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占便宜
袁明珠被箍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都。
她怀疑这人是故意占她便宜,不过没证据,毕竟他手脚很老实。
正想着他老实,温热的唇就落在她的额头上,不待她反应过来,又一路往下,落在眼睛上,脸颊上,唇角上,带着急切。
呼吸也变得粗重,落在袁明珠耳中,让她恐慌。
她推了推顾重阳的胸口,入手硬邦邦的,纹丝不动。
“顾重阳……。”声音有些抖,带着哭腔。
“别怕,我不干什么,我就亲亲,就亲亲……。”回答得语无伦次。
伸手捂住袁明珠的眼睛,大眼睛里带着水波,带着无措和信任,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哄骗小羊羔的大灰狼。
“我就只亲亲……。”
剩下的话和袁明珠的唇舌一起,被他堵住在嘴里。
一起被堵住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袁明珠觉得他就是个骗子,会说花言巧语的骗子。
他好重哦,压得她呼吸不畅,感觉自己就像是上了岸的鱼,周围都是空气,可是就是呼吸不到。
一只带着粗粝的手从她的衣襟伸进去,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然后慢慢往上。
顾重阳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只是循着本能,他想勒紧身下的女孩,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首词就是他此刻的心境。
想把她拆吃入腹,融入自己的骨血。
耳畔小姑娘哭哭唧唧的声音让他愈发难以抑制住内心的谷欠朢,只能循着本能,不停的掠夺。
直到捂着他的小姑娘的眼睛的那只手,手心里传来濡湿,他才猝然惊醒。
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流进两人贴合的嘴唇上,带着湿咸的味道。
袁明珠怎么都挣不开对方的禁锢,胸口被揉搓的火辣辣的疼,嘴唇也变得麻木。
顾重阳像是已经失去理智了,像失去控制的野兽,大概下一刻就会撕开她的咽喉。
而她,只能无声的落泪,堕入深深的无力感。
第一次如此恨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
顾重阳手忙脚乱的起身,跪在袁明珠身边,两手托着她的小脸,无措地替她抹着眼泪。
他的小姑娘,眼泪不该属于她,她就该把脸上的梨涡里装满蜜,一直甜甜的笑。
“我错了,别哭,别哭,”不管怎么样,此刻认错总没错。
拿着她的手,“要不你打我,”往自己的脸上拍去。
袁明珠也不敢大声哭,若是把外头的仆妇吵醒了,丢脸的还是他们俩。
而且这种事不好跟人说,就是说了也不好听。
把自己的手夺回来,拉过被子把自己裹到被子里,背对着顾重阳,弓成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形态。
枉她这么信任他,跟他住在一个屋里。
湖区的兵马她都藏在心底几年了,说梦话都没往外说过。
……
越想越觉得委屈,抽抽噎噎的哭着。
平日怪机灵的顾重阳这会倒木成了榆木疙瘩,跪在床上看着裹成一团的被子,一直看着,一句话也不会说了一般。
卧室外头,郑妈妈几个急得团团转。
早在袁明珠骑到顾重阳身上哈他痒,顾重阳威胁着“你别来了,再来我打你了啊,别来了,我还手了,我真还手了”的时候,在外头值夜的春荞就醒了。
还以为他们打架了呢,吓得把郑妈妈叫了来。
郑妈妈想着晚饭时候两个人的异常,自己脑补了一出夫妻互殴的大戏。
他们小姐娇滴滴软面团一样,可架不住世子爷一个指头。
让人把今天宿在内院的袁家带来的奴仆都叫起来。
有备无患,只要里头小姐喊一声,她就带人闯进去解救小姐。
还好里头安静下来。
虽然听不清里头喁喁哝哝说的什么,总之是没有闹起来。
虚惊一场,郑妈妈挥手让大家:“都去歇着吧。
她自己不放心,留在外间陪着春荞一起值夜。
再然后,屋里就传出了更让她心惊肉跳的声音。
春荞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不懂那些声音代表着什么,郑妈妈也不敢跟她说,只能焦躁不安的关注着里头的动静。
时刻准备好要闯进去,想着哪怕臊着世子也不能让小姐吃了亏。
直到屋里陷入静寂,郑妈妈才放心了。
打算着明天说什么都得把两个人隔开,世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小姐又不远着他,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早晚搓出火来。
内室床上,两个人都蜷缩成母亲子宫里的形态,只是一个人裹在被子里,一个人只着中衣。
袁明珠抽嗒着就睡着了。
她是热醒的,大概也哭得久了,口干舌燥。
把被子扒拉开坐起来,就呆住了。
顾重阳就睡在旁边,冷得缩着手脚,显得十分可怜。
就算知道他有苦肉计的嫌疑,心还是忍不住抽痛。
把被子分给他一半。
这样冷,他本来就睡得不踏实,被子刚盖上去,顾重阳就醒了,捏着被角不敢直视她。
袁明珠披着小袄下床喝了水,又出去吩咐人熬一碗姜汤来。
郑妈妈端着两碗姜汤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对坐着,一个把头扭向一边,不想看对方;一个跟个罪犯一样,低头认罪。
看着顾重阳这样,郑妈妈心软了。
把放着两碗姜汤的托盘放在袁明珠面前,自己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就听到小姐恶声恶气地说:“赶紧把姜汤喝了睡觉去。”
郑妈妈的唇角翘了翘。
就知道他们家小姐嘴硬心软。
顾重阳偷偷觑了一眼袁明珠,伸手把姜汤端过去一碗。
现煮的姜汤有些热,他小口喝一口,透过氤氲的热气观察着袁明珠,就看到她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扭身往床那边走去。
“你姜汤还没喝。”
“我没着凉不需要喝,两碗你都喝了吧!”
最讨厌姜汤辛辣的味道。
顾重阳:“我帮你喝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哼……”
回答他的是袁明珠带着小娇纵的哼声。
581、妻管严
“我帮你喝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讨好的话语,卑微的姿态。
袁明珠素来吃软不吃硬,虽然娇纵地哼了一声,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端着一只碗还看着一只碗的顾重阳又喝了一口姜汤。
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喝下去以后,身上立马热乎乎的,似乎每个毛孔都透出舒爽。
他端起另一碗,想想又放下来,先松了松裤带。
小厨房熬的姜汤太实诚了,分量足足的。
一大碗喝下去肚子就撑了,两大碗喝得他不敢弯腰,一弯腰就要漾出来一样。
喝完放下碗,突然察觉床帐似乎动了动。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撑了以后的错觉。
床帐里头,袁明珠偷窥到顾重阳把姜汤都喝了,嘟了嘟嘴。
这是个憨憨,喝不下就放在那里好了,至于把自己撑成这样吗?
看着坐在桌旁不敢动,像是在运气的顾重阳,袁明珠捂住眼睛。
之前的怒气在他答应替她和姜汤的时候就散去了许多,现在看他这样,剩下的全都烟消云散了。
顾重阳确实在运气,为的是给自己增加点勇气。
喝下的姜汤都是水,一会饱腹感就消下去了,但是胆怯也随着饱腹感的消失此消彼长。
胆怯一点点来临。
他一会盯着床帐瞧瞧,一会再盯着瞧瞧,又是深呼吸又是运气。
今晚把人招惹狠了,他怕待会会被踹下床。
握紧拳头,他得等等,等床上的人睡着了他再悄悄过去。
大家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明天天一亮明珠的气就该消了,今晚这事就过去了……吧?
床帐里没有声息了,明珠一到冬天跟需要冬眠似的,应该是睡着了……吧?
袁明珠透过床帐的缝隙,看到顾重阳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跟偷地瓜的似的。
顾重阳撩开床帐,就跟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四目相对。
顾重阳:……
吓得手一抖,床帐晃悠悠落下来重新合上。
还没睡着?
这不正常,按照明珠一到冬天就爱睡懒觉的习性,这会该睡得呼呼的,跟个小猪一样啊!
帐子里,袁明珠倒是有些得意。嘿嘿嘿!顾重阳被吓得那小样,有点妻管严的苗头。
她得再接再厉。
看到一只手从帐子边缘伸进去,袁明珠再次娇纵地哼了一声。
看到手又缩回去,她捂着嘴抿唇笑了笑。
帐子外头窸窸窣窣一阵,就在袁明珠纳闷顾重阳在干嘛的时候,周遭突然陷入黑暗。
没等她的眼睛适应突然来临的黑暗,她旁边的床铺就下陷了一下。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才看清顾重阳已经躺在床上了。
顾重阳心里毛毛的没底,行动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赖着不走你待如何?
袁明珠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料到顾重阳会如此脸皮厚实。
突然很怀念柳树湾那个带着些腼腆的小男孩了。
那时候的他脸皮多薄啊,人还倔强。
脸皮薄倔强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好欺负啊,那时候的他多好欺负,一巴掌拍过去,眼睛里盛满委屈和薄雾,欺负他特别有成就感。
袁明珠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赶紧打住这些危险的想法。
抬手推了推顾重阳。
顾重阳装没知觉,不动也不回应。
再推。
……
顾重阳觉得她就是玩上瘾了,过一会推一下,再过一会再推一下。
不知道被推了多少下之后,顾重阳一伸手,把她的手捞了握在手里,“别闹了,睡觉。”
袁明珠挣了一下没挣脱。
就感觉手被握在对方的手心里,放到了胸口。
她的心跳像是跳错了一个频率,之后就跟着地方的心跳一样加速。
历经三世,没有过相同的经历,她有些恐慌,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犯了心疾?
她突然的沉默让顾重阳有些慌,要知道她是最闹腾不过的,吃了亏不扳回一城绝对没完。
除非有什么事转开她的注意力。
这一瞬间,顾重阳搜肠刮肚想着用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突然想起之前说到的话题。
武安府湖区里藏着一队兵马。
那队兵马是汉阳公主的,这是肯定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么多人藏在那里,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
魏千户知道吗?
戚守备呢?
……
他拽了一下被他拉着的那条胳膊,顺着胳膊摸到袁明珠身侧。
“别闹,跟你说正事呢,你说戚开令知不知道?”
戚开令统领着武安府的兵马,协助州府维持地方治安,似乎不太可能不知道。
他若是知道,为何保持沉默?
要知道,一旦事发,他一个监察不利之罪也是跑不掉的。
袁明珠果然被牵走了注意力。
还是说他也是汉阳公主的人?又或者双方达成了什么协议?
顾重阳没想到他另有小心机问的一句话,袁明珠会一瞬间就问出这么多疑问。
“看来还得对戚守备多些调查,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够。”
之前他们跟戚开令没有交集,可以不去管他跟谁一伙的,为谁所用。
现在武安府的兵马变得至关重要,关系到战局的走向。
快马驰援三日内可达。
袁明珠吞了一口口水,“大公主养这么多兵马……。”
她想干嘛?
汉阳公主府本身就掌管着许多的兵马了,再养一批兵马,怎么看都是多此一举。
可以大公主的运筹帷幄,不可能做这种无用功,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武安府地广人稀,尤其湖区,荒无人烟,无论是耕种还是牧马,都是个好去处。
与他们无关的时候,袁明珠刻意不去想这些,知道的越少越好,越安全。
“汉阳公主生母冯娘娘,是今上的发妻。”顾重阳说道。
“冯娘娘只汉阳公主一女,今上为社稷计,降妻为妾,册封先太子之母为皇后……。”
“大公主这样做是为防备先太子和先皇太孙?”
顾重阳点点头。
袁明珠:“现在先太子一系失势,这批兵马以后对新皇也是威胁,大公主骑虎之势,不管怎么做都会引得新皇猜忌。”
能不知不觉就在南直隶范围内养出这样大一队人马,实力不容小觑,估计谁做皇帝知道了这事都寝食难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交出来暴露实力,瞒着更不行,若是败露,直接治个谋反罪都没有悬念。
停更一周
写书不能光靠情怀,情怀支持不了梦想走得更远。
黑鱼不想欺骗大家,所以说真话。黑鱼接了一个活,这次停更是挣钱去了。
等市侩的黑鱼把钱挣到手就回来。
582、大逆不道
就算将来登基的新皇知道汉阳公主养这批兵马的用意和苦衷,猜忌也不会少一分一毫。
汉阳公主待他们不薄,袁明珠想着那个嫉恶如仇像一团火焰一般的女子,心绪有些堵。
顾重阳也想到了这些。
他就是找个由头转移袁明珠的注意力,没想到反而给她添了堵。
反过来劝她:“公主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们能想到的她肯定早就想过了,该如何处理她应该早有对策。”
劝她不用太担心。
又转移话题道:“你跟龚夫人定的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安排人陪你们去。”
袁明珠以为他说的安排的人是护卫,“初五下午,初七曹国公府十一小姐及笄,龚夫人去看看选两件及笄礼上戴的首饰。”
龚参将是曹国公麾下,两家走动一贯很近。
初五,那就是后天了。
进了腊月他本来该清闲些的,只是局势突然有变化,各方异动频繁,他也就难得空闲了,近日都没有时间陪她。
“十一小姐?”
京城的贵女,他不是很了解。
袁明珠问他她要不要去随个礼。
“明天问问于嬷嬷曹国公府有没有送帖子来。”
往日惟志院没有女眷,似及笄礼之类的仪式,京城里各家都不会给他下帖子,就是邀请,也是邀请大胡氏。
若是没有帖子送来,他可不愿意让明珠去,就是有帖子,他也不想她去。
一直以来他们俩的亲事都让人以为他是被逼迫的,袁家家世又低,京城各家就有些看不起她。
若是没有帖子她上赶着去了,回头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话呢!
就是曹国公府下了帖子,若是有不长眼的为了巴结他或是为了出风头给她明珠难堪,也让人不舒心。
何必去受这种委屈?
他说的问问有没有帖子,就是推脱之辞。
“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的及笄礼,去的应该都是亲近人家的长辈,你去不去都没什么。”
“因为小叔跟曹国公府走得近,我们跟曹国公府走动的一般,不去也行。”
不想让她去,怕她去了被怠慢。
袁明珠凝神想了想,“若是下了帖子我还是去一趟吧,曹国公府的老夫人辈分高又德高望重,
他们家的十一小姐据说品貌俱佳,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虽然父母不怎么样,但很得他们家老夫人的欢喜,从小放在身边养大的。”
出席这种场合的女眷跟老夫人意趣相投,定然也是人品端正的人家,跟大胡氏肯定不是一路人,她去混个脸熟,刷刷好感。
顾重阳拉着她的手,喉头发梗,“你不用去讨好谁。”
知道她此去的目的。
袁明珠笑笑,“怎么能说是讨好呢,去许老夫人的宴席上的人肯定都是品行正直的长辈,咱们没有长辈,有什么不懂的也没有人提点我们,多认识几个长辈,以后万一有个行差踏错,也有人教导教导我。”
又调侃他道:“我娘家离得远,就是离得近,咱们两家地位悬殊,你这种高门大户我受了欺负我娘家也说不上话,我不得巴结几个地位高点的夫人啊,
万一哪天我们俩吵架了,也有个人替我说说话,出面劝和一下。”
说完看到顾重阳气得脸都鼓起来了,自己噗嗤笑了。
她这样一笑,顾重阳更气了,翻了个身留了个脑勺给她。
袁明珠摸摸鼻子,玩笑开过了,这小心眼的家伙又生气了。
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道个歉哄哄他的时候,听到他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跟你吵架,你是女子,我让着你。”
袁明珠:……
我谢谢你的大度。
可是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好男不跟女斗”的语气说话啊,让人感觉脚痒啊!
袁明珠忍了又忍,才没抬脚踢他。
“嗯,你最好了。”夸得一点诚意都没有,十分敷衍。
不过也足够了。
顾重阳被哄得开心了,满意的转过身,眼光灼灼地盯着袁明珠。
袁明珠:……,呃,你可以矜持点。
大概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太,哦不,是太不矜持,顾重阳把嘴唇矜持地抿了抿,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你也知道我对你好啊,那你有事还瞒着我。”
说着还委屈了,看着袁明珠的眼神带着控诉。
袁明珠:……
脑筋极速运转,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把崽教养的太成功也烦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了。
袁明珠想起现代那一世,大伯母帮大堂哥带儿子。
小家伙喜欢吃冰糕,但是不足三岁的宝宝肠胃弱不能多吃,只能偶尔给他一小块。
怕被他发现在哪里拿的,大伯母每天都偷偷摸摸背着他开冰箱。
就算这样,还是被聪明的宝宝发现了冰箱的秘密。
换成宝宝偷偷摸摸去开冰箱了。
小家伙跟大伯母站在冰箱旁对峙的情形似乎跟此刻重叠,却又不完全相同。
“崩糕,崩糕,”小宝宝攥着拳头跺着脚,指着冰箱控诉祖母的欺骗。
大伯母怎么应对的?时空流转,时光荏苒,她已经记不得了。
那件事只是以后大人回忆中的笑谈,长大的孩子自己都不再记得。
顾重阳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他要的也不是一口冰糕,今日这事她若是不妥善应对,大概会成为扎在他心底的一根刺。
这个朝代的婚姻,就像签成的死契,好不好大约都得被捆绑一生。
袁明珠不想草率的对待这桩婚姻,抛开感情不谈,她也想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不用去防备同床共枕之人。
至亲至疏夫妻,她想跟顾重阳做至亲。
而且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也抛不开,从出晋地起,两人的命运就纠葛在一起了。
像两株傍生的植物,想要剥离大约也会血肉模糊。
看到她沉默,顾重阳神色黯淡了一瞬,扯出个勉强的笑容。
笑着是怕吓着她,怕吓得她更不肯说实话。
“是不是有人吓唬你?别怕,告诉我我才好解决。”
只他不知道,这样笑着更吓人。
袁明珠觉得他这副模样大概就是狼外婆本婆,心说也就是她胆子大,换个人得吓坏了。
摇了摇头,头发摩擦着鸳鸯枕,发出细碎的声音。
顾重阳因为他的动作神情愈发黯淡,眯着的眼睛,是他狩猎时候惯用的神情。
袁明珠装作未觉,拉着他的衣袖,“有你在谁敢吓唬我啊?”
这话半真半假,却似乎取悦了顾重阳,让他大笑出声。
也让袁明珠更自信了些,顾重阳看着并不难哄。
好像跟大伯母家的小宝宝一样好哄。
嘟着嘴,“我怕你多想,就没敢告诉你……。”
至于为什么怕他多想,等她把顾宪派人过来的所作所为复述了一遍以后,顾重阳也就明白了。
也知道了她所担忧的,不敢跟他说的缘故。
顾重阳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眉头一皱,怒火一闪而逝。
若不是袁明珠离得近又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大概也发现不了。
顾重阳极力做到和蔼可亲又云淡风轻,哄她道:“顾宪送礼物跟你道谢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此顿了顿,大概是怕这样说了袁明珠下回真把顾宪送来的东西收下,忙又描补道:“不过我们跟那边关系势同水火,你拒绝他送来的东西也是对的,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送东西来安的什么心啊?万一送来的东西上做了手脚,着了他的道后悔莫及。”
顺便跟她列举了许多在物品上做手脚害人的例子。
袁明珠一脸的虚心受教,心里却在疯狂吐槽: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反正好像还都是你的理。
不过还别说,几年不见这人嘴皮子功夫厉害了,以前在柳树湾的时候,他可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整日走路都低着头,神色阴翳。
秦四狗媳妇还曾经说过他:抬头老婆低头汉,青头萝卜紫头蒜,这小子天天低着个头,看着就是个内心毒的,你们就养着他吧,迟早在他身上吃大亏。
虽然大壮娘这话挑拨的意味明显,但是民间确实有低头汉内心毒的说法。
顾重阳那时候也确实天天低着头。
袁明珠觉得让他回到安阳侯府这个决定是对的,如今的顾重阳昂首阔步,说话的时候侃侃而谈,成熟而稳重,早已经看不到昔日的影子。
倒不是说安阳侯府给了他自信,袁明珠觉得是跟安定侯府对峙的过程中他找到了自信。
他的骨子里就有来自于老安阳伯的好斗不服输。
袁明珠研究过老安阳伯的生平,老安阳伯是登瀛县的一户盐户,穷得叮当响,年岁老大还是光棍一条。
若不是那年发大水,盐池被冲毁,在官府规定的期限内没有上交足够的额盐,老安阳伯或许就会娶了邻村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儿子的王寡妇,然后再生几个自己的儿女,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
盐池被冲毁了,天气又持续阴雨没法晒盐。
屋漏偏遇连阴雨,官府还步步紧逼。
无法之下,老安阳伯只得铤而走险,带上之前家里剩下不多的盐,出门去碰碰运气。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
他们都没见过祖父,不过据跟祖父熟识的人讲,顾重阳不但长相肖似祖父,脾气性格也像,都是越战越勇型。
袁明珠拿欣赏的眼光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也感觉到了她眼神里的欣赏,悄悄挺了挺胸脯。
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知道为什么大公主私蓄兵马跟先太子一系不死不休吗?”
“为什么?”
袁明珠确实一直很纳闷,汉阳公主为何防范先太子一系至斯?不惜犯险私蓄兵马。
一般来说,女子的野心比之于男子要少许多,她们更更倾向于过安稳的生活。
大公主实在不像有那么大野心的人,而且她本身已经掌管了大昭半数兵马,额外再在武安府暗中蓄养这支兵马,有些多此一举。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合理。
顾重阳撩了撩她的刘海,“因为皇上的发妻,大公主的生母冯娘娘。”
气息喷在她的耳朵上,酥酥麻麻的。
“我一直在暗中追查祖父的死因,祖父的死因还没追查到,却意外获知当初先皇后给冯娘娘送过一张生子方子,
我们祖母听说有灵验的生子方,那时候她生下母亲就再无动静,心中着急,就也求了方子回来吃。”
袁明珠眼中的惊色遮掩不住。
冯娘娘没了,祖母李氏也没了,她们都吃了同一个生子的方子。
冯娘娘死了,先皇后成了最后的赢家,册封皇后,长子被封为储君,死后被俸入奉先殿。
大公主作为冯娘娘唯一的女儿,地位变得尴尬起来。
跟先太子一系的关系也变得微妙。
尤其大公主深得皇上信重,授予重兵,委以重任,几乎称得上手握半壁江山。
先太子一系若是跟她没有冯娘娘那件宿怨,待登基后慢慢收回兵权,依旧是君臣相合。
可惜没有这个若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再说先太子一系也不见得就怕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再拥兵自重也跟大位无缘。
袁明珠疑惑道:“先太子和……?”
问他先太子和先皇太孙之死跟汉阳公主有没有关系?
顾重阳摇摇头,“大公主只为自保,不会牵涉大位之争。”
袁明珠却对他这话不以为然,她若是处在汉阳公主这个位置上,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皇帝,管他大位谁做,让一个跟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人去做岂不是更好?
让一个对自己藏着恶意的人去坐,会是一把永远悬在头顶的利刃。
这么多年的权利倾轧,尤其是徵武三年的清平案,足以警醒她对先太子一系提高警惕。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感觉,没人会不在意。
汉阳公主若不是嗅到危机感,又何必冒险在武安府藏匿兵马?
“除非换人坐那个位置,不然如何放心?”
袁明珠大逆不道的言辞让顾重阳有些震撼。
他毕竟是这个朝代的土著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观念早就深入骨髓。
他最出格的想法也仅止于把顾舟拒之于顾氏祠堂门外,不让他进顾家的坟茔,让他即便死了也该跟谁合葬跟谁合葬,去跟大胡氏继续相亲相爱好了。
还好他们的声音足够低,外头的人应该听不到。
“而且……。”袁明珠继续说道,打断他的思绪。
583、子子孙孙无穷尽
顾重阳没想到她的话还有后续,下意识问:“而且什么。”
问完才决定她可能会说出更震撼的话来。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错,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就听袁明珠说道:“而且不换人的话汉阳公主养不养兵马,都已经注定败局,养兵马也只能推迟败局来到的时间,但是败露的时候,比不养兵马的结局得惨烈得多。”
顾重阳一直以来都觉得袁明珠对于父权夫权不当一回事,甚至可以称之为嗤之以鼻。
他以为是曾祖父母把她宠惯得这样,现在看她似乎把皇权也没当成一回事。
皇位的更迭在她眼中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像不吃米饭了改吃馒头一样自然。
虽然这话说得大逆不道,但是顾重阳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
不换储君,大公主的行为也是快渴死的人饮鸩止渴。
只不过喝的是慢性毒药,解了一时的渴,但最终也免不了走向穷途末路。
确实是,不换储君,大公主的处境是无解的,不蓄养私兵,新君登基也会忌惮她手握重兵。
跟新君有宿怨的大公主注定不会成为新君的心腹,只能是心腹大患。
可谓是利刃高悬灭门在即,只能养兵自救。
可养了兵也不是就高枕无忧,只会让人愈发忌惮。
除非大公主孤注一掷反了新君,不然只能是个死循环。
顾重阳感叹,先太子一系死绝了就解决这个难题了。
他也没把皇权当回事,所以也只揉揉袁明珠的脑袋,告诫她:“出去可别乱说。”
并未细究她养成这样藐视皇权的原因。
以为她跟他一样,是离皇权近了,看透了权利本质,没有了远观时候的敬畏。
离权利越近,就越发没有敬畏感,看到皇上,也无非就是个病歪歪的又恋栈权力的有点糊涂的老头。
那帮子皇子皇孙,跟乡下土财主家为争二亩土坷垃地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儿孙也没多少区别。
顾重阳凝神细想想,先太子和先皇太孙相继去世,谁下的手还真不好说。
应该说所有活着的皇子皇孙都有嫌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没人去关心死去的人,皇上都不敢也不愿意深究。
正想着,身边的人说话的声音变得像是在呓语。
再看袁明珠,她说着话眼皮子开始打架,渐渐变得安静,再之后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顾重阳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帮她把被子掖好,黑暗中眼神像孤狼一样闪着幽光。
她的小姑娘,是一颗落在沙砾中的珍珠,除非被沙砾掩盖住的时候看不到她的光芒,才不会被人觊觎。
而现在,海浪冲走了遮盖她的沙砾,暴露在众人面前的珍珠,吸引来的目光里,总会有些是不怀好意。
就像之前的胡庆祎,现在的顾宪。
想到那个像骷髅架子病痨鬼的胡庆祎,顾重阳觉得袁明珠肯定是想用什么法子像处理胡庆祎一样处理掉顾宪。
他不得不承认,若她的丈夫不是他的话,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确实很高明。
把人往怀里捞了捞,在黑暗里磨了磨牙。
这小东西,就这么对他没有信心?
这一夜袁明珠睡得不甚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没解决。
所以次日破天荒的早醒了一次。
顾重阳先醒的,醒了看看天色,发觉天色做不得准了,不过他对自己的习惯有信心,他醒来的时辰应该差别不大。
把袁明珠像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的胳膊拿下来,把翘在他身上的腿也搬下去。
这个过程中袁明珠只像是抗议一样哼唧了两声,之后就又安静下来。
就在顾重阳起身拿起衣裳准备穿,以为她还会跟前两日一样继续睡的时候,袁明珠揉揉眼睛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你起这么早呀?”
觉得他真是很辛苦。
顾重阳帮她把睡得挡住脸的头发捋了捋,“嗯,还早呢,你接着睡吧。”
两个人毕竟还是新婚,顾重阳的话让她不好意思了一丢丢。
嫁过来之前她娘可是交代了再三,让她不可再赖床,要在丈夫之前起床,要在丈夫上床之后再上床……。
她好像,似乎都没有做到。
支着胳膊看着他,“要我帮你穿吗?”
好容易早起一回,醒都醒了,就趁机伺候他一回吧,回头她娘要是问起来,她也是早起伺候过丈夫穿衣吃饭的人啊!
顾重阳不知道她这一会工夫里的想法复杂又深远,拒绝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你睡吧。”
有深远用意的袁明珠:……
感觉她似乎有些失望,顾重阳试探道:“要不你帮帮我。”
袁明珠一脸跃跃欲试地坐起来。
于是,顾重阳先伺候着她把衣裳穿了,才在她的帮助下穿着衣裳。
进来伺候的下人低着头站在一旁当自己是立柱一样,心想:亏着屋里还算暖和,不然这么折腾一番,两个人都得着凉。
应该是烧地暖的下人已经添了火,屋里温度已经升了起来。
袁明珠觉得伺候顾重阳穿衣是件新鲜事,帮他系着腰带。
顾重阳支棱着两条胳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校场看看?”
袁明珠看看外头厚厚的雪,点点头,“好啊!我们去堆个雪人吧,春盛他们堆的雪人太小了。”
对他的提议很赞同,兴致勃勃。
下了一夜,雪已经停了,不过风过处还会吹落纷纷扬扬的雪花,看着就跟还在下着雪似的。
郑妈妈那边接到信知道要去校场,看着还没有清扫积雪的院落,问:“这么早?”
时辰太早又阴天的缘故,也看不出来太阳从哪边出来。
不过不管太阳从哪边出来,该准备的还得准备。
跟世子去校场不同,夫人出门要准备的物件得多许多。
都是惯常备着的,郑妈妈一样样安排着。
“观音兜,帷帽……。”
“手炉呢,拿过来给夫人揣着。”
“再去传个肩與来,火盆呢……。”
顾重阳早拉着袁明珠走远了,郑妈妈只能带着一堆仆妇追过去。
惟志院的人看着呼啦啦一群人过去,纷纷探看出了什么事。
不仅惟志院,主院通往校场的角门的看门人也察觉了今天人比往日更多。
校场里多了一抹艳色,还是很容易察觉到不同的。
上头吩咐过让密切关注隔壁的动静,看门人不敢怠慢,马上把消息汇报上去。
因为带着袁明珠,顾重阳怕她摔了,也没敢骑马,只练了一趟拳,就让人拿了弓箭过来。
看了一会他练拳的袁明珠很快就没了兴趣,带着她的人到一边玩雪去了。
以往已经看多了他练拳,袁明珠觉得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下面该是什么动作,觉得枯燥又乏味。
远眺远方的树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目测校场这片地比之前头两处宅院也差不多大。
京城寸土寸金,皇城内更是,老安阳伯能在寸土寸金只地置这么大一片地,不仅给儿女的准备好了,还给子孙后代留足了余地,就不仅是眼光独到了。
他应该是打算着子子孙孙无穷尽。
袁明珠看着眼前的一切感慨万千,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顾家祖父也是一片慈心,可这些差点就被一个白眼狼给毁了。
她看向主院那边,从这里能看到后院的凉亭和屋顶。
住在那里的那些人鹊巢鸠占得心安理得,也难怪顾重阳打算将顾舟带着他们一起扫地出门。
她蹲下来抓了一把雪,看着跟来的人忙碌的地堆着雪人。
手中的雪被她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细嫩的手指因为寒冷被冻出一层淡粉色。
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骤然清明,想起来压在她心里让她睡得不踏实的究竟是什么事了。
她把顾宪使人过来给她送礼物的事情坦白了,可顾重阳还是没明确答复她的计策能不能行,还没有答应让她借机回箭子巷小住一些时日。
这人太狡诈了,如此恶徒,太可恶了。
难怪跟她扯那些有的没的,把她的注意力绕远,让她忘记之前的话题。
想到这些,袁明珠回头寻找顾重阳的身影。
看到他正背对着她,在校场中放置箭靶的地方习射。
心头火起,跑到离他近点的地方,一扬手,手中的雪球朝他扔过去。
“咻”
雪球被她团得结实,说是雪球,实际跟冰球差不多结实。
破开空气直奔顾重阳的后脑勺去了。
袁明珠只是想泄愤啊,她可没打算谋杀亲夫,看到雪球不偏不斜砸去的位置,她吓得捂住眼睛。
说来话长,实际等袁明珠发现雪球的去向的时候,提醒都来不及了。
顾重阳就听到一声带着懊恼的惊呼,“噢!”
接着就感觉到一股疾风破空袭来。
袁明珠后悔不该这么任性了,她不知道自己就这么随手一扔,就会准头这么准。
那么硬的一个冰疙瘩,她又使足了力气,这么砸上去,不得砸出好歹啊?
吓得都不敢睁开眼睛了。
也正因为她不敢睁开眼睛,没看到紧急关头,顾重阳靠着他敏锐的感知力,猛然间把头偏了一下。
雪球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落在他身前的空地上,摔成四分五裂。
几乎是同时,他手中的箭离弦,
“咻”
正中靶心!
在箭靶上几不可查的晃动了一瞬,然后归于静止。
整个校场都静止了。
袁家跟来的仆从是因为夫人突然袭击世子,还是背后偷袭。
他们都听闻过世子原本是袁家的仆人,年幼的时候曾躲在他们家避难。
更有人听说过他们家小姐以前很跋扈,对着世子非打即骂。
听说是一回事,大家更多的是当个奇闻异事,远没有亲眼目睹来的冲击大。
他们看看夫人,在看看世子,不止今日这事该如何了局。
顾重阳带来的仆从也都呆愣住了,他们是因为没有料到受到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世子的心态依旧能如此之稳。
若不是正中靶心的箭还在靶子上插着,都让人无法置信。
他们都是安阳侯府的家将,本身就擅骑射。
以强者为尊!
若是以前他们追随世子,追求的无非就是一份光鲜的前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脱了奴籍,能混个封妻荫子也说不定。
以前总得来说还是带着几分功利,此时看向世子的眼神里都是崇敬。
顾重阳在这一片安静中转身,看到袁明珠正嘟着嘴巴看着他。
他这个被袭击的还没有怎么着呢,这个袭击人的倒是先委屈上了。
顾重阳无奈的想着: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还未意识到诡计已经被看穿了,把手中的弓递给身旁的人,往袁明珠那边走过去。
他刚一定,袁家跟来的仆从们也动了。
有些人直接挡在袁明珠身前。
校场上的气氛再次变了,陷入死寂一般。
顾重阳顿住脚步,冲着袁明珠笑了笑,笑容里尽是揶揄。
袁明珠忙冲着她的人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去。
这里是安阳侯府的校场,是顾重阳的主场,别说他不会这么着她,就是想怎么着她,她带来的这些人也抵挡不住。
她可是看到了,旁边的这些家将,个个都像是出鞘的利剑,不是她带来的这些人可比的。
不是她涨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双方真的起了龃龉,她的人真扛不过对方。
袁明珠的举动让顾重阳的唇角微不可察的挑起个弧度。
不过也未继续往她那边去,只伸手把弓接回去。
顾重阳先是伸手拿了弓,再然后拿了箭。
箭搭在弦上。
他的举动让围观的人面色微变,以为他是要射向夫人或是夫人的人。
众人的心里,夫人固然不对,但是毕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能打一顿就了结的事,用箭射死就有些过了。
但顾重阳平日积威甚重,没人敢出面阻止,箭离开弦,疾射而出。
等箭射出,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都猜错了。
箭所射中的,是原本躲在一个校场边那堆石锁后头的一个人。
那人应该是主院那边的人,应该躲在石锁后头不短时间了,他们都没有发觉,还是世子发现了不对。
那人应该是察觉了被发现了,起身欲逃跑的时候被射中。
箭射中他的后脚跟,把他钉在原地的同时,血染红他脚下洁白的雪。
不过人伤得不重。
他所伤的部位,震慑的作用更大,大于实际受的伤。
顾重阳扬声道:“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下次再如此鬼鬼祟祟,杀无赦。”
来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逃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584、远嫁
“杀无赦。”
三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感觉周遭的温度降陡降,冷得好像血液都凝固了一样。
袁明珠也察觉了。
担忧的隔空与顾重阳对视,一瞬间里,她仿佛看到他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不过他马上对他露出笑颜,温声问她:“饿不饿?我们马上就回去。”
袁明珠走上前去,“不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站到他身边看他习射。
周围的人看到两个人有问有答有来有往,马上把发生的一切忘了。
惟志院跟主院的对峙早已成为常态。
袁明珠之前的偷袭他们也忘了,自动把那一幕归于新婚夫妇的情趣。
一支又一支箭离弦而出,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站在顾重阳身后的袁明珠,能清晰的听到弓弦发出的“嗡嗡”声。
顾重阳很快把今天要习射的量射完,吩咐随扈的人:“你们接着练。”
领着袁明珠回前院:“外头太冷了,我们先回去。”
身后的人听到世子问夫人:“想吃什么?让人先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准备,……。”
声音渐行渐远。
没有人察觉顾重阳的异常,只有负责从靶子上把箭取下来的人,看到木质箭靶上因射箭的人力道太大而透靶而出的箭,颇费了些工夫才把箭清理干净。
一路回正房,袁明珠不听转头看顾重阳的侧颜。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方正的脸型,莫名显得神情严肃。
她侧头看的次数多了,顾重阳也有所感,扭头问她:“怎么了?”
伸手拉住她,“看着路,别摔倒了。”
路上的雪虽然清扫干净了,可还是湿滑。
袁明珠一只手被他拉着,一只手抱着手炉,嘴巴慢慢嘟起来,脚步也变得慢吞吞的。
顾宪使人来给她送礼物这事,顾重阳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在意。
他昨晚上说的云淡风轻的,她都差点被骗过去了,闹了半天只是避重就轻。
她磨磨唧唧的模样顾重阳不可能没有察觉,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配合着她放慢步伐。
回正房的路活生生被拉长了一倍。
回到正房,两个人依次去净房洗漱,又换了宽松的衣裳。
春桐端了连盏热茶进来,郑妈妈端了一盏给袁明珠。
本来指望她端给世子的,结果她接了过去自己就吃起来。
郑妈妈掩住微微傻住的表情,只得端了另外一盏给世子。
郑妈妈:……。
心累啊!这俩活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这脸翻的,比翻书还快。
还好世子把茶碗接过去,并未说什么。
顾重阳喝了一口茶,看到夏溪拎了食盒进来,吩咐道:“放那吧,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春桐和夏溪都抬头看郑妈妈。
郑妈妈往门的发现使了个眼色,带着她们出去了。
她们身后,响起瓷器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
凭着她们对自家小姐的了解,用小拇脚指头想,摆饭的人也不可能是小姐。
郑妈妈暗自嘀咕一声:这活祖宗啊!
盘算着是不是该给大少爷送个信去,让大少爷管管小姐。
这样动不动就给姑爷甩脸子,一回两回的姑爷愿意宠着,次数多了怕是姑爷就厌烦了。
这样想着,郑妈妈就召了春生进来,嘱咐了一番,又让人收拾了些药材让他带去箭子巷。
安排了车门和护卫跟随。
屋里,顾重阳把碗碟摆了,把一双包银象牙箸塞到袁明珠手里,“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
惹得袁明珠笑着瞥了他一眼。
这一笑就不好再继续板着脸,袁明珠接过筷子,夹了一个蒸糕泄愤一样咬了一口。
又甜又糯,咬一口口颊留香。
这蒸糕是袁明珠现代那一世家乡的做法,糯米面里包上芝麻糖,在锅里烙成拳头大小的饼。
一般都是冬天吃。
天冷耐存放,做一次可以吃很长时间。
想吃的时候上锅蒸一下,趁热吃。
因为是半熟的成品,想吃了加工起来又快又方便,也可以蒸米饭快熟的时候放进去,跟米饭一起出锅,十分方便。
难得吃上儿时的味道,看到蒸糕摆上桌眼睛就黏上去了一般。
顾重阳看到她吃得美滋滋的,也夹了一个。
糯米面不易克化,袁明珠吃了一个就停住,眼神不善的盯着顾重阳。
顾重阳慢条斯理地吃着蒸糕,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袁明珠一把将他手中的蒸糕夺下来,团吧团吧塞自己嘴里,挑衅地看他。
顾重阳:“哎呀,我本来打算采用你的计谋的,一下子把主院的人都装进去,……。”
看她一眼,吹一口,然后喝一口碧粳米粥。
那一眼的意思:你惹我生气了,我改主意了,快来哄哄我,我高兴了或许就又改变主意了。
袁明珠的大眼睛眨了眨。
她才不相信顾重阳的主意会改得这么轻易。
“哼”,娇纵的哼了一声,她才不上当呢!
顾重阳就知道她不好糊弄,“好了,都照你说的办,把你撵回娘家去。”
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粥里,“喝点粥,养胃。”
看她低头喝粥,又说:“这事宜早不宜迟,你去过曹国公府十一小姐的及笄礼就施行。”
“我召集人商讨一下,把这事做得不留破绽。”
而且顾宪一死,安定侯府肯定得疯狂反扑,得做好防范措施。
袁明珠扶着他的手:“顾宪现在不能死。”
小不忍则乱大谋,顾宪不死,安定侯府和大胡氏留着念想,他们图谋的大事还未成,做事总要留下一些余地,顾宪若是死了,安定侯府还罢了,大胡氏肯定得跟他们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除非我们有把握把他们一锅端了,不然时机还未到。”
顾重阳挤出个笑容:“我知道。”
袁明珠盯着他的眼睛:“答应我,暂且留他一条狗命。”
大胡氏要对付也只会对付顾重阳,她还不值得大胡氏动手,她身后的妍玉春更是她的保命符。
顾重阳吞咽了一口空气,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嗯!”
袁明珠扑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咱们是细瓷,跟他们那些瓦砾碰不值得。”
“嗯,不值得。”
他的小姑娘,为了劝阻他,美人计都使上了。
顾宪早晚是他瓮中之鳖,他那脑袋就暂且在他脖子上再多寄存一些时日好了。
顾重阳召集了人手商讨此事,春生则带着礼物进了箭子巷袁家的大门。
袁季驹在家,出来见了他。
待晚间袁伯驹他们回来,兄弟几个聚在一起讨论这事该怎么办。
最终决定等修沐日,由袁伯驹去安阳侯府看看。
袁少驹:“大哥你说说小妹,别总欺负人家复生。”
袁明珠欺负顾重阳,已经在他的认识里根深蒂固了。
袁伯驹喝道:“休得胡说。”
就是小妹欺负顾复生,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这话也不能从娘家人的嘴里说出来。
不然传出去,以后小两口有什么摩擦,无论是谁的错,外人总会认为是他们小妹的错。
等顾重阳去了外院,郑妈妈就把派春生去箭子巷的事情说了。
没敢说让春生给舅爷带话的事,只说让春生给大少奶奶带些药材送去。
袁明珠也没在意,只嘱咐她把要回娘家需要的东西先收拾着。
把郑妈妈唬得一愣。
劝道:“牙齿跟舌头还近呢,那牙不是还有咬舌头的时候,两口子哪有不拌嘴的,还能一吵架就回娘家啊!”
袁明珠:……
跟她小声说了原委。
“我回什么娘家,他惹我生气我揍他。”说着还捏紧了拳头。
活脱脱一个女土匪样。
让郑妈妈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怕走漏消息让人看出端倪,郑妈妈也不敢大肆收拾行装,只把需要带的捡出来放到显眼的地方。
待到了跟龚夫人约好的那日,龚夫人坐着马车过来跟她汇合。
袁明珠让人请了她去花厅喝茶等她,自己忙换了出行的衣裳。
出门上了龚夫人的马车,看到龚夫人一脸笑意,“什么喜事啊您这么高兴?”
“我们家大少爷,知道我跟你约好去买首饰,提出说护送我们。”
她自打进了龚家的门,这后母做得小心翼翼百般讨好,总算是苦心没白费。
袁明珠上车的时候没在意看,就看到一个穿铁锈红斗篷的人站在车马旁边跟她颔首算是见礼。
撩了车帘往往看了看,果然是龚家大少爷不假。
想起来之前顾重阳说的找个人陪着她们,龚琪应该是应顾重阳所托陪着她们。
看到龚夫人一脸喜色,说着话嘴唇都激动得抖,解释的话就咽了下去。
附和道:“你是他母亲,进了腊月学里也没事,他护送你出趟门还不是应该的?也是你素人待他跟亲子一般,人心换人心。”
龚夫人:“也是这孩子比旁人仁义。”
袁明珠又说了曹国公府也给她下了帖子,“我们也结伴去曹国公府。”
投桃报李,袁明珠决定回头跟顾重阳说说,让他拜托龚琪再护送她们一趟。
龚夫人看着她一团孩子气却说着大人话,办着大人事,也觉得她不容易,“好啊,我正说没人跟我一起去呢!”
说起曹国公府的十一小姐,“说是亲事已经定下了,老国公做主定的,要远嫁,他们家老夫人打小在身边养着的,十分心疼,
这些日子跟老国公置着气呢,世子和夫人也受到迁怒,……。”
袁明珠对京城的了解仅限于之前做的调查,她做的调查都带着指向性,都是跟安阳侯府和安定侯府有关的人和事。
这位十一小姐不在她调查的范围内。
她听着也没有什么感触。
只说:“即是老国公定下的,那就是联姻,对方的家世定然也不能低了,至少也是门当户对,或是青年才俊。”
又说:“联姻的话,国公府肯定慎重对待,给她的嫁妆也不会简薄了,也不是全无好处。”
国公府门第高,肯定不会拿女儿换好处,也丢不起那人。
龚夫人也觉得她说的对,“可不就是这样嘛。”
“当初我爹给我定下这门亲事,也是给了丰厚的嫁妆。”
想想袁明珠的嫁妆之丰厚,冲着她笑了笑。
袁明珠扭头看看窗外,装作不懂她是什么意思,“还有多远?”
龚夫人正觉尴尬,听她问,忙从车窗缝隙往外看一眼,“拐过去就到了。”
待到了首饰铺子,袁明珠看了一圈也没有能看得上眼的,家里和顾重阳之前给她添置的那些,哪一件拿出来都比这铺子里的精美。
只随手拿了两件普通的,以后也能拿来赏人。
铺子里的伙计有心想劝她买两件贵重的,一抬头看到她发间珍珠发箍上拇指大的八颗大珍珠,又大又均匀,劝说的话就咽了回去。
她们铺子里都是年前上的新品,品相也跟这位夫人的饰品没法比。
待人走了,伙计互相打听这位夫人是哪家的。
“不认识,看着面生。”
“看那长相,不会是哪家的外室或是如夫人吧?”
“应该不是吧?跟着龚家夫人一起来的,龚夫人还不至于自跌身份跟个小妾混到一起。”
“也说不好,如今京城里来了那么多皇子皇孙,若是哪个的外室或是如夫人,也保不齐龚夫人上赶着。”
管事的进来,“胡说什么,那是安阳侯府新娶的世子夫人,再让我听到谁胡说八道就辞退她。”
众人做鸟兽散。
袁明珠不知道她出门一趟,容貌和装束就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
她回到家就找去曹国公府赴宴的首饰衣裳。
顾重阳这两日一直在跟下属敲定那个设计收拾主院人的细节。
“那个筠娘,回头给她个机会接近夫人,她肯定会怂恿夫人跟主院那边多走动,大概会打着孝道的旗号让夫人违背我的命令去给胡氏请安,博一个孝顺的名声。”
“这个人好解决,到时候安排我听个正着,一怒之下把人捆了卖了就行。”
“斩草除根,这些安定侯府安排过来的爪牙,抓到一个就彻底清理干净,过江的时候直接沉到江底吧。”
下属:“是。”
觉得世子做事果决,不妇人之仁。
这种安插进来的探子都狡猾异常,捆了卖掉说不定他们还会巧舌如簧脱身回来,换个地方还是跟他们为敌,不如直接清理掉一劳永逸。
只是他们不知道,顾重阳之所以做此决定,都是不能弄死顾宪,只能迁怒。
这次清理的人,获罪都更重一分。
585、以貌取人
袁明珠本来打算把筠娘卖去黑矿井。
到了顾重阳这儿,直接变成过江的时候沉到江底。
曲先生捋着胡须不住点头。
“做人不狠,地位不稳”,对两人的手腕极为赞赏。
这对小夫妻,越来越杀伐果决了,非常好。
旁边的谋士歪头跟曲先生交谈道:“就怕世子夫人年轻心肠软,妇人之仁,纵虎归山。”
曲先生:……
睨着这位,内心咆哮。
是什么让你觉得袁氏会心肠软?会妇人之仁?
想着当初在袁明珠手里吃过的亏,看着新来的这位同僚,想给他一个老父亲般的忠告,想提醒他一声不要以貌取人。
不管正向还是反向的,以貌取人都是不对的。
就袁氏那样的女子,不能以年龄做判断,长相更是能蒙蔽人。
曾经的经历,让曲自鸾在心里泪流满面。
对自己曾经的以貌取人深恶痛绝,后悔不已。
不过到底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曲先生说的比较含蓄,“世子夫人虽年少,却极为有主见,比之一般妇人见识不凡。”
他若不说比一般妇人见识不凡,这人许还能听进去一些他的劝告。
这人极看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就是依附着男人的蛀虫,不事生产不劳而获,见识浅薄。
觉得曲先生说的见识不凡肯定也是矬子里面拔将军,不足挂齿。
不以为然道:“那还行吧!”
曲先生看他的神色语气,就知道他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告。
犹豫了一下,想到此人背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没再多言。
这人姓黄,名久茗字春华,是沈姨娘荐来的,虽然也是侯爷派回来辅佐世子的,但毕竟跟他们还不完全相同。
不是同路人,忌交浅言深。
黄久茗看着说话说半句留半句的曲自鸾,也偷偷在心里鄙视了他一番,觉得这人名不符实。
亏得沈姨娘来之前还把这人夸得个天花乱坠,原来也不过如此。
马屁倒是拍得不错,不过拍一个妇人的马屁有什么用?
沈姨娘也是妇人见识,估计也是被吹捧一番就觉得此人胸有丘壑,被这种滥竽充数之人哄骗了还不自知。
鄙视了曲自鸾一番,顺带把推荐他的沈姨娘也鄙视了。
疑似被拍了马屁的袁明珠正在挑去曹国公府要穿的衣裳。
她衣裳多。
衣裳布料可以作为货币流通,如今女子的嫁妆就是衣裳首饰为主,再丰厚些的还有田地铺子。
女子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裳,袁明珠看着满满几大箱衣裳,还是觉得没有合适的。
因为是新嫁娘,她的衣裳以色泽艳丽华贵为主。
但是及笄礼那样的场合,她若是穿着太华贵的话,总有喧宾夺主之嫌。
你一个客人,打扮得比正主还漂亮,来砸场子的吗?
顾重阳安排好前头的事回到正房的时候,就看到屋子里到处摆的都是衣裳首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看到他进来,袁明珠忙吩咐春桐把圈椅上的衣裳拿开给他腾出一个坐的地方。
顾重阳:“这是干嘛呢?”
雪还没化完呢,肯定不是把衣裳拿出来晒。
袁明珠看着满屋子的衣裳,“想找一件穿去曹国公府的衣裳,没有一件合适的。”
顾重阳拿起他身边的一件织金马面裙,“这不都挺好看吗?你穿什么都好看。”
他媳妇长得好看,就是穿上荆钗布衣都好看,在他看来根本不用担心穿什么。
无心的赞美才更让人喜欢,他的话取悦了袁明珠主仆。
春桐她们抿嘴偷笑。
郑妈妈凑趣道:“奴婢就说这件裙子挺好吧,看看,世子都说好。”
随手就近拿起一条裙子的顾重阳:……
随手拿的也不敢说是随手拿的,“这条裙子是挺好。”
郑妈妈接着劝道:“夫人您还是新妇,穿得艳丽些大家也都能理解,反倒是穿得太素净了,落了世子的脸面。”
顾重阳虽然不觉得一身衣裳就能落了他的脸面,还是拍板道:“就穿这件吧,好看。”
总算是把穿什么衣裳定了下来。
众人一起,把一屋子乱糟糟的给收拾妥当,顾重阳才端上一盏热茶吃。
把屋里的人都遣了下去,顾重阳端了茶递给袁明珠,“没有合意的衣裳,就让针线上的人赶坐几件好了,也值当的犯愁。”
意有所指。
袁明珠喝着茶沉思片刻道:“嗯,是该让针线上的人干点活了。”
两人议定给针线上的筠娘制造点机会的事,然后一起吃了晚饭,一夜无话。
次日早起,袁明珠也没敢赖床,起了个大早。
陪着顾重阳吃了早饭把人送出门,把管事们叫了进来回了事,该定夺的事情定夺了,该发的对牌发了。
这些管事还挺纳闷,拉着春桐她们打听:“怎么今日夫人理事这么早?是不是以后都这么早?”
春桐板着脸:“主子的事别瞎打听,让你们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些管事忙诺诺应是。
怎么也猜不到每日夫人召见他们晚是因为要睡懒觉。
昨日那件衣裳已经熨烫好熏了香,袁明珠换了,叫了夏溪进来梳头。
“梳个飞仙髻好了。”
她年纪小,选的衣裳又华贵艳丽,若是发髻太老成了也不搭。
夏溪应了是开始梳头。
外头人回禀:“夫人,针线房的管事的来了。”
袁明珠看着镜子里模糊昏黄的人影,“让她进来吧。”
她只能召见针线房的管事,那个筠娘能不能买通管事走到她面前来就不归她管了。
她若是这点手段都没有,也混不到今天。
能把当年的常平王府温家的大小姐,忠义伯府的正头伯夫人支到武安府去,就是事出有因,她的能耐也不容小觑。
无论是作为狩猎者还是被狩猎者,大家一起张网好了,只看谁技高一筹。
针线房的管事进门以后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只纤白细嫩的葱白玉指拿着一支如意祥云簪把玩着。
另一只手放在织金马面裙上,裙摆上盛开着富贵吉祥花,花开昳丽繁复。
管事妈妈咂摸了一下,就这一条裙子,她们针线房的人没有一个敢上手做的。
织金的料子贵重,若是一个不好裁剪坏了,卖了他们一家老少也赔不起。
心里有些忐忑,后悔没把邱婆子带来。
袁明珠没有转身,看着镜子里略显佝偻的人影道:“我打娘家过来的时候,家里只给做了颜色鲜亮的衣裳,我想着以后总少不得要出去参加些红白喜事,
把你叫来就是想让你给参谋参谋,做几件适合出门的衣裳。”
惟志院的针线房就是个空架子。
原本府里就一个正经主子,顾重阳又是个省事的主,恨不得同样的衣裳做他个七八件。
天天跟没换洗衣裳似的。
管事的心虚,吱吱呜呜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道道来。
袁明珠也不为难她,说:“你先回去想想,想好了该做什么样式和颜色面料再来回我。”
管事的忙应道:“是。”
装作镇定的出了门,逃也似的跑了。
春桐撩了帘子进来,“这位妈妈倒是腿脚利索,跑得还挺快。”
说起正事:“马车已经备好了。”
收拾着要带着的包袱。
春荞也拎着个包袱进来,把包袱递给春桐。
“你跟着出门,眼头灵活点,遇着那不长眼想踩着我们家夫人显摆她能耐的,不用跟她客气,更别等着夫人去跟人家斗嘴。”
她今日来癸水,不好跟着出门,只能多叮嘱春桐她们几句。
春桐笑道:“知道了姐姐,你都嘱咐多少遍了,我都会背了,哪里会有那么多不长眼的人啊,就是有,国公府的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呢,谁敢触她霉头?”
春桐的话是郑妈妈叮嘱袁明珠的时候,袁明珠说的。
春荞指着她的额头,“就你嘴巴利,可别是个窝里横。”
春桐噘嘴道:“就是我不行,不还有龚夫人呢吗,世子把夫人交给她带着,她还能由着别人欺负夫人不成啊?”
这番话说的,袁明珠都对她刮目相看。
正说曹操呢曹操就到了,外头禀报:“龚参将家夫人和大少爷到了。”
几个丫头忙把话头打住。
袁明珠领着人到二门迎接,在垂花门外把人迎进来,正房奉茶。
这是龚夫人第一次来惟志院的正房,上次匆匆来去,只在花厅待着等了袁明珠一小会。
一路携着袁明珠的手指点着惟志院的建筑,“跟安阳侯府那边房屋格局几乎一模一样,难怪听老人讲你们家老伯爷会过日子。”
袁明珠笑了笑,“是啊,祖父置下大笔家业。”
只说置下大笔家业。
龚夫人也笑了笑,笑容里似乎有所意味。
老安阳伯曾经是乱世中崛起的一方诸侯,若是一开始就追随今上,建国时定然是一个异姓王。
不过虽然只封了个伯爵,但他积累的财富是所有有爵之家里最多的。
对一对儿女,老伯爷可谓是不偏不倚,从这两处格局相同的宅院就能看出一二。
这么多家财,最终却没惠及子孙,不仅没惠及子孙,还差点成了一对儿女的索命符。
就连爵位,也差点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京城上下对顾舟的评价并不好。
但随着顾重阳的回归,世子之位也重回顾家子孙之手,外头对顾舟的评价又变好了。
龚夫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试探似的问道:“如今你们府里的中馈谁主持?侯夫人辛苦这么些年了,也该让她享享清福了。”
袁明珠:“我都听世子的。”
龚夫人:“是啊,是该多听听世子的。”
换了话题,说起袁明珠身上穿的织金小袄和裙子。
“这是秋仙阁的料子吧?”
小心翼翼拿手去抚摸了一下。
江南的秋仙阁,织造各类高档面料。
不知是出产量确实少,还是要做个供不应求的样子,秋仙阁的高端面料万金难求。
而且他家的高端面料每种花色出品都有限,不会跟人撞衫,更是让人趋之若鹜。
袁明珠答道:“嗯,确是秋仙阁的料子,我娘家的妍玉春,包装盒所用的织锦也是秋仙阁所供,我家曾祖父就拜托他家的管事给匀了一匹,
如今织金料子也不如何稀罕,也就是秋仙阁的花色新鲜些,多受追捧,其他像纤云坊,花容阁去了就能买到。”
龚夫人也深以为然。
故戎朝后期奢靡之风盛行,织金工艺在那时发展到巅峰时期。
昭朝新立之初,今上反对奢侈浪费,提倡节俭,像暖棚和织金这些奢侈物件都被抵制。
近年来奢侈之风再有抬头之势,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皇上对朝政的把控已大不如前。
两人到了正房奉了茶,说起此行需要注意的事项。
龚琪还在花厅那边由管事作陪,因此她们也没多说闲话,收拾了一番就出发了。
她们到的时候,国公府的客人正陆续到来。
看到她这个新面孔,都互相打听,“这是谁呀?”
也有认亲那日见过她的,跟旁边的人说明她是哪个。
其实只看稚嫩的面孔和妇人的装扮,有些人也大概猜到她的来历了。
看着她身边熟面孔的龚夫人,有些跟龚夫人相熟的人就聚了过来,借着跟龚夫人搭话,近距离观察她。
袁明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跟在龚夫人身旁,大方的接受着来自各方的打量。
有人看过来,她就微笑颔首。
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回她一个笑容以后就把目光收回去。
不过对她的观感不错。
觉得这小媳妇虽然看着娇娇弱弱的,却不卑不亢。
漂亮的皮相总是占尽优势,娇弱又漂亮的小姑娘博得了大娘大婶们的眼缘,第一眼的印象就有好感。
谈话就特意给她递了话题,带着她参与进来。
带着仆妇在她们身后下车的汉阳公主和朝安公主看到她如鱼得水的模样,互相换了个眼神。
大家看到两位公主的銮驾,也都围了过去,跟二位公主见礼。
袁明珠也随着众位夫人,上前行礼。
龚夫人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对公主出席许家十一小姐的及笄礼诧异。
低声给她解惑道:“他们家十一小姐打小就抱到老夫人身边教养,十分得老夫人看重,这回老国公背着她给十一小姐定的亲事,老夫人憋着一口气呢……。”
袁明珠了许老夫人的想法,眼珠子一样打小疼到大的姑娘被瞒着她安排了不能拒绝的亲事,可不是得打擂台啊。
袁明珠一边听着龚夫人的介绍,眼睛一直观察着汉阳公主。
许多年未见了,也不知公主还能不能记得她。
她在心里思量着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公主才合适。
没料到会这么早就遇到公主,见面的场景她还未考虑好。
不过好像她考虑过也没有用,还是得看公主的态度。
586、相逢
袁明珠并不知道两位公主已经注意到了她,安静地站在人群后头关注着她们,猜测着公主会做出什么样举动。
两家一直暗地里往来,并没有暴露在对手眼中。
如果可能大公主应该也想继续掩藏双方的关系。
但是,袁家当初跟公主府的交往早已落入大家眼中。
此时若是刻意保持距离,不仅起不到掩藏关系的目的,反而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掩藏关系是上上之选,那么继续跟她来往,借着女眷交往的幌子掩盖真实的关系则是上选。
这样想着,袁明珠就眼光灼灼的往汉阳公主看过去。
有人也察觉了她看向大公主的神色不对。
不管是知道当初两家来往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在心里鄙夷了她一番,觉得她这是想攀附大公主。
作为大昭朝最有权势的女人,汉阳公主是所有人想要攀附的对象。
别说是生活在内院的女人们,就是朝堂上的爷们们,走通了大公主的路子也注定事半功倍。
就比如朝安公主的几个儿子。
朝安公主的几个儿子都有些平庸,忠厚有余能力不足。
朝安公主的生母卑微,她在皇上跟前也没太有圣宠。
为几个儿子请封恩荫都是托了汉阳公主。
就因为交好汉阳公主,儿孙们的前程都不用愁了。
还有户部尚书秦九皋和工部尚书杨国魁,在前些年的移民中跟汉阳公主合作,不仅赢得了政绩,还借机拔除了许多胡维昆的势力。
武安府洪家,就是被拔除的其中之一。
朝中格局经过那次的洗牌,彻底改变,结束了朝中胡相一家独大的局面。
虽然那次的震荡之后胡相联合一帮拥趸上书诋毁汉阳公主“牝鸡司晨”,汉阳公主无奈避其锋芒。
但是知情人都知道,汉阳公主虽然深居简出,但是朝堂上诸多事务隐约还是她的手笔。
出身高贵又实权在握,可不是谁都想跟她交好。
汉阳公主身边向来不缺想巴结她的人。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边也只有朝安公主能让她正眼相看。
想凑上去的人不少,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在场的人几乎已经预见到安阳侯世子的这个小媳妇撞的一头包的情形了。
有些人的唇角就露出讥讽的冷嘲。
甚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优越感,悄悄议论道:“她就是硬塞给安阳侯世子的那个女人吧?到底是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
说是悄悄议论,实际后头那句话声音提高了,足够让一圈人都听清楚。
说着话还扭头拿胳膊捣着站在她旁边的人,提醒对方看袁明珠的眼神,“快看,快看。”
她旁边站着的女人一把将她的胳膊推开,不仅推开了她,还顺势站得离她远一些。
站在她身边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避开她,以示跟她不熟,免得被她连累。
这女人也察觉了不对,扭头再看,汉阳公主正伸出涂着蔻丹的手,对袁明珠说:“几年不见,小明珠都长成大姑娘了,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女人楞在当场,呆若木鸡。
想不明白为何事情没照着她的预想发展,一向高贵冷漠的汉阳公主,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慈祥和蔼了?
跟她一样没反应过来愣住的人还有龚夫人。
龚夫人就站在袁明珠身边,所谓灯下黑,她一开始都没发现袁明珠神色不对,还是看到忠义伯家的小儿媳妇侯氏斜着眼往她们这边瞟的时候才察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先伸手攥住复生媳妇的胳膊,侯氏就吧啦吧啦说开了。
她是受了安阳侯世子所托陪着袁氏,照看袁氏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回头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顾复生那个犟驴脾气,不得连她一起埋怨。
龚夫人也算是八面玲珑,攥住袁明珠的胳膊先阻止她乱看,然后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挡着别人看向她的目光。
接着开口回道:“你倒是懂,就是你家里人没教你……。”
后面的话被汉阳公主的举动给惊得,都忘记说了,挺机灵个人,就木愣愣地呆立在当场了。
龚参将地位仅次于总兵,而且在外也独掌一方兵权,但是放到贵人扎堆的京城里就不够看了。
之前袁明珠为了迁就她的身份,也随着她站在外围。
现在袁明珠被大公主的人拉到身边去了,就显得孤零零的了。
她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呢!
既为袁明珠能获得大公主的青眼高兴,又担心她当着公主的面跟人对骂,会给大公主落下坏印象。
她不怕戚家的小儿媳妇,大家都是站在外围的人,那女人若是站得靠里也看不到她们这边了。
而且骂都骂了,后悔也于事无补。
现在该做的是补救,别让戚家那边恶人先告状,戚家小儿媳妇之所以出声,还不是打的踩着她们在大公主面前博取好感的主意?
她现在就一个想法,不能让她的小人之心得逞,不能让她踩着她们上位。
她慌乱地回头,在人群里搜索继子的身影。
只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龚琪不会在妇人这么多的场合多停留。
没看到继子,龚夫人一边低声遣了身边的丫鬟去寻找他,一边关注着袁明珠那边的情况。
汉阳公主携着袁明珠的手,“怪冷的,别围在这儿了,先进去吧!”
带头往里走。
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龚夫人随着众人往里走的同时观察着戚家人的神色。
戚家人今天来的是二房和五房,这两人都是她们婆婆卢氏娘家那边的亲戚。
二房媳妇像是在埋怨五房媳妇,且二人神色紧张。
看到她们面色慌张,龚夫人也有些意外。
她嫁过来的晚,不知道袁明珠跟汉阳公主之间的渊源。
不过看戚家两妯娌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感觉可以放心了。
内院里,许家老夫人接了信,知道两位公主的銮驾到了,忙带了众儿媳孙媳迎了出来。
许老夫人老远就看到身着真红织金大衫的大公主走在众人之前。
红色的衣衫在一众命妇中十分耀眼夺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大衫之上绣着五彩龙纹。
这是本朝大公主专有的服侍,其他公主服饰禁着龙纹。
大公主的服饰乃是今上下诏特许。
让许老夫人诧异的是,公主身旁走着的也是一位着红色织金衣衫的女子。
因离得尚远,许老夫人看不真切,没有辨认出是哪个。
也顾不得正在跟儿媳妇置气了,问道:“公主旁边的女子是哪个?”
许老夫人年岁渐长,许多亲厚人家的应酬都转到世子夫人肩上,因此许多小辈老夫人不如世子夫人熟悉。
曹国公世子夫人凝神看了看。
那女子被大公主牵着手,落后大公主半步,两人状似十分亲昵,还穿着差不多的衣衫,亲母女一般。
但是看身形,并非公主的儿媳妇。
公主的儿媳妇都随着丈夫在外,也不在京城里啊?
说着话双方就走近了些,但世子夫人依旧不敢确定,“看着像是,像是顾复生媳妇?”
说着话就走到跟前,世子夫人扶着婆婆胳膊的手握紧了些,示意正是顾复生媳妇。
老夫人神色也没露出异常,拍了大公主的胳膊一记,“我说怎么等了你这么久总也不来,这是又去哪拐了这么个可人的小姑娘来?你今日可是来迟了,回头罚酒三杯。”
袁明珠抱着大公主的胳膊,“都怪我走得慢,拖累了殿下。”
许老夫人顺势问道:“这位是……?”
“娘,这是安阳侯世子新娶的夫人。”
大公主炫耀:“看看这丫头,今天跟我穿的像母女吧?”
许老夫人还真正正经经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点头道:“像。”
大公主爽朗地笑出声。
旁边站着的朝安公主也打趣道:“你们说的话回头让顾复生那小子知道了,领着他媳妇给你敬茶去,你可别心疼见面礼。”
大公主瞥了一眼袁明珠。
袁明珠还未如何,后头的龚夫人大冬天差点急出一脑门的汗。
都想冲过来替她表态了。
还好关键时刻她遣去找龚琪的丫鬟回来了,拉着她转述了龚琪的话,“四少爷说让夫人您别担心,安阳侯世子夫人能应付得来。”
龚夫人往那边看过去,不知道袁明珠说了什么,大公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是龚夫人第一次见到汉阳公主。
她是续弦,老夫少妻,京城里同品级的夫人大多都比她年长,加之她又是商户之女,龚家怕她撑不起门面,不太让她参加龚参将的同僚间应酬。
还是她生了儿子,又着力讨好继子,处境才有所好转。
但汉阳公主深居简出,很少参加各家宴席,所以她以往都没机会见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女子。
只以为汉阳公主原本就是现在这样和蔼可亲的模样呢。
她看着那边,虽然听不到说了什么,但是看着大公主的模样,她就想起她娘。
远嫁的她自从出嫁就没见过她娘了,但是她娘在她的记忆里,就是这样脸带温柔的笑看着她。
她不知道大公主平日里是什么模样,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有人就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而被雷日得最狠的非戚家妯娌俩莫属。
没有试图碰瓷过汉阳公主的人还罢了,曾经有过碰瓷经历又被无视或拒绝过的人就没法淡定了。
直到进了许老夫人所住的金镝院还在明里暗里打量袁明珠,试图研究出她们比对方差哪里啊?
龚夫人坐在角落里,也在研究,不过她思索的是袁明珠跟大公主居然是旧识,太不可思议啦!
也太有面子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已经可以预见到有些人对她的羡慕嫉妒恨了。
想着这些,她唇角勾出一抹痴笑。
正自我陶醉着,就听到坐在她旁边的两个女人在说关于袁明珠的话题。
“会巴结人就是不一样,刚刚她那眼神我看着都觉得替她丢人。”
“真丢人,她那眼神跟看到几年没见的亲娘似的,哎呦,我都被瘆的一身鸡皮疙瘩。”
龚夫人似乎都闻到了从她们身上逸散出来的酸味。
气愤地开口道:“那也得大公主吃这一套,你们嫉妒也可以去试试呗。”
一时冲动说来就后悔了,捏紧手里的帕子。
她身份低,一直都处事热情与人为善,秉持谁也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的原则不会特意去得罪人。
除非本来就是对立的人,不然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她的丫鬟都以为她这副后悔模样是因为快嘴说了这些话怕得罪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后悔不该提醒这些人。
她说完这些话也顿悟一般,据传汉阳公主一贯高贵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谁的面子都不买,皇贵妃都受过她的冷脸。
她会为了一个多年没见的旧识就和颜悦色?
这不合逻辑呀!
既然不合情理,那就是还有其它原因,而她无意中猜到的原因,可能就是真像。
看着她们坐的这处角落里这些人的表情,龚夫人恨不得能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吞回去。
怎么就嘴快提醒了这些人。
这下好了,看这些人的样子,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有一个带着孺慕之情的女孩带着崇拜和敬重陪伴,和有一群这样的女孩区别大了。
不管是人还是物,多了就不稀罕了。
她已经能预料到会一下子涌出一帮子争宠的人。
因为是在别人家观礼,龚夫人也不敢颓丧着脸,可心里已经泪如泉涌了。
刚刚有多欣喜,此时就有多伤心,仿佛已经看到了袁明珠被新人取代,一代新人换旧人。
呜呜呜X﹏X!
即使不能跟着沾些光鸡犬升天的光,她也希望袁明珠能好。
外头传的那些袁家把女儿厚颜硬塞进安阳侯府的传闻,经过顾重阳亲自登门拜托她多陪陪袁氏,带着她梳洗京城的风俗人情后,她已经不相信了。
知道袁氏的处境并非如传闻中那样不受丈夫待见。
可她还有个大胡氏那样的继婆婆,她也不觉得她的处境轻松。
至少她知道大胡氏一定不会有把掌家权传给袁氏的打算。
她也是远嫁来的京城,对比自己曾经的经历,她太知道在家里没有实权的可悲之处了。
许是有感同身受的过往,知道一步步得到认同的不容易。
别人只能看到你成功以后的模样。
成功之前的那种时刻小心翼翼,那种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的谨慎,那种在任何时候都谨言慎行,谁都不敢得罪,连一个有头脸一点的下人都得巴结着的悲哀,只有自己知道。
因为知道,才更知道有一个强硬靠山的好处。
她往人群的中心位置看过去,知道袁氏就陪着大公主在那边。
目光扫视过去,看到连两道红色的身影。
她知道,许老夫人请汉阳公主前来,定然是请她做及笄礼的正宾。
汉阳公主今日穿着正式,绣着五彩龙纹的礼服都穿上了,给足许家面子。
虽然她也想马上把这件事告诉袁氏,让她提高警惕,在竞争对手出现之前讨得大公主的欢心,让其他人没有上位的机会。
但是她也知道这种场合由不得她肆意妄为。
只能坐在这里,两手交握,仅仅捏着帕子,等待仪式结束。
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龚夫人没有猜错,许家请了大公主前来就是做正宾。
许家的长孙媳做有司。
许家见大公主对袁明珠另眼相看,也有心抬举她示好大公主。
世子夫人提议:“复生媳妇一袭红衣十分喜庆,给我们家芳菲做个有司可好?”
袁明珠听得微愣。
她年龄小,没举行过及笄礼就匆匆嫁了过来。
不过,自己没经历过及笄礼不代表她不知道礼仪的流程。
她姐姐的及笄礼就办得极为隆重。
及笄礼是女子许嫁之后出嫁之前的重要仪式。
参加仪式的所有人都是提前选定的,断然没有临时拉人的道理。
稍微想想就知道许家人的用意。
人家是好意,她却不好僭越。
看看在场诸人的装束年龄,站到也神色微异的许家长媳身后笑道:“我这粗手笨脚的,您不嫌弃的话我就给这位姐姐打个下手吧。”
许家长媳本来正准备示意端着托盘的丫鬟过去伺候袁明珠的,见她如此说,忙止住动作。
对于袁明珠能一下子猜中她就是有司,有些意外。
其他也觉得袁明珠机灵,应对有序。
大公主与有荣焉,“好了,好了,都自家人,不用如此客气。”
袁明珠就察觉大公主的话音刚落,场中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更让她诧异的,许家十一小姐许芳菲的粉面飘起红霞。
她突然福至心灵,想起快出晋地那日,在小树林里跟他们告别后几个纵横跳跃之后消失的身影。
他们家小叔就是传言中被许家老夫人嫌弃的那个十一孙女婿?
她倒是没有因为小叔被嫌弃而着恼。
对女婿横挑鼻子竖挑眼,是所有珍爱自家女孩的家长都要做的一件事。
在他们心里,自己如珍如宝养大的女孩,嫁给谁他们都舍不得。
所谓的嫌弃其实有时候只是感觉即将被夺走最宝贝的人的失落和焦躁。
易地而处,若是她是老夫人,也得恨不得把小叔抓过来打一顿。
难怪之前迎接她们的时候,她就决定许家婆媳举动夸张,动作僵硬。
袁明珠觉得她此行来对了。
袁明珠说是给有司打下手,实际就是站在一片看着,丝毫也没插手。
也用不着她做什么,需要的东西都是提前准备齐的,丫鬟用托盘端了伺候在一旁。
用到什么丫鬟递给有司,有司也都只是传个手。
许家老夫人一直在悄悄打量进退有据的她。
袁明珠察觉了老夫人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唇角微翘给了她一个笑容。
老夫人脑海里突然浮现“光风霁月”这个词,那些担忧和焦躁似乎被抚平了不少。
觉得至少孙女的这个未来侄媳妇不是个不好相处的。
顾重阳和顾帆年岁相差不多,自小一起长大,更像是兄弟。这个侄媳妇说是侄媳妇,跟妯娌也相差无几了。
袁明珠心里知道,老夫人眼睛里的锐利淡去了不少,想来是想通了。
她不会知道,在老夫人眼里,她也是他们小叔的一个加分项。
没有了老夫人打量的目光,袁明珠把目光重新调向许家十一小姐。
十一小姐跽坐在毡垫之上,眉目低垂,面色已恢复了平静如水。
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被打散了开来,刚刚及腰。
作为正宾的大公主拿着象牙镶宝的梳子象征性给十一小姐梳了几下头发,然后由赞者接替过去。
待赞者把头发绾好,再由大公主给插上如意祥云的白玉簪。
看着那簪子,袁明珠更加确定她的猜测没错了。
她的首饰匣子里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不对,也不是一模一样。
袁明珠仔细看过以后发现,两支簪子只是看着一样,实际花纹的方向是反着的。
应该是一块原石一分为二,雕成一阴一阳的祥云图案。
仪式结束,曹国公府的人请大家去坐席。
许芳菲扶着大公主一侧的胳膊,大公主携着袁明珠。
走出门的时候袁明珠往身后扫了一眼寻找龚夫人。
她是跟着龚夫人一起来的,来到就把人撇下,似乎有些不厚道。
也不知道龚夫人找没找到相熟的人一起。
这种场合若是落单的话,会十分尴尬。
汉阳公主察觉了她往后看的动作,“看什么呢?”
“看跟我一起过来的龚夫人,”袁明珠说:“复生托人家照顾我呢,现在殿下和芳菲姐姐照顾我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587、许芳菲
“芳菲姐姐”的称呼一出,许芳菲的粉面又飘起红霞。
袁明珠看着人家腼腆的姑娘,笑得嘿嘿出声,像个长着一对角的小魔。
许芳菲脸更红了。
大公主忙主持公道:“别欺负……,你芳菲姐姐。”
怕她再搞怪,问她龚夫人是什么人。
听她说完,吩咐她身边的姑姑:“去看看龚参将夫人在哪,带来我见见。”
天气冷,宴席上的饭菜着实称不上美味,端上桌的炖菜和汤还好些,炒菜直接都变得温澄澄的,表面凝了一层荤油,又油又腻。
南方又不比北方炖菜为主,上桌的菜品多是炒菜。
不过来赴宴的也大都不是冲着吃来的,大家夹两筷子尝个味道,还是以聊天为主。
两位公主和老夫人坐在主位上,袁明珠和许芳菲分别坐在老夫人和朝安公主旁边作陪。
所说的话题以天气为主。
老夫人:“这接连两场大雪,道路特别难行吧?”
袁明珠旁边坐的世子夫人的娘家大嫂接道:“可不是嘛,今日来的途中,看到好几辆车陷到泥里。”
……
因为是小辈,嘴巴只负责吃和耳朵只负责听。
袁明珠夹了一筷子炒肝尖里的配菜,觉得从古至今关于天气的话题都是最安全的。
什么时候拿出来用都应景。
大公主身边的姑姑把龚夫人领来的时候,众人正努力在拓展深挖关于天气的话题。
“之前气温低,雪一直没有化,现在出太阳的时候暖和,雪开始融化一些了……。”
白天雪化得到处湿哒哒的,晚上降温后地面又冻上。
泥土的地面这样每日反复,土层都被冻酥软了。
所以白天温度高的时候很容易陷住车,降温以后地面滑且凹凸不平又容易出车祸。
龚夫人和玉姑姑站在屏风外头,等屏风里的人说话停下来,才转过屏风进去。
玉姑姑上前一步回禀道:“殿下,龚夫人带来了。”
大公主让人给龚夫人搬一个暖杌过来。
龚夫人谢了座,在菜口位置坐下。
关于天气的话题基本都挖掘完了,大家顺势把话题转到新来的龚夫人身上。
关于龚参将的话题不方便说,但是龚夫人娘家的事和儿女的事无碍,都能拿来说。
龚夫人为人泼辣也善谈,直到酒菜撤下去换上茶和茶点,还是她在说她娘家那边的风俗轶事。
许老夫人:“渴了吧,喝点茶。”
她喝了一口茶,拿帕子沾沾嘴角。
大公主放心茶盏,“还得多谢你关照我们明珠。”
龚夫人站起来来回话道:“应该的,应该的。”
大公主又和蔼道:“以后有空跟明珠去本宫府里坐坐。”
龚夫人今日施展出满身解数就是想得到这个结果,兴冲冲的回道:“是。”
大公主像是没看到她的兴奋,转头对许老夫人又道:“当初这孩子我就很喜欢,跟她说留在京城里好不好?您猜猜她跟我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
朝安公主拿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她跟大姐姐说‘人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执意要跟着她曾祖父回去。”
众人都拿探究的眼神看向袁明珠,纷纷附和着朝安公主的话夸赞起她。
袁明珠抱着大公主的胳膊,“回家以后我可想可想您了,可后悔没留下来了。”
大公主拿涂着蔻丹的手指戳着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丫头就是嘴甜,还可想可想本宫了,也没见你捎个信来。”
姿态十分亲昵。
袁明珠被说的不好意思的在她胳膊上蹭了蹭。
朝安公主忙给她打圆场道:“虽说没寄信来,那不是让人送了西瓜来了吗?”
似真似假的抱怨:“是谁跟我说西瓜特别甜的,我想拿两个回去都不给我。”
龚夫人坐在她们对面,看看大公主再看看袁明珠,分辨着她们的话是真是假。
别的能骗人,袁氏挂在大公主胳膊上晃悠的亲昵模样骗不了人,她有些相信这就是事实了。
原来真是她想多了。
说了一会话,许老夫人让人领了女先儿进来。
“铮铮”的琵琶声响起,大家不再交谈,安静的听着女先儿说书。
听了两回的书,朝安公主提出告辞。
朝安公主一提出告辞以后,就跟触发了机关一样,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袁明珠陪着许家的女眷送大公主她们去二门外上马车。
大公主拉着袁明珠,“今天晚了,路上也不好走,本宫就不留你们了,待天气好转,一定要去本宫府上。”
袁明珠应得极爽快。
顾重阳也正想找机会见见大公主呢。
武安府湖滨里蓄养的兵马终究是个祸患,还得得趁早拿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一路往外走,不停遇到眼光灼灼的女人。
有些不停眨巴眼,像有眼疾;有些像是乞求垂怜一般,像是巷子口蹲着的乞儿……。
遇到的多了,大公主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过到底顾及主家的面子,大公主什么都没说。
待上了马车,袁明珠问春桐出了什么事。
春桐飞快的抬眸看了一眼龚夫人,低下头没有吱声。
龚夫人难为情的扭着帕子,又拿帕子按了按鼻子,然后把她猜想的事说了。
袁明珠:……
大型碰瓷失败现场。
袁明珠噗嗤笑了。
龚夫人委屈:“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她们都当真了啊?”
委屈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京城里的人还都挺有意思。”
她是外来的媳妇,没少受本地人的鄙夷,现在看看,谁比谁高贵了?本地人一样趋炎附势嘛。
说完笑完了,打量着袁明珠,“你真跟公主殿下说过‘人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样的话啊?”
若是她的话,或许能抵御权势的诱惑,但是不一定有拒绝的胆量。
更何况还拒绝的这样直白。
袁明珠歪着脑袋想了想,时日太久了,当日说过什么她都记不清楚了。
“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记不清了。”
梳着飞仙髻的女孩,眉目如画,表情娇憨,看得龚夫人愣了愣。
心说,若是有个这样的女儿也是极好的吧!
有些理解大公主为何要留下这小姑娘了。
她家一个继子一个亲子,跟人家小姑娘相处久了,也萌生出生个女儿的想法。
588、许嫁
因为龚夫人着急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与长子听,就借口道路不好走,拒绝了袁明珠请她去家里坐坐的邀请。
“……今天不去了,等过两天带些人来给你认识。”
袁明珠:“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她的车离开。
龚夫人已经可以预见到今日之后袁氏的炙手可热。
若是之前她介绍人给袁氏认识算是她在照顾她,那今日之后,就是她在提携她的那些交好的好友。
打定主意一定要做好筛选,要挑选人品好的人给她认识。
袁明珠也着急回去有话跟顾重阳说,因此也没有多加挽留龚夫人。
待龚夫人的车马走远,吩咐回府。
袁明珠下了马车,问侯在旁边迎接她的郑妈妈:“世子呢?回来了吗?”
“回来了,”郑妈妈回答的时候表情有些僵硬。
袁明珠心知有异,没有声张,领着众人回了正房。
进了净房,郑妈妈跟了进来,伺候着她梳洗。
袁明珠把手伸进温热的水中,问:“怎么了?”
“茜罗送信过来,世子今日午时就回来了,樊婆子得了消息,陪着红绡去了外院书房。”
郑妈妈说到此处顿了顿,觑了她一眼。
袁明珠洗脸的动作没有丝毫异样。
“书房里发生了什么茜罗没敢打探,只知道她们在书房里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
袁明珠“嗯”了一声。
郑妈妈着急道:“夫人您也该拿个主意了,您这才出门一天,这个小蹄子就按捺不住了。”
袁明珠接过春韭手中的布巾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没接她的话,只问道:“世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等郑妈妈回答,外头就传来问候声:“世子。”
郑妈妈忙打住话头。
就听到外头顾重阳问:“夫人呢?”
“在净房呢!”
袁明珠走出净房,用眼神询问顾重阳在哪里,端着茶的春蕾用眼神示意世子爷在内室呢。
袁明珠接了她手里的茶盘,“给我吧,你们下去。”
顾重阳不回来她也会让人去把他找回来,他现在回来的正好。
郑妈妈领着人退了下去,袁明珠自己打了帘子进了内室。
进屋就看到顾重阳坐在桌旁的锦杌上,一脸沉思。
背光的那一侧脸庞更显阴沉。
感觉到光线变化,察觉有人进来,顾重阳扭头看过来。
看到进来的是袁明珠,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把托盘放到桌上,问她:“刚回来?饿不饿?”
他回京以后经常出席各家的宴席,知道冬天宴席上的东西中看不中吃。
她这么一问,袁明珠还真觉得饿了。
看她的神情,顾重阳也知道她饿了,出去吩咐人去厨房传饭。
“去个人去厨房传话,让他们做一碗黄金蛙鱼来。”
因为自小生活在西北,对面食情有独钟,回到京城也除不去身上的那些烙印。
不像袁明珠,面食和米饭都喜欢。
回到屋里才想起来问她:“吃蛙鱼行吧?”
袁明珠暗笑,你都做了决定了还问我行不行,不行还怎么样?
不过她也知足了,能关心你饿不饿,能张罗着让人做饭,这些小瑕疵就不要再在意了。
“行,吃点热乎的挺好。”
有汤有水,还快,安排得已经很周到了。
受到表扬的顾重阳表情轻松了不少。
等待蛙鱼送来的中途,袁明珠喝了一口茶,思索该如何跟他说曹国公府十一小姐和小叔叔的亲事。
亲事是门好亲,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但所有人都瞒着他,他知道了心情肯定很受伤。
袁明珠还未斟酌好该怎么说呢,就看到顾重阳端着茶碗道:“刚刚接到消息,小叔他上书礼部,要求礼部改封他为安阳侯世子。”
袁明珠有些懵,“啊?”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有点大脑宕机。
她很少有这样傻乎乎的时候。
她此刻的表情似乎取悦了顾重阳,他放下茶碗,捏着她的鼻子,“啊什么啊呀?你的夫人封号快没有了。”
“小叔自己告诉你的?”袁明珠试探地问道。
顾重阳:“不是,早上皇上召见了我。”
皇上说的!
即是皇上召见,就是说皇上已有定夺。
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敢乱出主意。
问道:“之前没听到风声?”
应该是没有,就跟顾许联姻的亲事一样,他们都被蒙在鼓里。
顾重阳摇摇头,他也未参透小叔这么做的目的,小叔为什么要瞒着他他都还未想通。
只问袁明珠:“若我不是安阳侯世子,你会不会失望?”
袁明珠蹙眉。
皇上召见他,肯定是偏向于他,何出此言?
见她眉头紧蹙,顾重阳托着她的手,“没了世子安阳侯世子夫人的封诰,我以后会重新给你和我们的孩儿重新挣一个爵位。”
语气急切。
除非开疆扩土,盛世中想要封爵哪有那么容易?
但开疆扩土就代表穷兵黩武,她可不愿意顾重阳为了封爵变成个战争贩子。
“皇上怎么决定的?”
“皇上问我的意见,我说全凭皇上定夺。”
说完又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我当时一听小叔想挣世子封号,就想也没落到外人手里,皇上一问我就……。”
“我该回来跟你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袁明珠忙摆手道:“别别别,你可千万不要跟人说得跟我商量一下。”
落个怕媳妇的名声以后怎么在外行走。
又补充:“就是商量咱们也偷偷在家商量,不能给外人知道。”
“你对答的挺好,就该交给皇上定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听皇上的吧!”
“世子的封号又不是孔融让梨中的那只梨,你不吃给小叔吃了也一样,谁做世子,关系各方势力平衡,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
袁明珠知道他说的这些顾重阳也不可能不明白,他只是当局者迷。
骤然得知小叔也想做世子,他根本没有来及多想,只能遵循着本心回答。
说到这里,袁明珠就想明白整件事小叔的目的了。
拍了拍额头:“原来如此。”
对顾重阳说:“我去曹国公府遇到大公主了,大公主说让我们有空的时候去她府上一趟。”
把今日在曹国公府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
“……,明白了吧,小叔叔不是想做世子,他只是想做一个跟我们对立的假象。”
顾重阳的理智也上线了,“顺便挑动安定侯府跟顾舟的矛盾,让他们斗起来,对就是这样。”
“等两天看看吧,安定侯府应该很快就有动作了,”袁明珠说:“胡维昆掌管礼部多年,送往礼部的折子他若是有意瞒着,别人肯定无法知道,这就是为何我们没有得知消息。”
又说:“说不得这也是小叔的目的,算好了他会瞒着我们。”
安定侯府瞒着他们,无非就是想借着争世子这事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借着这些时间差做好准备,打顾舟和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小叔现在是晋王府的人,曹国公府跟小叔联姻,嫁他们家老夫人亲自教养的十一小姐,是曹国公府投靠晋王府的诚意。”
袁明珠:“没错,这也是许老夫人不乐意的原因。”
十一小姐的作用,感觉像是送往外藩和亲的公主。
“为了掩盖真像,小叔做个争世子的假象,曹国公府许嫁十一小姐,外头人就会解读成他们家投资小叔,助他夺回安阳侯府得一个臂膀。”
顾重阳有些后怕,他差点坏了小叔的大事。
不是想着怕他媳妇失望,他就跟皇上说让给小叔就让给小叔了吧。
说着话,外头郑妈妈回禀:“世子,夫人,厨房的饭送来了。”
顾重阳:“端进来吧!”
站起来背手而立。
郑妈妈摆了碗盘,顾重阳摆摆手让她下去。
589、酸了
袁明珠把食盒递给郑妈妈,示意她先下去,不用担心。
郑妈妈知道二人有重要的话要说,退了出去。
她从两人的状态看出来,在说的不是红绡的事,比红绡的事情要重大。
厨房的惯例,要一碗总是给一大海碗。
今天也是一大海碗。
袁明珠拿了梅花图案的青花小碗分装了一碗,问顾重阳:“你要不要来点?”
虽然还问着他,已经装好了放到他之前坐的位置上。
然后又拿另一只碗给自己装。
本来没有心情吃东西,午饭都没怎么用的顾重阳就坐了回去,端起碗。
黄金蛙鱼又称为黄金面鱼,是在面鱼的基础上改良而来,里头加了蛋黄等物,黄澄澄的,又香又软弹。
厨房给做了两道配菜,一道酱制小银鱼,一道笋丝炒肉。
袁明珠给他夹了一条小银鱼,“让皇上去定夺好了,这封号总跑不了是你的或是小叔叔的,那边再蹦跶也没用。”
最大的可能就是维持现状,若是还没赐封顾重阳还有更改的可能,已经赐封了,皇上金口玉言,根本不可能再换人。
“小叔叔就是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才上书请封的,你就安心等着吧,
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打探一下安定侯府会做什么,要是能趁此机会打击一下他们就更好了。”
顾重阳沉默的吃着饭,不过虽然没说话,也认同了袁明珠的说法。
“我明日陪你去一趟公主府。”
袁明珠要借机回箭子巷小住,顾重阳本来是不乐意的。
现在他乐意了。
袁明珠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小九九呢,“明天就去啊?”
这样太仓促了。
顾重阳心事解了,心情好了,耐着性子跟她解释道:“你不是要回箭子巷住些日子吗?早点去见了大公主你才好早点去啊!”
袁明珠狐疑的看着他,对他突然对她回箭子巷这么上心有些疑惑。
顾重阳被看得绷不住表情了,心虚的摸摸鼻子,“看我干嘛?”
袁明珠更确定他有事瞒着自己了。
想去郑妈妈说的红绡领着樊婆子去了外院书房,出来的时候还很高兴,拿眼睛剜了他一眼。
“我这么听说红绡去外院书房了?”
顾重阳:“嗯!”
“出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的?你这是怪会哄人开心啊?”
顾重阳再是迟钝也知道袁明珠这是不高兴了。
“我哪知道她高不高兴开不开心,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吗,沈姨娘让人给她的人送来些年例,这些人推举红绡做主,凑份子给沈姨娘置办了一份生辰礼。”
今天是过去请他用军中的通道捎去北地。
顾重阳油嘴滑舌道:“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啊!”
袁明珠把脸躲向一旁,转移话题:“明天给大公主带些什么合适?”
最终两人议定把前些日子得的几盏燕窝带去。
议定了这事顾重阳就又匆匆赶往外院,他得去安排人刺探安定侯府和主院那边的的情况。
门客黄久茗自从到了惟志院就没有什么功绩,急于表现一番。
但是前有曲自鸾这等老奸巨猾,后头内院有袁明珠那种足智狡黠,还真没有他出头的余地。
他就只能另辟蹊径。
在曲先生等人讨论的时候他一直沉默着,琢磨着这件事情里可以抓住的机会。
别说,还真让他想到一个,开口道:“如今的情况一动不如一静,处置二公子那件事暂时不宜动作。”
看到如预期一样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内心十分洋洋自得。
“无论礼部如何处置这件事,都不会把封号给二公子,这个世子尽管放心好了,但若是世子对二公子出手,反而弄巧成拙,
世人皆同情弱者,若是二公子在这个当口出事,惹得人觉得他可怜,反而出现变数,那样就不美了。”
顾重阳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当然也未置可否。
黄久茗只能又巴拉巴拉引经据典说了许多不能动顾宪的理由,试图说服他。
在众人听来,他之前说的话还算是人话,有那么几分是似而非的道理。
但后头再说的话,就不知所云了,简直一派胡言。
“兄友弟恭,该慢慢感化二公子”这样的屁话都被他胡诌了出来。
不知顾重阳的沉默给了他勇气还是让他想更卖力的说服他,黄久茗越说越多。
说的以曲先生为首的其他门客都听不下去了,怕顾重阳年少,被这个糊涂蛋给哄了,出言跟他辩驳起来。
辩到最后,双方都追问顾重阳的意见。
不过顾重阳似乎有些走神。
见众人都停下来看着他,顾重阳说:“这事不急,以后再说吧!”
似乎是听信了黄久茗的话,把对付顾宪之事无限期延后。
曲先生他们交换着眼神,有些泄气。
安定侯府和大胡氏那边针对世子的暗杀已经策划执行过多起了。
虽然每次世子都成功躲过,但是他们不该一直被动抵挡,终归要做个反击,让对方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然知道黄久茗就是危言耸听,不过谁也承担不起“万一”的后果。
顾重阳安排好让人刺探安定侯府的任务,回了内院,徒留一众人面面相觑。
跟大多数人的无奈和愤懑不同,黄久茗表现出来的是胜利者的宽容和大度。
“大家都是为世子好,有争执也是对事不对人嘛,争执过了就过去了,不要影响和气嘛,我请大家吃酒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表现假惺惺的,众人十分不喜,都找了借口离开。
看着其他人离开的背影,黄久茗卸下伪装的平和,一脸忿忿不平。
这些人凭什么压着他一头?
觉得凭能耐这些人都比不上他,被世子倚重无非是因为这些人来的比他早,他就吃亏在了排资论辈上。
却说顾重阳出来书房,马上对长弓吩咐道:“让总兵府的人马上查一下,黄久茗这人的来历。”
因为沈姨娘写了信来说这人可以信赖,所以对付主正院那边的时候也让此人参与了进来。
可今天这人对主院那边的态度,若不是迂腐或者道貌岸然,就太可疑了。
回到内院,看到袁明珠正在给缝制一身中衣。
看到他盯着看,袁明珠把手里的中衣抬了抬,“我缝的慢,还得一天才能缝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默认是做给他的了,他的嘴巴马上往两边咧开来。
外头人进来回禀:“夫人,芸香两口子来了,来了六辆大车。”
袁明珠看看沙漏。
顾重阳吩咐道:“先带他们去安置下来,梳洗了歇息一夜,明天再过来回话。”
袁明珠:“都带了什么来,把单子给我看看。”
袁明珠看着呈上来的单子,顾重阳也凑过来看。
芸香自小生活在庄子上,牛二蹦也是庄户人家,江南的几座山和庄子,袁明珠都托付给他们打理。
从单子上看,今年的收益还不错。
袁明珠从单子上挑拣了一些出来,“回头送到箭子巷去。”
正商议着送些什么回去外头又进来禀报:“针线房的管事带着人来了。”
顾重阳:“让她们等着。”
语气十分不耐。
又拦住不让往箭子巷送东西,“暂时别送,这些东西我要送给同僚,等有剩下的再说吧!”
似乎对袁家十分轻慢。
顾重阳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出去。”
春桐看看袁明珠,袁明珠示意他们听从顾重阳的话。
春桐带着人鱼贯而出。
袁明珠大眼睛瞥着顾重阳,看到他眼睛跟抽筋一样。
会意的把手边的针线笸箩往地上一掼,“姓顾的,我们姓袁的可没吃你一粒米,就我那些嫁妆,我花三辈子我都花不完,老娘凭什么看你脸色?
我往娘家送点子东西怎么了?那些东西本来就姓袁,可没占你们姓顾的一丝丝便宜,我还没管你要钱,你倒把我的东西看眼里去了。”
桌子被她拍得砰砰作响,桌上放着的茶桶都跳了跳。
这茶桶和茶壶一套都是新换的,之前那一套摔坏了拿去修了。
顾重阳扶了扶茶桶。
扶着茶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我顾家门就都是我顾家的,都得由我安排。”
说得凶狠,却在挤眉弄眼的求饶。
袁明珠忍着笑又剜了他一眼。
拿着手里的半成品中衣作势去打他,“你个鸡狗不如的混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啊要听你安排?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袁家的奴才,让你给老娘犟嘴,让你犟嘴,老娘打死你……。”
之后就是噼里啪啦西里咣当一阵响。
外头郑妈妈低着头,觉得屋里这两人真是愁死个人了。
虽然听不出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听不出来到底两个人谁打了谁,但是她知道小姐肯定没吃亏。
因为要是吃亏了早该喊她让她调集从袁家带来的护院了。
二小姐从来不是能吃亏的主,里头这么大动静,本身就透着诡异。
袁家仆妇站在廊下,低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
外院过来传话的和针线房来的人也低着头减少存在感。
在内院碰到主子打架,还听到夫人口不择言说出奴才不奴才的话,怎么这么倒霉啊!
大宅门里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突然就无声无息消失的人多了。
知道的多了不是幸事,因为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只有化名邱氏的筠娘,虽然也跟大家一样低着头,但低垂的眼睛里都是兴奋。
打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袁氏现在这种处境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站在她的位置,能看到她前面站在的针线房管事腿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一边鄙视着管事胆子小,一边谋划着该如何接近袁氏。
她的针线活也只能说是凑合,不过她这些年伺候的都是贵人,见识过的好料子和新鲜样式的衣裳不少,糊弄糊弄袁氏这种乡下来的小丫头应该没问题。
正想着,帘子被人从里头大力的摔开来,顾重阳怒气冲冲地冲出来,大步往外去了。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当然就更没有人敢拦着他。
这一切让邱氏对袁明珠更加满意了。
袁氏从娘家带来的人都不敢为她出声,孤立无援的她这会一定是最脆弱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
谁能给她做靠山?肯定是胡氏啊!
筠娘如今只是安阳侯府惟志院针线房的一个粗鄙婆子,信息闭塞。
今日才发生的事情还没传递到她这儿。
她不知道,因为袁明珠意入了大公主的眼,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一般人家有想法的,就在府里找适龄的女孩,当然,是比照着安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去找。
或者是差不多的年岁个头,或者是差不多的长相,又或者是差不多的脾气性格……。
京城上下,跟发动起来选秀一般。
别人家挑人选只是隔雾看花,只有安定侯府,跟安阳侯府是姻亲,自觉近水楼台,对袁明珠最为了解。
如此得天独厚,这是他们家的一次机遇,要把握好。
胡维晟听说了以后匆匆赶回家,跟廖氏商议了一番。
命廖氏:“把之前去武安府迎亲的那些人都叫了来,仔细问问那袁氏的情况,一定要弄清楚。”
感叹道:“没想到她能进了汉阳那女人的眼,要是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就怎么样他虽然没明说,廖氏也一下子些到她那个从武安府回来就病得跟痨病胎子一样的儿子。
后悔的情绪因为想到儿子的状况被加倍放大了。
之前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发病之前胡祥祎还没有定亲。
他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真正的名门贵女看不上他,那些次一等的廖氏又不甘心。
瞎娘生个秃孩子,廖氏看不到自己儿子的缺点,在她心里,她儿子配九天仙女都绰绰有余。
突然病了,不仅病得整个人看着不人不鬼,而且还有不能宣之于口的难言之隐。
顾舟那种只是不能生子的都藏着掖着不敢宣扬,知道自己有病以后再不敢碰别的女人,就守着一个沈姨娘伪装痴情种。
他这种不能人道的,若是传出去,娶媳妇就更难了,怕是青楼从良的姐儿都得嫌弃他。
可纵使把消息紧紧捂着,还是泄露了。
话说回来,就算不泄露,胡五那病痨鬼的形象也吓退正常人家的姑娘。
想到消息泄露,廖氏那个恨哟!
不用查,他都知道消息是谁泄露的。
顾家那个小杂种,廖氏咬着牙。
认亲那日,顾重阳对着她儿子冷嘲热讽,她就知道他也知道了。
新仇旧恨,再加上对顾重阳的嫉妒,廖氏的表情扭曲。
凭什么她儿子媳妇都娶不到,这回靠着威逼利诱才让浦口楚家答应了这桩婚事。
为此给楚家安排了一个子弟去中州做知州作为交换。
就这样楚家还拿乔,再婚期安排上推三阻四的。
她要尽快成亲,明年麦收之前把人娶进门,楚家非要拖到秋后。
他们这边如此不顺当。
顾重阳被他们设计娶的个媳妇却摇身一变,入了大公主的眼?
凭什么?
凭什么?
胡维晟交代完让廖氏把当日去迎亲的人找来,那些人在路上跟袁氏朝夕相处了一些时日,对她肯定有所了解。
想想又道:“让人去安阳侯府……。”
可他话还没交代完,一转头就看见梁氏猩红着眼睛,面部狰狞。
胡维晟吓得一个冷噤,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意思是让廖氏再去找大胡氏打听一下。
大胡氏就跟袁氏隔壁住着,还安插了人手进惟志院,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廖氏这副噬鬼模样,把他吓得想说什么都忘了。
问她:“怎,怎么了?”
廖氏咬牙切齿道:“跟浦口楚家说婚期就定在明年四月里,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想想一个知州就只换一个媳妇,觉得这买卖太亏了,又道:“再跟他们说,让他们得照着古礼多陪送一个媵妾,娶他家闺女委屈了我儿了。”
估计是真觉着委屈,说着话就哭天抹泪的哭起来。
自从他们儿子病了以后,廖氏就魔魔叨叨不正常似的,往日胡维晟是惧内,现在是怕她。
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找了借口躲出去了。
大概短时间内是不敢再回内院了。
廖氏不知道他是躲着她,只以为他是真的有要事去办。
送走胡维晟,想了想安排身边的妈妈去召集当日去武安府接亲的人。
又命人去安阳侯府传话,她明日要亲自登门拜访大胡氏。
她拜访大胡氏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要接近的是安插到惟志院的筠娘。
筠娘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她接近的,但是她跟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那位宜嬷嬷是同乡。
廖氏自认为目光长远,走一步看十步,将来十三皇子荣登大位,这个叫筠娘的女人她应该能用得上,现在得提前交好。
廖氏准备交好的筠娘,此时正站在惟志院正房的廊下,听着屋里传来发脾气砸东西的声音。
她借着针线房管事的遮挡,偷觑到郑妈妈脸上神色变了变,脚步慌乱的进了屋内。
不过刚进去就被撵了出来。
他们这些人像是被遗忘了一般,也没人管他们,他们不像是有事来回禀的,倒像是来看这场夫妻失和的闹剧来了。
而那位郑妈妈被撵出来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失了面子,大概是迁怒吧,才开始撵他们:“你们别站在这里了,都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回头夫人得空了再说。”
筠娘一边遗憾着接近袁明珠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一边又觉得这两口子的状态对他们有利。
袁明珠和顾重阳,虽然两人昨日“吵”了一架,次日还是在众人的“劝说”下出发去汉阳公主府。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跟前来的廖氏碰上。
廖氏撩了车帘,看着顾重阳扶着袁明珠上车,心里别提多酸了。
看吧看吧,这就是女人有靠山跟没靠山的区别,袁氏有了汉阳那女人做靠山,顾家的小杂种马上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看那扶着上车的殷勤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扶着的是他那个死鬼老娘呢!”廖氏见到大胡氏就忍不住酸道。
昨天来人传话,大胡氏已经知道了袁氏入了汉阳公主的眼。
知道了这是她心里就难受上了。
这会听着她二嫂的酸言醋语,更加难受了,没好气的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能让汉阳恶了她不成?”
觉得廖氏就是专门来给她添堵的,就是见不到她好。
廖氏被她怼了一通,有些想翻脸,不过想着还有事求着她,按捺住脾气,陪笑道:“我可不是就是找你来想对策来了嘛,我们不能让袁氏风光了,得想法子让汉阳恶了她,
她没有靠山才能为我们所用,若是有了靠山,你想想她还会搭理我们?”
大胡氏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整了心情跟廖氏你一句我一句商讨起来。
汉阳公主喜欢女儿,在京城内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汉阳公主没有女儿只生了三个儿子,这是众人看到的她喜欢女儿的原因。
不过袁明珠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当年离开公主府以后,袁明珠经常会想起这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传奇公主。
觉得她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冯娘娘错失后位对她的打击和影响远远比外人看到的更严重。
冯娘娘降妻为妾,让她深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
只不过别人憎恨自己女儿身的表现是自卑,是贬低厌弃自我,变得以男权为天。
而她不是,她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证明她比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强大。
马车粼粼前行,袁明珠跟顾重阳分析着这些年她对汉阳公主性格的推敲。
“大公主喜欢女儿应该也是这种心理的一种表现,你们都不喜欢女儿我偏要喜欢女儿,不仅要喜欢女儿,还要给她你们给不了女儿的东西,要让她得到的比儿子还多。”
作为古代土著男,顾重阳听得目瞪口呆。
问她:“曾祖父母也喜欢女儿,不会是也是这样吧?”
袁明珠:……“不是!”
她并非研究心理学的,而且她情愿相信曾祖父母爱她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她,跟其它无关。
看到袁明珠不喜欢他的说法,顾重阳聪明的闭上嘴。
不过知道了大公主喜欢明珠的原因,他同情大公主的同时他也松了一口气。
相比于无条件的喜欢,这种带着目的和原因的喜欢明珠肯定不会对她向对曾祖父母那样掏心掏肺了。
他可不想让大公主天天霸占着她媳妇的时间和精力,那样他媳妇就顾不上他了。
袁明珠疑惑的看着突然变得轻松又惬意的顾重阳。
把他看得忙又整肃了表情。
不过,他的这份轻松和惬意只维持到大公主府的餐桌上。
汉阳公主给袁明珠夹了一筷子红焖羊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知道你来,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快尝尝好不好吃。”
顾重阳:不开心,我媳妇喜欢吃红焖羊肉,为什么我不知道?
590、拌嘴
桌上除了驸马,剩下的两位都盯着袁明珠看着,等待她吃了焖羊肉以后做出评价。
袁明珠夹了羊肉送入口中,这锅羊肉选的是一年生公羊的后腿肉,做法正宗,不膻不腻肉质酥软。
袁明珠笑着点点头:“好吃。”
大公主十分高兴的又给她夹了一块,“喜欢就多吃点。”
顾重阳也夹了一块,十分不想承认确实好吃。
闲话一会之后,顾重阳看看跟大公主凑在一起头碰头喁喁哝哝的袁明珠,收回视线对着穆驸马举了举酒杯。
他无论是在武安府还是回到京城,都没少得到公主府的护佑。
有些恩情不用言说。
穆驸马也回应的举起杯子,二人喝了一杯。
顾重阳:“武安府乃殿下食邑,驸马爷去过吧?”
“早年去过,近年来事务繁忙,想去也没时间去咯。”穆驸马不无遗憾道。
“湖区风景宜人,是避暑观景的好去处,带着殿下故地重游一下也挺好,”顾重阳说着,还吟了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穆驸马的脊背直了直。
京城如今群雄汇聚,各方明争暗斗,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皇上病体迁延日久,虽然没有人说,但所有人都认为随时可能宾天。
这种时候守着京城才是最佳选择,这里才是离权利最近的地方。
别说是去远游,就是去城外的温泉庄子,今冬各家也都有志一同的没有去。
穆驸马不以为顾重阳会不懂这些。
寒冬腊月劝人去看荷花,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看着面前这个褪去青涩,羽翼渐丰的少年,眼睛里带着深意。
想到武安府芦苇荡里藏着的兵马,穆驸马的眉梢和心头同时跳了跳。
打着哈哈道:“荷花哪里看不得,倒是不必舟车劳顿跑那么远去。”
顾重阳点头附和:“您说的极是,石城湖的荷花也极好,是小侄着相了。”
又闲话了几句,穆驸马抬眸看了站在旁边伺候的曹公公一眼。
曹公公微微点头,冲着伺候的下人挥挥手,把人全都带了下去。
这样一来,本来无所觉的大公主也察觉了。
扭头扫视着二人,“怎么了?”
穆驸马:“复生夸武安府湖里的荷花开得好呢!”
大公主面色未变,只锐利的眼神依次从顾重阳和袁明珠面上扫过。
确定了二人都知道了这事,自嘲的想着后生可畏。
无端想起,若是当年她在他们这样的年岁就有这样的机变和能耐,是不是她父皇就会因为需要倚重于她而不敢说降妻为妾就降妻为妾了?
晋王允诺,只要他一朝问鼎大宝,就会把先皇后移出奉先殿,把她生母冯氏俸入奉先殿供奉,奉若生母。
她倒是不怀疑晋王府的诚意。
晋王生母位卑,他若是想名正言顺,就需要一个嫡子的身份。
晋王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先皇后,一个是冯娘娘。
不用猜他也更倾向于她母亲。
先皇后一脉尚未断绝,他们还抱着幻想呢,哪会甘愿让别人认她为亲母充做嫡子?
更别说她还有余力助他一臂之力。
本来她还想再观望一下。
罢了!
也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心中有所决断以后,大公主开口道:“你们也知道了!”
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顾重阳应道:“是。”
穆驸马:“还有什么人知道?”
“还有我家曾祖父,”袁明珠说:“殿下放心,我家曾祖父不会泄露出去。”
大公主点头,她对袁先生还是信任的。
“这事你们不要管了,本宫会做好安排。”
袁明珠想起顾重阳之前说过的话,看着她一脸威严,问道:“殿下,武安府的戚大人可知道此事?”
大公主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戚烽戟?他跟你们?”
“戚老夫人有意给戚大人求娶家姐。”
大公主点头:“哦!”
对袁明珠说:“别光说话了,吃菜。”
意思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回去途中,顾重阳依旧陪着她做马车,袁明珠感叹道:“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不到盖棺,真不好给人定论。”
谁能想到戚大人早在徵武三年的清平案伊始,就投靠了汉阳公主?
不对,或许还更早。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顾重阳用鼻息嗤了一声:“嗤,就算盖棺,也不是定论,有些人就是得意得太早。”
袁明珠拉着他的手,不管是大公主还是戚大人,都跟面前的人一样,夹缝中求一夕之路,只为谋一个绝地反击。
顾重阳:“跟曾祖父说应了戚家的亲事吧!”
有戚家珠玉在前,整个武安府都难会有上门求娶的人家了。
待日后戚大人入主忠义伯府,姨姐不管嫁于哪个,都会被人讽为有眼无珠。
袁明珠:“你就这么看好他?”
这个他可以理解为戚大人,也可以理解为晋王。
顾重阳郑重点头。
“没有哪个不想着千秋万代,忠义伯一直以来拒绝给戚开令请封世子,用的借口就是无嗣。”
意有所指道:“儿子的儿子也是加分项。”
几位王爷中,晋王世子比其他几位世子都出挑,皇上也不得不考虑孙子的因素。
说着话顾重阳又想起一事,“你回娘家归回娘家,别忘了抽空让人把命妇的冠服做了。”
袁明珠:
“啊?”
皇上病重懒理朝政,礼部如今又被胡维昆把持,不会给她这么痛快把封号颁下来吧?
“以前是不会,这会不是有大公主给你撑腰了吗?”
他这么痛快答应让她回箭子巷,还不是因为这个。
“嘿嘿嘿”,顾重阳在心里偷笑。
之前他不想让袁明珠回箭子巷,是因为她若是“赌气”回了娘家,不仅没有人从中劝和转圜,估计还得有人从中作梗。
吵架了没有递梯子的,怎么就坡下驴啊?
万一他媳妇在娘家住的开心了乐不思蜀怎么办?
现在他不怕了。
他们俩之间就是真生了龃龉,他媳妇跑回娘家去了,他可以暗戳戳地让人给大公主递个消息过去。
大公主肯定不会不闻不问,定然会把他喊了去说教一番。
他就能顺势去接人了。
“嘿嘿嘿”,里子面子都有了。
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袁明珠见他无故发笑,“这么高兴?”
以为是她马上有了封诰让他高兴呢!
“嗯,当然高兴了。”
看他高兴,袁明珠也高兴起来,“若真是这么快能有封诰,你和小叔的争端也算是有个结果了。”
回到府中,两人分头梳洗更衣。
袁明珠换了家常的小袄坐在罗汉床上,听夏溪汇报这她离家这大半天府里发生的事。
“夫人刚走就来了个自称邻居的人把针线房的邱妈妈给叫了出去,大约过了快一个时辰人才回来。”
“盯梢邱妈妈的人传话回来,她去了隔壁见了安定侯府的二夫人。”
袁明珠抱着茶碗。
今早她在门前遇到的那辆马车,应该就是廖氏坐在上头。
这不年不节的,廖氏过来做什么?
“能打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顾重阳打了帘子进来,坐到她对面,“打听谁?”
袁明珠端了茶给他,“安定侯府的二夫人廖氏,我们早晨出门在门外见到的那辆马车,就是她的,鬼鬼祟祟的,还叫了针线房的邱氏,不知道过来做什么?”
顾重阳想起那辆没有标记的马车,也觉得十分可疑。
夏溪:“她们说话的时候把屋里的人都遣了出来,没人知道她们说的什么。”
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顾重阳就让夏溪先下去。
“回头把那邱氏拿住了,审问一番就知道了。”
让袁明珠不用挂念此事。
顾重阳这话,让袁明珠对设计拿住邱氏的热情高涨。
次日就让人叫了针线房的人过来。
不出意料,邱氏照例跟在针线房管事身后过来。
袁明珠坐在罗汉床上,看着针线房的管事躬身进来。
邱氏跟在她身后,同样微躬着身子显得十分恭谨。
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正借着管事的遮挡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对于邱氏,袁明珠都有些佩服了,不佩服她其它,就佩服她的运气。
早就暴露的邱氏就是靠着这份运气,戚家母子怕处置了她打草惊蛇的运气,愣是又多活了这么多年。
不过谁让她落自己手上的呢,靠着运气,运气总有终结的时候。
把手中端着的茶碗放下,袁明珠看着下面站立的二人,温声道:“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看看,做几件庄重大方的衣裳该做成什么样的好。”
说着,示意她们看旁边放着的两口箱子。
邱氏早就观察过了,箱子是敞开着的,里头放满了各式衣料。
看来把她们叫来听她们的意见做衣裳是真的了。
既然是真的,那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趁机得到袁氏的信任。
这袁氏白瞎了一副聪明外漏的模样,都巴上汉阳公主了还能让顾重阳拿捏住。
要是她的话,昨天吵了架就该趁机给顾重阳点颜色瞧瞧,怎么也得把架势端起来。
就不该让三两句好话一哄就跟他一起去公主府。
不过这样傻也好,更容易被拉拢。
想着要取得袁明珠的信任,筠娘就不再缩在管事身后装老实,带头走到箱子跟前,翻翻捡捡挑拣了一块黛兰色的料子。
“夫人肤色白,穿什么都好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拿好话哄人总没错。
相比较之下,针线房的管事就差远了,就算有筠娘在前头示范,她依旧束手束脚的。
袁明珠跟筠娘你来我往说得热闹,她就更插不上话了,慢慢退到一边变成背景板。
“这一块绣上雪青色的绣花做一身褙子,穿上肯定显得庄重大方。”
筠娘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说到绣花马上拿了一沓花样子让袁明珠挑选。
袁明珠道:“我不擅长这个,你说哪个好就用哪个吧!”
筠娘也不谦虚,替她做主选了富贵牡丹花样。
袁明珠夸道:“之前看到你就觉得人麻利,果然没看差。”
让人给她们搬了锦杌坐。
“坐下慢慢说。”
后头再叫人来,袁明珠就没有叫管事,而是只叫了邱氏。
邱氏来了她也不留身边的人伺候,让人都下去,只让邱氏在身边。
一边说着家常,一边对坐着做针线。
“诚意伯府夫人跟世子夫人斗得不可开交,都成了京城的笑谈了。”
袁明珠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模样,问道:“他们家世子夫人如此大胆啊?不怕她婆婆休了她吗?”
一副初到贵地什么都不了解的模样。
不仅如此,问出的话也十分幼稚可笑,让邱氏更加认定她好糊弄。
打心里瞧不起她,觉得她人如其名,真是蠢笨如猪。
莫说诚意伯的这位继夫人只是小妾扶正的,诚意伯如今还瘫痪在床。
就是诚意伯好好的还能给她撑腰,她也是正头婆婆,那诚意伯世子夫人石氏有儿有女、有朝廷封诰、有娘家撑腰,也不是说休就能休的。
鄙夷的想着,真当京城的高门大户跟你老家那些菜园子门似的没规矩啊?
鄙夷的同时又得意遇到的是这位傻子。
不过,即便是傻的,也不能糊弄得太明显,以防将来她从其它地方知道真像。
眼神闪烁着,“可不是嘛,诚意伯府的世子夫妇也太不顾全大局了,诚意伯如今病重,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他们这样闹,怕不是觉得老伯爷活得长了,
都说篱笆牢了犬不入,他们这么一闹,就让外人钻了空子了,他们家的那些管事的都趁机捞取好处,闹得十分不像样子。”
“欸!”
重重的叹息声,似乎对此十分痛心。
“都说长嫂如母,诚意伯世子夫人就该做出长嫂的样子来,孝顺长辈,爱护幼弟,她若是做得到位了,一家人和和睦睦多好?”
避开休不休的话题,避重就轻只拿家和万事兴和孝顺长辈说事。
袁明珠一脸的深以为然,心里却在想,这是明晃晃的拉偏架了。
父慈而子孝,撇开父母慈只强调子孝,那就是愚孝。
也猜到邱氏的用意,这是准备用诚意伯家的事投石问路。
试探她对诚意伯家这事什么态度,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哄骗她。
袁明珠:“这种事也说不好,终归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做人得矜持一点。
并没有让邱氏如意,照着她想让她回答的那样回答。
太容易达到目的的话,说不定就该怀疑了。
邱氏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没认为能袁明珠会轻易被她说服。
笑着说:“也是啊!”
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的邱氏,抬头看了一眼埋头缝着一件白色细棉布中衣的袁明珠。
袁明珠低着头,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头鸦羽般乌黑油亮的头发。
袁明珠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手上的动作稳了稳。
她并不喜欢做女红,不是为了套路邱氏,此时该是她泡一杯香茗看书的时间。
香茗它不香么?书它不香么?葛优躺它不香么?
香也没有用,她现在只能陪着这老虔婆周旋,听她说这些没营养的屁话。
只能希望她速度快点,赶紧切入重点。
邱氏不她还着急呢。
袁明珠虽然“巴”上了汉阳公主,但现在她还不知道巴上公主的好处。
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拉拢过来,一旦她知道巴上公主的好处,就用不上他们了,到时候更拉拢不过来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得把握住机会。
实际这种情况水磨功夫慢慢磨效果会更好,奈何时不我待啊!
邱氏只能又开口道:“诚意伯府其他人倒还罢了,就只诚意伯那个小儿子,他如今年岁还小着呢,真若分府另过,也够难的,可怜呐!”
袁明珠若不是知道诚意伯家这个小儿子的儿子都老大不小了,听她语气如此怅然,只怕就信以为真了。
即使没有爵位继承,分家也有家产,只不过不比靠着伯府这棵大树。
比一般富户也强多了,怎么就可怜了?
而且现在诚意伯还活着呢,父母在不分家,他们家也没到分家的时候。
现在争的是管家的权力。
因为忠义伯突然中风瘫痪,世子开始接手所有人脉和权力,骤然失去权力的忠义伯夫人才疯狂反扑。
但邱氏这话,听着就是上头的哥哥们欺负幼弟。
袁明珠也不戳穿她,适时的露出悲悯的表情。
邱氏一看有戏,接着道:“要得好大包小,哪家的老大不让着小的,就我们家那口子,当初分家的时候,都穷得叮当响了,不也让着他弟弟们。”
总结:“做老大的不吃点亏,总想占便宜,一个家就别想好。”
用虚假的事迹现身说法:“我这个人就不跟那些自私自利的人一样,我家那口子爱护弟妹我从来不拦着,
不光不拦着,有时候他想不到做不得到之处我还提醒着他,所有说他们大哥没了以后底下的小叔子都拿我特别敬重,
这人呐,就得自己做到问心无愧才能获得大家的认可,无论是邻居还是亲戚,还是长辈们,谁也不能说我一个不字。”
说得慷慨激昂又煽情,不是袁明珠已经把她的底细差了个底掉,光听她这番话,说不定就真头脑发热了。
到底记得过犹不及,袁明珠没有给她表演原地头脑发热,只是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做出一副听得入神的表情。
待她说完了,拍拍她的手:“好人有好报,你如此善良,好好教养孙子,好日子在后头呢!”
邱氏抹抹眼角的眼泪,感动的声音哽咽:“是啊!好人有好报!”
冬天黑得早,说着话室内就暗了下来,春荞领着人进来点灯。
旁边有人了,有些话就不好说了,邱氏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能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奴婢先回去了,明天把绣好花样拿来夫人您看看,若是满意就接着绣了。”
袁明珠知道,她这是跟一起零一夜的故事一个道理,留个明天还能再接上的话茬。
应道:“明天拿来吧,拿来我看看怎么样。”
见她应允了,邱氏很满意,躬身退出去。
袁明珠看着她离开后晃动的门帘,端起茶碗想喝口水。
跟她说了这么久,费了不少唾液。
就凭顾宪那种货色,这些人还想撺掇她背着顾重阳跟他兄友弟恭?
入口的茶冰凉又苦,袁明珠实在咽不下去,吐到了旁边的漱盂里。
春荞见了,忙把她手里的茶碗端过去,“这茶放怎么久了,夫人您怎么还喝它?”
说着麻利的把里头的陈茶倒了,给她换了一碗新茶。
袁明珠惬意的吃着茶,看看沙漏,“世子呢?回来了吗?”
按说该回来了。
“世子在东厢房呢。”
话音未落顾重阳就自己撩了帘子进来了。
春荞给他倒杯茶,端过来看到世子已经端起夫人的茶碗喝上了。
默默的把杯子放下。
“那老虔婆走了?”顾重阳问。
丝毫不掩饰对邱氏的厌恶。
袁明珠端起春荞新倒来的茶,拿碗盖刮着茶沫,“一个婆子罢了,她的卖身契我捏着,想收拾她容易得很,何必动气?”
不是要做个连环套把人一堆都装进去,收拾个婆子也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随便捏个错就行。
又说:“你就是要生气,也等明天生好了,我估摸着明天就差不多了,你到时候没火气也得硬装出一肚子火啊!”
给她说的顾重阳冲着她翻了个白眼。
春荞站在一旁努力装透明人,不过她带着任务来的。
而且看两人拌嘴没完了,怕真吵出火气了,“世子、夫人,晚饭摆哪里?”
之前夫人和世子因为庄子上送来的年货“拌嘴”,年货就一直放在跨院里呢。
芸香姐姐托了她来问问该如何处置,总这么晾着,干货倒罢了,那些活物怎么办?
世子和夫人总是拌嘴,他们都分不清哪个真的哪个假的了。
郑妈妈知道了芸香托她的事,让她当着夫人和世子都在场的时候问,她才想选这个时间过来问。
被她这么一打岔,两个人才停止言来语去。
“摆在这里吧。”
春荞指挥着人摆饭,看二人还算和谐,问了出来。
袁明珠递了双筷子给顾重阳:“你说怎么办?”
不待顾重阳回答又戏谑道:“我是不是该跟你作对,硬是把东西送娘家去?”
顾重阳:“也行,回头我把你遣送回娘家,你的罪名就又能加一个了。”
袁明珠看着他入戏太深的得意样,“呸”了他一声。
吩咐春荞拿着她拟好的单子,让芸香“把年货送箭子巷去”,另外让他们:“就留在箭子巷过年吧。”
春荞看看世子,见他没有反对,拿了单子出去了。
591、叶子牌
给袁明珠又安排好一项“罪名”的顾重阳,给她夹了一筷子冬笋,“快吃吧,饿了吧?”
袁明珠上上上辈子可能是国宝,特别喜欢吃笋子。
竹笋的爽口清香浸着肉香充盈着味蕾,脆嫩的口感恰到好处。
看着她吃得香,顾重阳问:“好吃吧?”
袁明珠嘴巴里含着食物,只能大力的点点头,证明真的好吃。
更为了证明好吃,给他也夹了一筷子。
夏溪站在阴影处,看着两人给彼此夹着自己觉得好吃的菜的同时,还喁喁哝哝交谈着。
她想不通为什么郑妈妈和春荞姐姐她们要担心小姐和姑爷会吵嘴。
感觉世子就像是故意招惹夫人,目的是让夫人的眼神只围着他转。
有点袁幼驹的既视感。
袁幼驹为了吸引人的关注,就经常做这种事。
不过看看吃着饭的两人,这种感觉再强烈她也只敢自己想想,不敢往外说。
今日被邱氏拉着说话的关系,晚饭晚了些,等他们吃饱了饭,外头已经全黑了。
顾重阳拿着针线笸箩里马上就做好的中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因为是中衣,并不需要钉钮袢,只由一条带子系上就行,他看着就差带子没缝了。
觉得明天应该就可以穿了。
袁明珠把中衣从他手里拿下来,“陪我去外头走走消消食。”
她的针线活真没有可夸耀之处,实在感觉拿不出手,怕顾重阳说出挑剔的话。
顾重阳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件中衣,被牵着往外走去。
袁明珠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夏溪:“把那碗没吃完的肉末蛋羹给袁幼驹送去。”
又到月中,月如银盘,银辉挥洒在庭院中。
顾重阳拒绝了春韭递过来的明瓦灯笼,挥手让人退下。
月亮映着未化尽的雪色,又有廊下的灯笼照明,院子里还算亮堂,有他在没有灯笼也无碍。
“你这回去箭子巷,带着秋茴他们一起过去,我让人给秋茴他们配了袖箭,……。”唠唠叨叨地叮嘱着。
“筠娘和顾宪你就别管了,我会叫人安排妥当,到了箭子巷那边不像在家里,没事的话少出门,
我会安排于嬷嬷跟着你过去,需要什么让于嬷嬷安排人去置办……。”
袁明珠张张嘴,想说让他别瞎操心,但是怕得罪了他他再改变主意,到底忍下了。
也没说不要于嬷嬷跟着的话。
于嬷嬷也跟着她离府,惟志院内院就彻底群龙无首了。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到时候就是樊婆子的天下了。
她得借此机会看看那樊婆子会不会露出把柄来。
只叮嘱他:“顾宪出了事胡氏肯定要出手报复你,你也要小心。”
顾重阳:“嗯,放心吧,你也注意点。”
袁明珠知道他一贯人狠话不多,也就不再多言。
两个人遛了一会弯,回去洗漱歇下不提。
邱氏离了惟志院,回到所住的裙房,裙房里已经挨次亮起了灯。
看到她回来,扮成她孙子贵哥儿的小子给她端了灶上温着的晚饭。
邱氏吃着饭,在心里盘算这事下一步该怎么办。
上头催促得急,让她尽快办妥。
想想事情的进展非常的顺利,这让她还算满意,能够上头交代了。
想到这桩差事办妥了,就能回去了,不用再在外受苦,邱氏舒了一口气。
本来她这种立过功的老人,都会被安排个管事的位置,过上享受成果的日子。
不说呼风唤雨,至少手底下也有些可供使唤的人手和权利。
怎奈皇贵妃近年来处境愈发艰难,底下的人手被各方势力剪除了许多,人手捉襟见肘。
他们这些老人也不得不被派出来办差。
不过离京之前贵妃身边的宜嬷嬷也给她交过了底,只要她这次的差事成了,就会把她派去管管贵妃手中的一处皇庄。
怎么脱身她都考虑周全了,到时候就假借她那个“失踪的儿子”在外赚了些小钱回来寻找他们祖孙俩就行。
皇庄离京城远,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就是土皇帝,一言九鼎。
邱氏喝了点酒,晕乎乎的幻想着美好的未来。
次日早起,邱氏因为前一晚宿醉,头还有一些晕乎乎的,不过心情颇好。
按照惯例,她知道袁氏早起要处理其它事务,半上午才会召见管事理事,得午后才会有空见她。
她认为正早起处理其它事务的袁明珠,因为有顾重阳纵容宠溺着,这会还正睡得四仰八叉的。
郑妈妈在门外转了好几圈,听屋里的动静还是没有丝毫动静。看看时辰,最终忍不住撩了门帘进去,残忍的把人叫醒。
享受了叫醒服务的袁明珠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郑妈妈指挥着人给她把衣服穿上,把人按在锦杌上梳着头还不忘唠叨着:“您今天请了龚夫人来家里做客您忘记了吗?
昨天还说不用叫您起床,您自己能起来,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起龚夫人来了看到您还没起床像什么样子。”
她就怕他们家夫人睡懒觉的事情传出去,以后就该成京里的笑柄了。
这回世子和夫人去公主府做客,大公主把他们母子三人的身契都给了夫人。
以后他们真的就是夫人的人了,照大公主交代的,她要照顾好夫人。
自觉责任重大的郑妈妈觉得自己有责任维护夫人,然后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能放任她懒惰下去了。
袁明珠心虚地陪了个笑脸,“那还不是都怪顾重阳嘛,他昨天晚上拉着我叽叽歪歪说了一晚上上话,不然我肯定能起来。”
看着郑妈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再想想大概寅时刚过就已经起床的顾重阳,她狡辩的声音越来越低。
郑妈妈到底顾忌顾重阳对袁明珠的宠溺,无奈的说了句:“你呀!”
把这事暂时翻过去。
胖子不是一口吃出来的,慢慢来吧,决定慢慢把她这坏毛病给掰过来。
世子太护短,她也怕说得多了夫人还没觉得如何呢,世子那边会误会她仗着是长辈赐的倚老卖老拿捏幼主。
得亏郑妈妈提前把她叫了起来。
还未到约定的时间呢,外头就进来通传:“龚夫人到了。”
袁明珠嘴里咬着半只水晶虾饺,惊愕道:“这么早就来了?”
春荞被她的这个问题问得梗了一下,嘴角微抽道:“不早。”
去别人家做客,总不好迟到,一般人都会提早一点出发。
尤其现在京城里因为之前连着两场大雪,道路湿滑难行,怕迟到了失礼,更要提早出门。
春荞不知道的是,现在她家夫人在京城里炙手可热,能登惟志院的门是无上荣耀。
谁有了这个机会都得慎重对待,早早出门,生怕遇到意外情况误了事。
郑妈妈领着小厨房的人端着一碗粥进来,“奴婢去迎接客人。”
把粥放她面前,“刚出锅,有点烫,您慢慢吃,别急。”
郑妈妈带着人去迎接客人,袁明珠心急喝不得热粥,差点没被烫着。
来人都是平日跟龚夫人交好的年轻媳妇,在家里上头有些都有两三层婆婆管着,脑洞再大也想不到郑妈妈说的“他们家夫人正忙着,一会就来”,忙的是在吃起晚的早饭。
不过她们来的太早了,主家还没忙完也情有可原。
这些人也未在意,被郑妈妈领到花厅里喝茶也没觉得被怠慢。
三个女人一台戏,龚夫人今日来带了五个人前来,再加上她自己,整好两台戏。
这么多人分乘四辆车进门,隔壁盯着这边的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急忙进去禀告给胡氏。
胡氏正在正房里发火呢。
来人站在院子外头等着通禀,都能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的夫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他顾檝櫂这是根本没把咱们娘几个放在心里,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个贱种……,”
像是市井泼妇一样。
来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在胡氏气头上进去成为出气筒。
忙跟人打听出了什么事。
“欸,还不是侯爷把银子都送那边的事。”
马上到年根下了,往年总兵早该把一年的钱物送来给胡氏收着入库。
之前她还以为是两场大雪的缘故,车马被阻在路上耽搁了呢。
越等越疑惑,结果让人一查,东西早就送来了,都送去了隔壁惟志院了,一根毛她都没见着。
主院的正房里,大胡氏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哭嚎,她的一双儿女一左一右想把她拉起来。
“我给他生儿育女,替他谋划,他倒好,只一门心思向着那边。”
“他辜负我也就罢了,那是我比不上顾氏那贱人,你们两个就不是他亲生的吗?一点都没送来,全都送那边去了,好像你们喝西北风就能长大似的……。”
顾宪觉得他娘这样太丢人,而且年少的他还没法正视在父亲眼里他不如顾重阳的事实。
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现实,突然被人揭开,有些恼怒。
“父亲的俸禄不是一直都是娘收着吗?您还要如何?”
抢白了胡氏一通。
这话无疑是戳了火药桶,胡氏一下子炸了,“连你也想胳膊肘往外拐,俸禄?俸禄才几个钱?……”
靠着那点子禄米,够干什么?
胡氏越想越气,哭得打跌。
她如今能抓到手里的只有俸禄了,估计还是因为那点禄米顾重阳看不上才给了她。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朝堂年根下的赏赐都被顾重阳给一总关了去,她也没有见到。
想着被顾重阳抢去的赏赐,胡氏把矛头对准顾宪:“你个窝囊废,活随了你那吃软饭的爹,我让你去领赏赐的,你领的赏赐呢?……”
急糟糟地连嚼带骂把顾宪一并骂了一通。
顾宪没料到就因为一句话,他娘不骂他爹了转而开始数落他。
被骂的脸色紫胀,摔帘子走了。
外头等着禀事的下人好容易等到院子里传出来的哭声低了下去,却又看到二公子气冲冲地出来,连他们的问候都没有回应。
所有人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惊悸。
盯梢隔壁越来越危险了。
之前在校场边上盯梢的人才被世子爷一箭射穿脚后跟,人算是残了。
现在来回禀都变得危险了。
袁明珠还不知道隔壁发生这么多事,她匆匆吃了早饭,又让人把剩下的虾饺给袁幼驹送去。
吩咐人请客人过来。
来的都是跟龚夫人交好的,都是年轻的小媳妇。
不过再年轻,也比不上袁明珠年岁小。
进门看到她还只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有人就愣了愣。
想到传闻中大公主喜欢女儿,觉得这位能入了大公主的眼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袁明珠装作没看见众人带着探究的眼神,招呼大家去暖阁里坐。
上了茶和茶点,喝了茶又听龚夫人给介绍了各自的身份,大家从熟悉起来。
主要是她们跟袁明珠熟悉起来,其他人本来就是熟人。
这些人都是龚琪给他继母筛选了一遍的,家世和品行都没有问题,一时之间相谈甚欢。
袁明珠不知道这样年岁的妇人都这么消遣打发时间,说了一会话以后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是上个席面吃酒听曲啊?还是玩叶子牌?”
这些人都是中规中矩的人家,没有一个像袁明珠这样,上无管头管脚的婆婆,下无绊手绊脚的儿女。
平常在家虽然不似小门小户的妇人那样忙得脚不沾地,也不可能喝酒听曲。
最多陪着长辈玩玩叶子牌,还得计算着不能赢得太多,惹恼长辈。
都对她说的吃酒听曲感兴趣,却谁也不敢放肆提出来。
龚夫人想起来之前大嫂交代的:“你只管把安阳侯世子夫人当咱们家老太君一样对待就好。”
这些话是她大嫂想替她做主带谁来被她拒绝后说的,让她捧着袁明珠。
想到这些,心里烦躁了一瞬,挤出个笑脸拍手道:“打牌好,设个彩头,回头谁赢了钱下回请吃酒。”
袁明珠无所谓,看向其他人。
大家纷纷附和,都说要玩牌。
袁明珠让人摆了桌子。
待开始玩了,她之前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本来她不准备上手玩的,可所有人都谦虚着不愿意上桌,她只能坐下。
看到她坐下了,其他人才推让着坐下来,剩下的人则坐在一旁观看。
她的身后也坐了一位据说不会玩的,这位娘家姓唐,夫家姓张,公公是曹国公麾下的一位游击将军,丈夫是把守城门的一位把总。
不会玩牌的唐氏眼珠子转着,她们上首坐着的季氏看到她的眼神,忙把想出的牌换了一张。
袁明珠赢了一把。
接下来几句,她赢多输少。
592、打擂台
袁明珠不喜欢打牌,因此也不擅长,但作为现代系统教育下培养出来的成绩优异的理科生,上家和下家有没有放水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她为了试探一下,没有拿上家祝氏扔出来的一张五百文,她身后坐着的唐氏马上靠了过来。
唐氏想说什么,想想之前说了自己不会玩,又闭上嘴巴。
袁明珠听着身后唐氏所坐的锦杌发出的摩擦声,心里大概有点底了。
忍不住想扶额。
没吃这张五百文,这一局她依旧赢了。
袁明珠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龚夫人,细看的话能看到她一脸的疲惫和无奈。
袁明珠也有些厌烦,事情夹杂太多外物,总是影响心情。
下一局的时候,袁明珠抓着一张九文欲往外扔却不扔。
就这样犹豫不决好一会,然后做出个欲往外扔的假动作。
这张九文她也不是用不着,就是等了好久没等到需要配的牌。
不过这张牌她的下家正需要。
她身后的祝氏看到她要扔,终于忍不住伸手阻止:“欸!”
在她出声的同时,袁明珠又把牌收了回来。
问她:“唐姐姐也觉得这张牌不能打啊?”
唐氏被她意有所指的问话问得愣了愣,其他人的表情也有些精彩。
袁明珠只问了一句,并没有趁势做什么,反倒是换了个笑容,“第一次知道只赢不输也挺没趣的。”
把手中的叶子牌放到桌上,“没意思,不玩了,让人来唱曲吧,喝酒行令也行。”
只要别让她再被各种喂牌了就行。
她又不是老眼昏花反应迟钝了的老封君,她不好这一口。
这样做应该也不是这些人的本意,人生在世,总是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所以没必要指责谁。
因为被拆穿喂牌的行为,所有人都十分拘谨,对她的提议稀稀落落的应和两声。
只有唐氏想的有点多,在袁明珠吩咐人备酒席的时候,扭头跟龚夫人商议道:“安阳侯世子夫人是什么意思啊?”
压低声音:“她是不是想……。”
安阳侯府顾世子声名赫赫,自打他回归安阳侯府,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京城里掀起波澜。
大的像他逆袭夺了世子之位,跟靖宁郡主定亲,靖宁郡主逃婚,娶了名不见经传的袁氏……。
小的像闹市纵马,跟人争风吃醋伤人……。
可谓是名满京都。
不过这名声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他的经历和身世,也注定了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一点事都会成为热议的话题。
就如闹市纵马和在教坊司打架,换任何一个纨绔身上,也不会被如此关注。
京里谁不知道,安阳侯府的顾世子本事是有真本事,能耐是有大能耐,但是,流落在外缺少管教也是真缺少管教。
外人眼中的顾世子,桀骜难驯又贪花恋色。
做这样一个人的妻子,想必是非常辛苦的吧?
贪花恋色的顾世子,不仅专门在家里养了一班小戏,据说还有一位叫红绡的歌姬,歌喉婉转,人物风流,被顾世子爱若珍宝。
唐氏想歪了,以为袁明珠提议要听曲,是想要羞辱这位红绡姑娘。
龚夫人忙打住她的幻想,“不是。”
“不是啊?”
语气中似乎还有失望。
“嗯,不是。”
龚夫人回答得更加肯定,让想多了有些兴奋的唐氏恢复了冷静。
龚夫人瞥了一眼她,理解不了有什么可兴奋的。
唐氏自从上回陪着她娘家堂嫂抓了一回外室以后,就是这副模样了,对于羞辱小妾外室异常热衷。
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家张把总在家怎么宠妾灭妻呢,让她养成这副对小妾喊打喊杀的模样。
实际她家张把总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袁明珠不知道有人已经想给她撑腰了,吩咐厨房准备酒席。
以往袁明珠没嫁进来以前,内院的厨房就是摆设一样。
纤竹一身的本事无处施展。
夫人才嫁进来不足一个月,这都宴请了两拨客人了。
厨房成了真正的肥差。
纤竹一边高兴着终于能施展所长了,一边又担心被人眼红夺了差事。
她在府里没有靠山没有根基,只能寄希望夫人喜欢她做的饭菜,舍不得换了她。
纤竹的用心没有白费,使了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符合袁明珠口味的菜,不仅袁明珠吃着觉得好,也得了一众女客的好评。
龚夫人夹了一筷子素炒山药,酸甜爽口。
满意的点点头。
都说素菜才能展现出厨子的手艺高低,“你家厨子手艺不错。”
袁明珠谦逊道:“还行吧,这厨娘淮扬菜做的地道,其它菜系就差点滋味了。”
又说:“我娘家本来打算给陪嫁一个厨娘的,那厨娘到我们家好几年了,她做的菜十分合我的口味,不过临来之前她怀上了,
她年岁大,好容易怀上的,怕路上有什么闪失就没让他们一家跟来,等以后她过来了,再请你们尝尝她的手艺。”
众人的关注点也奇怪,没有想知道厨娘做菜怎么个美味法的,都只注意到她说的“年岁大,好容易怀上的”。
都跟她打听起怎么治好的?吃的哪位大夫的药?
袁明珠略想想就知道不是别人关注点偏了,是她的意识还未完全跟这个时代的土著融合。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是这个时代女人存在的意义。
除非能让她们穿越到现代去,让她们走出四角的院子,拥有自己的事业和成就,不然只空喊妇女解放的口号没有任何作用。
袁明珠掩下多余的想法,给了她们一个往日曾祖父惯用的说辞,“我娘家祖传的医术,擅长带下科病症。”
听说是她娘家人治的,众人不说话了。
若是其他人,最多重金礼聘,她地位尊崇,怕是不会出手。
袁明珠也知道众人不说话的原因。
跟现代的职业无贵贱相比,这个时代所有职业皆卑贱,士农工商,只有士子高贵,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如仵作之类,多由贱籍充任。
不仅无人再提此时,还贴心地转移了话题,谈论起惟志院养着的那班小戏。
这些小戏的来源大家都心知肚明,虽说是借着安阳侯下属之手送进的惟志院,但大家都知道是大胡氏为了养歪顾世子专程重金购入的,转了个弯而已。
“你那婆婆心疼你们,专门给买了来的,据说那头牌熠笙买来的时候足足花了五百里纹银呢!”
“哦!竟如此之贵?如此说来,婆婆对复生还是不错的啊!”
若非看到她唇角勾起的淡淡的嘲讽,单听这话绝对分不清她这话真情还是假意。
“可不是嘛,谁家婆婆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这么个玩意啊?”
虽然知道这帮女孩儿只是被大胡氏弄来所用的,她们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但是袁明珠也未圣母的去同情她们。
她们可怜也罢,不可怜也罢,进了惟志院,用途都改变不了。
有一种引狼入室,是从怜悯开始,所以,她不会滥用她的同情心。
这些女孩的命运不是她造成的,她也不需要去背负良心的责备。
看着站在下首的一群女孩,袁明珠心情略复杂。
他们这些人都是被裹挟进安阳侯府权利之争中的人。
这些人是,他们一家也是。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有些人的命运还有自主权,而有些人,就像这些小戏们,只能随波逐流。
她进惟志院以来,顾重阳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始终没有让她接触到这些人,包括那个艳帜高擎的红绡。
这些小戏统一着装,清一色的秋香色裙子,石榴红小袄,褐色镶兔毛的比甲。
唯一不同的是发型和装饰。
有人瑟缩着躲在后面,有人落落大方的站在前面,有人低着头,有人目带好奇偷偷四处打量。
袁明珠没有看到相貌特别出挑的,而且人数也对不上,就知道有人没来。
至少那位值五百两纹银的没来。
心说这是准备跟她打擂台了啊!
主母第一次见她们,居然不出来,估计找的借口也是身体不适。
这是准备给她下马威啊?还是真病得来不了了?
袁明珠也未问没来的人,只指着一位长得还行,看着还算机灵,戴着银项圈的小丫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会唱什么?”
小丫头看看左右,确定是叫的她,上前一步行礼道:“回夫人,奴奴叫熠瑟,奴奴不会唱曲,只会吹笛子。”
随着她的动作,众人都看到她手中拿着一支竹笛。
不是正常规格的笛子,但也不是袁明珠以前玩耍过的那种土笛子。
联系熠瑟的年岁身高,这应该是来惟志院之前所使用的练习用的笛子。
来到以后身高年龄长了,但是笛子并没有人给配备新的。
袁明珠觉得顾重阳做戏做得太不敬业了,该送的温暖都没有送。
心里吐槽,面上却未露出异色,“吹一曲来听听。”
吩咐下面搬个锦杌给她。
按照她收到的情报,惟志院里除了茜罗和红绡这两位公认的姨娘备选之外,数得着的就是大胡氏送来的四美了。
这四美分别是熠笙、熠瑟、熠琴、熠箫。
似乎除了面前的熠瑟,其他三美都借故没来。
熠瑟谢了座坐下,端着架势试了一下音。
天悠悠。水悠悠。月印金枢晓未收。笛声人倚楼。芦花秋。蓼花秋。催得吴霜点鬓稠。香笺莫寄愁。
一曲《蓼花秋》,端的是笛声婉转,荡气回肠。
袁明珠虽不通音律,也觉得十分动听。
足见大胡氏对顾重阳也是下足了本钱的。
跟那位五百两纹银的熠笙比,这位虽然相貌一般了些,但技艺精湛。
一曲毕,袁明珠赞道:“真真是声若,绕梁三日啊!”
对春荞吩咐道:“看赏。”
到底年岁还小,听说有赏,熠瑟面上浮现喜色。
袁明珠神色微动,春荞要拿赏封,被她拦下,“把新买的那个金项圈拿来。”
春荞一贯令行禁止,让她去拿项圈她就转身出去拿项圈去了。
反倒是龚夫人听说赏个项圈微愣了一下。
那个项圈是她陪着袁明珠逛街的时候买的,当时袁明珠流露出来的意思就是买了赏人用。
她只当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是拿了赏通家之好家的小姑娘呢。
那项圈赏个良妾都太破费了,何况这等家妓?
没看到听说要赏她金项圈,下头那姑娘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摆哪了吗?
正想着,就听袁明珠又说道:“你这银项圈都黑了,姑娘家戴着不好看。”
见夫人赏了熠瑟一只金项圈,其他就都跃跃欲试起来。
熠瑟虽然因为长相平庸是四美中垫底的那一个,平日得到的打赏少,就连侯夫人给她的赏都少。
但是那是跟其他三美比,她们这些人还是拍马也赶不上她。
世子夫人觉得熠瑟的银项圈黑了不好看,她们这些人还没有呢。
不过袁明珠没打算听这些人唱曲,挥手让她们退下,只留了熠瑟在席间伺候。
跟这些人的失望不同,熠瑟并没有被看重的庆幸,而是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
袁明珠没有在意她的感受,似乎也不在意她之后吹奏出的大失水准的曲子。
好在她也未把人留太久,等又听完一曲之后,才状似很失望的把人逐了出去,“还以为遇到一位大师呢,也不过如此。”
龚夫人都参不透她想干嘛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筠娘正拿着一只包袱准备求见袁明珠。
得知夫人在宴客暂时没有空见她,邱氏有些焦急。
后悔没打听清楚就贸然过来了。
若是先回去过后再来,又显得太刻意,不过来又心有不甘。
四下看了看,一下看到院子里正清理积水的人,忙凑过去。
她得待在正房等着,待袁氏送走客人才能尽快见她。
今日气温转暖,屋顶的雪融化的有些多,很快就在地上洇出一滩滩的水。
为防止待会温度降下来水凝固成冰,安排了些人手在清理积水。
因为夫人在宴客,人手大都在忙,郑妈妈只安排了春生和春盛两个小子带着人干活。
这两个小子人虽不大,却极机灵,早在船上的时候就窥到邱氏这人来路可疑。
两小子对视一眼。
送上门的人手不用白不用。
春生假意推辞道:“怎好劳累婶子。”
邱氏表示不劳累,遇到了帮把手也是该的。
春盛哪里还会跟她客气,马上指了一处滴水快的地方给她。
邱氏这些年也算是养尊处优,哪里做过这等粗活。
她说要帮忙,不过是客套一下,算准了别人不会真使唤她。
到时候她跟着做做样子,既不用真出力气,又有了留下的理由。
只是她想得挺美,运气却太差,遇到的这俩小子一点不跟她客气。
邱氏蹲在地下,拿着抹布把青石板上的水蘸干净,挤到身后的盆子里。
不一会一双手就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了,又粗又红。
此时邱氏也品过味来了,知道是着了对方的道了。
知道也无法,只能哑巴吃黄连。
不过她倒是没有多想,只以为这两小子算计她是因为她这两日得了袁氏的倚重。
内院里每个主子身边的人都是有定额的,有人被提上来,必然就有人被挤下去。
所以上头的大丫头和妈妈都跟斗鸡眼一样防着下头的人。
邱氏一边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鄙视着他们兼自我安慰,一边关注着正房那边的动静。
可直到气温下降,屋顶滴落的雪水渐渐变少,正房那边的宴席依旧没有结束。
大家收起工具,搓搓被冻得麻木的手指,准备着手工。
邱氏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正房,暗自啐了一下,觉得实在晦气。
不过也只能随着众人一起离开。
她还觉得晦气,却不知道因为宴席上出的那些小插曲,袁明珠没顾得上料理她,让她能多呼吸一日空气。
袁明珠尚不知邱氏正因为能多呼吸一日空气不满着,她送走了客人回到院子里,脸立刻阴沉下来。
“拿世子的名帖去请个太医来。”她吩咐郑妈妈。
郑妈妈应声去了,袁明珠坐在桌前端着茶碗沉思了半晌。
放下茶碗,问站在一旁的春荞:“查清了吗?今日春芳院里谁没来?”
“查清了,底下八个小丫头都来了,上头四个大丫头只来了一个熠瑟。”
袁明珠真没料到几个歌姬,竟然敢在她宴客的时候驳她的面子。
“去把于嬷嬷请来。”
于嬷嬷很快就被请了来。
袁明珠也未迂回,直接把今日的事说了。
问于嬷嬷:“这些人的身契呢?”
“夫人是准备……?”
袁明珠摇摇头,“这点小事倒还不至于撵人,只是她们进了惟志院,有些规矩总得知道。”
她只是想知道这些人的卖身契在谁手上,知道了卖身契在哪,才好决定怎么处置这些人。
“这些人的卖身契在咱们府里,当初这些人是跟卖身契一起被送来的。”
袁明珠心里舒坦了些,顾重阳还未糊涂到收下没有卖身契的人。
“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估摸着也该到了,嬷嬷陪我去春芳院走一遭吧!”
真病着还是假病着,让大夫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话,外头回禀大夫来了。
袁明珠吩咐让把大夫请去春芳院,她自己也请了于嬷嬷跟她一起过去。
春芳院里早备好了屏风,袁明珠隔着屏风见了大夫。
来的大夫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当日顾舟被大胡氏气得疯魔了一般拿着剑要砍杀了她,就是请了王太医来给诊治。
自那以后,惟志院又请过他几回,也算是有几分香火情。
王太医经常出入各家内院,随着领路的人一路到了这处偏院,看着这处院落的装饰,心里略微有点底了。
这处院子和屋内的家具装饰,看着细节处就带着几分俗艳,且这处院子似乎住的人不少。
王太医正在心里猜测着,就听屏风后头一道清脆的声音道:“劳烦您了。”
忙敛了心神:“医者仁心,应该的。”
“本来不想劳动您,只是这院子里突然病倒三个人,妾身怕她们是染了时症,不敢大意,才特意着人请了您来。”
“妾身年轻,才接手内宅,她们病了也没让人告诉我,也不知病了几天了,若不是今日宴客让她们出去待客,还不知道她们病了呐!”
此时熠笙三人就在内室里侯着,听了她的话都心底一沉。
本来还打算着能蒙混过关的,听了袁明珠这话,就知道今日这事没法善了了。
熠笙被捧惯了的,仗着身价高,本来就眼高于顶,此时面上依旧不屑。
另外两人看着肃着脸的郑妈妈,抽嗒着抹眼泪。
593、装病
屋里,郑妈妈带人看着她们,神色丝毫没有因为二人流泪而软化。
只隔着一面墙,外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照着夫人的话,左右都没有她们的好。
不管是被诊断为时症还是被诊断出没病,都没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郑妈妈此刻没有了平日里的慈祥和蔼,冷面无情。
她这副模样,让熠箫二人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出言相求。
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在娘家也略通些岐黄之术,本来想自己给她们瞧一瞧的,不过我娘家以带下科见长,怕误了事,特意请了先生前来。”
这话说是闲话家常也行,说是提醒王太医不要包庇装病的人也行。
反正是让大夫知道,她是铁了心要整治装病的人。
王太医见多了内宅里的争端,他就是个大夫,治病救人,不想沾惹这些是非。
假笑了一下,“夫人家学渊源,过谦了。”
心里则想着这位安阳侯府世子夫人怎么和世子都一个模样?
还记得当日顾侯病时请他来诊治时的情形。
觉得两个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倒是没觉得她说的在娘家习医是说的大话。
他进门的时候就观察了,这院子四周被撒了石灰乳液,他还闻到了熏药草的味道。
这两样都是防止时疫传播的措施。
这袁氏为收拾不听话的内眷也算是下了心思了。
王太医只觉无奈,却也未恼怒。毕竟安阳侯世子夫人这番提醒也好,告诫也罢,也不算是杞人忧天。
内宅里的女人们,需要治疗的哼哼唧唧装病装柔弱的层出不穷。
他们被请去了,总不能拆穿人家。
一般这种时候,他们都是含含糊糊说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比如气虚血虚之类,然后再开几剂温和的温补方子,谁都不得罪。
毕竟女人嘛,每月会来癸水,还要担负孕育后代的重任,虚点也正常,大多数都虚。
袁氏能知道这些内里的弯弯绕,也是不易。
若袁氏娘家也是医药世家,知道如何防疫,知道大夫一般如何应对内宅“女病患”也就说得通了。
客套了一番,袁明珠让人请王太医进内室去给熠笙三人诊脉。
王太医支着胳膊,看着给他熏药的顾家仆从,有些一言难尽。
安阳侯府的这位新妇,似乎跟传闻中一点都不一样。
传闻中这位袁氏娇纵任性,为顾世子所恶。
可据他今日所见,顾世子恶不恶这袁氏尚未见到,倒是短短数日安阳侯府内的仆从就被她使唤得得心应手,只靠娇纵任性怕是做不到如此吧?
有仆从给他递了一块白色布巾过来,“给先生遮挡口鼻。”
王太医接过布巾系上,心说:这出戏做得可真是圆满。
若非刚刚袁氏跟她说的那些话,他都要以为袁氏是想要他给屋里的人扣个时疫的屎盆子在头上,趁机把人给弄死了。
汉阳公主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是汉阳公主府的人,公主有令:袁氏若有需要,他就得执行。
用医术夺人性命,对方又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毕竟有违医德,还好袁氏还算仁善。
王太医过去准备诊病,袁明珠坐在外头等待。
于嬷嬷陪在旁边。
四周一片静谧,只一只兽首香炉里青烟袅袅。
袁明珠拔了簪子,拨了一下香炉里的祛秽香饼,让香饼燃烧的更透彻一些。
半盏茶后,内室的门帘晃动了一下,王太医清矍的身形走了出来。
袁明珠放下簪子,重又坐得端正,“怎么说?”
“夫人放心吧,并非时疫,不仅不是时疫,三位姑娘的身子骨都挺好,健康得很。”
袁明珠道了谢,让人请王太医出去奉茶。
待人一走,袁明珠冷哼了一声,“把人都带上来。”
十二个人被带了上来,分成两拨人,泾渭分明。
四美站在一起,八个小丫头站在一起。
八个小丫头挨挨挤挤的缩成一团。
她们也知道出事了,熠笙三个装病不出惹毛了新夫人,怕遭了池鱼之灾。
袁明珠端了新上来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茶,像是没看到下头的纷乱。
郑妈妈对健仆训斥道:“让她们都站好了,挤什么挤?谁再挤拉出去。”
兽首香炉里的烟气越来越淡,不过鼻端烧苍术的气味依旧浓郁。
不知是健仆的话有了效果,还是祛秽香饼微酸带着清香的气味使人放松下来,小戏们慢慢站好,不过依旧站得松松垮垮。
这些小姑娘们自小被挑选了调敎,只学技艺,规矩散漫。
袁明珠放下茶碗,拿帕子蘸蘸唇角,往下头看过去。
她的视线扫过,所有人都瑟缩了一下。
包括此刻跪在地下,之前对着郑妈妈还极力维持清高的熠笙。
装病的三人都跪在地下。
袁明珠不习惯跪别人,也不习惯被别人跪,但是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人,她只想冷嘲。
此时三个人正在互相撕咬,都想把自己摘干净了,把罪名扣到其他人头上。
于是,袁明珠又把茶碗端了起来。
春韭也是个妙人,看到她端起茶碗,马上吩咐夏溪去装了几碟子点心干果端过来。
跟春荞的谨慎重规矩,和春桐的要么不说,说就语出惊人,还有春蕾的温顺不同,春韭年岁最小是四人中最活泼的一个。
看到袁明珠看她,还狭促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下头三人正言语攻击对方,还等着她主持“公道”呢,她喝茶可以,吃东西就不妥当了。
因此袁明珠警告的瞥了一眼春韭,把茶碗再次放下。
这丫头,看戏不怕台高。
这会子工夫,袁明珠也基本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熠笙先装的病。
也算不上装病,往日她就仗着生的好,身段窈窕,唱腔优美,喜欢拿乔。
想不想出去待客全凭心情。
没进惟志院之前,她这种小任性也无伤大雅,毕竟作为一个角总有任性的资格,周围的人不仅不指责,还纵容着。
她的这种任性,也是身份的象征。
也就养成了她这副目下无尘的性子。
下巴高高的抬着,从来不正眼看人,都是从眼角斜着看人。
进了惟志院以后,惟志院里也没有主母,秦骅那些毛头小子哪里知道女人的这些小心思,她推脱不舒服不能出去唱,那些人也只当她是真的不舒服。
就算是有人猜到了,也没有跟个女子计较的道理。
就这样,五百两身价银子,比春芳院里其他人身价银子都高的熠笙姑娘,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成了别人争相效仿的榜样。
袁明珠心说: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
她以为受到挑衅,心思缜密的做的这番动作拆穿对方,结果只是个误会?
下头的人还在争吵,她觉得若不是她坐在这儿,三个人就不是吵架了,估计得打起来。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巧合,她第一次传这些人出去待客,就有三个人称病不出。
这三人还是惟志院的这班小戏里的台柱子。
亏得她一眼挑中了熠瑟,今日这事才转危为安。
她想象了一下,若是她今日的做法出些差池会如何?
后头这些事暂且不说,就只宴席上发生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她就会沦为外头的笑柄。
想想当时她若是没指了熠瑟出来,而是莽撞让人唱曲,结果唱得并不如外头传言中说的那样好,那她使唤不动府里歌姬的事就会很快不胫而走。
若是个沉不住气的脾气,因为被损了颜面直接在席上发落三人。
又没有三人装病的实锤,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准跑不了了。
闹不好还有善妒的罪名扣到脑袋上。
袁明珠从来不相信巧合。
不是疑神疑鬼。
而是血泪累积的教训告诉她,这世上巧合很少,天衣无缝般的巧合更少。
每一个看似没有漏洞的巧合背后,都可能是对手精心绘制的陷阱。
不想落入陷阱中,就得步步小心。
袁明珠如此分析着,面上却未露声色。
一开始,熠箫二人就一致对付熠笙,说都是看到她装病才跟着有样学样的。
熠笙以往装病不仅没受到过来惩罚,反而因为“恃靓行凶”身价水涨船高,不仅春芳院里的下人对她恭恭敬敬,春芳院外头的下人也高看她一眼。
熠琴:“大家都一样的人,偏她时常偷懒,她偷懒了,她的那份活计还不是要落到我们头上,回来她还一点愧疚都没有,跟我们该着她一样,
不仅如此,她这些日子越来越过分了,把大家当奴婢一样使唤,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袁明珠觉得,她若是不是她,大概率会被她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刺激到,动手处置了熠笙。
她往熠笙身上看过去,不得不承认,熠笙这副容貌身段,还真没辜负那五百两银子。
就算还没听到她唱,袁明珠也觉得就算不听曲只看颜,那五百两也值了。
她的长相不算妖艳,面如银盘,大大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
跪在地下,背脊挺直。
即便是被拆穿装病,看向熠琴的眼神里依旧带着蔑视。
似乎不屑跟熠琴口角之争,只嗤了一声。
袁明珠看着她,不期然想起五柳村吴寡妇说过的那些大眼睛女孩的话。
她的视线挨次从一众女孩们的面容上扫过,果然个个都是大眼浓眉如画。
突然就没了继续追究下去的想法。
而且这事若没有幕后黑手,追究了也无趣;若是有幕后黑手,触发这些人也没有什么用。
她的神色就变得懒懒的,打算结束这场闹剧。
至于幕后的人,一计未成,应该不会就此收手。
而且,会这样算计她的人,也跑不开胡家的人。
袁明珠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还未太适应刘海的她总是不自觉想撩头发。
许是她没有被熠琴的话挑拨起怒气,她的反应出乎了有些人的预料。
袁明珠觉得场中似乎凝滞了一瞬。
接着,熠箫哭得抽噎,像是下一刻就会厥过去一样,“我说去的,都怪熠琴,她非得拉着不让我去。”
大约是觉得把责任推给熠笙没用,开始找新的替罪羊。
之前的攻守同盟不攻自破。
熠琴也不是省事的主,“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我说让你吃S,你是不是也吃S啊?”
伸手想去端茶碗的袁明珠听到这段有味道的对话,又把手缩了回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抚了抚袖口上的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