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要挟
那位哥哥带着这个疑问去找答案。
目标明确了以后,很快找到答案:地头蛇的一位堂叔身价巨富,身后只留下一个婶子带着独子生活。
那位独子还是个病秧子,时时要吃药。
地头蛇接了药铺不久,他堂婶家的独子就病逝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地头蛇的目标是药铺又不是药铺。
同理,郑弈泰的目标是客栈又不是客栈。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当日郑家那位牌坊的主人就投宿在这间换成郑家在背后做主的客栈里,之后就投河自尽了。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能让一个女人悲愤绝望之下自尽的事情太多了。
甚至可能她根本就不是自尽。
袁明珠觉得有些发冷。
曾祖父若是没想通这一节,贸贸然一头扎进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斗过郑家那些阴毒的人。
不行,不能让曾祖父去。
袁明珠向着袁弘德伸了伸胳膊,翻译一下就是:求抱抱!
袁弘德十分禁不起诱惑,马上喜滋滋的把他家小宝抱起来颠着。
陶氏端着碗进来,碗里只有浅浅的一碗底羊奶。
“羊奶越来越少了,回头得让小树把这只羊还回去,打听一下谁家羊新下了小羊。”
想把袁明珠接过去喂羊奶,袁明珠抓着袁弘德的衣襟就是不愿意撒手。
万一撒开手曾祖父走了怎么办?
“我来喂也一样,别换手了,待会再给惹哭了。”袁弘德说。
一句话提醒了袁明珠,等陶氏再想把她的手从袁弘德的衣襟上拿开的时候,她机智的瘪了瘪嘴。
陶氏再不敢拿她的手了,只能顺从的让袁弘德喂她。
“本来羊奶就少,你小心点,别喂洒了。”
陶氏给帮忙,袁弘德有惊无险的把羊奶给喂了。
吃过羊奶不一会袁明珠就开始发困,陶氏:“给我吧,你收拾收拾就该走了。”
陶氏刚一伸手过来,袁明珠就醒过来。
折腾了几回也没办法把她从袁弘德手里抱走。
眼瞅着到了他该出发的时辰,杜氏狠狠心硬是把她抱了过去。
“小孩子,哭一会就好了。”
袁弘德看着杜氏抱着的孩子挣扎着往他这边扑,心里也十分挣扎。
但是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男人该去外面闯荡,而不是被家里的妇人孩子绊住腿脚。
袁明珠被漠视了。
透过泪眼看到曾祖父在门外犹豫了一瞬,最终没有回头的走了。
袁务川赶着牛车去送他,坐在车厢里的袁弘德觉得心头慌乱。
像是心悸的症状一般。
耳朵里听不到其它的声音,全都是他们家小宝声嘶力竭的哭声。
“停车。”
袁务川忙把车停下,下车查看出了什么问题。
袁弘德:“你去把行李先送去,说我晚些时候再过去。”
袁务川不知道小叔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他习惯于听令,答应着赶着牛车走了。
袁明珠一开始或许只是用哭来做要挟,袁弘德背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她是真的伤心了,那种带着绝望和无力的伤心。
陶氏他们没想到这妮儿会这么会哭,哭起来没完没了,怎么哄着都没用。
“曾祖父出去是挣钱去了,挣钱给我们妮儿买花衣裳穿,买花戴……。”
不劝还好,越劝袁明珠哭得越凶。
这哪里是挣钱?分明是去挣命。
曾祖父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没了他,一家子老弱妇孺的命运不知道会被搁浅到何方。
袁弘德走到半途,就听到他们家小宝的哭声。
这次是真实的,不似刚才那样的幻听。
对家里这个任性的小妮儿,袁弘德是又心疼又无奈,还有隐隐的被依赖被需要的幸福和自豪。
老辈人常说有义儿无义孙,在他身上被妥妥的证实了,家里的小辈都拿他们夫妇当真正的曾祖父母。
路上遇到二年娘,问他:“是你们家孩子哭的吧?都哭老长时间了。”
每次去袁家串门,都看那孩子露着一颗牙乐呵,今天怎么这么能哭?
平日都是前边孙检芸家的孙子,哭起来没完没了。
不过那孩子哭的动静没这么大,哭声跟猫叫似的。
袁弘德顾不得跟二年娘多说,敷衍了几句就拐进自家院子。
家里人被袁明珠哭得无法,怎么着都不行。
怕她哭坏嗓子,陶氏都想让人去把丈夫追回来了。
陶氏正急得没法,丈夫突然回来了,就像是那年她跟城里的女孩们一起被送往未知的厄运。
那时候也是这样,辰哥突然出现,像是从天而降。
袁弘德看着大的和小的都泪汪汪的看着他,非常庆幸自己改变主意回来了。
把眼泡哭得红肿的曾孙女接过去抱着,接过杜氏递来的湿巾帕给她把眼泪擦干净,又示意杜氏把巾帕洗洗给陶氏擦眼泪。
“好了,别哭了,曾祖父不走。”
隔壁钱氏趴在门缝上听这边动静。
等听明白原因之后,在心里恨恨的骂:一个X丫头子,打一顿就老实了,哄啥哄?一个个闲的。
突然听到袁弘德也回来了,更是气恨。
不是他护着,这个家就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天爷没开眼啊,让她一把年纪过这种阶下囚一般的日子。
疯魔了一样在困住她的窑洞里转着圈,嘴里不停的含糊不清的咒骂着。
这边院子里,袁明珠攥着她曾祖父的衣襟睡着了。
杜氏把炕上的被褥铺好,袁弘德想照着以往的习惯把她放上去。
谁知道刚动一动袁明珠就醒了,醒了就要哭。
“不放,曾祖父不放,俺们就抱着睡,谁要让放下就打他。”袁弘德没什么原则的保证着。
有了他的保证,袁明珠才放心的睡着了。
等她睡沉了,陶氏轻声问:“你不去没事吧?”
袁弘德怕她担心,没有跟她说出村时候心悸的事,只说:“没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事,耽搁一点没啥。”
有选择的跟她说:“咱们明珠一直都乖的不得了,跟其他小孩比尿湿尿布都少,像今天这么闹人从来没有过,
我是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跟其他孩子各种哭闹,不是尿湿裤子就是尿湿炕相比,他们家小宝就跟来报恩一样。
夫妇俩一起想到旁边小院里的钱氏。
袁弘德:“把钱氏挪前头院里去吧,我不在家这段时间让务川和小树去给她送饭。”
076、装睡
陶氏也认为袁明珠的恐惧来自于钱氏,他们家家庭和美,钱氏是他们家唯一的不安定因素。
答应着:“行,把她挪过去。”
丈夫不在家,她带着几个孩子也没法搬过去住,那边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钱氏搬过去。
省得在这边让人提心吊胆的。
钱氏还在窑洞里转磨磨呢,突然就来人过来要把她挪前院去。
去了前院她就离着妖孽远了,安全是安全了。
钱氏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以后都不能恢复原貌了,总是心有不甘。
新搬的窑洞里只有一张炕和炕上的被褥,其它各色家什具无。
更是让她觉得被慢待了。
即使后头那些东西被陆陆续续的挪进来,她心中的戾气也无法消散。
把钱氏挪到前院,袁弘德夫妇觉得袁明珠应该消停了,结果没有。
日夜看着她曾祖父,跟看管犯人似的,袁弘德去下厕所她都不怕臭,得由陶氏抱着守住厕所门口。
袁弘德从厕所内出来,甩甩因为抱孩子有些酸胀的胳膊,陶氏跟他悄悄合计道:“不是因为钱氏还能因为什么?”
在民间,七岁以下小儿的异常总是被人们认为玄之又玄,认为他们的眼睛更纯粹,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事物。
袁明珠真想亲一口曾祖母,太了解她的心声了。
袁弘德听到陶氏说的话心里沉了沉。
怕她担心,之前的有些事情他说得避重就轻。
袁弘德看向趴在陶氏怀里的小儿,那孩子也在看着他,两双相似的眉眼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一会。
袁弘德认命般把她从陶氏手里拎回来。
待陶氏去忙其它事了,袁弘德试探的询问:“是不是这回去办的事有危险?”
袁明珠一脸无辜,还吐了一个小泡泡。
有没有危险你自己心里会没数,还问我?
在袁明珠这边没得到提示,他本来也没指望得到提示。
不过袁弘德也开始思考这次的事情在哪方面会有危险。
毕竟是前世家子弟,知道权利斗争和倾轧的残酷。
郑家之所以能得到朝廷表彰,是因为郑弈宁生前是朝廷命官,如果他是普通人,不会有这么大阵仗和影响力。
胡令源在这中间充当的必定不是光彩的角色,不然仅凭郑家的能力,没办法把侯长生诬陷入狱秋后问斩。
袁弘德想到事情的关键,郑弈泰和胡令源勾结陷害长安客栈的侯长生难道就是为了霸占客栈这么简单?
他们因为蒋氏投河得到的利益可是远远大于一间客栈带来的价值。
想到的某种可能让袁弘德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下意识的看向袁明珠,希望能从她那里看出一些端倪。
小妮儿正歪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袁弘德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病急乱投医。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也不能不急,胡令源一伙做事留下这么大的漏洞,一旦反过手来肯定得把漏洞补上。
宋宏盛可以远远的打发到其它地方去,估计他们和侯家就只能灭口了。
现如今当务之急是跟宋宏盛和梁博山见见,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袁弘德刚一动,袁明珠又醒了。
袁弘德:还是得先安抚好他们家的小祖宗。
袁弘德露出狼外婆般的笑容:“曾祖父去办正事,回来给明珠买个拨浪鼓好不好?”
木着的小脸和攥着衣襟的手告诉他:不好。
“曾祖父知道这事凶险,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背后肯定有大阴谋,可我也牵扯其中,不管不行啊,我会小心行事。”
袁明珠没想到曾祖父会跟她说这些。
正在思考该怎么应对才不惹人怀疑,突然身后“噗通”一声响。
还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袁弘德扭头看过去,是袁白驹端着一只碗过来,结果绊倒了。
碗里的粥洒了倒不算是事,坏的是袁白驹正好绊倒在碎裂的碗碴子上,胳膊上刺了一道三寸许长的伤口。
白皙的手臂上汩汩冒着血。
袁弘德也顾不得跟袁明珠说些有的没的闲话了,走过去把袁白驹从地上抱起来,把两孩子一起送窑洞里。
一边扬声喊陶氏:“秋娘,白驹摔倒被碗碴子划伤了,拿七厘散来。”
忙乱乱的上药包扎,等收拾干净了,看到两孩子已经头并着头睡着了。
袁弘德看看被攥得发皱的前襟,换了一身衣衫。
对陶氏说:“趁着明珠这会睡着了,我先走了,她要是醒了再哭让小树去宋家喊我,我最近不会走远。”
不把对方的底细摸透,暂时不会贸贸然出手。
看看袁白驹裹着白布的手臂,又说:“让小树去磨坊院那棵槐树上折些槐树枝,煮颗鸡蛋给伯驹吃。”
“我已经让小树去折槐树枝了,这么深的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这孩子,老是想干大人活。”陶氏摇头叹息道。
槐树枝煮鸡蛋,是民间对小儿受伤的小偏方。
行李之前已经送去宋家了,这次去不用背行李,袁弘德就没让袁务川赶牛车送他,自己走着去。
陶氏看着丈夫走远,莫名觉得他的背影决然又寂寥。
陶氏喊了一声:“辰哥,早去早回。”
袁弘德回头挥手,笑容里依旧是熟悉的温暖。
窑洞里,并头睡着的俩孩子听到陶氏在外头喊的声音,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
袁明珠眨着眼睛,看看袁白驹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心说:和我一样也在装睡?
袁白驹倒是没有怀疑袁明珠,以为她是被陶氏的声音惊醒的。
估计是被之前袁明珠石破惊天的哭法吓着了,看到袁明珠也睁开眼睛,赶紧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轻轻的拍着她:“嘘,妹妹睡觉,闭上眼睛睡觉。”
袁明珠折腾了这么久,怕袁弘德趁着他睡着偷偷走,也确实又困又乏,从善如流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着之前模模糊糊他到喃喃自语:“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
袁树折了槐树枝回来,交给杜氏。
杜氏把树枝和鸡蛋清洗干净,放进煮药的药吊子,放到火上开始煮。
袁树:“多放两个鸡蛋吧,给珍珠和少驹也各煮一个。”
帮着烧火的袁珍珠:“弟弟伤着了,给弟弟吃,俺不吃。”
杜氏啐他一口:“胡扯什么呢,药也能乱吃的?”
077、槐树枝煮鸡蛋
袁树没想到这个,摸摸头没有吱声。
见这边也没有要他帮忙的事,说:“俺去村里问问谁家羊下小羊了。”
事关小女儿的口粮,杜氏:“快去吧,村里要是没有去隔壁几个村看看。”
一般人家都认为**比其它东西有营养,受宠的孩子基本没有断奶的,会一直吃到没有母乳为止。
有些孩子吃奶吃到七八岁的都有。
袁伯驹他们学里就有个孩子,家在学堂对面,课间都得跑回去吃口奶再回来。
对比着这样的情况,家里也不会短期内给袁明珠断了羊奶。
杜氏把槐枝鸡蛋煮好,放温以后端进窑洞里。
看到小女儿也醒着,大眼睛往她这边看着。
杜氏心里没底啊,不知道这回醒了看不到她曾祖父还会不会再跟上次一样哭闹。
走路的脚步声都放浅了,说话声也放轻:“妹妹也醒了,没哭吧?”
袁白驹有些愣愣的,像是想了想才回答:“没哭。”
杜氏放心了一些,把鸡蛋拿出来,在炕沿上磕了磕,把鸡蛋皮扒掉,递给他:“吃个鸡蛋。”
絮絮叨叨着:“胳膊伤着了,吃个槐树枝煮鸡蛋就好了,快吃吧,吃了再把水也喝了。”
袁白驹拿着鸡蛋,木愣愣的吃着。
袁明珠觉得他今天比平日乖得多,想起睡着之前他说的话,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
袁白驹以为她是也想吃鸡蛋,掰了他的指甲大的一小块塞进她嘴巴里。
袁明珠抿了抿,真香!
杜氏把炕上整理好,抬头看到她嘴巴边上一块鸡蛋黄,“你自己吃,别给她,你叔去雇新羊了,新羊来了羊奶就够喝了。”
不过杜氏却觉得女儿之所以今天没见到叔祖也没哭,都是这一小块蛋黄的功劳。
袁树去邻村打听了,牵回来一只刚产过羊羔的母绵羊。
看到他牵着绵羊过来,吴正贤快步跑过来。
“树兄弟你家买的羊吗?”
“不是,俺家明珠得吃羊奶,跟磨头村雇来的羊。”
“俺正说去借只羊还没去呢,你这羊借俺家拴两天吧,俺爹娘的窑洞里这些日子臭虫有点多。”
袁树就把绵羊借给了他。
绵羊身上的腥膻味重,腥膻味能驱臭虫,谁家里若是有臭虫就把绵羊拴窑洞里,过几天就没有臭虫的踪迹了。
他空着手回到家里,家里人以为他没雇到产奶的母羊。
得知他把绵羊借给吴正贤才放心了。
借给吴正贤使用期间,吴正贤家会包揽饲养的活计,就是得到他们家去挤奶。
袁伯驹他们从学中回来,陶氏拿了一只洗干净拿热水烫过的罐子给他们:“咱们家新雇的产奶的羊被吴大钱家借去用了,你们去把羊奶挤回来。”
又嘱咐他们:“端点温水拿条布巾,擦干净了再挤。”
袁明珠在窑洞里,看着像自由的小鸟一样飞出门的哥哥们,十分羡慕。
还好还有个受伤了不能出门的袁白驹陪着她。
袁伯驹他们敲了吴大钱家的门,跟吴大钱的奶奶问好,说明来意。
老太太笑得露出一口豁牙,“快进来吧,俺正说让大钱娘挤好给送去呐!”
也就是说说客套话,袁家规矩多,她就是因为怕挤好了袁家再嫌弃才没给挤。
果然,就看到袁家的孩子端着木盆,木盆里还装着温水和巾帕。
不禁在心里感叹袁家活得就是比他们仔细。
吴大钱的姐姐们,挤在窑洞的门里往外看袁家的众少年。
叽叽喳喳的品头论足。
小姑娘倒是没有其它心思,只是村子里的读书郎少,她们想看看读书郎跟村里其他儿郎有什么不一样。
只有吴大妞,咬着手帕,眼珠子转了转。
他们家只有她跟堂妹吴二妞年岁相当,其他的妹妹们年岁都尚小,若是说亲,尤其是跟袁家说亲的话,只有吴二妞能跟她一争。
吴大妞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在吴二妞的背后一推。
吴二妞本就探着身子往外看着,站立不稳,被如此一推,噌噌噌往前冲了几步才站立住。
跟袁仲驹碰到了一起。
八玖岁的小姑娘正是面皮薄的时候,丢了这样大的脸面,脸一下就红了。
红着脸跑回窑洞。
吴大钱奶奶阴沉着脸,也觉得十分丢脸。
强笑着把袁家少年们送出门,回身厉声斥骂:“眼皮子浅的东西,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
罚吴二妞不得吃晚饭。
虽然此时礼教并不十分严苛,但是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不允许有这样的举动。
吴二妞委屈,辩解道:“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俺,把俺推出去的。”
众姐妹纷纷道:“不是俺。”
“俺没推她。”
……
没有一个人承认。
吴大钱奶奶更生气了,骂道:“错了就是错了,好好承认错误就是,竟学着攀咬姐妹。”
拿着细枝条充做家法狠狠抽打了她一顿。
打完了还骂二妞娘:“你家闺女你都管不好,你还有啥用?女孩子家不好好管教,嫁到婆家只会丢我们家的人,带累姐妹们都不好寻婆家,
以后给我好好管,没事的时候多做些针线活,收收性子,下次再做出这样的事来,老娘连你一起收拾。”
二妞娘也恨闺女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做饭的时候偷偷藏了一块馍给她留着。
晚上回到自家的窑洞里,把馍拿给二妞吃。
一边看女儿吃馍,一边帮她把哭得脏兮兮的小脸擦干净。
语重心长的教导她:“女人家一辈子都该循规蹈矩,一旦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
还举了从她娘那辈人口中听来的事例做反面教材。
二妞:“娘,俺没有,不是俺自己出去的,真是有人推了俺。”
二妞娘若有所思。
但是依旧说:“就算是有人推你,若是你不挤在前头,她就是推你也不会被推出去,所以说还是你自己有错在前,立身不正。”
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抿到耳后:“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苍蝇不叮无缝蛋,总得你让别人有缝隙可循,别人才能算计到你。”
吴二妞听懂了,乖巧的点点头:“娘,俺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这样了。”
吴大钱爷爷奶奶的窑洞里,借来的绵羊拴在炕尾的位置。
吴大钱奶奶:“袁家是跟咱们庄户人家不大一样啊!”
完全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样子:“他们家的孩子真是斯文有理。”
078、卧虎藏龙
两家住得并不甚远,已经是多年的邻居,吴大钱爷爷看着老伴发现啥新鲜事似的样子,说:“你今天才知道啊?”
吴大钱奶奶肯定不是今天才知道,她是今天才惊觉袁家的小儿都这么大了,他们家孙女也不小了。
都已经到了慕少艾的年岁了,可以说亲了。
她十分看好袁家和袁家的儿郎,想跟袁家做亲。
“咱们家大妞十一岁了,跟袁家大儿子年岁正相当。”
吴大钱爷爷想想自家大孙女拈轻怕重的样,有点不看好。
也不敢跟老婆子说不一样的话,只说:“大妞他们的亲事有他们各自的爹娘做主,咱们不好越过人家爹娘管这事。”
好不好的以后落埋怨。
吴大钱奶奶想想也是这么个理,结婚以后过得好就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可不是得埋怨他们。
就熄了要撮合两家孙辈的心思。
袁白驹白日里伤了胳膊,陶氏怕他跟其他孩子睡一个炕上,半夜再睡相不好碰着伤处,就把他留在这边窑洞里。
夜幕下的小山村,只有秋虫呢哝,陶氏担心外出的丈夫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突然听到袁白驹哭着喊娘。
透过窗棂照进窑洞的白月光下,袁白驹的脸庞上都是晶亮的眼泪。
袁明珠也被惊醒了,想着袁白驹自言自语的那句“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和他装睡着的事陷入沉思。
她想起来袁白驹本名叫郑贲思。
名字取自诗经,单从名字看袁白驹的来历就应该不简单。
这个时代的人大都直接以数字做名字,像吴大吴二这样的名字,五柳村就一大把。
袁伯驹兄弟这样用个变异的数字做名字的都是高端一些的。
陶氏忙挪过去,轻轻拍着袁白驹安抚他。
陶氏的声音很温柔,过了一会袁白驹就安静下来。
只这一夜,之后袁白驹就恢复了正常,每晚都睡得十分安稳。
不仅睡得安稳,他的饭量也变大了,以前每顿吃一个馍半碗粥就饱了,现在得一个馍满满一碗粥。
袁白驹成了陶氏给袁明珠树立的榜样。
新雇来的绵羊比之前的山羊的个头大,羊奶多。
陶氏每顿给她煮一大钵。
“你看哥哥多会吃,你得跟哥哥一样,吃得多才能长得快。”
陶氏立志养猪,不仅新盖的猪圈里的猪养得好,袁明珠也快被养成猪了。
袁明珠就看着自己的胳膊很快就长得跟白胖的藕节一样了。
还好天气转冷,厚衣服穿上身,不用每天看着自己胖胖的模样心疼自己。
中间袁弘德回来了两趟,但是跟陶氏说的关于那件案子的事情并不多,袁明珠只能从他的神情去猜测事情是否顺利。
除了观察曾祖父,袁明珠还观察偷窥曾祖父的袁白驹。
仿佛又回到住在紫葫芦里偷窥村里各种阴私事的日子。
事情很复杂,远比梁博山他们认为的要复杂。
不过事情很顺利。
侯广澈站在下手汇报着他们打探来的消息:“郑家六爷郑弈宁生前在峻县做主簿,他曾是太学的监生,师从陆驳先生,娶的是陆驳先生的次女,
后陆驳先生卷入本朝三年的清平案,被贬官岭南,郑弈宁也受到牵连到峻县做了主簿,之后的考绩也被上官穿了小鞋,郁郁不得志,
其妻陆氏育有一子……。”
说到这里被袁弘德打断:“等等,陆氏育有一子?”
当日他带着务川他们去三十里堡的老河湾村拉门窗,顺道去韩大彩家打听他们家情况的时候,雇的驴车的车夫可是说郑家六爷膝下无子。
他因为也是膝下无子,对于这个话题尤其敏感,绝对不会记错。
“是,其妻陆氏育有一子。”侯广澈回答的也很笃定。
峻县就在长安府辖下,他们在这里不显,在长安府却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打探来的消息绝对不会有误。
袁弘德摇头:“不对,郑弈宁膝下无子,郑弈泰过继了最小的儿子给他承继香火。”
侯广澈也坚持道:“我父亲找到了两个以前在郑弈宁府上伺候的下人,这二人如今就在我们家的一个庄子上,二人的身契也拿到了,
二人所说的一致,都说郑弈宁膝下有一子,徵武四年出生,今年五岁多了。”
侯家握着二人的身契,他们肯定不敢说谎。
屋里的几个人互相对视着。
宋宏盛最沉不住气,马上吩咐宋渊:“去查,马上去查,中间肯定有事。”
越发觉得郑弈泰心狠手辣:“娘的,心真黑,连亲侄子都不放过。”
众人对这话很是认同。
弟弟膝下唯一的独苗苗,都能狠心剪除,是够黑心的。
宋渊领命出去核实这件事情。
梁博山问:“陆驳先生是一代文豪,就算是左迁烟瘴之地也不可能就一辈子回不来了吧?郑弈泰他们敢如此欺辱他的女儿外孙?”
侯广澈:“陆驳先生到了岭南的次年就病逝了。”
“他家后人呢?”
“只有一子入仕,据说资质平平。”
众人黯然。
一代文豪的结局也太惨了。
他们这儿是偏远之地,远离中枢,有些消息并不知道。
还不如侯家这样的商家消息灵通。
徵武三年的清平案,清平公主的驸马,异姓王常平王温承英的长子温玉芸宠妾灭妻。
妾室杨氏毒杀了清平公主的长子,清平公主也离奇去逝。
当今大怒,温氏全族下狱。
为温氏求情的数位开国功臣也被迁怒削官夺爵。
彼时国内初定,一些偏远之地尚未收复,陆驳先生为社稷考量,劝皇上不要牵连甚广。
最终陆驳先生也被贬到了岭南,客死异乡。
这样说来,郑弈泰下手杀害弟弟的遗孀幼子就动机充足了。
回归正题,侯广澈接着介绍道:“胡令源是定安侯胡令昆的族侄,由其举荐到了这儿做了知县。”
众人骇然,胡令源背景如此深厚?
小小的长涔县居然卧虎藏龙!
侯广澈就担心说出胡令源的背景来众人心生退意,之前一直犹豫着没有跟梁博山他们吐露实情。
还是后来袁弘德介入之后,令他打听,他才不得不实话实说。
079、诡异
受徵武三年清平案的牵连,开国功臣大都遭到贬黜,只安定侯胡维昆、曹国公许平贵、安阳侯顾舟一直巍然不动。
顾舟娶的是胡维昆的妹妹,他也是最年轻的公侯,只三十余岁。
胡维昆在朝堂上是实权人物。
他的侄女是皇贵妃,疑似跟这位胡同知是胞兄妹。
胡家在朝堂上关系树大根深,也难怪侯广澈有此担忧。
袁弘德往侯广澈的面上扫视了一眼,侯广澈马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一眼里满是警告意味,警告他不要再耍滑头。
袁弘德来到晋地,并没有安心做一个乡下的田家翁,他手里留着些银子,没有全部换成土地。
主要因为昭朝新立,他担心时局有变。
不仅留着后手,还经常打听消息或是去买一些邸报研究,对时局并非一无所知。
在有些事情上,他应该比梁博山他们知道的要多些。
梁博山他们毕竟是武官,政治敏锐性比文官差些。
只是往日大家都以为胡令源只是胡维昆的族侄,关系并不亲近。
但如果他跟胡贵妃是胞兄妹,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袁弘德问:“当日陆氏投宿的客栈可是长安客栈?随行的都有些什么人?随行的人中间可有陆氏所生的孩子?
那些人跟郑弈泰什么关系?现在的境况如何了?”
侯广澈战战兢兢的看着袁弘德,此时袁弘德蜡黄的脸看着感觉有点可怖。
有些细节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都是经他提醒才开始追查。
他回答起来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措辞,就像面对先生提问的学生,生怕惹怒问话的人用戒尺打手板子。
“陆氏那日确实是在长安客栈住宿,随行的人有郑家的二爷,还有他们家的大少爷和三少爷,郑二爷嗜酒,去年冬天死了,
他们家的人对外说是喝多了酒死的。”
想想又补充道:“郑家大少爷和三少爷都是郑弈泰的儿子。”
最后才小声说:“我以为陆氏的儿子肯定会跟着,毕竟那是他爹,就没问这事,我马上让人去打听。”
世人肯定会先入为主,以为爹死了儿子一定会跟随着。
袁弘德也不是刻薄的人,点头允了。
两拨打探消息的人前后脚回来的。
宋渊:“郑弈宁确有一子,为他扶棺回乡的途中染了时疫夭折了,郑弈泰就把他的小儿子过继给了郑弈宁。”
一下子一家人都死绝了,而且郑家的二爷也在过后死了,这人死起来还扎堆?
最可疑的,郑家太爷一个儿子全家死了才一年多,另一个儿子死了不足半年,居然就有心情大办寿宴。
这老头得多大的心啊?
正说着,侯广澈也回来了。
“陆氏是带着儿子一起进的客栈,不过那孩子进客栈的时候包得严严实实的,说是病着不能见风,客栈上下没人见过那孩子。”
寒冬腊月,侯广澈一脑门的汗。
越深入调查,事情越诡异了。
对于他一个商户,对方堪称庞然大物。
之前他瞒着消息,怕梁博山等人打退堂鼓,想把这些人坑进去再图后事。
如今他自己也心生退意。
毕竟他们家远在长安,只要他们不动,这些人说不定不会想起对付他们。
袁弘德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
只是他们已经上了船,撑船的想弃舟逃跑,也得问问他们会不会允许。
袁弘德扯扯嘴角:“如今之计只能挺住了,之前或许没事,现在知道了他们这么多阴私事,咱们谁都跑不了了,现在想退路已经迟了。”
截断想临阵脱逃者的后路。
侯广澈抹抹脑门上的汗珠子,没怎么有说服力的解释:“哪能啊,大家就得同心协力。”
宋渊也看明白了一些事,说:“同心协力是对的。”说得话阴风阵阵。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他们看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没有退路,硬挺住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线生路。
拉他们上船的侯家他们得抓住了,不能让他们滑脱。
袁弘德:“咱们也不是就没机会,今上有五十多了吧?太子早薨,只剩下晋王是元皇后嫡子,胡家把胡令源安插到咱们这个小地方就是醉翁之意。”
袁弘德的话,听得梁博山等人都想滴汗了。
他却依旧没完,接着说:“徵武三年,除了清平案,还有一桩大事。”
宋渊:“姑父指得是太子薨?”
袁弘德点点头。
“外界都说那些梁柱之臣和陆驳先生被贬黜都是因为清平案,我看不然,其他人为了什么不好说,陆驳先生是太子和晋王的老师,
当初群臣争论该立太孙还是新立太子,陆驳先生说了一句‘天下未定,国赖长君’,这话举国皆知,这应该就是祸根。”
众人都茫茫然的看着他。
梁博山问:“妹夫的意思说咱们投靠晋王?”
晋王的封地就在府城,投靠晋王倒是近便。
袁弘德笑了:“咱们中最大的官是宋渊小侄,还只是个百户,就凭着咱们这些田家翁和商户,晋王只怕看不上眼,而且这样贸然站队,也非是良策。”
万一晋王夺位失败,晋王是皇子王孙,他或许能留下一命,追随他的人就只能给那个位子殉葬了。
“那怎么办?”众人追问。
袁弘德以问代答:“今上把这么大个儿子放到这儿,天高皇帝远的,他能放心得下吗?”
宋宏盛:“不都说许巍是皇上派来监视着晋王的嘛!”
许巍,曹国公许平贵的次子,许氏父子徵武三年打下晋地之后,许巍就带兵驻守此地。
任都指挥使。
同年,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晋王被封为晋王迁往封地。
民间流传是变相软禁。
六年来彼此之间一直都不和谐,每每相见总是红眉毛绿眼睛。
袁弘德对宋宏盛的说法嗤之以鼻:“道听途说罢了,真若如此,胡令源就不需要隐瞒身份来了,
他们把晋王当成心腹大患,暗中用卑鄙手段剪除他的羽翼,就足以说明晋王还有底牌。”
又说:“现在郑家和他的主子一样,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副花团锦簇,实际这些繁华不过是空中楼阁,随时会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胡贵妃生的那个黄口小儿,是天下平定之后出生的,尊贵是尊贵了,那些跟随今上打天下的,哪一个会服他?
晋王再不得今上欢心,毕竟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先太子体弱多病,晋王骁勇善战,周家的江山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言外之意,所以老皇上才会如此忌惮这个儿子。
无论是立太孙还是立其他儿子做太子,不过是其他人比这个儿子顺从听话好拿捏。
只是这些话太过大逆不道,不能言说。
“许家也是跟着老皇上打江山的那些人之一,即便不对晋王臣服,开国元勋的骄傲也使得他们不会跟胡家这样的跳梁小丑眉来眼去。”
由许巍出手,这件案子或许不会完全大白于天下,但是他们这些涉及其中的人应该都安全了。
这是一个曲中取直的折中之法。
宋渊:“小侄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安排。”
宋渊去做安排。
袁弘德叹道:“只是陆氏和她那小儿的冤屈,只怕要石沉大海了。”
宋宏盛道:“害他们的又不是咱们,咱们自身都难保,当然得先自保,你就是给他们申了冤,他们还能活过来不成?你这人就是娘们唧唧的。”
劝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人更加郁卒。
宋宏盛也不管他是不是更郁卒,急着跟侯广澈兑现好处。
“马上春节了,咱们把账算算该各自回家团聚去了,我们这些当叔叔大伯的就不耽误你了。”
谁说他不会说好听的话?
这一串套话不是说得挺溜?冠冕堂皇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侯广澈:“这个……?”
他想说事情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
但是觉得说出来太伤和气。
只得推脱:“长安客栈暂时不好变动,怕惊扰了对方,银子小侄身上没带这么许多,得捎信让家父使人送来,
不过镇上的那处宅子可以先转到叔父名下。”
宋宏盛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侯世侄还没去过俺家吧?”
侯广澈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目的,只能照实回答:“确实不曾去叔父家中拜访过。”
“正好,去俺家住些日子,让你叔父俺也尽尽地主之谊,你婶子都埋怨俺了,说侄子你大老远来了,不请去家里住些日子,太失礼了。”
土匪的嘴脸暴露无遗。
侯广澈:刚才说不耽误俺回家团聚的话是他说的吧?
这是被扣留这里当人质了,非得等到银子到了不能放人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做商户的,经年南来北往,回不回家团聚倒是不是特别注重。
他也想留下来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这件案子的最终结果。
所以从善如流道:“既然叔父相邀了,俺就去叔父家叨扰些日子。”
侯广澈是送钱的财神,袁弘德却是来分钱的,因此宋宏盛的态度也不同。
对袁弘德说:“你也出来那么长时间了,我就不请你去俺家了,俺妹妹在家估计也等得心焦,你赶紧回去吧!”
吩咐梁家的下人:“把礼备厚点,给俺妹夫套车送家去。”
等马车徐徐启动了,他又想起一事:“等等。”
车夫赶紧拉紧缰绳。
“初二别安排其他事啊!俺让人去接俺妹妹。”
袁弘德盘算着,武将的家眷一般都扣留在京里,他爹娘也在京城,许巍就算不亲自回京过年,也会派人送年节礼去京城。
剩下的这些日子,足够许巍把事情调查清楚,然后把书信托给送年节礼的人捎回京城呈给他爹了。
曹国公以衷心无私著称,晋地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上报。
因为是直达天听,过完节,这事就该尘埃落定了。
回到家,袁弘德跟陶氏捡着能说的给她说了当个解闷的闲话。
“……咱们家往后就没事了,就是可怜了陆驳先生的女儿跟外孙,陆驳先生是天下文人的表率,这事若翻出来肯定是轩然大波,估计还得捂着,不会公之于众……。”
陶氏唏嘘一番。
转眼间就到了年根底下。
080、裹尿布的惹不起
进入小年,学里也开始放年假。
袁弘德带着年节礼和几个侄曾孙,分别给学堂的山长杨举人和诸位先生拜了年。
杨山长和诸位夫子都说明年袁伯驹可以靠童生试了。
走了亲戚串了朋友,置办好年货,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八,蒸馍馍,贴花花。
陶氏她们在灶间忙活,袁弘德带着晚辈开始扫撒贴窗花。
蒸好的枣花馍馍放在桌上炕上放着,等放凉以后收到收拾干净的缸里,初六之前都不会再蒸馍馍了,都是吃这些馍馍。
袁弘德一转身,就看到袁明珠爬到了枣花馍边上,手里拿着一只兔子形状的馍馍,用七颗兔子牙啃着。
已经把个兔子枣花馍啃得囫囵半片的。
兔子尾巴本来就短,此时尾巴已经给啃没了。
袁弘德给吓得脸更黄了。
其他人也觉出异样转身,全都看到馋丫头吃东西的这一幕。
袁弘德伸手,示意大家不要一惊一乍的,千万别骤然出声,万一吓着他们家明珠,再被枣核卡着她就糟了。
大年根下,出点啥事得要了他们夫妻俩的命了。
袁弘德:“俺们明珠喜欢吃兔兔啊!能不能给曾祖父尝尝?”
狼外公似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袁明珠看看落满牙印的馍馍,再看看曾祖父一脸期待,她也吃饱了,往他那边递了递。
袁弘德把枣花馍拿过去,其他人一拥而上,把其它的馍馍端走。
所有人如临大敌,绝对不能再让她靠近馍馍半步的架势。
袁明珠:……,好吧,馍馍也是危险品。
袁弘德抱着她,站在旁边看着贴窗花。
陶氏进来,看到那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馍馍,“还没点红点,没敬过神怎么就吃了?”
众人集体:……
袁务川:╮(•́ω•̀)╭俺不敢说实情,别问俺啊。
袁树:(´-ι_-`)俺是一棵树,俺不吱声。
袁伯驹兄弟:←_←→_→(⇀‸↼‶)(<_<)面面相觑。
见众人这样,陶氏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
不过裹尿布的惹不起!
陶氏没有抓着这事不放,拿了之前剪窗花剩下的红纸的碎边角,放到碗里加了些水,把红纸上的红颜色浸泡下来。
给袁少驹他们三个小的各拿了一双筷子,吩咐他们:“给馍馍上点上红点。”
这个活计是家里小孩子的专利,其他人也不会争抢。
三个小孩笨手笨脚的把馍馍上的红点都点好,红水还剩下不少。
陶氏拿着筷子:“别动啊,站好了。”
挨个给额头上点了个红点。
袁弘德也抱着袁明珠凑过去,“给俺也点一个。”
袁珍珠带着弟弟们跑到水缸边上,对着水缸照自己额间的红点。
一个个觉得自己美得跟西施、宋玉似的。
杜氏看着孩子们,觉得很是满足。
袁家孩子们无论是容貌还是礼仪,都无可挑剔。
村里已经好几家跟她搭话试探了,有想跟他们家结亲的想法。
都被她以“孩子们的亲事得跟叔祖商议”为由婉拒了。
袁伯驹过完年也才十二岁,男娃不是女娃,晚几年再说亲也来及。
杜氏把一副饭菜放到食盒里,喊丈夫:“伯驹爹,饭菜准备好了,给娘送去吧!”
钱氏被软禁在前面院子里以来,都是袁务川父子给她送饭。
袁树闻言,接过食盒拎在手里。
袁弘德说:“伯驹你们也跟你爹一起过去吧,也尽尽孝心。”
袁伯驹明年要考童生试,人品上不能有瑕疵。
袁伯驹把食盒拿过去,带着弟弟们过去。
袁白驹抬头看看站在旁边未动的袁珍珠,松开袁少驹拉着他的手。
袁弘德跟陶氏说起过节的安排:“年货基本上都备齐了,我回头拟个菜单,年夜饭和初二的菜就照着菜单上安排吧,
初二咱们得去宋家走亲戚,让务川他们留在家里,槐花一家估计得来。”
陶氏问:“去宋家几个小的都带着吗?”
已往为了教导袁伯驹兄弟人情往来,有什么事袁弘德都带着伯驹和仲驹。
袁弘德沉吟片刻。
过年的关系,若是把孩子们都带去,宋家不仅得给见面礼,还得给每个孩子都备上压岁钱。
要是把孩子都带着,拖家带口的就跟故意去要压岁钱似的。
说道:“只带珍珠几个小的吧!”
又说:“我准备了一些银锞子和成色新些的大钱,你回头都带上,照着宋家给珍珠他们的数给他们家孩子回礼。”
要不怎么老话说肩膀一般齐的是亲戚。
只这逢年过节到一起,大家互相给彼此孩子压岁钱就让家庭境况不怎么样的人家为难。
虽说压岁钱跟换钱花差不多,左手倒右手的事。
但是也得提前把钱备好,总不能人家给了钱你从孩子手里拿过去再给人家孩子吧?那也太失礼,太没面子了。
陶氏是个不操心的,得袁弘德色色俱全都想到备好。
年夜饭这顿,钱氏被从小院里放出来。
许是这些日子关着,看着脾气倒是好了许多。
袁明珠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就看到她穿着过节给她添置的簇新的衣裳,头发才洗过,抹了桂花油,梳得溜光水滑的。
除了嘴巴眼睛还歪斜着,看着倒是比没病之前还白胖了些。
袁务川和袁伯驹一边扶着一只胳膊把她扶进窑洞,杜氏给她把凳子放好:“娘,坐下,坐这儿。”
钱氏半天才扭头看着她,杜氏拍着凳子示意她坐,“坐下,还得一会才能开饭,先坐下等一会。”
袁明珠看着她眼珠子转的都把一般人慢半拍,知道她是上次摔了以后真摔傻了。
心情有些复杂,倒是说不上同情,毕竟她是自作孽才落到这副模样。
也说不上高兴,一家人自相残杀怎么都算不上高兴事。
钱氏反应慢,却也没傻透腔,等看到袁明珠拿着个布老虎坐在炕上的时候,眼睛都冒火。
到底舍不得浪费好容易出来的这一趟,还指望着表现好点以后多些出来的机会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恢复以往的地位,收拾这个妖孽还不是轻而易举?
耷拉下眼皮,把眼睛里的怒火掩藏好。
没看到袁白驹已经发现她瞪向袁明珠像是要噬人一样的目光。
袁白驹站到炕边上,想要替袁明珠挡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眼光。
只是个头实在太矮,不足以成为保护者。
摆上供桌祭祀过祖宗,一家人围在袁弘德他们的窑洞里,分成两桌开始吃年夜饭。
长了七颗小牙,还有两颗牙正努力冒头的袁明珠现在也在饭桌上有了一席之地。
虽然她的位置是坐在袁弘德或是陶氏腿上,让他们抱着,而且饭桌上大多数东西她只能看不能吃。
今天这顿饭袁明珠是被袁弘德抱着吃的。
钱氏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她自己反应迟钝,她恶狠狠瞪袁明珠的样子总是掩藏不及,全家人都看到了。
袁弘德为了这顿饭吃得安稳,大过年不想横生枝节,就把袁明珠抱到他们那边桌上,让她躲着点钱氏。
瞪不着袁明珠了,钱氏才消停下来好生吃饭。
吃一口菜眼泪汪汪的,再吃一口饺子泪涕横流。
一顿饭对于这张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吃了饭陶氏赶紧吩咐袁树:“小树,你娘身子骨不好,就别让她守岁了,趁着天亮,你赶紧把她送回前边去,把炕给她烧热乎点。”
送走了钱氏,陶氏让杜氏帮手把饭桌上的饭菜并到另一桌去。
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以后擦干净,铺上桌布。
把叶子牌拿出来,说:“今天不能早睡,你们玩一会牌吧。”
各种牌技,袁家的规矩是不能沉迷,但是也不能不会。
不然出去行走与人交际上不得台面。
袁弘德带着众人玩牌,有上桌玩的,有围观的。
桌面上换了几回人,最后变成陶氏带着杜氏他们玩。
袁弘德坐到炕上跟袁伯驹摆上围墙厮杀。
袁弘德的棋艺袁伯驹拍马也赶不上。
袁弘德一边跟他下棋,还有余力关注着陶氏那边牌桌上的情况。
“我又赢了,”袁叔驹把手里的牌放下,又一次大声宣布着。
虽然就是闲玩,也没有彩头,但是接连输了好几把之后陶氏也恹恹的,提不起劲头。
坐在炕上玩着玩具的袁明珠和袁白驹都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都扭头去看曾祖父的表情。
就看到袁弘德看着那边眉头微皱。
袁明珠心说:这傻小子,以后出门应酬也这么没眼色谁的牌都敢赢,非吃亏不可。
袁家的规矩,赢袁弘德没事,赢陶氏不行。
当然,凭着众人的能力,能在袁弘德手下讨便宜的还没成长起来。
没看到袁伯驹和袁仲驹头对着头一起讨论着二打一跟他下棋,袁弘德执白让他们五子,他们执黑先行①依旧全败无胜。
等那边再次传来袁叔驹宣布他又赢了的时候,袁伯驹也终于关注到那边。
给袁仲驹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救场,制止那个傻小子继续没眼色的赢下去。
袁仲驹下炕趿拉着鞋,顾不上提好鞋就走了过去。
“我玩一会。”
袁叔驹正因为连着赢玩得兴起,不怎么情愿把位置让给他。
被他拉着后领给提溜了起来。
袁仲驹做下去,才顾得上把鞋子提好。
拿着手里的牌看了一遍,或许是今天的牌局旺这个方位,拿到的牌特别顺。
打牌想赢费脑筋,但是牌太好了想输也同样费脑筋。
各自打了几张牌之后,正逢着陶氏出牌,这张牌真是袁仲驹缺的那张。
袁仲驹没拿,而是不动声色的丢出去一张。
旁边看牌的袁叔驹急了:“欸……。”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感觉谁踩了他一脚,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袁仲驹慢条斯理的教导着他:“观棋不语真君子,看着就行,别说话。”
袁叔驹知道自己的脚就是他二哥踩的,不服气也不敢嚷嚷,只能嘟囔:“这也不是下棋。”
袁仲驹再次把成了一铺的牌打了一张出去,依旧慢条斯理:“道理是相通的。”
坐在陶氏上家的杜氏打出去一张牌。
陶氏对着自己手里的牌看了半天,欢喜的说:“等等,这张我要了,我赢了。”
杜氏看着自己手里拆得七零八落的牌,松了一口气:呼,终于赢一把了。
杜氏:“叔祖母,看来你那个方位要转运了,待会让俺坐一会,让俺也赢一把。”
陶氏心情正好,十分爽快:“中,下一把让你坐这边。”
有袁仲驹和杜氏给她喂牌,陶氏没什么悬念的又赢了一把。
不待杜氏说什么,起身道:“你也过来坐一会,这个位置看来真不错。”
杜氏喜滋滋的坐过去,搓搓手:“俺也赢一把。”
结果依旧是陶氏赢,杜氏嘟着嘴:“看来今天的好运气都围着叔祖母您转了,您坐哪个位置它就往哪跑。”
陶氏哪里会跟小辈争输赢,怕大年下因为打个牌娱乐一下反而有人不高兴,大家都轮换着有输有赢才好。
赶紧指着袁叔驹:“叔驹牌打得不错,过去帮你娘看着点。”
袁叔驹这会子也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站到杜氏身后,看到她把牌打得惨不忍睹也没有再吱声。
又让陶氏赢了两把之后,大家才轮番赢了几次。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陶氏说:“叔驹过来帮我玩一会,我去把饺子下了,再吃一点过会就差不多能睡了。”
杜氏上桌玩的目的就是捧着她开心呢,一年就这一回,哪里会让长辈去干活自己跟大爷似的坐着,忙说:“俺去就行了,叔祖母你坐着带他们再玩会。”
饺子早都包好放着呢,烧开水煮熟就行,并不麻烦。
陶氏也知道不麻烦,就没有坚持。
只是吩咐袁树:“小树你去替伯驹娘端着灯,看着脚底下别绊倒了。”
杜氏煮好饺子,大家分食了以后又玩了一会消消食,就各自回了窑洞安歇不提。
注①,现代围墙执黑先行,因为黑方先走占了便宜,所以人为规定黑方局终时要给白方贴子。
中国古代围棋是黑白双方在对角星位处各摆放两子(对角星布局),为座子制,由白方先行。
黑鱼为了直观,防止大家看着糊涂,这里的规则按照现代围棋的规则写的。
081、起得比鸡早……
虽然睡得晚,大年初一这天却是不能起晚的。
起晚一天懒一年,即使没有重要事情,这一日的行程也排得满满的。
当然,这些规矩并不约束家里的几个小的,他们四个正在陶氏的窑洞里酣然大睡。
正月里忌针黹,所以这一个月就像女人们的法定节假日一样,忙了一年的主妇们终于能歇一歇了。
陶氏跟杜氏坐在炕上,一边吃着小食,一边小声说着话。
陶氏:“明天我把这四个小的带着,你在家也能轻省些。”
杜氏顺着陶氏的目光看向炕上并排睡着的四个小的。
额头上红点还在,一群臭美的小东西昨天晚间洗脸的时候都着重交代不要把额头的红点给他们洗掉了。
别说,看着还真俊,一个个跟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似的。
陶氏看看天色,不能再睡了,得起来吃点东西。
挨个拍着小屁股给拍醒:“起来了,起来吃点东西跟你们曾叔祖去看庙会。”
袁少驹一骨碌坐起来,迷迷瞪瞪就拿着棉衣就往自己身上套。
大年初一的庙会十分的热闹,非常具有吸引力。
会有各种杂耍百戏,还有各种美食,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庙会离得并不远,就在龙尾沟那边。
庙已经不在了,只有一处遗址,前朝时候最后一位大和尚圆寂之后,庙就渐渐破败下去了,不过庙没了庙会却保留了下来。
不过这一切跟她没有关系,袁明珠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如果她还是曾祖父酒葫芦里寄身的一抹幽魂的话,或许这事还跟她有点关系,现在她有了肉身,这一切就跟她无关了,除非等她再大一点能跟着出门。
袁明珠听到曾祖母叫起床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翻了个身,把小屁股换了个方向对着大家。
等到了下午,大门外传来人声,还有敲击木头的声音。
正在吃着鸡蛋羹的袁明珠竖着耳朵听了听,知道是去庙会的村民陆续回来了。
敲击木头的声音是一种木头做的小玩具推车发出的。
不一会,袁弘德他们回来了,也买了一个那样的会发出“咯嘞”“咯嘞”声响的小玩具。
除此之外还有黏着各色染色鸟毛的玩具鸟,柳枝编的小花篮……。
袁白驹把一只泥叫叫给了袁明珠。
还示范了一下怎么样才能吹出响声。
袁明珠还不能玩这个。
陶氏看着袁白驹殷切的目光,只得只能替她接过去,让她拿在手里玩一会,之后放到炕柜的小抽屉里。
“妹妹很喜欢呢,等妹妹长大一点拿出来给她玩。”
袁明珠无奈的想着:谁让你不会说话来着,就算是那个泥叫叫只能发出单一又刺耳的声音,说你喜欢你也只能喜欢。
所有去了庙会的,叽叽喳喳说着在庙会上的见闻。
“有一个人肩膀上站着一个人……。”袁少驹年纪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背棍表演的情形。
只能比划着:“就这样,这样,走来走去。”
学着看到的表演甩着并不存在的水袖。
逗得大人们乐呵呵的。
袁家的年过得欢乐祥和,袁大牛家就过得鸡飞狗跳。
张氏仗着肚子里怀着个金蛋蛋,把自己当圣母皇太后了,躺床上哼哼唧唧着要求超家庭成员待遇。
家里饭菜都没人做,只能瞎凑合着,过节吃的反而没有平日好。
冯氏婆媳天天为着谁干活多谁干活少争吵。
就算是这样,袁铁栓也没敢再去尹桃花家。
尹桃花家离着五渡屯的集市近,每年过节要去集市上摆个摊卖饸烙面。
今年尹桃花的大哥大嫂都相继病了,干活的人手不够,捎信来想让他这个未来女婿去帮几天忙。
接到信袁铁栓找了个借口推脱过去,没愿意去帮忙。
袁铁栓是让秋收那会给吓怕了。
他去袁家帮忙,尹家根本没把他当女婿待,整个把他当驴使唤了。
不对,还不如驴呢,驴得花钱买,人不用,所以驴还能歇歇,他一会都不能歇。
在尹家那些日子,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猪差。
去得时候虽然不白,但是也不黑,而且不瘦,回来以后又黑又瘦,整个人跟昆仑奴似的。
那次以后,再也不敢把去帮着岳家干活当成逃避干活兼混些好吃食的手段了。
袁铁栓爷几个挤在一张炕上躺在睡懒觉,对外头冯氏婆媳的吵架声充耳不闻。
冯氏把马勺在灶台上敲得棒棒响,一边往外头盛着面疙瘩汤,一边咒骂:“怎么就没懒死你,怀个娃就跟怀了金蛋蛋似的,
俺这么大岁数还得倒过头来伺候你,俺命真苦啊,怎么就选了你做儿媳妇……。”
袁大牛对张氏的肚子寄予厚望,也让张氏母凭子贵有恃无恐。
隔着窗户回嘴:“你个老东西,干得多大点活就这么抱怨,以前俺天天干说过什么了?
大过年的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些死了活了的话,你也不怕犯忌讳,心又毒又狠,俺看你就是不想儿子孙子好。”
冯氏就是骂顺口了直接骂了出来,忘了过年的忌讳了。
张氏说完,冯氏就哑了,这次确实是她理屈。
张氏一看她婆婆哑火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更是觉得这是翻身的机会。
学着往日冯氏的模样,把头发抓乱衣裳扯皱,往门槛上一坐,拉着长腔嚎开了:“俺伺候一家老的小的十几年了,
就这两天身上不得劲少干了点活,就遭你个老东西咒俺啊,大过年的都不让俺消停,俺看你就是巴不得俺有个三长两短。”
屋里袁大牛再不能装没听到了,而且他还等着张氏肚子里的女娃帮他挣家财呢,张氏说的三长两短让他听着不顺耳。
张氏和孩子的死活他不在意,他在意万一有点意外他用来挣家财的摇钱树就没了。
心里埋怨他娘干点活就找茬生事,太不省心了。
从炕上爬起来,披上老棉袄,站到门口:“这么冷的天坐外头嚎啥呢?赶紧进窑洞里去。”
虽然没直接针对冯氏说话,也表明了向着张氏的态度。
冯氏心里哇凉哇凉的,儿子一直跟她一条心她没觉着什么,猛然一倒戈,让她接受不了。
冯氏难受,张氏也不舒坦。
她脑子差点火候,听不出好赖话,以为袁大牛是在指责她给冯氏撑腰。
张着嘴不知道该继续撒泼,还是该偃旗息鼓乖乖滚回窑洞去。
权衡了一会,觉着她也是快做婆婆的人了,三月里新媳妇就进门了,再被这么呼来喝去的,新娶的儿媳妇只怕都不会拿她当人待。
她前半生受完婆婆的气,后半生再受儿媳妇的气,想想都气闷。
绝对不能这样,得做出改变。
主要这阵子她仗着肚子强横起来了,冯氏的气势弱了,让她觉得婆婆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怕的。
婆媳之间,本来就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坐在门槛上的张氏想着这些,往地上一滚,拿拳头锤着自己的肚子:“生啥生啊,俺怎么就想起来怀这么个孽种啊,
要是不怀她哪里的这些事啊,屈死俺了呀,俺是那不顾家人吗?就因为怀着这孽种,俺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
一大家子没一个心疼俺啊,俺难受成这样了,在炕上都起不来身还得干活,少干点活就得大年底下的咒俺死……。”
眼泪鼻涕糊了一手一脸。
袁大牛嫌弃她脏,又怕她伤着肚子里的金蛋蛋,只得喊几个儿子:“把恁娘扶起来,别让她伤了恁妹妹。”
袁铁栓几个互相推搡着,谁都不愿意先上前。
张氏就是吓唬袁大牛呢,哪里会真伤害她肚子里的护身符,被儿子们扶着,半推半就的站了起来。
不过依旧倔强着不愿意回窑洞里去。
她这是将袁大牛的军呢。
袁大牛一看,今天不说他娘几句估计没办法终局了。
“娘,你啥意思嘛?铁栓娘往日待你不薄啊,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她就这一阵不舒坦你还得攀比她,你那心咋长的?”
说了两句,说到张氏的心坎里了。
这么多年丈夫都没向着她说过一次话,她跟更不愿意回窑洞里去了,还想听袁大牛多说几句。
袁大牛本来打算避重就轻说两句拉倒,不提大过节的咒人的事,但是看着情形不说不行。
只得又说:“生的难道不是你的孙男娣女啊,大年初一你这么咒铁栓娘,有你这么做老人的吗?”
又说了几句,张氏跟听上瘾了似的,还是不肯回窑洞。
可是话不能再往深了说了,倒不是怕被人说不孝,而是还得靠他娘维护他在这个家里绝对权威的地位。
真把他娘得罪的狠了,他娘以后不向着他替他收拾张氏就麻烦了。
而且他接受的冯氏平日灌输的教导就是女人不能太惯着,太惯着就爬到他头顶去了。
觉得张氏有点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
脸一板,说:“行了,都散了吧,一点事吵个没完,一让干活个个都难受,吵架倒是来劲了。”
把吵架的婆媳俩给撕掳开。
躺炕上没觉着饿,这会爬起来动了一会觉得饿了,问冯氏:“饭做好了吗?”
冯氏:“好了,来吃吧!”
儿子都是好的,儿子不好都是媳妇挑唆的。
冯氏对袁大牛非常包容,被教训了也不记恨儿子。
袁大牛带着一群儿子喝了粗面做的疙瘩汤。
“娘,过年你连顿饺子都不包,能叫过年吗?”
冯氏:“俺不想包啊?给铁栓娘让她去买肉的钱,她就买了这么一小条肉回来,年夜饭炒菜都没够。”
拿着手指比了细细的一条缝。
暗示张氏昧了买肉的钱,导致家里没法包饺子。
袁大牛也知道原因,往年能从老袁家那边顺点年货回来,花钱当然少,今年那边防他们跟防贼似的,手指头把得紧一丝一毫都不往外头漏。
袁大牛不接茬,呼噜噜把面疙瘩汤喝了,抹抹嘴回去躺炕上了。
心里更坚定了生女儿的决心。
排除万难,一定得生个闺女出来,不能好处都让袁树家的那两个小妮占了。
张氏还拿乔等着人去叫她吃饭呢,等了半天,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没吃饭。
袁石栓和袁木栓甚至为了抢最后一点面疙瘩汤差点打起来。
张氏等不得了,饿得受不了跑出来吃饭的时候,锅碗瓢盆里早跟刷过了一样干净了。
张氏气得咬牙,觉得是冯氏故意给她小鞋穿,故意不让人喊她。
理直气壮的找到袁大牛:“你们一个个都吃饱了,一口稀的都没给俺留,想饿死俺啊?”
袁大牛理亏,他是真没有一家人到齐才能吃饭的意识,只要他吃饱,不管其他人死活。
张氏不能得罪,还指着她一举翻身呢。
忙向冯氏要了一只鸡蛋给她。
“你自己再做点吃,别心疼东西,生闺女重要。”
张氏拿了鸡蛋就忘了被慢待的事,专门给自己烧了一碗面疙瘩汤,不过放的细面,还卧了个白嫩嫩的荷包蛋。
初二这日,宋宏盛使了大儿子,借了梁家的马车过来接陶氏。
宋渊带着手下的一个小校,一大早就出发。
马车的脚程快,半拉上午就到了。
宋渊得了梁博山的嘱咐,让把袁家的伯驹也带上,他们要好好考察考察。
听陶氏说只带几个小的,马上说:“好容易过年走趟亲戚,哪能只带小的,都去,都去。”
热情的拎着袁家的其他孩子,一股脑都给塞马车上。
还好来的是一辆双驾的马车,能拉动这么些人。
082、拔毛
宋渊太热情,不由分说就把袁家的孩子们往马车上提溜。
袁氏夫妻只能相视无奈一笑,默许了他的行为。
梁家的马车是两驾的马车,外观看着倒是不显,里头装饰却十分精致,不仅精致还十分宽敞。
比宋家的马车好。
袁弘德夫妇带着几个孩子坐在里头也不显拥挤。
梁博山的位置紧要,虽然品阶不高,收入却可观,不似宋家人,品阶有了,却是在军屯里,能管着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土坷垃地。
如今天下太平,兵械入库马放南山,除非地方上有事求助,其余时间就只能种地。
地方求助之事也没有大事,了不起就是之前五柳村雷劈死人这种事。
几年下来,原本的军械这些年丢失加上损毁,配备都不齐全了。
如果不是还是军籍,平日还会操练,可谓跟民没有区别了。
这次是袁明珠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出门,马车路过一处街道的时候,指着车厢上挂着帘子的窗口让袁弘德抱她过去看。
那里已经各有几个小脑袋挤在那儿了。
袁弘德的原则在遇到袁明珠的时候,总是打折扣。
他本来想让围着两边车窗往外看的孩子们坐好了,现在袁明珠也想看,他要说的话就不说了。
反正车厢里也没有外人,宋渊是自家侄子,不算外人,教规矩回家再教好了。
把袁明珠递给坐在窗边上的袁仲驹,交代他:“扶好妹妹,让她看两眼,别太靠近外头风冷。”
其实外头真的没啥可看的。
过年期间百业歇业,所有店铺门板都上着,并没有开门,路上只有来去的行人,还因为天冷风大行色匆匆。
袁弘德让她看了两眼,就是两眼,就让袁仲驹把车窗的帘子放下了。
“过来吧,外头冷。”
车厢底放着炭盆,燃着银丝炭,车厢里并不冷,暖意融融。
宋渊还以为袁弘德把袁明珠抱回去她得哭闹两声呢,没想到这孩子没哭没闹,还配合的扎着手方便她曾祖父抱。
再看袁家其他孩子,看了一会,袁弘德说外头冷他们就放下帘子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宋渊想着,难怪梁叔叔想要跟袁家这样的农户做亲。
两家的差距在外人看来非常大,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一般人家选的女婿家世都比自己家要强一些。
梁家这样看中家世不如自家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很少,有些还是被骗了的。
毕竟尚在总角的少年,除非慧眼识珠,很难看出有没有潜力。
梁博山请他父亲做媒,他父亲十分为难,怕万一以后袁伯驹不成器,他两边都难做。
宋渊一路观察着袁家众人,车子进了军屯。
从军屯里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宋渊下车,跟在小校身边拉着马前行,怕有调皮的孩子往马身上丢鞭炮惊了马。
车上一群老人孩子,小心为上。
有人跟宋渊问好。
因为宋宏盛早就在外炫耀无数回今天他妹妹妹婿回门,大家知道宋渊是去接人了,也没人问他打哪里来,只是好奇的看着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厢。
前故戎朝末年灾荒,后头又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逃难中走失死亡的人多不胜数,能在异乡团聚的凤毛麟角,得特别逆天的运气。
大家都跟在马车后头走,想看看受上天眷顾,拥有逆天运气的人长得啥样,好看不?还是有啥与众不同之处?
今天是初二,都得带着女婿回娘家,军屯里人比平日里少,就是这样,等到了宋家门前,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宋渊是军屯里军阶最高的,他家的宅子坐落于村子正中,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
宋宏盛兄弟三个,二弟在战争中战死,三弟如今驻守登州卫。
这处宅子如今就只宋宏盛这一房带着他二弟家的侄子们在此居住。
不过底下这辈子孙繁盛,两房加起来十一个子侄,子侄又生子,把偌大一处宅子挤得满满当当。
宋宏盛带着梁博山都翘首在门阶旁等着,家里儿孙子侄也不能待在屋里烤着火享福,都跟着站在外头等着。
不过有那么多等着看宋家姑奶奶何等人物的人陪着,大家也没觉得天寒地冻的难熬。
袁家人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呼啦啦的周围全都是人,怕不是全军屯里在家的都来了。
众人看着车帘撩起来,一个,两个,……挨个下来七个孩子。
然后才是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下来。
陶氏长相自不用说,不仅容貌出众,还自带一股温婉的气质。
不是如此长相,当年也不会招致那场大祸。
就见陶氏又转身,从马车内又接过一个小儿。
袁家大点的孩子穿着书生服,文质彬彬,小孩子穿着吉庆的服色,更显肤色如玉。
周围人嘤嘤嗡嗡的议论不断,说果然好相貌。
袁明珠听着让人汗颜的议论,心说:颜控果然什么时候都不缺。
袁弘德来过几回了,大家看着他下车就没人再下来,渐渐散去。
毕竟家家户户都得招待上门的姑娘姑爷,不能一直在外头看热闹。
宋宏盛迎了大家进门:“快进家里暖和暖和,外头冷。”
进了堂屋里,八仙桌上已经摆了各色糕点。
宋渊的夫人领着人给大家斟茶,安排座位。
说了一会话,互相给了压岁钱。宋宏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下人吩咐:“去把侯少爷请来。”
听得宋渊直想捂脸,想低头找个砖缝钻进去。
他爹这是土匪习性又犯了,把侯广澈拉来再拔一拨毛,让他给袁家的小辈送压岁钱呢。
袁弘德本来没想到,看宋渊的神情悟了过来。
不过过节嘛,无伤大雅,也未阻拦,面色未变的继续跟宋宏盛说话。
侯广澈早听到跟来的小厮说了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知道宋家今日大张旗鼓是为了接姑奶奶。
他们家的姑奶奶就是那位面色蜡黄的袁弘德的婆姨。
侯广澈对袁弘德充满敬畏,总得来说畏多于敬。
也是他算计人在前,看到人难免心虚。
突然听到宋家的仆人来传话,让他过去陪客。
听得他嘴角抽了抽,真是越怕见人越是躲不过。
他就是客居在此,还是被当成人质扣押在这儿的,他们家在此地有现成的宅子都不能去住。
主家接姑奶奶,他去陪的哪门子客?轮得着他去陪客吗?
也知道是被当成大雁来拔毛,吩咐小厮:“多带些银锞子。”
亏得他考虑到宋宏盛那副铁面皮火烧不透,防着他带自己出去会客,早早让小厮去银铺打了许多各色银锞子。
匆匆换了见客的大毛衣裳,跟着宋家的下人去了主院。
看着那一溜坐着的从高到矮六七个孩子,他家的小厮下意识的捂了捂装银锞子的钱袋子。
还好带得足够多,才松了口气。
侯广澈给众人见了礼。
寒暄了数句就示意小厮把钱袋子给他。
“过节,给孩子备了点薄礼,不成敬意。”
看他如此上道,宋宏盛捋着胡须笑道:“让贤侄破费了。”
挨个给袁家的孩子递了一对银锞子。
袁伯驹看向曾叔祖,袁弘德轻轻颔首,袁伯驹才带头上前道谢接过。
挨个发了银锞子,只把袁弘德怀里抱着的袁明珠给落下了。
主要她没站在孩子这一堆。
而且外头天寒地冻,侯广澈也不了解袁家的内情,没想到袁弘德会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走亲戚。
好像大家都把她忘记了。
袁明珠:看着一只得一两呢,她的二两银子没了。
还是袁白驹义气,看她没有,跑过来把他的分出来一只给她:“给妹妹一个。”
新铸的银锞子,铸成笔锭如意的形状,小小的亮晶晶的,十分小巧可爱。
袁明珠不待曾祖父说什么,接过去攥着。
宋宏盛:“还有一个,把我们明珠给落下了。”
他对袁明珠对亮晶晶的银子情有独钟印象深刻。
觉得这孩子跟自己特别对脾气,都喜欢银子。
侯广澈赶紧往外掏钱,准备给袁明珠补上。
宋宏盛一点都不待客气的:“委屈我们家妮儿了,都有就是没俺的,得多给俺两个。”
侯广澈:……
遇到这样厚颜之人能怎么办?还能真如他说的多给两个?
掂量掂量手里的钱袋子,估摸着也没多少了,直接把钱袋子一并递了过去。
“是小侄的错,这孩子看着都喜庆,俺居然没看到。”
说着奉承话,面上一点异样不显。
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袁弘德抬眸看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有张仪苏秦之才。
吃了午饭,女人们挪到后堂聊天去了,男人们撤了残席上了茶说话。
袁明珠八爪鱼一样巴着她曾祖父,想留在这边蹭听。
袁弘德对陶氏说:“我抱着吧,你跟她们说话去。”
几家的孩子也都一起去外头玩。
袁弘德对侯广澈印象有所改观,邀了他留下说话。
年后之前那件事就该见分晓了。
一旦这事了了,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就是他们跟侯家做交割的时候。
原本他是打算着接手过来自家经营。
不过这次年前去拜访杨举人,杨举人和夫子们对伯驹的学业水平十分赞赏。
他就改了主意了。
别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却不以为然。
他原本打算着自家先做一两代商贾也无妨,赚上足够的身家再想法子改换门庭。
如今伯驹是读书的料,再做商户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走科举才是改头换面最快的捷径。
这样说来,他们三家没有一个适合站在前头去经营生意,对外就得找一个代言人。
袁弘德想要拉拢侯广澈入伙,合伙也罢,为他们推荐合适经营的掌柜的也罢,得靠着侯家了。
不过,得侯广澈给他们送一份入伙的投名状。
端看这份投名状的分量,决定他能得多少利。
袁弘德:“我估摸着,年前许侯爷就该把消息跟年节礼一起送进京了,国公府年后就得送信回来。”
梁博山:“嗯,差不多,我年前照着你说的,以过节防止出纰漏为借口天天亲自盯着,看到都司府的人走的去京城的道。”
侯广澈神色微动。
他以为许巍的信件会走驿道,一直让人盯着驿道。
一直没有消息过来,他还以为事情出了岔子呢。
就没想到许巍也会走他自家的路子传递消息。
晋地是国公府的地盘,许巍还如此谨慎,只怕年后回来的消息也不会走驿站。
宋宏盛不关心过程,只关心结果,问:“这回皇上会怎么办?会拿谁开刀?”
083、糟老汉
皇帝老儿虽说也被百姓称为圣人,但是,他毕竟不是真圣,年岁一大,跟民间的一些糟老汉一样,怕死又好色。
老夫少妻,怕不得把那小老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且还需要拿胡贵妃一系来制衡年长且在军中有人脉的成年皇子们,更不会动胡家了。
袁弘德笑笑,说:“不管拿谁开刀,总得拿软柿子捏。”
对小老婆嫡亲的哥哥,肯定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宋、梁二人追随今上的时间在在座的人里最长,最了解他,闻言嘿嘿笑了。
宋宏盛:“这样说来郑弈泰一家死定了?”
众人都以为然。
梁博山:“大哥,大过节的说点吉庆的事,别说这个了。”
宋宏盛浑不在意的扬扬胳膊道:“这算啥?你就是越来越迂腐,咱们以前大过节的还杀人呢,不也没怎么嘛,是咱们杀别人,要俺说杀的越多越好。”
梁博山无奈的闭上嘴。
跟他个前土匪头子说什么都没用。
侯广澈和宋渊是小辈,这个话题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坐在角落里装背景板。
袁弘德暗自摇头,对宋宏盛的狗脾气很头疼,却不能不说话,这会只有他能负责转变话题。
问侯广澈:“你们家是怎么打算的?以后这边的生意还做不做?”
被突然提到名字的侯广澈微愣了一下,许多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叫嚣着告诉他这是个机会。
袁明珠觉得这个给了她好多个银锞子的人还不错,得了人家的好处得帮帮人家,决定帮他多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本来安静做着蹭听的她扭动了两下。
袁弘德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看到并没有问题才抬头重新看向侯广澈。
趁着这会工夫,侯广澈做出判断和决定,看袁弘德和其他人都看他,正了正神色,说:“这边的生意因为之前出了勾连土匪那件案子,家里把生意全部停了,
当时也是断臂求生的无奈之举,如果族叔的冤情能昭雪,我们依旧愿意继续这边的生意。”
之前的生意断了两年,不是特别久,虽然会流失一部分老主顾,但是大多数主顾还是能继续联系上。
袁弘德只是点点头,未对他的回答做评论。
袁明珠也暗自点头。
现在案子还悬而未决,结果如何还不好说,全在京城金銮殿里那位的一念之间。
现在做决定还为时尚早,等结果出来再决定也不迟。
他们都是过江龙,得等郑家这个地头蛇倒了,所有人一哄而上把郑家瓜分完了之后,重新洗牌再看谁能成新的地头蛇。
她还是很看好宋梁两家的组合的,一方有权一方有人。
他们跟着至少能喝点肉汤。
背靠大树好乘凉,侯广澈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梁博山是因为家里穷,走投无路才投的军,娶妻生子晚,是天下初定之后才娶的媳妇,生的儿女。
他家大儿子只比袁伯驹大两岁,长女比袁伯驹小一岁。
这次过来宋家做客,他家长子梁丙暄的任务就是考核袁伯驹。
梁丙暄是县学的学生,扯着袁伯驹讨论学问。
他在这群孩子里辈分最长,其他人不好反对,只能跟着去了兵器室。
宋家是武将,没有书房,兵器室才是大家平常玩的地方,也只有兵器室地方宽敞,能容纳了这么多人。
听说袁伯驹今年要参加童生试,梁丙暄说:“童生试中最难的部分应该是做一首指定韵脚的诗。”
袁伯驹看他扯着自己一直提问,还以为他会让自己即兴作诗一首呢。
不过梁丙暄觉得自己是有分寸的人。
为了不使客人觉得被刁难,又想考校出他的真实水平,梁丙暄沉吟了一下问袁伯驹:“如今是过年,背一下跟年字同韵脚的字。”
袁伯驹真不知道哪里得罪的这位,走个亲戚还得被考校学问。
脸上带着笑,内心里装满各种表情包。
他平日学问做得扎实,这个倒难不住他,朗声背诵起来。
袁家的其他孩子看到他被针对,都围过来给他助威,没人看到袁白驹何时离开了兵器室。
主院那边屋内正在讨论,外头伺候的人得了吩咐不敢靠太近,见里头半天没有要茶,就躲到旁边耳房里取暖去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院子的门槛上翻进来,看到没人,站在门边上隔着棉帘子听里头的交谈。
听了一时,又原路返回了。
袁白驹回到兵器室,袁少驹才看到他进来,悄声问他:“你是去方便了吗?”
袁白驹摇摇头。
正在这时,那边传来叫好的声音,是宋家的子弟正在对练,引得众人喝彩。
因为这拨叫好声,袁少驹被吸引过去,忘了追问袁白驹去了哪里,梁丙暄也才放过袁伯驹。
小小年纪的袁伯驹,提前陷入被大舅哥刁难的序列。
却说女眷这边,一边吃着果脯蜜饯,一边喝茶聊天。
女人们,聚到一起定然是说儿女经。
说亲这种事,没成之前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尤其这种女家先有意思的更不好张扬。
宋家这边除了梁博山之妻高氏,只有宋宏盛之妻黄氏和她大儿媳周氏知道。
婆媳俩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往梁家大姐儿跟袁家几个孩子身上引。
渐渐的陶氏也有点品出滋味来了。
仔细往梁家的大姐儿看了,娉娉婷婷的小姑娘,面色红润,上身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袄子,下面是一条撒花裙。
正拿着一块蜜饯逗着他们家珍珠说话,指甲上染着蔻丹。
陶氏看着就有八玖分满意,不过这种场合不能挑明,得回去跟家里人议定了之后才能由袁弘德出面去议亲。
高氏看她含笑点头,也跟着陪笑。
歇了一会,外头天有些阴沉,看着像是要下雪。
此地的气候,过年期间总是有一场雪来应景。
袁弘德怕下雪路滑,跟众人告辞:“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让人给我送个信。”
高氏拖着陶氏的手:“姑奶奶过些日子去我们家坐坐,认认门,以后也能常来常往。”
回去以后跟梁博山说:“这桩亲事哪哪都不错,就是辈分差得厉害。”
梁博山:“那你啥意思,这亲事不做了?”
高氏实在被他气得够呛:“我就这么一说,你个榆木脑袋。”
女人的小矫情,男人们,尤其是武夫们理解不了。
回程依旧是宋渊带着小校去送的,到了五柳村袁家,袁弘德让陶氏拿了一个赏封给那小校,对宋渊说:“看着这天快下雪了,我就不留你了,车赶慢点,路上小心。”
回到窑洞里,陶氏一边伺候着丈夫换下走亲戚的衣裳,换上家常衣裳,一边把在宋家发生的事跟他细细说了。
那姑娘袁弘德也见过,确实不错,真说起来还是他们家高攀了。
“先别张扬,我私下里向宋大哥打听一下。”别是他们会错意了,自作多情。
家里还有陈袁氏在,夫妇俩不能久待在窑洞里说话,换了衣裳就把陈玉贵他们叫进来说话。
陈玉贵带着妻小给二老拜了年,磕了头,给了压岁钱,一家人热热乎乎的坐着说话。
照着往年的规矩,都是当天就回去。
今年因为等着袁弘德夫妻回来,天晚了,要在家里过一日。
陈玉贵也想跟叔祖说说话,说说今年的打算。
他们家人多地少,过完十五就得做打算了,这边能不能成他还不确定。
女人们去了灶间,又收拾了一桌菜饭。
“少弄点就行,都还没怎么饿。”陈袁氏客气着。
也不全是客气,过年期间家里饭菜油水足,再加上还备着各色小食,还真是都不太饿,俗称“年饱”。
因为过年,就没有遵循平日食不言的规矩,大家边吃边热热闹闹的说话。
陈家大郎问袁伯驹他们:“宋家的孩子们都玩啥?”
对富贵人家的生活很好奇,他们只是从小听娘讲过她叔祖以前家里的规矩和习俗,并没有真正见识过。
袁季驹:“没玩啥,就是有个大屋子,里头放了好多种兵器,他们就在那打架玩。”
袁少驹告状:“梁家的那人好没道理,跟学里的夫子似的,一直拉着俺大哥问这问那,
估计是他自己平日不好好学,怕过完了年到了学里夫子提问他答不上来,让俺大哥教他呢!”
童言童语惹得大人们发笑。
陈袁氏和杜氏就跟着追问梁家的孩子都怎么问的。
袁伯驹回答着,杜氏越听疑惑越大。
往叔祖那边看去,就看到叔祖跟叔祖母正对视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杜氏给大儿子夹了一筷子菘菜炖肉问他:“人家问你的问题你都答出来了吧?”
袁季驹抢答道:“俺大哥都答对了,那小子心服口服。”
杜氏也给四儿子夹了一筷子菜,说:“哦,赶紧吃,吃饱了去温书。”
袁明珠:傻小子,得好好温书,不然以后也遇到这样刁难你的大舅哥,答不上来就丢人了。
晚上天擦黑,外头就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袁树送他爹回前院,回来头上肩膀上就落了一层雪。
杜氏拿巾帕帮他掸雪,问:“下这么大?”
袁树:“嗯,明年估计还是好年景。”
杜氏有心想跟他说说大儿的婚事,不过看他没有说的意思,就把话咽了下去,她也怕是自己会错意。
第二天开门,外头已经落了半尺厚的雪。
依旧还在下着,天地之间苍茫一片。
陈玉贵帮着扫雪,陈袁氏帮着做早饭。
“雪这么大,只怕路上难行。”陈袁氏说。
“这叫做人不留客天留客,合该着你在这多住几日。”杜氏打趣她。
知道她担心什么,劝她:“雪要是这会就停了,这么厚的雪回去也不怕,雪还没停,你们又带着孩子,只怕不好走,
你公公婆婆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好回去,不会说啥的,你就安心住两天,等天晴了让你哥去送你们。”
陈袁氏切着菘菜点点头。
雪一直下了两日才停,陈玉贵又住了两日,等路上的雪被踩实在了才启程回去。
袁弘德递了草绳给袁树,让他们绑着鞋子防滑。
“路上小心着点。”
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上坡下坡多,平日里路就难行,如今雪天路滑更难走了。
前日就有村里人在井台那担水的时候摔了,胳膊撑着地了,肿的跟馒头似的。
一场雪下得杜氏亦喜亦忧。
好在傍晚袁树就平安回来了。
一场雪,直到过完元宵节才化完,背阴处仍旧能看到皑皑白雪。
元宵这日,袁家来了客人,是上回跟着赶车的那个小校。
袁弘德把人请进窑洞里说话。
原来是受命前来给他们送东西来了。
送了两盏灯和元宵等吃食,还有一封信。
084、惦记
袁弘德跟秦姓小校说了会话,弄清他的来意,起身站到窑洞门口,喊杜氏倒茶来,又吩咐做点吃的送来。
杜氏已经在泡茶,听到叫茶陶氏赶紧端了送过去。
过节的缘故,家里吃的都是现成的,也收拾了几样端过去。
秦姓小校坐在桌旁吃饭,袁弘德坐在炕上,把书信拿起来看了。
袁明珠也凑过去蹭着看了看。
信上说都司府的人轻车简从已经回来了,带着双骑,昨天傍晚过的潜下渡。
不管是算着行程还是傍晚过的潜下渡,亦或是带着备用的马,都说明并不是按部就班昼行夜宿,而是一路披星戴月疾驰而来。
不然今日才十五,加上之前的那场大雪,不可能这么快到达,另外,前面是五渡屯的驿站,在五渡屯投宿该早晨到达潜下渡,而不是傍晚。
傍晚到达,肯定是来人在三十里堡和五渡屯都没赶上宿头,或是有计划的未投宿。
信中提到,看到来人以后连夜使人去两个驿站问了,在三十里堡驿站确实是有人只换了马匹没有投宿。
袁弘德屈指敲着炕桌,袁明珠能感觉到他敲击的非常有节奏感又快意。
沉思了一会之后,袁弘德拿出文房四宝,研好墨之后,执起毛笔沾满饱满的浓墨。
写好的信晾墨汁,装进信封交给秦姓小校。
送走了人,袁弘德对陶氏说:“准备点干粮和两床被子,我晚间送后山的山洞里去。”
陶氏不安的喊着:“辰哥。”
袁弘德安慰她道:“不一定有事,就是防个万一。”
来到晋地以后,当时中原地区还在大乱,各方势力割据混战,他准备了这处避难的场所。
一共启用过两次。
一次是徵武二年,朝廷派大军攻打晋地。
另一次就是上次,有惊无险的过了关。
这次也是一样,有备无患。
陶氏去准备了。
到了晚间,袁弘德带着袁树和袁白驹,从小道绕到村子外围去了往后山的山道。
袁弘德驮着袁白驹,拎着那两床被子,袁树背着干粮等物。
这处藏身的山洞,家里的人都知道,若是出了危急情况,生死存亡之际,可以在这里藏身。
只有袁白驹不知道,这次袁弘德去送东西,趁机带他去一趟认认路。
袁白驹伏在袁弘德的背上,因为是月中,一轮明月又大又圆悬在半空中。
抬头看着白莹莹的月亮,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段画面:夜里,也是这样白莹莹银盘一般的月亮,有人把他从一条船上投进河里,
他在水里挣扎呼救,沉沉浮浮……。
或许是如今所处的环境安稳了,他的神经不再紧绷着,某些特殊的场景就会触发他的记忆。
就如那日,曾祖父说的那句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让他突然想起一个画面,一位姐姐神情焦急又惊恐的摇醒他,
告诉他:“小少爷,我说的话你记住了,记在心里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六奶奶死得蹊跷,你长大了去找舅爷,一定要替奶奶报仇啊。”
寂静的村子外围,西北风打着呼哨吹过,刮得树枝荒草如狂魔乱舞,呜呜作响。
合着远处山下隐约传来的人声,混杂成让人心底发紧的音符,像是来自于地狱的悲鸣。
加之想起了让他汗毛倒立的过往,袁白驹打了个冷颤,抱紧了曾祖父的脖子。
袁弘德脚步顿了顿,速度慢下来,问他:”是不是冷了?“
袁白驹闷闷的“嗯”了一声。
所有他不想欺骗家里人又找不到合理解释的事情,他都是这样含糊其辞的应着。
袁弘德问:“下来自己走一会行不行?走走就不冷了。”
又等到他嗯了一声之后,袁弘德把他放下来。
单手拎着装被子的包袱,另一只手牵着他。
袁白驹跟着走了一段,扭头看了看山下。
山下村子里,村民正在庆祝元宵佳节,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跟天色连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星星哪个是灯火。
他本就人小腿短,再扭头左顾右盼,速度更慢了。
袁弘德看到以为他也想去参加,怕他摔倒,告诉他:“下边是村里人在过元宵节,咱们快点,回去还能赶上。”
人类许多恐惧来源于未知,知道那些声音是来自于人类的活动,袁白驹就不怕了。
原本恐惧的事情也变得亲切,那些灯火里,有些也在为他祈福,万家灯火中,有为他等待的那一盏。
这世上或许暂时妖邪横行,人间正道只能避其锋芒,但是终于一天,他要去毁灭掉所有丑恶和肮脏。
“记住来的路了吧?”袁弘德问他。
怕他年岁小记不住事。
“记住了。”
袁白驹实际比袁少驹还要大一岁,只是他这一年流落在外,受了委屈了,不仅吃食供应不足,干的活也超出他这个年龄的负荷。
每天都跟大人一样早起晚睡,睡眠不能保证。
他的心智要比袁少驹成熟,袁少驹都能记住的路途,他肯定更没有问题。
袁弘德带着他们进入到山洞里,把带来的东西放置好。
就带着他们原路返回了。
袁树背着袁白驹。
袁弘德交代他:“这个地方不能告诉任何人。”
袁白驹:”妹妹也不能告诉吗?“
妹妹不应该算在任何人的范围吧?
如果这个世上连最弱小的妹妹都不能信任了,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袁弘德:......
“妹妹......,妹妹太小了,等她能自己走到这儿的年龄再告诉他。”
袁弘德斟酌着措辞,既不能给袁白驹灌输妹妹也是不能信任的想法,也不能让他在袁明珠还小的时候就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她。
防止袁明珠不懂事给泄露出去。
袁白驹则自动过滤掉曾祖父给设置的前置条件,觉得什么事都能给妹妹说。
进入村子范围,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村子里的人全都汇集到了村子中间的那条大路上,他们三个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篝火堆还燃得非常旺。
从火堆上传来噼噼啵啵的声音。
这个火堆被称为烧旺火,寓意新的一年百病不生红红火火。
看到他们过来,袁务川带着伯驹他们围过来。
看到他爹背着袁白驹,袁少驹也抱着他爹的腿,想让也背背他。
他爹走一步,他跟着挪一步,他爹停下来,他就抱着腿坐在他爹脚上,无赖得很。
袁伯驹看得好气又好笑,只能把他拉起来背着。
小孩子喜欢让大人抱着或背着,除了能感受到被宠爱的感觉外,还因为能提前用大人看世界的高度去观察世界。
尤其是这样人挤人的群体活动的时候,站在大人们中间的小孩子的视线被遮挡住了,此时的他们迫切的想长成大人,站得高看得远,这个愿望没法立刻达成,被大人背着先看看也能弥补些遗憾。
村里的灯会到了半夜子时左右就结束了。
村里人平日早睡早起,尤其冬日,天气冷得能把人的手脚冻掉,更是早早就上炕暖和着了。
灯会结束的时候,大多数孩子都困得磕头打盹了。
袁弘德一看少驹和白驹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回家去吧,少驹他们都困了。”
外头滴水成冰,睡着了该生病了。
元宵节一过,虽然正月还没过完,百业开始恢复正常,农家的活也该拾掇起来。
第二天,袁家众人吃过早饭,袁弘德开始考校袁伯驹兄弟几个的功课,检查夫子们留下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再过两日就该去学里了,得慢慢把过节过的懒散的心收回来。
袁家是严母慈父,看到叔祖考校孩子们功课,杜氏忙沏了热茶送过去。
送了茶进去也不走,借着帮着陶氏收拾柜子里的衣裳留下听孩子们的功课做的怎样。
陶氏拿着一块银红色的布在袁珍珠身上比划着,又拿软尺量了一番。
量完了说:“一人一身这块布有点屈才了,多出来的做啥都不够料了。”
这块布是之前宋家送的礼物里带来的。
他们家若是跟其他人家议亲,把这块布当聘礼送去女家正好,颜色也合适。
若是跟梁家的大姐儿议亲,用这块布就不合适了。
等着给仲驹议亲时候用,说不定到时候就过时了。
她们小声交谈着,窑洞里头袁弘德正出了题目让几个孩子默写,就有人撩了帘子进来:“给俺,俺不嫌弃,俺做一件褂子,生完俺家大妮正好穿,剩下的布还能给俺家大妮做一身小衣裳。”
窑洞里所有人都皱眉,听她这话,这是在外头偷听不短时间了。
袁叔驹在读书的几个人中年纪最小,定力差,听那边说话就停下笔。
袁弘德咳嗽一声,制止了他开小差的行为。
也是提醒进来的张氏,他也在呢。
张氏才看到袁弘德和袁家的几个大小子也在。
忙把在挺着的肚子上摩挲的手放下来,自己也知道刚才的动作十分不雅。
陶氏把布收起来,也顾不得乱没乱,把放在炕上的其它物品也一股脑塞回柜子里。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张氏的手脚真是不咋地干净,上次好几双眼睛愣是没防住她,不怪陶氏对她戒心重。
看到陶氏把布塞回去,不屑的撇撇嘴。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这么辛苦给袁家开枝散叶也该给俺些奖赏,小叔祖母真是太会过日子了,一块布都舍不得。”
陶氏刚想说什么,张氏打断她的话:“不给就不给吧,一块破布,也不是啥好东西。”
袁明珠:能做硬通货使用流通的布匹,到了她的嘴里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可笑,若是真不是好东西,刚才厚着脸皮讨要的是谁?
众人都不吱声。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嫌弃着不是好东西,不给她还被说小气,左右都不对,干脆不搭理好了,又不欠着她的何必给自己惹气生?
085、假冒
众人都保持着缄默。
换个一般人或许会觉得不自在,但张氏不是一般人。
她是能在婆婆的骂声里耷拉着眼皮面不改色边被骂边吃饭,胃口都不受影响的牛人。
众人现在的态度对于她来说都算是和气的。
她拿起袖子蹭了蹭鼻子掩饰尴尬,说起此次的来意:“恁侄曾孙三月初六的日子,说着也没几天了,啥还都没准备呢,想请你们去帮帮忙。”
人帮忙都是次要的,钱帮忙才是根本。
陶氏拍拍衣襟上沾着的线头和棉絮,回道:“家里去年发生了那么多事,花了不少钱,小树娘的病也都靠钱撑着,
本来想跟你们家挪点,后头想着你们家马上也得用钱,就没敢开口,这不,过完年他曾祖父就得带着一家子去城里挣钱去,
都跟人家说好了,实在是抱歉,没法去给你们帮忙了。”
一句话把人帮忙和钱帮忙的路子都给堵死了。
这些应对的话是之前袁弘德就交代好的,考虑到袁大牛家得来张口,趁着此次跟他们家把关系拉开。
张氏听了陶氏的话,十分气愤,指着刚才陶氏装东西的柜子:“没钱?没钱还给两个死丫头子做那么多衣裳?
你自己看看那柜子里,都装不下了,说没钱你骗谁呢?咋就给他们有钱,到俺这儿就没钱了?”
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陶氏欠钱不还或是她是陶氏嫡嫡亲的儿媳妇说的这些话呢。
张氏说话总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答。
其实也好答,就是陶氏性格绵软,给她留点面子,不会把话说的太绝情。
不过这话攀扯上了袁珍珠姐们,正月还没出去呢就被人骂死丫头,陶氏纵然是好脾气也恼了。
“俺自己家孩子,做身衣裳不用给你汇报吧?”
袁弘德也走了过来,说:“我们家有钱没钱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有钱就该给你?五渡屯郑弈泰家还有钱呢,你怎么不去要点来花?”
张氏支吾半天,憋出一句:“你要不是跟俺们姓的一个袁,俺怎么会跟你要钱?”
袁弘德:“天下同姓之人多了,也没有去不相干的人家要钱的道理。”
张氏:“什么叫不相干的人家?俺们怎么会是不相干?俺们可是为了你才改的姓袁。”
说完惊觉说错话了,把自家的秘密泄露了。
马上把自己的嘴捂住,“俺开玩笑呢,俺胡说八道呢。”
扭头就走,生怕袁弘德拉着她刨根问底。
袁弘德才四十许,又没到耳聋眼花人老昏聩的年纪,疑惑的蹙紧眉头。
听闻张氏的意思,他们并非他袁家直系或旁系子弟,而是改成的姓袁?就为了跟他攀上关系。
袁弘德对血缘和姓氏倒是没有执念,若是有的话,也不会一辈子跟着陶氏夫妻相合,也没想着纳个妾什么的传宗接代。
所以袁大牛家姓啥他也不在意,别说他,就是袁务川一家姓袁还是姓姓方他都没怎么在意,并没有着意去收留一家姓袁的承嗣。
收留袁务川一家只是恰逢其会,那时候他们只是偶遇,袁务川一家衣食无着,八个孩子伤了五个,还有一个不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腹内鼓胀。
他出了钱延医治疗也没救治好。
至于袁大牛家,更是自己硬贴上来。
陶氏:“她说的啥意思?他们是后来改成姓袁的?”
“随她啥意思,跟我们没有关系。”袁弘德说。
袁家在老家枝繁叶茂,不说旁支的,只嫡枝人数都太多。
袁弘德根本就认不全这么多人。
而且他是主枝嫡子,只有那些人巴结他认识他的,他也用不着认识记住那么许多人。
陶氏想想,确实没什么关系,就不再关心这个问题。
吩咐袁少驹和袁白驹:”你们哥俩去把咱家大门栓上。“
农家的大门,一般白日里都不栓,都是敞着或是虚掩着。
袁家也就入乡随俗,白日也不栓大门。
可是今天这事实在膈应人,陶氏心里厌恶,跟吞了苍蝇似的,就吩咐袁少驹带着袁白驹去把门栓上,省得又有人不请自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冯氏上次跟袁家闹得不愉快,被拆穿鬼蜮伎俩撵走的,这次来袁家请他们参加她长孙的婚礼就拉不下面子来,只打发了张氏前来。
?张氏闯了大祸,从袁家匆匆跑走,跑到了袁家新宅子下坡那儿,想想不对停下来。
袁弘德那个老东西要是怀疑了,肯定会去他们家询问这件事,这事就露馅了,所以不能回去。
她又偷偷摸摸的摸回了袁家门口,站在墙拐角观察着袁家的动静。
不一会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张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结果,那人却没有出来,只是把门关上了,接着传来落栓的声音。
“呼”张氏呼了口气,拍拍胸口。
回到家也没敢跟家里说这事怕她家里人埋怨她。
这事要是揭穿了,冯氏那个老妖婆能吃了她。
只是对她婆婆说:“人家根本没看起咱们,俺去他们家,凳子都没让俺坐,更别说倒茶了,人说了,没空,不来。“
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
就怕两家到一起,再把她说漏嘴的事给揭露出来。
她如今巴不得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冯氏他们果然当了真。
袁大牛埋怨他娘:”俺早说了吧,那老东西不好糊弄,咱们跟他家血脉就不一样,他们打心里就跟咱们不亲,
你看咱们现在改成他们的姓了,好处没捞着估计还惹恼了咱自家祖宗,就怕祖宗都不保佑咱了,这叫得不偿失。“
冯氏被埋怨了,也不愿意顶这口黑锅,反过来埋怨他道:”我觉得不是,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把辈分降一辈,
我要是跟他同辈,他跟我说话怎么也得客气点,哪像现在,把咱们当孙子教训,我在他跟前,就因为矮一辈说话都不硬气,
唉,错了,一开始就安排错了。“
这件事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理由都是猜测的,谁也不能保证谁说的就对。
母子俩都深谙扯皮之道。
袁铁栓觉着他祖母说的对,问她:”那现在该怎么办?“
冯氏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她就是推脱责任呢。
现在整个家里就属袁铁栓对这事最关心,尹桃花是被他给骗来的,到时候结婚典礼上袁弘德不来,只怕又是一脑门官司。
袁大牛家,其实应该叫权大牛家,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个结果出来。
把袁铁栓急的直跳脚。
冯氏呵斥道:“看你像什么样子?这点小事也至于这样?进了咱家的门,只要你不捧着惯着,她就是块石头,我也能把她捏成泥,凡是婆娘不听话的,都是男人惯的,你不惯着她,她自然就老实了。”
袁铁栓看看他祖母斜着眼看着的他娘,不说话了。
她娘可不就是石头捏成泥的成功范例。
看到孙子老实了,冯氏又柔声劝道:“放心吧,只要有祖母在,你媳妇肯定跑不了,会跟你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你老丈人家户族大,
到时候咱们家有他们家帮衬着,就不怕老袁家不怵着咱们,等袁弘德一死,袁务川家争不过咱们,咱们就能翻身了。
袁铁栓乖乖的听着他祖母的话,不再闹腾。
他弟弟都小一些,不知道当年的情形,只有他最年长知道一些皮毛。
当年他们家穷得,那叫一个精穷。
可谓是头顶无片瓦,脚底无寸土。
他都好几岁了,都知道羞耻的年纪了,身上都没有衣裳穿,热天的时候就光着屁股到处跑,冬天就坐在家里充当房子的草庵子里,身上盖着破棉絮。
他亲眼目睹了他祖母和他爹,把一个新出生的女婴什么都没穿放到冬日的地下,第二天一早用粪箕子背了扔掉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庆幸自己是男的,知道他因为性别拥有很多特权,哪怕是他祖母,都得在他跟前妥协。
也知道,女人不是人,她们应该被家里的男人驱使。
也只有他知道,他们原本姓权,并不姓袁。
有一天,她祖母的一个姐妹到他们家来,说起他们本家的一个姓袁的人的经历,那个人就是袁弘德。
祖母的姐妹离开以后,他祖母就开始跟他爹商议,冒充姓袁的族人去晋地投奔姓袁的那人。
正因为当初的那个决定,他们才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
正如祖母描绘的,他也觉得以后他们得了袁弘德的家财,日子会越来越好。
至于媳妇,当然是把他当大老爷一样伺候的更好。
安抚住大孙子,冯氏把脸一板,黑着脸训斥张氏:“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除了吃要你还有啥用?......”
张氏现在有护身符,脸皮又强壮,根本不把婆婆的训斥当回事,把肚子往外头挺出去,手慢悠悠的在肚子上摩挲着。
问袁大牛:“他爹,今天给咱闺女吃点啥改样的?”
袁大牛正倚着被子躺在炕上,听到她问话,喊了一声:“娘。”
冯氏没骂完的话自动消音了,很不情愿的打开柜子舀了一小勺大油递给张氏。
张氏嗲声嗲气:“粗面拉嗓子,再说粗面吃多了男孩皮糙肉厚的没啥,女孩还是得吃点细面才能皮肤白嫩光滑。”
自从发现张氏敢偷吃白面以后,冯氏就把白面也锁起来了。
086、桂花油(上架求首订)
袁大牛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听了又喊了一声:“娘。”
冯氏差点没被张氏拿腔拿调的声音给气得厥过去,不过不敢违背儿子的话,摔摔打打的又舀了一点点白面出来。
张氏喜滋滋的拿着白面和大油去给自己做好吃的去了。
留下冯氏开始在儿子跟前给她上眼药:“看你把她惯得,越来越张狂了,又懒又贪吃,你就狠狠惯着吧,早晚爬你脖颈子上去。”
袁大牛浑不在意:“左不过再过三两个月的工夫就该生了,等生了娘你再收拾她不迟。”
冯氏虽然不很满意,到底得了承诺,暂时放下这事揭过不提。
张氏仗着肚子里揣着的金蛋蛋,有点担心东窗事发却也不是十分担心。
如此又过了几日,啥事也没有,张氏就彻底放下心来,每日里好吃懒做,很快那肚子跟吹气似的鼓起来。
正月十八这日,袁弘德特意收拾了一翻,把过年新做的袍子换上,准备去送四个侄曾孙去学里。
顺便还要跟杨山长和夫子们说说袁伯驹参加县试的事。
因为时间尚早,袁弘德看到袁明珠一个人坐在那儿,就想把她捞起来抱会。
他身后的陶氏伸手把袁明珠接过去,“我抱着吧,别把衣裳弄皱了。”
袁弘德在抱曾孙女和怕弄皱衣裳之间艰难的抉择了一番,把袁明珠给交了出去。
陶氏一转身,他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旧袍子又出来了:“待会走的时候再换上。”
把孩子又抱过去。
袁明珠闻到一股香味,桂花油的香味,平常只在曾祖母的头发上闻到过。
家里只有陶氏生活精致,时常会在头发上抹些桂花油。
桂花油是曾祖父买了来送给她的。
袁明珠皱着小鼻子,在曾祖父头上闻着,最终鉴定完毕,香味是从他的胡子上传出来的。
难怪曾祖父的胡子比往日看着柔顺多了。
袁明珠暗乐:曾祖父这是紧张了啊,亏她还觉得曾祖父对大哥考童生试的事保持着平常心,原来都是错觉,曾祖父还是非常重视的。
不然也不会把胡须也打理的这么仔细。
袁树特意套了牛车送他们。
袁弘德今日是过去跟夫子们在县试之前再做一次沟通,把保举人确定好,再讨论一下袁伯驹哪些方面还有薄弱处。
送了丈夫他们,陶氏就有点心不在焉的。
杜氏比她还要紧张,过一会就到门外张望一番,看看叔祖和袁树回来了没有。
袁弘德他们直到傍晚才回。
袁弘德下来牛车,说:“都办妥了。”
因着做保举的人也是要担着责任的,一般人不会给不知底细的人保举。
村里找保举人倒是不难,伯驹几个是在此地出生长大,大家看着他从哇哇啼哭的小儿一天天长大,也了解袁家的人品。
找保举的秀才有点难度。
不过袁伯驹得杨山长青眼,做保举人的秀才是通过他给介绍的。
一件大事办妥了,袁树兴奋的无以言表,问杜氏:“替咱家伯驹做保人的秀才你知道是谁吗?”
杜氏:“谁啊?”
五柳村这么些年一个秀才也没出过,她娘家那边也没有秀才,杜氏猜不出是谁。
“咱们前边吴老歪家二儿媳妇的弟弟。”
吴老歪就是吴大钱的爷爷,因为面瘫嘴巴歪了,村里人狭促,背后都叫他吴老歪。
因为村里又出现另外一个面瘫病人,也就是钱氏。
吴老歪已经改名字了,被称为男老歪,钱氏被称为女老歪。
只不过没人在袁树跟前喊这个外号,袁树不知道罢了。
杜氏把他换下来的鞋子拿到门口晾晒,掩饰自己听到老歪这个称呼时忍俊不禁的笑意。
没人在袁树跟前喊女老歪这个外号,不代表没人在杜氏跟前喊。
婆媳关系是个永恒的话题,大家说对方婆婆的坏话,有时候并不避讳儿媳妇。
袁弘德也在跟陶氏说这件事,交代她跟吴正仁家的交好。
“杨举人给介绍的,见到以后一叙,他姐姐居然就嫁在五柳村,正是吴正仁家的。”
过了一些日子,杨举人就带着学里的一班学子去了县里参加考试。
跟后世学校追求升学率一样,如今的学堂书院也比这个。
杨举人十分重视这次考试。
因为就在县里考试,又有杨举人带着,袁家就没有去人陪着,担心太慎重以待反而给他压力,只在家里焦急的等着结果。
二月底,袁伯驹回来了,带回来好消息,他此次取中了。
杨家学堂这次取中二人,另外一个是杨山长家的孙子。
这只是一个读书人科举之路上的第一步,白发童生也多不胜数。
袁家人也未张扬,只是一家人吃了顿饭就算是庆祝了。
反而是宋宏盛得知了消息,使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给袁伯驹做贺仪。
梁家也送来礼物。
袁弘德拿着梁家送来的一套古籍,翻看了一会放到炕桌上。
陶氏问他:“辰哥,梁家的亲事怎么说?”
袁弘德:“等勾连土匪那件案子了结了再说,不能连累人家闺女,索性两个孩子年龄还小,再等等也等得。”
在日日的等待中,天气渐暖。
这一日,张氏趁着天气晴好到外头溜达了一圈。
她一整个冬日基本上都懒在炕上,村里人有日子没见到她了。
乍然间看到她跟快临盆一样大的肚子,把村里人都惊呆了。
有人就问她:“大牛家的,你这是快生了吧?”
“没呢,哪能那么快,还早着呢,得到麦收的时候才能生呐。”
“那你这肚子可不小。”另外一个女人说。
又有人说:”不会是怀的两个吧?你去找麻老邱给摸摸看。“
“兔子怀胎麻老邱都能给摸出怀的几个,上次俺家兔子怀上了,麻老邱给摸的,生出来正对数,给人摸肯定没问题,去找她摸摸看。”
“没错,上次俺家母猪找她摸的,生出来也没错。”
......
大家七嘴八舌的怂恿着她去找麻老邱看看,确定一下是不是怀的两个。
正说着呢,麻老邱骑在驴上远远的过来了。
大家喊住她,让她给张氏摸摸。
麻老邱这是被请去给人接生才回来,忙活了一宿没合眼。
不过她因为是异乡人,在此地立足不易,对村里男女老少都客客气气的,轻易不与人起争执。
087、只有一个
她祖上就是妇科圣手,祖传的医术专精于此道,往日看的都是达官显贵,到了这里村里人牵了牛羊猪兔让她给看她也不拒绝,都会满足大家的要求。
这会虽然非常困,只想快快回去补眠,但是有人叫了也停下来,从驴上下来。
听说是让她给面前这位孕妇摸摸怀的是不是双胞胎,麻老邱就把手伸出去,给她摸了摸。
摸完以后摇摇头:“不是,只有一个。”
转身欲走之时想起来,回头交代道:“你往后最好少吃些,多活动活动,容易生产。”
张氏就靠着这肚子才换来好吃好喝还不用干活的待遇,听她这样说就不乐意了。
等人家一走,马上开始诋毁人家:“她懂个屁,就会成日里装神弄鬼的糊弄人,只听过怀孕多吃点好的少劳累的,头一回听说让少吃多干活的。”
村里人大多都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习惯,也没有哪个妇人能跟张氏似的怀个娃就享受特殊待遇。
吃食上被照顾的有限不说,哪个不是劳作到快该生的时候。
谁能有这种好命天天躺炕上啥也不干就张着嘴吃?
就像杜氏,丈夫和家里其他人对她还不错呢,有个钱氏那样的婆婆也吃不上啥,怀着娃八个月了照样得下地割麦子。
大家也不知道邱氏说的对不对,有些觉得她说的对的也不敢说出来,更多的人观点跟张氏一样,觉得怀孕了就该好吃好喝好好的将养着。
所以也就没人劝着她。
日子如同涔河里的水,无声无息的流过。
袁弘德把家里人排了班,轮流在窑洞顶上监视着村道。
“冬日里草木枯萎,外面视野良好,注意着一点,有人过来在小河道那边就能看清楚了,”
从后世来的袁明珠比别人更知道,曾祖父的所有准备都不为过。
有时候朝廷里整治吏治就跟大夫治疖痈一样,挤出脓液的同时说不定会带出好的血液。
不得不防。
只一个连坐,就不知道多少人会无辜枉死。
跟着享过福的还好说,若是只跟着受罚没跟着享福的才真是亏。
直到一日,村外田野中间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快速的在往村子这边移动。
是一人一骑。
正轮班在窑洞顶上监视的袁务川冲着下头小声的喊:“小叔,小河道那边过来一个骑马的人。”
袁弘德问:“一个人?”
“一个。”
袁弘德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你藏好行迹,继续监视。”
只来一个人,如果是来他们家的,送来的肯定就不是坏消息。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袁家的门被拍响。
袁少驹带着袁白驹过去给来人开了门。
是个熟人,那位来过几回的秦姓小校。
“曾祖父,秦将军来了。”
秦姓小校把两兄弟抱到马鞍子上坐好,牵着马往牛棚那边送。
秦小校很喜欢他们哥俩。
袁家的孩子都有一副好相貌,还衣着得体,世人以貌取人,更容易喜欢这样的孩子。
当然,秦小校喜欢他们不光是因为这个理由,这对小兄弟都很知礼,每回见到都称呼他秦将军,并不因为他只是亲戚家手下的一个小兵而怠慢。
袁弘德从窑洞里迎出来,做出一副预先并不知道有人来的模样。
吩咐也从窑洞里出来的袁树:“去帮秦小兄弟把马拴好,给添些草料。”
秦小校此来,还是来送信来了。
袁弘德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过,确定没有坏消息,招呼秦小校:“窑洞里坐,喝点热茶歇歇。”
这个季节还是时冷时暖,天气反复无常,还好今日无风,阳光尚好,骑马过来并不很冷。
陶氏带着杜氏生起灶火烧茶,准备待客的饭菜。
知道安全了,袁弘德吩咐袁树:“家里来客人了,把你爹喊回来陪客人吃饭。”
袁弘德他们要跟着一起去,事情了了,得准备跟侯家做交接。
吃了饭,大家忙碌着准备要带的行李。
袁明珠在炕上爬着,乘人不备把袁弘德放在炕桌上的信捞到手里。
迅速的看起来。
信很长,内容很多,信中提到当时办理这件案子的官员全部被下狱。
主要责任被安到当时的主簿,现任县丞常年煌的头上。
一县主簿管理着县内刑狱,这位常县丞的屁股上肯定也不干净,但说他是主谋肯定是冤枉的。
还有他的名字常年煌,常年黄,听着就像是背黑锅的,所以取个好听的名字也是很重要的。
这人先是被爹娘坑了,长大又运气不佳跟了这么一位主子。
至于他背后的那位胡令源,确实如原本所料被轻拿轻放安了个失察之责罢官免职。
袁明珠想着:这就是跟西游记里写的差不多,背后有靠山的妖怪和没有靠山的妖怪结局是不同的,
有靠山的都被靠山给收回去了,没靠山的直接被孙悟空一棍子给打死了。
五渡屯郑家,因为有一座牌坊挡着,这次逃过一劫。
牌坊是皇帝佬儿亲自批准的,如果郑家被牵出来,扯出郑家六奶奶被杀的真相,皇帝也会面上无光。
这件案子背后各种利益交织,各种揣摩上意,各种利益互换。
最后的结果明面上的蒙冤者虽然得以昭雪,黑暗之下还有黑暗,郑家六奶奶的怨屈怕是难以大白于天下了。
不过郑家也别高兴太早,他们这样欺骗皇上,皇上虽然碍于面子暂时不会动他们,只怕过一些日子待这事被大家淡忘了以后,会找个其它的由头收拾了他们。
到时候就不是只主谋下狱这么简单了,只怕会一锅烩了。
不然以后人人都做这种事,皇上坐在那个位置上还不如坐针毡,心里能舒坦吗?
袁弘德看到他们家明珠醒了,还把他放在炕桌上的信件扯了出来。
走过去轻轻拍了她一巴掌以示惩戒,训诫道:“不能乱拿东西。”
把信纸和信封捡起来,重新装好放到柜子里。
陶氏过来看到他正在打孩子,“你自己乱放还怪她乱拿,你怎么不打你自个?”
给袁明珠把衣裳整理好抱出去。
“咱们不理你曾祖父。”
袁弘德哭笑不得的看看自己的手,我也没用力呀。
088、太过安静
送走袁弘德他们,陶氏带着杜氏和小辈们关门闭户谨慎度日。
不几日就到了袁铁栓娶妻的日子。
袁家也没人去参加婚礼,也没人去看,只是杜氏听了听袁大牛家的方向传来的唢呐声,说了一句:“新媳妇接来了。”
袁家人不知道,袁铁栓的婚礼上他们全家都拉长着一张脸,尤其冯氏,如丧考妣。
事情得从一大早出发去接亲说起。
冯氏给准备了一些大钱,以备接亲的时候女方拦门为难新女婿的时候散给他们。
冯氏把这些钱交给几个兄弟里最滑头的袁石栓掌管,交代他:“能不散就尽量不散,省着点用。”
又交代跟袁石栓比老实一些的袁铜栓:“照顾好弟弟,帮他看好钱别弄丢了。”
老太婆这是玩的一招双保险。
袁石栓滑头,钱交给他他肯定往外散的不多就能帮着他大哥把新娘子接出来。
但是袁石栓滑头,钱到了他手里保不齐他就会私底下昧下一部分。
所以冯氏又安排了袁铜栓看着他。
袁铜栓本来就对祖母越过他让弟弟掌管着钱不满,肯定脑勺后头都得长一双眼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私藏钱。
迎亲的队伍天没亮就出发了,到了茅沟村尹家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茅沟村是个比五柳村大一些的村落,尹家在村里是大姓。
因为地势相对平坦,大多数人家都是建的石头或土坯房,还有少部分的窑洞。
尹家住在村子中央。
进村的时候,跟来接亲的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虽说嫁女儿不似娶媳妇的人家那么热闹,但是这尹家也太过安静了吧?
进村以后,村道上安安静静的,走动的人都稀稀拉拉的,也没有人跟着接亲的队伍围观。
直到到了尹二拐家门前老远,就看到大门洞开,也没有人拦门挡着不让新女婿进门。
按照习俗,男方家过来接亲,女方为了显示闺女金贵,显示舍不得女儿出嫁,都会安排着人挡着门。
为难一番,收了散的喜钱才能把门打开。
这样门户大开的,也是闻所未闻。
大家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饶是吹鼓手们和喜娘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情形弄懵了,吹奏都停了,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袁铁栓兄弟没见过啥世面,他们家又没有亲近的长辈跟来,一行人就在尹二拐家门口傻站着。
还是喜娘最先回过神来,招呼吹鼓手:“吹奏起来。”
里头听到乐声,才慌忙使了人过来拦住门。
也只抵挡了三两下,就被接亲的把门推开了。
袁石栓带来的钱也就只散了几个。
这让他很窝火。
若是场面闹哄哄的,他散了多少他二哥也看不分明。
这样冷清的场面,他二哥看得清清楚楚他散了几个钱出去,回头他想截留一部分钱都没有办法。
把尹家给恨上了。
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尹家今天不正常,肯定有啥不能见人的事情藏着掖着。
附到袁木栓耳朵边教了他几句。
袁木栓有点傻愣愣的,听了他的话不太乐意。
袁石栓许诺:“快去,回头我弄一碗丸子给你吃。”
这边闹哄哄的准备接亲,新娘的二哥背着新娘子上轿。
袁铜栓还跟袁铁栓说:“她大哥怎么不背?”
话音刚落,袁木栓哭着喊着从东厢房里跑了出来:“死人啦!那个屋里有个死人,……。”
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面色都变了。
接亲的这边若是有懂道理的人,就该呵斥住袁木栓,让他不要咋咋呼呼乱喊乱叫。
原来昨天晚上,尹桃花的大哥陪着来帮忙的亲戚喝了几杯,今天一早,她大嫂就发现他大哥没了。
再去通知袁大牛家更改日子也来不及了,尹家就把他放到了东厢房里,把门关上。
家里也没撤红,只想着办完喜事再撤红换白办丧事,就说人是接过亲才没的。
谁也没想到袁木栓这个傻小子会为了一碗炸丸子闯进去把这事给揭破了。
两家人都烦躁。
尹桃花哭得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
虽说哥哥死了弟弟妹妹不用守孝,但是死在结婚当天,太不吉利了。
一时悲伤,一时又想着袁大牛家以后肯定会拿这件事打压她,她想嫁过去就掌家只怕不容易了,越想越伤心,哭得情真意切、悲悲切切。
袁铁栓还是心疼婆姨的,听着她哭心疼坏了。
但是碍着人多不能安慰一下她。
记挂着后头轿子里的美娇娘,骑在马上心不在焉。
帮他牵着马的袁铜栓也走着神。
新娘子上轿前虽然场面有些乱哄哄的,不过袁石栓挑唆袁木栓的时候就在他跟前,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一些。
他倒是不是担心两个弟弟回去会受罚,而是打盘算着给袁石栓使个绊子。
他老早就对袁石栓不满了,袁石栓是四兄弟里最奸滑的一个,好事都是他的,坏事都是其他兄弟的。
干活偷奸耍滑,吃东西抢得最多。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日积月累的积怨越来越深。
袁铜栓想着给他使绊子,袁石栓自己也知道今日这事不好办,也在想着对策。
他慢慢的往队伍后头退,跟袁木栓并排。
对他说:“木栓啊,今天这事回去祖母饶不了你。”
袁木栓:“是你让俺去的。”
“我只是让你去偷偷看看,我让你大声嚷嚷了吗?”
袁木栓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袁石栓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这事有门。
哄他道:“木栓啊,不管怎么说扯不扯上我,今天这事你都没跑,你要是不说出我来,那碗丸子我还给你,你要是说出我了,丸子我就不能给你了。”
用同一碗丸子反复做诱饵支使人,也就袁石栓这样的人能做到。
袁木栓心眼不够使,被他很快就给说服了。
牵着马的袁铜栓回头一看,正看到他揽着袁木栓的肩膀满脸带笑。
知道他又在哄木栓那傻子帮他脱罪,气得牙痒痒。
一不留神摔了个跟头。
他手里还拉着缰绳,惯性往前摔倒的时候还拽着缰绳,马吃痛之下嘶叫一声。
把马背上的新郎官给摔了下来。
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一摔居然就把袁铁栓的脑袋给磕破了,人也给帅晕了。
接个亲接出这么多事,冯氏能痛快吗?
089、内幕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他儿子说的话:你看咱们现在改成他们的姓了,好处没捞着估计还惹恼了咱自家祖宗,就怕祖宗都不保佑咱了,这叫得不偿失。
冯氏疑心生暗鬼,难道真是这样?
一转头,看到张氏正挺着个比双胞胎又大了一圈的肚子,抱着个大海碗。
气得窜过去把碗给她夺下来。
“有你这样当娘的吗?儿子大喜的日子只知道吃,啥事都不管。”
“铁栓爹说了,俺能管好自己就是大功一件,让俺啥都不用管。”
冯氏看着胖得脖子都看不到的张氏捂着嘴娇滴滴的说话,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几天后,陶氏她们才从二年娘的嘴里听说了袁铁栓娶亲当日的鸡飞狗跳。
杜氏暗暗想着:多亏着没去,
二年娘绘声绘色的把那日的事说完,看到陶氏惊讶的神情,问她:“你们跟他家出啥事了?”
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没去,只怕事不小。
陶氏不习惯背后说人,敷衍道:“没啥,本来也不是真正的亲戚,只是半路认的本家,俺家她曾祖父正好这阵子忙,也没工夫去。”
二年娘也不再追问,靠着这些日子听来的消息,自己就脑补了一出恩怨情仇的大戏。
问陶氏:“你家当家的去城里挣钱去了吧?”
陶氏:“去潜下镇看看,找找挣钱的机会,家里孩子眼瞅着大了,哪哪都得花钱。”
二年娘感叹:找到了大靠山,袁家眼瞅着要改头换面了。
觉着袁大牛一家傻子,居然在这个当口得罪老袁家,只怕连口汤也捞不着了。
一时又覷着陶氏的神情,猜测是不是他们要发财了就看不起穷亲戚了。
陶氏看不出来她心里所想,袁明珠能看出来。
她赶紧往杜氏的脸色瞧去,看她察觉了没有。
就见杜氏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袁明珠知道,杜氏也意识到不对了。
他们家还得在五柳村立足呢,大哥也得参加科举,人品上不能让人诟病。
世人总是更同情弱者,在分辨不清楚是非曲直的时候,就会简单的以谁更弱势来判断谁更有理。
跟袁家相比,袁大牛一家看着肯定更显弱势。
许是为母则强,杜氏以前看着并不是太精明强干的人,自从发生了雷击事件之后,她突然心思缜密起来。
人也变得更果断有主见。
二年娘告辞的时候,杜氏起身对陶氏说:“我去送送婶子。”
农家哪有送客的规矩?
但是陶氏没察觉出异常,毕竟在她以前的生活圈里,送客是常态。
不仅没说什么,还对杜氏说:“你替我送送你婶子。”
杜氏送二年娘出门,二年娘客气道:“又不远,俺自己走就行了,你忙吧。”
“哪里就差这一时半会的?”杜氏笑着说。
说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二年娘就是为打听消息而来,看她这样,就知道有内幕,脚下马上跟被树胶黏住了似的。
“你也不容易,伺候着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婆婆又病成那样,不过你家上上下下对你还算敬重,也算不错了,
过些年几个孩子大了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二年娘用推心置腹的话引着杜氏跟她倾诉。
果然就听杜氏叹了一声“唉”,接着说:“谁说不是呢,我这日子就是累点,其它倒是没啥不顺心的,
俺叔祖叔祖母,俺公公,伯驹爹对俺真是没得说,几个孩子也争气又孝顺,可就是......。”
二年娘追问:“就是啥?”
杜氏往袁大牛家的方向呶了呶下巴:“呶,就是那边一家子,总是没事就来找麻烦,
你说要是亲戚里道的,来我也就认了,都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外姓人,改了姓袁就天天来打秋风,搭了东西还得听他们说怪话。“
“哟,还有这事,我说呢,你们两家本来好好地,说断了来往就断了来往了。”
“哪是说断就断的?好几年头里老家那边就说没有这么一家人,俺叔祖仁义心肠软,
就说不管是不是袁家血脉,既然投奔着来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都不容易,
谁知道这家人越来越过分了,进来家里什么都要,不给就偷,我是让缠得没办法。“
边说着边连连摇头。
二年娘听得也摇头:“这是家什么人呐,你不知道,你家那菜地都快成替他们种的了,只怕你们家吃的都没人家吃的多。”
又问:“他们真不是你们一脉的啊?”
杜氏:“不是,老家那边说了没有这么一户人家。”
二年娘啧啧称奇:“啧啧,估计是看你们叔祖人好又大方,冒充来的,这些年他们可从你们家得不少好处。”
又教导了杜氏不少对付袁大牛那一家子无赖的法子。
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这真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今天来的这一趟收获不小。
也就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话题说说,并不能指望谁在袁大牛家再来纠缠的时候挺身而出帮他们撵走对方。
当然,杜氏也不是要找帮手,只是要占据舆论的制高点。
杜氏跟陶氏商议:“再过些日子袁伯驹就要跟着杨举人去府城参加府试了,也不知道叔祖怎么安排的?“
要不要安排人跟着,还是像县试那次似的,拜托给杨举人?
“别着急,还有些日子呢,这么大件事你叔祖肯定不会忘,等两天看看,他要是不捎信来我们给他送个信过去。“
正如陶氏说的,这么大的一件事袁弘德肯定不能忘,他正在跟宋宏盛商量这事。
“伯驹马上要去府试,现在提亲事怕乱他心神,还是等府试完了再说吧,要是取中了,也算是双喜临门。”
宋宏盛点头称是,也觉着这样安排妥当。
听他兄弟的意思,并没有考取就不想结亲的意思,反而认为是锦上添花。
“若真是如此,也是一段佳话。”
三家的合作也就更紧密了。
又说:“俺在府城有个同袍,你走之前带着俺的印信和书信,到了住在他家,吃住都安排的妥妥的。”
袁弘德知道他为人豪爽,结交的友人都是真心相待。
此去府城,应试的人定然不少,只怕客栈都不好找,而且客栈人来客往,嘈杂的很,若是能住到友人家里,当然更方便。
不图省钱,只图能省下不少琐碎事,让伯驹一心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