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4、养寇自重
被顾重阳这么一耽搁,天就不早了。
厨房那边饭菜都已经做得了,两次让人过来询问要不要传饭。
冬天气温低,饭菜出锅放久了就凉了。
炒菜还能等要摆饭了现炒,那些需要炖煮的菜,煮久了也不行,凉了再回锅更不行。
也难怪厨房着急。
厨房过来催,郑妈妈站在门口,听着屋里喁喁哝哝的交谈声,也不敢进去打扰。
好容易等里头叫人,她带着人进去准备收拾桌子摆饭,进门一眼看到夫人头上蓬松又别扭的发髻。
郑妈妈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不知该往哪看合适。
问:“夫人,现在摆饭吗?”
顾重阳丝毫不觉得自己绾的发髻不妥,说:“就摆在这里。”
袁明珠把散落的发丝撩到耳朵后,“摆好了你们也下去吃饭吧,留一个在外头侯着就行。”
把看着就浑身不怎么自在的几个人都打发下去。
再看下去,她也要不自在了。
晚饭里有顾重阳提到的风鸡,煮好的风鸡捞出来放凉,撕成不太碎的鸡丝,拿少许炒芝麻和花椒油拌一下。
袁明珠尝了一口,鲜香四溢。
给等着她评价的顾重阳也夹了一筷子,“你尝尝,好吃。”
顾重阳张嘴,“啊!”
袁明珠哭笑不得,本来想往他碗里去的筷子转了个方向,放进他嘴里。
她算是发现了,私下里这人有反向生长的趋势,越来越幼稚了。
两个人吃饭,也不用特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着饭再次说起黄姨娘红杏出墙这事。
“本来还担心你把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让人怀疑你,倒是没想到还真不是你做的。”
又说:“不过,不是我们做的,大胡氏也得怀疑我们。”
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明斛家的倒是一把插向大胡氏的好刀,就这么废了可惜了。”
顾重阳:“好刀倒是好刀,也得看她识不识时务。”
“而且她这种人,今天能背叛大胡氏,明日就能背叛我们,用起来也得小心。”
袁明珠笑道:“互相利用一下罢了,又不拿她当心腹。”
“她们敢做这事,就是打定主意拿你做替罪羊,笃定了大胡氏不会怀疑他们,要怀疑也只是怀疑你。”
袁明珠觉得安阳侯府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些人胆子不小啊!”
“要用的话也得先震慑一下,免得遭他们反噬。”
大胡氏就是前车之鉴。
顾重阳考虑了一下她的意见,也觉得这些人可以利用一下。
“嗯,我回头跟曲先生他们商议一下此事。”
“吃了饭你先歇着,我去外院。”
袁明珠点头:“嗯,正好我也得整理一下从箭子巷带回来的东西。”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得趁着现在安阳侯府正乱着好做安排。
不然等大胡氏和安定侯府回过神来,不说主院那边的下人还敢不敢兴风作浪了,就是他们把漏洞补上了,也不好再行事。
吃罢了饭,顾重阳自去了外院。
袁明珠跟他说的要整理箭子巷带来的东西也不是借口。
她这回回来,带了不少东西,有些是打铺子里拿的胭脂水粉等物,准备拿来送人用。
还有梁氏给收拾的东西。
漕帮为了答谢她穿针引线,也送了礼品。
郑妈妈拿了记账的账册给她,袁明珠拿起来翻了翻。
郑妈妈回话道:“箱笼拉来就放到了东厢里和廊下,下午您歇息的时候,奴婢让人收拾了耐存放的收进您的库房,剩下的不耐存放的都登在这本册子上了。”
说完看到其他人都去帮忙搬箱子,凑近些道:“主院那边传回来消息,午时刚过安定侯来见了胡夫人,两人在正房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
走后不久,胡夫人吩咐请了大夫给黄姨娘看病,
据说黄姨娘先是中了炭毒,后头被放在后头校场的空地上发散炭毒的时候又受了风寒。”
袁明珠愕然。
真想要黄姨娘的命,直接让她“中”炭毒死了就是,何必费这诸多周折?
还是说她这点小事都不敢做主或是做不了主?得请示了安定侯府才行?
“当断不断,难怪明斛家的那帮人敢奴大欺主,做下这种事情。”
对郑妈妈解释道:“整件事都是明斛家的做下的……。”
把从顾重阳那里知道的事情的始末说与她听。
“这……,”郑妈妈道:“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袁明珠嗤道:“好处?变相的养寇自重,自然少不了好处。”
对侯府的乱相十分瞧不上。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道声音:“夫人说的没错。”
郑妈妈忙撩了门帘,主仆二人往外看去。
袁明珠就看到两位穿着细布长衫的老者,站在顾重阳身后。
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位。
有几分脸熟。
正是当日混入柳树湾袁家吃酒的曲自鸾。
袁明珠往顾重阳脸上瞥了一眼,顾重阳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曲先生。”
“这位是秦先生。”
站到袁明珠身后虚扶着她的肩膀,“这是内子。”
两位老者施礼道:“见过夫人。”
袁明珠:“久仰大名,快快请进。”
又吩咐下去奉茶。
许是见多识广,又许是非礼勿视,两人的视线在袁明珠歪歪扭扭的发髻扫了一眼,并未多做停留。
分宾主坐下,春荞带人上了茶。
顾重阳解释这二位的来意,“曲先生跟秦先生实在是客气,夫人之前给他们添置的那些衣裳鞋袜,两位非要过来当面道谢。”
两位起身施礼道谢。
袁明珠还礼道:“二位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
袁明珠不觉得只为两套衣裳,这两人就值当得到内宅来这一趟。
往顾重阳面上看过去,他似乎也不知道原因,或者是知道却不想招徕,因此不帮着说话。
顾重阳不提,袁明珠也不挑明,只顺着他们的谈话偶尔附和一两句。
男女内外有别,可说的话题本身就不多。
黄姨娘这事带着些桃红色,在袁明珠这等年轻妇人跟前说,总有为人轻薄无礼的嫌疑,有关这事的话题不能谈。
顾氏父子失和,兄弟阋墙,但那只是私底下,明面上还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们之间的家事也不能谈。
天家的事跟顾家的事半斤八两,莫谈国事,更加不能谈。
街头巷尾,张家长李家短的事,那是妇人的话题。
不过,跟来的秦先生十分善谈,这种情况下都能找到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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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夫人提到’养寇自重‘,说起这养寇自重,就不得不提到司马懿……。”
巴拉巴拉一通说,博古通今。
司马懿袁明珠还是知道的,跟蜀汉打了一辈子,总是让对手剩一口气却死不了。
最后把蜀汉和曹氏江山都熬得皮包骨头,倒是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
最终一举篡夺了江山。
625、西湖船娘
秦先生谈古论今,袁明珠只含笑倾听。
说了半天,见她就温温顺顺地陪坐在一旁,话不仅没多还越来越少,秦先生隐晦的往曲先生那边看了一眼。
不接茬啊?
这是没猜到他们另有来意呢?还是故意不接话?
曲先生只有暗自苦笑。
他就说了,袁氏别看年龄小,一脸稚气,身量也还未足,却是滑不留手,难缠的紧。
想算计着让她主动帮忙,还不如实话相告,看她愿不愿意。
曲先生咳嗽一声。
秦先生把话题打住。
曲先生:“今日过来,还有一事,想请夫人帮忙。”
不等袁明珠说出自谦的话,接着道:“是这么回事,……。”
把要说的事用极快的语速表述了一遍。
不抢着说不行啊!
曲先生太知道了,别人自谦或许会是真觉得力有不逮;这袁氏若是自谦,十之八玖就是推脱。
袁明珠听着,眨巴一下她的大眼睛。
这二位幕僚的来意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他们想请她出面,救黄姨娘一命。
涉及风月之事,虽曲先生说得隐晦,袁明珠也大略听明白了。
侯府的这位黄姨娘,出自西湖。
就是民间野史上流传的曾经艳帜高擎的“西湖船娘。”
西湖水滑多娇娘。
在某个历史时期,西湖船娘的名气和后来的扬州瘦马一样艳名远播,是达官贵人们的姬妾后备军。
即使是现在,因为运河航运兴起,扬州瘦马已初见雏形,秦淮河上的灯船画舫占据天子脚下的地利崛起,西湖船娘依旧在京城声名鹊起。
当初廖峎就是在西湖的花船上,把黄姨娘网罗了来。
“黄姨娘有一个姐姐,长相端庄秀美,被人采买了去,送于四皇子,后被四皇子赐于王府幕僚祝乔。”
袁明珠知道这个祝乔,还是因为郑贲思。
祝乔,本名程祝乔,出自休宁程家。
自幼才思敏捷,三岁开蒙,七岁做赋,是当地有名的神童。
与仲永的泯然众人矣不同,休宁祝乔一路顺风顺水,科举顺遂。
官至遂州知府时也才不过刚刚而立。
许是太顺遂了,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太容易获得的东西说抛开就抛开,不会舍不得。
祝乔在遂州知府任上一年,就挂冠而去。
从此化名祝乔,寄情山水,云游天下。
祝乔辞官不久,其妻董氏病逝,其后再未另娶。
外人只当其鹤子梅妻,极少人知道他身边还有一个红袖添香的红颜知己素衣。
“祝先生的意思,黄氏不安于室,任凭处置也是应该,只是素衣姑娘在这世上已再无其他亲人,希望网开一面。”
网不网开一面,袁明珠倒是不在意。
黄姨娘的这顶绿帽子也不是扣在她头上,而且她对安阳侯也没有什么好感,因此黄姨娘是死是活,是谁家亲戚跟她关系都不大。
更何况,她本来就对如今社会的贞操观不以为然。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朝三暮四,甚至眠花宿柳,凭什么让女人从一而终?
一夫一妻婚内出轨应该谴责,这种养在后宅还不给足养家活口物资的,袁明珠真不知该如何评论。
在她看来,抛开顾舟曾经对她婆婆顾氏做下的那些事,只他纵容大胡氏对那些姬妾的磋磨,他的头上不深几个色度都天理难容。
不可言说的,袁明珠甚至有些同情黄氏。
倒不是她道德底线低,这些跟道德无关又相关。
黄氏是西湖船娘,是花船上从小买了来教养的妓子。
从小受到的灌输里,大概率就没有贞洁概念,道德感和羞耻心有没有都难说。
让龟奴和老鸨教她从一而终,不如让花船上立个贞洁牌坊。
对于黄氏,这一切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从来没有人教导过的东西,不是她被哪个人买了就能凭空而来。
需要她放荡的时候她就要放荡,需要她端庄了再要求她端庄?
这根本就是苛求,有些想当然。
黄氏不是岑氏,岑氏出身良家,没钱了会带着婢女点着油灯熬夜做女红换银子。
还要被恶仆盘剥一部分去,也咬牙忍耐。
黄氏的观念不一样,她的认知里,银子就是可以用身体和美色去交换来。
此时再评论对错没有任何意义。
袁明珠不是道德表,更不是圣母表,她承认自己自私自利。
造成黄氏被卖人青楼的不是他们,他们也没有唆使她红杏出墙。
没有对她负责的义务。
能救人一命她也愿意,救不了也不会愧疚。
且通奸是两个人的事,只黄氏一人也成不了事。
她也厌烦有背景的被人保住,只让没背景的承担后果去死。
但前提是救下黄氏会不会影响他们针对安阳侯府那边的布局。
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觉得有影响也在可控的范围内。
若是操作得当,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在回应曲先生他们之前,袁明珠还是往顾重阳那边看了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两人成亲的日子不久,但毕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只一眼顾重阳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顾重阳回了她一个知晓了她想法的眼神。
开口道:“毕竟是一条人命,若是能救她一救,也不会故意见死不救。”
袁明珠:“是啊!”
又道:“不过,我们毕竟是晚辈,有些事情……。”
底下的话没有说,不过她一脸的难色已经把想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有些事情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大胡氏毕竟还顶着安阳侯夫人的头衔,外头看她就是长辈,她要刁难我们,我们囿于孝道,能施展的地方有限。
我们也想帮忙,大胡氏若是故意为难导致事情不顺利,还望秦先生向祝乔先生解释一下,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事出有因。
“那是,那是”,秦先生承诺道:“尽力而为吧,魁英兄知道这事让贤伉俪为难,来之前就让老朽转告您二位,‘尽人事听天命’,不管成与不成,都感激二位援手。”
说着拱拱手。
祝乔先生,字魁英。
听他如此说,袁明珠就放心了。
跟聪明又通情达理的人交谈就是轻松。
她不轻易答应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怕万一人没救回来,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埋怨他们。
黄姨娘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大胡氏找了大夫来给她“治疗”风寒。
当即叫了郑妈妈进来。
当着来人的面询问道:“主院那边黄姨娘现在如何了?”
郑妈妈心里诧异,她刚刚才跟夫人说过侯夫人有趁机了断黄姨娘性命的嫌疑,怎么夫人还问?
心思斗转间,面色未变。
不着痕迹的观察一下其中那个脸生的老者。
这人随着世子过来,之前她正跟夫人说起黄姨娘,她们的对话想来也被听了一些去。
不过她说黄姨娘那段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也更早些,他们应该没有听到那一段。
这人是为黄姨娘而来?
夫人的意思,应该是让她再重复一遍之前那些话。
再重复一遍也好,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来不及救人,也不是他们的责任。
想通了这些,郑妈妈躬身回道:“回夫人,黄姨娘中了炭毒以后,被放到后头校场里散毒,炭毒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完。”
也就是说没有给请大夫诊治。
“人苏醒后被送回了寻芳,大概是中了炭毒又受了寒凉,有些不太好,寻芳院的下人怕出事,报给了侯夫人,
当时侯夫人正在招待胡相爷,胡相爷听说了,做主让人去请了大夫,抓了三副药,已经煎了一副药吃下去了。”
想想又加了一句:“想来不会有大碍。”
这句话说的,屋里的人全都往她看过去。
曲先生暗自腹诽: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本来只知道世子夫人有七窍玲珑心,没想到她身边的下人也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不过毕竟是己方友军。
而且这番丑话分寸把握得十分好,很顺耳又不显刻意的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顺便还给胡维昆也穿了双小鞋。
曲先生忍不住心情舒畅地捋了捋胡须。
秦先生乃是受祝乔所托,帮忙出面处置此事。
听完郑妈妈的话面露急色。
他原本以为黄氏的夫主顾舟不在京城,她暂时会性命无忧。
按着常理,胡氏该把黄氏看管起来,等待顾舟做主处置。
信件来往,这件事也得年后才有决断。
如今这样,看来是安定侯插手进来了,企图让黄氏悄无声息地死去,让这件事波澜平歇。
事不宜迟,还得赶紧去查看一下黄氏是不是已经着了毒手。
向顾重阳施礼道:“全赖贤伉俪帮忙了。”
顾重阳忙拦住他:“定当尽力,先生无需客气。”
袁明珠也附和:“都是自己人,无需客气。”
“现在首要之事是得让人查看一下,那药里是不是做了手脚,然后才好安排下一步该如何办。”
秦先生:“夫人说的是。”
吩咐郑妈妈:“找府里可靠的老人打听一下,一般吃过的药渣都倒到哪里去。”
郑妈妈领命,匆匆出去打听。
不一会领了厨房的纤竹进来。
“纤竹之前在主院那边的大厨房当过差。”
“是,奴婢在大厨房干过杂活,像这种熬药的活,都得大厨房给升好火炉,放到廊下让各院的下人自己看着火,
药熬好了以后,她们也只把药汤端走,剩下的得厨房的人收拾,
不忙的时候吧,药渣就倒到角门旁边的路口那儿,要是忙起来或是不耐烦去倒,就倒进烂菜叶一起,会有拉泔水的人来拉走。”
说完之后就有些迟疑。
袁明珠只得问道:“拉泔水的是什么人?”
“拉泔水的是,是奴婢娘家的哥哥。”
难怪说话吞吞吐吐的。
“奴婢娘家在太平门外,家里养了些猪羊……。”
跪下忙忙解释道:“奴婢哥哥不是白得主院大厨房的泔水,年终杀年猪的时候,得给墩儿娘两条猪后腿……。”
郑妈妈看了一眼袁明珠,在旁推了一把纤竹:“看你,白说这么多话,夫人还会怀疑你不成?还不赶紧起来好好回话。”
看纤竹站起来,催促道:“赶紧说说正事,你娘家哥哥几天来拉一回泔水,下次什么时候来拉?”
纤竹快速窥了一眼袁明珠的神色,见她像是并未在意。
低头在心里算了一下日子,“夏日没有意外的话每日都得来拉,如今天冷,时间不定,不过一般最多三五天就会来一回”
“上回来是夫人回娘家的次日。”
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大事,她记得清楚。
“隔了这么多日子没来,可能是在家杀猪了,得杀完把肉卖了才会来,顺便把猪腿给墩儿娘带来。”
袁明珠看看日头,“现在让人去太平门外通知纤竹的哥哥只怕来不及了。”
又对纤竹道:“明日若是你哥哥来了最好,若是没来,你就让人捎信让他后日一定要过来。”
纤竹点头应道:“奴婢知道。”
郑妈妈问:“你娘家哥哥都是什么时辰过来?来了先去侯府那边还是先来我们这边?”
纤竹再次一脸心虚的模样,支吾道:“先去侯府那边,从那边过来,来这边吃点东西再回去。”
倒是没再跪下。
跟勾结侯府那边相比,吃点东西的罪名轻多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袁明珠倒是不会苛刻到一碗饭、一缕线都看得牢牢的。
只由着郑妈妈轻飘飘地说一句:“以后不可再如此。”
袁明珠吩咐郑妈妈:“到时候妈妈安排了人去把药渣取来我看。”
让两人下去。
626、消息
郑妈妈下去,自和纤竹一起商量着安排,该如何配合着不着痕迹的把药渣弄回来不提。
秦先生有些踟蹰。
走吧?这事还没有结果,回去也不好跟祝乔回话。
这位世子夫人只交代了让人去寻药渣,后头怎么办,怎么救人也不说一说。
不走吧?
他自己都觉得有催促对方的嫌疑。
还是曲先生又干咳一声,提出告辞。
“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好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秦正菱有些懵。
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安排的?安排了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
曲自鸾只能暗暗给他递了个眼色。
虽然心有不甘,秦正菱还是跟着曲自鸾告辞出去。
回到外院,曲自鸾看他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劝道:“玉莲兄你就放宽心吧,这事世子和世子夫人会安排好的。”
虽然世子和世子夫人也没说怎么安排的这件事,但他就是有预感,只要黄氏还没被毒死,她就还有的救。
秦正菱可没有他的自信,颓然道:“但愿吧!”
曲自鸾张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只说道:“我送送玉莲兄。”
难不成他能跟秦正菱说:你看看主院那边母子俩的惨样,再看看半死不活的胡五?
虽然那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但不能说。
曲自鸾蓦然想起一句俚语: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话虽然糙了点,但是他觉得用来形容袁氏再适合不过了。
那袁氏若是指着你鼻子骂你,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有得救。
她若是不吱不声,还对你笑脸相迎,说明你的死期不远了。
送走秦正菱,曲自鸾回到自己居住的客院。
小厮乌骓笼了只火盆端进屋,就看到先生正端着茶碗,也不喝,就盯着茶碗愣愣地出神。
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把火盆放到薰笼里罩好,又去点亮油灯。
曲自鸾听到细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回神,看到是乌骓,问:“近日有总兵府寄来的信吗?”
惟志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回答道:“近日没有信来。”
刚进腊月那会,各地的人和信件还有钱粮物资会往京城来。
这会都年根底下了,回来的人都走了,哪里还会来信?
“没有信来啊!”曲自鸾道。
乌骓不知曲先生怎么了,声音里似乎带着些意味不明。
曲自鸾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突然想起来,袁氏自打进门,从来没有问候过宣府镇的侯爷和沈姨娘。
连媳妇进门该给翁姑做的鞋子,也没看到她叫人捎去北地。
可以说是只言片语都没有。
他若是不知袁氏的本性如何,或许会觉得她只是年少,不懂人情世故。
心较比干多一窍的袁氏,这样做是什么目的?
做这件事的人是袁氏,就由不得他不想得多一些。
袁氏这样,已经是明显的怠慢了。
沈姨娘呢?
顾侯爷还能说是男子,不拘小节,被怠慢的沈姨娘为何没有任何反击的举动?
就这样默认了袁氏的所作所为?
曲先生之前没有想到这些,突然想到,才察觉哪哪都透着诡异。
“啪”
茶碗被他顿到桌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把正在整理桌案的乌骓吓得一激灵。
就看到曲先生扶着桌子站起来,脸色青灰。
乌骓赶紧放下手里的笔洗,快步走过去扶着他,“先生,您怎么啦?”
曲先生摆摆手,“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乌骓担忧地看着他,不敢违逆,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
”是总兵府出事了?还是主翁出事了?”曲自鸾喃喃自问道。
其实不用猜,他心里也更偏向于是顾舟出事了。
当初顾重阳册封世子,顾舟进京谢恩,就曾经因肝火旺盛晕倒过一回。
这些都是隐患,也是一直让人悬心的事。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只是,世子知道吗?若是知道的话,世子是什么想法?
侯爷身体出了问题,瞒着朝廷,万一外敌此时来犯,战势失利,可是褫官夺爵的大罪。
还是说世子不知道?
想到这里,曲自鸾摇摇头,把世子不知道这一切的想法摇出脑海。
世子和世子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以二人的能力,只有不想,没有不能。
袁氏不往北地送新妇鞋,世子也默认,就足以说明两个人都知道。
想起世子对侯爷的怨憎,曲自鸾就眼睛哐哐跳。
复仇……。
世子的复仇早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早已开始布局了。
那已经不是怨憎那么简单了,那是憎恶,没有怨。
世子心意已决,不是谁劝几句能轻易改变主意的。
曲自鸾只觉手脚发软、头脑昏沉,跌坐回凳子上。
他一下子想通了,黄姨娘这件事,世子之所以没有瞒着他,就是一次试探,用来观察他的态度。
亏得他还想劝世子放下往日恩怨,父子齐心把安阳侯府发扬光大。
等等……,他没有说过、做过什么不该说、不该做的事吧?
曲自鸾仔细的回想着从一开始他都跟世子说过什么,有没有跟侯爷通风报信的企图。
回想完以后松口气。
他从来没有起过跟侯爷通风报信的想法,劝世子三思而后行的话都没有说过。
最多就是打了让世子夫人劝劝世子的主意。
有些庆幸。
侯爷一辈子兜兜转转,没活明白人。
借着先夫人做了人上人,却又不想被人说靠妻族;做下背义忘恩的事,又想甩锅被大胡氏引诱;自己立不起来,被安定侯府当成棋子又不甘心。
注定成不了大器。
侯府改天换日,由世子做主,也是好事一桩。
想清楚了,出声唤乌骓进来。
乌骓进来,他又改变主意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乌骓去看看世子可有空。
他希望立刻见到顾重阳,弄清楚是不是他猜测的那样。
只是乌骓进来了他又想起来,袁氏回娘家才回来,世子必然有许多话要对她说,顾不上搭理其他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世子对袁氏实在是太粘着了。
无奈地对乌骓摆摆手:“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乌骓低头行礼出去,心里却在纳罕:曲先生这是怎么了?从送走客人以后就神神叨叨的?
惟志院正院里,袁明珠继续看着人收拾从箭子巷带来的东西。
顾重阳跟手跟脚。
说是帮忙,其实一直在帮倒忙。
袁明珠看着他又一次把整理好色号的香粉弄乱,张张嘴,又忍下了。
劝自己:看在他送了许多滋补的药材去箭子巷给二嫂的份上,包容他一下吧。
问他:“你渴不渴?这里乱糟糟的也冷,你要不要去暖阁里喝茶?”
顾重阳好奇的拿起一套做点心的模子,一个个的抠下来看上头的图案。
听到问他,抬头答着:“不冷,把茶端这里就好。”
拎着点心模子凑到她跟前,“你是不是冷了。”
看看周围的丫鬟仆妇,忍着没有替她捂手,不过心里跟有猫抓一样。
袁明珠看着快贴到她脸上的高挺的鼻梁,和像闪烁着星子一样的眼睛,无奈地抚着额头。
违心道:“嗯,是有些冷了。”
“去暖阁里暖和暖和吧,你一说冷我也有点冷了。”顾重阳语气里的雀跃都不带掩饰的。
袁明珠觉得,要是有尾巴,他这会尾巴该摇成风火轮了。
拿眼剜了他一眼,让他注意点。
顾重阳心虚的摸摸鼻子。
袁明珠不想他在仆妇跟前失去威严,没有反对,随着他去了暖阁。
出门前往郑妈妈看了一眼,郑妈妈微微点头,让她放心,自己会收拾好。
暖阁里确实暖和,顾重阳维持着脸上的威严把大衣裳递给丫鬟。
吩咐人倒两碗茶来。
待丫鬟一出去,马上变回本性,猴到袁明珠身边,拉着她的手,问:“冷吧,冷吧?”
袁明珠看着被抓着不丢手的手,思考了一下,觉得以她这些年对这人的了解,大概率不会接受否定的回答。
点点头。
实在是违心的话说的太多了,不想总说。
好在顾重阳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等茶端上来,给她塞到手里,“暖暖手。”
袁明珠捧着茶碗,顾重阳捧着她捧着茶碗的手,小麦色的大手和葱白似的小手,竟意外地相和。
“年夜饭你想吃什么?”顾重阳问。
袁明珠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圈,落在他的眼睛上,“你不去参加宫宴吗?”
如今的勋贵人家就那么几个,往年有封诰的都要去参加宫宴。
安阳侯府因为老安阳伯曾经是三楚将军旧部,后转投今上,引得天下诸多观望中的兵马也投向今上。
在今上眼中就是慧眼识珠,尤其被看中。
不论宫宴名额多少,都少不了安阳侯府雷打不动的位置。
顾重阳被看得心虚,“我那不是觉得你还没有封诰,想在家陪你嘛。”
袁明珠若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她就不是她了。
何况大公主殿下都说过了,已经在皇上跟前替他们递过话了,会在年前把她的封诰赐下来。
何来在家陪她的说法?
也不拆穿他,只盯着他瞧。
心思百转,猜想着今年不去宫宴的原因。
肯定不是宫里的意思,若是宫里的意思,顾重阳该跟她直说了。
也不会是有人给他们使绊子,若是有人使绊子,顾重阳这会也不会有心思跟她这腻歪了。
除非……。
“你有差事要离京?不等开印就得去?”
一语中的。
顾重阳知道糊弄不过去了,抿紧嘴唇默认。
就是因为新婚他就得离京,皇上才准了他们可以在家过年。
他就知道瞒不过明珠。
他也没想瞒着,只是想晚些再让她知道,至少开开心心的把节过了,省得年都过不好。
袁明珠当然知道他的苦心,反包住他的手,“什么时候走?”
就要起身给他收拾东西。
顾重阳拉住她,“不忙,过完初三才走呢。”
袁明珠伏在他胸口,“顾舟病发了?”
顾重阳低声“嗯”了一声。
轻轻抚着她顺滑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才咽下喉咙里的哽意,低哑着声音说:“沈姨娘在去庙里给他上香祈福的时候,被歹人劫了,乱中被划伤面部。”
“顾舟听了人回报,当场昏厥,醒来以后就偏瘫在床了。”
当年他和母亲叔叔三人,也是去寺里礼佛,“被贼人劫掠”。
只是他们是眼中钉肉中刺,被劫掠了就劫掠了,不及爱妾出事如剜心之痛。
似乎侯府总跟佛家犯冲。
他原本想着顾舟得接到黄姨娘偷人的消息以后,才会受到刺激病发。
消息一来一回,也该到了二三月里。
谁知有人比他更见不得顾舟好。
听出他声音里的哽意,袁明珠伸手揽住他的腰。
顾重阳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
他的小姑娘,一直都是最心疼他的那一个,即便是当年嘴巴骂他最狠的时候,也是口苦心甜。
“谁干的?”袁明珠问。
顾重阳:“我们在总兵府安插的人手不够,于嬷嬷又被沈氏派了回来,还未查清楚谁下的手。”
627、孝心
“不过,在事发三天前,安定侯府设在宣府镇的一处香烛铺子,给出事的寺庙送过一批香烛。”
顾重阳的唇角扬起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做的这么粗糙,应该是大胡氏背着安定侯府所为。”
“不论这事是大胡氏,是安定侯府所为,还是被栽赃嫁祸,最好得安到他们家头上,你到了宣府镇,先把罪名给他们坐实了。”
说完袁明珠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能坐实。”
“我们若是对这件事太关注,直接剑指安定侯府,可能有人反而会觉得是我们做的,是我们在陷害安定侯府。”
顾重阳也赞同她的观点。
“这事就不需要一个结果,没有真像,或者说找不到真像,才是正常的,”袁明珠说:“就是有真相,这个真像也不该由我们查清楚。”
宣府镇离京城千里遥远,他们该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的。
消息传回来,也是事发数日之后由兵部的快马传回来,等他再一路舟车劳顿过去,一来一回,有点线索也都抹干净了。
吃过现代网络无数大瓜的袁明珠对此更有经验。
有些真像,挖掘出来不会比让它埋到地底更能让吃瓜群众的八卦之心涌动。
扑朔迷离的八卦才更吸引人。
网络福尔摩斯所引导的舆论,会扒开所有细枝末节,推理出的结果比真正的真像更像真像也更有说服力。
袁明珠后面的话顾重阳有点不太理解,不过不该自己去追查这一观点他也赞同。
“嗯,我知道了,到了当地,我会敦促当地官员找出真凶。”
袁明珠:“至于找不找得到,找到的是不是真凶并不重要,大家觉得谁是真凶才重要。”
这样一说,顾重阳就理解了。
有这些事打岔,又有袁明珠的安慰,顾重阳心情变好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顾重阳到了宣府镇该如何应对,袁明珠问:“皇上怎么想要让你去宣府镇?”
一开始她就有这种疑惑了,只是那会顾重阳情绪低落,她没好问。
在她看来,顾重阳太年轻了,资历太浅。
用现在的俗语说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好容易遇到一个她不懂的事情,顾重阳有点得意地笑了。
但也未拿乔太久,给她解释道:“顾舟手下的兵马,大部分都是祖父昔日的旧部。”
见她依旧睁大眼睛看着他,刮了一下她的琼鼻,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这些兵马姓顾。”
“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人心总有向背。”
热乎乎的气息吹着袁明珠的耳洞,让她的脸也热起来。
不自在的把头扭开些。
顾重阳也察觉了,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也只勾起一瞬又落下,怕太得意忘形了惹恼了他媳妇。
又道:“我过去并不会领兵,暂时大概也不会有实职,等新任总兵上任,我就回来了。”
他只是一个象征,过去只是为了安定军心,不会待太久。
袁明珠懂了。
就像那些儿皇帝,哪怕只是个懵懂小儿,有人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底下就暂时不敢起纷争,不会生乱。
戏谑道:“我知道了,就是个小傀儡。”
惹得顾重阳立起眼睛吓唬她。
她赶紧改口道:“主心骨,你是主心骨,有你在就跟定海神针一样,军心大定。”
马屁拍的不要太顺溜。
揣着两只小胖爪子作揖求饶,笑得不要太谄媚。
小脸鼓着,眉眼弯弯。
顾重阳觉得一颗心都萌化了。
他本来就不是真生气,就是真生气,看着这样的袁明珠什么气也该到消散了。
捏着她的包子脸,“你呀!”
外院,乌骓拿着北地刚到的信敲响了曲自鸾的房门。
觉得曲先生真是未卜先知,一早就知道会有信来。
这封信不是走的普通邮驿,快了许多,但是也比兵部的消息晚了大半天。
拆开信封,看了内容。
曲自鸾并没有自己会未卜先知的自得,但是,也没有听闻噩耗的慌乱。
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问侯在一旁的乌骓:“世子呢?”
“世子午后回来的,回来以后就去了内院。”
曲自鸾被这个回答给哽了一下,不过也理解。
小夫妻嘛,又是自己最得意的人,小别胜新婚。
不过兹事体大,还是得做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
吩咐道:“让人去问问世子可有空?”
曲先生是这个朝代的土著,知道顾侯爷出事,世子必然会被安排去稳定军心,他在这个当口离开京城,京里的事该预先做好安排。
等候顾重阳回复的时候,黄久茗过来了。
黄久茗也是收到宣府镇传来的消息,前来寻曲先生商议对策。
黄久茗的消息来源于沈姨娘。
“曲先生听说了吗?侯爷病倒了。”
对于黄久茗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曲自鸾也没有十分诧异,毕竟他是沈姨娘荐来的。
曲自鸾:“刚刚收到宣府镇来的信。”
刚刚二字被他咬得很清晰,让黄久茗噎了一下。
知道自己心急了些。
面色讪讪地,却装作没有听出曲自鸾语气中的其它意味,“曲先生知道了就好,知道了就好。”
他倒是想从言语上压倒曲自鸾,但这关口,他不敢逞口舌之快。
小不忍则乱大谋。
坐在一旁,跟曲自鸾一起等着世子的回复。
有些后悔当日不该进京了。
后院里,顾重阳正在跟袁明珠解说朝中各方势力之间的厉害关系。
安阳侯府没有宗族,在京里也没有太多故旧,没有掣肘的同时也没有倚仗。
他离京以后,府里的事务都得靠袁明珠去打理。
“事出仓促,新任总兵还没有任命,我不在京里,那些想要出任新总兵的人有些可能要来走你的门路。”
袁明珠:“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小心应对的,实在应付不了我就去找曲先生商量,再不行还有大公主呢。”
她不会硬撑着,毕竟她还小,就是去求助外力,也没人笑话她。
听她这么说,顾重阳捏了捏她的鼻子。
他就是关心则乱,放她一个人在京里,怎么都难放心。
袁明珠把他作乱的手拍掉,“我你就别担心了,朝廷的任命还能听我一个内宅妇人的意见不成?谁还能立逼着我表态啊?
倒是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多带些人手,吃食什么的都不要经外人的手,主院那边可还窝着火呢!”
在府里,惟志院上下都被他们把持得铁桶一般,大胡氏的手伸不进来,路上可不好防备。
“我会注意的,”顾重阳慎重的应着。
想起府里的隐患,说:“樊婆子和春芳院的人还没来及料理,你自己在家就先别动他们了,等我回来处置。”
袁明珠知道他是怕她一人在家,万一内忧外患一起爆发她应付不了。
不欲让他在外面还对家里牵肠挂肚的,应得十分爽快,“我等着你回来处置,不是必要我不动他们。”
正说着,外头通传,“曲先生求见。”
顾重阳心知是宣府镇的消息到了。
这件事本来就在他的谋划之中,变数只是触发顾舟发病的事情变了,事发提前了一些。
所有事他都成竹在胸,没有慌乱的必要。
他本来打算明天再跟幕僚们议一议此事,就要拒绝。
袁明珠忙拦着,“请曲先生到这里议事吧,正好让我也见见他。”
这么晚了求见,说明曲先生认为这件事事关重大,若是不见,让曲先生该如何想?
传了出去,怕不是得给她安个绊着顾重阳让他不思进取的名声。
历史证明:男人都是伟丈夫,若是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都是因为受了女人的引诱蛊惑,女人才是罪魁祸首。
红颜祸水不外如是。
妺喜、妲己、褒姒……,都是实例,都是祸水之流。
她可不能传出这样的名声。
横了一眼顾重阳:“你在内院呢,又没有什么要事,曲先生求见你不见,回头传了出去,外头可不会说你如何如何。”
顾重阳被她指责了也不恼,知道自己思虑不周,陪笑道:“是我没想到这些,下回一定注意。”
吩咐了人请曲先生。
又喊了人进来伺候换衣裳。
袁明珠:“这副模样已经见过曲先生一回了,再见也没有妨碍,时辰不早了,正事要紧,就别耽误工夫了。”
顾重阳也觉得她说的有理,曲先生也不是外人。
二人理了理衣裳上头的褶皱,相携去了正堂。
那边曲自鸾接到回复,世子请他去正院,略微惊讶了一瞬。
但想想袁氏的各种手腕,又觉得正该如此,觉得世子在正院见他才符合情理。
世子离京,府里还有府外的事情都交到世子夫人手里,正式把他介绍给世子夫人也说得过去。
因此也未多纠结,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对也起身的黄久茗道:“春华兄在此坐会,曲某去去就回。”
并不欲带他同去。
只是这黄久茗等在这里,本来就是想伺机跟着见到顾重阳,怎么肯放弃这个机会。
“我陪着您一起过去吧?”
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一次机会。
“不用,”曲先生可没把黄久茗的话当成客套,下意识里就拒绝得斩钉截铁。
觉得拒绝得太生硬,又道:“你忙你的,我自己过去就行。”
黄久茗:“我不忙,这会正有空,我正要找世子有事,一起过去吧。”
在曲自鸾的意识里,但凡读过一些书的,都清高而孤傲。
没见过如此赖皮的读书人,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拒绝也拒绝不了。
黄久茗到底像贴狗皮膏药,跟着去了后院。
顾重阳和袁明珠也都没料到还有人跟来。
外头禀报“曲先生和黄先生到了”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吃惊。
袁明珠:“这位黄先生就是沈姨娘荐来的那位吧?”
她收集到的情报里提到过这位。
顾重阳:“正是。”
“他怎么来了?”
袁明珠:“许是沈姨娘给他传递了消息。”
顾重阳觉得一阵腻味。
袁明珠并不知道缘由,但是他能感觉到顾重阳一瞬间的不对劲。
问:“这个人有问题?”
顾重阳轻哼了一声,严格来说不是哼,而是鄙视的轻嗤。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有些事情说来话长。
只是让人,“请曲先生进来。”
对袁明珠说:“回头再说。”
黄久茗进门,就看到跳动的灯火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得异乎寻常的女子。
女子梳着怪异的妇人髻。
黄久茗心知,这位就是顾世子新近娶进门的袁氏。
不敢细看,垂手躬身给顾重阳行了礼。
他此来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他要随同顾重阳一起,回宣府镇。
侯爷倒了,侯府的势力肯定要重新洗牌。
这是一个上位的良机,但可惜不是他的。
在他之上有曲自鸾,跟曲自鸾比,他在世子跟前并没有太多胜算。
这老东西虽然是侯爷心腹,可是他运气好,一早就见风使舵烧上了世子这个热灶,占了先机,成功把世子笼络了去。
他要是早知道顾侯正值壮年就会早早地瘫在床上,说得再好听他也不会离开总兵府半步。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也不知道如今再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果然,就听到顾世子跟曲自鸾寒暄了一通之后,说起他今早受今上召见,令他年后就启程,去边关劳军。
曲先生捋着呼吸。
不严格来说是抚着下巴思考。
然后说道:“世子代皇上劳军,自该尽心竭力。”
后悔带着黄久茗来了,许多话都不好明说。
他想说的是,本朝初露峥嵘,正是兵强马壮,四方臣服之时。
四海升平,边关稳定。
照理皇上该收拢兵权,把重要位置安插上自己的心腹。
若是几年前,皇上年富力强,定然会如此做,趁着顾侯突发重疾,把宣府镇一线的兵马控制到自己手中。
如今皇上病重,各皇子皆蠢蠢欲动,皇上力不从心。
一动不如一静,还得倚仗顾家军控制局面,固守边关。
世子年轻,皇上肯定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担子放到世子身上。
照着他的分析,为了稳定,也为了安抚世子,新任总兵还会是顾家军的一员。
曲先生虽然未说透彻,顾重阳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在曲先生来之前,他也正跟袁明珠一起分析这些。
笑道:“边关将士辛苦,代皇上劳军既是让大家感受到皇恩浩荡,也是作为顾家子的职责所在。”
说着话,拱手往皇宫方向施礼,“复生义不容辞。”
“侯爷病重,皇上让我前去宣府镇,也有为父行孝道的意思,复生倍感铭心。”
曲先生抚下巴的动作变成捋胡须。
不论侯爷当初做了什么,如何对不起先夫人和世子,世子若是做出有违孝道的举动,必将被人诟病。
之前察觉世子的意图,他还在担心世子若行事不密,让外人知道了会引起轩然大波。
更怕父子反目,侯爷告世子一个大不孝,也会让世子十分被动。
如今看来,若不是他多虑了,就是上天也在帮着世子。
吹捧道:“世子忠君之心,孝义之心,感天动地。”
袁明珠安静的听着,对古人的马屁功夫又有了新的认识。
顾重阳就不用说了,这番马屁拍的,背着皇上都慷慨激昂,可想而知在皇上面前更是精到。
不愧是跟顾重阳宾主一场,曲先生也不遑多让。
黄久茗当然不会让曲自鸾一个人专美于前,也附和着吹捧了一番。
跟着前去宣府镇的决心更坚定了。
听世子意思,此去就是单纯的劳军。
最多就是顺便把侯爷接回来。
新总兵的人选另有其人。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可以往上挪一个位置,这对于有些人就是机会。
他虽然不是顾家军的人,但是他本来也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的,如果他没有离开总兵府进京的话。
提拔上来的新总兵,应该只是大老粗,手底下肯定没有幕僚。
总兵府原本的幕僚,就能顺势成为新任总兵大人的幕僚。
想到曾经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从他面前溜走,黄久茗就恨不得吐血。
他现在得借机接近世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跟世子北上。
马屁拍的格外用心又用力。
让袁明珠都格外对他另眼相看。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位所图甚大啊。
看那副嘴脸,这种人可不好留在身边。
说不得就养虎为患。
能弄走还是弄走的好。
有这人在,许多话也说不透彻,说了一会话,曲自鸾就起身告辞。
顾重阳亲自把人送到院门外才回来。
628、功崇惟志
顾重阳送了曲先生回来,在屋内没有看到袁明珠,知道她去洗漱了。
在桌子旁边坐下,端着茶喝了一口。
茶有些冷了,他喝了一口,就放到了一旁。
屋内伺候的春桐和春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让对方上前。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把顾重阳都惊动了。
往两个人看过去。
春蕾胆子小,一个跟春桐使眼色求饶,春桐无法,硬着头皮走过去,问:“奴婢给您换一碗热茶吧。”
顾重阳点点头。
两个丫头如蒙大赦,一个拎茶壶一个端茶碗,都跑了出去。
袁明珠洗漱完了回来,看到屋里只他一个人,问:“人呢,怎么茶也不给你上一碗。”
顾重阳:“……。”
袁明珠看看他的神色,又看着拎着茶壶,端着茶碗进来的春桐二人,笑笑转移了话题。
“那位黄先生可真会说话。”
不说春桐她们是袁明珠的丫鬟,只说男主外女主内,管教丫鬟也是该袁明珠去管教。
见她转移了话题,顾重阳答道:“确实挺会说。”
称得上舌灿莲花了。
“他是沈姨娘荐来的,当初沈姨娘写来的信里,说他是她娘家时候的表兄。”
袁明珠莫名想起一句话:别特么哥哥妹妹的乱叫,容易出事。
还有一句话:最早的X情用兄妹做掩护,再后来同学也不安全了,再后来,闺蜜也不能往老公跟前带了。
见袁明珠规规矩矩坐着不说话,顾重阳揉揉鼻子。
以为她不懂这些。
袁明珠不是不懂,信息时代过来的,什么不懂啊,就算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可让她说什么?
哪怕做出来一些肢体动作和表情都为难。
人家可是纯洁无瑕的黄花小闺女,哪能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也得装不知道。
而且,沈姨娘是谁?
那是顾舟的小老婆,也就是顾重阳的小娘,顾重阳看顾舟的笑话可以,她就别看了。
除非顾重阳想让她看。
端着茶碗啜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等着顾重阳自己爱说不说。
顾重阳扭捏了一下,心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已经有了之前的黄姨娘,再多一个沈姨娘又算得了什么?
只能算是顾舟眼瞎。
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明珠是他的妻,别的夫妻至亲至疏,他们只会至亲,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我之后就使人去查了,沈姨娘是她娘逃难中捡的,她娘年轻时候就是妓子,年老色衰以后靠着几个老恩客接济,看到她眉目清秀,收养来养老。”
顾重阳说的袁明珠也听过,有些没有从良的老妓子,就会收养一两个女孩儿养老。
“她娘没几年就死了,估计她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打哪来的,她又如何知道?”
“这黄久茗,是当初梳拢他的恩客。”
说完,果然看到袁明珠的眼睛瞪得圆圆溜溜的。
顾重阳被她的模样取悦了,轻笑出声。
拿手揉着她的发顶。
袁明珠是真惊讶,惊讶于沈姨娘的大胆。
顾舟后院的女人们!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一个个都胆大包天啊!
竟有些同情顾舟了,眼光异于常人,运气也感人。
跟顾重阳相视而笑。
问:“那信呢?”
她就不相信这么好的把柄,顾重阳会不知道把握好。
顾重阳好笑地看着她眼睛里的精光,她或许不知道,每次想算计谁的时候,她都是这副嘴角带笑,坏坏的模样。
俯身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
惹得袁明珠大声抗议,报复似的把他的脸扯成一块面团一般。
顾重阳:“别捏了,我带你去看沈姨娘的信。”
袁明珠白了他一眼,不过看在信的份上,饶他一回。
顾重阳叫人点了灯笼。
惟志院的夜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廊下的灯光层层叠叠,往远处延伸。
袁明珠觉得,有影视剧里艺术表现般的唯美效果。
当然,她也知道,这样的场景,是金钱所堆砌。
正如那句:朱门酒肉臭。
可以庆幸的,此时距离开国之初还很近,吏治清明,土地合并还基本没有开始。
达官显贵豪奢的生活还没有以普通百姓的血泪为代价。
朱门酒肉臭还不曾有下半句。
顾重阳跟他并排而立,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袁明珠道:“走吧。”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在外院,而是在后院里。
校场和水榭之间的一处小院子,靠近后院的花园。
这处院子以前顾重阳使用得也不太多,袁明珠进门以后,使用率就更低了。
不过,这处院子隔壁就是家将们的休憩地,因此防卫森严。
一些重要的文书就被放在这里。
到了跟前袁明珠才回过味来,这处院子好像就相当于寻芳院在主院的位置。
门上的匾额上书写着“惟勤”二字。
袁明珠悄悄往顾重阳瞥了一眼。
顾重阳一下子就察觉了,扶着她的胳膊,“怎么啦?”
袁明珠赶紧摇摇头。
“没事,”问他:“主院那边的寻芳院也在这个位置吧?”
顾重阳:“是啊,两边院子是对称的,惟志院基本上都是照着主院建造的。”
“惟志,功崇惟志,业广惟勤,”袁明珠问:“这名字谁取的?”
“祖父请人取的,据说那时候祖父正带人在晋地平乱,收到书信,得知宅子建好了,就请了帐下幕僚给这边院子取的名字。”
听到这些,袁明珠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就察觉顾重阳扶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
抬头就望进一双幽深的眸子。
袁明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就是感叹一下祖父一番用心良苦。”
袁明珠分析,老安阳伯本来打算爵位传给幼子。
但是怕女儿女婿寒心,就借着给院子取名,告诉女儿女婿“功崇惟志”。
只要你有大志气,我一定辅佐你建功立业,立下大功,一样能得到跟我一样的功勋。
老安阳伯对顾舟可谓是恩至义尽。
固然最终把爵位传给顾舟是出于迫不得已,但之前也不曾薄待于他。
也不知道顾舟落到如此境地,对当初所行的不义之事后悔了没有。
天色已晚,院门已经闭上了,听到拍门声,院子里的人把我打开。
看到世子和世子夫人相携而来,所有人都赶忙涌出来迎接。
袁明珠嫁进来的时日尚短,天又冷她懒怠出门,府里各处还都生疏得紧。
说起来此处她还是第一次踏足。
进了院子扫视了一圈,就发现此处院子装扮得极简单。
只院子里种了几棵石榴树,起于都是青石板铺地。
629、担忧
屋内黑洞洞的,下人们忙去点燃油灯。
灯点亮了,顾重阳拉着袁明珠进去。
袁明珠看了一下,这是一处三间的普通屋子,算不得宽敞。
不过三间屋子之间没有用墙壁隔开,只是用多宝阁做了隔断,加上雪洞般的墙壁,装饰简单,家具不多,显得空间不算狭窄。
靠北墙中规中矩的放着一条长条几,条几下面是一张八仙桌。
八仙桌的两侧各放了两张太师椅。
邻着太师椅,两侧各放着两张圈椅,圈椅的中间各有一个小几。
条几后头的墙壁上没有照习惯挂中堂挂画,条几上没有照习惯摆设瓷瓶或是摆放桌屏。
多宝阁上也空落落的,只零星放着一些物品。
袁明珠笑道:“你可真够简朴的呀!”
面对她的调侃,顾重阳倒是能泰然处之。
“这不等着你来帮我看看怎么摆设的吗?”
凑到她旁边,“我哪懂这些,所以只能凑合着过了。”
嘟着嘴。
撒娇卖萌装可怜,一条龙。
袁明珠装作不吃这一套,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伸出纤细的食指,把他凑近的脸推开。
再不推开这家伙会蹬鼻子上脸,直接把脑袋搁到她肩膀上。
若是在正院里还则罢了,左右一院子都是可靠的人。
这边院子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万一传出去,她还做人不做了。
顾重阳知道她顾忌什么,虽然这院里的人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可靠的人,还是顺着她的手指,站直身体。
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
走到书案旁边,在旁边柜子上摸了一下,柜子上出现一个小洞。
他从小洞里掏出一叠纸张,从中拿出一封信。
“你看看。”
又说:“这些书信正是沈姨娘的笔迹无疑。”
袁明珠对已经确定的事,远没有对不确定的感兴趣,她没有接那封信,而是把其余的纸张拿了过去。
挨个翻看了。
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
看得顾重阳心里猫抓了一样。
这些纸张并非普通纸张,乃是他这些年私底下收集的大胡氏挪用侯府产业的证据。
袁明珠心疼的都快抽抽了。
看一张,黄金地段的旺铺,被偷偷卖了。
再看一张,京城周边十几顷良田,私下里易主。
……
至于那些金玉古董,更是数不胜数。
心疼这么多钱财肉包子打狗的同时,又不无阴暗地想,要是把这些证据放到顾舟面前……?
已经瘫痪的顾舟会如何?
会不会腿一蹬、眼一翻,干脆直接嗝屁算了?
换一个角度看世界,世界真美好。
阿Q精神有时候还是有效的,这样一想,感觉心都没那么疼了。
等等,这个是什么?
袁明珠浏览的速度明显放慢,让顾重阳都忍不住好奇她看到了什么。
凑过去看了一眼。
顿时胸臆中盈满自豪。
他的小姑娘,总是这么敏锐,能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这张纸上记录的是一些首饰和小摆件。
这些东西都算不上贵重。
当然,这个算不上贵重是跟被大胡氏倒卖的其它东西比。
每一件单拿出来,也是一般人家能做传家所用的。
最贵的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对羊脂玉如意。
袁明珠还记得,她出嫁之时,戚老夫人所添的嫁妆,就是一对玉如意。
福至心灵一般,袁明珠觉得自己猜到了这些东西的来历,还有它们的归属。
“这些东西是婆婆的吧?宫里赏的?”
顾重阳:“嗯,有些是娘的。”
从袁明珠嘴里叫出来的婆婆,明显取悦了他,本来该让人悲愤的交谈内容,顾重阳突然觉得找不到丝毫怒气和伤感。
“这些是宫里的娘娘们历年来赏赐给娘的,这些是娘结亲时候,宫里赐下的,这几样,是小叔的,这些是我的。”
把袁明珠还没翻看到的翻出来,一一讲给她听。
安阳侯府手握重兵,在朝中地位斐然,年年宫里的赏赐都挺丰厚。
遇到特殊的日子,赏赐更多。
虽然赏赐之物都挺平常,但架不住数量庞大,袁明珠心算了一下,其价值是一个让人咋舌的数目。
真是个让人心动的数额。
袁明珠觉得,不管是谁处于大胡氏这个位置上,都忍不住会起贪婪之心。
握住顾重阳的手。
倒不是特别可怜他,只是觉得感慨良多,心里五味乏陈。
同样遭到背叛和抛弃,若是今日顾舟和大胡氏不是这样同床异梦,而是夫妻恩爱,父慈子孝,人家一家子其乐融融。
他才是真可怜呢!
顾舟落到今日之境地,可谓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对于她的婆婆顾氏,也可告慰在天之灵了。
若是能落井下石,趁机再踹上几脚,就更称心趁意了。
说她格局小也好,说她心胸狭窄也罢,她就是觉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跟顾重阳对视一眼,她挺怕这人会乱发善心。
怕他会觉得毕竟是他爹,有血脉的天然羁绊,又落到如今的地步了,选择让往事已矣,上演一出冰释前嫌的可歌可泣的大戏。
真若是那样的话,怪特么的恶心的。
只是想想那样的画面,袁明珠就觉得够儿够的。
无论他是真“善良”,还是迫不得已,都不耽误袁明珠觉得恶心。
跟这种人一起生活也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顾重阳不知道她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是什么意思,问:“怎么啦?”
袁明珠摇摇头,不想说实话。
真“善良”的人,一旦知道了她这么不“善良”,不得觉得不能跟她同流合污,为了保持自己的高洁的人品,也得跟她划清界限。
她倒是不怕跟谁划清界限,就是以后日子就难混了。
左顾而言他道:“时辰不早了,收拾一下咱们回去吧。”
顾重阳知道她没说实话,但是觉得她说的也对,是该回去了。
这屋里平日他来的少,也没有烧炭盆,待了这么久,有点冷了。
把该藏起来的藏好,把油灯吹熄,拉着袁明珠的手从屋内出来。
袁明珠的手还真是有点凉,出了屋子他也没有松开。
袁明珠挣扎了两下,没挣脱。
担心挣扎的幅度大了,没看到的人也都看到了,也不敢挣开他了,由着他牵着手。
很自欺欺人地想着,外头天黑,别人大概看不到吧?
630、心酸又可笑
一路回到正院,顾重阳察觉袁明珠虽然乖乖让他牵着,但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说她心不在焉,倒不是她会走神。
这些年下来,顾重阳跟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
看到她又一次咬了一下嘴唇,顾重阳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袁明珠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这个小动作。
察觉被攥紧手,抬眸看着顾重阳笑了一下。
温暖的笑靥,并未化开顾重阳眼底的冰寒,一寸寸冷到心底。
心里藏着心事的袁明珠,也未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对于顾重阳,她是寄予了厚望的,因此就失去了平常心。
她怕他变成她不希望变成的样子,却在犹豫该不该纠正他,该不该掺和进他与顾舟的关系中。
他已经羽翼丰满,变成天地间展翅翱翔的雄鹰,不再是当年那个像走地鸡似的阴翳又别扭的小儿。
亲生的儿子到了一定的年龄,还反感父母管手管脚呢。
担忧她若是什么事都指手画脚,会激起他的排斥。
至亲至疏,夫妻之间情深意浓之时说的话,做过的承诺,有些就当过耳风听听就好,不用太当真。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人老色衰爱驰,到那时,谁还记得当初说过的甜言蜜语?
就算没有人老色衰,贵易友富易妻,人心易变,许是只一点小分歧就生分了。
女子在这世间不易,容不得行差踏错,由不得她不谨慎行事。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武安府袁家和京城安阳侯府之间,有天堑一般的鸿沟,云与泥一般的差别。
她没有权利任性,即使此时她还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为了往后余生不会变故陡生,她也不能肆意妄为,有恃无恐。
这件事跟平日的玩闹不一样,不是说过笑过,过后就能翻篇的。
跟一致对付安定侯府和大胡氏更不一样,那时候他们的敌人是相同的。
而现在,她不敢太武断。
现代那一世就有统计证明,越是不受宠的和被错待的孩子,长大以后反而更孝顺。
小时候所形成的心理问题会伴着他们一生。
其中除了渴望亲情的原因,还有急于被认同的原因。
更大一部分是为了证实父母错待他们是错的,让他们后悔。
让人心酸又可笑。
袁明珠突然警醒,打从顾重阳回到家,就没有提过顾舟。
她不能确定他是因着什么样的心理不提他,是不屑提,还是上面那种心理作祟?
顾舟没死的时候顾重阳跟他父慈子孝还罢了,左右就是恶心些。
若是顾舟死了顾重阳才后悔他生前没尽孝,再不时感叹“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可就是活生生的害人父子离心的首恶了。
不是她多想,只是她自问担不起这个责任。
既然担不起责任,就不该多说多问多掺和。
袁明珠的沉默让顾重阳没由来的心烦。
他试着去问她,得到的只是她的左顾而言他。
越是不让知道越是想知道,这件事闹得他抓心挠肝的。
逼迫极了,袁明珠就借着忙躲开他。
好在顾重阳也忙,事发突然,这桩差事也突然,他原本的差事得交接,上司和同僚得应酬,世家好友得接待。
只能把这件事先搁着。
作为心腹,郑妈妈也察觉两个人不对劲。
借着进来回事的机会,往袁明珠的脸上观察她的神色。
没看出什么来。
这两人一贯一会狗脸一会猫脸,她也拿不准两个人是真闹别扭了,还是闹着玩的。
袁明珠正指挥着人给顾重阳收拾行李。
这种临时的差事,行李收拾起来比长期上任的差事一点也不省事。
又是皇差,不可能轻车简从,仪仗和随扈都有规制。
行李收拾起来比外任的官员还麻烦。
袁明珠哪里懂得这些,好在大公主知道她不会懂,派了个老成的姑姑前来帮衬她。
有了那姑姑从旁协助,总算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忙得昏头转向的袁明珠只察觉了郑妈妈进来,并未察觉她鬼鬼祟祟的眼神。
问她:“都安排好了?”
郑妈妈忙敛了神色,回道:“已经安排好了,照着您的吩咐,把黄姨娘安排到了春芳院。”
又补充道:“马上过年了,正月里不好动土,现收拾屋子也来不及,奴婢就擅自做主让黄姨娘跟熠笙几个住一个屋。”
袁明珠看了郑妈妈一眼,一脸的赞赏。
不错,跟着她这些年,有些长进。
这是揣摩到了她的用意,知道她是要在春芳院里搞事。
汉阳公主府的那位姑姑,也似不经意的往这边瞥了一眼。
厨房纤竹的哥哥次日就来拉泔水了,纤竹在他哥哥的帮助下,顺利的拿到了主院那边的药渣。
不出袁明珠所料,大胡氏给黄姨娘吃的药,不是治病的,而是致命的。
照着这个计量,最多三五副药,黄姨娘就回天乏力了。
袁明珠看了药渣,把手里的拨药的银簪子扔到药渣上,“收起来吧!”
春荞带人收拾下去。
袁明珠召了郑妈妈上前,耳语了一番:“让人联系上黄氏,她应该也不想死。”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代了一番。
“看她的造化吧,跟她说,她要是能趁机咬下大胡氏一口肉下来,我保她下半辈子继续享侯府姨娘的荣华富贵,不会有人克扣她的用度。”
郑妈妈:“还把她留府里啊?”
袁明珠笑了,“祝先生红颜知己的妹妹,祝先生救了她也不好安置,送佛送到西吧。”
这女人就是一块绸缎上溅上去的一点屎尿渍,污渍不大,但是恶心人。
就算她的这个计策能把污渍洗干净了,但是知道的人该恶心还是恶心。
祝先生那种眼高于顶的人,肯定是看不上眼的。
反正脏的是顾舟,而且已经脏过了,她把人留下,就是帮了祝先生一个大忙,更是让素衣姑娘不需要为难。
结一个善缘嘛,反正就是多一张嘴吃饭的事。
郑妈妈想想也是,出去安排了。
事情很顺利。
也不知道是大胡氏托大了,觉得一个后院的小姨娘翻不出大浪来,还是她心神都在顾宪身上疏忽了,对黄姨娘的看管并不算严。
郑妈妈安排的人轻易就凑到了黄姨娘的丫鬟银杏的身边。
银杏这两日正惶惶不可终日呢,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不会落得好下场。
来人一说能救她,她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
倒不是她好骗,而是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被骗的人,命都没了还怕什么?穷途末路的赌徒思维罢了。
631、当断则断
去办这件事的人把一小包药渣塞到银杏手里:“姑娘你也别觉着我是诓你,你家姨娘吃的药,药渣我已经拿到了,就是这个,这药再吃个三两副,就等着拉到外头庄子里等死去吧,
这些年府里去了多少姨娘,姑娘也不会没听过,我也不吓唬你,你们姨娘被挪出去,你肯定得跟着。”
许是想到府里这些年消失的那些红颜薄命的女人们,银杏的小脸煞白煞白的。
哆嗦着嘴唇,抖着声音问:“妈妈想让我干什么?”
那妈妈嘴角微翘,略带嘲讽地看着银杏,“瞧姑娘这话说的,我能需要你干什么啊。”
语气中满满的不屑。
深庭大院里的女人,没有哪个是简单的。
银杏闻言一噎,只微楞了楞就回过味来,拉着那妈妈的衣袖就跪倒在她脚边,“求妈妈拉我一把,这辈子报答不完,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妈妈的大恩。”
那妈妈给了银杏一个看你还算识相的眼神,居高临下道:“怪可怜见的,起来吧。”
银杏哪里敢不客气一下就起来,拉着她的手哀求:“求求您了。”
那妈妈满意了,说:“见了你们姨娘知道该怎么做吧?”
“说来道去都是虚的,能不能救你们自己还是得看你们会不会做。”
银杏点头不迭,“会做,会做。”
答的痛快,其实该怎么做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应承完了看看妈妈的脸色,怯生生道:“奴婢愚钝,还请妈妈指点一二。”
那妈妈心说,你哪愚钝了,这不比谁都精。
不过,对她卑微的态度还是满意的。
开恩一般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这回的叫起,多了几分诚意,伸手虚扶了一把。
银杏才敢起来。
神色也更卑微了几分。
黄姨娘还住在寻芳院,岑姑娘主仆依旧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
自打出事以后,艾草总是下意识的去观察黄姨娘,被岑姑娘教训了几次依旧改不了这个毛病。
这日中午,天幕低沉,原本微醺的杨柳风加大了力道,寒风刺骨。
银杏领了黄姨娘的午饭和汤药回来,艾草跟她前后脚进门。
进了门就拉着岑姑娘,一脸神秘。
“姑娘,姑娘。”
岑姑娘虚指她的额头一记,“说了多少回了,你稳重点,别总这么咋咋呼呼的。”
岑姑娘如今心里搁着事,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不是克制着自己,这会都快崩溃的边缘了。
不是她想训斥艾草,艾草这样一惊一乍的,让她的心跳加快。
这丫头,没心没肺的有点傻。
复又想想,也亏得傻,若不是傻的,也不能跟着她这个半死人这么多年。
帮着艾草把散碎的头发抿到耳后,耐下性子问:“又怎么了?”
艾草是给点好脸色就忘了不愉快,马上忘记了之前被训斥的事,神神叨叨的左顾右盼一番,“姑娘,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岑姑娘低头又扎了一针,也未抬头,眼不见心不烦,敷衍地问道:“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银杏去花园里了。”
“她领饭比我去得早,我走到半路上就看到她回来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居然在我后边,她肯定去花园里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岑姑娘扎着花的针,就扎在了指腹上。
血红血红的血珠子滴答到白色绣布上,洇出一朵艳色的梅花。
艾草看到她戳伤了手指,也顾不上说闲话了,“姑娘,你没事吧?”
岑姑娘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下,笑得淡淡的,像隔着烟雨。
“没事,离肠子远着呢。”
语气远比表情淡漠。
艾草粗枝大叶,见她说的轻松,也就只“哦”了一声。
岑姑娘把针线收了收,“先吃饭吧。”
提到吃饭,艾草就更不记得之前的话题了,高高兴兴的摆好碗筷。
吃了午饭,岑姑娘提议:“我们去花园里转转吧,我好像吃得有点多。”
艾草不想去,不过摸摸有些胀的肚子,吃撑了不想动的借口好像不好用,只得跟上。
冬日的花园,残雪化尽,万物凋敝,自有一番萧瑟。
枯黄的颜色是这个季节的主基调。
岑姑娘没有走远,只在水榭边的空地上走了走,看到杂乱的草丛,和草丛里散落的米饭粒。
水榭旁边的冰层,也被谁打了一个冰窟窿。
“外头冷,回去吧!”
艾草缩着脖子,“冷啊,冷啊,太冷了,就不该出来。”
扶着她走得飞快,像是怕晚了她会后悔一样。
回到寻芳院,艾草不安心做活岑姑娘也不再说她,由着她把门帘一会掀开一下,过一会又掀开,频频往正房探看。
冷风蹿进来,一室清凉。
艾草搓着手,跺着脚,乐此不疲,倒是不叫冷了。
回头问岑姑娘:“姑娘,黄姨娘是不是……?”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甚至不知道想说什么。
正房那边安静得诡异。
这种诡异从事发之初就开始了,只不过今天特别诡异。
这种变化只是一种感觉,只可意会。
岑姑娘已经换了一块绣布,此时正坐在绣架旁埋首绣着花。
很快,一朵牵牛花在她手底下跃然成型。
一边重新换上一色绣线,一边抬头对艾草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事已经那样了,是不是的又有什么妨碍呢?”
艾草挠挠头,她觉得今天她家姑娘也怪怪的。
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什么可看的,她坐回去帮着分线,暂时不再去关注隔壁的情况。
正房里,黄姨娘主仆看着灌下去汤药的麻雀,扑棱了两下之后,翅膀支棱着,两脚摊开,头耷拉在地上,气息奄奄。
旁边一只海碗里面,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也正翻着鱼肚白。
二人的脸色青灰,眼睛里盛满恐惧。
银杏揪着黄姨娘的衣袖,“怎么办?怎么办呢,姨娘?”
银杏这样,一半是真在害怕,另一半是想给黄姨娘紧迫感。
黄姨娘到底是经过风浪的,很快就想清楚自己的境况,低声喝道:“慌什么,小声点。”
世子夫人给她传讯,就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
但凡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人,就不会出事。
“这药不能再吃了,”黄姨娘喃喃自语道。
不单是不能再吃了,还得尽快做决定。
世子夫人的人说了,这个药的药性虽然不是特别霸道,不会吃了立马毙命,但是吃个三五日就该显效了。
她若是不知道有人要灭她的口,吃足几副,到时候正好到年根底下毒发。
胡氏那毒妇,到那时正好借口春季疫症多发,防止传染给其他人把她送走。
待她去到一处陌生地方,还不是任人摆布。
她若是几天以后没有发作,大胡氏肯定会起疑。
到那时大胡氏生了戒心,对她的看管加强,就不好行事了。
咬了咬银牙,当断则断。
吩咐银杏道:“把细软收拾一下。”
银杏看着呼吸变得急促的黄姨娘,知道她这是下定决心了。
她上午跟黄姨娘说了汤药有毒,黄姨娘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让她买通了管扫洒的婆子,捕一只麻雀并一条锦鲤给她们。
中午去拎饭的时候,她拐了个弯,去花园里把麻雀和锦鲤给拿了回来。
亲眼目睹它们被喂了药汤下去,麻雀开始抽搐,锦鲤开始翻肚白。
银杏不敢表现出欣喜,这会也还没到能欣喜的时候。
应声去收拾了。
黄姨娘自己也亲自跟着收拾。
离开这个小院子,短时间内不会有机会回来了。
银杏也知道走出去就是背主另投,收拾得很仔细。
黄姨娘懂得取舍,“不值钱的和粗笨的不要了,以后再置。”
最终只收拾了一个手帕包那么点东西。
黄姨娘拿两个手帕包了,一个她揣起来,另一个交给银杏。
“这个你拿着,一会看我眼色行事。”
又说:“世子夫人肯定会安排人接应咱们,你跟紧我,我们能偷偷出去就偷偷出去,要是被发现了,硬闯也得闯进惟志院去。”
出不去就是死路一条。
银杏知道厉害,点头应道:“姨娘您放心,奴婢拼着这条命也把您送到惟志院。”
倒不是全是为表忠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可惜我们现在没有人,要是……。”没说完,黄姨娘就顿住了。
黄姨娘想说的是,要是以前,就能找个人帮着制造点事端,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她们就能趁乱逃脱了。
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擂,现在谁敢跟她们扯上关系啊,看到她们都绕道走。
没有那样的便利了,只能寄希望于世子夫人那边有措施能让她们此行顺利。
多想无益,黄姨娘又重复了一遍逃脱的步骤和路径。
“准备好了吧?”声音有点抖。
“准备好了,奴婢先去门口看看。”
现在是快晚饭时间,下人们最松懈的时候。
院子里的人要么去领晚饭了,要么正饥肠辘辘,等着轮到去吃饭。
外头行走的人也少。
银杏走了出去,不一会招手示意黄姨娘过去。
黄姨娘穿着府里婆子的衣裳,头上带着布眉勒,肤色也做了掩饰。
猛一看的话,看不出是之前那个风流妖娆的尤物。
至少岑姑娘觉得,她若不是知道这人就是黄姨娘,肯定不会联想到是她。
岑姑娘带着艾草,从藏身的假山石后头转出来,跟黄姨娘走了个对面。
黄姨娘微愣,两人四目相对。
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让到一旁,给岑姑娘行了一个礼。
岑姑娘点头,领着艾草跟她错身而过。
黄姨娘似乎听到自己像擂着鼓点一样的心跳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之上。
她这场,本就是在刀尖上的舞。
好在有惊无险。
……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是很危险。
走出十来步,自认为已经安全的她回头往岑姑娘主仆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走,正对着她这边大大咧咧地站着,艾草还指着她说着什么。
艾草说的是“那是……。”
岑姑娘,“嘘”
“小声点。”
见到她回头,岑姑娘还对着她点了点头。
黄姨娘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溜烟跑开了。
岑姑娘摇头笑了笑,对呆若木鸡的艾草说:“走吧。”
送佛送到西,她们还有件事要去办。
632、逃脱
黄姨娘赶上银杏,惊魂未定的往来路看去。
不知道是吃了那些药的缘故,还是跑得急了,她喘息得厉害。
银杏忙扶住她:“怎么了,姨娘?”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黄姨娘此时冷静下来,回想岑姑娘的的举动,应该是认出她来了,但看她那样子,并没有打算声张。
也是,她现在这样,瞒住不熟悉的人还行,岑姑娘这种朝夕相处的,很难瞒住。
虽然平日处得不咸不淡的,也住一个院子里十几年了。
黄姨娘暗自叹口气,十年了,才看清一个人。
既然没有暴露的危险,就没有跟银杏说的必要了,既是不想让她担心,也是不想节外生枝殃及他人。
摇头道:“没事。”
“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带头往后门过去。
她们走的路线,是穿过花园过水榭,沿着水边到达后院。
那里有一个通往校场的角门。
校场跟惟志院相通。
那个角门离寻芳院直线距离最短,二公子现在伤着,府里没人使用校场,一路走过去几乎不会遇到人。
除非运气实在糟糕。
黄姨娘觉得自己是个运气还不错的人。
她们这一路,除了岑姑娘,一个人也没遇到。
安阳侯府的下人们懒散,能逮着机会偷懒就偷懒。
主子少,偷懒被抓到的可能小。
人就是这样,一次成功钻了空子,侥幸心理就会占上风。
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
角门的婆子不在,不知道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把角门交给铁将军把门。
只是死物哪里有活人有用?
黄姨娘四下看了看,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
“姨娘我来吧!”
银杏把石头接过去,举起来朝锁扣的位置砸下去。
安阳侯府的门,即使只是一个角门,也比别人家的气派。
不仅是气派,还结实。
锁也结实。
“邦邦”砸下去,有些松动,但还是没砸开。
似乎总差那么一点,但是再砸一下还是差一点。
看门的婆子听到声音过来了,之前砸门的声音太大,把不知道躲哪偷懒的人给惊动了。
人还没有走近,但能看到一片褐色的衣角,在远处的花树之间时隐时现。
“我来”,黄姨娘急了。
搬了一块更大的石头,让银杏让开,狠狠地砸上去。
“哗啦”一声,应声而开。
黄姨娘拉开门,“快走。”
婆子转过花树,也看到有人砸锁,砸锁的人还是府里犯错的姨娘。
高声叫喊着快跑几步,转眼就追了上来。
黄姨娘看了一眼校场里,空旷而死寂,并没有人来接应。
没有失望从心底涌出,只有落寞的心声告诉自己,果然如此。
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拯救苍生的神灵,每一次她以为能脱离苦海的时候,等待她的总是更深不见底的深渊。
黄姨娘估算了一下路程,从主院的角门跑到惟志院的角门,她能不能跑赢?
跑应该能走脱,可惟志院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边会不会给她开门,或者说是留门更恰当。
她不能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的赌徒行径一次就够了,之前她在廖峎身上投注,差点命都搭上。
哦,不是差点,是马上就搭上了。
时辰回到稍早,惟志院,袁明珠正修书一封,让人送去汉阳公主府。
顾重阳要出去办差,一路上如何跟沿途官员交流,到了宣府镇如何下榻,如何跟同僚和下属来往?
什么人的礼品能收,收什么规格的礼品不算出格,要回什么礼品?
……
她需要一个老成持重,又懂得官场规矩的人帮衬。
侯府有懂这些的人,但是他们不放心用。
每到此时,袁明珠都想骂顾舟是狗东西。
真不明白他折腾这么多年,也没折腾出什么花样来,还差点把自己能做主的侯府折腾成看人脸色的附庸。
人手没了人手,权利没了权利,感情没了感情,到头来健康都没了,哪头都不靠岸。
也不知道他图的什么。
郑妈妈亲自上手研墨。
她写信的时候郑妈妈不敢打扰,待写好了信,放到一旁晾干墨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派人过去接应真的行吗?”
春荞端了水进来,袁明珠把手放进去清洗干净,一边擦着手,一边回答道:“已经把人给她们引开了,若是这样都跑不开,也太没用了。”
郑妈妈艰难的咂咂嘴,心说:哪有那么简单,你当谁都跟您似的啊?
不过这话不好说,整个人都忧心忡忡的。
袁明珠笑了,“我要是什么都给她弄好,让她坐享其成,她以后知道了还有人能撑腰,这侯府还盛得下盛不下她真不好说。”
升米恩斗米仇,她傻啊给自己弄尊大佛顶头上。
郑妈妈想象了一下那种情景:大胡氏倒了,侯府没有了主母,顾侯爷瘫痪在床,地位最高的除了世子和夫人,就数那位黄姨娘了。
黄姨娘又有祝乔身边的素衣姑娘给她撑腰……。
这样一想还真是,是得杀杀她的锐气,不能太上赶着。
郑妈妈:“那要是她真是个扶不起来的,没跑出来怎么办?”
“那不是更好?她以后就会听话了。”
又说:“这件事我们不能参与太深。”
至少不能让人在明面上看到他们的身影。
黄姨娘求助,她插手是一码事,教唆黄姨娘背主陷害,又是另一码事。
黄姨娘的指控会被质疑,威力就打了折扣了。
郑妈妈:“那……?”
她想问,那黄姨娘没跑出来,我们该怎么插手了?
在黄姨娘红杏出墙这件事发生之前,黄姨娘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名字,只是个符号,让她真心实意的去关心一个不算熟识的人,想什么呢,一点也不现实。
她就只是担心这事不顺利。
袁明珠抚了抚自己葱白的手指,“真逃不出来我们再去。”
郑妈妈愣了半天,想不出现在派人接应和黄姨娘被抓回去他们再去抢人有什么区别。
最早她跟不上袁明珠思路的时候,还会沮丧,会失落。
慢慢的被打击习惯了,也就没那么多心思了。
直接问了出来:“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袁明珠把晾干的信折起来,“逃不出来我们去抢人,就能推说是听到风声,防止大胡氏灭口。”
郑妈妈听得有点迷糊,思索了片刻才理清其中的区别。
顾舟病重,侯府如今正处于新旧交替之际,也是权利争夺的关键时刻,为防止功败垂成,惟志院放些眼线盯着侯府那边也是情理之中。
发现点异常,借机给大胡氏添点堵也是顺理成章。
一拍大腿,“可不是这么回事啊,是奴婢糊涂了。”
郑妈妈协助袁明珠封上火漆,盖上印鉴。
袁明珠把信交给她:“还得劳烦妈妈跑一趟公主府。”
“顺便吩咐下去,盯紧主院那边,不能有丝毫松懈。”
郑妈妈郑重的点头:“是。”
“夫人放心,这回安排的都是可靠的人手,都盯得紧着呐,眨眼也不会眨。”
袁明珠对她还是挺放心的,她的忠心和办事能力都没有问题。
她也不想兵行险着,但是这样关键时刻,她更不想棋差一招,只能冒险。
她很自私。
拿黄姨娘冒险,总比顾重阳去犯险强。
她现在比郑妈妈还紧张,怕黄姨娘出事,只是她不会让人看出她的紧张,她还是那个从容不迫的她。
郑妈妈刚走不久,顾重阳就回来了。
进屋就看到袁明珠在叠着他的一件中衣。
别人看不出来,顾重阳能看得出来,她叠着衣裳的手带着一丝晃神。
把衣带捋了三次了。
顾重阳上前握住她的手,“累了吧?”
袁明珠把手抽出去,“不累。”
顾重阳手中落空,坐到桌前,自己倒了一碗茶,默不作声的喝完。
问:“黄姨娘那边怎么样了?”
袁明珠召了人问那边怎么样了。
召来的人回道:“我们的人怕被看到,不敢靠得太近,还没看到黄姨娘出寻芳院。”
吩咐“有情况随时回禀。”
让人下去。
袁明珠问:“在这吃饭吗?”
顾重阳应着在这吃。
这两日应酬多,他都是在外院陪客人吃的,昨日也借口晚了宿在外头。
心里有埋怨和委屈,想躲着,却忍不住思念。
刚摆好饭坐下,外头就有事回报。
“黄姨娘带着银杏出了寻芳院,在花园里见到了跟她住一个院子的岑姑娘,不过岑姑娘没声张。”
袁明珠听了,手中给顾重阳夹的一筷子鱼就转回了自己碗里,问:“这位岑姑娘……?”
顾重阳眼珠子跟着易主的鱼肉转了一圈,抿了抿唇。
不过还是回道:“岑姑娘是娘当年接进府里来的,她祖父原是祖父帐下的一个副把总,祖父归顺朝廷的时候,岑副把总和其长子带人断后,在那一战中战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
“祖父在长源买下两个庄子,安置战死将士的家眷遗孤。”
岑姑娘父亲祖父皆战死,跟其家人一起安置到到那里,但是其母软弱,被她娘家人哄着让她招赘娘家好吃懒做又嗜酒如命,脾气暴戾的侄子。
那样的话,她侄子就能得到丈夫名下的抚恤银子和土地。
顾氏那时候怀孕了,为显妇德,正准备给丈夫挑选侍妾。
岑姑娘就进了府里。
顾重阳三言两语讲完,讲得干巴巴的,袁明珠勉强听明白了。
心说就这么听的话,还得以为这岑姑娘攀龙附凤,正头娘子不做自甘下贱做妾呢。
不知道他是心里不舒服,不想说话,所以说的简短。
也就是袁明珠了解他,才能听明白。
更不知道,他这会还因着她碗里的一块鱼肉正委屈着呢。
袁明珠都是无心之举,她就是想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找个地方放下。
哪里知道顾重阳一个大男人会小气成这样,因为一筷子鱼就生闷气啊。
他往日也不是这样的人呐!
袁明珠听他说完,低头把碗里的菜吃了。
顾重阳盯着她的嘴巴看她咀嚼。
我的鱼肉,委屈巴巴。
袁明珠:“怎么了?”
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巴。
顾重阳拿大拇指蹭了蹭她的唇角,“没什么,就是沾了些酱汁。”
知道袁明珠嘴角什么都没有的春荞,快速地低下头。
吃了饭正漱口,外头再次来禀告:“黄姨娘带着丫鬟过来了,求世子和夫人给她做主。”
做了那边多准备,终于尘埃落定。
袁明珠把漱口盅放下,“让她们进来吧!”
帘子掀开,袁明珠看到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有些吃惊。
她没见过黄姨娘,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黄姨娘一进来就扑倒在二人脚边,哭得跟寡妇号丧一般:“求世子和世子夫人给奴家做主啊。”
也不要人细问,跟银杏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交代起事情经过。
“奴家当年是廖家采买来送进府里的,进到府里之前,就曾在廖府住了七个多月。”
袁明珠觉得,孽缘大概就是从那时候结下的。
果然黄姨娘就说起那段孽缘来,“那时候廖峎那厮就经常借机对奴家动手动脚。”
“有一次廖峎吃醉了酒,对奴家用强,奴家抵死不从,惊动了他们家大老爷,才保住清白。”
这话她就这么一说,袁明珠也就那么一听,真像如何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廖峎意图不轨由来已久。
哪有猫不吃腥,大家以己度人,守着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就是仙君下凡,也得动了凡心。
这事说出去,可信度高就行。
至于清白不清白,送给安阳侯的女人,袁明珠也相信廖家不敢乱来。
最多也就是亲亲摸摸。
这会可没有修补手术,破了可补不上,那么多银子可就白搭了。
“好容易挨过七个月进了府里来,奴家松了一口气,躲在后宅里,他总不能闯进后宅里欺辱奴家了吧?”
“前因后果”袁明珠听得仔细。
黄姨娘说着,偶尔觑一眼袁明珠和顾重阳的表情。
就看到世子爷板着个脸,脸色青黑,似乎气得不轻。
世子夫人一团稚气,先是好奇的看她,又或蹙眉,或受惊一般微张着嘴。
她有些糊涂了,分辨不清这件事到底是二人中的谁策划主使的了?
还是说有外人主使的?
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对付安定侯府吗?
不过知道了又如何?无论是谁主使的,想对付谁,她都得照着计划走下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如今已经容不得她反悔。
咬咬牙,廖峎先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袁明珠觉得这位黄姨娘虽然此时的形象欠佳,但那一管声音依旧能让人酥了骨头。
也难怪当年能跟顾舟的红颜知己沈姨娘平分秋色。
这管声音的主人也能说会道,条理清晰分明。
一句“他总不能闯进后宅里来”,用得实在是太精妙了。
633、一石多鸟
袁明珠觉得这位黄姨娘也不是没脑子啊?
听听这话说的,一字一句都跟带着刺一样,直指要害。
就这一句“他总不能闯到后宅来”,就包含了许多含义。
把自己放到了无辜受害人的位置上。
真正的恶人是闯进后宅的廖峎,失职没管理后宅的是大胡氏。
她是被逼到无路可走,背主都不是。
大胡氏的疏忽和廖峎的下流无耻,让她活成了一个悲情人物,只能奋起反击,寻求庇护。
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怎么会跟那廖峎勾搭上?那廖峎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可靠的。
袁明珠往顾重阳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知道他对这位黄姨娘怎么看。
就看到顾重阳紧绷的下颚。
她心里别扭了一下,喉头发梗,把脸扭转回来。
心说亲爹就是亲爹啊!
他大爷的。
不就是你爹戴了顶绿帽子吗?又不是戴你头上,至于这么感同身受,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吗?
在心里大骂贱骨头,亏得你爹还要杀你,要是不想杀你,你那骨头能轻到飘起来。
地下黄姨娘还在哭诉:“谁知道这人色胆包天,那一年侯爷升任宣府镇总兵,府里宴客,他竟然趁乱溜进了后宅,把奴,把奴堵在花园里,轻薄。”
“轻薄”二字说得又细又小声,当真是轻、薄。
顾舟驻守宣府镇已经六年多了,也就是说两个人勾搭上六年多了。
顾舟这帽子戴得够牢靠的。
“奴不敢声张,……。”
之后是吚吚呜呜的哭声。
袁明珠心情烦躁,不想听她寡妇哭丧。
“忽”的一下站起来,“带黄姨娘去洗漱歇息,养好精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黄姨娘睁大水蒙蒙的眼睛,哭声哽住。
不过她脸上抹的掩盖肤色的颜料弄花了,一张脸实在称不上美感,就是没有弄花脸,袁明珠大概也体会不到我见犹怜。
春荞上前一步,示意黄姨娘主仆跟她走。
黄姨娘往袁明珠的面上扫视了一眼,看到了一张明艳的小脸,杏眼琼鼻,但没有多余的表情。
即便如此,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移不开目光的那个人就站在世子夫人旁边,像是这世界繁花无数,而他眼睛里只有她这一朵。
看到这样的世子爷,黄姨娘就知道多说无益了,跟着春荞下去了。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之后,人走了出去。
袁明珠不想单独面对顾重阳,问带着黄姨娘主仆过来的人:“还顺利吧?主院那边发现黄姨娘失踪了吗?”
“那边还没发现人失踪,不过也快了,黄姨娘出角门的时候被看门的徐婆子发现了,两人把那婆子打晕了。”
“那婆子没引开吗?也没人接应?”顾重阳问道。
“本来人已经被引开了,安排了人引诱那婆子去斗牌,只是黄姨娘他们力气弱,砸锁费了很大工夫。”
忽略了后头的那个问题。
但看了世子夫人一眼,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顾重阳也未追究。
“我们怕黄姨娘她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趁手的东西砸锁,连砸锁需要的石头都给安排好了。”
还细心的安排了两块,一块大的一块小的。
就这样还是差点出了纰漏,真是无话可说了,怪不得他们。
那徐婆子好赌,角门过了晚饭时间也不会有人进出,徐婆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吃晚饭开始就见不到人影了。
这回为确保她不会留在角门处,特意安排了人叫她去斗牌。
斗牌的地方离角门也足够远。
唯一没预料到的,没想到黄姨娘他们力气那么小,砸了半天,把人都惊动了。
好在最后一切顺利。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个异常的地方。
“那徐婆子听到声音过去查看,看到是黄姨娘她们就大声喊人,我们的人得了吩咐不能靠近,只看到黄姨娘跑了过去,跟她说了什么,徐婆子就站着不动让黄姨娘打晕了。”
“哦?”有些出乎袁明珠预料,说:“这黄姨娘还有这等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
“还有一件事,岑姑娘跟黄姨娘分开后,在水塘那边踩塌了一块冰,落到了水里。”
许是这事发生的实在太巧了,他顿了顿。
接着道:“岑姑娘她身边的丫鬟大声呼救,把跟徐婆子一起斗牌的那些人都给喊了过去。”
不是这事发生的时机太巧合,那些人被艾草喊了去救人,她们该听到徐婆子喊人,过去帮忙,黄姨娘定然就走不脱了。
所以他听说了以后就怀疑那位岑姑娘是有意为之。
袁明珠也顾不得在心里骂顾重阳骨头轻了,顾重阳也顾不得跟她生气,两人对视一眼,把其它事都先搁一边。
顾重阳:“岑姑娘那边先别惊动,先让人跟黄姨娘身边的丫鬟打听,问问她们怎么说服的徐婆子,再问问岑姑娘是不是被她们收买的。”
“是。”
待人出去,顾重阳问:“你吩咐的不让人靠近?不让人接应?”
问这话的时候眉头紧锁,语气暴躁。
袁明珠没有吭声,默认了。
从汉阳公主府回来的郑妈妈正准备进来复命,在门外听到,扶着帘子的手一顿。
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想着,若是两人再闹起来她就进去,若是不闹了,她也进去。
此时肯定不能进,她垂手站在门外等着。
“你……,”顾重阳鼻子发酸,他把手在眼睛上盖了一下,抽了抽鼻子。
“以后别自作主张了,”声音里带着不甚明显的鼻音。
把人扣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头上蹭了蹭,“听到了没有?”
袁明珠闷声“嗯”了一声。
心说:算你个狗东西有良心。
她还是心软,她护了这么多年的人,只有她能欺负。
他是她一手拉拔长大的,她希望他成长成她想要的模样。
可人不是物件,最难左右的就是人心人性。
叹口气:他若是长歪了,她也下不了手修剪。
还好他还算有良心,知道她都是为他好,希望他能自己想通,顾舟那混账东西不值得同情。
所有自由生长而长大的野生的生命,都不需要反哺之情。
顾重阳眼角泛红,睫毛有些湿润。
突然不想细究明珠为什么突然异常。
难得糊涂,只要她还在他身边,是他的妻,还处处以他为先,有点小秘密就有吧。
觉得大概是事关郑白驹的事,怕他乱呷醋不跟他说。
心里又酸又甜。
顾宪被伤成这样,大胡氏现在恨毒了他,他这路一往北地走,山高水长,大胡氏必然会借机下手,防不胜防。
明珠这是要绝了大胡氏翻身的机会,一击必中,趁这次摁死了她。
顾宪毁容又残疾,做世子是别想了,大胡氏再确定会被休,做不成侯夫人了,胡家才会彻底死心,不会再在他们身上投资。
他这次办差途中若出意外,无论是不是安定侯府干的,皇上都会怀疑他们。
大胡氏会发疯,安定侯府不会,胡维昆能做到首辅,更不会意气用事,他会权衡利弊。
有胡相大人“护”着,他的安全又多一层保障。
顾重阳猜的不错,袁明珠她这是一石数鸟之计。
一个目的她告诉了郑妈妈,一个目的顾重阳猜到了。
还有一个目的,她谁都不会告诉。
她这样做,也是为了离间顾重阳跟顾舟之间的父子感情。
她倒要看看,本来就有裂痕的父子感情,再有猜忌横亘其间,还会不会情比金坚。
黄姨娘会成为这个猜忌的根源。
她就是要让黄姨娘在这件事情里完全“无辜”,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才能保住她姨娘的名分,她要把她打造成一柄好刀。
顾舟瘫痪在床,他就算再年轻,也不可能有人家把女儿嫁给他。
毕竟安定侯还没倒,大胡氏还没死,还有看得眼珠子一样的宠妾。
更是还有一个封了世子的马上成年的儿子。
亏本的买卖应该没有人做。
顾舟房里,以后就是这几个姬妾做主了。
沈氏毁容了,以大胡氏对她的恨,知道是她把顾重阳弄回来才造成他们今日的落魄,下手肯定不会轻。
袁明珠虽然没看到沈姨娘现在的模样,也知道那张脸不能看了。
顾舟天天对着毁容的沈姨娘和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的黄姨娘。
伏在顾重阳胸口的小脸,嘴角微翘。
瘫痪的病人本来就脾气暴躁,再天天对着两张不想见的脸,鸡飞狗跳之下,还能有多少慈父心肠?
她若是再在暗中安排点激怒他的事,让他对顾重阳不满。
父子还是仇人?很容易选择。
634、贪心
怀里的女孩乖巧又柔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她睫毛微颤。
顾重阳心底叹息:若是那浓密的睫毛不抖动该多好啊?
袁明珠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动作,咬嘴唇是因为有拿不定主意的事,睫毛抖动是在想对策。
总之都是不专心,她在想其它事情。
他还是贪心,想让她的心里一心一意只有他。
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发顶,问:“今天做了什么?”
“给你收拾行李。”
又说:“我想着你也没办过皇差,也没离过京城,跟外头的官员怎么打交道肯定没有经验,就写了一封信给大公主,跟她借个人手,
先让她帮我收拾行李,我先考察一下,看看当不当用,若是当用的话就让人跟着你往北去,
若是不当用,你还是把曲先生带着好了,我在京里也没什么事,不比你在外头,遇到的事情多。”
正说着,外头传来郑妈妈请见的声音。
忙站直了,离开顾重阳有一尺的距离,把衣裳和头发理了理,吩咐“进来吧。”
郑妈妈撩了帘子进来,看到两人神色无异样,松了口气。
回道:“世子,夫人,大公主殿下指派了一个姑姑跟奴婢回来,在外头侯着呢,是这会见还是明天再说?”
袁明珠看看桌上的漏刻,“时辰还早”,扭头问顾重阳:“您看现在见吗?”
顾重阳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点点头,“见一下吧!”
袁明珠看了一眼突然意兴阑珊的他,回了一个客套的笑容。
对郑妈妈说:“把人请进来吧。”
郑妈妈垂眸:“是。”
见了大公主府的姑姑,客套了一番之后让郑妈妈带人下去安置。
郑妈妈看着相敬如宾却冷淡的两人,带着一肚子心事下去。
等她安置好了那位姑姑回来,看到世子和夫人又你侬我侬的头对着头研究往北去的行程安排了。
掐掐自己的虎口,头痛。
再这么下去,她该未老先衰了。
晚上,顾重阳宿在内院。
忙碌了一天,这一天袁明珠都紧绷着,虽然她表现得胸有成竹,到底干系重点。
不说是祝先生所托,黄姨娘本身她也有用处,若是事情不顺利,她后续许多事都不好操作。
此时放松了心情,很快就沉沉睡去。
顾重阳也忙了一天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珠以前不会跟他客气,做什么决定只依据合不合适,而不是看他的脸色和喜好行事。
今晚见公主府的彭姑姑,她先是看一眼漏刻,然后告诉他“时辰还早”,意在表明她想见一见。
偏还问他要不要见一见?
还用的“您”。
太客气就是疏离。
他不需要她对他客气,不需要相敬如宾,他们是至亲,不是客人。
盯着帐顶,默默等着里侧睡着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平稳,才换成向里侧侧身睡。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再透过纱帐倾泻在床上,只剩一层朦胧。
不过,他的女孩的眉眼已经镌刻在他心里,分离的日子里也都隔空描摹过无数次,他是用心在看人,光线暗淡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瓷白的小脸似能反光,映在他漆黑的眸中。
他的女孩还小,她还不懂男女情事,使了手段把她谋到身边,他的心依旧没有落地,他在害怕,一直都在怕,怕哪一天她突然懂了,发现让她心动的那个人不是他。
带着薄茧的姆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熟睡的女孩梦中受到滋扰,轻“嗯”一声躲开些,把脸躲进他怀里,避开扰人清梦的手指。
顾重阳那颗忽上忽下躁动的心,突然之间就再次安定下来,低头以唇轻触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环着最心爱的人,睡意涌上来,跟夜色一起陷入深眠。
次日早起,也发生了之前那一幕,郑妈妈会意到袁明珠的意图,把人安排住进寻芳院搅动风雨,得了夫人的赞赏。
前一晚袁明珠让黄姨娘退下,郑妈妈暂时给她们找了一处地方歇息了一晚。
过了一晚以后,把人安排住进春芳院。
春芳院跟寻芳院一样,都是两边府里姬妾的住处。
黄姨娘主仆搬进新住处,跟熠笙几个住到一处。
看到有新人搬进来,熠瑟站在窗内往外看。
熠琴手中拿着丝帕,在手中搅了一会,看到没人过去,她自己走了过去。
面上带笑,问银杏:“才来的啊?”
强龙不压地头蛇,银杏点点头:“是啊!”
“需不需要帮忙啊?”
自我介绍道:“我叫熠琴,住东边厢房,跟我住一屋的叫熠瑟。”
又拿下巴往正堂点了点,“那边住着熠笙和熠箫。”
那句需不需要帮忙都没等银杏客套一句,她说完就自动忽略了。
眼睛扫来扫去,“你们怎么也没带点行李啊?”
看看黄姨娘主仆神色不对,又描补:“不带也没什么,需要什么找双喜家的领。”
说着话,双喜家的就带着人,抬着桌椅,抱着被褥等物进来了。
看到双喜家的带人进门,熠箫从屋里出来,“这院子也就巴掌那么大,本来住四个人都挤得磨不开腚了,这怎么还往这儿塞人呐?”
双喜家的陪笑道:“这不马上过年了嘛,年前都忙,哪有工夫收拾屋子了,再说,你们这边不是空着一间屋,哪就磨不开腚了?”
黄姨娘往日哪受过这种气,不过是形势比人强,她们如今前途未卜,只能低调做人。
主仆俩敛声息气,站在一旁不吱声,只任由双喜家的跟熠箫你来我往的斗嘴。
“恨不得把人叠起来住,可不是得空着一间屋,要是把人再多叠几层,空的屋不得更多。”
双喜家的不耐烦了,“我劝姑娘知足点吧,也就是夫人大度,吃穿用度都不苛刻下人,换一个主子你试试,真给你叠起来住你能不住?”
“哼!”
熠箫翻了个白眼,撅哒撅哒走了。
熠琴看看双喜家,再看看熠箫离开的方向,“我去劝劝她。”
追着熠箫跑了。
双喜家的招呼搬东西的人:“别愣着了,赶紧的把东西放进屋里去。”
待围着看热闹的都散开去干活了,双喜家的凑到黄姨娘跟前:“您看住这儿可行?”
行不行的都是这儿了,不过是客气一句。
黄姨娘:“给你添麻烦了。”给银杏使了个眼色。
银杏拿出一角碎银子塞到双喜家的手里,“给妈妈喝杯茶。”
双喜家的喜得见牙不见眼:“这可使不得。”
说着使不得,银子袖到手心里一样。
黄姨娘:“妈妈不要客气。”
“那就谢谢您了。”
635、颠扑不破
有了金钱做路凭,双方都放心了。
一方能放心的给予超些规格的物品,一方提些超规格却不算太出格的要求也不用特别顾忌。
合作共赢,双方都很满意。
毕竟给的和收的,都是公中的,也不需要哪个人掏自己的腰包。
黄姨娘初来乍到,正是孤立,需要帮手和传递消息的人的时候,出手大方。
双喜家的为人又热忱,今天送些炭来,明天问问被褥可暖和,嘘寒问暖。
……
黄姨娘自持身份,自不会跟她过从甚密,她身边的银杏没有这些顾忌,得了她的嘱咐,跟双喜家的走得极近。
除岁日这日的午后,街上除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路上车马稀疏。
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大家前进的方向都是家的方向,有什么事也暂时放下,陪伴亲人。
从家里往外走的人极少,这个时辰大家都已经聚在家里。
安阳侯府正院,大胡氏刚刚祭完祖,正准备穿戴整齐了去参加除岁日的宫宴。
要从家里往外走,但若是去宫里参加宫宴,普罗大众眼里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只有年年都参加的人才知道,规矩又多,菜品又不精致,等候进宫门的时候又冷,早已经没有了第一次参加宫宴的激动又期待的心情。
不过大胡氏一想到隔壁惟志院那个小杂种今年没有被允许出席,还连累着袁氏也不能参加,她对宫宴又期待起来。
问旁边伺候着的明斛家的:“小姐呢,怎么没过来?”
明斛家的心里一咯噔,心知小姐是嫌弃夫人脾气阴晴不定,最近又添了个说罗圈话的毛病,躲开了。
“大概是祭祖的时候累着了,歇息去了吧?”明斛家的堆着笑脸回道。
大胡氏今天心情好,“嗯”了一声。
吩咐道:“看好小姐和公子。”
因为要进宫参加宫宴,勋贵人家的年夜饭都提前到中午吃,吃完了午饭得祭祖,事情安排的紧凑,午休就暂停一日。
说是累了也算合情合理。
大胡氏难得的没有因为迁怒揪着这事发火,把一件小事闹得没完没了,亲生闺女都不给脸面。
让明斛家的偷偷松了一口气。
哪次只要见了世子爷,夫人都得心气不顺大半天,怒火被撩拨得老高。
刚刚的祭祖是世子主持的,二公子伤势未愈没能参加,夫人看着世子爷一人出尽风头,她还以为这次又得闹腾了呢。
还好没有。
夫人这些时日诸事不顺,现如今就是个行走的炮仗,时刻准备着冒火。
先是公子重伤,再是廖家舅爷的事,之后黄姨娘跑了,再之后干脆侯爷都出事了。
一桩桩一件件,让大胡氏处于爆发边缘的同时,也让明斛家的后悔不已。
他们若是能未卜先知侯爷会出事,哪里还会对黄姨娘出手啊?
不过如今后悔也没有药医治,只能把这事死死的瞒着。
夫人若是知道了真像,会撕碎了他们。
大胡氏换好参加宫宴的大袖衣,伸手扶着明斛家的胳膊,“走吧。”
“袁氏不能去参加宫宴,今晚就我一个人,这一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明斛家的觑了她一眼,真红的颜色,金光褶褶的霞帔,满头珠翠,厚厚的脂粉,都掩不住一脸的憔悴,周身的戾气。
她不知道,夫人这样子去参加宫宴,还讥笑世子夫妇不能参加宫宴,谁给她的优越感。
只怕这回就是最后一次,以后就没有机会以侯夫人的身份出现了吧?
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随着大胡氏往二门走的途中,明斛家的往惟志院的方向瞟了一眼。
只看到层叠的屋脊,雕梁画栋。
惟志院不用出席宫宴,今日也没有客人,顾重阳主持完祭祖,难得清闲地看着袁明珠处置府里的事务。
过年期间,总是各府女眷最操劳的时候。
就如此刻,男人负责祭祖,祭祖完毕就能歇着了,女人们得看着祭祖所使用的各色器皿、器具清洗入库。
历朝历代皆推崇孝悌,祭祖所用的器具都是最好的,都是一个家族里最贵重的财物,得轻拿轻放,小心使用。
得亲自看着收入库房才能放心。
一样样查验入库,袁明珠都要亲力亲为。
顾重阳在旁边叽叽咕咕跟她说话,还顺手拿起身边的一只青花瓷碗把玩。
袁明珠怕他失手给打破了,这些瓷器都是一整套的,打碎了一只,一整套都不能用了。
没看到于嬷嬷站在旁边,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手吗,估计要不是怕以下犯上,都得上去给他夺下来。
赶紧赶他:“你去看看年夜饭准备的如何了,我收拾完了这些咱们就吃饭。”
准备把人支走。
他们不用去宫里参加宫宴,就没有把年夜饭提前到中午。
顾重阳抿了抿嘴唇,不过什么也没说,把碗放到一旁,起身抖了抖衣裳,“嗯,我去看看。”
待他一走,袁明珠招呼众人:“把这些瓷器先收拾了,那些银器和漆器、桌椅、灯台什么的一会再收。”
说完看大公主派来的彭姑姑在看她,回了一个笑脸。
只顾着哄顾重阳了,忘记还有外人在。
彭姑姑:“世子爷若是愿意帮忙,就让他帮忙好了。”
不用把人支走吧?
于嬷嬷:“他们男人粗手大脚的,这种精细的活干不了,回头再打翻几样,再丢三落四的弄丢几样,不够麻烦的。”
袁明珠:“有其它活再让他帮忙,这活就别让他干了,左右一年也就清明节、中元节、除岁日需要祭祀,我忙点就忙点吧!”
彭姑姑笑道:“也是这么回事,公主府每年都毁坏些器皿。”
“放眼这京城,也就只有我们公主一人不会亲自看着祭祖的器具入库。”
袁明珠对这话不好接,只笑笑。
难不成她还能说“公主不看着,有驸马爷看着也行”。
大公主府驸马爷看着人收拾祭祖器皿,拟定年夜饭的菜单,还是昨晚上顾重阳告诉她的。
袁明珠觉得,以公主府的人这样明目张胆的炫耀公主不张罗庶务的做派,这估计也不是秘密。
就算顾重阳不告诉她,相信她跟京城内的夫人们熟识了以后,也很快就能知道。
收拾了易碎品,袁明珠坐到圈椅上,又招呼公主府来帮忙的姑姑:“彭姑姑你也坐下歇会。”
又让人端了锦杌,给于嬷嬷也看了座。
春桐带人上了茶。
袁明珠招呼彭姑姑吃茶,彭姑姑拘谨地端了茶吃了。
知道安阳侯世子夫人这是有话要说。
袁明珠吃了一口茶,放下茶碗,“亏着彭姑姑来帮我,不然还手忙脚乱的,找不到头绪呢!”
彭姑姑忙欠身道:“奴婢能帮的有限,再说这也是分内之事,夫人别客气。”
她这话也不全是客套,本来她以为安阳侯世子夫人来自民间,大概是什么都不懂才向公主府要来的她。
以为她来到以后得手把手的教起,得费些工夫呢!
本来打算大显身手,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一身本领的。
没料到这位袁夫人竟然懂得颇多,她能施展的地方有限。
除了顾世子的行李和备的礼品袁氏请教于她,其它的都没让她操心。
给顾侯爷带的药品,袁夫人懂。
祭祀的流程,她也懂。
把祭祀用器皿收入库中之时,为防止有人在器皿上动手脚,把真的换成赝品,得鉴别了真伪再入库,这她该不会懂了吧?
她居然还是懂。
让她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
憋屈的慌。
觉得袁氏什么都懂把她请来做冷板凳,是大材小用,是对她的羞辱。
不过,来之前曹公公提点了她一下,这位袁夫人在公主那里不同于一般人,让她来了以后谦逊些,别拿乔。
曹公公从来不随便说话,因此她心里不满,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
好在袁夫人懂得虽多,为人却谦和有礼,就像此刻,说话十分中听,也让她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正想着这些,就听袁夫人说道:“……,此去北地路途遥远,一路车马劳顿,您年岁也大,本不该开口相求……。”
正分神想着心事的彭姑姑猛然回神,激动的手指微颤。
忙攥紧手,期冀地往袁明珠看过去,眼睛里都是鼓励:您说,您接着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不怕路途远,不怕路上累,我年岁也不大,大家尊称我一声姑姑只是表示尊重。
袁明珠被她热切的眼神看得微微愣了愣,才继续道:“姑姑知道,复生和我在京城里没有长辈,许多事情都是倚仗公主殿下指引。”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彭姑姑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用动作表达了对她这话的赞同。
“奴婢如何不知,难为夫人了,有需要奴婢之处,夫人尽管说,不说肝脑涂地,也要尽心尽力。”
她并不知道顾重阳跟大公主府的渊源,只以为她来此的作用,就是帮着指点一下袁夫人不懂之处。
加深两府的交情。
单纯的认为这俩孩子不容易。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正是顾世子夫妻最需要人帮衬的时候,此时帮忙,比以后他们站稳脚跟再凑上来更让人感激。
此时帮了顾世子夫妇,不仅是维系了两府的关系,对她自己也有益处。
不管从做人的良心还是利益关系上讲,她都该承担起来。
袁明珠如何不知彭姑姑的想法,觉得她心思淳朴,难怪被大公主指派了来。
“妾身替我们世子谢谢姑姑。”微微欠身。
彭姑姑忙站起来避开。
袁明珠直起身之后,把想要相托之事说了。
这两日她借着带领彭姑姑整理庶务,探了探她的品性和能力,各方面都很满意。
让她帮着整理行李,收拾得很是周全,井井有条。
需要多少辆马车,每辆车上装多少口箱子,每个箱子里面放什么,都有定例。
冬衣带哪些,每一样带几件,也都有定例。
不是彭姑姑说,袁明珠还真不知道。
面对对这些丝毫不懂的袁明珠,彭姑姑没有表现出倨傲。
后头其它事情袁明珠都懂,在娘家的时候曾祖母都教过。
被冷落在一旁,彭姑姑有失落却没有怨气。
考察过之后,袁明珠觉得彭姑姑很是堪用,才决定让她跟着顾重阳前往宣府镇。
“这两日过年,姑姑就不用过来我这边了,休息两日,需要添置什么跟于嬷嬷说,也抽空跟亲朋告个别。”
“多谢夫人体恤。”
又客套了几句,袁明珠让彭姑姑去歇着。
又让郑妈妈代替她去送彭姑姑。
不多会,郑妈妈就回来了,看到袁明珠在忙,就立在一旁。
袁明珠忙完,洗着手问道:“人送走了?”
郑妈妈拿着布巾给她擦干手,“送走了,彭姑姑说后日午时之前会过来。”
袁明珠坐下,“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也是不打算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
郑妈妈用眼尾的余光偷觑了一眼她的表情,“奴婢刚刚看到世子了,……。”
袁明珠抬眸。
郑妈妈咽了一口口水,“世子爷坐在柳树下呢。”
俗语说:夏不坐木,冬不坐石。
这大过年的,一个人坐在外头石桌椅上呢,怪可怜的。
袁明珠怔愣了一下,知道郑妈妈说的柳树下指的是哪里。
“他坐那干嘛呢?”
问完就沉默了,抿了抿嘴唇。
从她的院子往二门去,经过一处廊道,透过廊道的花墙能看到墙壁的另一边,那里是一处园子,里头有从后园引过来的水建造的水塘,水塘边植了柳树。
柳树下放置了石桌石凳,是夏日纳凉消暑的好去处。
袁明珠只觉得喉头像是被堵住一样,有些发梗。
她只说把顾重阳支开,怕他打碎祭祀用的器皿,没有嫌弃之意。
心底无声叹息。
对着别人,顾重阳就是一颗顽石,软硬不吃。
对着真正亲近之人,他只是长得像顽石,竖起坚硬的壳表现得坚强,实际内里软得一塌糊涂。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担心他会对落到如今境地的顾舟软了心肠。
袁明珠站起来,“我去看看。”
总不能放任他在那边吹冷风。
郑妈妈忙让人去取大衣裳。
大衣裳还没取来,春桐先来了,轻声禀道:“夫人,双喜家的来了。”
袁明珠看了一眼拿着大衣裳过来的夏溪,挥手让她退下。
双喜家的领了命令去探黄姨娘主仆的底细,这是完成了任务,过来复命来了。
转身对郑妈妈说:“妈妈去把世子请来吧,让世子也一起听听。”
郑妈妈双唇翕合,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只躬身应了一声,“是。”
出门去寻顾重阳。
袁明珠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了,吩咐把双喜家的叫进来。
双喜家的最早是被茜罗收服的,她那时候是看中茜罗跟世子爷共患过难。
故剑情深,本来打算着茜罗以后即便不能做世子夫人,做个姨娘也手拿把攥。
跟着她就算吃不着肉,总少不了一口肉汤喝。
还真让她押对了宝,那小丫头居然是世子夫人的人,一人得道,他们这些追随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那些押宝红绡的人,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双喜家的跟在夏溪身后,看夏溪要给她打帘子,忙一步上前,“我自己来,自己来。”
把帘子撩起来,等夏溪进去以后,才弯腰进去。
世子夫人这里她之前来过一回了,她悄悄扫了两眼,因为相隔日子不久,这回来的摆设跟上回没有多大变化。
夏溪隔着内室的帘子回了一声:“夫人,人带来了。”
“进来吧。”
声音软糯动听,双喜家的却觉得从中听出不容忽视的威严。
下意识的就带上小意拘谨,步幅变小,脚步变轻。
进了暖阁,未敢张望,就只看到罗汉床的脚踏上半截罗裙下,松绿色的绣花鞋半遮半掩。
行礼之后被叫起,又赐了座。
双喜家的在脚踏上坐了,上首夫人也未说正事,只问家中老小可好。
让她心里直嘀咕,不知夫人这是何意。
却也不敢怠慢,“奴婢是打庄子上提上来的,孩子爹老实,没什么大能耐,就是有一身笨力气,还在庄子上,
老大是个闺女,已经出嫁了,下面三个小子跟着孩子爹在庄子上干活,大儿媳妇相看好了,明年夏天就娶进门,最小的闺女也在府里,跟着她纤竹婶在厨房。”
袁明珠看看她的面相,大脸盘子黑皮肤,浓眉大眼,属于那种不丑也不耐看的长相。
生的孩子若是随着她的话,确实适合在厨房当差。
“过节奴婢要当值回不去,孩子爹带着他们进城来了,带了许多年货,这两年庄子上收成好,家里日子过得挺好的,奴婢盘算着……。”
盘算着什么还没说,外头当值的喊道:“世子爷。”
门帘掀起,顾重阳阔步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袁明珠看着他微微青紫的嘴唇,并未说什么,只把自己手边的一碗热茶挪到他面前,“喝点热茶暖和暖和。”
双喜家的看到世子进来,忙起身行礼。
用眼底的余光看到夫人捧着茶碗的手骨肉均匀,白润得像染着一层水光。
与世子指节修长,略带粗糙的大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双喜家的好像明白了什么,把说到一半的话咽回喉咙里。
同时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
顾重阳端了茶,在袁明珠的注视之下喝了几口,嘴唇渐渐恢复血色。
双喜家的就听到世子问道:“黄姨娘那边说了什么?”
听到问她,双喜家的忙躬身回话:“回世子爷,黄姨娘身边的银杏把经过都跟奴婢说了,……。”
袁明珠觉得,这世间,从古至今,有些规律一直没变过,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
双喜家的能如此之快的取得黄姨娘主仆的信任,用一句话现代说法总结:一起同过窗,不如一起嫖过娼;一起嫖过娼,不如一起分过赃。
当以为有了对方把柄的时候,关系紧密不紧密说不好,但肯定空前和谐。
防备心也会相应降低,一些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不会瞒着对方。
所以双喜家的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她们的信任,很快就把银杏知道的那点子事都掏了出来。
黄姨娘离开主院的经过,尤其是制服看角门徐婆子那一段,感觉挺神秘,觉得有隐情,说白了其实很简单。
五字箴言:威胁加利诱!
不外如是。
“银杏说,看角门的徐婆子听到他们砸锁的声音就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人,不过喊了几声也没有人过来。”
“她和黄姨娘都挺害怕的,她们两个合力或许能制服徐婆子,但是想不惊动其他人制服徐婆子很难,黄姨娘有所顾忌不敢动粗,就把收拾的一包细软给了她……。”
黄姨娘抱着块石头对着那徐婆子,说“你觉着我一石头砸你脑袋上,别人听到了来不来得及救你?”
“命是自己个的,你觉着你今个死在这里,夫人会善待你家人吗?”
大胡氏的刻薄寡恩,府里谁人不知?
“别妄想夫人会善待你家人,你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跑去打牌去了,估计死了家人还得受你牵连。”
趁着徐婆子犹豫,黄姨娘把她身上那包细软拿了出来,“我是真心为你好,不想手里沾上人命才劝你,
你大声喊了人来,我们肯定拉了你垫背,咱们谁都落不了好,我们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你别声张,这些银钱就是你的。”
看着那一包黄的白的,徐婆子面露贪婪。
却怕有命拿没命花。
“你傻呀,你不会把这些银钱藏起来?装成被我们打晕了,就是夫人发落你,也不会太重,最多把你的差事给撸了,
有这些银钱,不比你当差强,待以后这事揭过去了,拿着银子再走门路,说不定就弄个更好的差事。”
徐婆子想想,确实如此。
很配合的让黄姨娘她们给了她一棍子,被打晕了,把人给放跑了。
跟脑筋急转弯似的,说开了就觉得“啊,这也没什么难的。”
但是那种情形之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有急智不够,只有处惊不变也不够,得既能处惊不变,又有急智。
袁明珠看了一眼顾重阳,顾重阳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感慨,“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女人,跟内宅里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觉得黄姨娘就是她需要的人,能肩负起她需要她去做的事。
双喜家的汇报完,从衣袖里拿出一只荷包,“这些是银杏给奴婢的好处。”
袁明珠哪里会觊觎这点小钱,总得给些好处才好驱使人,笑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好了,正好过年,给家里人买些过年的年货。”
双喜家的内心一喜,行礼道谢:“多谢夫人。”
打发双喜家的下去以后,袁明珠问:“年夜饭做得怎么样了?”
像是不知道顾重阳在柳树下坐了挺长时间。
顾重阳:“饿了吗?”
像是在柳树下坐了挺长时间的人不是他。
袁明珠:“有点饿了。”
顾重阳知道她因为今日要祭祖,起得比平日早,起来了不饿吃得少,后头饿了又赶着去查看祭祀的贡品,也没怎么用饭。
吩咐郑妈妈:“去厨房催催。”
郑妈妈偷偷扫视了两人一眼,下去安排人去厨房看看。
回来隔着帘子,听到世子在说:“饿了就先吃点糕点垫垫。”
跟着说话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盘子被挪动的声响。
“不吃,现在吃了,回头大餐上来就吃不下了,我喝点水就行。”
是夫人的声音,带着些许娇纵。
让郑妈妈忍不住往帘子跟前挪了挪,耳朵几乎贴到帘子上。
顾重阳看着被拍了一下的手背,把糕点放回盘子里,“想吃什么随时可以让厨房做,哪里就至于饿着肚子等。”
袁明珠伏在桌子上,两手有气无力的托着腮,“你不懂,那么多好吃的放在眼前,一样吃一点,一下子就把肚子吃饱了,就得空着肚子才能多品尝几样。”
瞥一眼那块糕点,很有骨气的挪开眼神,“这一块糕点吃下去,就会耽误我品尝两三样菜呢。”
顾重阳被他的歪理邪说逗得勾起嘴角。
“照着银杏所说,岑姑娘并非黄姨娘收买了,那她是谁的人?还是说她落水就是巧合?”
引着她说话,注意力分散了,就不会感觉饿了。
偏袁明珠不配合,“肚子饿,没力气想,等我吃饱了再想。”
端着茶碗小口小口的啜了几口。
水都舍不得多喝的模样,让顾重阳又心疼又无奈。
好在也没等太久,去厨房催饭菜的夏染就回来了。
“厨房的管事说可以上菜了,在哪里摆饭?”问郑妈妈。
郑妈妈贴着门帘又听了听,里头夫人正哼哼唧唧呢。
亏得世子愿意迁就她,换个人家当家主母这样不庄重,男人怕是早甩脸子了。
向里头请示道:“世子,夫人,厨房说能上菜了,摆在哪里?”
顾重阳看看饿得身上没有四两劲,坐没坐相的袁明珠,“摆在暖阁里吧。”
想来明珠也没有力气走别处吃饭了。
他倒是乐意为她服务,把她抱过去,就怕她不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