这几年报上来过的,顾执玉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再前些年报的,也不可能,盐政是大事,不可能毫无动静。
瞧着顾执玉看完了,徐彦文伸手接过这份公文,将其收好,方才回答:“对,他是两淮巡盐御史。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回来便被郑赉抓进都察院大牢了。”
“堂堂两淮巡盐御史,被拿到都察院大牢,竟是一点动静没有,连皇上都不知道?”顾执玉猛地站起来,眯起眼来,看着面前这份公文,言语中喊着怒意。
“他郑家想办什么事,悄悄拿个人,又不是不能,何必大惊小怪。”徐彦文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那份公文,叹道:“他是留了一手,先将这公文给了我,怕是觉得我定能看出问题来。”
“可你没进过户部,没经手过户部档案,若非是你知晓郑赉不可能无故抓人,方才与我说起此事,那关楼怕是要白白被抓了。”顾执玉紧锁着眉,心里开始思索怎么从都察院大牢里救人。
“这事得让皇上知道,却不能让郑家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了。”徐彦文抿着唇,低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好一会,方才见徐彦文抬起头来,看着顾执玉,问:“你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皇上提起这事吗?”
“那肯定是有,只是皇兄向来容易被激怒冲动,就怕他知道之后冲动坏事。”顾执玉说起顾执礼,叹了口气。
徐彦文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问:“皇上与宁指挥,是不是关系很好?”
“他俩那是好,好得我都要以为宁渊才是皇兄的同胞弟弟。”顾执玉笑骂了一句,又觉得徐彦文不会无故提起宁渊,便问:“你想让宁渊去说?”
“正是,瞧着皇上对宁指挥颇为不同,若是能让宁指挥去说,顺道劝上一劝,应该会好上很多。”徐彦文笑着点点头。
顾执玉坐在一旁,倾身向前,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按在另一边腿膝盖上,细细思索着,想着这个方法到底可不可行。
对宁渊,顾执礼是真的好,但到底能不能好到这种事都听他的劝,那可说不定。
顾执礼这人最恨有人说教他,最不喜有人接近他是为了谋夺利益,最怕身边的人回头咬他一口。
此番若是让宁渊去,会不会消耗了顾执礼对宁渊的好感,甚至到最后还成不了事。而且,两淮盐政不是下边随便哪个人就能做出这种事的。
郑赉这番举动,牵涉郑家是肯定的。可这其中到底要扯出多少人进来,里边又有多少人是被他们威逼利诱拉入伙的,顾执玉他们都还不知道。
若是这两淮盐政扯出来太多官员,那两淮和户部都察院的空缺谁来补?
除非朝廷开恩科……
第一百一十章 皇位
原本顾执玉和徐彦文还担心朝廷此番清算之后,官员缺口太大。而去年方才举办过科举,今年除非是开恩科,否则是填不上这个空缺的。
这个问题,给顾执玉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若只让顾执礼来办,这好不容易有了打压郑家的机会,他自然是要抓住机会快狠准先打了再说。
可把郑家这些人拉下马,空缺该怎么补,从其他地方拉人过来补,那其他地方的公务怎么办?
一回到燕王府,顾执玉边将整个难题给说了出来,想听听大家伙都是怎么说的。
恰好这时候江云姝听说顾执玉回家了,送来了点心,一进门便听见顾执玉正与裴珏等人在聊此事。她掩唇轻轻地笑,将那些点心摆到顾执玉桌上,方才开口。
“我说你们是为了什么事愁成这般模样,原来是科举。这下个月不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了吗,又是整寿,当借口开个恩科也不是不行。”
太后皇上整寿那是大事,何况太后年事已高,过寿更是喜事。
“倒是我们糊涂,想了这么久,竟是没想到这个。”坐在一旁的裴珏抬眼看向江云姝,又对顾执玉说道。
顾执玉一拍脑袋,也是笑着摇摇头:“连今年母后是整寿都给忙忘了,可千万不能叫母后知道了。”
听得顾执玉这话,江云姝忍俊不禁,转头对裴珏说:“都想着前头朝廷的事,怎么能想到住在宫里的太后娘娘。”
裴珏点点头,与顾执玉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倒也知道江云姝是在给她们几人面子。
有了江云姝这个提议,那官员的空缺一事,倒是有了解决的法子。
不过到底要不要这么做,还是得让顾执礼决定。
遂顾执玉匆匆入了宫,打算将这个主意告诉顾执礼,没想却迎面撞上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宁渊。
“宁渊?来得正好,与我一同去见皇兄。”顾执玉一见宁渊,也是欣喜,拽着他的手,便要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宁渊却是不肯走,垂眼道:“郑翰来了,就在里边。”
听得这话,顾执玉停下脚步,皱起眉来,问:“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吗?”
“还能是做什么,那修河款一案牵扯到他自家人,自然是来卖老脸求情的。”宁渊翻了个白眼,转身便往宫外走。
顾执玉只好跟上去,一路追着问:“牵扯到谁了,能让他郑翰亲自出马来求情?”
“他儿子,郑学腾。”宁渊冷笑,话里提起郑学腾,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感觉。
顾执玉挑了挑眉,对这个人不大熟悉,仔细一回想,方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郑学腾是郑翰的长子,却是在家中排行第五,比郑学川还小一些。听说是个心气高的,怎么都不肯让郑翰托关系去给他谋求官位,只想着自己去考取功名。从前顾执玉听说这人的时候,是郑学腾与郑翰争吵不过,最后离家出走的消息。
当时还闹着要跳河,长安城里头不少人知道这事,只是英国公府势大,谁敢提这事给自己寻晦气。
想起来这是谁之后,顾执玉却是有些不解地看向宁渊:“这郑学腾跟他爹那狗东西可不一样,怎么也会牵扯进修河款一案来?”
“跟他爹确实不一样,放着家里铺好的路不要,硬要自个去拼,结果什么都拼不出来。从前瞧着就是个蠢的,这不,给人孙文斌扯进去了。”宁渊不屑地嗤笑一声,带着顾执玉进了北镇抚司。
锦衣卫要管的事可不少,从前锦衣卫被取消了,这些事分给了兵马司一些,刑部也分了一些,御前营自然也分走一些。现在镇抚司重新开了门,锦衣卫回来了,这些到底是要还给锦衣卫的。
这多年不设锦衣卫,那边涉及锦衣卫所掌事务的卷宗自然也得誊抄好往镇抚司放。这几房人家交接也是个大问题,郑家的人遍布朝野,这锦衣卫刚回来,人手可是不够,遂大家也忙得很。
顾执玉这一来,大家伙也不过是匆匆行过礼,便小跑着离开。
所幸顾执玉不拘这些虚礼,倒也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忙去,便往北镇抚司一坐,看那宁渊处理公务。
“诶,你今儿还进宫吗?”顾执玉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扬了扬下巴,问道。
宁渊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似乎不过几日,便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此时顾执玉问起这个,宁渊有些奇怪,问:“锦衣卫是皇上的侍卫亲军,此番锦衣卫方才起步,那些小崽子我不放心,自然还是要入宫一趟的。”
听得宁渊这么说,顾执玉便打算将太后寿辰的事交给宁渊去办,只见他一手撑着脑袋,朝着宁渊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宁渊抬了抬眼,也没立即答应,生怕被顾执玉坑得不行,留了个心眼,问:“先说说看,什么事。”
“我们得了个消息,两淮盐政有点问题,这个还得你报上去给皇兄。”顾执玉悄悄观察着宁渊的脸色,见对方似乎没有不高兴,便继续说下去:“这两淮盐政定然扯出不少人,我和彦文商量过了,没想出个办法来。恰好我家夫人聪慧,提醒了我们,说母后寿辰快到了,还是整寿,所以……”
“开恩科?”宁渊抬起头来,挑了挑眉,心说倒是没想到江云姝这个王妃也会参与到其中来。
顾执玉点头,没去细说到底是要如何办,只让宁渊到时候只说是他自个想起来的便可以了。
“皇兄这么多年活得辛苦,太皇太后要他的命,因为他是嫡长子。父皇当年那些嫔妃也要他的命,因为他是嫡长子。郑家此前生出了拉拢我的念头,皇兄若无子,嫡子同母弟就是第一继承人。郑家这么多动作,从小便成天儿让那苏青青到我这来,什么法子都想了,皇兄看在眼里,害怕也是应当的。”顾执玉见宁渊有些奇怪地看他,苦笑着解释了两句。
“执玉,你……”宁渊到底跟他俩一块儿长大,此时也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便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却见顾执玉摇摇头,他说:“我可不想当皇帝,我就想带着小云儿到封地去。带她去看燕地的雪,带她去到郊外去打猎,带她登高远望,带她去放花灯,带她去好多好多地方,做她喜欢做的事情,看世上最美的好景,在燕地陪她一块儿到老,就够了。”
宁渊看着面前的顾执玉,恍惚看到小时候替顾执礼挡灾的顾执玉,看到跟自己一起去救顾执礼的顾执玉。
他总觉得,这么多年,顾执玉似乎一直没有变,可某些地方,却似乎又变了许多。
他开始看不透顾执玉这个人,但他能看出来,顾执玉是真的没想做皇帝。
从来就没想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私心
既然郑学川抓了回来,那这户部的案子也可以结了,虽说回来的是个死人,但到底是抓回来了。
此番若是定了罪,他郑学川也是个畏罪潜逃,郑家无论如何都讨不得好。
原本一个并非英国公郑翰直系的小辈死了就死了,左右这个时候便是顾执礼自己,也不会随意与郑家有什么正面冲突。可顾执玉和宁渊几人,不对他郑翰所在的长房出手,却屡屡找其他几房的麻烦。
现在他郑家,已然有一些不满的声音。
原本若只有顾执玉,还说是哪苏青青惹了人家不快。可如今再加上一个宁渊,却是他郑翰自作孽了。
都是仇家,能不把他往死里整吗。
那日顾执玉见过宁渊,当天宁渊便又进了宫,将这个主意与顾执礼提上一提。
顾执礼了解宁渊,自然知道这个主意不是他出的,却也没多问,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对顾执礼来说,手头有人可用,便是最好的事。至于是否猜忌他们,与顾执礼用不用他们其实并不很冲突。
开恩科一事,顾执礼自然是同意的。
无他,不说顾执礼对付郑家需要人才,这本身朝廷便很是需要能臣。更别说日后若是郑家倒了,那些郑家的钉子拔了,朝廷的这些空缺该怎么补。
要知道,郑家党羽遍布朝野,便是有部分倒戈到顾执礼这边,那对方的人数也不在少数。便是把他郑家本家的人除去,那朝廷也会空出不少位置来,很是缺人。
这科举,是一定要开的。
但却不能让郑翰这老狐狸知道,他们开恩科真正的目的,否则,这恩科必然会遇上郑家搅局。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许多事绊住了郑家的脚,此番郑家倒是没什么反应。待长安传遍开恩科的消息时,江云姝刚刚从宫里请安回来,正褪下披风,抱着手炉往榻上坐。
这天虽渐渐暖和起来,可江云姝却还是怕冷的。
竹秋是练家子,本就身子好,此时已经换上较为轻薄的衣裳。可江云姝还是穿了好几层,甚至还得抱着手炉才觉得舒坦。
“王妃在侯府的时候最是怕冷,院子里没地龙,那炭也不是足份的。每回到了冬日里冷,都是王妃拿自个的月钱让我们几个小的出去外边买炭,若是月钱不够,还要当首饰去买炭来用。”梨落沏了茶递给江云姝,对一旁的竹秋笑道。
竹秋听了只觉唏嘘,感叹:“这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竟是连一些勋爵人家的庶女都不如。”
“可不是,那大太太表面做得好,还给首饰,就是防着王妃哪天出了门太过寒酸,坏了她的贤名。”梨落撇撇嘴,心里又将那覃氏骂了几遍。
听身边这俩丫鬟说覃氏的坏话,江云姝有些忍俊不禁,摆摆手道:“好了,人都死了,且莫要再说她了。”
竹秋和梨落闻言,福了福身,算是应下了。
今日正好江静姝说要过来,江云姝便打算让方嬷嬷去收拾一处院子出来,日后江静姝来了,就往那儿住。
反正燕王府院子多,家里也那么多人,正好给了江静姝来玩的时候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江静姝是庶女,从前若是老往外跑,那是不行的。江二太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人,可如今不一样,江云姝与江静姝关系好,江二太太再如何不喜家中庶女,却也得做出个样子来,乐呵呵地把人送出门,还得让江静姝捎上他们送的礼给江云姝。
这不,江云姝坐下没一会,便听见外边丫鬟来报,说是江五姑娘来了。
“五妹妹来得正好,我这刚从宫里出来,才回院里,你就来了。”江云姝瞧着远远走来的江静姝,细细打量着对方,只见江静姝身着月白提花袄子,下边搭上一件水绿织银马面,再套上一件藏蓝暗花纱圆领比甲,腰间挂着一个藕色绣花鸟香囊,正笑着朝江云姝走来。
江静姝一进门,先是按着规矩给江云姝行了个礼,再小跑着凑到江云姝身边去,声音柔柔的,眨着眼睛,似乎很是好奇什么,只听得她问:“二姐姐,听父亲说朝廷要开恩科了,还让徐相公去办这事了?”
“你听谁说的,徐彦文他忙工部的案子都来不及,陛下还打算让他修书呢,哪有空管这个。”江云姝压了压香灰,笑着看了江静姝一眼,心说这二人也不知何时看对了眼,这江静姝每回都眼巴巴跑过来,就想着见一见徐彦文。
江静姝听了这话有些失望,撇了撇嘴,呆呆地看着江云姝在香灰中间挖了个坑,放下木炭,又隔上云母片。
“怎么了,这般垂头丧气?”江云姝也没再看她,只专心做这焚香打发时间。
那头江静姝见这香差不多了,也没再看,只叹了口气:“徐相公既是忙得脚不沾地,那岂不是没空到王府来了吗?”
“若是当真有事,倒也会过来,不过这段时间连王爷都不怎么回来,徐彦文他想是难说。”江云姝瞧着江静姝这模样,轻笑一声,安慰道:“若是真想见他,大可以大大方方递帖子到徐家去寻徐敏玩。”
“那怎么行,太刻意了,徐相公如此聪慧,定是瞧得出来的。”江静姝连连摆手,否决江云姝这个提议。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意思,我瞧他看你就不大一样,跟你说话还带几分玩笑,整天儿冲你笑。你可是不知道,这长安多少姑娘往他身上扔花,他可都是冷着脸理都不理人家。”江云姝说。
江静姝不相信,眨了眨眼,搅着帕子,嘴里念叨着:“怎么可能呢。”
江云姝却是不管了,直说:“你不信算了,你且等着他忙完了跟你提亲吧,到时候就知道姐姐说的都是真的了。”
这下江静姝也带了点小期望,痴痴地笑了两声,方才说起江二太太送来的东西。
江二太太每回见江静姝过来,都要送好些东西来孝敬江云姝。明明是长辈,却上赶着来讨好江云姝,怎么瞧怎么奇怪。
“她这都多少回了,二房的银子这么多,还能连着送这么多礼?”江云姝抬眼瞧了那方嬷嬷刚点出来的单子,冷笑一声。
江静姝摇摇头,二房能拿出多少银子,她多少还是看在眼里的,至于这些礼,江静姝想,怕是从江二太太自己的嫁妆里拿出来的。
“我就不明白,她也没儿子,也用不着求我什么,怎么就这么殷勤。”江云姝紧锁着眉,最后实在想不通,有些心烦地摆摆手,让方嬷嬷将单子拿下去,将东西都收入库里,又让人点了份差不多的礼,打算让江静姝回家的时候一块儿带回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李献儒
没过多久,户部一案已定的消息便传出了宫,这户部一下便少了不少人,甚至连左右侍郎也都一并被打了下去。至于那户部尚书,虽是郑家的人,却因临阵倒戈,给顾执礼提供了不少郑家的罪状,得以留了下来,可却在这尚书的位置上坐得战战兢兢,生怕明日顾执礼便要抄他的家。
户部少了许多人,本身就运作艰难,这尚书还是个不成的,弄得整个户部是乱糟糟,给顾执玉气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日顾执玉几人聚在了御书房,讨论起户部这档子事,都是叹气。
“便是开恩科也有好些日子,你们几个说说,可有什么法子?”渐渐转暖了,大同城外的北狄又开始蠢蠢欲动,屡屡劫掠边境村落城镇,叫顾执礼好是头疼。
顾执玉是没办法了,他原本被派去户部,可也就是个半吊子,这户部的事务他是真看不懂。
至于徐彦文,他是想亲自过去接手,可工部那头一堆事等着他,还有那修河款一案未结,哪里抽得开身。
让宁渊去更是不可能,宁渊这人管锦衣卫还行,带兵也是不错,可让他去管钱,却是管不好的。
老首辅这一回也是来了,坐在一旁,看着几人都紧锁着眉头,似乎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的样子,呵呵一笑:“陛下又何必如此焦虑,自是有人接手户部的。”
“如今朝廷能人甚少,不是他英国公麾下的更少,这有人接手户部又是如何说起?”顾执礼有些不解。
老首辅摆摆手,笑着提醒:“不知陛下可记得一个人,在郑赉之前的那位右佥都御史。”
“你说李献儒?”提起这人,顾执礼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来,惹得周围几人不敢再坐,看着顾执礼在那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对呀,李献儒当初任晋江县令的时候,任礼部主事的时候,任右佥都御史的时候,那政绩可是没得说。”
老首辅乐呵呵地点着头,又说:“如今此人回了乡,若是陛下肯将人请回来,做个什么侍郎,也不是不可以。”
“这请回来,还得有诚意。当初李献儒被郑翰那厮陷害,托病请辞,心中定然有气,若直接下诏让人回来,怕是不妥。”顾执礼一拍大腿,朝着宁渊招了招手,吩咐道:“你替我,带着手谕,先好好儿跟人家说,同意了,再将手谕给他。”
顾执礼在宁渊面前,几乎不会自称朕,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倒也没人说什么。
只是宁渊自己总觉得不妥,可也没法让顾执礼改口,遂也没再提这事如何。
决定好此事后,几人便散了去,到底都不是闲人,自是有自个的事要忙。
许是想着许久没有好好回家吃顿饭,顾执玉这日天未擦黑便回了王府,看得江云姝都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最近朝廷不是忙得很吗,没给陛下帮忙?”江云姝上前为他脱下挡风的斗篷,递给竹秋,又接过梨落递来的热茶给他送去,嘴上说着:“喝口热茶,这虽说越来越暖和,可到了夜里到底还是冷的。”
顾执玉端着茶碗喝了一口,便捧在手心暖手,与江云姝一同往里边走,方回答她的问题:“我这不是想着许久没陪你好好吃顿饭,便回来了嘛。”
“我在家有竹秋,有梨落,有时候昭昭他们几个也时常过来,不用你陪。”江云姝嗔怪地看他一眼。
顾执玉眯起眼看她,没接她的话,只吩咐屋里丫鬟都把灯点起来,顺道使人去大厨房传饭。
晚饭的时候,顾执玉将今日这事说给了江云姝听,笑着说:“皇兄这人其实还不错,你不要瞧他有时候不太清醒,那是宁渊不在。”
“还当你要说陛下本就是聪慧异常,没想却是要宁指挥来压着他。”江云姝还真以为他要说什么顾执礼也是个能干的,只是偶尔昏头,没想到还得靠宁渊。
“前世那是没宁渊,皇兄容易受人唆使,被人一激一骗就上钩了。现在可不一样,我把宁渊找回来是对的,皇兄对宁渊可谓是言听计从,他只能被宁渊唆使。”顾执玉一边夹着菜,一边笑着调侃。
江云姝也跟着笑,心底却是有些好奇二人的关系,没忍住开口问:“那陛下和宁指挥……”
听出江云姝是想问什么,顾执玉摇摇头:“他们两个,不会的。你是不知道,宁渊小时候可喜欢我姐姐了,后来我姐姐要嫁人的时候,他躲起来偷偷地哭,跟我说他把喜欢的人弄丢了,丢到别人家去了。”
“安阳长公主可比宁指挥还大几岁呢。”江云姝知道,顾执玉从不喊那些异母所出的公主做姐姐,遂他口中说的这个人,定然是顾弦歌。
顾执玉点头,一边净手,一边说着:“宁渊可跟我差不多大,自然是比姐姐小好上好几岁的。”
“当年那般急着将安阳长公主嫁出去,可是有什么旁的顾虑?”江云姝想着,总觉得当年安阳长公主的婚事似乎颇为仓促。
“就是郑家想给他家子弟尚公主嘛,这才不得不赶紧将姐姐与老首辅家老三的婚事定下来。”顾执玉说着,又是骂了英国公等人几句。
江云姝见顾执玉如此,轻笑一声,宽慰道:“好了,左右他家也快不行了,等着他郑翰倒台就是了。”
“哪有那么快,若没有什么大事,今年怕是悬得很。”顾执玉笑着摇头,脑中整理着思绪,看有没有遗漏什么与郑家有关的事。
“你瞧着监修长城的差事什么时候会扔给你,到时候记得提前给府里说一声,我陪你一块去。”忽的想起什么,江云姝定定地看着顾执玉,说。
顾执玉闻言,神色有些凝重,不赞同地摇摇头:“北狄近来蠢蠢欲动,到边关去怕是不安全,你就留在长安等我回来。”
“不成,我得亲去看着。”这件事,江云姝却没让着顾执玉,态度强硬得很,甚至有一种顾执玉不带着她,她就自己去的架势。
最后实在僵持不下,顾执玉方摆摆手,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故交
顾执礼这人性子急,李献儒一事,说办就办。这头刚议出这么个结果,出了门宁渊便拿着手谕日夜兼程赶去李献儒家中。
李献儒家世代务农,早年贫困,只够几口人吃饭,而他本人系家中幺儿,待他出生之时,已好上许多。说来许是天要他李献儒读书做官,这出生没几年乡里便办了族学,说是前头出去的一名当了官的族人办的。
读书是好事,是大事,对这些乡下人来说,家中能出个童生秀才,便是天大的好事。家中田地原有李献儒的哥哥们去种,他家老爷子也还硬朗,便没有让李献儒也去做庄稼活。前头几个哥哥从未读书,想是不成,可这李献儒还小,又遇上开族学的,他家老爷子便动了心思,要送他去上学。
这李献儒也是争气,读了几年便考了童生,这可给村里人高兴得。
乡下不比长安这些地方,几乎是举人遍地走,随手一抓便可能是个五品官。小地方读书的少,考了童生就是老爷,别说是秀才举人。
后来李献儒成了秀才,又当了举人老爷,二十二岁那年,还中了进士。
这十里八村的人听了都得去道一声贺,难得出一位进士老爷,自然是当宝贝供起来的。再后来他李献儒到晋江去做县令,又任礼部主事,再后来升右佥都御史。
最后却是回了乡。
大家伙都奇怪,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却总是无奈地摆摆手,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叹气。
李献儒回乡后,倒也没去种田,家里当初分家分来的田地,便佃出去给人。而他自己,却是跑到族学里帮忙教书,带带自己家族里这些小辈。
遂宁渊到李献儒他们这个村的时候,是在族学里头找到人的。
李氏族学的房子是前几年刚翻新的,瞧着颇有些镇上书院的味道,宁渊想,该是前些年李献儒用他自己攒下来的俸禄修的族学。
李献儒这人清贫,拿了俸禄,留足家中吃喝的花用,剩下的便攒下来留着接济老家这边。
进门的时候,恰好李献儒在给族学里的孩子们讲《千字文》。孩童启蒙,都是先读三百千,后再去读四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朗朗读书声从课堂里传出来,宁渊在门口站住了脚,到底是没进去。
因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亲自来,什么县令里正都跟着到了这边,见对方站在门口没进去,还当是因为李献儒没出来迎接而不快。
里正自然是他们自己人,可此时也不敢得罪锦衣卫,自然是上前一步便要进门去喊李献儒出来。
宁渊瞧见对方打算进去打扰李献儒,连忙拉住他便往外走:“李先生正上着课,我这不急,等李先生上完课了再说。”
见堂堂指挥使还管李献儒叫先生,里正顿时挺了挺胸脯,只觉得脸上有光。那头的县令也是乐呵呵地,觉得是自己管的地方出了位人才,还劳动了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请。此人日后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县令摸了摸胡子,只觉日后该还是多多照顾他这一干族人才是。
也不知等了多久,待李献儒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李先生。”见李献儒出门来,宁渊站起身来,冲着他一颔首。
李献儒见来人这身飞鱼,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
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李献儒挑了挑眉,这可不是锦衣卫嘛。
这人的长相也颇为眼熟,却与记忆中的人相比,更显稚嫩,李献儒摸了摸自个那美髯,笑着点了点头:“宁铣的长孙?”
“正是小子。”见对方这就叫破自己的身份,宁渊也没太好奇,虽说李献儒年纪不大,可当年到底也是与宁铣打过交道的。
别的不说,当初被英国公郑翰陷害的时候,诏狱是免不了的,那这进诏狱,定是要见宁铣的。
多年未见,宁铣已经故去,留下这长孙回到长安来,想做什么,倒是略略一想便明白。
李献儒打量着面前的宁渊,神色有些凝重,许久方叹了口气:“若是不嫌弃,到我家去吃顿饭。吃了饭,再好好说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李先生相邀,渊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宁渊略一颔首,便跟在李献儒身边离开。
县令和里正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连忙跟上去,追着说什么到镇上去吃,没得让宁指挥吃这些乡下东西云云。
见县令和里正如此,李献儒停下脚步,挑了挑眉,端看宁渊如何处理。
只见宁渊停下脚步,一手按在绣春刀刀柄上,略一侧过身,凝眉看去,轻笑:“二位若是没什么事,还是请回吧。知道你们是一番好意,可阻挠锦衣卫办事,这罪名可就……”
里正可能还不清楚,可县令是被贬到此处的,自然知晓其中利害,连忙便赔着笑找理由说自个有事,匆匆便离开了此地。
见县令走了,里正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李献儒又看看宁渊,一时拿不定主意。
“里正家去吧,祖父与李先生是故交,不过是话家常,也没什么事。”宁渊留下这么一句,便跟着李献儒离开。
里正站在原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跺了跺脚,重重叹了口气,方才转身家去。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李献儒背着手慢慢往前走,宁渊依旧按着绣春刀跟在后边。
似乎是见气氛太过沉闷,李献儒乐呵呵地跟宁渊搭话:“当年在宁铣那儿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穿上这身飞鱼服。”
“若是祖父还在,我入锦衣卫也不过是个佥事,飞鱼服怕是穿不得的。”在这些人面前,宁渊倒是放下一些防备,也跟着笑。
李献儒转头打量着宁渊这身衣服,眼中似乎有些怀念:“瞧你穿飞鱼,我就想起你祖父,当初他也是这样,穿着飞鱼,按着绣春刀,站在诏狱门口,我的面前。那时候他跟我说,小子,你有救了。”
“您与祖父,瞧着倒是交情颇深。”宁渊其实只见过李献儒一回,后来他祖父便辞官离开,不久后便听说李献儒也托病辞官。
李献儒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只见他摇了摇头:“诏狱里他颇为照顾,便熟识了。后来我出来,还找他喝过酒,在你家见过你几回,有一回你还被你祖父一枪挑起来,摔得好惨。”
说起小时候丢脸的事,宁渊耳朵尖都红了红,连忙说:“祖父武功高强,我输了才是对的。”
“诶——哪能这么说!”李献儒摆摆手,连连摇头,硬是纠正道:“你得赢了你祖父才对。”
“你要比他强,他没扳倒郑家,你要扳倒郑家。他只做到了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你也要做到这个位置,你还要把上边正一品的戴到自己头上。你要比你祖父强,你得比他还要顶天立地,比他还要能吃苦忍痛,你得扳倒郑家,还大家一个清平。这清平你祖父没瞧见,你得给你地下的祖父看看这清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失踪
宁渊亲自去请,宁铣与李献儒又是故交,遂这件事的结果也是一早便摆在众人面前。
隔日李献儒便于家人告别,跟着宁渊启程返回长安。
因着回来的时候带了个李献儒,宁渊的脚程倒也慢了下来。所幸顾执礼那边是不急的,户部的事先交到老首辅手中去管着,等李献儒回来,再将户部交给李献儒。
原本顾执礼还头疼该什么时候让李献儒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正儿八经执掌户部。没想李献儒一回来听书他为这个头疼,连忙宽慰说什么这段时间管好了户部,不就有理由了吗。
顾执礼觉得有道理,越过郑翰的人,直接便将李献儒安排进了户部。
待郑翰那头知晓此事,发现自己被瞒得死死的,竟是最晚知道此事的人,也是气得牙痒痒。
这边江云姝得知此事的时候,恰好是顾执玉带着李献儒到家中做客的时候。
“怎么都到家门口了才说,这有客人到家里,还是宁都督的旧识,定是要好好招待才是,这弄得手忙脚乱的。”江云姝一边抱怨着顾执玉,一边指挥着王府的下人赶紧准备准备招待李献儒。
与李献儒一同来的,自然还有宁渊几人,这几人到家里来,自然是有正事,江云姝也不可能一直扰着他们。说到底,虽说先前那些事江云姝参与了进去,但朝堂上的许多事,江云姝还是不熟悉,留下来反倒是添乱,便也退了出去。
正好这个时候长宁侯夫人来了,江云姝便赶着过去见长宁侯夫人。
长宁侯夫人到了有一会,听下人说江云姝去招待前头的李献儒了,只说等江云姝忙完再说,便坐在院里品茶。
那头江云姝得了消息,将外院那边安排妥当,便往内院赶去。一进门,便见长宁侯夫人正端着茶喝,抬头见江云姝过来,放下茶碗站起身略略福了福,笑着招招手:“快过来,我可憋了一肚子话要对你说。”
“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你,可是在忙什么?”江云姝跨进门,往长宁侯夫人身边走去,与她一同往榻上一坐,便聊了起来。
长宁侯夫人见江云姝问这个,轻笑一声:“可不是我忙,我这是见你忙,才没敢来寻你。”
“前些时日,世子的事,可闹得也不小。怎么样,现在郑学文没了,我那四妹妹也去了,世子那头如何了?”江云姝轻叹一声,便问。
提起这事,长宁侯夫人有些嫌弃地摆摆手,无奈道:“有郑家卷进来,自然是没事的了。至于景仁,他近来也不知跟着昭昭跑到哪里玩去了,好些天没回来呢。”
“这二人虽也是常出门游玩的,可到底只有两个人,若是遇上什么事,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得好好寻一寻,多带些护卫在身边才是。”一听曲昭昭和萧景仁跑去外边玩了好些天没回来,江云姝不免有些担心。
“王妃说得是。我那儿子是个皮实的,倒不要紧,可莫要伤了昭昭,我还等着昭昭过门呢。”长宁侯夫人提起曲昭昭,这眼底的笑意都没退下来过,直掩着唇笑。
见长宁侯夫人如此待见曲昭昭,江云姝也高兴,笑着说:“也不知这昭昭家在何处,若是二人真的看对了眼,也好早日提亲去。”
“我就是愁的这个,原先想着让两个小的培养培养感情,便没去多问。现在瞧着差不多了,想着问一问,这二人也不知是不是早得了消息,直接就跑了。”长宁侯夫人提起这事,有些哭笑不得。
“想是故意躲着您,小姑娘小伙子生怕成了亲便玩不得,这对成亲怕得很呢。”江云姝掩唇笑,打趣道。
长宁侯夫人点点头,神色有些担忧,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问:“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回苗疆去了?”
“回苗疆带着世子做什么……”江云姝一听便觉得不可能,可越说越没底气,也有些怀疑,二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又讨论了几句,方坐正了身子。
此时长宁侯夫人神色不复方才轻松,只见她望着屋外的天,嘴里呢喃着:“亲娘呀,听说那地方蚊虫都是毒的,景仁若是真跟着昭昭跑过去了,那可怎么办。”
“听说那地方多是瘴气沼泽,路也不好走,有些人还不通汉话,便是问路也难。若是想派个什么护卫过去好好儿看着他们,这人都过不去。”江云姝也觉得若真如猜测一般,那也会死件天大的麻烦事。
长宁侯夫人只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扶额靠在榻上,嘴里呢喃着佛祖天爷之类的话。
这边江云姝神色凝重,好一会方才长舒一口气,看向长宁侯夫人,宽慰道:“夫人且先放心,这事我先问问王爷那可有线索。也许二人只是出门玩去了呢,根本没跑那么远。”
“出去玩也该带点人,这不声不响两个人便跑了,可不是要溜去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地儿嘛。”长宁侯夫人嘴里骂着,言语中难掩担忧。
见长宁侯夫人担心起来,江云姝叹了口气,宽慰道:“这二人一路定是走官道,昭昭和景仁又长得扎眼,二人头一回出门,定是好找的。”
了解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长宁侯夫人倒也放下心来,直说让人赶紧去寻。
“若只是去哪里游玩,自是最好,跑到苗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却是不成的。”长宁侯夫人边点头边说着,心里愈发着急,起身便要跟江云姝告别离开。
江云姝自然知道长宁侯夫人急,也没阻拦,只将人送到了影壁处,便折了回来。
路上遇见刚议完事准备离开的李献儒一行人,几人按着规矩朝江云姝行了个礼,便打算跟顾执玉告辞。
“先生以后若是得了空,可常到王府来做客。”顾执玉冲着李献儒笑,态度很是诚恳。
站在顾执玉身旁的裴珏轻笑一声:“李先生日后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到王府找我,这抓药诊金,王爷给你出。”
“诶你这人。”顾执玉玩笑似的指着裴珏,笑骂一声,也对李献儒承诺,在长安有什么不好办的事,便来王府求助。
李献儒自然是感激,又是客套了一番,方绕过影壁出府。
这头李献儒等人离开,江云姝走到顾执玉身边,跟着他一块儿看着影壁,忽的问了一句。
“长宁侯世子,是不是跟昭昭回苗疆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档案
萧景仁偷溜被发现了,顾执玉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你还笑,你是不知道,长宁侯夫人要担心死了。”江云姝见顾执玉偷笑,翻了个白眼,骂道。
见江云姝发火,顾执玉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情,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此事的模样,边往回走边说:“这景仁太不像话了,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白白叫长宁侯夫人担心。”
“别贫,我看你也得判个知情不报。”江云姝揪着顾执玉的耳朵,骂上两句,哼了一声放开手,没再理睬顾执玉,气呼呼地往清秋苑的方向走去。
把人给气跑了,顾执玉自然得跟上去哄两句。所幸不是什么大事,萧景仁也不是小孩儿,那边曲昭昭也是熟悉,也就是大家怕他们势单力薄,遇上什么事不好应对。
萧景仁此事,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长安这边,户部一案定下来,又有李献儒坐镇户部,清出了不少郑家党羽,皆是找了缘由或贬或撤职,反正都是给处理掉了。
至于工部那边,徐彦文却是忙得焦头烂额。
修河款一案不好查,不说到底牵扯到多少郑家自己的人,且说在案子正中央的忠诚伯一家,就不好收拾。更别说此案还牵扯了不少地方官员,一连串下来,若其中再攀诬几个,那涉案人数可不在少数。
这案子要办,人要查,可也不能一股脑全给查下来。
那头顾执礼是个不会变通的,这边徐彦文便更是头疼。于是他找了较为空闲的一日,跑到了庄老先生家中,打算请教一番此事。
庄老先生本是清流,原先徐彦文也在想,此事询问庄老先生,是否不大妥当。素闻清流对郑党痛恨至极,巴不得食其血肉,提及贪污一事更是咬牙切齿,只恨不能手刃贪官。
原本徐彦文就是觉得不能一股脑全办了,得有个轻重,一些与郑家关系好的,不可能倒戈的,行为严重的,自然是就这么办了。可一些只是被带下水,还有回还余地的,敲打敲打,也便留着了。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皇帝稍加暗示,下边做事的官员揣摩一番圣意,再去将此事办下来。
可如今他们这位陛下钻牛角尖想玩大清洗,这可哭了底下这些人。要办好事儿,还得让上边的陛下满意,那可是件难事。
庄老先生得知徐彦文的困惑,却是乐呵呵地指着徐彦文笑。
“没想到你也有被这种事难住的一天。”庄老先生看着徐彦文摇着头说。
徐彦文有些不解,不知庄老先生为何这么说,连忙问:“老师这是何意,莫非老师觉得学生是不该为此事烦恼的?”
“我当你不会被此事难住,没想到……”庄老先生指着徐彦文,开玩笑般地笑着说。
被庄老先生笑得有些着急,徐彦文语气更加诚恳:“还请老师指点,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你从前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烦恼的。”庄老先生叹了口气,方才悠悠开口:“拣要紧的办,那些小鱼小虾可不要浪费你的人力了,你现在手下统共没几个人。瞧那锦衣卫还在忙两淮盐政的事,也分不出手来帮你,你且抓大鱼,小鱼跑了就跑了,敲打敲打,大多数小鱼小虾便哆哆嗦嗦地夹着尾巴不敢动作了。”
听庄老先生一言,徐彦文恍然大悟,顿觉自己先前是魔怔了,这么简单的事都能钻牛角尖,一时有些懊悔,竟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赶紧去,莫要在我这消磨。办完了再来我这喝酒,叫上你师弟,到时候你师娘亲手做一桌好菜来。”庄老先生站起身来,推着徐彦文往外走,到了门口,摆摆手让人赶紧滚。
徐彦文被庄老先生推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的桂树下,对着庄老先生作揖算作答谢,便匆匆转身离开。
这边修河款一案有了头绪,那边两淮盐政一案又碰到了麻烦。
关楼提前交给徐彦文的两淮盐政交接例行公文,本就有问题。里边涉及的银两并非小数目,盐政也不是小事,若曾经真的上奏过,那朝野上下不可能半点动静没有。
宁渊仔细一看这公文,只觉得不简单,这边锦衣卫因为刚刚重启,手头并没有这些档案,若是想查,却是要去户部调档案。
可户部先前几乎是郑家的天下,这档案查起来却也是麻烦事。
虽说户部现在有李献儒坐镇,但里边到底不少刺头,未免遭人口舌,宁渊还是入宫了一趟。
“你是我的人,调个档案怎么了,尽管去,出了事我给你担着。”宁渊来的时候,顾执礼正在批奏折,听得宁渊来意,眉头一皱。
宁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笑道:“这不是怕那些老迂腐的不高兴,想在皇上这请个查案的手谕嘛。”
见宁渊坚持,顾执礼也没再多言,只刷刷几笔写了份手谕,交给宁渊,便让他赶紧去办案,办完好进宫来陪他喝酒。
有了顾执礼给的手谕,宁渊这边做事的手脚便放得开了些。这不,一出宫宁渊便带着锦衣卫去了户部,调走了这些年两淮盐政的档案。
户部那边自然还有少数一两个郑党,一见宁渊调走档案,急得眼睛都红了。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锦衣卫本就不好惹,何况是带着圣上手谕的宁渊。
锦衣卫在查两淮盐政,这边户部的郑党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给郑家报信。
一早便猜到对方有这个动作,宁渊大手一挥,便让人将几个蠢蠢欲动的拿下,押进了锦衣卫诏狱。
理由自然是阻挠锦衣卫办案,以同党论处,若是无罪,自会放人回去。
那边郑家见自己的人被抓了,没想到两淮盐政一事上,只以为是上回户部的案子牵扯出来的,这回又被李献儒抓出来几个人。郑赉自然是气得牙痒痒,郑翰还比较沉得住气,却也是脸色不太好看。
能让郑赉扣着关楼不让其将公文递上去,这两淮盐政一定是大有问题。原本这种事情,若郑家与顾执礼没有闹得这么僵,那郑赉还无需如此害怕,可现在顾执礼是卯足了劲要找他郑家的麻烦,自然是不能大意。
这不,宁渊带着锦衣卫连夜查了户部的档案,却是没有找到造报派项用数的文册。
宁渊长了个心眼,带着人查了吏部那边记载的人事调动。
当上右佥都御史前,郑赉在两淮盐政任职时间是最长的。这个发现,自然对顾执礼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仔细想来,此事虽未查出个仔细,可这盐能动什么手脚,无非就是走私。
走私盐,那可是大罪,顾执礼若是知道,怕是又气又喜。
喜的是终于有个大案子让郑家动弹不得,气的又是这郑家竟如此大胆,仗着“皇亲国戚”,竟是连盐政都敢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多事之秋
短短几个月,原本平静的长安便被搅得一团糟。
原本以为户部那边的案子已经结了,可没想到临到头还扯出苏家和覃家隐瞒土地,拒不缴税的事。
顾执礼知晓此事后,可是气得够呛,嘴里一会骂皇后,一会骂郑翰,左右不过是气那郑党在长安胡作非为。
“那覃氏多少明面上是你母亲,也不知大理寺那头断案,会不会看在你的面子,给那覃家网开一面。”
这日傍晚,顾执玉回了王府,一边脱下披风,一边与江云姝说着今日朝堂上的事。
原本江云姝还在插花,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正比划着从哪里开始剪比较好。
听得顾执玉此话,江云姝也没停下插花的手,只嘴上淡淡说着:“给我这个面子做什么,触犯朝廷律法,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你得跟大理寺说好,可千万莫要罚轻了,到时候叫人说咱们罔顾王法,保自家亲戚。”
“还说呢,你就没当覃家是自家亲戚。”顾执玉笑着往她身旁一坐,打量着江云姝插的那盆花。
江云姝将手中剪刀放下,摆摆手,说:“行了,自己家装模作样干什么。”
“你倒是有闲情雅致在这插花,我在外头都快忙昏头了。”顾执玉打趣道。
这话江云姝可不爱听,翻了个白眼,应道:“我身上也没个一官半职,你们朝堂上的事我也插不上手,自然是闲得没事干在这插花了。”
“你不是跟着曲姑娘在学蛊吗?”顾执玉没接江云姝方才的话,只想起对方似乎学了一手新技能,近来却没怎么见她拿出手来,便有些奇怪。
“昭昭这不回苗疆了吗,我等她回来再说,不急不急。”江云姝摆摆手,笑着端起自己插的花,仔细思索着到底放哪里好。
这边念叨着曲昭昭,没过几日,江云姝便收到了曲昭昭的来信。
随信而来的是曲昭昭新养的蛊虫,信上先是问候了在长安的众人,后又说起这蛊是怎么来的,该如何用,有什么功效。
江云姝细细记下,便用那烛火点着了信,只留下那蛊虫。
说来江云姝近来学这蛊毒之术,倒是懈怠了许多。到底是这头似乎没她什么事,她便将这事放在一边,拿起以前闺阁里学的插花点茶之类的事儿出来打发时间。
如今曲昭昭送来的新的蛊,她倒是要好好研究研究,便一头栽了进去,好些天连顾执玉都没怎么理。
这边江云姝忙蛊虫一事,那边顾执玉却是为了江云姝与他提过的江静姝之事,在徐彦文面前提了一提。
“王妃娘家那位五姑娘?”徐彦文这日刚好与宁渊一块儿抄了苏家回来,听顾执玉提起江静姝,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却没明说,只问顾执玉什么事。
顾执玉打量着徐彦文的神色,挑了挑眉,只觉江静姝这事儿有戏。
见顾执玉这般反应,徐彦文也没再绕圈子,放下手中清点出来的册子,略一沉吟,方才答道:“正值多事之秋,我也空不出时间来好好准备这提亲的事。待这一阵过去,我再到靖安侯府提亲。”
“你母亲能答应吗,娶一个庶女,还不是侯府长房的。”顾执玉有些担心那徐家自己院里出了差错,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徐彦文笑着摇摇头:“我自己喜欢的姑娘,母亲拗不过我的。”
有了徐彦文这话,顾执玉便放下心来,准备回家的时候再将此事告知江云姝。
这边江静姝的亲事有了个准话,靖安侯府那边又是因着覃家的事正闹腾着。
那覃家自觉自身难保,找上了门,硬是要江大老爷想办法保他们覃家。
“这是实在没办法的事,你覃家犯下如此大错,不好好儿认罪将那税给补上,还到我家来撒泼,竟是没想到你们如此执迷不悟!”江大老爷一身素衣站在厅内,听得覃家来意,心中大为不快,一甩袖子,便放下这话。
覃家见江大老爷不肯相帮,便在靖安侯府闹,硬是撒泼打滚,说江大老爷不顾妻子娘家死活。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怎地你覃家是什么高贵人家,犯了如此大错还要旁人保你们。”江大老爷给气笑了,看着这些个覃家人,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最后连靖安侯都惊动了,劝上几句无法,一怒之下便将人赶出去。赶出去不算,还放话说覃家犯下如此大错,靖安侯府无论如何都不会包庇偏帮的。
江云姝听说此事的时候,也是冷笑,说那覃家不要脸,当初江宜姝出事没见他们真心实意出手相助,现在自家犯了错,郑家不肯救,便跑来靖安侯府撒泼。
这覃家,没过几天,也如那苏家一般被抄了家。
而那苏青青,却是抄家前便被一个纨绔子弟捞了出来。
那纨绔子弟是伯府独子,最是骄奢淫逸,早看上了苏青青,却因为皇后与那郑家的缘故不敢动作。此番苏家落了难,他自然是美滋滋出手将人用轿子从后门抬了进去。
到底是要被抄家,留得一个算一个,苏家也不管是做妾还是做正妻,也不管是什么人家,便让苏青青赶紧出了这门去。
“若是没这事,我都快忘了苏青青。”这日定国公夫人到王府来做客,提起这事,江云姝略略想了想,却是冒出这么一句。
定国公夫人自然知道苏青青做了什么事,满脸嫌弃地说:“给这样一个人做妾,也算是她的报应。”
“不成,若是她东山再起又怎么办。这大的不成,若她日后生个小的呢。”江云姝近来身子不大好,她拈着帕子掩唇咳了几声,眼中变幻,只觉苏青青留不得。
定国公夫人却是说:“他家主母是个善妒的,妾室一进门就灌药,硬是叫他们绝了生下小主子的心思。”
“那没有庶出的还是好的,有了只怕哪个妾室心里不干净,闹得家宅不宁。”靖安侯府可最是家宅不宁,江云姝提起便是摇头。
知晓江云姝是想到了什么,定国公夫人道:“他家宁不宁可不关咱们的事,不宁才好呢,若他家主母将苏青青这狐媚的折腾没了,对咱们也是好的。”
“对呀,这会儿若是苏青青突然暴毙,那必定有人联想到我们身上。可若是他家主母动手,可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定国公夫人一席话提醒了江云姝,只是这如何做,还得仔细考虑了才好动手。
罢,江云姝想着,便让那苏青青多活两天。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海清
苏青青一事,便决定先放一放。不过这看着她的人却是不能少,一早江云姝便买通了伯府几个有头有脸的下人,许了不少好处,再塞了些人进去,好看看里边的动向。
因着并非有害伯府的,又是来看着那新来的妾室,伯府那边的下人便也没管。
这边江云姝安排好伯府那边的人,那头修河款一案便差不多有了着落。
大约是现在郑家大不如前,宁渊还回来重组了锦衣卫,又有徐彦文跟他们周旋,修河款一案查得倒是快。
工部高层几乎被清洗了一遍,底下也有几个刺头被抓出来,剩下的自然是夹着尾巴做人,甚至恨不得跟郑家撇清关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八月。
八月桂花香,正是各地生员赶往各省省城参加乡试的日子。
京兆府的乡试试场设在长安,主考官用翰林官,未免考生提前买通考官,这主考官同考官,皆是到了乡试当日方才知晓是何人。
这样也避免一些考生先买通考官,也多了几分公平。
乡试那几日很快便过去,来到长安的考生好不容易熬到放榜,一个接一个挤着去看看自己是否考中。
“王妃,听说这一回出了个解元郎,可是厉害,连庄老先生都赞不绝口。”竹秋边收拾着屋里的糕点,边对江云姝说着。
江云姝抬了抬眼皮,知晓这是竹秋从仇肆几人那里听来的,自然也是关心,问:“那这人的底细可都查清楚了?”
“王爷说,皇上派了宁指挥去查,这事咱们燕王府就不掺和了。”竹秋答道。
江云姝点点头,也是赞同,垂下眼,叹了口气:“跟着皇上走是好事,可王爷若是事事凑在前边,连这招纳贤才的也揽在身上,怕是要惹皇上猜疑。”
“王妃说得是。”竹秋附和。
这边江云姝都得到消息,顾执玉几人那边自然是早就听说了。
“这海清,你们怎么看?”顾执礼看着那解元郎海清写的一篇文章,眼神扫过在场众人,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
宁渊接过顾执礼递过来的卷子,粗略扫过,没发表意见,便递给徐彦文。
“好文采!”徐彦文接过那份卷子,先是叹了一声,又拿着卷子往李献儒那凑了凑:“李前辈且瞧瞧,是不是好文采。”
“我瞧瞧。”李献儒乐呵呵地捏着卷子的一角,细细品读,摸着胡须点着头,对顾执礼说:“不但有文采,此子很有想法,只是……不知是真有能力,还是纸上谈兵。”
顾执玉自是瞧过这份卷子,听得李献儒如此肯定,也是心里高兴。
那边顾执礼摆摆手,对着李献儒说:“是否纸上谈兵,等他过了会试,再过了殿试,给个一官半职,便知道了。”
“只是这样的人,若是被郑家知道……”顾执玉话语一顿,与众人对视,大家都心中了然。
郑家若是没法将人才收入囊中,怕是不会容他们。
顾执礼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抬眼看向宁渊,吩咐道:“宁渊,你让锦衣卫多盯着点海清,别给郑家下手的机会。记住,别让海清和郑家的人发现。”
“是。”宁渊行了个礼,不敢耽搁,转身便离开去吩咐锦衣卫的人。
这边的事儿也说得差不多了,几人便散了去,没再留在宫里。
这边顾执玉回了家,正撞见打算出门的江云姝,有些奇怪,这下雨天的,怎么江云姝还要出门。
“怎么这种天儿也出门,是去哪里,我送你。”顾执玉连忙凑上去为江云姝紧了紧身上挡风的斗篷,关心道。
江云姝见顾执玉一身湿漉漉的,连忙拿着手帕给他擦拭,嗔怪看他一眼,拉着人进府里去,先遣丫鬟去熬姜汤,去烧水好沐浴。
“我这想着落了雨,你定是不好回家的,正想着去给你送把伞,再到春风楼去寻红绡。”江云姝扯着他往院里去,一路念叨着,转头再瞪他两眼,气得脚步都快了不少。
顾执玉半点不觉得被念叨有什么不好,甚至还挺乐呵,活像个傻子。
“笑什么,你还笑,淋成这样,若是得了风寒又该怎么办?”江云姝听见笑声,转头瞪了他一眼。
顾执玉摆摆手,忍住笑,对江云姝说:“好,好,不笑。”
见对方不正经,江云姝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道:“自个收拾去,我要去找红绡了,没空陪你在这闹腾。”
顾执玉这才知道不好,连忙拉住人,好声好气才让人留下来。
这顾执玉在里边沐浴,这江云姝坐在屏风外与他说着话,提起的是今天在宫里与顾执礼几人说的事。
“这么说,陛下也很是赞赏这位解元郎了?”江云姝挑了挑眉,似乎是意料之中。
“那是,他文章写得好,对朝政之事也很有见解,朝廷好久没见到这么得皇兄之心的人才了。”顾执玉在屏风后低低地笑,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上一个是徐彦文,不过皇兄当时被郑家闹得不行,选进翰林院没多久就把人放在一边,还是我跟皇兄提了一提,方才想起来还有这号才子。”
江云姝也一时失笑,骂道:“你这意思,还是你的功劳,徐探花才得了重用的?”
顾执玉这人,不要脸,只听得他说:“对,难道不是吗?”
“死皮不要脸。”江云姝笑骂。
这日下午,便在这二人笑骂中过去了。
而这夜,江云姝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打算从后门出去。
“你这又是去做什么,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顾执玉一瞧江云姝打算出门,连忙将人拦下来。
江云姝推开对方拦着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我这是去见红绡,你可莫要拦我,这么拦着,活像是我出去偷汉子。”
“你要是出去偷汉子,我会站在这好好跟你说话吗。”顾执玉给江云姝这话给气笑了,他缓了一缓,方才对江云姝说。
江云姝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气势不能输,扬起下巴接道:“那你当年跟苏青青纠缠不清,我不也好好跟你过吗?”
“你那叫好好跟我过?你被人哄得团团转,都不肯问我一句,就当我跟他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完了你自己在院子里过自己的日子,哪里有我的份。”顾执玉这就不高兴了,辩解道。
江云姝见对方竟是如此想的,骂道:“你当时对苏青青可没现在这么绝情,你也没来我院里几回,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
“郑家紧盯着我,让你知道不要紧,让他们知道,你小命就不保了。”顾执玉叹了口气。
这话江云姝不爱听,横竖顾执玉说与不说,前世她都要死的,为什么不让她知道了开心一点呢。
“他们知不知道跟他们杀不杀我就没半点干系,我来当你燕王府的主母,他郑家便看不过眼,觉得不是他们自己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想办法杀我。”江云姝气呼呼的。
顾执玉这会儿服软了,连忙道:“我错了,好不好,我真的错了,日后我事事都告诉你,咱俩一块儿商量着,看怎么把郑翰那老贼整垮。”
“这还差不多。”
江云姝这才笑出声,不让顾执玉跟着,自己带着人,出门去寻红绡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通敌
红绡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不仅局限于这长安城,顾执玉在外地布的那些眼线递消息回来,都是要过红绡的手。
不过此次江云姝并非是为了长安城外的事情找上红绡的,而是为了苏青青一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家主母看不惯她,想下手对付她的时候,在那家主母身边推波助澜,甚至我们的人也进去掺和掺和,推一把?”江云姝来的时候,红绡闲的没事正弹着琴,听了江云姝的来意,却是挑了挑眉。
江云姝点头,她确实是这个想法,她根本就没想放过苏青青。
“我还当你全然看不上苏青青这种货色,定是坐山观虎斗,看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当乐子算了。”红绡笑着摇摇头,停下弹琴的手,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方朝着桌边走来。
江云姝叹了一声,笑骂:“我没那么大度,这苏青青虽说从前有些蠢,可若是放任她在后宅中磨砺起来,怕是要成为一个麻烦。”
苏青青也能成为一个麻烦?
红绡挑眉,明显不大相信。
见红绡不信,江云姝倒也知道前世为什么顾执玉他们会输。包括苏青青在内的很多人,他们都觉得只是小喽啰,不需要费太多精力去注意,最后却是栽在了这些人身上。
不过现在顾执玉已经知道轻重,有顾执玉的吩咐在那,江云姝倒也没有多嘴去提醒什么。
只是吩咐下去,让红绡手下的人去做就是了。
原本江云姝以为今日来此,便只是谈及此事,却没想红绡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还未交给顾执玉,打算让江云姝一道带回去。
“他都是睡书房的,我可说不准今晚回去能不能见到他。”江云姝笑道。
红绡有些惊讶,小眼一转,问:“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江云姝摇摇头,重生这种事可不是随便能跟旁人说的。
到底是人家院里的私事,红绡也没多去打探,只是将她想带的消息告知了江云姝。
“种世成你记得吗?”红绡带着江云姝,在一面墙上敲一敲,一旁的多宝阁连带着后边的墙一翻转,俨然一条密道。
江云姝跟着红绡往密道里走,路上回忆起种世成这个人,总觉得红绡想说的事定然不一般。
“种世成,上一任宣大总督?”江云姝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问:“他前些年就战死了吗,怎么,有蹊跷?”
“那肯定,宣大这块虽说在边境,一不小心没了小命,可若是把控的好,也是一块肥肉。”红绡笑着推开密室的门,将油灯往桌上一放,自己先坐了下来。
江云姝也不拘束,跟着红绡坐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向红绡,问:“郑翰干的?”
“倒不是他,是他外甥,苏家的人。”红绡这儿有她自己的藏酒,这会儿江云姝来了,她便提着裙子小跑着取来一壶酒,放上两个酒杯,招呼江云姝喝酒。
江云姝可不敢大半夜在外边喝酒,连忙拒绝:“这可不成,你家主子瞧见了可不得好好教训咱们。”
“怕什么,谁不知道王府是你做主。”红绡眨了眨眼睛,给江云姝倒酒。
江云姝一开始有些犹豫,转念一想,这顾执玉睡书房睡了那么久,想来不会今晚特地跑到内院去,也不会知道这事。
既然如此,喝就喝。
“赶紧说说,怎么回事?”江云姝催道。
“你可记得,前些年朝廷与北狄打了一仗,那次便是种世成带的兵。种世成领宣大总督一职,确实该他去,可这北狄人见势头不对便跑,原本对方逃跑便算了。可这北狄人见咱们要退兵,又是回来了,这种世成自然便带兵又跟他们一波对冲,可一波对冲后对面的人又是逃跑。这样一来二去,大军便离大同城越来越远。”红绡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又在墙上暗格里拿出密信给江云姝看。
这事非同小可,若种世成与手下大军当年被困因为有内鬼,那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江云姝皱起眉来,问:“可兵不厌诈,这事说来还是种世成轻敌了,又怎么能说是有蹊跷呢?”
“你且听我说完。”红绡狠狠灌了一杯酒,提起此事,眉眼中有些愤懑,只听得她说:“种世成最是保守,从不冒进,若无把握,确信前方并无埋伏,他是不会去的。”
“便是斥候犯了错,也不可能连这种数量的大军也瞧不见,又不是瞎了。”江云姝垂下眼,心底消化着到现在听到的这些消息,用自己知道的情报,大约拼出了当时的情形来。
“查苏家的时候,刚好揪出了当年这件事的知情人。说是苏晖买通了军中斥候,让他们报了假消息。还暗自联合北狄,意欲除去种世成。”红绡说着,低骂了一声。
江云姝脸色更加难看,心说这苏晖便是有郑家撑腰,也太胆大妄为了。
只是,有一点江云姝不明白,苏晖到底许了北狄什么好处,能让他们跟中原人合作。
“原本我还查不到这厮跟北狄联合,是我的人最近盯着郑家的人,发现他们正卖火铳给北狄。原本想着不要打草惊蛇,没想有一天郑家几个资历老一些的手下喝高了,吹嘘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却是将此事说了出来。”红绡嗤笑一声,心说迟早要郑家好看。
红绡的酒后劲有些足,就是江云姝正想着事,便没有察觉。
“可我们没有证据,凭着他们酒后说的话,是不能放到皇上面前做呈堂供证的。”江云姝抿着唇,又说:“便是皇上一心要除去郑家,可这没有实质的证据,怎么服众?皇上尚未完全将权柄握在自己手里,这样完全过不去三法司那关的。”
红绡自然知道这些道理,拍拍江云姝的手背,安慰道:“莫急,回去与王爷说说,总有办法的。”
“也是,他到底门路多一些。”江云姝点点头,倒是放松下来,想着赶紧回去。
没想一站起来,倒是有些天旋地转的。
“诶诶诶,你这是喝高了,让你贪杯!”红绡赶紧上去扶着人,见对方脸颊微红,走路都有些晃,心里开始纠结怎么将人送回去。
就在此时,却见密室的门开了。
顾执玉站在门外,看着靠在红绡身上的江云姝,脸色有些难看。
“王爷怎么来了?”拉着人家的王妃在这喝酒还被抓包了,红绡有些尴尬。
“把人给我吧。”顾执玉长出一口气,缓了一缓,上前几步将人抱起来,瞥了一眼桌上的密信,让厉七过去收起来,便自己先抱着人往外走去。
红绡站在原地,稍微收拾了一番密室,也跟着出去。
“顾执玉,你是顾执玉!”江云姝靠在顾执玉怀里,有些不清醒,正伸出手指戳着顾执玉的脸。
顾执玉此时的脸色缓和不少,见对方喊自己,叹了口气:“是我,我在。”
“顾执玉,你怎么才来……”江云姝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困得不行,仿佛下一瞬就要睡着了。
“傻子,我一直都在。”顾执玉有些哭笑不得,应道。
“顾执玉……”
“我在。”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城
户部刚结了一个案子,便来了个种世成一案,可是有的顾执玉几人头疼。
“你说说,你说说,他郑家真会给人找麻烦。”徐彦文看着手上的密报,气得牙痒痒。
宁渊嗤笑一声,骂道:“咱们自己窝里斗就算了,他还跟北狄勾结上了,他郑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死不足惜。”
“好了,先瞧瞧怎么办。”顾执玉从徐彦文手中接过密报,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密报,眉头紧锁。
李献儒刚收拾了今天工部一些琐碎的事务,一进来便见几人愁眉苦脸,有些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见李献儒来,几人都笑着看向他,打了声招呼,便开始叹气。
“还不是查苏家的时候,查出他苏郑两家通敌。”徐彦文叹道。
苏郑两家通敌?
这可是大事,若是叫皇上知道,可是要气得够呛。
“皇上知道吗?”李献儒挑了挑眉,先问了这个问题。
顾执玉摇摇头,将手中密报递给李献儒,解释:“还不敢跟皇兄说,怕他一怒之下直接去郑家拿人。”
“先让宁指挥给皇上通个气,也不能直接当哑巴,他日后知道了还要生咱们的气。”李献儒一边看密报,一边对几人说着。
这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苏家和郑家也太过胆大妄为了,仗着自己得势,竟是做出通敌之事。
这事若是捅出去,谁来了都救不了他。
而且,最近郑家连连败退,他家便去寻北狄,这怕是有别的意思。
“不行,现在就去见皇上,这事一定得让皇上知道。”李献儒将密报还给顾执玉,脸色有些难看。
顾执玉见李献儒如此,略一思索,便知晓对方想到了什么:“郑家早不去晚不去,这段时间去,实在是可疑。”
“我去向皇上请旨,走一趟大同。”宁渊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顾执玉拦下来。
宁渊是锦衣卫指挥使,哪能随便跑到那么远,再说顾执礼也不会同意。
“下个月便是武举,你还得留下来看着,跑去大同做什么。”顾执玉很是不赞同,将人扯了回来,又说:“你去给皇兄透个气,我再去将事儿原原本本告诉皇兄。”
“总要有人到大同去……”宁渊皱了皱眉。
“那也不能是你,你目标太明显,锦衣卫指挥使不在,明显就是外出查案的。这郑翰鬼精鬼精的,若是叫他发现,恐怕我们查不出什么来。”李献儒跟着劝道。
宁渊冷静下来,抱着绣春刀,蹙眉不语。
至于徐彦文,则是看着几人,突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本折子,说:“今天内阁接到的折子,我瞧见了先扣下来给你们瞧瞧。”
内阁的折子,都是在内阁几位阁老的整理下先看过一遍,给了意见,再呈上去给顾执礼。这内阁也不是没有郑翰的人,如今徐彦文能在郑家眼皮底下拿走奏折,不仅胆大,想来也有老首辅的默许与帮助。
“你呀,胆子还挺大,内阁要是发现折子少了怎么办。”李献儒虚指着徐彦文,笑骂道。
顾执玉接过折子,粗略看了一眼,跟他猜的差不多,是说长城的事。
“刚好有借口去一趟大同。”顾执玉将折子递给其他人,朝着宁渊扬了扬下巴,等几人都看过之后,将折子接了过来,还给徐彦文,嘱咐:“你跟宁渊一起去,宁渊先说,你再提起这事。”
“可到底谁去大同,莫非王爷你去?”徐彦文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赞同。
李献儒也是觉得此事不妥:“王爷,边关不比京城,京城有御前营,有三大营,有五城兵马司,有锦衣卫,怎么都是安全的。可边关有北狄,还有那心怀不轨的郑家人,到了那儿,您的安全谁来保证呢?”
“于公,这修补长城,朝廷派了宗室子弟过去,也是表示对这工程的重视。于私,这苏郑两家通敌一事非同小可,还是得有人在那边盯着,也好叫底下的弟兄安心办事。”顾执玉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转头又看着李献儒解释道。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几人还是有些不赞同。
顾执玉算是他们几人的主心骨,虽说离了顾执玉,几人也算是能勉强与郑家对着干,但到底还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若是此番顾执玉在大同出什么岔子,那可是大大挫伤他们这些人的士气。
到时候,郑家的人怕是更加猖狂。
可顾执玉,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众人沉默了起来,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阻止。
“你俩先去告诉皇兄,我去大同这事,皇兄可能还不答应呢。”顾执玉瞧着几人愁眉苦脸,笑着对众人说。
几人听了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都四散去忙自己的事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徐彦文拉住顾执玉,问:“不知江家五姑娘,最近可到府上去?”
“动心思了?”顾执玉虚指着徐彦文,笑骂了两句,拍拍他的肩:“喜欢就直接去提亲,你还兴自个先讨好人家?可别逗了,她在王府悄悄见你,算半个私会外男了。”
徐彦文平日里聪明,哪能在这个上面糊涂,只是叹了口气:“不过是探探口风,这不也是怕人家不愿意嘛。”
“愿意的,愿意的,你赶紧准备准备到侯府去提亲。”顾执玉摆摆手,轻轻推开徐彦文,急道:“想你还得跟皇兄谈好一会,我先回家一趟。”
徐彦文听到前边的话还愣了愣,转头听得对方如此说,打趣道:“我瞧着你进王府就别想出来,王妃岂会让你去那种地方。”
“小云儿最是识大体、明事理,自然是同意的。”顾执玉边走边回头为江云姝辩解。
回到王府,顾执玉与江云姝一提此事,江云姝便皱起了眉头。
“一定要你去吗?”江云姝有些担心,既然知道对方通敌,那这大同城便是十万分的危险。
若是有个好歹,虽说这一世准备充分,留下来的这个局面,让徐彦文他们几个解决掉郑家是没问题的。可这样的话,便跟前世没什么区别,他们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出了事,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都好好的,而郑家只能锒铛入狱,只能被押上刑场,被顶上耻辱柱。
“是,一定要我去。我知道很多事,所以我去是最好的选择。”顾执玉别过头,没敢看江云姝的眼睛。
江云姝看着顾执玉,心底犹豫着,是否要提起自己心中所想。
好一会,方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说:“我陪你一起去。”
第一百二十章 人选
边关之地,江云姝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刀都不一定拿得动,能去做什么。
听到这话,顾执玉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大同城比旁人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顾执玉都不知道能不能既保住自己的命,又揪出郑家来,如何还能费心力去保护江云姝。
“我不去,我不放心。”江云姝看着顾执玉,眼神坚定,似乎怎么都不肯退让。
顾执玉与对方对视着,好一会,叹了口气:“你去,我更不放心。”
“北狄这步棋,一定是他郑翰最后的退路,你到那去,岂非送死!”江云姝抓着顾执玉的袖子,眼睛有些红红的。
“前世我也去过一回,当时不好好的回来了吗?”顾执玉劝道。
前世那会与现在哪能一样,江云姝才不会被顾执玉这么忽悠过去,见对方还想忽悠自己,江云姝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那前世郑翰哪有这么狼狈,能一样吗?”
江云姝不是傻子,顾执玉瞧着连哄带骗的没有用,只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担忧,但真的不能带你一起去。”
“可……”江云姝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顾执玉打断。
“你想想,带着家眷,皇兄也不放心。”顾执玉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江云姝这才点点头,似乎是已经放弃的模样。
见对方服软,顾执玉倒是放下心来,因着事态紧急,与对方道了别,便又入宫去了。
“王妃,这王爷要到大同去,府里可是要先收拾着行李?”竹秋在屋外守着,见顾执玉离开,方才进屋去。
江云姝甩了甩袖子,往贵妃榻上一躺,嘴里嘀咕着:“收拾,是得收拾,给我也收拾一份。”
“您……”竹秋瞪大了眼,愣了愣,三两步走到江云姝身旁,压低声音问:“您不是不去吗?”
“他不让我去,那我悄悄去,这叫……暗访。”江云姝边说边点着头,又想起一件事,对竹秋说:“你说我用不用先跟母后知会一声。”
“说了太后娘娘怕是不让您走了呀!”竹秋笑道。
江云姝皱了皱眉,有些愁眉苦脸的,思索了好一会,就在竹秋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却是听得她说:“留一个人装作是我,到时候进宫去,将此事告诉太后娘娘。记得说是我担忧王爷方才跟着去的,莫要叫太后娘娘以为我是出去玩的。”
“这大同城风沙忒大,王妃可受得住?”竹秋有些不赞同,正巧此时梨落进来了,连忙招了招手叫她过来:“快快,你也来劝劝王妃,可莫要真的跟王爷跑到大同去。”
没想梨落一听,也没管到底为什么去,只是往江云姝身旁一站,便说:“王妃爱去哪去哪,王妃到哪去我就跟到哪。”
“你呀!”竹秋本就不抱希望,对方这么说反而是意料之中。
这边三人说笑着,那边御书房的气氛却不是很好。
“你们说郑翰勾结北狄?”顾执礼闻言,只觉怒火中烧,将徐彦文递上来的折子往地上一扔,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陛下息怒。”宁渊拱了拱手,又补上一句:“还有苏家。”
这提起来顾执礼就更不高兴,直骂道:“先前那苏家是判轻了,简直太便宜他们。”
苏家当时其实已经是极限,若是要再重一些,怕是三法司都不好做。
徐彦文眉头一皱,只觉顾执礼这话不妥,刚要说话,却是听得外边太监通传,说是顾执玉来了。
“让他进来。”顾执礼心中正是烦躁,摆摆手让太监请顾执玉进来,又看向徐彦文和宁渊,问:“既然都知道了,怎么还不去拿人?”
“回陛下,这通敌叛国是大罪,若是没有确切证据,是没办法直接拿人的。”宁渊有些无奈,提醒道。
顾执礼有些不快,皱了皱眉,反问:“朕直接下旨,也没有办法?”
“也是不成的,别的不说,没有证据,难以服众。”宁渊点点头。
这些事情,顾执礼其实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心里有些气不过,气不过先前竟是如此便宜了苏家。
“臣与宁指挥探讨了一番,宁指挥觉得,陛下可以派人悄悄到大同城去。”徐彦文见顾执礼稍微平复了心绪,便趁着这个时候,提起此事,还拿出了先前那份奏折。
顾执礼蹙眉,有些不赞同,问:“贸然派人前去,岂非打草惊蛇?”
“陛下请看。”徐彦文将奏折呈上,绝口不提自己在郑党的眼皮底下先一步扣下这份折子。
顾执礼一见折子,心中将徐彦文怎么得来这折子,又悄悄拿到御书房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倒也没怪罪,心中还有些为郑党吃亏而高兴。
“这是请修长城的折子,莫非你是想……”顾执礼看完折子,眯起眼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只是这派谁去,却是个问题。
派个不起眼的,确实可以暗地里探查郑翰勾结北狄之事,可监修长城不是派朝廷重臣,便是派宗室子弟。
朝臣大多站了队,到时候在朝堂上一提此事,不得整个你死我活。
“那你说说,派谁去。”顾执礼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徐彦文,他想听听看想出这个办法的徐彦文对人选有什么想法。
这话徐彦文可不敢随便答,直接说顾执玉容易显得他跟顾执玉走得太近,但是不说又不行。
“这修长城也是工部的事,臣是想亲自去的。”徐彦文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话锋一转:“可这工部事务繁多,似乎离不得臣。”
“李卿似乎也是空不出手来管那边,那宁渊呢?”顾执礼点点头,觉得徐彦文说得有道理。
顾执玉在一旁不说话,只等着他们将人选扯到自己身上。
听到顾执礼提自己,宁渊皱了皱眉,答道:“陛下,臣不是最好的人选。这锦衣卫一去,大家不都知道咱们是去抓人查案的吗?”
“也是。”顾执礼思来想去,这些人都不行,总不能让修长城这个差事落到郑家人手中吧。
这时候,徐彦文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看了顾执玉一眼:“陛下瞧,这不是最好的人选吗?宗室子弟,足以表示朝廷对修长城的重视,又是咱们自己的人,王爷的能力,您也知道的。”
提起顾执玉,顾执礼顺着徐彦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也是赞同。
这边商量定了,王府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王妃,您真的去呀?”梨落这会儿有些畏缩,眨巴着眼睛只盯着江云姝。
江云姝点点头,转头看向站在屋外假装听不见的叶广和厉七,道:“你们俩,不许告诉他。”
这两边都得罪不起,叶广和厉七只能专做什么都没听见。
“可以等我出了长安,再告诉他。”江云姝补了一句,打算出个门见一见自家妹妹和徐敏。
叶广和厉七对视一眼,心里想着自己先死在王妃手上还是先死在王爷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