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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姝全文阅读

作者:黑鱼精     第一姝txt下载     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09、谦卑

    因来的是女眷,袁伯驹避到隔间里。

    他以为来人会是禹麟娘和韩家祖母,此时上门,无非过来借着拜年拉拉感情。

    毕竟是旧识,大过年的,她媳妇又正在将养身子,没必要为这点小事生气,接待一下好生打发了就是,最多送些财物出去。

    程佩兰被人引着,一路进了内院,她也不敢随意张望,只能低头用余光观察周遭。

    袁家在箭子巷的这处宅子小巧精致,不过年深日久,细微处略显沧桑。

    这还是之前修整前头铺子的时候整理过一番以后的结果,之前这宅子更是陈旧。

    想起来之前大当家的交代的话:……袁家买了宅子以后只是稍作整理,他家日进斗金还如此,要么是骨子里精打细算,要么是理智务实之人,不管是哪一种,应该都能被打动。

    这段日子天气严寒,湖区河道冰封,他们滞留在河道里的运粮船,一夜之间丢失稻谷上万斤。

    现场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万斤粮食,丢得神不知鬼不觉,谁干的他们都不知道,也无从追查。

    数艘运粮船对方只设计其中两艘船掉队,之后取走其中一部分粮食,说是劫案,不如说是一种震慑更贴切。

    此事蹊跷,漕帮不敢声张,私下里一问才知道,帮里有人冒犯了安阳侯世子夫人。

    联想到昔日导致江南馨桂坊陷入困境,最终回天乏力走向末路的那场劫案,帮中众人只觉后背发凉。

    安阳侯世子只令人取走落在后面两艘船上的粮食,已是给他们留足了余地。

    说明这次只是警告。

    也说明整个湖区都在安阳侯世子的掌控之中。

    从世子夫人被冒犯到事发,中间仅短短一两日的工夫。按照常理,做得如此缜密,只盯梢和踩点时间都不够,也就是说河道里船只的行走往来,一切尽在对方的掌握中才能做到如此。

    帮里不愿也不敢跟安阳侯世子硬碰硬,激怒对方,找路子想跟他搭上话,化解矛盾。

    京城内外众所周知,安阳侯世子夫人出自武安府妍玉春袁家。

    但是极少人知道妍玉春尚未发展壮大之前就搭上了漕帮的航线,这些年就是靠着漕帮货物南北往来。

    无论是原材料进货还是成品出货,大多数都是漕帮的船只。

    别人不知,漕帮内不可能不知,作为最早替袁家牵线搭桥的韩家,这回进入帮主和几位长老眼中。

    对方通过高邮帮找到了韩朝贵,请他帮忙出面说合,就有了她此行。

    梁氏被丈夫一番插科打诨,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加上察觉他只是作为家中长兄,习惯了严肃到有些呆板的做派,并非对自己无情。

    心情颇好之下整理好仪容仪表,就听到外头通报:“大少奶奶,客人到了。”

    “快请进。”

    外头程氏还不知道因她的到来被梁氏反感过,听到梁氏语气殷切,表情微松。

    她进京之后的一切行程都是漕帮安排好的,窥探之事她当真丝毫不知情。

    漕帮也是无奈,安阳侯府惟志院不是他们能上门的,哪怕韩家跟安阳侯世子夫人有旧也不行,不是单纯的贵易友,而是阶级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贸然上门,惟志院的门子那一关他们就过不去。

    只能把希望放在门楣低一点的袁府。

    也是他们运气好,刚到京城就遇上袁明珠回娘家;福祸相依,也因为这个,差点被误会一直盯梢袁家,被拒之门外。

    好在有惊无险,终于被允许进门。

    跟在程氏身后的是一位穿着老蓝色右衽袄子的中年妇人,一头黑白间杂的头发在脑后挽成纂,怀里抱着一只包袱。

    梁氏起身,招手道:“来啦,我也不方便出去迎你,快坐。”

    让人给搬了锦杌。

    程氏看她穿着宽松的家居衣裳,在室内还戴着毛眉勒,心知她还在月子中,客气道:“是我们来的冒昧,扰了您休养。”

    双方客套了一通之后,程氏似乎看到梁氏频频往她身后的妇人看去,眉目中十分疑惑。

    忙做了自我介绍,又把那妇人引荐了一番。

    “这位是陈太太……。”

    梁氏的疑惑确是来自于这位,这位陈太太面上似有风霜之色,眼神凌厉,站姿如松。

    经由她介绍,梁氏方才知道这妇人乃是漕帮陈蒿五之妻李氏。

    李氏欠身行礼,梁氏忙还礼。

    礼多人不怪,见李氏如此有礼,梁氏所余不多的介怀也慢慢消散。

    不过心中疑惑更胜,漕帮要见小妹所为何事?

    至于他们家,跟漕帮虽然有生意往来,但那也是外头爷们的事,内眷之间从来没参与过。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漕帮突然造访,想求小妹什么事?

    李氏是江湖之人,为人直爽,也未绕弯子,直接把来意说了,不过没有提丢失的那数千斤稻谷。

    “这……?”

    所求之事出乎梁氏意料,她也不敢做主。

    眼神往隔间飘了飘,但是隔间那边并未传来暗示,梁氏思索了一下,说:“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好越过我们家小姑替她做主,还请陈太太体谅一二。”

    梁氏口中说着体谅,人却跟长在锦杌上了一般,挪都没挪一下。

    梁氏无法,只能接着道:“回头我会向我家小姑转达你们的意思,二位回去等待消息。”

    端起面前的茶碗轻啜一口,送客之意明显。

    都到了这种地步了,程氏欠身准备起身告辞。

    但她显然低估了陈太太此行的决心,还未待她完全起身,就听李氏笑道:“说起来我们两家合作多年,关系甚好,只是时机总是不凑巧,还未拜见过世子夫人呢!”

    又说:“说起来当然姑奶奶嫁来京城,还是我们当家的给调配的船只,当日我就说姑奶奶是有大造化的,想见识一下,偏我家那大儿媳妇生孩子,错过了机会。”

    程氏没站起来呢,又坐了回去,拿眼偷觑梁氏的神色。

    梁氏毕竟年轻,没太见过这样粘上来就甩不掉的人,茶碗端在手上一时都忘记放下了。

    不过她从小父亲在外打仗,她跟着母亲一路追着父亲颠沛流离,之后又随着父母在各处任上奔波。

    本指望嫁进袁家日子就安定下来了,结果又遇上迁徙。

    之后更是陪着丈夫来了天子脚下。

    年岁虽不大,见识广博,很快就平静下来。

    往李氏看过去,李氏忙满脸堆笑的回视她,两手抓着帕子交握在身前。

    梁氏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这位陈太太十分急切地想见到明珠,一味阻拦也不是办法,他们在此见不到人,定然还会想别的路子,倒不如在此见面可控制住局面。

    漕帮有意和解,为了和解自降身份前来,言语中把自己拉到跟她同辈的位置,这种情况下和解总比让人绝望以后把人逼到对立面跟他们鱼死网破强。

    他们倒是不会怕了漕帮,但是他们家小半的货物走水路,跟对方可以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得太僵了总是麻烦。

    刚权衡过利弊,梁氏看到隔间的门帘下人影闪动了一下。

    手里端着的茶碗轻轻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蹙眉略带犹豫道:“我家小姑今日才刚到家,不知道这会收拾妥当了没有,我这里也不方便,无暇照顾她那边。”

    她这些话大部分都是实情,拿来敷衍人比袁明珠敷衍王家的那些话有诚意多了。

    梁氏没准备拒绝,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抻一抻对方,答应得太爽快显得廉价。

    说完不待对方开口,又接着道:“我家婆婆不在京里,我这做大嫂的长嫂比母,小姑回家小住几日,总担心做得不周全让她受委屈。”

    李氏不知是逢迎她,还是也做人是嫂子的,对她的处境有同感,附和道:“做人家媳妇的就是辛苦劳碌命,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好,做得好了是你该做的,有考虑不周的有时候就得落埋怨。”

    梁氏马上点头,目露惺惺相惜之感,“您说的可太对了。”

    话音一转又道:“我就好在家里长辈都宽厚,两个小姑也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对我挺亲近,偶尔有顾及不到的,她们也不挑理。”

    陈太太看到她的恭维生效,神色缓和了些。

    接着就听到梁氏说出她想要听的话,“你们大年跟下好容易来一趟,我就擅自做一回主,让人去看看我家小姑有没有空见你们一回,

    若是没空见,二位也别挑理啊,她这刚刚回来,估计屋里还乱着呢,得会子收拾利索。”

    唤了人进来,让人去袁明珠住的后院厢房,“看看姑奶奶那边收拾妥当了吗,若是还没收拾妥当,问问要不要帮忙,若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说陈太太来访,看看姑奶奶有没有空见一见。”

    袁明珠此时正靠着大迎枕歪在软榻上看账本,郑妈妈带着人已经把行李物品收拾好,该陈设的都陈设好,衣服被褥也熏好摆放到位。

    账本是一年来妍玉春的总账,账房汇总过后送到了她手上。

    翻看了一会,袁明珠把账本放到小几上,拿中指按了按眉心。

    看了账目让人心火大烧。

    外头都说妍玉春日进斗金,实际上因为收购山林和矿场只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样神乎其神。

    尤其是收购了用于种植茶油树的山林,茶油树先期为养树不能让树坐果,至少三年多不能见到收益。

    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跟个无底洞似的。

    袁明珠在盘算着是不是该上马皂类生产,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决了。

    时局未定,万一安定侯府狗急跳墙给她来一招釜底抽薪,破坏了她的矿场就糟了。

    矿场的所在地在安定侯府掌握之中,虽然皇上换了几波官员,但积重难返,有些事情并是换几个人就能彻底扭转的。

    还是得再等等,再隐忍一些时日,待时局明朗了再说,不然就是给安定侯府递刀子。

    递刀子都是小事,万一矿场和皂类的秘方为对方所夺,他们就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那就是无数把刀,足以影响时局走向。

    想清楚利弊,袁明珠再次拿去账本看起来,不时报了数字让人在算盘上核对金额。

    梁氏派来的人进来以后就看到这副场景,行礼之后说起来意,“漕帮的陈太太和瓜州的韩二奶奶求见姑奶奶,大少奶奶让奴婢来看看姑奶奶有没有空见一见。”

    袁明珠拿着账本沉吟了片刻,把账本放回小几上。

    漕帮?

    她也在想是不是顾重阳对漕帮的震慑实施了,又不太确定,毕竟时日太短。

    大嫂派过来的人似乎也不知道陈太太的来意,想来是大嫂不好当着客人的面跟下人转述原委。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人还是得见一见。既然是大嫂打发了人来问,在外人面前大嫂的面子都不能驳。

    对来人说:“你先回去,跟大嫂说我换身见客的衣裳就去。”

    郑妈妈让人送来人出门,返身回来吩咐人去取见客的衣裳,又叫了人进来给袁明珠梳头。

    袁明珠坐在盖着镜袱的镜子前,看着郑妈妈把镜袱掀起来,笑道:“还以为回了娘家能松快点,不用戴这些劳什子了呢!”

    郑妈妈嗔道:“瞧您说的,多少人想戴还没资格戴呢。”

    夫人的这些衣裳首饰都是有规制的,平常人穿戴了就是违制,要被治罪的。

    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和荣耀,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倾尽所有去争得个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袁明珠淡笑一下没有反驳,任由众人给她装扮起来。

    穿戴整齐,被簇拥着往正房走去。花团锦簇,前呼后拥。

    箭子巷的上下人等在袁明珠回门那日已经见识过她这些排场,如今再次见识倒没觉得惊奇,至少不再有首次见到时候的震撼。

    陈太太带来的仆妇则不然,看着衣着锦绣的一群人簇拥着高贵优雅的女子迤逦而来,只觉得好似天人降临。

    直至目睹一行人进了正房,才缓缓回神。

    一个妇人问旁边的袁府仆妇:“这就是贵府的那位姑奶奶啊?”

    似是不敢置信。

    小声嘀咕:“怕不是观音娘娘座下的龙女吧?俺要是那安阳侯府的世子爷,也得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旁边袁府的人听她说话虽言语粗俗,但是并无恶意,只是谦逊又带些尴尬的一笑,并未接话。

    这妇人心直口快说完,也回过味这话说得唐突,嘿嘿讪笑两声,再不敢胡言乱语。

    屋内,李氏和程氏见到袁明珠也是眼前一亮。

    袁明珠看着面前二人笑容殷切,心里就差不多有底了,她们的来意差不离就是前来求和。

    上去拉着程氏的手,“韩家婶婶何时来的京城,二叔可曾前来?”

    又问家里人可都好。

    程氏一一做了回答,

    “今日刚到。”

    “丫儿她大大没来,在渡口上干活呢。”

    “家里人都好着呢,丫儿两个哥哥现在都能撑船去打渔了。”

    陈太太也知道两家的渊源是因着当日袁家人治好了韩家的两个小子,趁势插话道:“谁不说贵府老太爷医术高明,心地仁善,

    朝贵媳妇一路上还跟我说,当年亏着你家老太爷仗义出手,她家的两个侄儿才捡回一条命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

    梁氏谦虚道:“陈太太过誉了,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分。”

    引得李氏又是一通夸。

    袁明珠坐在主位的次位,嘴角噙着笑意听着她们寒暄客套。

    从对话中确定了这位陈太太的来意,正是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是来求和的。

    韩家老拎拎说今日刚到就来此拜访,现在到的话,应该半夜从瓜州出发,赶的夜路过来。

    足见对此行的重视。

    丫儿她大大,指的应该是她丈夫韩家老义。在民间,有些人家怕孩子难养活,不让孩子称呼自己父母,而是让叫大大,叫自己老义、老拎拎。

    她称呼丈夫丫儿她大大,而不是顺着她的话托大称你二叔,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看到跟她同行的这位陈太太处处捧着大嫂,跟大嫂姐妹相称,袁明珠知道程氏模糊称呼的原因了。

    只是这位陈太太这样谦卑的姿态,是自己的主张还是陈蒿五所吩咐?

    若是李氏自作主张则还罢了,若是陈蒿五所授意,漕帮这是想干什么?

    前头才跟跟宫里那位眉来眼去,不惜得罪她带着人进惟志院窥视,转头又过来跟她示好。

    摇尾乞怜?还是想脚踩两只船?

    袁明珠暗暗捋着这些细节,面上丝毫不显。

610、套路

    如今身在箭子巷,袁明珠一时之间也没法获知漕帮内的真实情况,因此打定主意暂不表态。

    陪坐在侧听着大嫂和李氏闲话,偶尔接一两句话。

    她不着急,李氏着急,神色间虽不见焦躁,但视线频频落在袁明珠身上。

    话题也被她引着,往她此次进京的来意上转。

    “我们两家合作多年,也算知根知底,您也知道我们当家的为人处世再仗义不过,玥蚨斋带人进侯府,我们当家的确实不知,

    不过即便不知情,这事也是因我们当家的用人不当,御下不严而起,这事是我们的错,我们当家的特让我前来给夫人赔罪。”

    说着站起来给袁明珠施礼。

    历经三世的袁明珠对这种出了事就推给不知情和“临时工”的套路早已知之甚深,也未全都当真,只令人上去扶起她。

    客套道:“陈太太莫要如此,快快请起。”

    对李氏的哀兵之计并不接招,客气是真客气,却丝毫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李氏目光微闪,她没有料到袁家这个脸上还带着些微稚气的小女儿会丝毫不吐口。

    是真的胆子小不敢自作主张应承?还是不愿意应承?

    她心里困惑。

    安阳侯世子为了她雷霆震怒,帮中两艘运粮船被迷失在河道里,数千稻谷丢失。

    他们都认为这袁氏是能左右安阳侯世子决定的人。

    难不成是他们猜错了?

    因为心神动摇了,李氏倒是没有再纠缠不休,又客套了一通,在梁氏吩咐下人去准备酒席,留她们吃午饭的时候,起身告辞。

    袁明珠示意郑妈妈备了礼盒,带着礼盒送二人出门。

    程氏是因为韩朝贵当年拿了晋王府世子的玉佩典当,差点招来杀身之祸,曾托庇于高邮帮的船上避难,高邮帮于他们有恩,对方开口相托却不过人情跟着走这一趟。

    这段因果还了,事情成与不成就不是该她操心的了。

    客套了一番接过郑妈妈送上的礼,上了马车。

    李氏让人接了送给她的那份礼,拉着郑妈妈的手:“玥蚨斋新近打松江进来一批新样式的衣料,做春衫正好,老姐姐有空去看看。”

    郑妈妈做惶恐状:“折煞奴婢了。”

    送走她们一行,郑妈妈折回正房,袁仲驹兄弟们迎面走来。

    见到郑妈妈,袁少驹问:“人送走了?”

    “送走了。”

    显是已经知道了陈太太来的目的不寻常。

    丫鬟给几位少爷打了帘子,郑妈妈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内。

    屋内梁氏正把袁明珠没来之前的事说与她听。

    当说到她已经两次暗示了送客,陈太太还是不愿意走的时候,袁明珠倒是没怎么意外,那陈太太之后的表现已经很能说明她的行事方式。

    梁氏想到之前那副情形,含笑摇头道:“我当时都快惊呆了,许久没遇到这种事了。”

    她所说的许久,真挺久了。自打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以后,搬出柳树湾,来往的人家自持身份,不会做这等丢脸的事。

    来到京城,来往的也是袁伯驹兄弟俩同窗和同僚的家眷,那些人说话都恨不得拐上七八个弯,更是不会如此。

    袁明珠:“这种人要么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要么是能屈能伸,我看她像是后者。”

    她身侧的袁伯驹很是赞同她的话,点头道:“确是如此。”

    他虽然没亲眼看到,只是在隔间里听着,但是他能想象出那陈太太是副什么模样。

    说着话,袁仲驹几个进来,兄妹几个见了礼,各自坐下。

    袁明珠见郑妈妈似乎有话要说,问道:“人送走了?”

    郑妈妈回道:“已经送走了。

    看着袁明珠的眼睛:“那陈太太说玥蚨斋打松江新进了一批新式的衣料,适合做春衫,让奴婢有空去看看。”

    袁明珠心内一震:折节相交?

    袁家兄弟们也听出郑妈妈的言外之意。

    兄妹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在彼此眼睛里都看到惊讶。

    陈太太如此放矮了身段,不仅扮作程氏的随行,跟郑妈妈也套起近乎,已经不是一般的能屈能伸了?

    扮作民妇还能说是为了掩饰身份,跟郑妈妈展示她的平易近人就不一般了。

    袁伯驹沉吟片刻,对袁明珠说:“住两日就回去吧!”

    袁明珠张张嘴,不过最终只瘪瘪嘴,没有顶撞她大哥。

    袁伯驹见她委屈,也知道就算是做戏,这样轻易的自己回去也是顶没脸的一件事。

    “大哥去送你,”他接着道。

    漕帮虽说只是草莽,但帮众众多。

    江湖于朝堂的关系本来就跟婆媳关系差不多,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

    朝廷安稳时江湖是民,纷乱一起他们中有些就是匪,是一方割据势力。

    皇朝新旧交替之际,漕帮的作用不容小觑。

    袁伯驹跟漕帮打交道多年,深谙其中事故,怕袁明珠耽搁在此误事,出言让她回去。

    袁明珠摇摇头:“我自己回去。”

    她知道她大哥的意思,要把这件事的后果揽在他自己身上。

    外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会说她负气回娘家又自己厚颜回去,只会说她大哥惧于安阳侯府的权势,明知妹妹受了委屈也不替她出头,只会让她委曲求全,强迫她回去。

    她大哥若只是一介布衣还就罢了,他如今正在吏部候补,以后要走仕途,名声有碍是大忌。

    给人留下不堪大任没有担当的印象,会是一世的污名,以后也会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

    尤其之前为迷惑大胡氏,大哥跟顾重阳已经在人前交锋过一回,这次若是他们先低头,她大哥更是颜面尽失。

    她不能让她大哥这样做。

    事态紧急,她不回去也不行,就是派人回去,跟她亲自回去无异,在外人看来都是她先低头。

    袁家的脸面为了他顾重阳,还是得放在鞋底板被人摩擦。

    出嫁的女子就是这样,娘家和婆家的利益一致的时候还则罢了,两家利益一旦相冲突,最为难的就是夹在中间的她们。

    不过跟未嫁之前相比,袁明珠还是有些进步的。

    若是以前,她的第一反应该是生出满心的怨怼,恨不得除顾重阳而后快,即便不把他抛出去抵挡,也会觉得他就是个祸害,恨不得打他一顿泄愤。

    那些年顾重阳挨的那些打,深究起来有些就是她在泄愤。

    亏得她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自制力好些,若是真少女,还得有顾重阳受的。

    袁明珠的怨怼只是一闪而过,之后就在思考着该如何去做,才能把握好其中的度,既不损害袁家的利益,又能解决这回的问题。

    毕竟她现在即是袁家女,还是顾家妇。

    她抬头看向袁少驹:“五哥,你去一趟惟志院,把袁幼驹和袁末驹接来。”

    看看沙漏:“现在就去吧!”

    这个时辰过去,正好能赶上顾重阳散值回家。

    见到顾重阳,顾重阳该知道怎么做。

    袁少驹:“啊?”

    “哦!”

    心说接它们做什么,过不几天还得送回去,不够麻烦的。

    不过他被大家在智商上碾压的次数多了,虽然没变机灵,但是也学了个乖,知道不明白的事也不去反驳,照做就行,做完了就能看懂让他这样做的用意了。

    而且他也喜欢被安排去做事,毕竟这世间之人,像他家小妹这样妖孽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人还不如他呢。

    小妹安排他去做的事,以后他都可以改头换面作为素材用到他的那些话本子里。

    他已经能预见到,那些看书的读者看过这些阴谋阳谋以后对于他的膜拜。

    袁少驹牵着马领了人准备出发,袁季驹出门送他,低声提点道:“如论如何都要接回来。”

    袁少驹:“重阳要是不让接呢?”

    “你去的话他不会不给你。”

    “你跟他关系最好,为了这点小事他不至于翻脸,顾重阳即便心里不乐意,也会给你这个面子。”

    袁少驹咧咧嘴。

    不过没等他升起来沾沾自喜,袁季驹就看看他身后的护卫,幽幽说道:“不给你你就揍他。”

    正准备踩着马镫上马的袁少驹被惊得差点一脚踩空。

    顺着四哥的目光看看他带着的两个护卫,觉得人带少了,难能打过顾重阳。

    心情突然不好了。

    有心想多带点人,又拉不下面子。

    一步三回头的袁少驹,依依不舍般离开箭子巷,一路往皇城方向去了。

    完全没有想到他打顾重阳的话,顾重阳根本不敢还手。

    日头渐渐西沉,寒风渐起气温下降,郑妈妈给袁明珠添了件小袄批在身上,又吩咐人添一个火盆。

    有些担忧地说道:“要不然奴婢让春生偷偷潜回惟志院一趟,主院那边此时正乱着,不一定察觉。”

    袁明珠摇头:“此事我已有主张,你们就别操心了。”

    惟志院还有樊婆子等人没有处置,另外还有一些人在观望樊婆子的态度决定投靠哪方,她进惟志院的日子毕竟短,还未全部肃清,家里还不是铁板一块。

    说是偷偷潜回惟志院,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走漏了风声……。

    若是平日里还倒罢了,主院那边刚刚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如今都有吃了他们的心。

    此事干系甚大,容不得她出现丝毫差池。

    郑妈妈依旧迟疑,她想不通让五少爷这样大摇大摆地过去,怎么就会比安排人悄悄地过去还好了?

    她们主仆讨论此事的同时,隔着一条街的怀仁堂医馆内,此时距离最初发生车祸的时间已经过了数个时辰。

    病床上的顾宪恢复了些意识,意识清晰了以后周身的疼痛反而更清晰,痛苦地呻吟出声。

    因为没请到高明的跌打损伤大夫,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请了一位坊间有些名气的大夫。

    都说人的影树的名,这位马大夫因小有名气,也自有其傲气。

    他还不知道安阳侯府是因为其他大夫都恰巧不在城里这才请的他,看到侯府来人毕恭毕敬态度殷切,言辞恳切,让他有些小得意。

    欣然跟着来人上了马车。

    待马车停下来,他才察觉不对。马车行走的时间不对,方向也不对,这段路程根本到不了安阳侯府。

    一下车果然看到此处不是他想象中的皇城,而是同行的铺子外头。

    马大夫的面皮僵了僵,再看医馆门前站着的怀仁堂家的伙计带着示警的神色,恨不得转头回去。

    但是惧于安阳侯府的权势,没有敢,硬着头皮进了医馆的门。

    此时大夫这行当跟读书人一样,也是稀缺资源。

    同时还讲究一个排资论辈,尊卑有别的风气既跟如今的阶级区分有关,又跟医术高低挂钩。

    实际也不单单是大夫这一行当,百行百业皆如此。

    时人对大到秘方、独家技艺,小到普通手艺,皆敝帚自珍,一般都是父子相承①。

    就是对外收徒弟,也条件苛刻。

    学徒的前几年,在师傅家过的日子堪称猪狗不如,洗衣服做饭带孩子,什么活都干,就是不让干跟手艺有关的活,只能自己偷看偷学。

    学成以后也不是就完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一辈子尊重孝敬师傅,不然就是欺师灭祖。

    如此严格的排资论辈尊卑有序之下,自学成才没有传承的医者只能去做走街串巷的铃医,俗称游方郎中②。

    时人结亲又讲究门当户对,大家身份相同,大都成为姻亲。

    加之平日里还会互相调剂药材,来往也频繁。

    这样的背景之下,一个地方的大夫基本都是亲戚、朋友、师徒……。

    马先生得了怀仁堂伙计眼睛都快立睖起来,脸都变形了的警示,又看到自他进门都没看到怀仁堂的大夫们和掌柜,就知道事情糟糕,安阳侯府定然是没请到名医,把他拉了来顶缸呢。

    他就说嘛,去请他的人怎么这么殷勤,言辞间客气不说,也没有了素日里的倨傲。

    虽然没猜到以安阳侯和安定侯双侯府的权势怎么会请不到大夫,也猜到其中定有隐情。

    暗暗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在没有补血和抗生素的时代,伤科的死亡率居高不下。

    生老病死是命运最公正的裁决。

    在不可抗力面前不会因为身份的尊贵卑贱,有不同的判决结果。

    大夫能做的都尽力以后,剩下的就只能听天命。

    达官贵人和贩夫走卒都一样,谁都不能免俗。

    作为伤科大夫,马先生已经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底层百姓面对命运的认命,和家有余财者的歇斯底里。

    大家都畏死而慕生,但有的人无能为力之时能坦然面对生死,有人不能。

    大多数不能看开的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迁怒于为他诊治的大夫。

    越是有钱有势的人越是怕死,偏偏这样的人又掌握着别人的生死,最是麻烦。

    古往今来,医者这一行当都是高危行当,此时更甚。

    不过马先生经历还算丰富,总结有一套避开麻烦的经验。

    就在他提高警惕,随时准备见机行事的当口,就听到屋内传来一个妇人嘶哑的声音。

    “你们不如直接去街上拉个游方郎中来给我儿诊治好了,这姓马的是什么东西,把我儿治坏了他赔得起吗?”

    声音嘶哑中带着高亢,又几分蛮横,又有几分歇斯底里。

    把门外的马先生吓得心里一咯噔,暗呼:苦也!还没开始看病呢,患者家属就准备好了要找麻烦了,最坏的情形不过如是。

    注①:古代技艺都是子承父业,世代相传,这种敝帚自珍的做法有利也有弊,最大的弊端就是技艺容易失传,使得许多秘方传承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益处也有,有益于技艺的创新和品质保证,不会出现看到有利可图大家一窝蜂都蜂拥而至,恶性竞争,降低成本降低品质,败坏口碑,把高端品硬生生弄成大路货的情形。

    注②:游方郎中的形象,左手持幡,上书“包治百病”“妙手回春”“专治疑难杂症”等字样,右手持虎撑,虎撑也叫串铃,边走边摇,肩膀上搭着布囊。

611、台阶

    听到里头人说的话马先生尴尬地立在门前,不再往前走。

    就听里头有人小声的劝说着,但之前那个声音不仅未息声,反而更加高亢了:“我绝对不会允许来历不明的大夫给我儿诊治。”

    前去请他的安定侯府下人也不自禁露出一脸的苦色。

    这一整天的真他娘的邪了门了,整个京城快被他们跑遍了,愣是没找到一个有名气的跌打损伤科郎中。

    好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还算有些名气的,放下身段去把人请来了,快进门了又出了这档子事,这都什么事啊?

    不过即使心里不平也不敢有所表露,他们府里的这位姑奶奶可不是省事的主,平日碍了她的眼她都能把人打得稀烂,如今正是她喝凉水都牙碜的时候,更得小心一点。

    怕大夫真一气之下甩手走了,小心的躬身恭敬道:“我们姑奶奶是心里着急,不是针对先生您,先生莫怪。”

    “先生请,”伸手把人往屋内让。

    顾不得规矩,通禀的程序都忘记了,再不把人弄进去人就跑了。

    也是出声给屋内的夫人提个醒,赶紧让姑奶奶闭嘴吧,真把这位大夫再气跑了,她儿子就躺在那里等死吧。

    马大夫念头一闪,正想借题发挥趁机跑路,可惜迟了一步,意图被阻住了。

    再是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进,毕竟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权贵不好得罪。

    一边往内走一边暗自寻思着:祖师爷保佑,保佑让这位姑奶奶赶紧骂,再骂两句,弟子就能寻机开溜了,要是能如她所说直接开口把我赶走就更好了。

    不过今日祖师爷似乎很忙,没有关注到他,没听到他的祈祷,大胡氏看到他进屋,只状似不忿地把脸猛的扭到一旁去,却没有再口出不逊之言。

    就有有头脸的仆妇上前来把马先生引到顾宪的病床前。

    让马先生失望之余也很是气愤,暗自嘀咕:骗子,这女人真是骗子,你倒是继续骂啊?我不怕人嫌弃。

    待看清病床上的伤者,马先生更加难以镇定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只见伤者的整个脑袋被包扎住大半,漏在外边的部分还依旧可见擦痕,足可见被包扎的部分伤势之重。

    根据他多年行医的经验,这样严重的伤势,还是伤在面部,即便养好了也好留下明显的疤痕,毁容是毁定了。

    就算是用上滇南贡品白玉膏,也很难完全恢复。

    这些还只是露在外面的可见的伤势,从被子边缘还能看到包扎的痕迹,身上也不知伤成什么模样呢?

    大夫看到伤势过重的患者,除了担心治不好之外,更多要考虑病人和家属的情绪。

    随着仆妇把被子掀开,马大夫看到顾宪周身缠着好几处白色的绷带,绷带上隐约可见渗出的血液。

    右臂上还缠了夹板,似是骨折了。

    他的心颤了颤。

    这样重的伤势,需要治到让患者和他家人满意根本不可能。

    而且原本的大夫该做的处置都做了,就算是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往后退了两步,变成跟他带来的药童并排而立,“伤势太重,老朽医术平平,怕是要让诸位失望了。”

    马先生不惜自污,也要推辞掉这次诊治,惹得大胡氏又是一通泼妇般的叫骂,直到胡维晟带人赶来才喝止住她。

    却说顾重阳依旧照着往日的时辰散值,今日跟着的长钺把马牵过来,跟他回禀白日发生的事情。

    “二公子出事了。”

    顾重阳抬抬眼皮,“出了什么事?”

    “马车受惊受了伤,安定侯府大夫人拿了胡相的名帖去各处请人给二公子看诊,只是事不凑巧,几家大夫都不在京里。”

    把大胡氏如何把大夫骂跑了,又被胡相呵斥的事情也说了。

    顾重阳握着马鞭,沉思片刻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大公主府,借几位擅伤科的大夫送去。”

    待那些带着探究眼神的同僚都走远了,翻身上马,“回府。”

    他送过去的大夫,就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也得大胡氏他们敢用才行。

    因此他也乐得做一回大方。

    权贵云集的京畿繁华之地,各种大夫都是不缺的。

    就算是以顾重阳的能耐,也做不到把人都支开。

    他也不用做到把人都支开,只需捡那些没有背景的或是背景清白的支开就行。

    像背靠大公主府的这些大夫,荐了人过去,大胡氏不敢用也不会用。

    虽然明知把大夫送去夫人也不会用,长钺也没敢怠慢,立马让人拿了世子的名帖过去请人。

    曹公公接了顾重阳的名帖之后,暗自砸吧了一下嘴。

    并未说什么,持了名帖去见公主。

    汉阳公主正在花房里侍弄花草,待她直起腰把剪刀递给旁边的丫鬟,才看到旁边侯着的一脸一言难尽的曹公公。

    也看到他手中拿着的名帖。

    “谁来了?”

    曹公公看看大公主的神色,“顾世子使人来了。”

    见大公主挑眉,补充道:“要借府里的大夫一用。”

    大公主升调“哦”了一声。

    “老奴已遣了府里的大夫随他们去了。”

    见大公主伸手,曹公公忙把顾重阳的名帖呈上。

    大公主已经得知消息,拿着名帖点评道:“这小子倒是乖滑。”

    曹公公附和:“可不是嘛。”

    就顾世子的年龄而言,做到这样已经不仅仅是乖滑了。

    “倒是难怪皇上会选了他用作制衡胡维昆。”

    “就是不知道如今安定侯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皇上会不会……?”

    大公主把名帖丢还给他,“不会。”

    曹公公忙乱地接住名帖,再想问为什么皇上不会打压顾世子的时候,看到大公主已经又拿着剪刀修剪起花来。

    这是嗔怪他揣摩圣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赶紧垂手躬立,把心头的疑惑按下。

    大公主府的大夫去得快。

    他们抵达怀仁堂医馆的时候,胡维昆接到消息后求见皇上求赐御医还未回来。

    长钺引了大夫过去,胡为晟接到禀报顾重阳送了大夫来,面皮先自抽了抽。

    喝止了大胡氏的叫嚣,吩咐请人进来。

    见了长钺,说:“跟世子说已经找了大夫看过,有劳他惦记了。”

    长钺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客套了两句,说了些“吉人天相”“早日康复”的话,就出了医馆。

    重又把大夫送回大公主府不提。

    顾重阳回惟志院的路上还在盘算,外头没有大夫,胡家肯定得去求赐太医,还能接机去皇上跟前装一波可怜。

    准备回去就召集幕僚,商议对策。

    只他刚回到惟志院门口,就看到门外拴着三匹马。

    那马他熟悉。

    问门房的人:“舅爷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门房里坐着的下人跑出来,“世子爷,五舅爷来了盏茶工夫了,于嬷嬷留着他喝茶呢,让小的过来等着您。”

    顾重阳一听袁少驹来了,就知道情况有变故,迈步往里走。

    “人呢?在哪里?”

    “书房里。”

    小跑着跟上去。

    “五舅爷说夫人怕她不在家她的马和猴子在这边不习惯,要带去箭子巷那边。”

    下人禀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什么不习惯?两个圆毛畜生罢了,哪有那么金贵?夫人这肯定是怕世子爷不去接她,想找个台阶下。

    “于嬷嬷没敢做主,跟五舅爷说得等您回来定夺。”

    他要是世子爷就把那马和猴子都让五舅爷带走拉倒,就不给她递这个台阶。

    让她在娘家想住到什么时候住到什么时候,就不去接她。

    看她怎么有脸面回来。

    没人去接自己回来的话,以后也端不起夫人的架子了吧?

    顾重阳走在前头,也不知身后的下人想得如此深远。

    说着话就到了书房院,于嬷嬷已经侯在门口,看到他们过来迎了上来。

    顾重阳看看书房,“除了接幼驹和末驹,五舅爷还说了什么?”

    于嬷嬷摇摇头:“五舅爷没说什么。”

    但是看五舅爷得知世子爷还未回来,留他喝茶等一会他就留下来了,应该是有事。

    所以她才派了人去门房等着世子爷,让世子爷一回来就到书房来。

    不知是等得着急了,还是怕打不过顾重阳心里不安,袁少驹起身踱步到门口。

    就看到顾重阳正在跟家下仆妇说话,身后跟着好几个护卫。

    看看对方彪悍的护卫,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两个,心里更虚了。

    顾重阳也看到了他,上去称呼着“五哥”,吩咐下人备酒菜,要留他吃酒。

    看到顾重阳对他还是一如既往,袁少驹添了几分底气,“不了,我来就是接末驹和幼驹来了,还得赶着回去。”

    一点情面都不讲。

    没料到袁少驹会这样回应,顾重阳微微怔愣了一下。

    就看到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眼神也躲闪了一下。

    顾重阳笑了笑,“不吃酒也好,五哥骑马来的,吃酒骑马不安全,趁着时辰还早,早点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

    叫了人备车送幼驹和末驹。

    顾重阳未如何,惟志院的仆从们却一个个变了颜色。

    这情形看着怎么不像来找台阶下?

    而且世子爷是怎么回事?

    怎么像是上赶着对方?

612、抽丝剥茧

    听到顾重阳并未刁难他就安排人送他回家,袁少驹安心了,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看他这样,顾重阳如何还猜不到箭子巷那边是借着让他过来接幼驹和末驹给他传讯?

    心底微沉,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绽开。

    伸手揽着袁少驹的肩膀,“五哥,我去送你。”

    相携一路往大门而去,“此次之事我跟明珠都有不对的地方。”

    看到袁少驹有话要说,话音一转:“当然了,主要怪我不该脾气那么急躁。”

    这样承认错误,袁少驹不跟他争论了。

    “五哥你把幼驹和末驹带回去,箭子巷那边房屋少,能住得开吗?”

    不是想说服他,只是再试探一下确认一遍。

    袁少驹:“住的开。”

    答得很干脆,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不管这个,他此来的任务就是把末驹它们带回去,小妹说了,其他的不要他管。

    不过箭子巷住得拥挤他是知道的。

    本来屋子就少,他们来了又带了许多人来。

    靠近年节,销量增多,货物持续送来。

    南边送年货的和武安府送货来的人一部分也挤在那边。

    但下意识里他觉得不该跟顾重阳说实话。

    胳膊折了袖子里藏,以往他跟顾重阳是兄弟,有些话说了就说了,现在他是妹妹的哥哥,面前这人是亲戚,不能在他面前折了妹妹的体面。

    顾重阳也体会到了他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未变,可笑容里就带了几分涩意。

    也未拆穿他,只说:“让哥哥们为我们操心了,今日这边出了点事我走不开,五哥先回去,我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让明珠在那边住两天散散心,我忙完了就去接她。”

    送了袁少驹出门。

    待目送袁少驹一行人走远,才回身看着西边院子门前探头探脑的人。

    看到他看过去,那些人“呲溜”一下吓得全都缩了回去。

    顾重阳皱眉,主院那边愈发没了体统了,这样鬼鬼祟祟,失了侯府的体面。

    他倒不认为是大胡氏指示的,那女人现在自顾都不暇了,暂时没有余力对付他。

    这些人就是往日受命监视这边,养成了习惯了。

    主子不在家群龙无首人心浮动,行事就带着惶恐鬼祟。

    看了一眼那边,顾重阳生出一个想法。

    袁明珠不在家,他也未回后院,回到书房。

    吩咐道:“去请曲先生。”

    由长戟服侍着换了一身道服,一边自己扣着纽袢,一边吩咐旁边侯着的长戟:“加紧对惟志院的盘查,从今晚开始,凡事外出的和跟主院联系的人都严密监控。”

    “若是不出意外,这些人里应该才是真正效命于安定侯府的。”

    大胡氏无暇他顾,她的人现在应该是候命的无序状态,凡事领命行事的,背后都是另有其人。

    长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领命去办。

    曲先生过来,正听到这番对话,捋着胡须:“世子所言甚是。”

    顾重阳起身相迎,“先生请坐。”

    曲先生本来也正要过来,他接到消息,安定侯去求见皇上了。

    他的心思跟大公主府的曹公公一样,怕皇上看到对方被打得无还手之力,担心养痈成患,转而打压他们。

    宾主对坐,顾重阳端着茶碗,“安定侯府暂且不足为虑。”

    曲先生似有不解。

    顾重阳解释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这后宅都还不安稳,不足为虑。”

    听他调侃自己后院起火,曲先生失笑,“是我先入为主了。”

    但见他说着“不足为虑”,却端着茶碗也不喝茶,眉宇间似有焦虑,“可是夫人那边有什么事?”

    又问:“方才听说夫人的哥哥来了,所为何事?”

    “五哥受夫人所托,前来带走了她的猴子和马。”

    曲先生惊愕,端着茶碗也忘记饮茶了。

    “这……?”

    夫人这事做的,没头没脑的。

    可是就是因为没头没脑的,一点章法也无,更让他们知道出了事了。

    沉思片刻后开始抽丝剥茧,“若是正常妇人被夫婿所厌,撵回了娘家去,如此做倒是合情合理。”

    “夫人不是正常妇人,莫说此次回箭子巷是夫人做好的安排,就是真的与世子行事相左回了娘家,也断然不会做此等举动。”

    顾重阳点头认同,明珠不会做这种无谓拿乔的事。

    她要达成的目的,从来都会让人心甘情愿主动送到她手里。

    就如当初让他回侯府这事,就得做好安排让顾舟和沈姨娘主动去寻回他,而不是让他自己回来。

    唤了人进来询问近日京城各处可有什么异常情况。

    拿着近日京城的情报,顾重阳和曲先生逐条看过去。

    曲先生看了几条以后问送情报过来的人:“箭子巷可有什么事发生?”

    “有。”

    “大公主府送了一些东西过去,大公主身边的姑姑亲自送去的。”

    之所以着重提起这个消息,是因为他们都觉得世子夫人之所以敢于让舅爷来带走猴子和马,就是大公主府送礼去的举动给了她底气。

    袁氏这是将世子爷一军,逼迫世子先低头。

    而且看刚才世子爷的做法,似乎袁氏的目的也达到了。

    要说他们这些人和惟志院的仆从们希望世子爷夫妻失和或是反目成仇倒不至于。

    毕竟世子夫妻水火不容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大概相敬如宾才是他们最希望的状况。

    惟志院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就挺好,他们不想因为夫人的到来给惟志院带来太多的变故和不确定性。

    也就是说不希望袁明珠获得过多的权柄,能插手惟志院的事务。

    安心做她的夫人,只管享受她贵夫人的荣耀就好。

    【黑鱼官方吐槽】袁明珠:我就是个吉祥物,我就笑笑,不说话。??

    顾重阳这次意会到点什么了,抬眸看了对方一眼。

    站在下首的那人感觉到了世子眼神里的凌厉,躲闪了一下。

    曲先生未察觉顾重阳的眼神异常,还在凝神细思。

    大公主使了身边的姑姑去送礼,夫人就恃宠而骄了?

    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啊!

    追问:“就只这样?没发生别的事了?”

    “还……,还有,……,”那人喉头滚动,“有夫人的旧识前去拜访。”

    “对方是什么人?”曲先生问。

    有预感这就应该是夫人异常的原因了。

    “打瓜州过来的一个妇人。”

    曲先生还未明白其中的关节,顾重阳却是明白了。

    翻找记录玥蚨斋的那张纸。

    他刚刚扫视过一眼,记得上头记录着玥蚨斋今日一早有两辆马车进去。

    把那张纸翻找出来,他没有记错,确实是有两辆马车一大早就进去。

    顾重阳把纸张递给曲先生,“玥蚨斋一大早来了两辆载人的马车,车上下来的是一群妇人。”

    载人的马车和载货的马车外观不同。

    此时天气严寒,女人们上街购物也不会去这么早。

    一般都会等到日头升起来,气温回升才会出门。

    玥蚨斋的这两辆马车就显得不寻常了。

    曲先生:“世子您的意思是……?”

    顾重阳一边点头,一边沉思。

    吩咐下去:“箭子巷那边……。”

    刚说完半句就改变主意了,“算了,让那边的人照旧,还是以保护夫人为重。”

    又吩咐:“把于嬷嬷叫来。”

    让于嬷嬷派人先去玥蚨斋摸摸对方的底,玥蚨斋做的女人的生意,女人过去不打眼。

    次日,于嬷嬷派了人去玥蚨斋,派去的人回来禀报:“玥蚨斋裁缝铺那边换了掌柜了,他们家铺子里来了几位女客,说是他们大当家的亲戚。”

    得知消息以后,曲先生跟顾重阳赞道:“夫人真乃女诸葛也。”

    顾重阳不知道自己已经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了,还在那客气着:“哪里,哪里,先生快别夸她了,她那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都是巧合,巧合而已。”

    十分言不由衷。

    曲先生也未将他的客套话当真,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不仅是眼见那么简单,他是切身体会。

    略过这个话题,跟顾重阳商议如何处理漕帮之事。

    顾重阳:“安排让四旗那边跟漕帮接触,江湖的事,还是用江湖的方式解决。”

    曲先生捋捋胡须,觉得世子爷自从娶妻之后,行事愈发老道了。

    若是之前,这种事情世子得扒了玥蚨斋和他背后的漕帮一层皮。

    如今世子也知道做人留一线。

    议完这事,又说起府里各院仆从的动向。

    正如顾重阳所想的那样,大胡氏只两日不在府中,主院那边就乌七八糟的了,有下人往外夹带财物,有人聚众赌博。

    至于内院的丫头跟外院的奴才勾搭之事,长戟怕污了他们世子爷的耳朵,就隐下没敢说。

    顾重阳年少,哪里知道这些污糟事,只当那边就只是失些钱财,奴才们没了管束。

    毕竟不是他自己的院子,也就不想管,只问起惟志院这边的人谁有嫌疑。

    “之前跟那边院里有联系的芦花娘他们几个,听说二公子出事反倒都老实了,只凑到芦花娘那边说了一会子话就散了。”

    “双喜家的来汇报,她们那边的熠瑟脚上生了冻疮,托管采买的吴昌硕的闺女买不皲手药。”

    顾重阳对这个名字不熟悉,问道:“吴昌硕?”

    长戟解释道:“我们跟主院那边的采买是一起的,惟志院需要什么都是由那边拨付,这个吴昌升是管采买器具的。”

    他这样一说顾重阳就想起来这个吴昌硕是什么人了。

    惟志院对外说是没有单设采买,需要什么都由主院那边支领。

    但是大胡氏放着这个现场的卡惟志院脖子的权柄怎么可能不使用?

    而且顾重阳见识过袁明珠在茶碗上稍作手脚就能杀人于无形,如何放心什么东西从她那边过一道手?谁知道大胡氏会不会做手脚?

    因此说是支领,大多数的东西都还是惟志院自己采买,只有无关紧要之处又便宜的东西才走主院支取。

    惟志院跟侯府采买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

    顾重阳没有收入的时候都没用过侯府的采买,后头从大胡氏手里截胡了大半府里的出息,就更不用他们了。

    日子久了顾重阳都忘记那也是他的采买了。

    不过那帮小戏是大胡氏看中的,需要什么还是走主院那边账上。

613、喝茶

    如果不是放在此次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别人都没动,就她动了,只看她素日不掐尖不要强,穿着打扮朴素无华,人显得本分又老实,确实不像是安定侯府放进来的钉子。

    旁边又有高傲冷艳、孤芳自赏的熠笙,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熠琴,妖妖娇娇、掐尖要强的熠箫做对比。

    那三个哪一个拎出来都比她看着像反派角色。

    虽说还没抓到他们传递消息的确凿证据,顾重阳也松了一口气。

    明珠未出这事之前就把熠瑟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对于明珠对熠瑟的怀疑,虽然惟志院的人没有直接质疑她的判断,但有些人却是不以为然的。

    觉得她就是没凭没据胡乱猜疑。

    还有刚刚那人隐约中对袁明珠的排挤,都让顾重阳恼火,就想让大家都看看她的能耐。

    他的女孩儿该是最耀眼的,她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驱散他四周的阴霾,不该被人看低。

    待证实明珠有料敌于先之能,也好扬眉吐气一回。

    这样想着,坐姿就变成一个舒展又惬意的姿势。

    长戟看着他,心里纳罕世子爷为何突然开心起来。

    往日里得知惟志院被人渗透进来,总是狠戾地吩咐他们或按兵不动放长线钓大鱼,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还未见过他如此放松的姿态。

    长戟带着疑惑去安排对熠瑟、吴采买等人的监视。

    顾重阳端起茶碗,“先生喝茶。”

    曲先生抿了一口茶,似是感叹道:“主院那边都快成菜园子门了。”

    顾重阳只嗤笑一声,并不接话,像是没有听出曲先生语气中的话中有话。

    实际无论是长戟说话时的含糊支吾,还是曲先生的难以启齿般的迂回,他都听明白了。

    他们母子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尤其是顾舟后头被下了绝育药自己却未察觉之前,安阳侯府也进了许多的肥环瘦燕。

    毕竟这是个以男人为尊的世界,评价一个男人的能力大小和成就高低,拥有女人的多寡也是评判标准之一。

    就算是有大胡氏虎视眈眈,又有沈姨娘那个真爱环视在侧,那些女子前期使用率不是很高,但是也没少了被源源不断送进府的女人。

    也是后头顾舟意识到了点什么,对外换了爱好,喜欢上骑马,送女人的都转而换成送马了,才不再有女人进门。

    即便是如此,安阳侯府里也还保留着一众莺莺燕燕。

    也亏着当初他祖父有先见之明,置下这一大片宅子,虽然跟老人家开枝散叶的初衷不符,好歹增加这许多女人府里还没怎么逼仄。

    只是可惜了这许多美人,被人遗忘许久,日复一日在侯府的偏院里虚耗着大好青春。

    其中不求上进的还好,安安静静的偏安一隅,只求个有衣蔽体、有屋安身、有食果腹就行。

    可是女人多了,哪里能个个都是安分守己的?

    有些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有目标的女青年,就不甘寂寞了。

    只是一般敢在安阳侯顾舟头上动土的人不多,就是有些色胆包天心存侥幸,有抱负的女青年也看不上他们。

    再说大胡氏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独居在京城里,外男也进不来安阳侯府。

    能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不多,再加上大胡氏把这些女人当眼中钉肉中刺,管束的严,以前都相安无事。

    只是这两日大胡氏不在府中,顾娇也被她大舅母带去了安定侯府,一时间安阳侯府上下跟摘了笼头的马似的。

    顾宪出事那日,胡为晟的大舅子廖峎陪着姐姐廖氏来过一次安阳侯府,给顾宪收拾所需的物品。

    自那日始,这位顾舟的大舅子的大舅子就流连安阳侯府了。

    至于廖峎流连不去的原因,顾重阳估摸着应该不是迷恋上哪个院子里的丫鬟了。

    若是丫鬟的话他应该就直接索要了,一个丫鬟,他姐姐廖氏还是有这个权力越过大胡氏给他的。

    也只有需要他抚慰干涸的心灵和肉体的是安阳侯的女人,他才需要偷偷摸摸行事。

    这种情况下除非不关注,顾重阳没怎么费心去查,就查到廖峎光顾的那位是一位姓黄的姨娘。

    这位黄姨娘本就出自廖府,是当年大胡氏见顾舟被沈姨娘迷住了,让娘家给收罗了进来用作跟沈姨娘争宠的。

    廖氏又把这事委托给她娘家兄弟去办。

    黄姨娘经过廖峎之手,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那黄姨娘当初既能被委以重任,让大胡氏接进府里用来阻击沈姨娘,也是个羞花闭月的美娇娘。

    故人重逢,美人恩重,干柴烈火也就顺理成章了。

    见顾重阳装傻充愣,曲先生只觉得喝下的茶有些苦。

    他是顾侯的门客,受顾舟所托前来辅佐顾重阳。

    顾侯的这个儿子比之其父要有能力得多。

    顾重阳让他这个跟着顾舟混日子如一潭死水的人生再次升起再拼搏一把的豪情。

    他投靠顾重阳是因为被他所折服,心甘情愿,没人逼迫他。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对父子终有一日会背道而驰。

    如今看来,世子对侯爷怨憎颇深,这是打定主意要看侯爷的笑话了,连侯府的体面都不管不顾了。

    若故主新主反目,到时候他该如何抉择?

    顾重阳慢条斯理地饮着茶,并不急着催促曲先生做出抉择。

    今日只是透露出一点苗头来,给曲先生一些思索的时间。

    他不需要一个关键时刻用孝道束缚他,左右、质疑他所做的决策的下属。

    想跟着他就别想着左摇右摆,他需要的是绝对的令行禁止。

    不仅是曲先生,所有人他都会给对方一个选择的机会。

    曲自鸾看了一眼顾重阳。

    就只见方正的面孔上依稀可见少年的稚气,坐在那里身姿如松,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薄茧。

    端在他手里的甜白瓷菱花茶碗显得莹白细腻却脆弱。

    那菱花瓷杯让他联想到袁氏。

    袁氏站在世子跟前大概就跟他手中握着这细瓷杯差不多吧?

    或许有人只看到表像,认为脆弱的细瓷需要呵护。

    知情人才知道,那细瓷何尝不是在融化他四周竖起的冷硬的藩篱。

    曲先生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决定先不做决定,待袁氏回来,听听她的想法再说。

    这口茶在口腔里滚了滚,徐徐咽下,后味回甘,口舌生津。

    夸了一句:“好茶。”

    顾重阳端起杯子做敬茶状,“先生喜欢的话回头叫茜罗取一些送过去。”

    宾主二人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讨论起品茶来。

    仿佛之前的所打的那些机锋都是错觉一样。

    聊了一会儿茶道,曲先生像不经意似的说道:“这马上就该过年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

    “是啊!”

    又是一年,病病歪歪活百年,皇上的病情,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颗惊雷。

    大家怕它爆炸又想让它爆炸。

    炸响了这悬而不决的状况就能结束了,省得像如今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是陆续有人陷进去。

    可是真若是炸了,用明珠的话说,那位置又不是鞠蹴,能人手发一个回家各玩各的。

    总是有人会希望落空。

    顾重阳跟曲先生在这说着关于皇上的病情,城中一处巷子深处的宅子里,也有人在抱怨着。

    屋里燃着火盆,蒸腾着脂粉的香气。

    一个男人只着中衣,衣襟半敞的倚在软榻上,怀里搂着个粉面桃腮的青年。

    “皇祖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立储的事就这么悬着,立谁不立谁给个痛快话呀,也省得我父王天天找我麻烦。”

    这位是赵王世子,听他抱怨的人是他表兄肖凌云。

    跟晋王母妃出身卑贱不同,肖王妃出自燕赵望族肖家。

    燕赵之地尚武,今上一统天下,肖家阖族也是出了力的。

    只是肖家时运不济,追随今上战死不少子弟,余下的子弟竟都烂泥扶不上墙。

    待到国泰民安,族中子弟有了封诰,更是趴在祖宗荫德之下心安理得,更加不求上进了。

    像这位肖凌云,就整日跟赵王世子一处眠花宿柳。

    这处园子地处城西偏僻处,是泰清班前台柱子秦和玉的私宅。

    秦和玉曾经冠绝南直隶。

    如今人老色衰,就在此处置下一片园子,买了清俊的小子調敎,专门招待赵王世子这等客人。

    听到杨启秀的抱怨,肖凌云推开身旁坐着的小子,馋着脸凑过去,挥手,“去去去去。”

    把杨启秀身旁的人赶开。

    “要我说哥哥你就该听王爷的话,忍他个一年半载的,装成改邪归正不就行了。”

    杨启秀摸着下巴,“怎么讲?”

    肖凌云看看左右,“都出去”,把人都赶出去。

    凑过去趴在杨启秀耳边,说:“哥哥你想啊,你现在是世子,将来了不起就是个亲王。”

    杨启秀没觉得亲王哪里不好。

    待他父王薨,朝庭就该给他授金册金宝,赐岁禄万石,护卫甲士三千。

    到那时候,公侯大臣见到他都得伏而拜谒。

    可谓风光无限。

    在封地他就是老天爷,说一不二,金玉美人还不是信手拈来?

    他要做的就是熬死他爹就行了。

    肖凌云看看他脑满肠肥的模样,掩下眼底的俾睨。

    语气反倒更恳切了几分,拍着他的前肩,推心置腹道:“哥哥糊涂啊!”

    “那亲王再好,那也只是个王爷。”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

    杨启秀不以为然,瓮声瓮气道:“王臣怎么啦?冕服车旗邸第,也只下天子一等。”

    不耽误他安享荣华富贵就行。

    见他油盐不进,肖凌云没招了。

    他也不想出头做这个说客,他跟杨启秀是一种人,只要不短了他的花用,管他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

    可他不做这说客不行啊,家里来了信,说杨启秀这厮都是他教唆坏了的,让他再给调理好喽。

    说了若是劝不好这孙子,就要断了他的财源,还要把他的那些小妾都提脚卖了。

    挠头啊!

    这孙子好色喜欢兔儿爷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喜欢兔儿爷,他们俩谁教唆坏的谁还用说嘛?

    可是这理没处讲啊!

    只能搓搓下巴继续努力。

    “次一等也是次了啊,哥哥就是做了亲王,看上了哪个也不敢胡来,可若是您……,”

    手往上伸,做了个往上翻的举动,抬抬下巴,让杨启秀去意会他这个动作的含义。

    “啊……。”

    “那就不一样了,普天之下,啊……,还不都召之即来。”

    “像之前哥哥看上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小子,管他是谁的外孙,到时候还不是您说了算。”

    听到他提起自己垂涎已久的郑白驹,杨启秀神色一振。

    想着那钟灵毓秀的少年,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唇若涂脂。

    “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肖凌云看着他这副猪哥相,心说果然要投其所好,这事有门。

    又操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吹了一番。

614、如释重负

    跟室内的香暖不同,屋外天色渐暗气温下降,滴水成冰寒风呼啸。

    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溜,偶尔被风吹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之前被肖凌云赶出来的园子里的那些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取暖去了。

    跟着主子前来的赵王府护卫,也被安置在后罩房那边吃酒。

    院子里只有廊下挂着的灯笼,随风晃动,散发着昏黄的光。

    树枝和屋脊映着光影倒影在墙壁上,如蛰伏的妖魔鬼怪,似乎随时会寻机窜出噬人。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推开小院连接厨房的角门。

    “吱呀”,细微的声音似有若无。

    就见有人沿着小径,步履蹒跚而来,腿脚微跛。

    来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只水桶,大概是因为腿脚不方便,挪动的极缓慢。

    侯在耳房里以备屋内叫人的赵王府下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看到是他,又缩了回去。

    耳房里他的同伴问:“什么人?”

    “齐瘸子。”

    因为是常客,对这园子已经很熟悉了,知道齐瘸子这个时间过来是收拾残席来了,也就乐得躲在屋里偷懒。

    齐瘸子本名不叫这个,他是附近的住户,早年嗜赌,输了银子没有法子还上,被人打折一条腿,才有了这个绰号,本名大家早都忘了。

    因为好赌,也没娶上媳妇,临了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父母去世以后,兄嫂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只能进了秦和玉的这处园子做了个打杂的。

    也不给工钱,只管他吃住,有个安身之处他也愿意。

    就是手里没钱,偶尔手痒想去耍两把受到限制。

    好在来的客人都大方,他做熟了以后偶尔替客人跑个腿,或是说些新鲜事、奉承话,也能得些碎银子。

    当然,遇到喝醉的或是马大哈的客人,有时候也做些顺手牵羊的勾当。

    那些人喝醉了,记不清在哪丢的东西,也就自认倒霉不去追究。

    这些钱也都被他给输了。

    这两日手头正紧呢,觉得这会这边院子里的客人该吃完了酒搂着几个相公安歇去了,就过来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遗落席间的物品。

    看到耳房里客人带来的随从只探头看了他一眼就缩了回去,更是觉得自己来的时间正好。

    推门就进了屋。

    就看到屋内灯火正旺,一室安静,只剩屋子当中桌上杯盘狼藉。

    他一边轻手轻脚捡着碗盘,怕扰了客人好事被打骂,一边支着耳朵听内室的动静。

    一双贼眼也没闲着,滴溜溜转着,寻找目标。

    别说,还真让他看到了好东西。

    靠边放着的圈椅上,有一件出风毛的灰鼠里孔雀羽缂丝面的大毛衣裳。

    心说这位可真够猴急的,衣裳随意一团就扔这儿了,便宜了他了。

    他左右看看,慢慢蹙过去。

    这种大毛衣裳他是没胆子拿的,就算拿了也没地方出手。

    因此这件衣裳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上头的配饰。

    比如上头缀着的金玉纽扣之类。

    这样的小物件不打眼不说,也容易夹带出去。

    就是客人丢了也不怎么在意,不会兴师动众地寻找。

    待他拿起来就失望了,这件衣裳看着是件大氅。

    一般大氅很少带配饰,除非主人风骚得很。

    他刚拿起大氅,还没待细看,就被内室里传来的说话的声音吓得差点失手丢地上。

    内室传出来一个猥琐的声音,“待孤登上大宝,第一件事就是召那郑白驹前来侍寝。”

    “啊~。”

    最后啊的那一声,作为没有老婆,偶尔看到个漂亮女子都意淫一番的他太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自己这样的时候没觉得如何,听到这人的声音,却是感觉要多龌龊有多龌龊。

    内室声音低下去,隐约还有一个声音让这人“小声点。”

    拍拍胸口,平复着受到惊吓怦怦跳的心跳。

    听到不该听的,齐瘸子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蹑手蹑脚把剩下的碗盘收了,桌子抹干净。

    拎桶欲走,到底不甘心放弃到了嘴边的肥肉,摸过去把大氅又拎起来。

    他果然没有猜错,声音那么淫荡,衣裳上面肯定会缀些金玉珠宝等物。

    也顾不得细看,齐瘸子随手薅掉一颗宝石,匆匆离去。

    待回到厨房那边院子,把宝石藏进做灯笼提把的那根竹竿中间的孔洞里。

    回身冲着那院“呸”了一声。

    看到他回来,正忙得昏头的厨娘呵骂道:“死哪去了去这么久,赶紧把这些藕收拾干净。”

    齐瘸子低着过去,老实干活。

    这园子里都是入夜才开始忙,一直到月上中天才能忙活完。

    回到住处,揉着疼得麻木的腿,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忍不住笑着。

    爬起来凑着窗外的光把灯笼提竿里头的宝石拿出来,在衣襟上蹭了蹭,笑得露出一口黄板牙。

    “发财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枉他冒险一回。这宝石的成色真是太好了。

    哆嗦着又塞回去,爬上床。

    太过兴奋,加上他那条腿,遇上阴天下雨或是冷天就疼,一时间他也睡不着。

    想起之前在那边院子里听到的声音。

    之前太紧张,后头又忙碌起来,没仔细想,现在回想起来,那人提到的名字有点熟悉。

    也不怪他熟悉,郑贲思在京城地界上不说家喻户晓也差不多少。

    坊间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提到他都羞答答红了一张脸。

    “郑白驹,郑白驹……。”

    他反复低声念叨着,熟悉是熟悉,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于是就放脑勺后头去了。

    得打叠起精神准备客人发觉宝石丢了该怎么应对。

    毕竟对于皇子皇孙去私娼处,不管是狎妓和还是喜欢玩兔儿爷都不是光彩的事,杨启秀这个赵王府的王世子也不好鸣锣旗鼓的来,都是白龙鱼服,化了名来的。

    齐瘸子再想不到这位不是他想的那样,失心疯了做春秋大梦,而是真正的王世子。

    是一位不拘小节,大节似乎也没守住的不同寻常的皇亲国戚。

    齐瘸子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那帮客人跟以外几回一样,天没亮就走了。

    走的时候根本没发现少了东西。

    齐瘸子感叹这人人傻钱多之余,把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同样把悬着的心放回去的,还有顾宪院子里的丫鬟墨云。

    顾宪出事的消息传回府里,他院子里的人都如晴天霹雳。

    年岁小点的和底下的人虽然也惶惶然毕竟还好点,几个贴身心腹都惊慌失措。

    李嬷嬷直接坐到地上拍着大腿,“我的哥儿啊!心疼死我了吧!”

    ……

    喊完被人劝着搀扶到屋里,加快了往外头倒腾东西的速度。

    她早在大胡氏假惺惺以她年岁大了得安享子孙福,把她送回家的时候就看明白了,这富贵人家就是薄情寡义,还是真金白银实惠。

    李嬷嬷闹腾了这么一出,谁也没看到墨云一脸的如释重负。

615、请客

    听闻顾宪出事,墨云觉得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待确定是真的,随之冒出的想法竟然是,怎么如此巧合?顾宪刚刚生出对那袁氏的觊觎之心,就出事了?

    跟明斛家的一样,墨云也不相信这是巧合,怀疑是世子的手笔。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好,管他是蓄谋还是无意,管他是命定还是巧合,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都比将来丑事暴露要有利。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她不敢想象如果二公子不出事,又非得一意孤行,他们劝不住他的后果。

    夫人肯定得迁怒他们,即使不迁怒,也得有人被灭口。

    这事出得太好了。

    因为太过庆幸,墨云就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李嬷嬷坐在地上撸着裤脚拍着大腿哭,才让她猝然惊醒。

    回过神来。

    她不能笑,现在该做的是哭,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不能被人揪住把柄。

    马上伸手捂住脸,把表情遮挡住。

    呜咽声从指缝里传出。

    肩膀可疑的抖动也变成因为太过伤心。

    没有人怀疑她,这院子里的其他丫鬟看到李嬷嬷哭得不能自已,看到墨云姐姐也痛哭哽咽,不论是不是想哭,一个个都跟着哭起来。

    看到大家都跟着哭,知道没有露馅,墨云放心了。

    一边假哭着,一边从手指缝里偷偷观察着周遭,尤其是李嬷嬷。

    看到李嬷嬷被人扶着送回屋里,有些羡慕。

    院子里太冷了,而且她现在心里心花怒放,让她真哭很难哭出来,她心里没底,怕装哭久了被人看出破绽。

    她又不会有李嬷嬷那样的待遇,这些人也不全为了巴结着李嬷嬷才对她礼遇,最大的因为是她年岁长又奶过二公子,这些人讨好的是顾宪。

    别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自己,她好歹也是把一众竞争对手踩下去才成为顾宪身边的第一大丫头的,不缺这点急智。

    待李嬷嬷一被扶走,马上把哭声调高,“啊,公子啊~”。

    哭着飞奔而去,留给别人一个悲痛欲绝的背影。

    趴在床上装哭的难度比捂住脸装哭的难度低了许多。

    即使是咬着被子忍笑忍得辛苦,也不虞被看穿了。

    很快墨云又意识到在床上躺着装伤心的另外一个好处。

    既然是悲痛欲绝,食欲肯定得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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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不能一边说自己很伤心很难过,然后还胃口大开吧?

    不能多吃就饿。

    还好是躺在床上不怎么动弹,只需要偶尔叹息一声,消耗也不大,饥饿还在可忍受范围内。

    如此躺了两日到了第三天上,墨云一早睁开眼睛看着帐子上挂着的香包。

    算算日子,顾宪肯定还没好,但是在外头总不如在府里条件好,所以最多再一日,就该挪回来了。

    她该起来了,不能再继续躺着了。

    墨云侧扶着头,不施粉黛的出现,让其他人都很吃惊。

    就有小丫头上前殷勤道:“姐姐怎的起来了,好点了吗?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

    墨云虚弱地笑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复又道:“主子们不在家,院子里那么多事,哪能总躺着。”

    旁边彤云在心里早就把白眼翻出天际了,却还是堆出满脸笑容。

    心里嘀咕着: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是少夫人了,少了你这院子也没翻天。

    嘴上:“姐姐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们都没有主心骨了。”

    墨云心下微动。

    觉得彤云语气中带着点逢迎,往日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试图从她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来,结果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到底留了意。

    墨云从小在大胡氏院子里当差,后头被大胡氏拨给顾宪,对他们母子非常了解。

    不出她所料,辰时刚到大胡氏就差了人回来,吩咐把该准备的准备周全,被子熏一熏,屋子里烧暖和了。

    墨云张罗着让人准备,又使了小丫头彩霞去提醒了厨房那边烧些热水备着。

    彩霞过去寻了厨房管事的墩儿娘,“墨云姐姐让我来提醒婶子一声,回头舅爷府上的人肯定得跟来不少,那饭菜和茶水什么的,都提前多备些,省得到时候仓促准备来不及。”

    墩儿娘虽说在府里很有势力,但现在人心惶惶的,也没有人来告诉她准备饭菜和茶水。

    听彩霞说了,她琢磨可不就这么回事。

    拉着彩霞的手:“好孩子,回去跟你墨云姐姐说婶子知道了。”

    夫人这会正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撒呢,府里哪个不是谨慎行事,怕碰到夫人手心里。

    没到午时,大胡氏和安定侯府的人就陪着顾宪回来了。

    呼啦啦一堆人一溜马车涌入巷子里,主子加上护卫仆从马夫等人,得有几十口子人。

    动静如此之大,顾重阳不消使人去打探就知道顾宪今日回府了。

    管事进来请示:“世子,要不要让护卫准备一下?”

    顾重阳笑道:“准备什么护卫,不用,来的都是亲戚,又不是仇人,让厨房准备准备,若是有亲戚来,也好招待。”

    管事偷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在心里品了品他这些话的真假,别说的反话。

    看神色倒是不像。

    外头都在传二公子出事是世子所为,现在世子对二公子出事的原因不否认也不承认,这么看来十有八玖是真的了。

    据说胡相去了圣前借着求太医哭诉了一番,皇上给指了个太医回来,令太医尽心救治,其它的都没说。

    胡相和夫人这会指不定怎么恼火呢!

    但是世子说不需要安排护卫防备,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去吩咐了厨房准备饭菜。

    厨房的纤竹得了吩咐,心里疑惑也不敢多问,照着命令准备。

    左右如今天气冷,食物做多了也不怕坏,客人不来,惟志院上下自己吃也很快就能吃完。

    没有人来更好,就当给惟志院上下改善伙食了。

    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主院那边出事,惟志院的人心里还是觉得称心如意的。

    借机庆祝一下。

    纤竹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指派着人赶紧收拾鸡鸭肥鹅,又杀鱼,又割肉……。

    好在东西都是现成的。

    马上过节了,各处庄子都在往惟志院送出息,府里就两个正经主子,本来也吃不了多少。

    食材富余得很。

    来往要热水的,送器皿的看到厨房的人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跟他们打听,“这是要招待哪里的客人啊?”

    世子夫人生气回了娘家,世子倒是还有心情宴客。

    纤竹看着人越围越多,跟撵鸡似的轰人:“去去去去,别围这了,耽误了来送二公子的客人吃饭,你们担当不起。”

    得知不是宴客,大家觉得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世子请胡家的人吃饭?

    想什么呢?

    众人一脸怪异的走开。

    曲先生的小厮乌骓过来领午饭,也听说了这事。

    他来得晚一些,事情又有了后续。

    少爷带人过去主院,探望二公子顺便邀请胡家的人过来吃午饭,被谢绝了。

    据说胡相还挺客气,拒绝的也很委婉。

    世子爷也未坚持,客套了一番,令下人好生伺候二少爷,又殷切嘱咐二少爷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之后就回来了。

    回来以后派了厨房的人,把做好的菜装了食盒里,送去主院那边给客人“添菜”。

    乌骓到厨房里的时候,送菜过去的人正哭丧着脸回来,手里端着摔得快散板的食盒,食盒里堆着盘碗的碎瓷和各色菜的混合物。

    各处领的碗盘器皿都是登记造册的,有了损坏也得把损坏的拿过来销账,若是按照规矩是不得损坏的或是损坏率太高,还得扣月钱。

    也难怪这些人苦着脸。

    纤竹满脸心疼的带着人翻检着拿回来的食盒,把没摔坏的和摔坏但修补修补还能用的餐具捡出来单独放在一边。

    又把还能吃的菜也捡出来放到一个大木盆里,让人把上头的碎瓷清理干净。

    一边整理一边嘀嘀咕咕的骂着:“作死哦,不吃让人端回来就是,非得摔成这样,这是没饿着他,让他下地狱做个饿死鬼,看看还糟蹋吃的吗。”

    有年岁大的经过乱世灾年的老仆,也跟着附和几句。

    也有胆子小怕事,心眼却不坏的劝道:“你们就少说几句吧,回头传到那边去又是是非。”

    众人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议论着哪个菜洗洗还能吃,哪个菜得如何补救一下再吃。

    毕竟送去的都是鸡鸭鱼肉,任是侯府富贵,做奴仆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常吃到,也就舍不得扔。

    纤竹也在庆幸,毕竟只是送些过去做添菜,不是整桌的席面,今日准备的菜只挑了几样送去,跟总量相比,损失也还可以忍受。

    这样想想心情就好了许多。

    对众人说:“我先把这些菜烩烩,给大家分了,吃的时候小心着点,别有没捡干净的碎瓷片划破嘴。”

    这点东西她还是能做主的。

    众人吩咐嚷嚷着,“放心吧,肯定小心”,“又不是毛孩子,还能不知道这?”,“划破嘴也怨不着你。”

    ……

    因为都是荤菜,纤竹又安排人收拾了一些素菜添进去。

    大家一起帮忙,摘菜的摘菜,架大锅的架大锅,生火的生火,

    热闹得跟过节一样。

616、先生说的是

    乌骓有幸也分得一份烩菜。

    烩菜这种菜色,难登大雅之堂,但是许多人却很喜欢。

    尤其是宴席上下来的那种荤腥油腻的大菜,本身吃着一点都不美味。

    待加上各色菜蔬和干菜,这些菜把油腻吸收掉入味,互相中和以后,美味佳肴不外如是。

    乌骓领了曲先生的午饭,因为今天他们的例菜出来的早,也一并拎了回去。

    给曲先生摆好了饭,因为先生平日就不需要人在旁伺候他用餐,乌骓摆好饭就去了一旁吃自己的饭。

    曲自鸾拿起筷子,往乌骓那边看了一眼,“你们今日吃的什么?”

    先生是府中清客,于世子又有半师之谊,他的日常穿用只比照侯爷和世子下一等。

    乌骓可没敢以为先生是看上他的菜了。

    站直了回道:“今日厨房做的烩菜。”

    曲先生的眼神更显好奇了,“烩菜?”

    “是啊,烩菜,今日二公子回府,安定侯府和其他人家的一些亲戚接他回来,世子说客人多,怕主院那边人手不够,叫惟志院厨房做了些菜送去……。”

    把他听来的关于这件事的始末说了一下。

    “夫人把食盒都砸了?”曲先生问。

    乌骓点头。

    看曲先生眼神依旧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菜,试探道:“小的从这边吃的,那边还没碰,是干净的,先生要不要尝尝?”

    曲先生听到他说话,回神。

    不过没拒绝他的好意,夹了一筷子。

    待吃完饭,问:“世子呢?没出门吧?”

    得知顾重阳没有出门,吩咐道:“去问问世子有没有空?”

    乌骓安排了人去问。

    不一时前去的人就回来回话,“世子正在花厅跟太医喝茶,见小的去问,太医就起身告辞了。”

    “世子说有请曲先生过去有事相商。”

    曲自鸾听了,嘴角微抽,心里暗自摇头。

    这太医可真是够倒霉的,世子请他喝茶,怕不是比让他喝药还难受,有苦说不出来。

    这茶喝了大胡氏那边不知该如何疑心呢,不喝又显得不给安阳侯世子面子。

    他都能想象出来太医的左右为难,所以有人一出现就借机告辞。

    如此看来,太医还是更惧怕顾重阳。

    也是,顾重阳现在恶名在外,皇上又一味地偏袒包庇于他,也难怪太医也不敢拒绝他。

    冬日白日短,午饭吃罢也不需要午睡,曲先生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过去见顾重阳。

    他感觉世子这一件件事做下来,哪一件都是在意图激怒大胡氏。

    他实在是担心那边会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

    见了顾重阳,曲自鸾也顾不上多寒暄,开门见山道:“安定侯府忌惮皇上,又还肖想着那个位置,二公子的事出了,他们也只是去皇上跟前哭诉,这说明胡相这个节骨眼上态度变得谨慎许多,并不想节外生枝。”

    见顾重阳并不接话,接着道:“世子又何必故意激怒他们呢。”

    言外之意:您已经占了上风了,大胡氏和安定侯府吃了这么大的亏还选择忍气吞声,您又何必得理不饶人,非得把人逼得反噬不可?

    顾重阳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

    “安定侯府态度变得谨慎,是因为他们有所图谋,我又不想图谋什么,无所求则无所惧,何须配合他们那样谨慎小心。”

    冷哼道:“他们想息事宁人?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曲先生:……,“世子夫人何时回来?”

    他是劝不了世子了,还得袁氏出马。

    听他提到袁明珠,顾重阳的表情瞬间柔和了许多。

    大概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失矜持,忙又重整了神色,强自淡声道:“让她在娘家过两日,冷静冷静我再去接她。”

    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些迫切和暗哑。

    曲先生也不拆穿于他,点头道:“还是早些接回来为是,夫妻哪有隔夜仇?”

    “先生教训得是。”

    想着回头去接袁明珠就又有一个借口了,曲先生劝他早些去接的。

    见他受教,曲先生难免想多说几句,又说道:“侯府那边二公子重伤,夫人肯定许多事顾及不到,世子夫人回来了也能帮着管理后宅。”

    顾重阳眼神微闪,觉得曲先生这话就差明着说让明珠回来夺权了。

    他在心里评估如此操作的利弊。

    “先生说的是,若是廖峎跟黄姨娘的丑事暴露,侯爷肯定震怒,操作好了,趁机剥夺胡氏的权利也不是不可能。”

    曲先生:……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我说什么了?就我说的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想让你去把袁氏接回来。

    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出这么多有的没有的?还要硬赖到我头上说我说的。

    你都是这样自以为是的吗?

    不过认真想想,还真是如世子所说,就是黄姨娘被人察觉红杏出墙,侯爷也不会迁怒世子和世子夫人。

    毕竟他的后院归大胡氏所管理,出事也只能怪她,怪不得别人。

    不仅如此,侯爷夫妻生隙,最大的赢家就是世子,侯爷的心会愈加偏向于沈氏和世子这边。

    这样看来的话,牺牲一下侯爷也不是什么坏事,于世子是利益最大化。

    再说一个闲置的妾出墙罢了,又不是侯府主母,影响不到子嗣的血脉是否混淆,影响也有限。

    曲先生有些摇摆起来。

    斟酌了一下言辞道:“若是如此,世子夫人此时回娘家倒是回的正恰当。”

    顾重阳太赞同曲先生的看法了。

    无心插柳,本来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出,现在看回箭子巷倒是真好避开这些纷纷扰扰。

    顾舟的后院起火,也免得烧到他们身上。

    他一个男子还好,男主外,管不到顾舟房里的女人。

    明珠就不好说了,总免不了一个失察的罪责。

    现如今她不在惟志院,莫说一个黄姨娘,就是大胡氏偷人,也牵连不上她。

    主宾二人都想到这些,一时都眉飞色舞。

    曲先生:“有福之人不用忙啊!哈哈!”

    顾重阳谦虚道:“她就是傻人有傻福罢了。”

    曲先生:袁氏是傻人?你莫不是傻?还是觉得老朽傻?

    顾重阳被他眼光灼灼地盯着看着,尬笑着摸摸鼻子。

    “运气,这回是运气。”

    曲先生已经把顾舟丢到脑后了,“世子夫人确实运气不差。”

    也是因为他知道,廖峎和黄姨娘若是不就此打住,这事早晚得爆出来。

    廖峎那人他知道,不学无术,也没有正当差事的一个无赖。

    靠着他姐姐是安定侯府二夫人,无所不为。

    闹出什么事也总有廖氏给他收拾善后,让他更无所顾忌。

    这两个人勾搭上,此事不能善了。

    除非悄无声息地清理了黄姨娘,但是以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心性,肯定不愿意掺和这种事。

    至于大胡氏。

    她一向把安定侯府置于安阳侯府之前,让她出手对付廖峎,处理黄姨娘,不如让她把黄姨娘拱手送于廖峎。

    曲先生叹气,侯爷的脸面是丟定了。

    顾重阳可不管这些。

    他是雷厉风行的性格,觉得这事有可操作的空间,马上叫了人进来,安排人去处置此事。

    “最好别用我们的人,让侯府那边的人把廖峎和黄姨娘的女干情揭破。”

    又补充道:“场面弄得乱一些,这样的话人员就多又杂,大胡氏知道了想封口也无从封起。”

    这事万一被捂住了,他还怎么浑水摸鱼?

    把能想到的都关照了一遍,问曲自鸾:“先生认为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曲自鸾已经被他这番骚操作震惊了,听到他问:……

    暗自吐槽:你和袁氏都是阴谋诡计的祖宗,你问我?

617、女装

    心里吐槽着,却没有不给顾重阳面子。

    世子这样求教于他,本身也是尊重,曲先生还不至于不识抬举。

    捋着胡须道:“安排的已经很周全了,没有遗漏之处。”

    受到认同,顾重阳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

    曲先生突然就同情起那些跟面前这个少年对立的人。

    包括远在总兵府的顾舟。

    顾舟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舒心,此刻他正躺在炕上接受针灸,“阿嚏,阿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施针的大夫不及松手,针插歪了。

    “哦,哟,别动,别动。”

    按着顾舟不让他随意动。

    顾舟用不太随和的手撑了一下炕沿。

    大夫把针拔了出来,才又重新插上。

    扎好这根针,稍直起些腰疏了一口气。

    心愈发下沉。

    他来治了些许日子,发现总兵大人这分明是脑卒中,不论是脉象还是症状都是,只是不知为何总兵府的人非瞒着,说是肝火上升,气急攻心。

    心里疑惑却不敢说,谁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

    越是门第高的人家,内里的事越不好说。

    尤其这位顾侯爷,娶的是侯门千金,又弄了这么个小星心肝宝贝似的藏在这里充正头娘子。

    这病情藏着掖着,瞒着的是朝廷呐?还是后宅女人弄出的花花肠子?真就说不准了。

    大夫正如此想着,就听屏风后头一个温柔得似江南春水的声音道:“侯爷可是着凉了,要不要吩咐下去把火炕烧旺一些?”

    因为要针灸,顾舟穿得单薄,沈姨娘才有此一问。

    大夫心说这位就该是顾侯爷的那位心尖尖了。

    如此贴心的红颜知己,难怪多年盛宠不衰。

    只大夫在心里还未感叹完,就听顾侯爷不耐道:“我不冷,不要多言。”

    语气冷硬,似是叱责。

    大夫忙低头掩住脸上的诧异。

    即使没看到,他都能感觉出那位的难堪。

    觉得这位如夫人真是可怜。

    屏风后头坐着的沈氏知道近日顾舟脾气暴躁了许多,但也未料到她一片好意又当着外人,他会如此斥责于她。

    一时间神色惊愕中带着灰败。

    旁边和屋内的下人都缩作一团,极力减少存在感,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些下人也是想多了,低估了沈氏的能屈能伸。

    就听沈姨娘回道:“是,侯爷。”

    一如既往地恭顺。

    顾舟自打上回晕倒,虽然沈姨娘瞒着他病情的真实情况,但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身体上出现的胳膊腿麻木不听使唤还有口角不受控制流涎的情况,让他心生不安。

    他还正当壮年,接受不了会半身不遂。

    因为不安焦躁,对待沈姨娘也不似以往柔情蜜意,失去了往日相处时候的耐心包容。

    觉得这个女人除了说些废话,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像眼前这样的情况,她只会说些没有意义的废话,这些嘘寒问暖在他看来是最廉价的。

    他需要的是跟他共同面对,共同承担,共渡难关的人。

    是即使他出事也能出面应对,让一切平稳度过去的人。

    而不是面前这个连他病情的真实情况都辨别不出来的女人。

    他的焦躁不安还源于一个难以启齿的心思。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男人,若是再中风瘫巴了……?

    只怕在沈氏这样的女人面前,他也再难以维持男人的体面。

    他……怕。

    因此也就顺着之前的侯大夫的诊断,默认他自己只是气急攻心。

    指望按照气急攻心去治疗,也能很快治愈。

    那么这事就能平安度过去了,水过无痕。

    此时此刻,他竟然不期然想起了原配的顾氏,若此时在他身边的人是顾氏的话,他或许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吧!

    顾氏会把一切都打理好,会安排好他的治疗,会出面协调跟同僚们关系,会统一对外的口径,是该隐瞒还是公布,都会有考量。

    想到这些,顾舟越发烦躁。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在外露面了,不知道外头该是怎么臆测他的病情。

    请来的这位大夫,虽然没有说破顾舟的病情,但也照着中风去施针。

    因为是对症施治,加上顾舟的病情也还不是很重,效果还算满意。

    只要继续保持下去,不好保证治到一点痕迹都没有,但瞒住外人也不算很难。

    这也让顾舟心下稍安。

    因为效果明显,大夫也安心不少,收针的时候说着医嘱:“大人该心平气和,避免大悲大喜,好生将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收拾好药囊,由总兵府管事送出去。

    大夫出去以后,大概是觉得大夫说的话有所指,顾舟在他离开之后,握着从屏风后头出来服侍他穿上衣服的沈姨娘的手。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沈姨娘眼睛里氤氲起水雾,抽抽鼻子,“奴家不觉得辛苦,只要侯爷您好起来,舍了奴家这条命奴家都愿意。”

    见二人深情款款对视,屋里的仆妇知趣地避到屋外。

    跟北地的冰冻三尺比,江南虽然没这么冷,也是滴水成冰。

    安定侯府除了那日送顾宪回府闹哄哄热闹了一日,之后就陷入一片死寂。

    天气冷,加上主子心情不佳,下人能躲着的都躲着了。

    不能躲着的也缩成鹌鹑样,能不出头绝对不会出头。

    侯府花园位置相对较偏,此时里草木凋零,一片萧瑟,更是人迹鲜见。

    花园崎岖的山石小径边上,一个穿藕色绫袄的丫鬟踮着脚扶着花枝往远处张望着。

    寒风吹来,天色渐暗,小丫鬟抱紧胳膊,跺着脚。

    小径的尽头,一个人影躲躲闪闪地走来,小丫鬟察觉,冲来人挥挥手。

    那人加快了步伐。

    小径上有未化尽的雪,来人踉跄了一下,差一点没滑倒。

    见他穿戴怪异,又差点出糗,小丫鬟咯咯笑出声。

    来的是个男人,不过戴着女子戴的银红色观音兜,披着同色出风灰鼠里斗篷。

    只是从斗篷没裹严实的缝隙间露出的里面穿的男装,还有体态和步态中,能明显看出来是个男人而不是女子。

    被小丫鬟嘲笑了,男人也不生气,嘿嘿笑得如同痴汉一般。

    小丫鬟发现他眼神放肆,抿住笑。

    这男人正是跟黄姨娘有首尾的廖峎,穿着女装趁着天色掩藏行迹,混进安阳侯府。

    小丫头是黄姨娘身边的丫鬟,受黄姨娘指令在此接人。

618、发现

    安阳侯府占地大人丁单薄,因此房屋也不多,在米珠薪桂的京城里奢侈的拥有前后两个大花园。

    前头的花园小一些,靠近大胡氏如今住着的正房。

    后园大一些,直接连着水榭,水榭再往后是主院跟惟志院共有的校场。

    顾侯后院的这一些闲置多年的姬妾,就被安置在紧邻这处花园的寻芳院里。

    寻芳院里目前住着三个姨娘,两个姑娘,还有一众歌姬舞姬。

    歌姬舞姬们偶尔还能出去宴客,那五位姨娘就跟坐牢也似。

    大胡氏又不是能容人的人,她刻薄这些姬妾,下头的人更是上行下效。

    这数九寒冬里,姨娘们的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似的,更别说那两位姑娘了。

    岑姑娘放下针,搓搓冻得冰冷僵直的手,把手凑到油灯萤火般的火苗上暖着。

    回头叫她身边的丫头,“艾草你快过来吧,总开着门站在那里作甚?也不嫌冷?”

    “本身屋里就冷,再开着一条门缝,不是更冷了。”

    艾草回身,冲着她“嘘”了一声。

    神神叨叨的。

    岑姑娘说不动她,只能无奈摇头随她去了。

    艾草也没看多久,就掩上门过来坐到她身边。

    进了这院子,哪一个都跟泡进苦水里一样,所以没外人的岑姑娘也就不要求艾草讲究那些尊卑。

    养成了她叽叽喳喳没大没小的模样。

    晃着岑姑娘的衣袖:“姑娘,姑娘,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岑姑娘包容的笑笑,敷衍的顺着她的话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艾草凑到她耳边说了一通话。

    让她的眼睛渐渐圆睁,不敢置信的往隔壁方向看过去。

    当然,她们在屋内,从这里根本看不到那边。

    “不,不会吧?黄姨娘这么……。”

    后头大胆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突然不确定起来。

    想起世子夫人进门前一日过嫁妆晒嫁妆的时候,她们都过去看热闹,只有黄姨娘借口头痛病犯了,没跟她们一起去。

    那时候她还在纳闷,黄姨娘头痛为何没有戴貂鼠围头?

    要知道平日里黄姨娘就是个病西施,不是捧着头就是捧着心。

    头疼的时候必戴她的那只貂鼠围头。

    那围头乃是侯爷亲自吩咐针线上的人赶制的。

    跟她们这些无宠的不一样,当初侯爷很是稀罕过黄姨娘一些时日。

    据说还曾经赋诗“满面胭脂粉黛奇,飘飘两鬓拂纱衣,”赞美于她。

    只是那日她的疑惑只一闪而逝,待看到世子夫人占满一整条街的嫁妆,华美而豪奢,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后头新人进门,夫人似乎把她们这些人忘记了,并没有让新人见见她们的打算。

    黄姨娘被气得不药而愈,她就更想不起来这事了。

    如今看来,这件事或许早有兆头。

    窗外,西北风打着呼啸吹过,愈发衬得屋内落针可闻般的死寂。

    萤火大小的油灯火苗忽明忽暗,照得岑姑娘神色未明。

    艾草被吓得噤声,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问:“姑,姑娘,你怎么了?”

    岑姑娘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没事。”

    不过怕艾草不知道轻重惹祸,吓唬她道:“以后不许多管闲事,任人家再如何都跟我们无关,这事说给我听就算了,不许出去乱说。”

    “听到没有?”

    艾草瘪瘪嘴,“听到了。”

    岑姑娘把手中的针线活放进针线笸箩里,“收拾了吧,今天早点睡。”

    以后都得早点睡了。

    免得碰到不该碰到的人和事。

    “噢!”

    主仆二人收拾睡下,可一夜两人谁都没睡安稳。

    半夜,艾草扭来扭去的,把本来就没怎么睡实的岑姑娘给闹醒了。

    说她:“你就不能安稳一会。”

    艾草没回应安稳不安稳的话题,道:“我好像之前就见过一次。”

    也不待岑姑娘回应,接着道:“就是前几日,我有点喉咙疼,去后头水榭那边摘竹叶,见到银杏领着个妇人过来,银杏说那妇人是黄姨娘娘家人。”

    “当时那人躲后头,我没看到正脸。”

    “姑娘,你说不会出事吧?”

    岑姑娘幽幽道:“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又道:“出事也没办法!”

    她们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有进了这寻芳院的人,都是躺进了棺材,区别只是棺材盖上的时间长短。

    再挣扎也不过是一个个活死人罢了。

    不同于她华信年华就暮气沉沉,艾草活泼许多,“姑娘,你说这人是谁啊?也太大胆了,这要是被发现了……。”

    掰着指头算算,得牵连不少人。

    “看门的那几个婆子先跑不掉。”

    岑姑娘对有些八卦的她很无奈,“你就别看热闹了,真闹大了我们也跑不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侯爷那人悄没声息的做了王八还好说,为了面子不会立刻处置我们这些剩下的人,只会找个借口处置了知情的人。”

    “过后会不会处置我们不好说。”

    “但若是闹大了的话,有隐患会让他当王八的,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她虽然无宠,但是她进府早,是顾氏夫人把她接她进的府。

    府里的事情她都是亲历过的。

    不过是她为人沉闷,又无子,不会让人觉得是个威胁,侯府里也不在乎多一张嘴吃饭,就留到至今。

    说实在的,她都没想到顾夫人还能翻盘。

    世子回来这么久了,她还没回过神来,感觉还是跟做梦一样。

    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居然就成真了。

    “我要是出事了,放在水榭那边的东西你去起出来,拿着东西找春分娘让她给你找门路,能出府就出府嫁个人家,出不去就想办法去惟志院那边当差也行。”

    像是在交代后事。

    艾草不安:“姑娘……。”

    岑姑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帮她掖掖被角,“睡吧!”

    她有预感,这件事不可能善了。

    世子跟以前大家口中的老伯爷太像了,都是那种重情重义之人,但是一旦遭遇背叛,以往的情谊都可以抹掉,把事做绝,把人赶尽杀绝。

    顾舟那厮以为给点甜头就能收买得了,她觉得他想差了。

619、青出于蓝

    被岑姑娘说了不得在乱动,艾草就不敢再乱动了。

    只是听着呼吸声,两人都没有睡着。

    岑姑娘安静的躺着,今夜没有月光,帷帐内黑黢黢的,帐顶都看不起,可她还是固执地看着。

    因为她怕不睁大眼睛,眼泪会流出来。

    眼泪流到嘴巴里是涩的,人生已经太苦了,她不想再去品味那个滋味。

    她之所以能在这安阳侯府一隅苟活,别人都是是因为她不出挑。

    长相不妖媚,性子又沉闷。

    可那些人不知道,她这是求仁得仁。

    别人还都说前夫人对她刻薄,为了怕她争宠对极尽打压。

    只有她知道,别人口中“刻薄她”的顾夫人从来没有短了她的用度,冬日里的炭从来都是给得足足的。

    一丝线也未克扣过。

    安阳侯府的夜很静,只有夜枭的叫声偶尔从侯府的深处传出来一两声。

    箭子巷袁府里却是灯火通明。

    廊下,一向仪表堂堂的袁家二哥搓着手,躬着身子,像个大虾米一样在窗外蹿着,嘴里念念有词。

    在他又一次想贴到窗户上往里看的时候,被袁家大哥给从窗户上撕了下来。

    “你大嫂和小妹都在里面呢,放心吧,你就老实会,别捣乱了。”

    不让从窗外看,他转了一会又转到门口,差点没跟端着热水的郑妈妈撞到一起。

    又被他大哥抓着教训了一通。

    郑妈妈端了水盆进去,把这事说给大家听,“……,这才刚发动,二少爷就如此紧张了。”

    刚刚经历过阵痛,这会缓过来的吴氏,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虚弱的跟着笑。

    笑容还在唇边,另一波阵痛再次袭来。

    袁明珠握着吴氏的手,“还没到该生的时候,二嫂省着些力气。”

    吴氏信任她,忍着痛点头。

    请来的稳婆在家住了两日了,知道这位就是如今京城里风头正盛的安阳侯府世子夫人。

    频频用余光窥向她。

    就见这个身量还未完全长足的女子,上身穿着家常的半旧不新的小袄,下面没有穿裙子,只着了一条撒腿的棉裤,淡青色的鞋子上绣着牡丹花,缀着红宝石。

    鞋子上缀着宝石,头上反倒光秃秃的,随意在脑后挽了纂,一枝珠花也无。

    胜在颜色好,即便什么饰物都没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也有绝代风华。

    似乎察觉到有人看她,女子转头对她轻笑一下,点头道:“辛苦您了!”

    稳婆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都是分内的事,当不得夫人您道谢,折煞老身了。”

    嘴一瓢,又秃噜出来一番话:“夫人不仅人长得好看,心眼也好,人也和善。”

    袁明珠没料到这稳婆夸人会这么直白,哭笑不得。

    吴氏离着她最近,看得清楚她眼里一闪而逝的错愕,低头轻笑一声。

    看到二嫂放松下来,袁明珠松口气。

    这稳婆不管是有意也好,误打误撞也罢,能让二嫂放松下来都是功劳一件。

    对郑妈妈吩咐道:“给张婶子搬张凳子,再上些茶和点心。”

    “使不得,使不得。”稳婆摆手推辞。

    郑妈妈拉着她:“夫人赏你的,你就安心受着就是。”

    就有仆妇摆了小几和锦杌,上了茶水点心。

    袁明珠:“二嫂这是头胎,头胎总是慢一些,大家也别都跟着熬着了,轮着休息着,省得关键时刻没了精神头。”

    安排了一些仆妇轮换着下去先歇着。

    “就是劳累婶子了,您也先坐下喝喝茶。”

    “大嫂先去看看侄儿,过会再来替换。”

    ……

    逐一分派着。

    吴氏被袁明珠扶着在走动,听到她说的话屡次张张嘴。

    待她分派完了,“让你二哥他们也歇着去吧,他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外头也怪冷的。”

    袁明珠“噗嗤”笑了。

    说道:“凭什么让二哥歇着去?你为他在这吃苦受累,生儿育女,他在外头不是该的?就不让他去歇着,他暖乎乎的去睡了哪里还会知道你的辛苦,你就别管他了。”

    刁钻任性的模样,让稳婆茶都忘记喝了。

    梁氏指着小姑子的额头,“就你怪话多。”

    不过也没安排人叫袁仲驹他们歇息去。

    小姑这话,话糙理不糙。

    袁明珠摸摸被点了一指头的额头,嘟着嘴:“大嫂。”

    许是心情愉悦,前面的过程不显十分难熬。

    不过到了后头,阵痛加剧,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即使大家一再给吴氏宽心逗趣,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袁明珠指导着她呼吸方法,又配合着按摩。

    即使是吴氏这个忍耐力十足的女子,到了后头也痛得喊叫出声。

    看着女子熟练的按摩手法下,产妇的疼痛得以缓解一些,稳婆一开始对安阳侯世子夫人为何也在产房里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一边给袁明珠打着下手,一边在旁偷偷偷师。

    一开始自以为学得隐秘,还有些自得。

    待到后来才渐渐发现,为了让她看得清楚些,女子施为的时候会对着她的方向,复杂些的还配合着讲解把步骤分解开来。

    痛苦的哭叫,汗湿的头发和衣衫,青筋凸起的额头和手背,精疲力竭到想要放弃,却一而再的重新鼓起勇气……。

    直到天光微亮,这一切才走新生响亮的啼哭声中结束。

    新生命,迎着新一天的开始到来。

    “我来吧,”稳婆伸手接过去孩子,做清理。

    对于她的主动和殷勤,袁明珠并未拒绝,把善后的事情都交给了她。

    外头,袁仲驹跟只大壁虎似的贴在窗户上,拍着窗户问:“生了吧!生了吗?”

    袁明珠清洗着手,看着大嫂吩咐管事妈妈分赏钱。

    听到拍窗户的声音,一起回头看向窗户。

    梁氏小声笑道:“把他们兄弟忘了。”

    扬声回答:“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收拾好了吗?抱去给二少爷看看。”

    就有妈妈抱了新生的孩子去给袁仲驹看。

    又叫了奶妈过来试着喂奶。

    给了稳婆赏钱,安排人送她回家,约好洗三的日子再去接她。

    忙忙碌碌还没完呢,外头进来回禀:“二姑奶奶,侯府来了个妈妈,要见您。”

    梁氏问:“说没说什么事?”

    又问:“姑爷没来吗?”

    下人回道:“姑爷没来,说是侯府里起了火灾,让二姑奶奶回去主持事务。”

    姑嫂对视一眼。

    袁明珠:“我哥呢?”

    “大少爷带着去前头铺子里了,已经让人去叫了。”

    说着话袁伯驹就带着弟弟们进来了。

    问道:“来的人呢?”

    袁明珠:“说是府里着火了,来叫我回去。”

    袁伯驹蹙眉道:“着火了,有没有伤到人?”

    大年根底下,袁明珠又是新婚,此时出事,怕让人感觉有点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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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氏:“还没叫人进来问呢。”

    吩咐把来人叫进来。

    不一时,人就被叫了进来。

    来人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她,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突然不确定能不能办成世子爷的交代。

    来之前世子做了暗示,只能跟世子夫人说着火了,其它事不让她说。

    丢人啊!府里出了这等腌臜事,世子在世子夫人面前都没有脸面。

    还有几个舅爷和舅奶奶,一个个看着就是体面人。

    家丑不可外扬,舅爷们这要是知道了侯府的事,以后岂不是世子都矮一头。

    那黄姨娘和廖家舅爷真是害人不浅。

    袁明珠一看,来的是外院的易妈妈,易妈妈的丈夫是顾重阳身边的家将,也算是他的心腹。

    吩咐下面给易妈妈设个座。

    “妈妈一早过来,路上还顺当吧?”

    “托您的福,顺当,可顺当了!”站起身来躬身回话。

    袁明珠了然:府里出事了,不只是着火这么简单。

    惟志院上下如今还在观望阶段,不会短了礼数,但也不会这样多礼。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定然是出了更大的事,这事还得她去解决。

    手掌下按,“妈妈坐下说,自家人没有这么多虚礼。”

    问:“刚刚听说着火了,是哪出着火了啊?可有伤人?”

    见易妈妈又要起身回答,说道:“坐着说,不用起来。”

    易妈妈坐回去,回答道:“着火的是主院那边靠近水榭的一处屋子,那处屋子没人住,边上也不跟其它屋子连着,火势没燃起来,也没有伤人。”

    没人住的空屋子着火!

    袁明珠:这火倒是会找地方!就是不知道没人住哪里来的火。

    看了一眼站在门旁的郑妈妈一眼。

    郑妈妈会意,走出去。

    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里满是庆幸,“那倒还好,没伤着人就好,就当怕破财消灾喽。”

    易妈妈觉得世子夫人太善解人意了,她现在开口世子夫人应该不会拒绝。

    开口道:“二公子受伤了,夫人照顾二公子才疏于府里事务,水榭那边才起了火,世子的意思……?”

    一边说一边悄悄瞄一眼袁明珠的神色,就听她问道:“二公子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易妈妈心里嘀咕着:世子夫人打断她的话,是不想听她说世子什么意思?还是真就是巧合?世子夫人正好想知道二公子受伤的事?

    小两口这场龃龉生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不敢多想,回道:“世子夫人您回箭子巷当日,二公子就伤了,拉车的马受了惊,把二公子甩了出来。”

    易妈妈还在想怎么才能把之前被打断没说的话题再绕回去,就听大舅爷拍板道:“小妹你在家也住了不少日子了,现在你们府上出了这么大事,正需要你的时候,让人收拾收拾,你也家去吧!”

    又吩咐梁氏:“蓁姐儿娘你也去帮着收拾。”

    易妈妈心里双手合十:哎呦,真不愧是读书人家,看看,多通情达理啊。

    觉得世子爷这门亲事配得真好。

    更是有些羞愧当日世子爷对舅爷的无理,还好人家豁达,并不计较那些旧事。

    连声道谢。

    袁明珠借口要收拾行李,从屋里出来。

    回到她住的屋子,郑妈妈还没回来。

    春桐:“郑妈妈带着春韭出去了。”

    袁明珠吩咐她们收拾行李,坐下吃了一盏茶,郑妈妈才步履匆匆地领着春韭回来。

    看两人那脚步跟要飞起来一样,大概打听来的是好消息。

    果不其然,春韭跟郑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就一迭声道:“夫人,夫人,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袁明珠笑:“总不会是大胡氏被侯爷休回安定侯府了。”

    郑妈妈笑而不语。

    春韭:“夫人就是喜欢泼我冷水。”

    “不过嘛,这回的事就算她不被休了,日子也不好过。”

    “主院那边的人现在都没了体统了,……。”

    一五一十的把打听来的奇葩事说了一遍。

    袁明珠听完了在心里感慨: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古人诚不欺我!

    要说这件事不是顾重阳谋划安排好的,她跟他姓。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感觉顾重阳现在玩起阴谋诡计,比她还娴熟了。

620、炭毒

    照着郑妈妈和春韭打听来的消息,昨晚安阳侯府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火灾。

    靠近水榭的一处下人用的房子,半夜突然起火。

    说不小,是因为起火的地点地处偏僻,在侯府最深处,再火借风势,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形成冲天大火。

    说不大是好在那处房屋只是府里管花木扫洒的下人放置工具所用,不住人周围也没有其它建筑,倒是没有太大的财产损失,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春韭:“跟来的车夫说‘起火倒不是大事了,如今麻烦的是府里出了丑事了’。”

    时间回到昨夜。

    岑姑娘心底压着事,睡得不算安稳。

    西北风呼啸,黑暗更加放大了周遭的声音。

    到了半夜,风似乎更大了,又似乎没有,只是风里夹杂了其它声音。

    像是呼喝声。

    岑姑娘忽地清醒过来,她听清了,随风传来的声音是: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她赶紧推了一把旁边的艾草,“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一边说着,一边坐起来,拿起小袄披在身上。

    也顾不上穿其它衣裳,把被子和裤子往怀里一抱,就拽着艾草趿拉着鞋子往外跑。

    她们跑到屋外,寒气扑在身上,冷得一激灵,瑟瑟发抖。

    本来该把被子披到身上取暖的,但是看到火光冲天的方向,岑姑娘呆立在当场。

    着火的地方看着极近,感觉火就烧在她们头顶一样。

    但是熟悉府中房屋布局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场火不会引燃其它房屋。

    她的目光就落到她们这个小院的正屋上,那里面住着当年一时风头无两的黄姨娘。

    想要去把其他人都叫醒的念头,在一个冷颤中消散了。

    “我们快回屋。”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艾草只觉得姑娘快把她的手腕握断了,来不及质疑她,就被扯着拽回了屋。

    比之前从屋里跑出来的速度还快。

    回到屋里,岑姑娘回身就把门关上。

    低声喝道:“别出声。”

    阻止艾草发问。

    几乎就在她们跑回屋子关门的同时,寻芳院的门就被人急促的拍响,“砰砰砰,砰砰砰。”

    还有唤门的声音:“快开门,快开门。”

    “着火了,快快开门。”

    来人虽然叫的高声,拍门也下了大力气,不过并未干等着门里的人给他们开门。

    有人隐晦地冲着一侧一抬下巴,下巴指向大门旁边的围墙。

    那个方向的人得到示意,马上有人开口道:“不能等了,爬墙进去吧,不然回头出了事谁能担待得起。”

    就有人询问:“谁手脚麻利,快爬进去。”

    选了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大家合力把人举到墙上。

    小媳妇顺着墙壁溜下去,落到院子里,从里面把门栓打开。

    一群人涌进院子,开始各屋拍门叫人。

    若是先头顾氏还在的话,岑姑娘或许还会单纯的以为这事就是个巧合。

    在见识过先夫人被逼得远遁他乡,侯府被人鹊巢鸠占之后,无论多么单纯的人也一夕之间成长起来了。

    所以这侯府后院的女人们来来去去添添减减,那些或肥环或瘦燕的女人们一个个或横着或竖着消失不见。

    只有她,窝在这跨院的厢房里,一直都在。

    她知道自己只要不作妖,顾舟和胡氏就不会动弹她一下。

    她是顾舟长情的证明,也是胡氏大度的证明,她是他们两个的贞洁牌坊。

    只要有人还记得先夫人顾氏,她就能存在。

    等大家忘记那些陈年旧事,她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世事难料啊!

    她本以为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没想到先来的是转机。

    就是不知今日之时,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有人在拍门。

    岑姑娘推了艾草一下。

    艾草愣了愣反应过来,“哦!来了来了。”

    听到有人回应,外头的拍门声停下,嘱咐着:“赶紧起来,后头着火了。”

    岑姑娘点了灯,和艾草一起都重新把衣裳穿了,开门出去。

    见到她们两个披散着头发出来,外头围在正房门前的人都看过来。

    有人问她们:“这屋怎么回事,没人住吗?”

    艾草:“有,有人住。”

    岑姑娘:“这屋住的黄姨娘。”

    说话的人她认了出来,是厨房墩儿娘的小姑子,突然有些不确定这些人过来是巧合还是故意了。

    角门看门的也过来了,头发蓬乱,只趿拉着一只鞋连蹦带跳的进了寻芳院,也不知道是没来及穿鞋还是半路跑丢了。

    廖家的那位舅爷是她收了银子放进来的,出了事肯定跑不了她。

    侯爷脑门子颜色变了,把他们一家挫骨扬灰估计都难解恨。

    比看到冲天火光还让她恐惧的是,寻芳院的跨院里围满了人。

    顾不得思考这么多人不去救火围在这里干嘛,一个箭步冲过去。

    “人还没叫起来吗?”抬高声音问道。

    说着话还抬手拍了拍窗棂。

    风和火光让所有人的声音和影子在扭曲。

    如群魔乱舞。

    她想着,这样大的动静,就是睡成头死猪也该醒了。

    只要廖峎在黄姨娘的屋子里藏着,藏到这些人离开,再出去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黄姨娘再被侯爷冷落,也是侯爷的女人,就是近日有些风言风语,上头不发话,也没有人有那么大胆子进屋搜人。

    知道人就在屋里又如何?

    捉奸这种事,从来出力不讨好,被捉的固然没有好下场,不是事主的话捉人的也一样。

    看角门的婆子并不担心会出事。

    这会工夫廖大爷该穿好衣裳藏好了,等黄姨娘出来,这些人也该走了。

    只外头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屋里就是没有动静。

    等了又等,不说别人,看角门的婆子也觉出不对来。

    大家七嘴八舌,“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是啊,怎么喊了这么久也不应个声,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办?”

    “要不要把门撞开?”

    ……

    “要不要把门撞开”,这句才是重点。

    跟说话的人一伙的马上附和,“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耽搁了,撞吧。”

    也有不知道是不是同伙的,或许只是炫耀懂得多,马上应和:“不用装,大家搭把手把门抬一下,这种门一托就下来了。”

    大多数人都有从众心理,大家都说好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即使有也会被压下去。

    看角门婆子目下就是这种情况。

    急得团团转想劝说大家打消这个主意,没有人搭理她。

    有人嫌她碍事,把她拨到一旁,“孔婆子,你靠边站,别碰着你。”

    大家七手八脚,合力把门托了下来。

    说着话长,其实从进来寻芳院到把黄姨娘的门拆下来,也就过了半刻不到。

    众人打开门,有人试探着往内唤了一声:“黄姨娘!”

    没有回应。

    之前门关着还没觉得什么,如今大门洞开,屋内静悄悄、黑乎乎,莫名让人后背发凉,毛发直立。

    又唤了一声:“银杏!”

    有轻微的动静传来。

    不过比没有声音更显瘆人。

    好在人多,又带着照明的灯笼,举着灯笼往内照了照,大概能判断出声音是从东次间传来的。

    毕竟是府中姨娘的内室,不能呼啦啦一群人都进去,失了体统。

    墩儿小姑承宗家的点了两个人,跟她一起进去查看。

    三个人撩了东次间的帘子,就感觉一阵暖香扑面而来。

    除了碧婉知道点底细,她点的两个人都心下生疑。

    夫人刻薄这些姬妾,府里谁不知道,这黄姨娘哪里来的炭火取暖?

    只念头刚一闪,走在前头举着灯笼的人就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灯笼也“噗”的一声应声而灭。

    后头的人想去扶她,结果黑暗里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小腿。

    顿时把人吓得魂飞天外。

    “娘呀,有鬼呀!”

    嗷唠一嗓子,外头有胆小的差点没天天吓掉三魂七魄。

    里头情况不明,众人也顾不得体统不体统了,反正传出来的关于这黄姨娘的闲话也没有好话。

    互相壮着胆,往里头看去。

    就看到进去的是三个人,此时地上倒着的是四个人。

    其中三个都匍匐在地上,只有一个人看到亮光站起来。

    多的那个是黄姨娘身边的银杏,看着状况不太好。

    站起来的女人是碧婉,看清楚把他们绊倒的是银杏,恐惧就消散了。

    观察了一下他们待着的地方,心知这处是用多宝阁跟卧室隔开的空间,后头应该就是卧室。

    黄姨娘和她那野男人应该就在里头。

    扶着膝盖揉了揉,忍着痛道:“大家快跟我进去看看吧,看银杏这样像是中了炭毒了,黄姨娘的状况也难好。”

    听她如此一说,大家都跟着她转过多宝阁。

    甫一撩开帷帐,大家齐齐冷抽一口气。

    就见一**男子拥着一个同样**女人,如鸳鸯交颈。

    有人把灯笼举过去细看,那女子粉面泛白,漏在外面的胳膊和大半胸脯欺霜赛雪,一条腿挂在张着肥肚腩的腰间,不是黄姨娘又是哪个?

    对于捉奸在床这事,只要不追究责任,不管男女总是许多人乐意插一脚的。

    参与的人会有隐隐地兴奋与快意。

    这会儿的女人们,跟男人爱抓奸还不同,男人的兴奋来自于他们深藏的“淫念”,而女人,则是为了讨好父权和夫权,借抓奸表白自己虽然没有“**”们的美貌,但是自己有清白和贞洁。

    顾重阳安排的人看着碧婉派了人去请大胡氏示下这事该怎么办。

    她的差事到此算是圆满完成,该功成身退了。

    边当着围观者边暗自摇头,心说这侯爷把这么个妖娆妩媚的姬妾放在府里,好好供养着也好,偏偏由着家里的母老虎刻薄,这下好了,给弄片大草原,都能好好放侯爷的那些爱马了。

    顾重阳在主院这边安插了许多眼线和人手,但碧婉并非顾重阳的人。

    她原本没有差事,还是她嫂子走通了明斛家的门路,得了大厨房的差事,才慢慢提携了她管着花园。

    只是明斛家的因着顾宪受伤之事,这几日日子也不好过。

    本就执拗又任性的大胡氏,在儿子突遭横祸之后更是阴晴不定。

    不在她眼前晃的人也就罢了,在她跟前的人全都动辄得咎。

    其中就以明斛家的和顾宪跟前的墨云首当其冲。

    墩儿娘因不在眼前伺候,还不算太难过。

    不过她是靠着明斛家的提携上来的,明斛家的若是倒了,他们这些人都得打回原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过惯了好日子了,再回到重前那种日子,想想都窒息。

    而且能顺利回到以前那样都是理想的情况,若是夫人一个不高兴,打死他们或是提脚卖了都有可能。

    让她们下定决心要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的,是胡夫人处置了顾宪的奶娘李嬷嬷。

    李嬷嬷是顾宪的奶娘,谁都得给她几分颜面,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都有保障了。

    顾宪身边的小丫头再不忿,见到她也得恭恭敬敬。

    之前夫人以安享晚年为借口把她打发出府,该给的赏赐,该做足的面子也不敢马虎。

    那时候二公子还是公子,是侯府唯一的子嗣,是胡氏以后荣耀的代言人。

    那时候的顾宪,品格上不容有任何瑕疵。

    就算是后来顾重阳回来了,夺了侯府世子之位,胡夫人也没有断绝希望。

    无论是对李嬷嬷还是对其他下人,还在维持表面的仁义道德。

    如今二公子注定要残废了。

    除非十三皇子继承大统,其他皇子上位的话,他注定与爵位无缘了。

    胡氏又在气头上,世子再那么一刺激,她如今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李嬷嬷那个没眼力见的,因为偷拿了一只装点心的盘子,被胡氏拿住,打了个臭死。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李嬷嬷那种地位的都没给一点面子,他们这些人就更不好说了。

    大家都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也就有了碧婉出头捉奸这件事。

    街道上,几辆挂着安阳侯府惟志院标志的马车辚辚前行,袁明珠坐在其中一辆车上,精神头正好,还有闲情偶尔把车窗帘掀开小缝隙看京城的人情风貌。

    郑妈妈把手炉塞到她的手中,说:“别总掀那帘子,也不嫌手冷。”

    待她回过头来坐好,郑妈妈低声问出心头的疑问,“夫人,您说是子让咱们回去,这当头可是想你咱们……?”

    往旁边递了个眼色,用眼神代替了下面的话。

    袁明珠眨一下大眼睛:“我听世子的。”

    郑妈妈被她贤良的话噎得一梗。

    然后就看到她伏在矮几上笑得眉眼弯弯。

621、太巧合

    袁明珠这话没毛病。

    若是她没有猜错,顾重阳让她这时候回去,就是想让她接管侯府事务。

    她就得做出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模样。

    抱着手炉抚摸着,“我们就得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等顾侯爷知道了这桩丑事,他那一腔邪火没地方撒,最可能冲着大胡氏去,他也最好冲着大胡氏去。”

    她要是表现得太上赶着,被人做了出气筒也没地方说理,撂挑子不干了也被人笑话。

    若是临危受命则不同。

    郑妈妈点头:“对对对,就该如此。”

    袁明珠:“回去以后抓紧把这事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捏紧手炉:“我总觉得这事太巧合了。”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上天注定一样。

    不是她疑心重,而是她知道大多数巧合背后都是人为,大多数天衣无缝背后都是疑点被人抹去。

    她知道的道理,别人没理由不知道。

    对于阴谋来说,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也不知道顾重阳懂不懂这一点。

    所以她回去以后首要任务就是补救,留出疑点,让怀疑的人顺着错误的方向查下去,找到让其满意的结果。

    郑妈妈点头应:“是。”

    又问:“夫人,顾宪受伤,回去以后需不需要备些礼去探望一下?”

    袁明珠把手炉抱在怀里,想了想道:“不用。”

    她的一切不孝和无礼,之前都能推到顾重阳身上。

    现在则能推到顾宪身上。

    顾宪德行有亏,大胡氏应该也不能强硬起来了,她以后都可以不到大胡氏跟前去。

    “避嫌”二字,在大胡氏那里,大概比顾家祠堂里供奉着的丹书铁券要有用。

    若是大胡氏不识趣,非得想跟她摆婆婆的谱,她不介意让她知道什么是打脸,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回到惟志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于嬷嬷带着人在二门外迎接她们。

    袁明珠带头往正院走,一边走一边问于嬷嬷:“世子不在家?”

    “世子今日当值。”

    一路上,见到她的下人都停下避到旁边跟她行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多了些探究,又似乎是多了恭敬。

    并非她的错觉,知道她回来了,东西两院的下人都一脸一言难尽。

    世子夫人这会回来,不用问也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两边院子看来是都难太平了。

    袁明珠被簇拥着进了正房,屋里暖意融融,看来是知道她要回来,准备得还算周到。

    茶水也是现成的。

    袁明珠端了茶碗,只做暖手之用,并未喝。

    因为她待会还要小憩一会。

    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睡,对她这种冬眠生物来说,已是十分稀罕的情况。

    她准备吃点东西先去补一会觉,她还在长身体呢,需要睡眠充足。

    “嬷嬷也知道,昨晚我娘家二嫂生产,一家人一夜都没睡,我这会心都突突地跳,实在精力不济,我先去歇会,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知道她要睡一会,于嬷嬷有些难以置信,这火烧眉毛的关头了,不该赶紧把事务理顺吗?

    想要开口劝说。

    但一抬眼看到袁明珠身边的丫鬟仆人皆垂手躬立,眼观鼻,鼻观心。

    尤其是跟她同出自汉阳公主府的郑妈妈,脸上毫无异色。

    心头微跳,要劝说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咽了回去。

    虽然没有猜透原因,但是也知道是有原因的,不然世子夫人没必要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交代要“歇会”。

    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想通此节,于嬷嬷也未再多言,领着人告辞道:“那奴婢就不打扰夫人了。”

    她是众人之首,有她带头,其他人有疑惑也未再多言,跟着她鱼贯而出。

    待人出去,袁明珠打了个不太文雅的哈欠。

    交代道:“安排人去打听着,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我们不在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都报上来。”

    说着往内室走去,“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

    “吃点东西再睡吧?”郑妈妈说。

    “不吃了,昨晚跟着二嫂吃了点,今天一早不饿,吃得晚,这会还不饿。”

    郑妈妈把床铺好,又伺候她把外裳脱了。

    帮她把头面摘下来,问:“头发就别打散了吧?”

    意思:您意思意思就行了,一会世子该回来了,到时候看您一点事没管还睡得四仰八叉的,像什么样子。

    袁明珠:“打散了,这样睡不舒服。”

    以前是怕大胡氏突然派人过来搞突袭,还要对外装个贤良。

    如今嘛,这安阳侯府没有谁能骑在她头上了,上无公婆管束,下无指手画脚的伺候过长辈的老仆。

    她又何必非得给自己套个紧箍咒,自己为难自己?

    再说她私底下是个什么德行,顾重阳只怕比她更清楚,还装得什么装?

    没必要。

    滚到香暖暄软的被褥中,脚抵着暖和的汤婆子,袁明珠只一会工夫就睡得乎乎的。

    看到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郑妈妈把床帐放下来,领着人轻手轻脚出去。

    安排了人在外间伺候着,防止回头世子夫人醒了唤人。

    又派了小丫头去厨房传话,让备些吃食,待世子夫人醒了好用。

    隔壁主院那边,大胡氏如今称得上焦头烂额,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顺心的事,没有一个好消息。

    得知顾重阳一早派人去袁氏娘家把袁氏接回来了,把个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吓得来报信的人腿肚子直转筋。

    还好大胡氏也只跟自己的后槽牙较了一会劲,挥挥手赶苍蝇一样把这个报告坏消息的下人打发了。

    她如今有更挠头的事要应对,不论是对付顾重阳还是拉拢袁氏,她暂时都顾不上。

    黄姨娘偷人,偷的还不是别人,是她娘家的亲戚。

    顾檝櫂知道了,饶不了黄姨娘也饶不了她。

    她掌管着安阳侯府,有外男在她的眼皮底下进了后宅,不说失察之责,就是怀疑她的清白她都百口莫辩。

    可这事发生的太突然,等她得了信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

    因为着火,隔壁惟志院的人也过来帮着救火。

    奸夫氵忎妇又赶巧了中了炭毒,赤条条地被抬出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捂是捂不住,她管得住侯府这边,惟志院那边人多口杂,又有小杂种撑腰,不会听她指令。

    只能先想办法把自己和女儿摘出来。

    儿子她现在都顾不上了,先紧着这事。

622、怀疑

    但事情赶得太巧了,环环相扣,巧合到她听说的时候都觉得不能置信。

    这会子还没法回神,充满怀疑。

    问旁边的明斛家的:“查清楚水榭那边为什么会起火了吗?”

    这是整个事件里唯一的一处疑点——火起得蹊跷。

    明斛家的低着头,神色未明。

    回道:“已经查清楚了,这阵子府里的人少了管束,有些人聚众赌博,……。”

    下面的话她顿了顿。

    她不说明了大胡氏也听懂了,水榭那处就是赌博的场所。

    既然是晚上赌博的场所,肯定会有灯油蜡烛等物。

    如今天冷,再点些火盆也可能。

    也就是说从着火上追查,这条路行不通。

    不过,就算是火起得没有疑点,她心里的疑点也消除不了。

    大胡氏本来就刚愎自用,她觉得可疑的,就算没有证据,她也会认定。

    咬牙道:“肯定是那个小杂种做的。”

    “查,给我好好查,我就不信他能做得一点痕迹都没有,让我查到是他做的手脚,谁跟他勾连,我扒了他们的皮。”

    扒了他们的皮,这句说的咬牙切齿又斩钉截铁,听到的人不会怀疑她是恫吓或是说大话。

    明斛家的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应道:“是。”

    大胡氏又问:“把人给廖氏送去了吗?”

    明斛家的:“人送过去了,相爷昨晚当值还没下衙,大舅夫人回话说待相爷下衙以后会告诉相爷。”

    半夜发现廖峎中了炭毒昏迷不醒,下头不敢做主,赶紧报给大胡氏。

    大胡氏之前得知起火,早已醒了。

    得到消息,气得花容失色。

    破口大骂她二嫂廖氏,“一家子不要脸的破落户,不知道点廉耻,在自己家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拉,丫鬟媳妇都奸了个遍就罢了,亲戚家也敢胡来。”

    “给我换衣裳,我倒要去问问她,她兄弟她管不管得了,管不了我给打死了扔乱葬岗子去。”

    旁边人赶紧拉着劝说,“夫人您消消气,这事也怪不了二舅夫人。”

    大胡氏扬手给了说话的妇人一巴掌:“放你娘的屁,不怪她怪哪个?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下令:“给我拉下去打。”

    那妇人“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了奴婢这回吧……。”

    只是不等大胡氏有所反应,旁边的明斛家就给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得到示意,饿虎扑羊般上去,拎小鸡崽一样把人捂住嘴提溜了出去。

    看到挣扎着被拉出去的人,明斛家的嘴角讽刺般扬了扬。

    想趁着最近夫人脾气暴躁,迁怒于她挤下她自己上去,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整了神色上去,扶着大胡氏坐下,“夫人别跟这蠢人生气,先坐下,这事该怎么办还得细斟酌。”

    大胡氏就是找个人撒火,处置了人也冷静了些,知道这事不好再大肆张扬。

    坐在圈椅上胸脯起伏,问:“惟志院那个小杂种也知道了?”

    明斛家的:“知道是知道了,他还能敢出去宣扬不成?”

    “夫人您不用担心,就是外头人听到点什么,也没有真凭实据。”

    话中有话:您要是跟二舅夫人闹起来,可就是给别人送真凭实据去了。

    明斛家的跟着大胡氏多年,早就把她的脉摸得透透的,知道她想听什么样的话。

    她这样一劝,大胡氏果然听进去了。

    明斛家的看她态度软化,又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事按下去。”

    大胡氏深呼吸一口气,问:“那两个贱人呢?死了吗?”

    明斛家的:“也不好请大夫给他们诊治,奴婢让人给他们胡乱裹了衣裳,抬到后头校场里让他们自己苏醒了。”

    “能不能醒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等回头天亮了,廖家那个让人从后头送出去,至于黄姨娘,还得夫人您拿主意。”

    黄姨娘虽然不是侯爷的心头好,可也是有名有份的。

    也是当初为了跟沈姨娘打擂台,把人抬起来,谁知道抬的是这么个玩意。

    人是夫人的人,她辱了侯爷的清名,侯爷难保不会迁怒夫人。

    因此怎么处置,谁来处置都得思量好了。

    趁着人还没醒,这人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得早点拿定主意。

    大胡氏心头乱糟糟的,且她就是心头不乱的时候,那脑子也不够用。

    “要不去问问我大哥?”

    明斛家的听得一噎。

    若是往日,她免不得会给大胡氏出谋划策,如今大胡氏脾气阴晴不定,她也只能秉持少说少错,慎言慎行。

    顺着她的话回道:“问问相爷也好。”

    心里却嗤之以鼻。

    问你大哥?

    你大哥也得先是廖氏的大哥,维护廖氏是维护安定侯府,维护你则是维护的安阳侯府,里外之分啊!

    到时候不要讲也是牺牲侯爷的名声成全安定侯府的名声。

    你到时候就是里外不是人。

    直到

    正说着,外头来回:“相爷到了。”

    大胡氏忙带人去二门迎接。

    见到胡维昆,大胡氏拿帕子蘸着眼泪,“大哥,二嫂这回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得为我做主啊!”

    胡维昆不耐地捏着眉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带头往正院过去。

    回避着这事跟廖氏的关系。

    大胡氏擦着眼泪,跟上去。

    明斛家的看着前头的两个背影,一脸果然如此。

    顾重阳昨晚也当值,也在此时回来,看了一眼巷子口拴马桩上的马,下来了马把马鞭和缰绳递给门房的人。

    门房的人以为世子会问隔壁谁来了呢,就听他问道:“夫人回来了吗?”

    门房:“啊?”

    “回来了,午时不到就回来了。”

    看着世子大步走进去的背影,挠挠头,扭头看看隔壁门前拴着的马,再挠挠头。

    得到世子回府的消息,郑妈妈往卧房静静垂着的门帘上看了一眼,举起手来又放下。

    管不了了,随他去吧,爱咋地咋地吧!

    就是她现在进去把人从床上捞起来,现穿衣梳头也来不及了。

    再说她还心存侥幸,这大白天的,世子回府了也不一定会到后院来。

    只是她这念头刚落,一个绯色的身影就转了进来。

    看到郑妈妈,顾重阳难得地给了个笑脸。

    “夫人呢?”

    郑妈妈受宠若惊,张口就来:“世子爷怎么这会回来了,夫人刚睡下。”

    说完,自己品着这话都像是要把世子拒之门外,不让他打扰夫人,忙又解释:“昨晚二舅奶奶生了,夫人一夜没睡。”

    顾重阳并未在意,一边往净室过来,一边问:“哦?二嫂生了?男孩女孩?”

    郑妈妈小跑着跟上去,“是个孙少爷。”

    又说,“世子您等等,奴婢让人去打热水。”

    顾重阳:“不用,在大营里也都是用凉水。”

    自己舀了水洗了,接过郑妈妈递过去的布巾擦了擦。

    “让人收拾些药材送去箭子巷。”

    又说:“昨晚也没怎么睡。”

    郑妈妈先是:“啊?”

    看着人消失在晃动的门帘里,对着门帘,“哦!”

    现在不该是做正事的时候吗?都跑去睡觉是想干嘛?

623、乘虚而入

    顾重阳并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虽然他现在很想听听袁明珠的声音。

    听清脆的声音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哪怕只是说一些琐碎的家长里短。

    轻轻的撩开床帐,许是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光线的刺激,女孩红扑扑的小脸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顾重阳忙放下床帐挡住阳光,在床沿上坐下,贪婪地盯着面前数日未见的面庞。

    之前的思念像澎湃的海,此时化作涓涓细流,流淌出温暖的,幸福的滋味,甜甜的。

    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脸。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去,却在离着不到一指的距离的时候停下来,隔空描摹着她的眉眼,抚摸着她的脸蛋。

    十分后悔,刚刚郑妈妈让人给他打热水的时候不该拒绝啊。

    冷水洗过的手冰凉冰凉的,摸她的脸肯定会把她冰醒。

    她昨天一晚上没睡,需要好好休息。

    睡着的袁明珠没有看到,顾重阳像个大个头的虫子似的,在她旁边蠕动了半天,寻找着让两个人都能睡得舒适又离她最近的地方。

    待找到他认为满意的地方,之前的颓色才散去,侧躺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把头探过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轻轻的,像是蝴蝶落在了花瓣上。

    鼻尖萦绕的馨香,让他嘴巴咧开。

    顾重阳跟郑妈妈说昨晚也没怎么睡,说的确实是实话。

    为了得到昨晚的结果,他的人在主院那边做了天衣无缝的安排。

    他没有睡,也睡不着,他在等待结果。

    而且想着天明就能让人去把明珠接回来,每个汗毛孔都透着兴奋,根本无法入睡。

    如今惦念着的人回来了,就在他身旁,心就像归位了一样,很快他就安然入睡。

    袁明珠觉得太热了,被子也厚,捂得她透不过气。

    迷迷糊糊间想起来她回到惟志院了,不是在箭子巷,想着回头得跟春荞说一声,换一床薄一点的被子。

    抬起隔壁把压得她难受的被子往旁边推。

    这被子有点硬,还不听使唤,推也不往一边去。

    眯缝着眼睛又推,再推……。

    终于觉察不对劲了,一睁开眼睛,顾重阳那张放大的脸就在她眼前,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她。

    而她,正被这人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不热才奇怪呢。

    大概是见刚醒来的她不停扭动想挣脱,还一脸的怒意,顾重阳不着痕迹地松口手,凑过来在她鼻子上轻轻咬了一下,“醒了,饿不饿。”

    “之前庄子里送来的鸡鸭太多了,吃不完又不好一直养着,厨房做了些风鸡风鸭,已经风好了。”

    拉了她一下,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

    “快起来,我早上特意吩咐让厨房煮一只风鸡出来,这会估计可以吃了,我们尝尝。”

    拿了小袄给她披上。

    不得不说顾重阳太了解她,知道她除了爱睡懒觉,喜欢冬眠,还奉行“唯美食不可辜负”。

    知道要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得祭出美食。

    袁明珠果然被他说的风鸡勾引了过去,顺从的从他提着的衣袖里把胳膊伸进去,“跟厨房说风鸡要提前一点捞出来凉着,凉着吃口感更好。”

    得逞的顾重阳笑得跟偷吃了鸡的狐狸似的,“知道了,凉着吃更有嚼劲,已经跟厨房说了。”

    袁明珠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高兴,猜测着大概是因为这回一石三鸟把顾舟和大胡氏还有安定侯府都装了进去。

    想起这事,顺口问道:“侯府水榭的火怎么起的?”

    跟大胡氏是想据此查出来些什么不同,她就是好奇。

    顾重阳低头自己绑着腰带,听到她询问,抬头正要回答,门外传来一声:“世子,夫人?”

    听着是袁明珠身边丫鬟的声音,这是听到屋里他们醒了准备进来伺候,回道:“进来吧!”

    把要说的话先放到一旁。

    跟着明珠嫁进来的人,他只跟郑妈妈母子熟悉。

    还有就是芸香两口子。

    虽然谈话被打断,但是这些人是明珠的人,把不悦按下。

    袁明珠还未习惯去对他察言观色,因此也未发觉他情绪变化。

    还是端着水盆,拎着热水进来的春荞几个注意到世子面上似有薄怒。

    但看着世子让着夫人先洗漱,又不像是在跟夫人生气。

    袁明珠把白色的布巾隔在下巴底下,简单梳洗了,坐到一旁去梳头,让开地方让顾重阳洗漱。

    吩咐夏溪:“天也不早了,这个时辰也不会再有人来,随意挽个纂就行。”

    这些日子白日黑夜端着安阳侯府世子夫人的款,怕主院那边挑剔,天天得盛装打扮着,可把她别扭坏了。

    以后就能松快点了。

    夏溪应“是”。

    拿去梳子,就听着身后传来的水声停止,世子说道:“不想梳就不梳好了。”

    听不出这话是真让夫人可以不梳,还是说的反话。

    拿着梳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袁明珠不知她的无措,笑着啐道:“尽胡扯,披头散发怎么吃饭。”

    “别听他的,给我简单挽上。”

    顾重阳被啐了也不恼,过来把夏溪撵开,“我来,我来。”

    又挥手:“你们都出去吧!”

    待人都出去,一边笨拙的替袁明珠梳头,一边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题。

    “你刚刚不是问火怎么起的吗?”

    袁明珠透过镜子看他脸上的笑意,轻松而惬意。

    笑问:“怎么起的?”

    “大胡氏跟前的明斛家的,她指使管花园的碧婉放的火。”

    “碧婉?”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袁明珠意料。

    看到她的讶异,顾重阳笑容变得得意起来。

    炫耀道:“整件事我都只是推波助澜,真正动手的都是他们府里的人,大胡氏她自己的心腹,她再如何查,也查不到我们身上。”

    玩得好一手借刀杀人。

    “都是?”袁明珠听出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明斛家的那些人还做了什么手脚?”

    问完自己就想通了,“黄姨娘的炭毒……?”

    顾重阳点头“嗯”了一声。

    “大胡氏对顾舟的那些妾刻薄,底下看她态度行事,私底下克扣用度,寻芳院的人到手的炭老早就用完了。”

    像黄姨娘这样有银子又有门路的,就自己掏腰包让人弄了炭进去使。

    明斛家的那帮人,就在送过去给黄姨娘使的炭上动了手脚。

    袁明珠感叹:“篱笆牢了犬不入,说到底还是大胡氏坏了规矩,才让人有机可乘。”

    瞥了一眼顾重阳,乘虚而入的还有这个人。

    就看到镜子里顾重阳正跟她的头发较着劲,笨手笨脚好半天挽不好。

    袁明珠:“还是我来吧!”

    想接手他还执意不让。

    袁明珠只能一步步一遍遍的指导着,好歹歪歪扭扭的挽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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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姝介绍:
年少无知的时候顾重阳是袁明珠家的奴仆……
袁明珠照着他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看什么看,还不跟上,又想偷懒。”
这一巴掌打得声音挺响亮,打得顾重阳眼泪汪汪的,既是疼得,也有屈辱。
曾祖母陶氏:“你这孩子,怎么又欺负重阳啊?”
袁明珠:“他是咱们家买来的奴才,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能打他?”
说着就抬脚又给了他几脚。第一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