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4、告状
这样的她落在所有人眼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拿不住事的优柔寡断。
还是郑妈妈听着说的不像话,呵斥道:“住口,不得污言秽语,污了夫人的耳朵。”
在春芳院诸人眼中,郑妈妈比袁明珠还具威仪,听到她的呵斥,争吵的声音停止了。
地下跪着的三人身形缩了一些,跪姿更标准了。
其他人也躬身站立,极力减少存在感,免得被株连。
只有站在跪着的三人旁边的熠瑟,因为旁边的人跪着她站着,即使躬身站立,依旧显得鹤立鸡群。
她并没有戴之前赏她的那只镶宝的金项圈,也没有戴她自己的那只银项圈。
袁明珠的眼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身前,扶着圈椅的扶手站起来,“熠笙三人每人扣三个月的月钱,下次若是胆敢再犯,直接发卖。”
说完对三人的处罚后带头往外走去。
低头站立的熠瑟并未看到袁明珠看她的那一幕,不过她看到了一双浅绿色插玫色花朵的绣花鞋从她身边走过。
那双鞋子的上头,绰着拇指大的珍珠。
紫红色蜀锦的八幅裙子的裙摆,随着主人的走动,下面的鞋子上的茶花若隐若现,只有那一对硕大的珍珠,始终夺目。
熠瑟的眼睛就追着那双绣花鞋,直到绣花鞋走出她的视线,仍未收回视线。
待人走远了,地上跪着的三人从地上爬起来,熠琴揉着跪久了有些疼的膝盖,瞪了一眼熠箫。
之前熠箫想把她拖下水的仇她可是记着呢。
本来她们可是商量好的,她们也跟着熠笙后头,她做什么她们就跟着做什么,反正法不责众。
就算是要处罚,也有熠笙在前头顶着。
而且不想承认也得承认,熠笙是比她们都更被追捧,更有人气。
最气人的是,明明熠笙成天昂着个头,抬着个下巴,谁都看不起,谁都欠她二两银子的样,偏还就有人吃她这一套。
多的是人捧着她,真让人气不过。
熠琴和熠箫自觉比她并不差多少啊,凭什么风头都被她占了?
两人的想法一样,都往熠笙看过去,想要参透她比她们强在哪里。
熠笙跪的也膝盖疼,不过她不会做揉膝盖这样有失身份的举动,即便是再难受,膝盖上像是有无数的的蚂蚁在噬咬,她也不会去揉一下。
昂起高傲的头颅,板着面孔,眼睛上翻,鼻孔朝天,不屑的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却说袁明珠离开春芳院,郑妈妈跟在后头。
刚出了院子,袁明珠顿住脚步,吩咐郑妈妈:“安排人盯着这边,看看她们都有什么反应,都跟什么人联系。”
郑妈妈应是,示意下面人去安排。
一行人回到正房,郑妈妈接了夏溪端来的茶放到袁明珠手上,“夫人是说今个这事是人安排好的?”
她原来还觉得夫人的处罚太过轻拿轻放了,现在看来,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惊动勾连外头的人。
袁明珠端着茶碗也未喝,捂着手。
“本来没觉着是有人安排好的。”
她开头只以为是这班小戏怠慢她,想拿她们立个威,小惩大诫一下。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喝一口茶,“再看看吧,或许是我想多了。”
她也希望是她想多了。
她这回宴客,召小戏们待客也是突然做的决定,并非事先预备好的。
若是这种情况下主院那边都能遥控指挥着针对她,就说明那边对惟志院的渗透远比他们预计的严重。
也说明主院针对她的阴谋是预先策划好的,并非因势利导。
那边对她比她料想的更势在必得。
正说着话,门帘被人从外头撩起来,顾重阳自己撩了帘子进了来。
一边进来,一边问道:“什么事想多了?”
袁明珠起身迎上前,“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
并不提想多什么事。
不是不想提,也不是要瞒着他,而是这事说来话长。
顾重阳也就是顺口这么一说,并非执着的要刨根问底,顺着她的话回道:“你猜。”
袁明珠抿嘴笑,“看你一脸喜色,莫不是发财了?绊倒捡了个金娃娃?”
顾重阳看到郑妈妈领着人出去了,伸手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再猜。”
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在这跟他逗闷子呢!
袁明珠躲开他的手,帮他把大衣裳脱下来,换了家常的袍子。
又随着他去净室梳洗了一番。
中间顾重阳把汉阳公主做主,安排好了给她请封诰命的事说了。
回来坐下,顾重阳端了她之前喝的茶喝了一气,“我跟大公主商议了,请封这事推迟几天,作为你回府的由头。”
袁明珠听了,马上想明白他的小心眼小算计,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记。
“我还能住娘家不回来啊?马上春节到了,我还能在娘家过年不成?”
如今还没有不能在娘家过年和不能看娘家灯……等诸多习俗。
但是作为家里主妇,若是在年节之时回了娘家,家里只怕就乱了套了。
因此主妇们一般来说都很少在这个时候回娘家。
当然,若是跟夫家生了龃龉,有些主妇怕是会故意在此时跑回娘家去,给对方些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离了胡屠夫,就给老娘吃你们的带毛猪吧!
袁明珠觉得,未来出现的那些规定了哪天哪天不准回娘家的习俗和讲究,就是那些吃了带毛猪的夫家人杜撰出来的。
不仅杜撰出来这些习俗,还杜撰出来若是违反这些习俗会出现诸如“死公公、死婆婆、死丈夫……”之类的说法。
都是对主妇的一种绑架和恫吓。
目的就是不让她们在大忙的时节做甩手掌柜。
他们只是做戏,袁明珠肯定不会在娘家过年。
即使如今还没有那些束缚女人的恶俗,她也不能在阖家团圆的时节把顾重阳丢在家里,让他孤零零一个人过节。
这还是他们成亲以后的第一个春节,更得好好过。
不仅他们俩要过节,还得给婆婆和祖父备上好祭品,这些都需要她亲力亲为来操办。
还有那些亲朋好友,上司下属,都得趁着年节去走动。
听说袁明珠本来就没打算在箭子巷过节,顾重阳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傻笑起来。
好像被拧的不是他的大腿,一点都不疼似的。
“你想过几天就过几天,什么时候想回来就让人送信给我,我去接你。”
知道她没有在箭子巷常住的打算以后,也有勇气说大话了。
袁明珠瞥了他一眼,“你说的啊!那我就多住些日子好了,你过完年再去接我。”
“嘿嘿嘿,”明知他媳妇这是逗他呢,也只嘿嘿傻笑,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不再接茬说大方话。
惹得袁明珠又拧了他一记。
“哎呦,哎呦!”叫疼叫得倒是蛮像那么回事。
至少外头端着茶准备送进来的郑妈妈被唬得够呛。
准备打帘子的手吓得一抖,茶水差点没洒出来。
心里叫着“小姑奶奶啊”,准备明天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不能这样对世子。
不敢再耽搁,忙打了帘子进屋,生怕夫人闹得太过,惹恼了世子。
袁明珠不知道郑妈妈的心思,再说隔个厚衣裳呢,她手底下也有分寸,哪里就能掐疼了。
这人就是惯会虚张声势。
不过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再打闹,袁明珠就放了顾重阳一马。
端了茶吃着。
顾重阳敛了神色,恢复正经的模样,看到郑妈妈似乎有事回禀,端着茶碗招呼她:“妈妈坐下说话。”
郑妈妈是大公主赏的人,又是曾祖父母托付了照顾袁明珠的,身份非同一般仆妇。
郑妈妈往袁明珠那边看了一眼。
袁明珠垂了垂眼睑,示意郑妈妈坐。
世子给她身边的妈妈脸面,何尝不是看得她的面子,不用推辞。
郑妈妈陪笑谢了坐,在旁边一张锦杌上半坐下。
她是有事要禀告,送茶进来只是顺便。
坐下以后往世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往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重阳端着茶碗没看到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有袁明珠又垂了垂眼睑。
不管是春芳院还是集芳斋,里头住的人现在都还身份不明,未甄别出敌友之前,顾重阳还不至于护着她们。
郑妈妈得到明示,禀道:“春芳院和集芳斋今晚都没有人跟外头接触。”
春芳院里住着的是那班小戏,集芳斋原本住着茜罗和红绡,还有诚意伯府送的一个叫紫绫的女子。
茜罗受袁明珠授意,去了外书房伺候,集芳斋里如今就只剩下红绡和紫绫。
紫绫自进来惟志院,一直安分守己,暂时不足为虑。
红绡在婚礼之前受了训诫,近日也守着规矩不敢妄动。
顾重阳之前只顾着跟袁明珠说封诰之事,还未来及问之前听到的袁明珠主仆所说的想没想多的话题。
这会听到郑妈妈的的禀告,也就明白了,春芳院那边的人有异动。
难怪今日未对邱氏收网。
他回来看到院子里一切如常,邱氏也不在,还以为是今日宴客的缘故,没来及安排针对她的谋划。
看来是他想岔了。
是春芳院那边出了岔子,针对邱氏的谋划才不得不推迟。
顾重阳这样想着,就开口询问了,结果果然如他所料。
“那个熠笙恃宠生娇,夫人叫她过来待客,她居然装病不出……。”
郑妈妈呱啦啦一通告状,把熠笙三个怎么做张做乔,当着那么些客人的面下夫人的面子;夫人如何心善,生怕她们小病熬成大病,请了大夫给她们诊病,结果王太医说她们根本没有病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完了拿眼觑了一眼顾重阳的神色,看到他果然黑着一张脸。
顾重阳理智上知道袁明珠不会吃亏,但是听了郑妈妈的话,理智马上被他丢开了,气愤难当,异常暴躁。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想把他的全部捧到她面前,发誓这辈子会护着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的人,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慢待。
袁明珠听了郑妈妈这一通告状,有些哭笑不得。
她对外或许设立过善良小仙女的人设,但在自己人面前一贯不做作,不掩藏是诡计多端的人,奈何这些人总觉得该保护她,好像不保护她她就会吃亏一样。
看到顾重阳要变脸,怕他坏了自己的布局,忙挥手让郑妈妈别说了。
又替熠笙等人解释道:“就是小姑娘家之间争风吃醋,不是故意针对我。”
看顾重阳似乎还不相信,又道:“或许背后有人借着她们针对我,但是我觉得她们只是被利用了,应该不知情,
要想揪住背后的人,就不能操之过急,我已经让人盯着那边了,他跑不了。”
让郑妈妈,“叫人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有,这一天忙的,都没好生吃饭,我都饿了。”
顾重阳一听她说饿了,也知道要揪出幕后之人就得慢慢来,不急在一时,现在让她尽快吃饱才是当务之急。
先放下这事,让人去传饭。
郑妈妈不知道为何夫人要替那些小蹄子说话,趁此机会一举把那些狐媚子撵了多好?
不过她一向令行禁止,不会质疑袁明珠的命令,略迟疑了一下就去让人传饭去了。
安排人去传饭的时候,还琢磨着夫人这样做肯定有其深意。
对,肯定有深意!
向世子展示夫人的仁善?这个好像用不着!
不是这个的话,那一定是以退为进,让世子主动提出来处罚那三个小蹄子。
一定是这样,世子不会让夫人受这等委屈,待幕后黑手被揪出来以后,世子肯定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夫人真是大智慧,这样做的话好人也让夫人做了,显得善良不说,目的依旧能达到。
世子出手惩罚,可比夫人处罚来得重。
饭菜很快上来,食不言寝不语,在细微的碗箸声中一顿饭结束。
近来安定侯府和大胡氏那边各种动作减少了,顾重阳也没有什么事需要跟幕僚议定,晚饭后就没有离开,待在了正房这边。
手里把玩着袁明珠放在一旁的一把各色银锞子,看着她跟底下的人交代明天的菜色。
低头在写好的菜单上点着,金凤步摇上的红宝垂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玉面愈发莹白,似有珍珠的光泽。
今日这事让他想明白了,安定侯府和大胡氏那边并非是动作减少了,而是他们现在都对着明珠去了,一门心思对付她了。
这种认知让他恼火得很,明珠以前说的话言犹在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说的没错,他们叔侄就是麻烦的根源,靠近他们都会被牵连。
把手中的银稞子扔回到装它们的漆盒里。
银稞子碰撞出金属声。
听到声音回头查看的袁明珠,就看到他一脸的百无聊赖,全无了之前鲜活模样。
595、理直气壮
看到他既没了刚到家谈论封诰时候的狡黠,又没了听到春芳院消息之后的愤然,整个人像被岁月侵蚀的人物画,散去了色彩,只余沧桑,袁明觉得有些不安。
匆匆交代了几句,把人都打发走,坐到他的对面。
看到她坐过来,顾重阳挤出一个笑。
之前袁明珠就察觉他不对劲,此时再看他眼神躲闪,更加确定。
大概是跟经历有关,顾重阳幼年的遭遇,让他的内心既敏感又脆弱。
即便长大以后能力强大了,也只是给自己武装上厚厚的外壳。
这层外壳能抵御来自外面的攻击和伤害,内心依旧绵软。
袁明珠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借着拨弄那盒银稞子分散注意力。
顾重阳没有抽出手,但是眼神依旧盯着银稞子,“这些是准备好的压岁银子吗?挺好看的。”
左顾而言他。
袁明珠心里心疼了一下。
却也不再揪着此事,从漆盒里拿了一只笔形的银稞子,“是挺好看的。”
这些银稞子是银楼送来的样品,临近年关,得铸一些银稞子备用。
袁明珠的反应让顾重阳放松了许多,看着她捏着银白笔的指尖上,指尖白嫩,指甲泛着柔和的粉色。
“对不起。”
顿了顿,“你以前说的都是对的,嫁给我是会连累你。”
袁明珠错愕了一瞬。
“噗哧。”
……
想起曾经嫌弃他的往事。
想着这人大概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那时候对他多恶劣啊,做梦也没想到后来他会使计来谋她。
瞥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恶狠狠地问:“是不是还记恨我?”
顾重阳怕她误会,慌乱地解释道:“没,没记恨,你都是为我好。”
他是真心这样认为,从来没有怀疑过。
袁明珠很满意他的回答。
她知道自己那时候是真嫌弃他,觉得他就是个麻烦的源头,会给他们家带来灾祸。
那样对他也夹杂着私心,不过没有迁怒过也是真的。
不对,袁明珠心虚地想着,也迁怒过,因为樊婆子那件事,差点把人毒死了。
只心虚了一咪咪,袁明珠又理直气壮了,那件事是她气急之下的作为,而且她也中途放弃了。
想到中途放弃的那桩下毒事件,她突然豁然开朗,知道了顾重阳为何会知道她曾经给他下过毒了。
他之所以察觉了,是因为她中途放弃,因为中途放弃,行为异常。
在心底给自己暗自警醒了一下,面上神色未变,“知道我是为你好,那你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啊?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谁连累谁?”
“真认真说起来,妍玉春能躲过安定侯府的暗算还多亏着你呢,我们家是不是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啊?”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顾重阳大急,忙撇清道:“我没这么想过。”
眼神哀怨:你别冤枉我。
袁明珠再给他一个大白眼,“我这么说你也知道急了,你说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顾重阳回握住她的手,绵软的内心愈发绵软,似乎化成了一汪水。
袁明珠不知顾重阳此时所想,只知弥子瑕分桃的典故。
情深爱浓之时,看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待人老色衰爱弛之时,那些浓情蜜意时做过的同一件事,回头再看都是罪过。
她不知道下毒那件事,终有一日会不会成为他们两个之间的一根刺。
提醒自己,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终不长久,她得成为安阳侯府不可或缺的支撑,即使有一日顾重阳变心了,她也该有能力自保,而非任人宰割。
顾重阳也不知她此时所想,对她的这番剖白感动莫名。
但他从来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尤其此时,因为袁明珠的话耳朵都红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为掩藏自己的害羞,抱着漆盒问:“怎么就只铸了这么一点?”
“这些只是样品,正好你帮我看看那种花样的好看,捡几样好看的铸些。”
顾重阳认真的把小银稞子一个个拿了摆在小桌上,小巧玲珑的花样,似乎哪一个都好看。
最终给挑了小鱼的,笔形的,笔锭如意的,状元及第的,马上封侯……的几样。
郑妈妈带人进来点灯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头挨着头,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把玩着一盒银稞子。
夫人还念叨着:“往年你都给我备着过节的礼物,今年过年还有吧?”
郑妈妈暗哂:都一家人了,给你备礼物也是左手倒右手。
她正想着,就听世子回道:“准备好了,包准你喜欢。”
语气和神色都带着炫耀和神秘。
让郑妈妈拿着火媒的手抖了一下。
“噗”,
……
火媒灭了。
等郑妈妈把灯都点着以后,被顾重阳给叫住了。
“春芳院里各人都什么反应,仔细说给我听听。”
郑妈妈照旧往袁明珠的方向看了一眼,袁明珠也照旧垂了一下眼睑。
“是。”
应了一声是以后,郑妈妈从今日宴客时召小戏们待客起,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从“把人召来就发现人不够数……”,一直讲到,“夫人说扣她们三人三个月月钱。”
“之后夫人让奴婢安排人盯着春芳院,并未发现有人进出,春芳院里的情况世子若想知道,就得叫了双喜家的来问。”
双喜家的是茜罗之前收拢的人手,是春芳院的管事妈妈。
“把人叫来。”
各院已经落匙,不过作为管事妈妈,双喜家的还得查看门窗是否关好,各处火烛是否安全。
而且今日白日刚出了事,人人都不敢怠慢,因此她这会也该还在园子里。
很快双喜家的就被传了来。
帘子打开,迎面扑来一股暖香,就看到世子和夫人相对坐在罗汉床上。
她也不敢细看,低头躬身进了屋内。
这一路过来,她想过好几种召见她的原因,但听到让她回禀一下夫人离开春芳院以后春芳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愣了一瞬。
世子就坐在夫人旁边,这意思是准备给夫人撑腰了?
心想着,女人还是得娘家得力,看看夫人,之前还听说世子看不起她呢,这才刚刚靠上汉阳公主,世子马上对她不一样了。
想归想,一点不敢怠慢,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夫人刚走熠琴和熠箫就吵了起来,熠笙回了房间,熠瑟劝了她们两句,没有人听她的,就站在旁边呆站着了,后头还是奴婢看吵得不像话,说了几句把她们撵回了屋……。”
顾重阳问得仔细,屋内香暖,双喜家的被问的一脑门的汗。
“你是说熠笙站起来什么都没做,直接就回屋了?”
双喜家的仔细回想了一下,点点头,“是。”
596、宠爱
熠笙一贯不合群,傲气凌人。
双喜家的倒是没有觉得她的举动有什么反常。
她要是和熠琴她们似的吵起来,亦或是像熠瑟一样站出来给吵架的人调解,才是不合常理呢!
不过,双喜家的了解熠笙,顾重阳不了解,在他看来,熠笙这样的反应十分可疑。
不怪他觉得可疑,换成任何人都会觉得可疑。
熠笙是胡家花重金买来之后送到他身边来的,为了送到他身边来,还转了几道折,不是他特意让人去追查根本不会发现。
这样的人按说都是身负重任。
因为把熠笙当成重点怀疑对象,顾重阳问得特别详细。
待问过详情,他倒是跟袁明珠的直觉一样了。
跟袁明珠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提问的重点放到熠瑟身上。
询问完毕,吩咐双喜家的:“这个熠瑟你们尤其注意盯着,今日事出突然,她估计是出于谨慎没敢跟人联系,落后几日肯定会联系,不要惊动她。”
今日送走王太医,又审问了春芳院里的人,结束的时候已经离落匙的时辰不远了,春芳院的内贼应该是还未来及有所行动。
因此没有人跟外头联系。
之后肯定会有联系,他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让双喜家的下去以后,顾重阳静坐在那里沉思了片刻。
抬眸看着袁明珠,神情专注,“我有什么事都会跟你说,你有事也不要瞒着我,我们俩要一直夫妻同心,不要被人挑拨着生隙,永远也不要让别人有机可乘。”
袁明珠当然愿意,非常慎重的点头。
“他们的目的就是挑拨我们生隙,防守森严的堡垒,从外边很难打破,都是从内部瓦解,我们不能给他们机会。”
“嗯,不给他们机会。”
顾重阳呢喃着把她拥在怀里。
他庆幸自己耍尽手段,施尽诡计把人弄到他的身边来。
明珠不仅是能跟他并肩而立的人,还是他在前方搏杀,能把后背交给她的人。
“在箭子巷住几天就快点回来吧,你不在家家里这些魑魅魍魉我怕我处理不好。”
语气可怜巴巴的,听着像撒娇一样。
知道袁明珠吃这一套,撒起娇来毫无压力。
袁明珠看着他方正的面孔,只觉他端着这张脸的无赖的样子特别搞笑。
他耍赖地笑,得寸进尺地把头伏在她颈窝处,磨蹭着:“你不在家我害怕,快点回来好不好嘛。”
袁明珠:“好!待二嫂生了我就回来。”
本来也没打算多住,一个是为做戏需要,还有二嫂的预产期也在这几日,不过是顺水推舟。
看袁明珠答应得爽快,顾重阳以为是撒娇的效果,也不觉得自己幼稚,笑得见牙不见眼。
想起武安府过来送货的人正要回去,乐得借此宠她,说:“马上有人回程去武安府,明日一早出城,有什么要捎给家里的吗?”
送往武安府的节礼才走,给曾祖父的信也才寄出,哪有什么要捎的?
不过袁明珠也不愿意扫兴,即便不需要,他的积极性也不能打击,不仅不能打击,还得鼓励。
“是吗,太好了,我正说送节礼的时候落下两匹料子呢,本来还想着让人再单跑一趟不值当的呢!”
喊了人进来,吩咐开了库房取两匹纻丝布来。
春桐听得愣了愣。
这么晚了去库房里取布料?
库房里禁灯烛,需要存取东西一般都是白日开库房,除非急需。
要是谁家来借药材,那是救急用,不得不开,取布料是什么情况?
但她也只是一转念,当着世子的面,有疑惑也不能问,领着人去库房取布料了。
顾重阳只当自己是真的解了袁明珠的急难,十分开心,追问:“就只拿两匹布吗?不再多拿点东西了?”
袁明珠:“该送的之前都送过了,以后需要什么再让人送去不迟。”
顾重阳才放下这事,两人又商议了一番其它零碎的事。
等春桐他们取了布,让拿了顾重阳的名帖送去箭子巷。
“交给大舅爷,让捎去武安府。”
此时已经宵禁,这样麻烦就为了送两匹布?春桐再次疑惑了一番。
春桐和被安排去送东西的人疑惑也只是单单想想,隔壁主院接到消息就颇劳师动众了,且又费了诸多波折。
此时大胡氏已经散了头发准备歇下了,听了外头的禀报猛的站起来,“跟上去了吗?人去的哪里?”
觉得这事十分重要,不是重要的事不会安排人这么晚出门。
前来回禀的人为难的张了张嘴,没法回答她的问话。
事发突然,他们又不比惟志院的人拿着世子的名帖,没法跟上去。
可这样的理由却没法说给夫人听,说了岂不是当面打夫人的脸么?这样简单的常识都不懂?
来人不敢说得直白,只能搜肠刮肚换个说辞道:“惟志院的人出了皇城,我们的人跟到城门处就没法跟了。”
说着话抬了一下眼睛,偷偷窥了一眼胡氏的表情。
胡氏对他的解释似乎依旧不怎么满意,又补充道:“看方向,他们去的是袁氏的娘家。”
他这样一说,大胡氏更加不满了。
去袁氏的娘家犯得着这么晚去吗?下面的人越来越敷衍了,是不是觉得她好糊弄?
把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撵了下去。
来人被骂了也没解释,夫人就是这样,跟她说理也说不通,说理只会被骂得更狠。
还不如乖乖被骂,等夫人骂累了就没事了。
出了正房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夫人近来越发牛心左性,阴阳失调一般,难应付的很。
主院的人被训斥了,几乎一夜没睡,等着到天明想办法打听惟志院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惟志院正房,顾重阳二人已经洗漱歇下。
大概是习得了曾祖父母的睡前交流一下的传统,袁明珠睡前也习惯拉着顾重阳说一会话。
“我怀疑熠瑟,是因为她太小心翼翼了,赏她的金项圈不戴就罢了,她自己的那个银项圈也不戴了。”
又问顾重阳:“你为什么怀疑是她?”
顾重阳笑了一声:“我跟你想法一样,这个熠瑟太小心翼翼,春芳院里四个大丫头,这次的事情三个人被牵连进来,只她一个置身事外,
不仅在你面前露脸了,还没被其他三人迁怒,不简单啊!”
袁明珠点点头,“长相在四人中最平庸,没有侵略感,本身就不被人防备,又惯会做好人讨好,她若是装作无意给熠琴二人打个抱不平,那二人掐尖要强,很容易被挑拨着跟熠笙攀比。”
又说:“熠笙那种样子,也确实让人看着更可疑。”
为人不合时宜,高高在上不合群。
若是出了什么事追查内贼,也没有人会替她说话,不往她头上扣屎盆子都是好的了。
这种人就是现成的背黑锅的用来栽赃陷害的。
长得又好,被主母忌惮,放在明面上的最好的靶子。
“就她今日的举动,那熠琴和熠箫过后吵架,熠瑟跟着劝架,她们的举动看着才合情合理,只有她,举止鬼祟。”
“其实熠笙的举动很好理解,她为人孤傲,做不出当众揉膝盖的举动,跪久了小腿酸麻,只能赶紧躲屋里去揉小腿。”
袁明珠说完,自己倒笑了,觉得熠笙这种孤拐性格也蛮有趣。
顾重阳不觉得好笑,他还有没想通之处。
“熠瑟怎么保证挑唆了就能正好针对上你?万一你不宴客,或者宴客了不召她们待客,她的谋算不还是落空了?”
顾重阳是真的好奇。
袁明珠:“我怎么可能不宴客?怎么可能不召她们待客?”
“你别忘记了,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攀上你这个高枝的没见识的乡下丫头。”
肯定迫不及待昭告天下她是安阳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怎么让人知道她的存在,肯定是宴客。
他们又是新婚,他的那些朋友和下属也不可能在这段时间拉着他鬼混,更不会到惟志院来胡闹。
会使用春芳院这些小戏的可不是就只有她了。
“而且,女人都善妒,你收集了那么一帮美人养在府里,我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哪还能忍住不叫来看看啊。”
她说得似真似假,酸溜溜的语气酸气冲天。
顾重阳突然觉得有点热,连忙表态表忠心:“我就喜欢乡下丫头,不是,我就只喜欢你,别人我都不喜欢。”
“那些人我正眼都没看过,真的,每次都是秦骅召她们唱曲……。”
他满满的求生欲,陷害秦骅没有丝毫心理压力的模样,逗得袁明珠伏在枕头上笑得不能自已。
顾重阳猜不透她怎么就突然开心了,也跟着嘿嘿傻笑着。
暗自想着,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虽然猜不透,他也不会跟自己的好运气过不去,凑过去亲一口摸摸小手,占尽便宜。
夜很长,夜也很短。
昨晚闹腾的很了,袁明珠次日起得比平日更晚,她起来的时候顾重阳早已出门了。
她是被屋檐上扑腾的麻雀吵醒的,掀开床帘,看到外头天光大亮。
看着听到动静进来的春荞,袁明珠难得的不好意思了一下。
今日有今日的任务,袁明珠只羞愧了一瞬就匆忙穿衣起床。
厨房的早饭早就送了来,一直在小厨房里温着,春蕾带人端了早饭进来摆好。
吃早饭的工夫,春荞进来禀告:“邱氏来了,正在门外侯着呢。”
袁明珠挑眉,这么着急?急着赶死?
春桐冷哼一声,“这婆子跟正院那边的人眉来眼去,想是勾连上了,夫人你也防备着她点,别让她骗了。”
春荞忙赶她:“胡说什么呢,夫人比你看得明白,你不是要描借花样子吗?怎么还没去,快去吧!”
袁明珠看着两个丫头跟唱双簧一样一唱一和,未置可否。
知道她们也看出邱氏不地道,这是委婉的劝说她呢。
只说:“我知道,你们忙去吧。”
待邱氏被拿下,一切自明,不肖特意解释。
解释得太清楚了,春荞她们管理不好表情,对邱氏态度变化太大,让她察觉到什么就不好了。
吃了饭漱了口,移步暖阁,吩咐道:“把邱妈妈叫进来吧。”
春荞迟疑了一下,往她面上看过去,看到她微微颔首,抿嘴一笑。
“猜到就猜到了,暂时别跟其他人说,见到邱氏的时候把握好自己的态度,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别让她看穿了。”
春荞脚步轻快地出去叫人了,她就说嘛,夫人胸有丘壑,怎么可能被个村婆子哄了去?
597、骨肉相残
春荞往外走去,想着夫人交代要注意对邱氏的态度,不要让她看出破绽,敛了面上的惬意,板着脸走出去。
一路遇到的人都停下靠边站给她行礼让道。
正房的人出去不需要什么态度,尤其是对突然冒出来靠近夫人的人。
她走过以后,身后的人凑在一起议论着。
“春荞姑娘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肯定是邱婆子又来了呗。”
……
……
众人的议论声春荞不知道,她到了院子外头,没有下石阶,居高临下看着站在门外石阶旁的邱氏,冷冷道:“跟我进来吧!”
扭头率先进了院子,正眼都未给邱氏一个。
邱氏在正房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受待见,对她倨傲的态度也不意外,跟在她身后一路到了上房。
春荞站在暖阁外头往内禀道:“夫人,邱妈妈来了。”
邱氏就听到屋内传来袁氏清脆的声音,“快让她进来。”
邱氏对着侯在门外的几位上房的仆妇淡淡一笑,自己打了帘子进去了。
春桐看着落下的门帘,啐了一口。
惹得春荞回头拿指头虚指了她一记,“还不去端两碗茶来。”
夏溪忙接道:“我去吧!”
跑了去沏茶。
春荞打了帘子进屋。
外头的这一切并不影响屋内的主仆相和,袁明珠看到邱氏进来,伸手招呼道:“妈妈来了,正要让人去请妈妈呢!”
让随后进来的春荞:“给邱妈妈搬个锦杌来。”
招呼邱氏坐,又问她吃过饭了没有。
此时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邱氏回道:“还没吃呢。”
袁明珠:“那一会在这陪我一起吃点吧。”
看到邱氏说着推辞的话,却忍不住唇角上扬,她盘算着今天该拉着这女人做些什么对方时间。
正说着话,外头禀报:“夫人,玥蚨斋的人来送做好的衣裳。”
袁明珠有些惊诧道:“哦?这么快?”
叫人把人领进来。
对邱氏说:“妈妈来的正好,帮我看看送来的衣裳做得如何。”
真正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刚盘算该做什么事,事就送上门了。
袁明珠这边觉得玥蚨斋的人来的及时,邱氏也一样觉得他们来的及时。
有了这个由头,她就能在正院待久一些了。
不光今天能待久一些,若是玥蚨斋的衣服做得有点瑕疵,她就又能借着这个瑕疵再多来几次。
双方各怀心思,看着玥蚨斋的人走了进来。
玥蚨斋今天来的是他们家的掌柜和一个穿褐色褙子的老嬷嬷。
他们进来以后被两人盯着看,动作就僵硬了一瞬。
掌柜的笑容都差点扭曲了。
袁明珠心下疑惑,不过面上并未显,像是未察觉二人的异常一般,唤了人把桌子收拾了。
那穿褐色褙子的嬷嬷上前来把手中提着的一只墨绿色包袱放到桌上。
打开包袱把里头的几件衣裳拿出来。
掌柜:“怕误了夫人穿戴,先让人赶工做了几件出来。”
把衣裳一件件拿出来展开,铺陈在桌子上。
“夫人您看看可还满意?”
就像是发展了一个新的大客户,努力维护好对方,以防客户流失。
袁明珠拿了条月白色披帛,手指抚过上头绣着的淡灰至浅紫交替的花。
她低头看披帛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在观察她。
抬头往视线来的方向看过去,撞入一双不及敛起探究的眼睛。
褐色褙子嬷嬷看到偷窥被发现,忙垂下眼帘,遮住眼神,装作整理桌上的衣物。
袁明珠冲着她笑笑:“绣工精细,辛苦大家了。”
让春荞打赏。
掌柜和那位嬷嬷谢了赏,“……,夫人放在敝店的那几件大衣裳也正在赶工,不久就能做得了。”
余下的时间那嬷嬷倒是没有再偷偷打量她。
但是袁明珠觉得那是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打量了。
因为余下的时间邱氏领着人检查了衣物的做工怎么样以后,袁明珠依次换上新衣试试是否合身。
有两件腰身稍显肥大了些,玥蚨斋的带回去修改。
袁明珠又说了一通客套话,让人送他们出去。
邱氏在此,她心里有疑惑也只能按下,先与她周旋着。
却说袁明珠邀请邱氏陪着用了午饭以后,依旧遣了身边的人,只留着邱氏在旁陪着一边说话一边做活。
听着邱氏拉拉杂杂说着家长里短,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得做成这事,她实在是不想再做针线活了。
袁明珠觉得她这一世从学女红开始至今,捏针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久。
这几日捏针捏得她觉得手指头都快痉挛了。
尽管袁明珠想今日就了结此事,不过依旧没诱导着邱氏说家和万事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样的毒鸡汤话题。
不仅没有给邱氏递话题,邱氏想把话题引到这上面的时候,也被她给无情地打断了。
笑话,若是让她这会就把话都说了,等顾重阳回来的时候,她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为防止她现在把话说完了,等顾重阳回来无话可说,袁明珠好几次把她要说的话堵在嘴里。
一如此刻。
郑妈妈端了几碟干果进来,放到小几上,“夫人歇息一会,吃点东西,也让眼睛歇歇。”
把她手中缝着的一只中衣的袖子拿了过去。
袁明珠可算是找到歇息的机会把,顺从的把针线和顶针收拾起来。
招呼邱氏:“妈妈也歇会吧,吃点干果。”
下面有人捧了水盆进来,袁明珠洗了手,捏了一颗干桂圆,“咔嚓”一声捏碎外壳。
剥了外壳,把果肉放到嘴里。
一股甜中微苦的中药味冲击着味蕾。
“妈妈尝尝这个,补益心脾养血安神。”
邱氏顺从的捏了一颗,很是夸张道:“真甜,真好吃,奴婢还是年轻哪会吃过一回,托了夫人福能再吃一回,
夫人心善,不仅给我们祖孙一个托庇之所,还对奴婢这么好,我们祖孙俩这辈子伺候您,下辈子也愿意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袁明珠看着她情深意切的表演,说到动情处还拿衣袖按了按眼角,对她倒是有些佩服。
若是换个不知她来处的,说不得还真被她这副模样给打动了。
袁明珠内心嗤之以鼻,面上也跟她一样情真意切,“妈妈切莫如此说,当初收留你们只是顺手而为,倒是妈妈来了以后,让我受益匪浅,跟着妈妈学了许多东西。”
……
旁边伺候的郑妈妈听着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的话十分肉麻,露出沉思的神色。
都是安插进来的人,跟这婆子比,她有些逊色了啊。
不仅跟她比逊色,似乎夫人都比她拿手,把这婆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妈妈既然喜欢就多吃些。”
邱氏在袁明珠的招呼下又捏了一颗,“奴婢惶恐,这么好的东西奴婢吃了浪费了,若是有多的,不如,不如……。”
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不知她的真面目,听她说这话,怕是会认为她想讨些便宜,吃着拿着要一些回去。
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袁明珠预感她下面的话该是劝她送些去主院那边。
堵住她要说的话,“这算这么好东西啊,就是一般干货罢了,妈妈若是喜欢,回头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吃。”
吩咐郑妈妈给她装些回头带着。
邱氏嘴角噏合,想说的话就没法说出口了。
袁明珠猜的没错,她就是打算借着夸桂圆,提议好东西不好独自享用,最好送些孝敬长辈。
这袁氏年岁不大,没经过什么事,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不怕她不就范。
谁知她财大气粗,普通人家等闲吃不到的滋补佳品,在她口中就是“一般干货罢了”。
袁氏都这样说了,她若是再劝说她给安阳侯府那边送些过去,不仅显不出孝顺,还有看不起那边,嘲笑那边把普通干货当稀罕东西的意思。
只能把这个话题打住,顺着袁明珠的话继续吹捧了一番。
大概是好话谁都爱听,明知她居心不良,但好听的话依旧听得人身心舒爽。
袁明珠暗自感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古人诚不欺我!
把邱氏的马屁照单全收的同时,袁明珠也未放松警惕,打叠了全副心神,把她的图谋全部粉碎掉。
堵住她的嘴的同时,也未露出破绽。
邱氏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并未察觉异常,还在试着另外找机会。
如此几个来回之后,袁明珠扫了一眼滴漏,时辰差不多了,在过一会顾重阳就该回来了。
等邱氏再次试图把话题扯过去的时候,袁明珠就没有阻止她。
“上一回跟夫人说的诚意伯府的事夫人还记得吧?”
袁明珠未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
也是她把人堵得忒狠了些,邱氏实在找不到其它话题了,只能把诚意伯的事拿出来一说再说。
也不是她想按着一只羊薅毛,实在是诚意伯家的事层出不穷还新鲜。
此时屋内没有其他人,其他人都在外间听候差遣。
不过邱氏依旧故弄玄虚似的左右看了一眼。
然后压低声音说:“听说诚意伯家要分家了。”
袁明珠眨巴一下眼睛装疑惑,“诚意伯死了?”
诚意伯只是瘫痪在床,还没伸腿瞪眼呢,都是父母在不分家,他们家不可能分家。
不仅是因为父母在不分家,还因为今上。
皇上年迈,重病缠身,许是感同身受的同理心,对孝道尤其重视。
诚意伯世子除非脑子有坑,想被皇上记上一笔,不然不会分家。
诚意伯死没死她不会不知道,诚意伯世子夫人是石佑胞姐,石佑是顾重阳的心腹,两家又都是有爵之家,诚意若是死了,他们家不可能不给惟志院报丧。
听她张口就说诚意伯死不死的话,邱氏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一边大力咳嗽一边摆手。
解释道:“没没没,没死。”
等咳嗽平复一些,不敢再卖关子,一股脑都说了,“听人说是诚意伯的小儿子偷了诚意伯世子的一个小妾,被人当场拿住了,
那小妾哭着要死要活,说是小公子威逼成奸。”
袁明珠大概想明白了。
诚意伯世子夫妻以此为要挟,胁迫诚意伯夫人交权。
诚意伯夫人大概觉得与其交了权以后看人脸色过活,不如直接析产分家。
趁着她对府内财务状况还熟悉,现在分家虽然占不到便宜了但也不会吃亏。
总比几年过后再分家,家里家底多少都不知道,人家给多少只能拿多少强。
袁明珠能想明白诚意伯府各方的心思,但是这事怎么拿来给她做教材?
她还没想明白。
她方才一闪念间,就听到邱氏又说道:“诚意伯夫人知道儿子是冤枉的,但为了儿子的名声也只能让步,
但是诚意伯世子步步紧逼,诚意伯夫人无法,只能被迫主动揭破这事,爆出那小妾是被人威胁让她这么说。”
“你说说这事闹得,骨肉至亲手足相残。”邱氏摇头叹息。
598、说动
袁明珠点头:“妈妈说的没错,家和万事兴,诚意伯府闹得这样,就算争得利益,兄弟俩也都颜面尽失,得不偿失。”
也学着邱氏的模样叹息一声。
她这样的反应,对邱氏来说是最大的鼓舞。
邱氏嘴角上扬的弧度比之前袁明珠邀请她一起吃午餐的时候还要大。
因为受到鼓舞,接下来的时间她不遗余力的跟袁明珠推荐她的那一套说辞,鼓动她主动去跟大胡氏处好关系。
袁明珠当然不可能被她一劝就全听她的,那不符合常理,因此她一脸为难道:“顾……,顾家我做不了主啊,世子爷跟那边关系复杂,变成如今这样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我一个新进门的媳妇,不好违逆世子爷的意思吧?”
所说的话让人听了,给人的感觉就是她被劝得有所意动,但又怕惹恼丈夫不敢应承。
所谓欲拒还迎不外如是。
磕磕绊绊的语气,也给人一种拖泥带水毫无决断的错觉。
只有待在外间听候差遣的春荞,知道她之所以说话磕磕巴巴地,是因为她一开始想说的是顾重阳。
差点说漏嘴了,还好及时发现改了口。
邱氏感觉,她再加把劲袁氏就能被她说动了,未免夜长梦多再生变故,最好今天就能争取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老话说家有贤妻夫无横祸,男人有时候会意气用事,难免惹出祸事,就需要做人妻子的在背后规劝着一些,
古有乐羊子妻,就是劝夫向善上进的典范,才能名垂千古……。”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话。
期间春荞带人进来点灯,才让她稍微停歇了一会。
她一心惦记着劝说袁明珠,虽然停住了说话,依旧在心里组织着语言,琢磨着怎么说,说什么样的话能达成目的。
因此没有看到站在春荞身后的夏清借着春荞的遮挡给袁明珠递了一个眼神。
夏清是奉了顾重阳的命令来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
为了配合袁明珠,顾重阳今日回来的比平日早,但也没早太多,只早了盏茶工夫。
袁明珠垂了垂上眼睑,表示自己知道了。
春荞她们点了灯鱼贯而出。
待门帘落下,邱氏迫不及待说道:“夫人再有不是,也是上一辈的恩怨,毕竟是一家人,总这样互相伤害,最终所有人都落不到好。”
袁明珠适时地露出一瞬间的茫然。
邱氏看到说服她的希望,再看看窗外暗沉下来的天色,越发觉得急迫。
屁股在锦杌上挪了挪,往袁明珠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道:“世子夫人,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父母和儿女考虑啊,”
“世子一意孤行,您可不能也跟着犯糊涂。”
“夫人身后有安定侯府,有胡相爷,还有皇贵妃娘娘和十三皇子,世子跟他们斗,您觉得有胜算吗?”
袁明珠苦了苦小脸。
“上一辈的恩怨孰是孰非哪那么容易分说清楚的,再说都这么许多年过去了,恩恩怨怨的总记着日子还怎么过?
世子夫人您不趁着如今时机正好化解这份恩怨,待日后胡家得势,您娘家和您的儿女日子可不好过。”
“大不了您背着世子行事,别给世子知道就是了,就是世子日后知道了,您也是为了世子好,世子若是为难您也是世子不对,
您占着大义,世子若真做得太过,侯爷和夫人也不会袖手旁观,会为您主持公道。”
袁明珠:“真的嘛?”
邱氏自以为得计,一拍大腿:“嗨,当然是真的啦,奴婢一颗赤胆忠心可鉴日月,都是为您好啊!”
“说句不好听的,儿女才是您将来的倚靠,世子犯糊涂,这辈子算是毁了,您才更得自己立起来,以后有侯爷和夫人给您和小主子做主,这府里谁也大不过您去。”
袁明珠大大的杏眼眨巴了一下,看着殷切看着她等她表态的邱氏,心里默默数着数。
“一,二,……。”
三尚未数到,门帘就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
顾重阳携着一身冷气和锋芒进来,一脸肃杀。
邱氏没有预料到他会此时回来,更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外头的仆妇竟然没有警示一声。
看他的脸色,她刚刚说的那番话他该是全都听到了。
心虚胆寒之下,“嚯”的一下站起来,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之前坐的那张锦杌,并无退路。
“砰”
锦杌砸在青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袁明珠也紧跟着站起来,直奔着顾重阳扑过去,扑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大声哭嚎:“世子爷,此事跟妾身无干啊,都是这奴才挑唆妾身,妾身没有上她的当,若不是世子爷赶巧进来了,妾身也正要发落她呢。”
冲着外头唤人:“来人,把这贱婢拿下。”
“您看,我把她发落了,我怎么会上她的当呢,我肯定不会上她的当,您要相信妾身啊!”
邱氏不知是被袁明珠见风使舵的无耻行径给惊呆了,还是觉得大势已去再挣扎也无意义,被蜂拥而至的下人按住押了下去。
人都出去了,袁明珠笑着站起来,拿帕子拍拍膝盖上的尘土。
顾重阳扶着她坐到罗汉床上。
点着她的鼻子,“你呀你。”
真是顽皮。
“膝盖疼不疼?”
袁明珠揉揉膝盖,“不疼。”
就趴在地上一会工夫,疼倒是不至于,就是有点硌着了。
想起什么来,吩咐下面的人:“跟看守的人说,邱氏若是许诺好处让她们传信,可以给她行个方便。”
趁机看看什么人在此时冒出来,顺便再拔除一颗钉子。
虽说他们前期查清了一些大胡氏安插进来的人,也得防止还有他们尚未掌握的。
搂草打兔子,捎带着。
收拾了筠娘,再次斩掉安定侯府伸过来的爪子,顾重阳心情颇好。
倚着大迎枕,好笑地看着她安排着各项事务,突然听到她问郑妈妈:“我怎么觉得玥蚨斋的那位嬷嬷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呢?”
顾重阳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恢复一脸宁肃。
他知道玥蚨斋,是一家绸缎布料铺子,也兼做成衣。
明珠这回就在玥蚨斋做了几身衣裳。
他思索着玥蚨斋是谁家的买卖。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家铺子是背后没有朝中权贵。
玥蚨斋起于故戎朝,由前朝时候一位叫玥娘的绣娘开办,那位玥娘一手苏绣出神入化。
玥娘的身份真说起来也不复杂,她是漕帮的人。
也就是说,玥蚨斋乃是漕帮的产业。
朝堂之外皆江湖。
侠以武犯禁,因此江湖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法外之地。
江湖人,免不了刀刃舔血,这些人会尽量不与官府打交道,能避则避。
而权贵们也嫌弃江湖人粗鄙,本着细瓷不跟瓦砾为伍的想法,也不会跟他们走得太近。
漕帮的人也把手伸到他们这儿来了?他们想干什么?谁指使的?
待袁明珠吩咐了郑妈妈安排人去打听玥蚨斋想要做什么以后,想着马上就该吃晚饭了,准备先陪他去净房洗漱。
一回头却看到他神色不对。
“怎么了?饿了吗?晚饭马上就好,我先陪你去洗漱,让他们端些点心你先垫垫。”
599、漕帮
看着跟知心姐姐一般的袁明珠,顾重阳想伸手摸摸她的发顶。
伸出手去才发现她梳着高髻,上戴一只五凤挂珠钗和一些配饰。
不好再抚摸她的发顶。
只好装作无事般把伸出去的手握了握,收回来,摸摸自己的鼻子。
他们两个都不再是蒲牢河支流河畔那片小村庄里看似无忧无虑的孩童了。
这一路走来,周遭一直危机四伏。
就像是小时候在晋地的庙会上看过的杂技表演。
卖解的小孩子把一个又一个骨牌凳往上摞,踩着凳子直上云端,从下面往上看,站在最顶端的孩子身形只如同一只云燕。
越高越风光,岂不知越高也越危险。
步步惊心,一个细微的差错就是万劫不复,碎首糜躯。
他们如今的状况,就像是那个准备爬上云端的孩子。
明珠嫁给他并非他以为的跟着他同享他挣得的荣华富贵。
而是跟他一样,得处处小心,时时防备,以防落入别人的陷阱,被人谋害。
待在府里,已经到了这个时辰,明珠还穿戴整齐,头上发饰依旧插戴得一丝不苟。
没有待在自家炕头的轻松惬意。
她这是担心主院那边生事,怕来不及穿戴被大胡氏挑理。
袁明珠看着他盯着自己的额头目露沉思,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顾重阳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就是马上过年了,我让人送了些南珠和珊瑚过来,你从箭子巷回来以后怕是来不及打首饰了。”
袁明珠压下心底的疑惑,说:“之前打了那么多首饰,一时半会也戴不过来,来不及就来不及吧。”
出嫁前顾重阳和曾祖父母给打的那许多首饰头面有些一次都没被她临幸呢,一天一套戴下来也能戴许久,哪里就差了那几件首饰?
虽然疑惑,但看到顾重阳没有想跟她说的意思,看他的神色,似乎也不是焦灼,袁明珠就没有追问。
吩咐人准备些点心来,又陪着他过去洗漱。
顾重阳旁敲侧击的问了玥蚨斋的事。
袁明珠在水盆里净了手,接过顾重阳手里的巾帕擦干净水渍,把今日玥蚨斋来人的异常说了。
“送去她们家做的衣裳还没有都做好,就着急忙慌地先捡了几件做工简单易得的送过来,挺奇怪的……。”
见顾重阳似乎没懂,解释道:“但凡家里还能过得去的人家,年前总得给一家老小都添两件新衣裳……。”
顾重阳这些懂了。
年前这段时间正是布庄最忙碌的时候,玥蚨斋的掌柜怕是忙得掉头,哪里还有闲情亲自上门?
派个伙计过来跑一趟哪里不是。
正是忙的时候,就是派个伙计过来,也该等衣裳全部完成了。
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多跑一趟。
如此看来,确实挺奇怪。
有钱能使磨推鬼,他们二人饭还未用完呢,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郑妈妈领了人进了正房院子,让人在廊下侯着,自己进了暖阁。
看到郑妈妈进来,袁明珠给顾重阳添汤的手顿了一下,接着把汤添满。
“世子,夫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顾重阳接了勺子,把袁明珠的碗里也添满汤,但并未说话。
见他不准备插手,袁明珠吩咐道:“让人进来吧!”
把汤喝了让人把碗盘收了。
郑妈妈悄悄往顾重阳的方向瞟了一眼,出去把人领了进来。
来人见了礼,郑妈妈介绍了她的身份。
来人是玥蚨斋里一个打下手的女人,袁明珠看了一眼下头站着的头发梳得油亮的女子。
女子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身上穿着的细棉布衣裳洗的发白,袖口泛起毛边。
“奴家在玥蚨斋做了好几年了,虽说只是个打杂的,不过翘边的手艺还行,每到换季和年节的时候铺子里忙不过来,都会被叫了去帮忙……。”
通过这位打杂女子的描述,他们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今日一早,女子正跟着裁缝师傅帮忙,外头有人过来说要取安阳侯府世子夫人定做的衣裳。
“师傅说‘安阳侯府的衣裳还未做完呢’,来的人说‘做得多少就先给多少,急着要’……。”
“裁缝师傅就让奴家把做好的几件捡出来,送到前头去。”
女子在送衣裳过去的时候,听了几句掌柜在跟一个陌生声音的对话。
“我只能帮你把人带过去一趟,能不能见到安阳侯世子夫人就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我不能打包票。”
“只要你们能把人带过去就行,剩下的事情我们自己来。”
“奴家进去以后,看到的屋里有两个生人,其中一个就是说话的男人,大概四旬上下,留着一小撮胡子,另外一个是个婆子……。”
听到此处,袁明珠往郑妈妈看了一眼。
郑妈妈会意,马上问道:“那婆子什么样,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知道,就是看着掌柜他们对她非常恭敬,称呼她为姑姑。”
顾重阳抬眸往郑妈妈快过来,眼神锐利,藏着利刃一般。
郑妈妈忙追问:“是不是穿着褐色褙子,长脸白面皮?”
“嗯,”女子点头。
可不是长脸?那女人的长相十分有特点,她一眼就记住了。
女子似乎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紧绷,紧张地抬往上首看过去。
袁明珠冲她笑了笑,又问了些细节。
女子也勾着唇角回了一个笑。听着对方的声音里带着和年龄相符的稚嫩,清脆而悦耳,熨平了她心底的紧张。
平静下来又想起一事。
袁明珠看出她有话要说,以为她担心暴露,安慰道:“不要担心,我这院里的人口风紧,不会传出去,没人能知道你来过。”
女子并未辩解说自己没担心。
她确实担心背叛东家会被处罚,漕帮处罚内奸从来没有心慈手软,基本都是三刀六个洞之后沉河。
她来之前就没打算能活着。
去找她的人答应若是她死了,会替她赎回她闺女,她才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她知道,仅凭着她在玥蚨斋挣的那点微薄的工钱,这辈子她也挣不上女儿的赎身钱,她只能铤而走险。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姑娘大起来,待在那地界没有好。
她是渔家女,从小被卖到婆家做童养媳,只是婆家刻薄,她打小身子骨枯损厉害,生了一个女儿后又失于调养。
生完女儿后好多年再无动静。
婆家最终没了耐心,把她和她女儿一起卖到了花船上。
她挣扎出了那地界,却无力带走女儿。
如今听到袁明珠保证不会暴露她,笑意深了些许。
她这一笑,消瘦的脸庞上皱纹像是刀刻一般。
“还忘记说一件事,今日午时铺子里来了个男人,掌柜的称呼他三当家,掌柜的从您府上回来的时候,那婆子没有跟着一起回来,只有掌柜的自己拎着个墨绿色的包袱,脸色不太好看,
回到铺子里就进了三当家的房间,门窗都关上,门外还有人守着,两人在屋里待了一炷香的工夫。”
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三当家是男的。”
玥蚨斋的掌柜有两个人,一个是大掌柜,统管着布庄和裁缝铺。
裁缝铺这边接待的女眷多,普通人家舍不得花钱请裁缝,都是家里女人做一家人的衣裳,会光临他们铺子的一般都是高门大户的女眷。
为方便接待客人,玥蚨斋裁缝铺这边的掌柜是个女人。
白日里孤男寡女的,确实不寻常。
郑妈妈接到袁明珠的示意,问起关于三当家的情况。
她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一些皮毛。
正询问着,门帘被人从外头掀开,春韭拎着水壶进来添茶。
春韭添完茶就垂手立在一旁。
正常情况外头不会过来打扰,除非有紧急情况。
女子知道的有限,再问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顾重阳示意郑妈妈结束问话。
待把人送出去,袁明珠往春韭看去,春韭回道:“小舅爷使人送了一筐石榴来。”
临近年关,各路进贡的贡品和年货都在陆续进京,惟志院也收到许多。
袁明珠这两日理事,也在分配这些东西。
有些送给亲朋故旧府上,有些送去箭子巷,还要留足府里过年用的,耐存放的放入库房。
有来有往,各家得了新鲜物件也会差人给他们送来。
但是,也没有这么晚送来的。
袁明珠和顾重阳一样,扭头往窗户外看去。
外头已经夕阳西下,就算是有雪色映衬,也只能看到些微的鱼肚白。
600、依葫芦画瓢
丫鬟口中的小舅爷不是袁少驹,是郑白驹。
顾重阳每次听到他都神神叨叨半天,袁明珠怕他1多想,往他看过去,正巧顾重阳也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顾重阳即使不欢迎郑白驹遣人过来,也不会再袁明珠面前表现得小肚鸡肠容不得人。
对着她和煦笑道:“舅兄有心了。”
又问下人:“派的哪个过来的?”
“舅爷身边的小厮药锄。”
郑贲思身边的人,名字都跟药相关,顾重阳知道这些名字的来处,心下略有不爽,但笑容依旧。
让人请药锄进来相见。
药锄面容憨厚,进了暖阁跪下给他们夫妻俩磕了头,口称“姑爷、姑奶奶”。
“这些石榴是老家那边送来的,今天下午刚到,我们家爷惦记着姑爷和姑奶奶,让送来给您二位尝尝鲜。”
石榴并不难得,又有多子的寓意,北方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棵。
难得的是保存。
保存不当的话石榴会开裂或是腐烂。
即使保存得当,放到这会石榴皮也会干硬脱水,不过不影响口感。
郑家送来的石榴不同,并没有干皮,石榴皮依旧新鲜着,看着像是近日才从枝头采摘下来一般。
看到袁明珠拿着石榴看,药锄解说道:“祁县有家干果铺子,他家有祖传的法子给石榴保鲜,这些石榴就是他家进贡给王爷的,王爷赏了一篓给我们爷。”
袁明珠把石榴拿给顾重阳:“正好春节祭祖的时候用得上。”
顾重阳:“夫人说得极是。”
让人收到库房里,趁机屏退左右。
春韭收到指示,带人把石榴拿下去,出了门给春桐使了个眼色,让她守着门别人闲人靠近。
药锄看到屋里只剩下一二心腹,拿了一封信出来,“我们爷让小的给姑爷和姑奶奶捎了一封信来。”
郑妈妈上前接过,交到顾重阳手中。
信不长,顾重阳快速扫了一遍,递给袁明珠。
袁明珠接过,看到信上写着:“贤妹贤伉俪,敬颂俪安……。”
通篇就说的一件事,言简意赅。
郑白驹的人发现了皇贵妃身边的一位莲姑姑悄悄从宫里出来,冒充玥蚨斋的人进了惟志院。
“莲姑姑!”
袁明珠知道了此姑姑究竟是什么姑姑了。
她朝郑妈妈看一眼,“妈妈先带药锄下去喝茶歇息一下,我和世子要给六哥写一封回信。”
郑妈妈冲着药锄伸手道:“小哥随我来。”
写回信只是个借口,把人支开是有话要跟顾重阳商议。
毕竟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两人不缺打小配合出来的默契,郑妈妈引着人刚一出去顾重阳就说道:“照着你们形容的那位姑姑的相貌,此人应该就是舅兄信中提到的那位皇贵妃身边的莲姑姑没错了。”
疑惑:“她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抬眸在袁明珠脸上来回扫视,像是想从她面上看出些端倪。
照着莲姑姑出宫以后的行动轨迹,她应该是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府上来的。
玥蚨斋也这是她的一块敲门砖而已。
袁明珠唤了人进来:“把今日玥蚨斋送来的衣裳拿来。”
衣裳很快被拿上来。
春荞她们不敢让夫人再碰这些衣裳,她们仔细检查了。
检查完摇摇头:“没发现问题?”
顾重阳屈指轻叩着小几,“应该不是在衣服上做了手脚。”
袁明珠也赞同他的分析。
玥蚨斋的背后毕竟是漕帮不是安定侯府,漕帮应该还不敢为了安定侯府做这个马前卒。
顾重阳不是吃素的,漕帮担不起得罪他的代价。
“那这位莲姑姑干嘛来了?就为了看我一眼不成?”
袁明珠觉得这个理由太可笑,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面子。
说着自己倒先笑了。
顾重阳不觉得好笑,说:“可能还真就是来看你一眼。”
吩咐下面:“把长戟叫来。”
看到他板着个脸,袁明珠心下揣揣,呐呐道:“我有什么可看的?”
看到她的怂相,顾重阳只觉手痒,抬手又想摸她的发顶。
看到她满天珠翠只能再次放弃。
不甘心的撩了一下她的刘海。
她打小就这样,说她胆子大吧,偏她平日里就是这副比谨慎还谨慎的怂怂的小模样;说她胆小鬼吧,从来遇强则强。
不管跟谁杠起来,总有想不到的损招、正招、歪招。
阴谋阳谋一起招呼,打得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你如今可是大公主跟前的红人儿,京城里都在仿着你的穿戴,据说秋仙阁和纤云坊类似的衣料都预定到明年端午了。”
看着她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顺手又刮了她的琼鼻一下。
引得她连声抗议:“你干嘛呢!”
她如今的服饰是冬日的,最多穿到端午前后,过了端午就该换夏装了,因此衣料只能预定到端午。
袁明珠抗议完皱着小鼻子,“这些人也太会钻营了。”
顾重阳:“这些人钻营也是因为有先例。”
有人曾经钻营出了道道,并因此平步青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你说的是皇贵妃?”
顾重阳点点头。
坊间早有传言,小胡氏并非胡家女,乃是胡家在民间寻来的。
之所以寻了她来冒充胡氏族女送入宫闱,是因为她跟今上微末之时的邻家女儿长相相似。
皇上跟那女子青梅竹马,若非那女子命薄早夭,皇上的后宫只怕更精彩。
“胡家送小胡氏进宫,成功过一次,达到预定的目的,这次肯定忍不住要依葫芦画瓢。”
大公主权高位重,得皇上信重,得了她的青眼,会是一大助力。
“这位莲姑姑,乃是皇贵妃身边那位宜嬷嬷的亲侄女……,”
说到这里,顾重阳瞧一眼袁明珠的神色。
响鼓不用重锤敲,袁明珠素来智计百出,“你是说皇贵妃是那个宜嬷嬷挑选来的?”
顾重阳就知道他略一提点她就能猜到重点,“没错,那位宜嬷嬷出自故戎朝教坊司,专司調敎教坊司内女子。”
小胡氏如此倚重宜嬷嬷,就是因为这么些年都是靠宜嬷嬷出谋划策,帮其固宠。
宜嬷嬷老了,如今许多事力不从心,她就把她侄女带出了师,由其接替自己的位置。
袁明珠听完顾重阳的话,沉默了几息。
然后说道:“安阳侯府和皇贵妃那边不足为虑,如今该担心的是漕帮那边。得弄清楚他们是不是为安定侯府驱使。”
是只是这一回为其所用,还是已经是安定侯府的爪牙?
又说:“若是照那妇人所言,玥蚨斋的掌柜跟安定侯府的人之间的对话不是特别恭敬,不像是投靠了他们。”
顾重阳也如此认为,赞同道:“江湖中人十分不羁,漕帮个帮派之间如今又没有争端,应该不会被别人驱使。”
?又说:“我叫了人来,让人给四旗送一封信过去,很快就会查清。”
“四旗?”
袁明珠也知道四旗,当初顾重阳劫了馨桂坊的桂花油,就是四旗的人给她运去武安府。
那些人游走于江湖的边缘,隐身洪泽湖水道,身份亦民亦盗,替顾重阳解决难决之事。
这支人马是老安阳伯一手招纳组建,因为成分复杂身份敏感,不适合交给外人。
但是以老安阳伯对顾氏的疼爱,也不愿意女儿接触这些半是阴暗的事务,因此就早早交给了顾舟。
也幸亏是交给了顾舟,这些人才没在顾舟篡夺安阳侯府之后跟其他人手一样被清理掉。
在顾重阳接触四旗之前,这些人已经是半脱离安阳侯府的状态。
以顾舟的心性和能耐,很难收服他们。
让这些人执行任务完成靠金钱驱使。
这些人只敬服强者,只有比他们强的人才有权利制定规则,发布命令。
可以说他们才是顾重阳回到安阳侯府以后掌握到手中的第一支势力。
可以说顾重阳的回归是跟四旗的回归同步的,四旗的回归让他收拢其他府中势力事半功倍。
见袁明珠对四旗感兴趣,顾重阳简要的把他回来以后如何收拢人手说了一下,“……收服了四旗以后,再收服其他人手就简单多了。”
简单点说就是胡萝卜加大棒。
指哪打哪的四旗用起来如臂使指。
顺从听令的就许之以利,顽固不化者就由四旗出面解决。
正说着,外头回禀长戟到了。
“让他进来吧。”
直接让长戟进了暖阁,并未让袁明珠回避。
长戟进来暖阁,看到夫人也在,愣了一瞬。不过马上就恢复原本的模样。
毕竟是众小厮之首,见识广博。
顾重阳吩咐他给四旗送信过去,查清漕帮近日有无异动。
又令他安排人盯着玥蚨斋。
不管玥蚨斋是出于什么原因跟安定侯府搅和到了一起,他们想跟安定侯府混他管不着,以后狭路相逢,大家各凭本事。
但他们不该带人混进他的地盘上来,大家各凭本分,玥蚨斋既然选择僭越了,就得准备好了接受他的报复。
其实莲姑姑想看袁明珠方法多得很,由大胡氏传话召见她,把她叫过去说话就是方法之一。
可他们却舍近求远,还把漕帮牵扯进来,原因就挺惹人遐思了。
但不管安定侯府是什么目的,单纯想看看明珠也好,又或者想一石二鸟顺便让再让他跟漕帮结仇也罢。
这些人把目标对准他他能忍下这口气,既然晋王府急赶着来灭火,他能给晋王府一个面子。
现在这些人针对的是明珠,他忍不了。
谁的面子也不行。
顾重阳慢条斯理地给长戟下着命令,声音温和,至少郑妈妈她们没觉察到异常。
只有跟着他好几年的长戟听出他这些命令里的血腥气味。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下意识往袁明珠的方向瞟了一眼。
看到她正剥开一只石榴,把通红的像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放到一只琉璃盏里。
601、臭脾气
一颗颗“红宝石”从肉乎乎的小手,粉嫩莹润的指甲间落到琉璃盏中,光彩炫目。
美人如玉,美食美器晶莹玉透。
长戟只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垂下眼帘。
吃过石榴的人都知道石榴不好剥,跟核桃皮、栗子皮差不多的难度系数,吃的时候很难保持优雅的姿势。
有些小儿心急,吃起来恨不得手脚牙齿并用,那情形就更好看了。
就是大人顾忌多些,剥起来也难得如夫人这般赏心悦目。
看到袁明珠拿着一把光灿灿的银质小刀,四两拨千斤的把一颗石榴三两刀解开。
从容不迫!
……
不知为何,长戟之前突如其来的担忧,又突如其来消散。
待长戟领命而去,袁明珠把盛着石榴的琉璃盏往顾重阳面前推了推。
看着袁明珠眸子里的了然,顾重阳垂眸捏了几颗石榴。
只是捏在手指之间,无意识地揉搓着,并没有吃。
他这副模样,让袁明珠想说的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郑妈妈也看出来了异常,嘴唇噏合,但同样什么也没说。
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两人就相对无言了。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只偶尔传来几声油灯燃烧的哔啵声。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在墙壁上,四周仿佛变得恍惚。
袁明珠看着一颗石榴在顾重阳指间终于不堪揉搓,只剩下一颗石榴籽。
喟叹一声,示意郑妈妈拧个湿帕子来给他擦手。
湿帕子拿来,袁明珠接过去,让人都出去,“你们都去吃饭吧,这里有我。”
郑妈妈不太放心,但见她主意已定,只能带着人下去。
袁明珠牵起顾重阳的手,动作粗鲁的把手指给他擦干净。
顾重阳低眉顺眼,一副任由搓圆搓扁的模样。
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玥蚨斋和它背后的漕帮付出代价,不管是谁,敢把手伸向明珠,都得留下至少五个指头,谁来劝都不好使。
袁明珠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十分头大。
打小就是这样,犟得很,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因着这副臭脾气,没少被她打。
本来她打他只是做个样子给左右邻居看,他低个头认个错说两句软乎话就揭过去了。
可他偏不,拧着头的犟。
她骑虎难下,又怕被人看出破绽,只能狠狠地打他。
就是知道他脾气拧巴,才怕他跟漕帮硬杠上,只能斟酌着劝道:“四旗是祖父留下的精锐人马,又对你忠心耿耿,得你倚重,
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漕帮虽说只是江湖草莽散兵游勇,但帮众多啊,为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当拿四旗去跟他硬碰硬,
如今是非常时期,用人之际,实在不宜做无谓的消耗,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待时局明朗以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说了这么多话,顾重阳头都没抬一下,气得袁明珠都想把布巾扔他脸上。
不过最终还是忍下来。
此时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她把巾帕放到小几的角上,把小几上的茶碗端了放到顾重阳手里。
茶碗里泡着红枣茶,泛着淡红的颜色,随着热气氤氲着药香。
喝到嘴里,味道微甜,同时温热浸润着心田。
“到了关键时刻,一兵一卒可能就会改变胜败,我们现在的人马得谨慎调动,漕帮跟安定侯府的关系究竟如何我们还不清楚,不好贸然行事,
万一他们跟安定侯府勾连到一起,刺探到四旗的行踪就糟了。”
顾重阳依旧不为所动,眉目低垂,“四旗如果轻易就被人摸到老窝里去,留着也是废物,没什么用。”
袁明珠:……
我竟然无话可说。
顾重阳到底怕她太担心,解释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四旗在水道里没有固定的营生,出了事大不了换一处地方落脚。”
声音低沉,低垂的面孔藏在油灯的暗影里,似乎藏着阴沉和狠戾。
袁明珠看他主意已决,知道再劝他也无益,没再多言,不过捏着小几角上布巾的手暴露了她的担忧。
顾重阳把布巾从她手中拿了出来,扔到角落里盆架上的水盆里,溅起一圈水花。
执着袁明珠的手,湿帕子凉透的缘故,她的手有些凉。
大手包裹着小手给她焐着,“我有分寸,就是给他们点教训。”
又说:“有心算计无心,等漕帮察觉不对四旗都已经远遁了。”
明珠明天就回箭子巷了,他不想她带着担忧离开。
本来想瞒着她的,哪里知道还是被她看出破绽。
本来也是,以他媳妇的机灵劲,想瞒过她确实不容易。
曲先生推算出下一场雪得年后了,之前下的两场雪马上该化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明珠年前回箭子巷住不了几日就得回来,毕竟年节的时候她作为惟志院的主母不能离开太久。
若是年后再回去,没有事情牵绊,万一舅兄们留她长住就糟了。
让长住吧,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让长住吧?又怕舅兄们对他有意见。
顾重阳努力给袁明珠宽心,就是不提放弃报复的打算。
袁明珠也不强求,做人做事都要有底线,别人已经把手伸到他们家内院了,反击一下也是应该。
不给他们点教训,警告其他也有此打算的人,不然以后惟志院还不得成了筛子了。
既然他心里有成算,不会把事情做绝跟漕帮死磕到底,她也就不再阻拦。
说道:“小惩大诫一下,目前我们还是以保存实力为主。”
顾重阳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媳妇总是跟他如此契合。
拉着袁明珠的手交代去箭子巷小住的注意事项。
交代着又灵机一动,说道:“正巧六哥打发了药锄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就趁机使唤他一回,让他跑一趟箭子巷报信,让大哥他们来接你。”
在其位谋其政,郑贲思现在是晋王府麾下,替晋王府奔走也是应有之义。
他能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他会认同。
让他给自己跑跑腿。
也趁机让他媳妇在家里再多待一晚上。
袁明珠哪里会猜不透他的这点小心思,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她也不会拆穿,“嗯,也行。”
“大哥他们来接我,让外头人也知道我有娘家人撑腰。”
夫妻俩相视一笑。
先有大公主横插一杠子,再有袁家哥哥们不惧安阳侯府的高门第前来。
盘算落空的安定侯府估计得跟被架到火上烤一样难受了。
药锄被请去喝茶的地方也不远,就在旁边耳房里。
耳房里烧着碳炉,暖融融的并不冷。
平日里留了一个婆子看着炉火,以备夫人要茶水。
火炉边上有小丫头放了些栗子花生等在烤着。
郑妈妈亲自送药锄进来,看火的婆子不敢怠慢,烫了茶碗给他泡了茶,拿了栗子招呼他。
又在旁边橱柜里翻找了一碟小丫头们藏的点心。
药锄正惬意地烤着炉火喝着热茶吃着点心,突然就听到正房里传来顾世子暴怒的声音。
“惟志院跟那边势不两立你难道不知道?你没长脑子吗?你这么大个人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那脑袋长了是留着好看的?……”
吓得他手一抖,茶碗差一点没跌落到地上。
跟顾世子暴躁高声相对的,是一个怯懦的女声,不过因为声音低,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听不清楚也无碍,只听顾世子的声音也知道是夫妻吵架了。
药锄往守炉火的婆子看了看,就见那婆子一脸焦躁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着。
不过也只是张望着,并未敢起身。
药锄想着:应该是顾忌他也在此,才未起身。
他也一样,顾忌着主家的人在旁边,不敢逾矩,只能凝神细听,企图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窥探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上房陆陆续续又有声音传来,虽然争吵的时间不长,也让他拼凑出事情大概的轮廓。
郑妈妈进来给他送回信的时候,他偷偷觑了一眼郑妈妈的神色。
只见她眉头紧锁,神色晦暗。
偷听主家吵架毕竟失礼,药锄也没敢说什么,只装作无事,拿了回信就匆匆离开了。
药锄赶在宵禁之前回到阁老巷郑府。
这是一处租住的两进的宅子,处在安阳侯府和箭子巷袁家中间的位置。
郑白驹看了信上火漆完好,拆了信细看详情。
待看完了信,郑白驹深呼吸一口气。
顾重阳的回信里只说知道此事了,但关于此事他想如何处置只字未提。
郑白驹想替他推脱是没看懂他去信的隐晦意思,但是也知道这不可能。
既是不是没猜到他的用意,那就只能是在装傻了。
至于装傻的意图,也是不言自明。
郑白驹坐在桌前揉着额头,只觉头大如斗。
问站在下头复命的药锄:“没见到姑奶奶吗?”
以为袁明珠不知道此事。
在他想来,若是明珠知道了,该会劝着顾重阳一些,不会由着他肆意妄为。
药锄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安阳侯世子夫妇争吵的事禀报老爷知道呢。
突然被问话,就迟疑了一下。
郑白驹看出异常,厉声问道:“姑奶奶出什么事了?”
他一贯温文尔雅,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药锄吓得扑腾跪倒在地,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把在安阳侯府惟志院的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
602、名不正,则言不顺
“姑爷还……。”
“还什么?”
“姑爷还撵姑奶奶滚。”
“起来吧。”
药锄说的战战兢兢,他以为听了这些老爷会震怒,可他说完以后老爷的声音反而平稳了,像是恢复了正常,又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郑白驹背对着药锄闭眼叹息一声,缩在衣袖里的手把信纸捏得死紧。
齐大非偶!
袁家之于安阳侯府,确是高攀了。
小妹在他们家,只怕日子不好过。无事发生还好,一旦有事,小妹难免会被迁怒。
安阳侯府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不有事?
吩咐药锄:“备马。”
药锄看看天色,有些迟疑。
马上就到宵禁时辰了,老爷此时出门,怕是回程的时候会遇到巡夜。
不过之前郑白驹实在声色俱厉,此时药锄虽然迟疑,却不敢有疑义,踟蹰着出去备马。
药锄也不敢太磨蹭,毕竟早点备好马,若去的地方不是安阳侯府那么远,老爷路上再赶紧些,说不定能赶在宵禁之前回来。
郑白驹也知道时间紧迫,出门上马,一夹马腹,同时马鞭轻抽马臀,青骢马扬蹄奔出,往安阳侯府方向而且。
药锄跟在他后面,暗叹一声“哭也”。
却没敢迟疑,领着其他随从紧跟上去。
一行人跑出一段距离,一马当先的郑白驹却一勒马缰绳,青骢马长嘶一声停下来。
后头跟着的人也纷纷勒紧缰绳。
药锄张口想要问怎么停下来了,抬头看到他一脸阴翳,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
他跟其他仆从不同,他是打小就跟着祖父母卖身到老爷身边了。
别人看到的老爷是斯文儒雅又博学多才,他却知道,老爷学时渊博是真渊博,但儒雅随和却只是表象。
此刻这样阴翳的表情和暗地里狠戾的手段才是真实的他。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他早就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表情外漏让他窥破他的心思。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老爷一改平日的处惊不变,总是神色外漏。
药锄思索的这一瞬,郑白驹拨转马头往来路骑
了回去。
随从拍马跟上不提。
到了阁老巷的巷子口,郑白驹并未往内拐,而是径直向前。
待过了两条街,药锄明白了他要去的地方是箭子巷袁府。
袁府跟他们家的渊源药锄知道,老爷对袁家二小姐的心思他也模糊知道一些。
只是两人有缘无分,袁家二小姐又已嫁作人妇,老爷再有想法就不合时宜了。
是以刚刚老爷说去安阳侯府,他觉得不妥。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他们老爷虽然曾经是袁家的六少爷,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他回复本姓,是郑家的人,袁家的姑奶奶,有事也轮不到他去管。
药锄看着他们家老爷在青骢马上俯身前行,只觉背影寥落。
还好老爷他及时回转,不然于他于袁家姑奶奶都是麻烦事。
安阳侯世子也不是能容人的主,以他之前的那些事迹看,说是锱铢必报都不过分。
若是让他知道老爷爱慕他夫人……?
药锄觉得那种情形肯定很惨烈。
突然腮疼……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一直都是这样的传统。
如今京城却有了例外,南川先生的外孙,休宁祝先生的高足,渚河书院最年轻的山长郑白驹出入皆骑着高头大马。
马蹄铁敲击在石板的街道上,井台边洗衣的大婶瞧着马背上那一袭襕衫,直盯着走出老远还伸着头。
直到那身影跑出视线才回神,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回味道:“郑山长长的可真俊。”
青竹一般的身形,水墨丹青般的颜色。
旁边洗碗的小姑娘闻言,低头红了脸蛋。
旁边挑水的青年不忿道:“哼,娘娘腔。”
井台上的女人们听了不愿意了,“我看你就是嫉妒郑山长,人家要才华有才华,要相貌有相貌,哪里娘了?”
“就是就是,看骑马那架势,就是个真儿郎。”
……
青年:“我要是有陆驳那样的外祖父,我也能跟他一样。”
“哼,你若是有那样的外祖父,估计骨头渣子都沤烂了。”
“可不,没有点能耐的人哪能死里逃生啊!”
因为涉及敏感话题,议论声变成窃窃私语。
众人热议中的郑白驹骑着马过了织锦坊,速度慢了下来。
他冲动之下出门,原本要直接去安阳侯府给明珠撑腰的。
他们家的妹妹,接回家养一辈子也不给别人作践。
出了门冷风一吹,上头的热血才冷静下来。
顾复生本来就看他不顺眼,他若是过去,不仅于事无补还火上浇油。
他跟明珠真的过不下去了倒还罢了,把小妹接回来就是。
若是只是小两口话赶话拌几句嘴,他去了可就害了小妹了。
深呼吸,冷风吸进肺里,让他愈发觉得无力。
他的身份尴尬,给小妹撑腰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去跟大哥他们商议。
这样也好,他原本就打算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的,既然本就不该再有交集,就彻底远离了也好。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袁家兄弟都十分讶异。
袁仲驹问来请他过去上房的下人:“六弟来了?现在?”
得到肯定的答复,也顾不上细问,匆匆跟着人过去,大衣裳都没顾得上穿。
吴氏忙让人家了大衣裳追过去。
她自己在屋里等了一会,越等越心焦,让人扶着也去了上房。
听说她来了,梁氏站在门里面撩了帘子接住她,拉着她的手:“你身子重,有事使唤人说一声就是,何苦自己过来。”
拉着她进了西厢房。
吴氏看了一眼堂屋,“小叔这么晚才来,吃饭了吗?要不要让人做点送过去?”
梁氏知道她想问的是郑白驹这么晚突然过来是出了什么事,说要不要送饭过去只是为了好听。
回答道:“复生跟小妹拌嘴呢,六弟让人去他们府上送石榴听说了,找他们兄弟商量该怎么办。”
吴氏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们家小妹从小打复生那孩子跟老子娘打儿子似的,难不成是老习惯还没改?
半晌憋出一句:“那,那怎么办?”
这才新婚没出一个月呢就闹得这样,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梁氏怕她心思重跟着闹心,劝道:“哪有两口子当着外人吵架的?兴许是六弟的人听错了也说不定,明天一早让你大哥带着人去看看。”
又说:“小妹带着那么许多人,吃不了亏,真若有事,郑妈妈早使人来送信了。”
吴氏想想也是,惟志院如今的护院一多半都是小妹的人,就是两口子打起来,吃亏的也不是她。
放心了许多。
妯娌俩逗了一会孩子,堂屋那边遣了人过来,“大少奶奶,大少爷说外头已经宵禁了,留六少爷在家住一晚,让六少爷跟四少爷五少爷住一屋,让您给准备一下被褥。”
梁氏料准了郑白驹今晚要住下,早有准备。
南方湿冷,这些日子雨雪天,衣裳被褥不好晾晒,都是拿薰笼熏。
吩咐下去取了薰笼,另备了炭火。
安顿郑白驹住下。
梁氏跟吴氏说的话虽宽心,心里还是担忧,不过是怕给对方再添心思,努力做宽心的模样。
待各自回到各自屋里,都拉着丈夫追问缘由。
知道是因为袁明珠被个下人哄了,差点跟大胡氏那头搅和到一起,梁氏拧眉道:“不可能吧?”
小妹哪里那么傻?
袁伯驹:“我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
又说:“就是一时糊涂被人哄了,她年纪小慢慢教就是了,复生至于那么凶巴巴的,撵人滚的话都说出来了,若真是这样我得说说他。”
气呼呼地睡在床上。
梁氏忙又拿劝吴氏的那些话劝他,好歹劝住了。
吴氏那边安静些,她即将临盆,袁仲驹再是心焦也不敢拿这事烦她,只捡了好听的说给她听。
反倒是袁少驹,胳膊肘子净往外拐,“小妹可真傻,不怨复生骂她,怎么能信外人的话?……”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话,气得袁季驹和郑白驹不想搭理他。
这一夜一家人都没怎么睡踏实,挨到鸡鸣就都起身准备。
603、小妹需要冬眠
早饭都没心思吃,袁仲驹抓了两个包子就拎着袁少驹的后衣领把他拎出了门。
“二哥,二哥,你干嘛呢,你松手,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袁少驹嘴巴里的包子还未咽下去,说话嗡声嗡气的。
不过他的抗议一点用也没有,袁仲驹一直抓着他把他拉出大门外推到马车里才松开手。
袁少驹赌气一般把手里的包子三两下吞进肚子里,嘟囔着:“去那么早干嘛,小妹这会估计还没起床呢!”
袁伯驹几个这才想起来小妹睡懒觉的问题。
之前打心底里没当成问题,被袁少驹提出来才豁然惊觉:嚇,是啊!
如遭雷击!
哽了一下,都没说话。
他们兄弟都知道,每到冬日,他们家小妹就跟需要冬眠一样,不到日头高企是不会起床的。
往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突然被袁少驹说破,几人都觉得汗颜。
小妹如今已经嫁作人妇,不会再如以前那样睡懒觉了……吧?
他们突然不敢确定了。
若是小妹嫁得是别人,为着颜面或许会收敛着些,现在她嫁的是复生,小妹在娘家是个什么模样他一清二楚,估计小妹在他面前做个样子都懒得做。
兄弟几个交换着眼神,在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躲闪。
袁仲驹:“怎么办?”
顾复生若是抓住这一点跟他们告状,他们该如何应对?
袁家养女不教,明显他们理屈啊!
郑白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也知道袁明珠有冬天赖被窝的毛病,但那是以前年纪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根本想到她这坏毛病还会随着年龄增长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看到他看过了,袁伯驹的脸红了红,“那个,小妹她冬天怕冷。”
不知是想说服郑白驹,还是想说服自己,又特别强调道:“嗯,就是怕冷,这一下雪就更冷了。”
他这个样子,郑白驹哪里还不知道真像是什么。
只有袁少驹,觉得袁明珠睡懒觉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不知道哥哥们为何做这副怪模样,“你们怕啥?复生又不是不知道小妹冬天起不了那么早,
又没人骗他,他一直都知道,以前家里没钱的时候我们出去干活,不都是他在家看门,等小妹睡醒了给她盛饭吃?”
在他看来,顾重阳若是回了京城,变成安阳侯府的那个劳什子世子就见不得小妹晚起一些,那他就太让他失望了。
忘本的人不配跟他做兄弟。
“怎么他当上安阳侯府世子了就了不得了?起晚点就不行了?”
袁伯驹:“你小声点。”
这里靠近集市,虽然天还没亮透,已经陆续有人走过。
出嫁的闺女还睡懒觉,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吩咐车夫:“走吧!”
赶紧离开这儿再说。
马车缓缓开动,辚辚前行。
木轱辘辗轧着地面上的薄冰,传来细微的喀嚓声。
车厢的底部放置了炭盆,车厢里并不算冷,但是气氛凝滞。
自上车就未说话的袁季驹两手抄着,开口道:“说起来五弟这话也没说错。”
袁少驹被认同,得意地咧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不过”,袁季驹像是没看到他得意的模样,话音一转道:“理虽然是这么个理,就是话说的太糙了。”
“我们跟顾家毕竟是姻亲,关系不好弄得太僵。”
他们吵完架占了上风舒坦了,小妹还得跟顾重阳一起过日子。
兄弟几个商议着到了安阳侯府该如何应对,马车停在惟志院大门外。
兄弟几个满腹忐忑,如临大敌,不过他们商议好的应对之策注定都用不上,因为袁明珠今天起得挺早,一早就被被郑妈妈揪了起来,这会正被按在锦杌上梳妆。
“正巧刨花水用完了,本来打算今天买一些的,等去了箭子巷再买吧。”郑妈妈絮叨着。
坐在锦杌上的袁明珠哪里管她说的些什么,不听点头就是了。
郑妈妈看到她瞌睡打的跟鸡叨米似的,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早起一回,哪里就困得这样了?夫人也长点心吧,回头被舅爷们看到不得唠叨你。”
拿了凉帕子给她擦脸,才清醒了一些。
袁明珠打了个哈欠,“唠叨就唠叨呗,反正回去住几天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我何苦装得贤良淑德让自己难受。”
说得理直气壮,看来是没打算做几天样子。
一次半次的她装就装了,时间长了她装不下去。
既然装不下去,不如该咋办咋办。
待梳好头,问春荞她们:“我哥他们呢?”
春荞拿着镜子给她照着后面,“世子陪着舅爷们喝茶呢!”
问她:“戴这只金凤衔宝钗?”
袁明珠摆摆手,“戴两枝珠花就行了。”
她是被“撵”回娘家反省去的,珠光宝气的跟处境不符合。
得落魄些。
戴了两枝珠花,换了新作的素淡的小袄。
别说,玥蚨斋这回衣裳送来的还真及时,不然她做戏都没有行头。
对着镜子笑了笑,问郑妈妈:“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早就收拾好了。”
“我们去前头看看。”
时间不短了,算算这会该寒暄完了说到正题了。
丫鬟们拿了大衣裳给她披上,又塞了个手炉在她手中,一行人往外院过去。
为显示落魄,肩與她都没有让人备,一路走着过去。
当然了,冬日里走走更暖和些。
时辰尚早,太阳还未完全升上来,雾气也未消散完,空气湿冷。
很少早起的袁明珠没太有机会感受寒冷的威力,忙裹紧斗篷的衣襟。
待她们走到回廊尽头的花墙,隔壁有人声传来。
“世子震怒,直接把人绑了,一会天亮了估计就会喊了牙子。”
“听说是进京路上投靠上来的,来路不明的人那位也敢用,也是个没脑子的。”
……
隔壁的声音还在陆陆续续传过来,不过袁明珠已经不想听了,她盯着小青瓦垒出花纹的花墙,咳了一声。
同时伸出细嫩的指头,示意春桐去处理。
隔壁的声音在听到那声咳嗽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静了只一瞬,春桐的声音传来。
“站住。”
袁明珠并没有停留,带着人顺着回廊出了院子。
春桐平日话少,但是开口就一语中的。她去处理这事,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
她得趁机迁怒一下,这样才显得更真实,这些人撞上来正好。
604、接人
这些人背后妄议主子,本就该罚。
她这样顺势而为,这些人不冤,她也达到目的,可谓一举两得。
得让惟志院的下人们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两个主子发生矛盾不单单是两个主子的事。
主子之间发生点什么,他们会被殃及会被迁怒,会有比主子还大的麻烦。
想站干岸隔岸观火?或是吃里扒外,两头讨好?
别做梦了,她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依附着主子而生的,只有主子好了他们才能好。
吩咐了春桐去执行杀鸡骇猴以后,袁明珠也未多做停留,裹紧斗篷,继续往外院去。
按理说,她哥哥们来了该迎到正院上房接待,但今日特殊,为显疏远,只能放到外院。
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外院的人马上去知会了茜罗。
茜罗到门外迎接她们。
袁明珠看着板着小脸,一板一眼的茜罗,问道:“我哥他们呢?”
茜罗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左右,低声回道:“世子正陪着几位舅爷吃早饭。”
不说吃早饭袁明珠还没觉得,一说她也觉得饿了。
心说:看来还真是躺着就不会觉着饿。
往日她起得迟,哪怕睡到正午时分也不觉着饿;今日起得早,又一路走来,竟有了饥饿感。
“哦,正好我也没吃呢。”
一起吃点,也省得她饿着肚子出门。
抬脚上了台阶。
茜罗是她的人,不会拦着她。
其他人见茜罗都不拦下她,也不敢贸然阻拦。
大多数人就观望着,任由她进了院子。
这些人的心思不难理解,她毕竟是惟志院的女主人,就是跟世子生了些分歧,毕竟世子数落她也没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许是讹传也说不定。
就算是真的,夫妻哪有隔夜仇?
背地里议论几句没事,当面给夫人难堪的还没有人敢。
也是之前那些人运气不好,袁明珠嫁进来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内院走动,尤其是早上,不仅她自己不会出正院,她院子里的人都很少在早上走动。
所有人已经形成了早晨是安全时段的惯性思维。
有些文学作品的老桥段,想提前结束工作回家给老婆(丈夫)一个惊喜的,从来都会演变成悲剧。
这就告诉大家,为了家庭和谐千万不要玩惊喜,那不是惊喜是惊吓啊!会增加衣柜躲猫猫和窗台意外坠亡的几率。
这些桥段放在其他地方也适用,她也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就碰上几个倒霉的。
言归正传。
袁明珠来到门口还未进屋,就听到屋内就传来她家四哥的声音。
“明珠尚且年幼,骤然离家家人十分挂念,尤其是家中两位嫂嫂,更是想念于她,却碍于身体不便无法前来探望,
复生你也知道,明珠以前都是由两个嫂嫂照顾,姑嫂关系亲厚,因此特意遣了我们前来接小妹回去过两日,
你们二人婚期定得急,许多规矩家母也没来及教导,这回也顺便让两位嫂嫂教她一些规矩……。”
袁明珠在外头听得好笑。
估计是接待地点放到外院让哥哥们对他们俩吵架信以为真了。
以退为进,主动提出来接她回娘家住几日,也省得她被撵回娘家失了颜面。
同时也解释了她有些道理不懂的缘故,年龄太小,婚期定得太急……
隐隐还有些威胁在其中,软硬兼施。
人是你求来的,我们家宝贝着呢,不是看你真心求娶哪里会答应这么小就让妹妹出嫁?怎么着?得手了给我们脸色看了?
你若是真不稀罕,我们就带回去好了。
你确定要把关系弄僵了?
袁明珠要进屋的脚就顿住了,她要看看顾重阳如何招架。
她家这位四哥,平日话虽不多,可却是他们家最不好对付的,从来说话滴水不漏。
屋子里,顾重阳被五位舅兄虎视眈眈盯着,等着听他如何回答。
尤其是袁少驹,很有一言不合就扑上来扭打他的样子。
不得不说,袁明珠今日的早起还是有效果的。
这不,袁家兄弟都不觉得心虚了,感觉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顾重阳可不知道这些,他也不可能真去得罪几位舅兄。
但是也不能表现的太窝囊。
笑道:“两位嫂嫂挂念内子,让人来说一声就是,我陪她回去探望探望,还劳动舅兄们来接她。”
兴师动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这么多人是来打群架来了呢!
说着这话,眼神往郑贲思那边瞟了一眼。
他跟郑贲思比,和家里的关系原本差不多,不过郑贲思是袁家义子,而他只是奴仆,细究之下他要差一点。
不过他现在娶了他媳妇,郑贲思就比不上他了。
也就是今天舅兄们误会他跟他媳妇吵架了,又让这人有机会超过他。
袁仲驹见他瞥了一眼郑贲思,以为他是因为发现是郑贲思通风报信不满。
忙开口转移话题道:“不麻烦,正好今日休沐,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大家也趁机聚一起聊聊天。”
顾重阳笑笑不说话。
他们成亲还未足整月,期间还有三日回门,说想他了只是说着让借口好听些罢了。
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较真。
见他没有再说话,几位舅兄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这说明他还是重视跟明珠的婚姻,对他们几位也存着尊重。
这人,还是那个跟着他们一路走来,用双脚丈量过迁徙之路的那个小子。
没变!
兄弟几个心情激荡,袁伯驹说道:“你们二哥屋里要添丁了,他媳妇这是第一次当娘,心里难免不安,想接小妹回去陪陪她。”
既然他们小夫妻没闹得不可开交,他这个做大哥的也无需太细究。
他这番话算是给接人回去找一个更合理的借口,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
顾重阳点头道:“应该的,这些年二嫂对我们多有照顾,明珠去照看一下也应该,只是……。”
面露难色。
门外,正欲拾级而上的袁明珠脚步又是一顿。
不过面上笑意更浓。
茜罗有些疑惑,但是没敢露出异常。
屋里,听到顾重阳前头还说的好好的,后头却突然话头转了,似乎是要拒绝,袁少驹急了。
就要站起来跟他理论。
但他刚刚身体前倾,屁股还未离开圈椅,坐在他旁边的袁季驹就就抬了抬胳膊肘。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袁少驹又重新坐了回去。
若非他还一脸的不高兴,顾重阳都会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其他人也察觉了,都只做未觉。
郑白驹笑着打趣道:“怎么着,片刻也离不得小妹呀?”
顾重阳脸上发烧,不过他整日混迹在军营那帮糙汉子中间,面皮黑些。再加上冬日衣衫穿的严整,倒是不太显。
若是易地而处换成郑白驹此刻是他的话,该面上充血一般了。
郑白驹充当了黑脸,袁仲驹则出来扮白脸,笑骂道:“六弟就喜欢胡闹,你个做哥哥的跟他们也严肃点,让小妹知道你乱说话,回头有你受的。”
两人一唱一和,顾重阳就算有些不满也只能按下。
袁伯驹主持公道:“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
又说:“马上过年了,复生这边事情也多,几天还行,时间长了小妹也脱不开手。”
转向顾重阳:“就让明珠回去小住几日,过两天就让她回来。”
他这话说了,顾重阳即使有不满也消散了,觉得还是大哥最厚道。
微微倾身谢道:“多谢大哥理解。”
勋贵之家,享受得多承受得也多,所谓树大荫凉大,日子过得繁琐。
尤其年节期间,谁家不是一大堆的事务。
要派人去领朝堂核发的过节份例,要接待下头来送礼的下属,要参加各府的宴席和宫宴,要安排祭祀……。
有些有圣宠的人家,还要预备朝廷有额外的赏赐,接待颁赏的天使。
顾重阳这样客气,袁家兄弟们反而不好意思了。
袁伯驹表示不会让袁明珠在娘家久留。
门外,袁明珠失笑。
示意茜罗打帘子。
茜罗上去一步把帘子掀起,袁明珠抬步进入。
屋内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袁明珠笑着招呼几位哥哥。
她要是再不进来,几个哥哥怕不是都得被顾重阳这厮哄住了,以后怕是她想回娘家住些日子都不行。
这也是哥哥和丈夫太熟悉亲近的缘故了,大家都知根知底,发生了矛盾也不会一下子就针锋相对起来。
袁明珠捡了下首的一张圈椅坐了,吩咐茜罗:“盛一碗粥给我。”
伸手拿了一双筷子,夹起面前的一个小酥饼。
对哥哥们看过来的目光无辜的笑笑。
袁伯驹几个看着顾重阳挪了一碟笋丝到小妹面前,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沉默下来。
除了鱼以为,笋丝是袁明珠最喜欢的一道菜。
看顾重阳的模样,应该是下意识的举动,怕是他现在都还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两人的相处,还带着和小时候一样的润物细无声的温馨和默契。
看这样子,袁家兄弟都觉得两个人即使真的发生了什么矛盾,应该问题也不大。
大概还和小时候一样,前头刚打得一锅粥,他们还正在担心得不得了呢,人家两个倒好,已经头碰头凑一起喁喁哝哝说悄悄话去了。
袁氏兄弟不担心了。
郑白驹眼神微闪,大抵也想通是他误会了。不过是误会也好,总比小妹跟她女婿生龃龉强。
席上恢复安静,倒是真有了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剩下细微的碗箸碰撞声。
顾重阳一边把袁明珠喜欢吃的碟子往她面前挪了挪,一边视线扫视着几位舅兄。
都说打虎亲兄弟,这话果然不假。就几位舅兄,七嘴八舌之下他也不是对手。
不像他,就他一个,双拳难敌四手。
暗叹一声,亏得他还有个小叔,亏得他跟明珠没有真吵架,亏得几位舅兄都斯文懂礼,不然更显孤立无援。
顾重阳正艳羡着袁家兄弟团结一致,就听袁伯驹说道:“这次几州官场动荡,复生你如何看?”
顾重阳把夹起的小菜放到粥碗里,“皇上之前亲自过问了几地官员的考评,这些都是能吏。”
皇上开始反击了,把临近各王封地的进京必经州府都换上他自己的人手。
过完年人就该陆续去上任了。若要阻止如今就得下手,再推就迟了。
可那几位王爷会阻止吗?
他觉得不会。
因为虽然看似大家都一样被监控着,但别人要想搞点小动作只需绕道而行,只有晋王府一家,出晋地避无可避。
可别人都不反对只晋王反对?
晋王也不敢。
皇上心思未定,储君之位悬而不决,哪家也不敢这时候乱动,恶了皇上是小,怕是要绝了被立储君的可能。
各家争相表忠心表孝心,导致春熙宫的消息都不好打听了。
顾重阳:“今日这道小菜有点辣。”
把菜里的姜丝挑了出来。
他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姜还是老的辣啊!
只袁少驹,“辣吗?我觉得还好啊!”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错,又拿筷子夹了些放到嘴里细品滋味。
吃完了咂咂嘴:“好像……,不过还好,不是太辣。”
顾重阳点头:“嗯,还好,不辣。”
袁家兄弟无奈苦笑。
袁少驹看着顾重阳方正的面孔上一派煞有介事,似有所悟,心虚的躲闪开他二哥瞪过来的视线。
袁明珠低头喝粥,不掺和。
他们吃早饭的时间,三个人正在准备过江。
两个人押着一个妇人正在等船,那妇人正是惟志院里的邱氏。
押送她的一个似乎是个牙子,另一个表情中年男子冲着芦苇滩轻啸一声。
江岸边的石矶怪石嶙峋,江水拍打着江岸,风呼啸而过,吹得江滩上干枯的芦苇几欲倾倒。
风吹透了身上的棉衣,寒风刺骨。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不安,邱氏看着眼前的情景瑟缩着身子打着寒颤。
这里并非是旅人们日常过江的渡口,周遭除了他们这些人再无其他人。这让她十分不安,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船大概之前就藏在芦苇滩里,中年男子轻啸过后不久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一艘不算大的乌篷船。
身后的人推了邱氏一下,“赶紧上船,愣着干嘛?”
邱氏踉跄着往前扑去,差点栽倒,心越发沉了下去。
邱氏心知不妙,今日上了这船大概就别想下船了,将将站稳就脚步微移,眼睛慌乱地扫视四周,准备择路而逃。
很快她就知道了,她今日除非上天遁地,否则无路可逃。
前方是惊涛拍岸,风卷起的水浪撞击江岸的同时,大量水溅到岸上,变成冰凝住,天长日久,形成石笋一样的景观。
足可见水温和气温之低,从水中逃生根本不可能,人下去会很快冻僵。
水面之上,小船随风飘荡。
船家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倚橹而立站在船尾并未移动,。
不动比动更可怕,更糟糕,代表着对方根本不怕她逃,因为笃定她逃不了。
绝望,漫天飞舞,就如同江上的雾,让人透不过气来。
邱氏身后的两人呈犄角状,两者夹击,堵住她欲逃走的路线。
路上跑不了。
水上?
邱氏还没有自残式逃遁的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半提溜着半推搡着送上船。
袁明珠乘坐的马车在尚未化冻的路上慢悠悠行驶中,同一时间,邱氏他们乘坐的小船到了江心。
船家戴着的斗笠已经摘了下来,从额头到眼角下方,一条两寸余长的伤疤,像是条蜈蚣趴在上头。
船家站在船尾,一边跟押送邱氏的两个人谈笑风生,一边拿着橹轻击江面。
船上已没了邱氏的踪迹。
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橹的下面泛起一串串的气泡。
此时,邱氏的意识已经混乱了,她记得自己已经传递了消息出去,请大胡氏派人过来解救她。
救她的人该到了吧?怎么还没来?还是大胡氏敢违背娘娘的命令?
“娘娘!”
邱氏呢喃了一声,水面再次泛起一串气泡,然后归于平静。
城内的风没有江面上大,雾气也更淡。
安阳侯府,顾宪刚起床,正由两个丫鬟伺候着穿衣裳。
他张着两条胳膊,让墨云替他系着腰带。
墨云从他背后递送腰带,整个人偎到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脯。
顾宪的胳膊落下来,墨云系腰带的动作被扰乱,整个人就像被拥在怀里。
外头丫鬟禀报:“公子,成瑞来了,侯在外头求见公子。”
顾宪微怔,成瑞被他派去盯着惟志院那边去了,此时过来,是那边有消息了?
墨云的脸红晕升腾,含羞带怯。就听到二公子吩咐:“让他进来。”
又不耐烦的对她和另外那个丫鬟挥挥手:“你们出去。”
之前的暧昧就如镜花水月。
605、屎壳郎
墨云微愣,伴着浓浓的失落。
旁边的丫鬟彤云偷偷撇了撇嘴,暗骂一句:骚蹄子!
觉得墨云别看在外头一副眼高于顶的清高样子,在屋里勾搭起爷们还不是骚味飘十里。
顾宪顾不上理会两人争风吃醋的小心思,让人传了成瑞进来。
墨云和彤云走了出去,跟成瑞错身而过。
墨云深恨成瑞坏她好事,瞥了他一眼,就看到成瑞没有戴帽子,头发还有些凌乱。
成瑞毕竟是公子身边的小厮,随公子在外行走,替他处理些事务。
他们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该如此不顾形象啊。
匆忙赶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为何她没有听说最近有什么事?
墨云疑惑,盯着成瑞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想到成瑞被安排盯着惟志院,想到公子放在案头,不时拿着赏玩的桃花笺,想到成瑞拿出去又送回来,如今挂在公子帐帘上的琉璃灯,想到惟志院那位世子夫人白如细瓷妍丽无双的面庞……。
面色变幻,心跳如鼓。
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挤出一个笑容对彤云说:“看我这记性,竟然把给公子做的眉勒落在屋里了,那眉勒你知道的已经做成了,只是拿来给公子试一下合不合适,今日该送去选合适的宝石镶嵌的,
马上过节,公子出席安定侯府家宴的时候还得戴呢,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误了大事。”
彤云看了一眼她交握的双手,内心嗤道:嗤!骗鬼呢!
天还早,什么时候去拿不行?
再说墨云什么时候做事还给人交代去向了?今天她的话也太多了。
也不拆穿她,只似笑非笑着回道:“还是墨云姐姐细心,手也巧,难怪公子的穿戴起居都要姐姐去操持。”
这话说的就话中有话了,听着像夸赞。
可操持顾宪穿戴起居的人,要么是他娘,要么是她媳妇。
彤云这是暗讽墨云越俎代庖。
墨云也听出来了,不过她这会没心思跟彤云在此掰扯磨牙浪费时间,装作没听懂一笑之后离开了。
彤云见她不说话,暗自嗤笑一声往相反方向走了。
她也未走远,走了一段路眼珠子转了转,借着一块太湖石掩住身形,翘脚往墨云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看到墨云没有进屋,正在窗户外面装作整理衣带。
撇撇嘴,有些想戳穿她,却有些忌讳,不太敢得罪很了她。
扳倒一个墨云容易,可她身后还有靠山,她表姐嫁的是安定侯府账房管事侯波。安阳侯府不说仰安定侯府鼻息,也是处处以胡家马首是瞻,他们在胡家人面前总是矮人一等,实在难站直了。
彤云气哼哼地回到她的住处,迎面看到二等丫鬟碧霞正端着茶碗往屋内去,知道她是去伺候李嬷嬷,更是心生厌恶。
踢了一下门槛暗骂道:这死老婆子怎么还不死。
夫人念他奶了公子一场尽心尽力,体恤她年龄大了,赐下丰厚的赏赐,准了她儿子接她回去养老。
这老货走倒是走了,可走了没有几日又回来了,之后更是借口舍不得公子,隔三差五的就过来住些日子。
每次来了都要这要那、要吃要喝不说,还得抽出个人专门伺候着她,烦死人了。
彤云踢踢打打着进了屋,眼不见心不烦。
同屋的小丫头看她面色不虞,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一个托盘:“我去给姐姐倒杯茶来,顺便把托盘还了。”
怕一个借口不好用,找了两个借口开溜,不愿意留在这里被她迁怒。
彤云也正有些饿了,说:“茶就不要了,看看酥酪还有没有,有的话给我端一碗过来。”
打发了她出去。
小丫头见她虽面色发青,但还算好说话,以为她只是饿了心情不好。
不一时回转,“彤云姐姐,茶房里说那酥酪李奶奶吃着说好,都要了家去给她家小孙子吃了。”
怯怯地端了一碗香饮子放到她面前,“茶房说这个香饮子里也放了酥酪在里头……。”
话音未落,香饮子就被彤云打翻了。
彤云摸着有些损伤的指甲,骂道:“她是哪门子的奶奶?”
又喝道:“还不赶紧去拿把剪刀来?”
小丫头忙战战兢兢拿了剪刀给她修剪指甲,彤云依旧余怒未消,不过理智已经回笼,对小丫头说:“剪刀给我我自己来吧。”
接了剪刀过去却未修剪,而是放到一边,对小丫头勾勾手指,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通,小丫头哪敢掺和这种事情,就要跪下求饶。
“嗤”,彤云轻嗤一声道:“你不愿意去也行,我回头就跟公子说你手脚不干净,我这屋里经常少些丝线布头什么的……。”
睨着小丫头,顿了一下又道:“你就只当是说漏嘴了,碧霞是个锯嘴的葫芦,不会去搬弄是非,不会有人知道是你说的。”
小丫头有些松动,彤云推她一把,声色俱厉的喝道:“还不快去。”
却说小丫头照着彤云的吩咐,又去茶房端了一碗香饮子,去了李嬷嬷的屋里。
陪笑道:“李奶奶,彤云姐姐吃了一碗香饮子,觉着很合口,惦记着奶奶,让奴婢端一碗来给您老尝尝。”
李嬷嬷笑得一脸褶子,让人收下饮子,见她要告辞,客套道:“坐一会说说话。”
“不了,彤云姐姐让奴婢也给墨云姐姐送一碗过去呢,墨云姐姐把给公子做的眉勒落在公子屋里忘记带回来了,又回去拿了,不过彤云姐姐看到她站在屋外没进门,大概屋里公子在跟人议事她不方便进去,耽搁了一会,这会也该回来了。”
小丫头走了,李嬷嬷看着面前盛着香饮子的茶碗拿手指轻轻摩挲着。
大概是想通了什么,把茶碗推给碧霞:“你吃了吧!”
这些东西她还看不上眼,她享受的是被人奉承。
当年墨云这帮小丫头子,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如今倒是嫌她碍眼了。
彤云倒是个好的,就是那墨云,眼睛长到额头上了一般,着实可恨。
她居然敢偷听公子跟人议事,真是无法无天。
思忖着:彤云是个好的不假,就是太胆小了些,这回多好的机会,抓住墨云偷听就能取而代之。
复又想着:胆子小也好,等扳倒了墨云,这院子里就没人敢给自己脸子看了。
这边发生的一切墨云并不知道,她快步往外走着,如惊弓之鸟。
遇到有人迎面走来给她行礼问好,只敷衍地点点头。
因她素日就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倒是无人起疑。
她也没敢回去,怕在人前露了痕迹,在一丛花树下的假山石上坐了,平复着砰砰乱跳心绪,回想着她刚刚听到的公子跟成瑞的对话。
公子在觊觎世子夫人。想到此,墨云抖了抖,牙齿微颤。
去跟夫人汇报?
不,不行!夫人若是知道了,第一个就得灭了她的口。
不能声张,声张了夫人和公子都饶不了她。
可不说公子胆大妄为,事情若是败露,她们这些人也都得死。
还有隔壁那杀神,肖想他的人,那是好想的吗?
墨云只觉前途晦暗,左右都是个死。
刚才在她心里还如霁月清风的翩翩佳公子,如今只觉弃若敝履,臭不可闻。
自己想找死去死好了,为什么要连累他们?
不知坐了多久,墨云整个人都冻透了,都快失去知觉了才回神。
也没想起应对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摇晃着走回去。
袁明珠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她正在回娘家的马车上睡得香甜。
香车宝马微微晃动,晃得人熏熏欲睡,温床暖被熏得香暖,最是适合睡觉。
郑妈妈知道世子和夫人谋划在这条路上伏击顾宪,心中担忧。
努力克制着撩了车帘往外看的欲朢。
回头看到袁明珠已经睡得发出轻微的鼾声,小脸微红。
摇头失笑:枉费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自诩见识广博,还没有夫人能沉得住气。
也静下心来。
马车徐徐停在巷子尽头的袁家门外,出来迎接他们的管事和从前头车上下来的袁家兄弟们,就听到马车上传出郑妈妈的压低的声音,“夫人,到了快醒醒,别睡了。”
一迭声的“夫人,夫人……,”声中夹着另一道声音。
“我再睡一小会,就一小会,好妈妈,别吵我……。”后头的声音变得模糊。
至于声音怎么模糊的,别人不知道原因,袁家兄弟们打小见识多了她赖床的手段,知道她这会定然是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抱紧了被子负隅顽抗呢。
自打知道她冬天无论如何也起不早以后,家里都由着她去了,说起来好多年没听到她耍赖皮了,兄弟几个面面相觑了一瞬,齐齐仰头望天。
今天天气不错。
主人不管事,下头的人心累啊!袁家管事一看几位少爷这样,苦笑一下。
吩咐车夫把车往前门赶,又让人下了门槛,把马车直接赶进内院。
又把闲杂人等都支开。
远远看了一眼戴着一头歪歪扭扭珠花的姑奶奶被人扶着进了内院,管事抬起衣袖沾了一下额头的汗。
这数九寒天的,衣裳也不能穿的太厚。
一下车小风嗖嗖一吹,袁明珠就清醒了些,进了屋子喝了酽酽的热茶,温热的布巾擦了手脸,就完全清醒过来。
郑妈妈心里还惦记着那件事,寻了机会说道:“这一路过来路上都挺平静,没听到有车祸发生。”
又问:“夫人您看要不要使人回去问问?”
袁明珠放下茶碗,轻笑一下道:“顾重阳若是连这个屎壳郎都踩不死,他还是洗干净脖子等着好了,哪里还用拼死拼活?”
让郑妈妈放宽心。
顾宪就是个屎壳郎,他想找死就成全他。
郑妈妈知道夫人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毕竟是在外头,言多必失,也就不再多言。
袁明珠吩咐道:“给我收拾一下,我去看看两位嫂嫂。”
606、体面
袁明珠还在娘家的时候就地位非凡,如今又高嫁,回到娘家的待遇就更高了。
袁家的下人们都想在她跟前露个脸,姑奶奶人体面又有钱,为人又一贯大方,伺候好了少不了厚赏。
听说她收拾好了要去拜见两位少夫人,下面的人争相跑了去回禀。
袁明珠对郑妈妈说:“回头惟志院的人做春衫的时候,把箭子巷的衣裳一并做了。”
郑妈妈会意:花花轿子人抬人。陪着她出门的时候扬声道:“都用心伺候着,回头我们夫人有赏,一人一身春衫。”
众人听了俱面露喜色。
袁明珠见了梁氏和吴氏,又给吴氏把了脉,一切安好。
安慰吴氏道:“大嫂已经让人问好了稳婆,说好了让人提前住进咱们家,二嫂只管放心吧,我也在家里住下,待二嫂平安诞下麟儿我再回去。”
又说:“脉象平稳,胎相也极好。”
吴氏觑了一眼她的面色,见她不像是夫妻吵架闹翻,心知可能又是事出有因,就把要问的话咽下去了。
只说:“辛苦小妹了。”
袁明珠拍拍她的手背笑道:“自家人说什么辛苦,要说辛苦,嫂嫂们为袁家传续香火养育后辈才是真辛苦。”
旁边陪着过来的梁氏身边的妈妈听了,唇角微扬。
回去把这话学了给梁氏听,梁氏也极是受用。跟这妈妈夸道:“咱们家二姑娘打小就体贴人。”
这妈妈也顺着她的话,没口子的把人夸了又夸。
箭子巷袁家一片祥和,隔着不远的一条巷子里,一辆马车侧翻,拉车的两匹马中的一匹倒毙在不远处。
剩下的那匹马被解下拴在旁边的树上,烦躁地踏步,打着响鼻,不时昂起马首嘶叫,似乎想挣脱束缚。
周围围了一圈的围观者,议论声从人群里喁喁哝哝传来。
“伤的是个小公子,马惊了他估计想跳车的,结果衣带勾到车壁上了,衣带打成了死结,他吊在车上上不去也下不来,被他带的护卫救下来的时候一头一脸的都是血……。”
不知是回想起刚才的惨状,还是衣衫单薄觉得冷,说着话打了个冷噤。
“还好当时时辰尚早,此处没有其他人路过,不然被马冲撞了就倒霉了。”
众人心有戚戚,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之后有不太熟悉此地,只是路过恰逢其会者问,“这仓库是兵部的吧?”
还好房屋不是平民所有,看那侧翻的马车和倒毙的马,马匹精壮,马车豪华,今日这伤者定然也不是一般人。
箭子巷和织锦坊这一片居住的都是普通人家,跟权贵们没法相提并论,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这事麻烦了,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了的。
通过当时出事时候目击者的叙说,其他人知道了出事的原因。也有人认出了马车上安阳侯府的标记。
有知道袁家就住在前头不远的人说道:“出事的不会是安阳侯府世子吧?他岳家就在前面。”
人群一阵唏嘘,都想起安阳侯世子跟安定侯府的恩怨,阴谋论成型。
人群中一个中等身材面目平庸的妇人听了一阵,挎着买菜的篮子离开了。
妇人确定了身后没有人尾随以后,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再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装束。
接到消息的郑妈妈端了茶送去屋内,跟袁明珠禀报事情进展。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惟志院的马车离开安定侯府,辚辚行驶在街道上。
在此之前,袁家几兄弟冒着清晨的浓雾相携而至,还接走了袁氏,这种异常牵动了各方的关注。
暗中盯着惟志院的那些眼睛,马上把这一情况传递了出去。
大胡氏因为离得近,最早接到消息。
拥着锦被坐在床上,“哼”,鄙夷道:“袁家还想从那小杂种手里捞好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那就是与虎谋皮。”
觉得这回该是他们的机会到了,袁氏被如此欺辱,还不回应自己递过去的好意吗?
随即又蹙眉,就是汉阳公主那边是个变数。
汉阳她是什么意思?是也看中袁家这只生金蛋的鸡了?还是真的喜欢那袁氏?
她更倾向于是前者。
吩咐道:“派人……,不,你亲自去,安抚袁氏,代我替那边那个跟袁家赔罪。”
让明斛家的亲自去袁家一趟,让袁家和袁氏能看到他们的诚意,不要选择投靠汉阳公主。
明斛家的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忠言逆耳,夫人自负,她说什么大概都没什么用。
她不觉得袁家能被三言两语打动,跟他们合作才是与虎谋皮,而且有汉阳公主撑腰,袁家哪里需要舍近求远?
有些话她不好说,不能说,说什么?难道说夫人一厢情愿?跟触怒夫人比,她情愿被指责办事不利,毕竟事情成不成关键还得看袁家的态度,不成可以推卸一下,推到袁家头上。
“惟志院那边……”,大胡氏说着话迟疑了一下。
尽管如此,明斛家的也“轰”的一下头脑发木了。
她知道夫人生了趁此机会让人去那边教训一下世子爷的想法。
可那位爷是能让人拿捏的吗?
夫人这样做无非就是痛苦痛快嘴,想竖威风就是痴心妄想,真让人去了,世子把人打了抬回来,大年根底下没得折了自己的脸面。
好在大胡氏也只是一闪念,也知道此事不成,咂摸一下嘴放弃了这个想法,转了话题。
明斛家的心提起又落下,领命而去。
也在几乎同一时间,京城各家都得到消息。
惟志院里小两口闹别扭,看似小事,却似乎要在京城内搅动风云变幻。
先太孙府,先太孙长子杨雍坐在上位,看着下首坐的寥寥几位清客门人,暗暗叹息。
先太孙薨后,太孙府属官遭裁撤,只余这些门人清客,不复往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杨雍发冠简陋,似乎是接到消息匆忙出来。
“顾复生跟袁氏争执,袁氏娘家人一早赶到惟志院把她接回了娘家?袁家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袁氏攀附上了大公主,想要改弦易辙?”
有门人接道:“若是如此甚好,顾复生年轻气盛为人霸道,大公主不掺和这事还好,若是掺和进去又让顾复生失了脸面,定然恨毒了她。”
“难说,大公主这些日子搭上袁氏,说是什么旧识,那袁氏才多大,如何是旧识?分明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目的就是想拉拢顾复生……。”
杨雍的神色愈发郁郁,“大公主拉拢袁氏,最终目的还是通过她拉拢顾复生,指望她让顾复生丢面子,难。”
大公主地位超凡,尤其是在皇上面前,皇上如今喜怒无常,他们这些皇子皇孙动辄得咎,大公主则不同。
有消息传出,日前皇上跟大公主发生了争执,原因不明,大公主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如此无礼行径,皇上不仅未怒,反倒随后就遣了太监送了赏赐之物去汉阳公主府。
皇上偏心大公主,他这个正统倒退了一射之地,素日想见皇上一面都难。
如今各家王府都在争相拉拢于她,若是再被她拉拢了顾复生……?
偏偏大公主那边跟他们有龃龉,她投向谁也不会投向他。
杨雍越想越郁闷。
……
相似的情形在京城的各个角落轮番上演着。
一方面是因为汉阳公主地位实在特殊,更是因为皇上如今疑心成痼疾。
一言九鼎,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怀疑哪个不需要证据确凿就能处置。
之前在前朝和后宫蹦跶的都被处置了,前朝后宫人头滚滚,许多官员被贬黜,春熙宫里更是大换血。
皇上毕竟是开国大帝,手段铁血,前朝和后宫把持得像个铁桶一般。
这种敏感时期,哪家王府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大家有志一同的选择了蛰伏,一个个低调又恪守本分。
前朝和后宫使不上力,对汉阳公主府和安阳侯府这些人家则没有禁忌,毕竟不是亲戚就是世交,皇上还不至于不让亲朋好友间走动。
汉阳公主府,曹公公也接到了消息,站在公主身后禀报着。
驸马坐在软榻上倚着大迎枕手里抓着一本书,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看公主梳头,估计也没落下曹公公的话。
“吵架回娘家了?”
大公主觉得有些意外,又确定了一遍。小两口才来过她这儿,当时还好好的呢。
她知道顾重阳为了娶明珠那丫头可谓是煞费苦心,二人又是新婚,这场架吵得有些蹊跷啊!
“是回娘家了,她家几个哥哥一早去接的,同去的还有郑白驹。”
“郑……?”大公主心里疑惑,面上也未显露,只吩咐道:“拿本宫的帖子去袁家一趟……,”
迟疑了一瞬,思考该用什么理由上门才不突兀。
曹公公不愧为公主心腹之人,见此马上接道:“南边刚送来一批干果,其中核桃和桂圆都极好,另外花房里茶花正在开放。”
大公主从铜镜里看了曹公公一眼,“捡几样干果送去袁家。”
不待曹公公应是,又接着道:“另外,再捡两盆花开正好的茶花一并送去。”
曹公公愣了愣,察觉公主的视线正透过铜镜看向他,不敢再多想,忙整了神色,躬身应是。
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
他之所以给公主做两项提议,也是存着私心的,意在试探一下公主对安阳侯世子夫人的态度。
早些年那袁氏入过公主的眼,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大公主重提当年的情谊,他得试探清楚公主的意思,好把握跟袁氏接触时候的度。
各色干果易得,大公子如今就驻守南边,这些干果都是下头人孝敬的。那些茶花则不同,色色都是公主亲手栽植,平日浇水剪枝都要亲力亲为。
听到让送茶花过去,驸马爷都惊诧地抬头看了公主一眼。
曹公公掩住惊色,他只当公主会在他的提议中选一个。
选干果代表着面子情,只是一个登门的由头。选茶花代表信任,心头好相赠,丝毫不怀疑对方会怠于照管。
没料到公主会两样都选了,看那样子他若是再多推荐几样,公主会一股脑都送去与袁氏。
汉阳公主这样,曹公公也不敢怠慢,亲自去选了干果和茶花,使人送去箭子巷。
汉阳公主这边,打发出去曹公公,对着镜子照了照梳好的头发,挥挥手让梳头的仆妇也出去,笑问穆驸马:“我们俩第一次吵架是什么时候来着?”
穆驸马摇头失笑,目光却是未离书页,“这我哪里还记得?”
仿佛那书上的内容精彩绝伦十分吸引人。
心里却在嘀咕: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人脾气唯我独尊,哪天不与我争执?也就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罢了。
想是如此想着,待大公主多说了几句之后,穆驸马也不再看书了,不计较?我从来没说过,就是想想。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再次拌起嘴来。
曹公公安排好了一切事务回来,在门外就听到两人掐架的声音,顿住脚步,默默躲到旁边耳房里。
弯弯扁担挑不断,这道理放之夫妻之间也准。公主和驸马,凑在一起三不五时就得生一回口角,最严重的一次连圣上都惊动了,把二人叫去训诫。
早些年外头谁不说公主和驸马这夫妻过不到头,可这些年过去了,公主和驸马吵吵嚷嚷着过来了,如今还是经常嗑牙玩,想来以后还得这样。
反倒是一开始就相敬如宾的清平公主和温驸马……。
逝者已矣!
想到此,就算是历尽沧桑的曹公公,也忍不住唏嘘不已。
京城里因着大家压抑日久,一点小事就引得风云涌动,有些人早饭都吃着不香了,就盼着赶紧传回结果。
大胡氏就是个中翘楚,送走明斛家的吃了几口饭就把碗筷一推,神思恍惚地见了几个管事把人都打发出去。
因为心浮气躁,连她儿子女儿没来请安都忽略了,明斛家的又出去办差不在府里,其他人见她心情不好,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人多嘴。
直到巳时,厨房过来请示午饭吃什么菜,大胡氏才想起儿女来。
看着面前的简板蹙眉,问旁边的人:“娇儿和令德呢?”
下头人回道:“小姐一早来请安,见夫人正忙着,就先回去了。”
大胡氏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以为儿子也是因为她之前有事没有打扰她。
挥手让人退下,“我知道了。”
下面的人也松口气,疏不间亲,公子没来请安,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总有挑拨之嫌,哪怕是如实回答,也难保不会被迁怒。
这段时日顾宪跟着安定侯府的少爷和孙少爷们出门应酬,席间有时不免会多用几杯酒,早晨宿醉难受,请安就偶有懈怠。
在没来请安的日子,都是下面的人帮着遮掩过去。
这次也以为又是懒怠来请安,帮着含糊了一二,因此顾宪不在家的真像就被隐瞒下去。
却说明斛家的备好几色礼品,乘了骡车一路往箭子巷而去。
晨雾弥漫,空气更显湿冷。
她这车上没有火盆,只垫了褥子,围着一床棉被。
因为围了被子,身上不冷,但湿冷的空气呼吸进身体,让人耳目清明,虽然车也摇晃,倒是不似袁明珠那般昏昏欲睡。
临近年末,虽然没到日头高企,但街上也已人流如织,纷杂的人声从车外传来,车子却似乎慢了下来,且有渐行渐止的趋势,最后彻底停下。
明斛家的倾身向外问道:“怎么不走了?”
车夫回道:“前头路堵了,走不过去了。”
明斛家的无奈道:“出了什么事?”边问边撩了车帘。
只见外头人潮拥挤,入眼全是人,把本来就不甚宽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她看了看四周的建筑,认出此处是织锦坊,从这里去箭子巷,这条路是必经之路,想要绕行都无路可走。
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明斛家的只得坐回车厢里等待路通了再走。
骡车车厢不隔音,陆续有路人的交谈声传出来,让她知道前头发生了车祸,伤者是个年轻的公子。
兵部在此处的一处仓库的后头,屋顶的积雪融化的雪水被腐烂的树叶堵住了,在屋顶结成冰,今早冰水积满了又恰逢融化,滑落了下来。
就如此巧合,正巧一辆马车经过,不偏不倚的砸在马身上,那马受了惊。
“那马车墨绿色的围布,上头镶着螺钿,包着银角,丝绦的穗子……。”
明斛家的听着略觉耳熟,这说的有些像他们府上的马车,那马车平日里公子在使用。
血腥味弥散在口腔中,那是明斛家的咬烂了舌头。
她此刻只恨不得马上昏过去,不想听到外头的声音,偏口舌的疼痛和吸进肺里清冷的空气都让她保持着清醒。
只祈祷这些只是巧合。
声音持续传来传来,打破她逃避现实的幻想,“那两匹马可真是好马,当坐骑都行,用来拉车可惜了,……。”
远处巷子里,谁家在办丧事,丧乐声时断时续的顺着风吹过来。
明斛家的如坠冰窟,只觉周身冰寒,牙齿发出磕碰的声响。
607、时也运也
明斛家的踉跄着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路中央翻倒的马车和马车前头倒毙的马,天旋地转之后眼前发黑。
之前的希望全部破灭。
车厢上和地上的血还未干涸,都在向她述说着之前的惨烈。
她抓住一个路人,“人呢?人呢?受伤的人呢?”
周围的人看她状若疯癫,纷纷躲避,那个被她抓着的人一边挣脱一边嚷嚷:“你发什么疯,乱抓什么呢?去前边医馆了。”
说完又嘟囔道:“那么重的伤,说不定已经死了,赶着过去也不一定能见最后一面。”
这人说话难听,明斛家的却不愿在此耽搁,问明方向扭头往医馆跑过去。
倒不是她真的对大胡氏忠心耿耿,而是她一家已经上了大胡氏这条船,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可走。
安阳侯府主院的其他人还能改弦易辙转投惟志院,她一家没有可能。
她丈夫的堂弟明斗被世子杖毙在景园里,他们就算是转投世子,世子也不敢放心用他们。
她只能跟着大胡氏一条道走到黑,若是公子没了,夫人就没了翻身的倚仗,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没有了翻身的倚仗。
她得去看看公子的情况,好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做。
明斛家的到的时候,医馆内的抢救刚刚结束。
得知她到来,医馆掌柜的迎了出来,先是给她介绍了一番顾宪的伤情,接着话音一转:“……,我们只是小医馆,坐堂的大夫医术平平,贵府公子伤得太重,凭着敝店大夫的医术临时救助一番还行,
医者父母心,敝店也尽力施救了,若是想诊治得好,还是得请医术高明的太医院太医。”
明斛家的当然不相信这种小医馆的医术,不用他说也要去请高明的大夫。
看着躺在床上,周身包得粽子一样气若游丝的顾宪,明斛家的神色不明。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就算夫人落败,夫人身后还有安定侯府,如今还没到丧气的时候。
走出屋子深呼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让她头脑清醒。问顾宪的护卫:“派人回去禀告夫人了吗?”
这种事情谁敢隐瞒,护卫回道:“已经让人回府禀告了。”
明斛家的看看对方的人,隐隐觉得不对劲。“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跟着公子的几个人呢?”
看着这些人的神色,明斛家的穆然瞪大眼睛。她猜到了真像,神色由震惊瞬间转为黯淡。
咽喉发干……,失音……,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床上感觉不到生机,如破败人偶一般的顾宪,只觉眼前的一切如此可笑,荒谬。
他们这些人竟然会追随顾宪这种轻浮又没有分寸的人,赌上身家性命,当日是瞎了狗眼吧?此时恨不得自戳双目。
不过想想安定侯府,想想宫中的皇贵妃,想想十三皇子……,还有机会。
明斛家的缓缓转身,再看面前的人,仿佛已经忘记之前的问话,转了话题道:“这屋里太冷了,也太简陋,不过目前公子不宜挪动,只能在此住两日,待伤情稳定后再挪动,去跟医馆说一声,多拿些炭来,先把屋里烧暖和些。”
又吩咐了人去府里煮鸡汤,拿被褥和其它物什。
安排好这些琐事,她走出医馆,看着街上来往去箭子巷的方向看去,神色复杂。
只希望是她想多了,公子就是偶然路过此处,一切都只是巧合。
但眼前莫名浮现那日雪后初霁,袁氏披着大红五彩绣金缎面白狐皮出风斗篷,虚扶着一枝红梅站在梅树下的情形。
回眸一笑百媚生。
不知道是大红缎面映衬的,还是领口的一圈白狐皮风毛映衬的,亦或是那红梅的缘故,小脸泛着淡妃色,摄人心魄。
如今想来,依旧让人心悸。
联想到安定侯府近日隐隐有风言风语传出,当日去武安州替世子接亲的五表少爷,一直对袁氏念念不忘。
胡家的事别人不清楚,到了她这种地位都避不开她的耳目。
安定侯府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给那个半残了的胡庆祎定下浦口楚家的姑娘,胡五却不满意。
他前几日借着去浦口送年节礼去了一趟楚家,见了楚家姑娘一面,回来以后就嫌弃楚家姑娘相貌平庸,嚷嚷着要退亲。
说什么“长得那么丑,好好的人都被她给吓得不举了。”
胡家二夫人气急,训斥他:“说什么浑话?人家姑娘哪里丑了?我亲自见过,长相端庄,正适合做正头娘子。”
胡庆祎听了气得乱蹦道:“端庄?端庄个屁,那副尊容若也称得端庄,我自戳双目,反正我是不娶,谁愿意谁娶。”
突发奇想般提议:“要不让我爹娶了吧,那么丑做什么正头娘子?做个通房丫头都抬举她了,正头娘子就该是袁氏那样的,那女人给袁氏提鞋都不配。”
廖氏原本心疼他病重,这一刻也不心疼了,追着他打,闹得鸡飞狗跳。
想到这些流言,明斛家的轻抚胸口,长舒一口气,呼出的白色气息中,神色不明。
当初胡庆祎在迎亲途中对袁氏不恭,没下船呢就病了,得的还是不可言说的病症,胡家至今还藏着掖着。
如今公子尾随袁氏回娘家……。
这场祸事是巧合……?
还是……?
明斛家的觉得后背发凉。
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公子废了。
很快她这个念头就得到了印证。
大胡氏和安定侯府的人先后到了,但是去请的大夫迟迟未来。
派出去请大夫的人陆续回来,“张大夫回乡过年了。”
“陈大夫出诊未归。”
……
就是如此巧合,知名的伤科大夫一个都没在家。
时也运也?
汪氏见大胡氏急得团团转,吩咐她身边的妈妈:“拿着侯爷的帖子,去请王老太医。”
王老太医故戎朝就供职于太医院,不过他擅长的是带下科。
大胡氏果然震怒道:“大嫂,你安的什么心?我就知道你见不得我好,你能帮我就帮我,帮不上忙我也不会怪你,你这样糊弄我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好欺负?”
汪氏被问得一愣,继而红了眼圈。
608、巧合
汪氏急忙解释:“都是至亲骨肉,我……。”
想说我也担心令德。
只是话未说完又被抢白道:“你跟谁至亲骨肉?至亲骨肉你会请个治妇人病的大夫给我儿治伤?”
汪氏气得个仰倒。
她身边的妈妈见她受了委屈,被人抢白冤枉,气得眼圈通红身子发抖,伸手指着大胡氏话都说不出来了,忙开口替她辩解道:“姑奶奶冤枉我们夫人了,
那王老太医家学渊源擅长带下科不假,不过他早年追随圣上,随着大军四处征战,于伤科一道也颇有造诣。”
这妈妈不说还好,说出这话汪氏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大夫看诊治病,除了本身的天赋外,还需要经验积累。
王老太医名声在外,肯定不缺天赋。
至于经验,哪里还有两军对垒之时的伤患更多?
王老太医跟着圣上征战多年,只怕见过的伤者比他看过的妇人症都多。
大胡氏傻眼了,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与汪氏不睦已久,让她矮身给她赔礼道歉心中十分不甘愿。但她儿子还得仰仗汪氏派人去请人救治,不道歉又怕汪氏不尽心。
正左右为难,她旁边的顾娇扶住了她的胳膊,往她哥哥那边使了个眼色。
顾娇知道她娘任性,这些年因为安定侯府跟她爹矛盾不断,许多事得仰仗她娘,养成了她娘凌驾于两个舅母之上的习惯。
此时让她伏低做小,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怕是要弄巧成拙。
大舅母为人宽厚,颇能忍让,她娘哭几声惨估计也就心软了。
大胡氏得了女儿的暗示,一下子明白过来。俯身趴到顾宪躺着的床沿上,“我的儿啊,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若出了事让为娘和你妹妹靠哪个去?”
……
拉了长腔,哭起来像嚎丧一般。
她身后站立的顾娇听得嘴角直抽抽,不过还是尽职尽责的扶着她的肩膀劝慰道:“娘,你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得抓紧想法子请大夫给哥哥治伤。”
廖氏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一唱一和,不屑的撇撇嘴。
别人不知道他们家这个妹妹是什么角色,她还能不知道?做戏给谁看呢?
不过她也乐得看汪氏吃亏,而且,顾舟还未直接表明跟安定侯府翻脸,两家现在还是姻亲,许多事还不能做绝。
她不说话汪氏也会让大胡氏得逞,这顺手的人情她不送白不送。
想通了此节,廖氏开口道:“妹妹突逢此难,乱了方寸,心焦之下行事说话难免不周全,都是自家人,我们做嫂嫂的也有儿女,都能理解。”
示意身边的人上去搀扶大胡氏,“妹妹快别哭了,你家侯爷不在家,你就是主心骨,你哭成这样,让底下人也没了主张。”
汪氏心里憋屈得难受,但廖氏把话都说了,好人她做了,若是她不照着廖氏所说既往不咎,不仅显得她小肚鸡肠,万一顾宪有个不好,也是她的过失。
只能把赶鸭子上架,违心跟着劝说。
她跟着劝了一会,大胡氏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场面一度让汪氏十分尴尬,就像她是恶人一般,她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好不好?
廖氏心中暗乐,不过也不想继续听她号丧,哭得人心烦。
“地上凉,娇儿快快扶你娘起来”,让顾娇赶紧把大胡氏扶起来。
给你个梯子你就顺着赶紧下来吧,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大胡氏也不是故意给她大嫂难堪。一开始是装模作样,哭得两声之后说的话戳中自己的伤心处,真正悲从心来。
她前半生光鲜,赶走顾舟原配鹊巢鸠占,那些在背后议论她的女人,嘴里说她不知廉耻,其实心里不知道多酸。
十年河东转河西,她当日多光鲜,如今就多恓惶。
虽说顾檝櫂不甘心做安定侯府的马前卒和傀儡,但他无力挣脱他们的掌控,在她看来就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看着顾舟在她的手掌心蹦哒,总让她有隐秘的快意。
她笃定,顾舟再不甘心,也得在她跟前低头;沈姨娘那贱人,最终会落到她的手心里认她揉圆搓扁。
寄予厚望的儿子不仅失去世子之位,如今更是性命都堪忧。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偏偏就沦落至此,让她如何能不伤心?
旁边陪着她跪在床沿边上的明斛家的,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色。
她打定主意不提醒夫人公子事出蹊跷。
她打了个寒颤,夫人这会都疯魔了一般,若是再让夫人知道了公子是被惟志院那边算计了……。
惟志院那边既然敢出手,就有万全的对策。到时候别那边没什么事,他们这边先折进去一批人。
这边哭哭啼啼闹闹哄哄,躺在床上尚半昏迷状态的顾宪惨了。
本来昏迷着周身的痛感还不如何清晰,被唤醒过来,只觉全身上下痛之欲死。
闹哄哄半天,众人才把大胡氏劝得回转,从歇斯底里变成坐在床沿默默垂泪。
看着不复往日张扬跋扈模样的小姑子,廖氏暗自撇撇嘴,心里更觉舒爽。
倒霉也不能只他们一房倒霉,有人陪着倒霉感觉心情好多了。
汪氏按下心底的委屈,派了人去请王老太医。
王家就住在京城里,前去王家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汪氏看着去多少回来多少的人,心里一“咯噔”。
知道人没有请来。
果然,来人回禀道:“王老太医没在家,去了乡下庄子。”
又说:“王家新近在城外又购置了一处庄子,更名为王庄,划了祭田,盖了宗祠,临近过年,王家散落在外的族人都趁此机会回归,准备祭祖。”
王老太医所在的王家,在故戎朝就历代都有人供职于太医院,虽然乱世中族人四散,但底蕴还在,在京城内除了置下一片大宅院以外,城外也有一个大庄子。
若是去的那个庄子还好说,此去是去祭祖,必然要提前沐浴戒斋。
祭祖事大,即使找到王庄,王老太医也没有空闲过来。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而如今,希望破灭。
大胡氏退后一步,跌坐在床沿上,神色如丧考妣。
呆坐半天,突然站起身,声音凄厉地嚎叫着:“是那小贱种,一定是那小贱种干的,是他,是他……。”
叫喊了几句,猝然倒地。
又是一通纷乱,好在他们就在医馆内,马上叫了大夫过来施救,人悠悠转醒。
所谓一通百通,想通了大夫都为何巧合一般不在京城里,她儿子伤于谁之手也就不需要说了。
不知道是晕倒之后身体不适,还是此番打击太甚,大胡氏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颓丧下去。
唇亡齿寒,汪氏一脸唏嘘。
廖氏则不然,她一脸好奇的盯着顾宪包扎着的头脸,在心里揣测他会不会就此毁容。
她现在见不得别人家的儿子好。
箭子巷袁府,袁家在晋地结识的王弼王大夫使人送来拜贴。
王弼也是王氏族人,此次王氏族中祠堂落成,他进京祭祖。
王老太医在此关头避开京城,确是巧合,只能说若不是他正巧不在,顾重阳也会做好其它安排让他不在城里。
既已避开了,还是彻底避开了好。
袁明珠看着王弼的拜贴,颇觉头痛,这关头他前来拜访,落入有心人眼里,不定怎么怀疑王家在这次的事情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唤了人进屋,“去跟我大哥说,这两日有妇人临盆,家中忙乱,无暇待客。”
别人心甘情愿投靠就罢了,既然做出选择,就是知道利益和风险。
袁明珠对利用巧合裹挟他人入伙没有兴趣。
下人领命,拿了王家送来的拜贴离去。袁明珠继续清点为吴氏生产准备的物品,防止有所疏漏。
正院里,袁伯驹接过拜贴,略有些遗憾。
他们跟王弼大夫相识于微末,王大夫对他们家帮助良多,大移民中两家失散多年,如今机缘巧合在京城相遇,缘分难得。
对梁氏说:“这样送还拜贴,王家怕是会不快。”
他们夫妻俩还不知道这回王老太医也被牵扯在内,但是京城的紧张他们知道。
梁氏劝道:“这也是没法的事,他们家经常奉召进宫给内命妇们看诊,想拿着他们作筏子太容易了,不好跟咱们来往。”
“也是”,袁伯驹说道:“想来王家那边也能理解。”
叫了人进来,令人携了厚礼去王家送还拜贴。
这边尚未刚消停一会,外头又进来回禀:“大少奶奶,外头有个妇人,自称姓韩,说是跟咱们家二姑奶奶相识,想求见二姑奶奶。”
梁氏扶了扶头上的狐皮眉勒,“人才刚到家就上门来了,这是专门盯着小妹呢吧?”
有些着恼。
袁伯驹忙劝道:“这你也值当的生气,也可能是盯着我们家呢,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小妹那边门槛高,人家不好登门,可不得盯着我们家啊!”
对着下头骂道:“下回再有这种人上门,直接打出去。”
一边说一边给下人使眼色。
来人还算机灵,微愣一下之后明白过来,磕巴着回道:“奴,奴婢这就让门上的人把人撵走。”
梁氏就是不满被人窥视,抱怨一下,发泄被冒犯的愤怒,也怕来人是真有要事,把人撵走是小,误了大事就糟了。
忙开口拦道:“撵走就不必了,让她进来我问问她。”
袁伯驹:“嗯,问清楚了再撵。”
梁氏哪里不知道他就是不想让她为着这些事情生气,娇嗔地乜了他一眼。
丈夫一贯一本正经,私底下也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关心人的时候给人感觉也像是责任,梁氏总感觉两人之间缺少点什么。
可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能劝说自己,要知足。
乜了丈夫一眼以后,她低头抿嘴,掩住总想上翘的唇角。
许是心境变化,见了瓜州来人也没有只一味地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