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6、中州
中州那边,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加雪,空气中湿漉漉的,更显阴冷。
不知是山道湿滑还是怕马蹄声动静太大,一队人牵着马走在山道上,具都是草鞋绑腿斗笠蓑衣。
如此深山之中,又刚刚雨停,山道上不见人迹兽踪。
“大哥,会不会情报有误啊?这里别说藏着人,鬼影子也没有。”
他们在山里转了好几天了,人困马乏却毫无收获,难免让人泄气。
带头那人横了一眼过来,虽并未说话也成功的让人闭上嘴。
旁边有人解释:“我不会看错的大哥,进山那里的车辙印那么深,肯定是负重的车辆。”
头领“嗯”了一声,表示认同了他的解释。
这种山里,山民不可能有畜力车,进山的路也走不了大车。
只能说明车到了进山那处以后再用其它运输工具。
在肯定在这里,只是这里山高林密,道路复杂,他们没找到而已。
走在最前头的人突然停下来,蹲下拔起一棵干枯的草。
“大哥,是高粱。”
带头的人接过去,确认了确实是高粱。
这是入冬之前运送粮食的时候洒落到了地上,在鸟兽虫蚁口中漏网之后生根发芽,却没躲过严寒。
“应该不远了,大家小心行事。”
安定侯府永远也想不到他们藏在中州山里的这批人手是折在掉落的一粒种子上。
他们家安插在西城门的眼线汇报:“安阳侯世子带着人出城了,一人双骑。”
一人双骑,说明要去的地方远。
得到消息的安定侯有些迷惑,参不透这种雨雪的天气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亲自出门。
不过鉴于最近他们在顾重阳手中吃亏吃得听到他的消息就下意识蛋疼,知道他又有动作还是想夹紧双腿。
很快胡维昆就知道顾重阳出门干什么去了,他们在中州的人马被当地兵马当做响马给剿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胡维昆目眦尽裂。
他现在知道有些人一旦惹上了就跟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拳头锤在桌上,“调派人马在半路把他给我截杀了,绝不能让他回到京城。”
后悔他出城的时候没有当机立断截杀他。
前去截杀顾重阳的人手,根本没找到他的踪迹。
回去复明:“属下无能,没能追到人。”
顾重阳没有回京城,像是失踪了一般,赐婚的诏书都是大胡氏代接的。
皇上后宫没有皇后,后位空悬多年,本来赐婚这种事应该由皇后颁个懿旨。
没有皇后,只能皇上亲力亲为。
接到消息的汉阳公主心里酸溜溜的,倒不是嫉妒圣旨赐婚,对驸马爷说:“这人那,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缘分,不是你讨好了他他就喜欢你的。”
驸马擦着自己的铁弓:“我喜欢你就行了。”
汉阳公主看看屋内的伺候的人,“呸”,啐了他一声,“谁要你喜欢。”
驸马摇头笑笑不吱声。
汉阳公主被他这样一打岔,到底放下了那点意难平。
汉阳公主说的这个喜欢,不是说的顾重阳跟靖宁,这世上貌合神离的夫妻多了,哪有那么多的举案齐眉?
她说的是皇上对先太子。
皇上对先太子可谓是一腔慈父心肠,为了他负了太多人。
最先对不起的人就是他的发妻,为了让先太子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册封皇后的时候弃发妻而取太子生母。
后头有对不起他的其他儿子,太子薨后,越过其他儿子册封了太子的儿子做太孙。
他也没有对起随着他打天下的那帮兄弟,因为怕主君弱臣强,这些年着力打压勋贵,借着清平案对勋贵们抄家夺爵。
就连这后位空悬多年,也是为了太孙。
有时候她就会想:凭什么?
汉阳公主想到帮晋王游说的祝先生。
祝先生说不需要她出人出力,只要她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事成之后册封她母妃为先太后。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汉阳公主摇摇头,把不该有的念头摇出去。
问左右:“还没有安阳侯世子的消息吗?”
“没有。”
这孩子大概受到打击了,出去好多天了还没回来。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求见。
“公主,驸马爷,安定侯府在中州藏匿的人马被安阳侯世子带人给挑了,安定侯府现在正到处找他。”
“呃!”,汉阳公主被这个消息惊得打了个嗝。
这小子!
“多加些人手,尽快把人找到。”
中州是出晋地到京城的必经之路,安定侯府把人马安排在那里是有重大的战略意义的。
既能防备晋王,又能快速驰援京城。
这小子不声不响做下这么大一件事,不仅得罪死了安定侯府,只怕太孙也不会乐意。
吩咐:“把舆图拿来。”
驸马爷也让人把弓拿下去,舆图铺在案上。
找到中州的位置,“你说他现在会在哪里?”汉阳公主问驸马。
驸马摇摇头,中州之所以叫中州就是他地处中间位置,他会去哪里还真不好猜。
夫妻俩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结果。
太孙也在谈论人谈论顾重阳。
“真是胡闹。”
小打小闹的没关系,这么大的动作,会打破平衡。
本来有安定侯府制约晋王府,晋王府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现在并不需要太多动作,只需要安静的等待,等到名正言顺继位就行。
下属问:“安定侯府正在追杀顾世子……。”
他的意思:要不要派人救援。
太孙:“他也太无法无天了,也该吃些教训。”
下属:“是。”
心里却有些惊骇,太孙这是不准备管了,放任安定侯府追杀顾世子?
此时的顾重阳正站在桥泗巷旁边的桥头,从这里能看到远处袁家新买的宅子。
天已经晚了,但是之前的一场雪把天地间都染白了,映得天色还亮着。
巷子里,一群孩子正在打雪仗,不知道是谁的雪球失了准头,往正在一户人家大门口挂灯笼的人背后飞过去,砸在那人背上。
“哎呦”,那人被砸的手一抖,灯笼落到地上。
还好天气潮湿灯笼也潮湿,里头的蜡烛掉下来就熄灭了,没有点燃灯笼。
打雪仗带孩子见惹了祸,做鸟兽散。
那人点燃了灯笼又挂上去。
看他看过来,还对着他笑了笑。
问他:“你们等的人还没来啊?”
顾重阳:“没呢大叔!”
“你们等的什么人啊?别是骗子吧?”
他已经在此等了一天多了,这么冷的天,惹得人为他抱不平。
长戟吸吸鼻子,“少爷?”
顾重阳拉住喷着响鼻的马,“走吧!”
明珠怕冷,一入冬就恨不得把自己裹成棉球一直躲在家里,他在这里等着,本来就没做能遇上的打算。
他只是想在离她近的地方多待一会,以后他就没有靠近她的资格了。
长戟如蒙大赦,赶紧拉着马跟上。
“少爷,我们明天走不走啊?再不走赶不上宫里的宴席了。”
不知道何时,天空再次飘起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的。
“走。”
得到肯定的答复,长戟高兴起来。
回到客栈,顾重阳半夜里发起烧来。
长戟吓坏了,忙拿了银子让客栈的伙计去帮着请大夫。
等了好久人也没来。
终于把客栈伙计等回来,只他一人回来的,身后空空的,没领着大夫一起拉。
“大夫呢?”
看着他要吃人的眼神,伙计挠挠头,“俺跑了两家药铺,大夫都不在。”
“到了年下,大夫们都回家了,就是铃医也回去过年了,你没看到俺们客栈的房间都空着吗?大过年的谁不回家在外头晃悠啊?”
长戟没法,只能牵上马去找人帮忙。
到了往铁匠铺和袁家去的岔路口,他犹豫了一下。
在外头吹了两天的冷风,都没上前去拍门,他知道世子并不想让袁家人知道他来了。
长戟还是拐上了去铁匠铺那条路,去铁匠找铁匠帮忙。
听到拍门声,老尤夫妻俩并没有点灯,拿起棉袄棉裤抹黑穿上,老尤袖子里揣着匕首。
小声让他老婆:“问问是谁?”
尤婆子:“谁啊?”
“我,中午在你们这打的马掌,没到家就掉了,连夜跑来的,你们怎么干的活?”
老尤赶紧把门打开,把他连人带马放进门。
“怎么现在过来了?”
“少爷也来了,在客栈里发烧了,没找到大夫?”
“还有谁跟你们一起?”
“就我跟少爷两个人。”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把少爷带这里来。”
尤婆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少说两句,你在家看着,我跟着去看看。”
老尤:“你跟着去看你会治病还是咋的?”
让也起来的小徒弟:“你马上去袁家找人帮忙。”
他上回被炉火烫伤了,二小姐给的药膏,比他自己买的药膏好用多了。
长戟想要阻止,但是怕真出来什么事他一家子都填上也赔不起。
要说的话就咽了下去。
“骑我的马!”
老尤:“请到人之间带去客栈。”
小徒弟骑马去了,长戟则跟着老尤两分钟去客栈等着。
等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客栈里,小徒弟已经把袁明珠曾祖孙俩请来好一会了。
袁弘德掌着灯,袁明珠给顾重阳针灸。
她吩咐铁匠铺的小徒弟:“那脸盆去外头拿一点雪回来。”
小徒弟端着脸盆出去了。
顾重阳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袁明珠。
袁明珠心说:不会是烧傻了吧?
问他:“渴不渴?”
顾重阳摇摇头。
袁明珠笑了,还好还没烧傻!
顾重阳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只觉得她一笑,像是阳春三月降临隆冬。
心里像是有暖流涌过,翻腾着热烈到沸腾的水花。
把小徒弟拿来的雪压紧实用布巾包上,放在他额头上。
拿了药材和一串钱吩咐小徒弟:“跟伙计要点个灶眼把药煎了。”
小伙计今天一晚上拿了两回赏钱了,十分热忱,“厨房的炉子有现成的火,捅开就能用。”
端了油灯领着小徒弟去煎药。
长戟他们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长戟看着他们家世子躺在那里,跟个手脚不灵便的病人似的,还得让袁二小姐帮他扶着额头上的布巾。
忙绕到床头:“二小姐,我来扶着。”
袁明珠让开些位置,把银针取下来。
说着医嘱:“我给他抓了两副药,吃了这一副,剩下的一副明天早上吃。”
“如果不再发烧就好了,要是还发烧再让人去叫我。”
起身要走。
顾重阳有些呆呆的,看他们一转身就闭上眼睛。
长戟有点懵了,闹不清他们世子去袁家门外想等的是谁了。
见了二小姐这么冷淡,大小姐在京城。
难不成要等的是袁家那几位少爷里的一个?
打了个冷颤!
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事,若是让世子知道他发现了说不定会灭口。
顾重阳看他这样,以为他冷,把布包拿过去自己扶着:“我自己来。”
长戟:“小的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跑出去看药去了。
老尤:“这狗东西大冷天的天哄着世子出来,真是该打。”
顾重阳:“我是出来有事,明天就走。”
“养两天再走吧?”
“不能再拖了,安定侯府的人该追来了。”
吩咐老尤:“通知四旗接应我们。”
“我准备把安定侯府的人引到长江滩涂上,让他多备些人手。”
这是最后一把了,坑完安定侯府这一把,再出事太孙和皇上那边都不好交代了。
老尤:“是。”
第二天早起,长戟借了客栈的炉子煎药。
顾重阳:“烧退了,药不吃了,马上走!”
长戟:“袁二小姐说得吃两……。”
顾重阳坐回去,“赶紧端来。”
长戟傻了:这变化太快了,以前也没见这么听劝啊!
“啊?哦!”
小跑着去端药,生怕他又改变主意。
477、贪花好色
顾重阳急忙拉住两匹马的缰绳,攥到一只手里。
另一只手把长戟扶起来。
甫一抓住顾重阳的手,长戟就慌乱的嚷起来:“世子,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您呢,您没事吧?”
他想的比较多,从中州过来,一路上他们多次遇到安定侯府搜捕他们的人,有些甚至是当地卫所的人。
所以他一出现眼盲的问题,第一个想法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顾重阳看看四周白茫茫的旷野,大概了然他为何会突然眼盲了。
“莫胡思乱想,安定侯府的人如今正被苍元他们引着往胭脂洲而去,还顾不上来害我,你这是雪盲之症,在雪地里待的时间太久所致,不是中毒。”
若是往日,长戟会因为他语气中的阴狠而发憷,而此刻即使他眼睛看不到,只凭想象他也知道世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狠戾,他却不再害怕。
不仅不怕,还十分心安。
顾重阳看看四周,不远处有一处被积雪掩盖的草垛,牵着马扶着长戟过去。
走过去看到草垛旁边正巧有一个石碌,他把马拴在上面。
拂去草垛上的雪和表层湿了的草,让长戟坐在上头。
从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条,把他的眼睛包扎起来。
“眼睛是强光灼伤所致,不要再看强光,最多三日就会自行恢复了。”
长戟是他最早收服的那批心腹之一,当然知道他在袁家是避祸,并非是单纯被当成奴仆对待。
袁家并没有放松对他的教养。
长戟不懂为何雪地里待久了也会眼盲,不过他相信世子说的话。
那袁家看着就极有底蕴,他们家教出来的世子,懂得多也不奇怪。
顾重阳给他蒙上眼睛,又找了一段树枝给他。
“前头就有个村子,我们过去投宿,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些药。”
“世子!”走在顾重阳身后的长戟喊了一声。
声音里带着愧疚。
他们跟苍元约定好年二十八在胭脂洲汇合,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会耽搁世子的行程。
顾重阳却不以为意。
若是下面的人离了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干活了,那他养着这许多人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个小村庄,目测只有七八户人家。
因为快过年的缘故,没进村就听到几声稀稀落落的鞭炮声。
村子里的道路上雪被清扫的很干净。
因为天冷又近晚的缘故,除了玩耍的几个小童,外头并没看到大人。
看到他们,那些孩子都被吸引过来,并未靠太近,只躲闪的看着。
想来是因为他们主仆二人这造型有些奇特,让人不敢靠近。
有胆子小的已经跑了去叫家里的大人。
找了一家住宿,又托主人家在村里一户人家找了些母乳给长戟滴眼睛。
次日一早长戟的眼睛就恢复了。
“少爷,我没事了,咱们赶路吧!”
顾重阳:“嗯!”
他本来也没打算为了长戟耽搁行程,不是不顾属下死活,而是越往南雪应该下得越小,气温也越暖,且又多了经过一天的融化,应该不会对他的眼睛造成影响了。
快马加鞭疾驰的主仆二人不知道,他们刚刚离开半日,拿着临摹有顾重阳画像的一队人就到了他们之前投宿的村庄。
“头,他们就两个人还眼瞎了一个,是不是跟其他队的人先遭遇了。”
“不管是不是,都不能放过他们,追?”
跟其他人先遭遇了更好,白白给他这个大便宜。
盘算着捡便宜的这队人马,嗷嗷叫着追过去,自以为胜券在握。
却不知道顾重阳已经在胭脂洲给他们备好了葬身之处。
胭脂洲是长江上的一处沙洲,是江中泥沙沉积而成。
长江在那一段水面变宽,水势变缓,沉积出大大小小的沙洲。
沙洲上和江边的江滩上长满了芦苇,风过处吹得芦苇高低起伏如同水波荡漾。
这里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正是杀人设伏的好去处。
这队人马追踪到江滩上,只看到一处被踩得凌乱的芦苇荡。
芦苇倒伏,脚印杂乱,地上和芦苇杆上还有残留的大片血迹和碎肉。
不知是水洼里流进了血还是血太多形成了水洼,给人以血流成河的冲击。
带头那人只觉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
手下颤声问他:“根据地上的血脚印判断,那些人往江心去了,头,还追不追?”
彼此眼里都有惊恐。
照着这处痕迹分析,之前这里至少有近百人搏杀,死的人至少二三十人。
地上却只见血不见尸体。
这说明这是一场伏击,杀完了人尸体也带走了。
就是不知道死的是安阳侯世子还是……?
追还是不追?
追,他们这点人就是送菜的;不追,又怕到手的肥肉丢了。
带头那人腮上的横肉抖了抖,“追吧!都机灵点。”
因为胆寒,追踪也难免束手束脚,待他们找了张船渡到对岸,人影也没见到。
有时候恐惧就是自己吓自己,比真正遇到危险还要恐惧。
待这些人回到住处,接到让归队的消息。
据他们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安阳侯世子已经平安回到京里,回去当日就进宫参加了宫里的宴席。
“人已经回去了,那死的是……?”
还用说嘛,死的肯定是追踪他的那些人。
这些人十分庆幸当时晚到了一步。
如果早到一步,那江滩上的血迹估计也得有他们的。
再一打听,安阳侯世子在黄河的河滩上,用同样的手法已经伏击过一波追踪他的人了。
经此一役,顾重阳在外初露凶名。
夜宴上,顾重阳晃着手中的酒杯,遥遥向安定侯举杯示意了一下。
看着脸色变青的安定侯,笑着对安定侯世子胡庆祥说:“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谁要是不想让我好好过年,我就让谁过不了年。”
桌上其他人知道两家的恩怨,一个个都只低头吃菜。
皇宫的宴席,皇上现在又喜怒无常,本来就拘束,于是这边安静得碗著声都干脆听不到了。
吃了一会,顾重阳把碗盘往里推了推,起身站起来,“我去出恭。”
大步往外去了。
待他走远了,其他人才敢小声交谈几句。
跟殿内的暖融融相比,殿外吹着小风凉嗖嗖的。
顾重阳也没等多久,就有一个内侍领着一个纤瘦的女子过来了。
顾重阳见过靖宁郡主的画像,见到真人觉得真人还不如画像上鲜活。
如今昭朝建立不久,他们这些人最大的也只是勋贵三代。
而且各家嫁娶还是以联姻为主,没有俊男美女的基因参与进来改良容貌,颜值不是太能打。
不像袁家那样的前世家,一代代基因改良过的,子孙都俊逸非凡。
把靖宁郡主带了过来,那个内侍就躲到一边去。
顾重阳看了一下面前的女子,裹着件簇新的大红斗篷,斗篷下的两只脚局促的互相踩着。
许是从暖和地方出来有些冷,一直缩着肩膀。
顾重阳站到风吹来的方向,问:“你愿不愿嫁我?”
“我愿意不愿意重要吗?”
顾重阳点头:“我知道了!”
皇权之下,男子都只能做应声虫,何况女子?
又问:“如果我能替你做一件事,你希望我替你做什么?”
微垂着头的女子自来到这里第一次抬了抬头看了一眼他。
然后把头垂得更低了。
靖宁郡主:“我不想死!”声如蚊讷。
以为他是要为她了却一桩遗愿。
“没人要你死!”顾重阳哂然一笑回道。
“此事不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看到顾重阳要走,她忙“哎”了一声。
顾重阳顿住脚步,回转回去。
“我对冯庐无意。”
“我知道。”
接着说:“他们两口子会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顾重阳走了,内侍从避风的地方跑出来,引着靖宁郡主回去。
宫宴结束,回到住处的靖宁郡主把顾重阳说的话说与她的丫鬟听,问她:“顾世子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打听到的消息有限,对这个人不了解。
不过,很快她们就了解了,安平郡主让人给靖宁郡主送了一封信来。
靖宁郡主把信倒扣在桌子上:“她这样诋毁顾世子是什么意思?”
信里,安平在信里罗列了年前这段时间发生在顾重阳身上的大小事。
把顾重阳描述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个欺世盗名的贼人,一个攀龙附凤的小人。
“顾世子再如何也比他们两口子强,他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还有比他们更小人的?”
丫鬟:“郡主?你真想嫁给顾世子啊?”
这些日子问这些话的人有些多,前日顾世子也这么问来着。
靖宁郡主有些茫然:“我愿不愿的有用吗?”
相比于安平信里写的这些和她是不是想嫁给顾世子这些琐事,她更想知道顾世子怎么样让安平和冯庐两人好好过日子。
别一吵架就扯着她,一个跟到处说后悔了,早知道安平这样任性该选择她。
一个跟她指桑骂槐,说她勾引她丈夫。
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完了似的。
过完节,安定侯终于放心了,据报上来的消息,顾重阳喜欢上了听曲,这些日子都跟朝安公主的孙子秦骅那一伙纨绔一起泡在教坊司里,没再找他们麻烦。
不过,他日子并没有变得好过,年前各地的伤亡情况过完年陆续报上来。
看着这些,拿着纸的手不住的发抖。
难怪宫宴上那贼子举杯向他挑衅!
胡庆祥看他这样,担忧的喊了一声:“父亲。”清客们还在呢!
胡维昆挤出个笑容。
待其他人走了,胡维昆问他儿子:“诚意伯府送去的女子那贼子都守下了吗?”
胡庆祥:“没有!”
“不过他这些日子流连教坊司,跟一个叫洪秀娥的女子打得火热,儿子想着他既然好这一口,干脆多花些银子买几个会唱小戏的给他送去。”
胡维昆颔首道:“速速去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贼子小小年纪就贪花好色,他们就投其所好,彻底把他养废了。
没等胡家的唱曲的女子送来,坊间先传出了安阳侯世子跟安平郡主郡马争风吃醋的传闻。
这回安平郡主没给靖宁郡主写信报告这事。
靖宁郡主知道是因为这事把皇上都惊动了,把二人叫了去申饬。
皇上把茶碗扔到地上:“真是丢人现眼,你们两个……。”
指头从两个人依次点过。
气得狠了,喘得又厉害起来。
内侍忙扶着皇上坐下,重新端了热茶给皇上。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皇上让两个人都回去闭门思过。
时间回到昨日晚间,教坊司内红烛高悬丝竹阵阵,先到的冯庐一伙叫了人作陪,正在吃酒。
坐在他旁边的正是这些日子顾重阳经常去捧着的那个洪秀娥。
这边正乐呵着,顾重阳那一伙勋贵子弟也来了。
跟文官们相比,勋贵子弟们要跋扈一些。
顾重阳点了洪秀娥过来作陪,老鸨有些为难的说:“顾世子,秀娥姑娘今日不方便,您看是不是……?”
是不是换个人啊?
顾重阳拿着筷子敲着酒盅,“是不是什么呀?”
他这些日子凶名在外,抢劫杀人的事据说都没少做。
老鸨听着他阴声阳气的问话,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在她想来,那帮子低阶文官比这人应该好应付些,毕竟文人要脸一些,马上改口道:“马上给您请去。”
让进去送酒菜的给洪秀娥使了个眼色,洪秀娥就借口有事出了来。
听说是顾重阳来了,洪秀娥也想换到他那边去,毕竟跟郡马相比,还是跟着顾世子更有前途。
冯探花那张小白脸长得再俊也不可能替她赎身。
顾世子虽然年纪小点,但是他都能娶个比她大五六岁的媳妇,她才比顾世子大两岁,顾世子肯定不会嫌弃她。
马上回到屋里,“探花爷,奴家有些头晕,换个姐妹陪您吃酒好不好?”
拉了跟着她身后进来的姑娘,按到冯庐身边。
席间有知道顾重阳这些日子正追捧她的,调笑道:“秀娥姑娘是真头晕还是找借口去陪安阳侯世子啊?”
这人本是随口说说,谁知就一下子说到真相。
洪秀娥毕竟年轻,听到这话脸色一白。
强笑得小脸都扭曲了似,“这位爷说笑呢,哪能呐,奴家确实是头晕。”
扶着头开始装晕。
478、祈福
冯庐狐疑的往她面上看去。
这位探花郎祖籍也是故黄河沿岸的,受水道变迁所害,河道淤塞,经年水患。
冯家家贫,本来读不得书。
乡里有位前朝的老举人,见他长相出众,举止斯文有礼,人也聪慧,是个读书的种子,对他多有照拂。
待他取中秀才,还把家中适龄的孙女许配与他。
只是那女子成亲数年一直无所出,后头冯庐高中探花郎,被安平郡主看中,只得自请下堂。
洪秀娥被一屋子的人看得心慌慌的。
她本是官家小姐,只因家里犯下重罪被充做官妓,知道冯郡马这种一步登天的寒门最是要脸面。
此事若是被当众揭破,就是打他的脸,过后这人肯定得给她小鞋穿。
偎到冯庐身边缓缓跪地,矢口否认道:“公子明鉴,奴家冤枉啊!”
冯庐见她这副作态,哪里还猜不到内情,心里愤恨又膈应,为自己颜面计却不好深究。
弹了弹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借机把她按到他腿上的手拂开。
故作无所谓道:“这有什么,这欢场之中本就是逢场作戏,还要争风吃醋不成?下去吧,好生歇着。”
一番看似清高的话,实则是贬低这些女子。
让洪秀娥落实了之前对他的猜测,也更警醒不能得罪这种人。
冯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看向之前揭穿这事的那位同僚。
那人被他看得心里一惊,“我跟秀娥姑娘开玩笑呢。”
支使着屋内其他女子:“赶紧把秀娥姑娘扶起来,送她下去歇着吧!”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老鸨一直站在屏风外头关注着里头的动向,见洪秀娥还算机灵,没惹恼客人,所以也没进去。
听着里头此事已了,才蝎蝎螫螫的进去,“怎么了这事?怎么都站着啊?赶紧给冯公子倒酒!”
把客人安抚着重新入座,领着人出来。
心想着今晚只能让洪秀娥歇着去了,还得赶紧安抚好这里去顾世子那边解释一下。
正想着呢,忽见一人迎面走来,饶是见惯大场面的老鸨也一时没了主意。
心中暗自叫苦,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来人正是顾重阳身边的小厮长戟,看到他们没等老鸨说话呢就说道:“秀娥姑娘怎的耽搁这样久,快随我过去,我家世子都等急了。”
他的声音不小,身后屋里的人刚刚坐下还未开始划拳行令,更未开始吹拉弹唱,把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冯庐说那些话不过是拉了裤子盖脸,长戟的话一出,把这遮羞布又扯了去,不仅脸没盖住,裤子也没了。
也亏得冯探花忍性十足,脸上神色未变。
不得不说能娶高门媳妇的人,就是不同凡俗。
只是旁边的人很是没眼色,正主都缩着头冒充缩头乌龟,他倒是充起六个指头的。
把桌子一拍:“欺人太甚,这些贱坯,居然看人下菜碟。”
其他人本来在观望,看他拔了头筹,恐风光都让他占了,不及细想,都跟着叫嚷起来。
一个个冲出门来。
也是冯庐娶了安平郡主,还有个对他始终无法忘情的靖宁郡主,外人只以为他风光无限,才有此反应。
两边的人就这么对上了。
等顾重阳过来,大家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是那个才被下旨赐婚的靖宁郡主的未来夫婿。
觉得这事实在太有意思了。
妓坊这种地方,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才是常态,哪天不发生一两起为着女妓争斗的事才稀奇呢。
自然界雄性为取得雌性的青睐还得把其他雄性打跑呢,妓坊这种地方容易让人回归原始冲动,可不得动手解决。
君子动口不动手在此行不通。
一帮子文人,哪里是这帮纨绔的对手?
冯庐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趴在地上,顾重阳的右脚板底下踩着他的右胳膊,谈笑间微微使力。
“怎么着,还想跟小爷抢人?娶了郡主还不老老实实待家里,还出来沾花惹草,谁给你这么大胆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早他娘的看你不顺眼了。”
化身替安平郡主主持公道的人了。
其他人,“是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以为贵女也是能随便折辱的,下次看到一次揍一次。”
“揍他。”
“揍他。”
……
也有人看到冯庐面色痛苦不似作伪,怕惹出大祸,劝说:“差不多行了,跟这种人不值当,我们喝酒去!”
冯庐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胳膊和手快废了。
终于知道为何太孙说这人“我行我素”了,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害怕了!
这人真敢把他的右臂废了。
他是文官,不能写字的话仕途就断送了,他的右臂不能废。
也算能屈能伸,马上求饶:“别踩,别踩了,我以后不敢了。”
见他求饶,顾重阳才把脚抬起来,从旁边站着的一个女妓的手里把她的丝帕抽走,把靴子和靴底擦了擦,丝帕顺手扔在冯庐身上。
绣着红梅的白色丝帕,盖在了冯庐的肩背处。
揽着洪秀娥招呼众人:“走了,喝酒去。”
被拿了丝帕的女妓看看走开的一伙人,抬手:“哎……。”
想让他们赔又不敢。
看看冯庐身上的丝帕……,想捡又怕被迁怒。
而且那丝帕擦过靴子了,感觉怪脏的。
不过这块帕子花了她不少钱呢!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前头的顾重阳似乎想起了这事,吩咐道:“买两块帕子赔这位姑娘,送冯郡马去医馆看看,没有大碍的话把他送回府上。
拿一块赔两块,这买卖值,女妓娇声道谢。
安平的郡马被人打了,她既气郡马窝囊废没用,又气顾重阳打狗不知道看主人。
这事就闹到了皇上那儿。
皇上也是男人,皇上也好色,后宫里那么多的美人儿可不只是拿来好看的。
再是心疼孙女和外孙女,也说不出男人不该寻花问柳的话。
再说天家的亲情淡薄,皇上的儿子女儿多,孙辈更是多得他都认不全,疼爱也有限。
只好各打五十大板。
不知是冯庐伤在脸上不好出门,还是被打改了,顾重阳一伙倒是没再看到他。
顾重阳也不能出门,只能在自己院子里招呼那帮狐朋狗友。
安阳侯的一个下属投其所好送来了一班小戏,都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一个个跟水葱似的,鲜亮亮的。
顾重阳这次倒是欣然笑纳了。
明斛家的听着那边的弹唱,嘴角挂着笑一路去了正院。
给大胡氏端了一碗茶:“奴婢特意从那边过来的,听着院子里咿咿呀呀的倒是挺热闹。”
大胡氏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让她十分惬意。
不过想到添了那么些人,吃穿用度不都得花的她的银子,心情又不好了。
明斛家的一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的想法,劝道:“夫人,这些钱该花的可不能省,不趁着人小把他养歪了,以后更难对付。”
举了吏部右士郎的夫人把他的宠妻生的儿子宠得不成样子做例子。
“穿戴的比正经少爷还好,跟着的人言听计从,上个月在学里把同窗的脑袋打了个血窟窿,差点没闹出人命,他那夫人不仅花了银子配给对方,还拦着不让教训。”
“看着这会子花些银子,过些年还这么不着调,他老子也得冷了心肠,不过就是拨个院子给几两银子就分出去单过了,不正正经经分家省多了。”
大胡氏也回过味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若是那贱种也被人领着走了下道,不怕顾舟不倚重他儿子。
“那帮小丫头子来晚了,年前府里做衣裳她们也没赶上,正月也不好动针线,做衣裳也来不及,一人给一吊钱吧,让她们自己看着买点喜欢的小玩意。”
“你看着有那拔尖的挑几个,月钱比照姨娘发。”
毕竟是特殊工种嘛,不能亏待了。
有了银子才能打扮得妖妖娇娇的,才能干活更卖力。
没选中的才更有动力。
明斛家的很满意夫人的举一反三,“奴婢回头就去办。”
“等新媳妇进了门,那边那么多小妖精,还得靠夫人给她撑腰,不怕她不听您的。”
等出了正月,日子过得平静顺遂许多的靖宁还是没闹清楚安平两口子怎么就突然愿意好好过日子了。
不过顾重阳问她的需要他替她做的事她还是没想好。
她的丫头从外头进来,“郡主,刚刚奴婢打听到皇上又病倒了,说是这次的病症比以往都更严重,太医都束手无策。”
“太孙殿下要去报恩寺替陛下祈福,据说要在那里吃斋念佛一个月。”
靖宁坐到窗前,看着窗外枝头的花苞。
气温乍冷乍暖起伏不定,这样的气候健康的人都受不住容易得病,皇上有痰喘症,更是容易发病。
现在确实是太孙表现孝顺的最好的时候。
顾重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听小戏,刚接到消息不久长戟就进来附到他耳边:“曲先生来了。”
“跟先生说我马上就过去。”
秦骅怪叫:“你们家那个老古板的学究又找你麻烦啊?”
“不可如此说曲先生,他是父亲留下督促我上进的。”
又说:“我去去就来。”
秦骅的表弟邱恩荥接着说:“拉倒吧,你一去肯定就让那老头给扣下回不来了,要我说你赶紧想个法子把他送走得了。”
他们几个家里管得严,只有来顾重阳这里没有管束能玩得痛快点。
可是这里也有个烦人的老头,每次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就来叫人。
主人都不在了,他们待着也没意思,就只能告辞。
顾重阳笑笑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曲自鸾看着进来的世子,“世子该做些正事,每日这样混沌度日像什么样子。”
顾重阳没反驳也没接话,而是问:“先生找我什么事?”
跟他分宾主坐了。
“皇上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顾重阳:“太孙孝感天地,皇上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曲自鸾之所以投靠顾重阳,除了他才是侯府的未来,还因为这人精明又果决。
不似安阳侯那样拖泥带水又想左右逢源。
顾重阳这话有两层含义,过了这一阵,也可能过不去这一阵。
所以说太孙去祈福这事做得十分讨巧,皇上若是过不去这一阵,他不仅得偿所愿,还落个孝顺的名声。
若是皇上顺利过了这一阵,待皇上好起来,肯定要记太孙的一笔功劳。
“世子您觉得……?”
顾重阳:“气候变化无常,再加上花粉和柳棉,这种病本来就会加重。”
挺得过去就过去,挺不过去再说。
“我已经吩咐下去多注意胡家的动向,他这会还顾不上跟我们纠缠,我准备趁机把他们之前暴露的那几个卫所里的人拔了。”
那些人是年前追踪他们的时候暴露的。
曲先生:“会不会狗急跳墙啊?”
“太孙的人在墙外头准备着呢,他暂时不敢跳。”
顾重阳的话一落,主从二人一起想到一种可能。
太孙很少离开皇城,皇宫都很少出,这次出宫时间长,是难得的下手机会。
“我们的布局还没做好,太孙现在绝不能出事。”
至少也得等他把安定侯府的爪牙再拔除一些。
顾重阳:“来人?”
外头人进来,他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也去报恩寺替皇上祈福。”
待他回去,秦骅说:“你今天倒是回来的早,那老头没拉着你考你的学问啊?”
“他也是闲的,我们又用不着考科举,读那么多书干嘛?”
“读书明理。”顾重阳说。
不等他说话就接着问他:“听说太孙要去报恩寺替皇上祈福,你们去不去?”
秦骅的脸都垮了,他无肉不欢,不能吃肉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顾重阳:“我要去,你回去问问公主她老人家要不要去?”
秦骅耷拉着脑袋:“哦!”
他不用问也知道他祖母会去。
尤其还是顾重阳让他回去问的,他祖母比重视他的意见还重视顾重阳的,怎么可能拒绝?
而且他们是皇亲,祖母是皇上的亲闺女,肯定要去。
再不甘心情愿,秦骅几个也不敢太放在脸上,也不敢耽误正事,回去跟长辈说去了。
479、祈福
汉阳公主府,穆俊辉拎着公主的斗篷给她披上,问:“娘,顾重阳做下这许多事来,往后……,不得遭猜忌啊?”
汉阳公主看看他,知道他说的这个“往后”,指得是新帝登基以后。
皇上身体不好,已经罢朝许久,一直是太孙监国。
太孙毕竟年轻,朝中的老臣尤其是历经两朝的老臣经常指手画脚,外地官员也不听调派。
莫说令行禁止,有些已经明目张胆的敷衍塞责。
太孙偏还只搞祈福这种花架子,把朝堂正事一概丢给先太子妃的父亲。
甚至春闱如此重大的事都放到一边。
实在是本末倒置!
顾舟手握重兵驻守在外,从最近发生的事情中能发现他的嫡子手里也似乎掌握着不少人马,而且能驱使中州附近的卫所。
如今朝政混乱、各方蠢蠢欲动还就罢了,一旦新帝登基,难免不会猜忌。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汉阳公主夸道。
“不过无妨。”
“他做的这些事不干朝政,只报私怨。”
汉阳公主说的朝政是含蓄的说法,她的意思是:顾重阳做的这些事都只是出于跟安定侯府的私怨,不是为了夺位。
这么一琢磨,顾重阳虽然比她小儿子差不多年岁,行事似乎还要稳妥一些。
似乎跟她这等看惯天家明争暗斗的人一样懂得帝王心术。
既如此,为何还会跟安平两口子闹得那样难看,连带着靖宁都惹人嘲笑?
汉阳公主府的车驾缓缓往报恩寺而且。
到了半途就走不动了。
下人过来禀报,前头堵车了。
汉阳公主不疑有他,这京城之内,敢挡她的仪仗的还没有谁,就是先太子妃也主动给她让路。
只以为路堵了是因为前头出了车祸之类。
谁知等了又等,车子也只移动了短短一段。
“去个人看看怎么回事?”
底下的人早已听说了原因,站车窗外回话的人有些支支吾吾,“去寺里祈福的人有些多,报恩寺的禅房不够分配了,诚意伯夫人和世子夫人为抢夺禅房闹了起来,堵了寺院的门,刚才请了太孙殿下主持公道。”
汉阳公主听到诚意伯三个字就膈应,“跟她们说,再闹都撵走。”
因为有汉阳公主干预,道路才慢慢重新畅通。
同样被阻在路上的顾重阳,早知道就骑马来了。
正急躁地撩开车帘望着外头,突然看到一个人进了路边的一家兵器铺子。
看着背影很像是袁仲驹。
顾重阳跳下车,“我去旁边铺子里逛逛。”
进了铺子看到果然是袁仲驹不假。
铺子掌柜看到他们前后脚进来,还以为他们是约好的,在后院安排了屋子给他们使用。
这间兵器铺子是顾重阳的产业,之前他们有约定,若有急事可以送信来这里。
袁仲驹这还是第一次来此,没想到就遇到顾重阳。
“顾世子,”
别人这样叫他,顾重阳没什么感觉,可这三字从袁家二哥口中说出来,竟是让他心里酸涩,他们已经生分至此了吗?
打断道:“二哥叫我复生吧!”
“复生?”
“我的字。”
顾重阳在心里补充:刚取的。
之前袁明珠给他的信里提到过,“失而复得,意同重生。”
说安阳侯府于他是失而复得。
重生不好听,刚刚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复生二字。
袁仲驹是听说了他这些日子闹出的荒唐事,失望之余想来劝他好好上进。
所以之前就喊了他一声“顾世子”。
现在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想起那个迁徙途中孤苦伶仃被托付给他们家时候无所适从的孩子。
先就心软了。
觉得他骤然回到富贵乡中,又没有管束,被人勾着行差踏错也情有可原,只要知错,也不是无可救药。
说:“之前的事是怎么回事?你年纪还小,交友一点要慎重,有些品行不端的人离着远些。”
他说什么顾重阳都应是,保证一定改。
“我和白驹约了在前头书肆见面,就不跟你多说了,你也不小了,该知道的好歹应该都知道,我也就不啰嗦了,娶了亲好生过日子。”
说是不啰嗦,又问了一通他银子够不够使?娶妻事宜有没有人操办?新人娶在哪里?
又交代银子不够说一声,屋子该修整的就赶紧修整,该添置的物件就添置,别慢待了新人。
看着袁仲驹走远,顾重阳搓搓自己笑得发酸的脸颊,远远的绰在他身后。
看到他跟郑贲思相携进了书肆,眼中神色不明。
随从气喘吁吁的跑来:“世子,路通了,赶紧回去吧。”
说的去旁边铺子逛逛,这旁边的定义可是够宽的,不是这些日子不太平世子爷出入都带着一队护卫,他差点没找到人。
顾重阳回到车上,进了寺庙祈福不提。
许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等过了三月,皇上的病情渐渐好转。
报恩寺里住了这许多勋贵皇亲,各家的护卫都不敢放松。
尤其几个公主是女眷,更是把守得严密。
安定侯府的二夫人也带着小儿子来祈福。
气温转暖,这日他们府里来送衣服的妈妈进了她所住的厢房。
“这些日子侯爷和夫人又吵架了,昨天他们那院子里扫出来好多碎瓷。”
廖氏果然欣喜的问:“又是因为什么?”
“听说是之前死的那些人需要安抚银子,夫人说没有银子。”
“是嘛!”,廖氏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乐意看到侯爷和汪氏吵架,但是家里银钱短缺她可不乐意看到。
汪氏在屋里,哭得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身边的仆妇大气也不敢出。
外院,胡维昆父子和几个心腹正在议事,“报恩寺里人太多,之前的安排都用不上了,不是诚意伯府在门外吵架,我们安插进去的人差点没撤出来。”
想想都后怕。
报恩寺的空房子里他们安插了一些人手进去,准备里应外合。
谁知道这些人跟商议好了一样,突然都去了寺里,有些人行李都没带,都是家里后送过去的。
“要不要在回来的路上……?”
胡维昆:“另外再找机会吧!”
否决了这个提议。
皇城到报恩寺路途不远不说,这么多家人,回程中也不一定能找到机会。
主要是囊中羞涩。
之前死了你们多人,抚恤银子就得好大一笔。
去年的收益都花得七七八八了,今年的还没到。
跟季节似的,他们家现在也青黄不接。
待其他人都走了,胡维昆问他儿子:“季家那边怎么说?”
胡庆祥摇摇头:“季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商人重利,季家非得拿到酒醋局的供应才会愿意出银子。
远水不解近渴。
而且现在皇贵妃自顾不暇,那些阉人见风使舵,根本不买他们的账。
想拿到酱醋局的供应,先得大把的银子买通那些阉人。
尤其顾重阳屡屡发难,步步紧逼之后,那些人更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往年多少人捧着银子给他们送他们都不愿意要,现在找银子都找不到。
这种变化让他心慌。
树倒众人推,现在还只是之前观望的人退缩了,若是再不做改变,只怕更多的人倒戈。
所以他们才想在报恩寺伏击太孙,嫁祸给其他亲王。
胡维昆老脸微红:“你去劝劝你娘!”
还是得靠着汪家弄银子。
胡庆祥微微愣了愣之后,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内院。
顾重阳也接到安插进胡家的人手传递出来的消息,知道胡维昆这些日子跟他夫人经常吵架。
冷哼一声:“这才哪到哪就吵架?”
问道:“中州那边的卫所都办好了吗?”
敢伏击他,就得有洗干净脖子等着的自觉。
“已经办好了,估计这会安定侯也接到消息了。”
胡维昆接到的是一个好消息加一个坏消息,坏消息:卫所的人伏击安阳侯世子有人招供了。
好消息:季家的事情办妥了。
顾重阳坐在蒲团上,“怎么会让季家拿到酒醋局的供应?”
“太孙让给他办妥的,说不能赶尽杀绝。”
顾重阳抽了抽唇角,往太孙所住的小院的方向歪了歪脑袋,“这位以后也是位仁君。”
这种带着些讽刺的语气,让汇报的人不敢接话。
顾重阳摆摆手让他下去。
曲自鸾很快就来了,“……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种时候就该斩断他所以爪牙。”
问顾重阳:“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太孙亲自下令给季家的,我们既不酿酒也不做酱醋,就是平白做了这个恶人也是便宜别人,
我们不急,有人比我们急,等着看着吧!”
曲自鸾眼睛一亮:“您是说……?”
太孙之所以给季家放行,就是为了卡住其他有酒醋的人,天下之醋,当属晋地。
直到祈福一月期满,回程的时候依旧风平浪静。
曲自鸾问顾重阳:“世子,您是不是猜错了啊?”
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至多半个时辰该到家了。
该出事应该早就出了,不出事就没机会了。
“嘘!”
顾重阳的嘘声刚止,就听到外头大喊:“抓刺客。”
曲自鸾一愣之后呵呵笑了。
顾重阳打开车门跳下去,就看到各家护着各家的车马,不许其他人靠近,以防有人趁乱偷袭。
闻讯赶来的官兵也不许人乱跑,抓几个在场的人。
涉及太孙殿下,顾重阳也没安排人去打听消息。
宫里的那位正是病得脾气暴躁的时候,没事都火冒三丈,太孙出事,不知道多少人跟着吃挂落。
即使他不主动打听,也有人会告诉他,各家都有各家的门路。
“人是躲在屋顶,不过离得远,箭的劲道不够,没有穿透车壁。”
学里都在讨论这事。
顾重阳听下属的分析:“本来就是吓唬人的小把戏,真把人一箭射死了还玩什么?”
“这一箭的目的也不是杀人,而是引着人追查,打草惊蛇,让报恩寺里的布局暴露,让太孙忌惮胡家。”
渗透得寺庙都不是方外之地了,哪里还有净土?
让太孙不得不害怕,知道跟安定侯府不可能和解。
顾重阳回到他院子里,安静的吃着饭。
茜罗在宣府镇,现在是沈氏的丫头。
樊婆子觉得跟着他没有用武之地,也去了宣府镇。
长戟被他派去办事了。
偌大的侯府安静无声。
那几个唱戏的女孩都安静下来,都是因为皇宫里那位。
那位像是困兽一般,现在是一点点小错就可能下到昭狱里。
尤其是勋贵之家,正是赏花时节,大家伙宴乐都不敢了。
人人自危!都缩着脑袋做人。
长戟回来,“季家煮熟的鸭子飞了,酱醋局今年的供应被截走了。”
本来就是预料之中,顾重阳也未在意。
心说:安定侯府开不了源了就只能想办法节流。
等他们的爪牙一步步被拔掉的时候,就是再次露出爪牙的时候。
不过他好像猜错了,胡家若是能轻易认输,也不会走到今日的位置。
安定侯府,经过这次的波折,一家人反而尽释前嫌了,空前团结起来。
就是二房一家,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也不再扯后腿,积极帮着家里应对。
所以说能成为高门大户也不是全凭运气。
这次的打击对安定侯府太大,还好最后找到的线索都被他们及时掐断了,皇上只能猜测是他们所为,没有证据。
不过皇家有任性的权利,即使没有证据,随便找点毛病也能降罪。
他们家也算是伤了些筋骨。
胡维昆数年前经手的粮草押运被劫也被人趁势翻出来再查。
经年的案子倒是不怕查,但是为了避嫌,皇上下令让他在家休养,他手中的权利定然要被人瓜分了去。
皇上已经老糊涂了。
这次的打击对安定侯府太大,还好最后找到的线索都被他们及时掐断了,皇上只能猜测是他们所为,没有证据。
不过皇家有任性的权利,即使没有证据,随便找点毛病也能降罪。
他们家也算是伤了些筋骨。
胡维昆数年前经手的粮草押运被劫也被人趁势翻出来再查。
经年的案子倒是不怕查,但是为了避嫌,皇上下令让他在家休养,他手中的权利定然要被人瓜分了去。
皇上已经老糊涂了。
480、目光短浅
胡维晟得知银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欣然应下。
刺杀太孙之事事败,他们家已经无路可退,成王败寇,只能破釜沉舟。
不然太孙继位,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们。
他们却不知道,逼着他们铤而走险,才是顾重阳的最终目的。
当初顾重阳回归安阳侯府之前,他就和袁明珠一起规划好了这条路。
顾重阳还记得当初袁明珠的那句话:皇贵妃,距离皇后仅一步之遥,皇上已经把胡家的心养大了,触手可得的富贵,会迷了心,迷了眼,让人明知四周都是万丈深渊依旧选择铤而走险。
一步步剪除胡家的触手。
皇上有七个已经成年就蕃的儿子,加上名正言顺的皇储太孙。
这些都是对手。
这么多年小胡氏盛宠不衰,儿子也因为是老来子也很受宠爱,胡家更是夺位的助力,在那些成年皇子眼中,十三皇子和太孙一样是劲敌。
“我猜测,皇上这样捧着胡家,不是真宠爱,是在替太孙竖一个靶子。”
他回到安阳侯府,就开始联合各方针对安定侯府。
尤其是他年前的那番作为之后,几个藩王都在跟他联系。
而他,只要能扼制胡家,来者不拒。
为此太孙的跟幕僚对他的评价是:目光短浅,不堪大用。
顾重阳看着从宫里传出来的太孙对他的这八字评语,淡定的放到烛火上点燃。
皇上对先太子父子真是用心良苦,这么多年的戏做下来,太孙都以为皇上对小胡氏是真心实意。
所以在对胡家出手的时候要顾及皇上的感受,也要表现得像一个仁君,即使心里恨不得赶尽杀绝,还是要忍着网开一面。
顾重阳一副淡定模样,有幕僚淡定不了,太孙对世子有此评论,待太孙登基,安阳侯府前途堪忧啊!
“世子……!”
顾重阳抬抬手止住众人说话:“如此也好,就能从漩涡里脱身了。”
曲自鸾:“世子不看好太孙殿下?”
在所有人看来太孙继位是顺理成章。
顾重阳:“安阳侯府用不着再锦上添花。”
投靠某一方只是锦上添花,新帝登基也得有人守边,他们用不着站队。
相比于站队的风险,收益实在太低。
老安阳伯为国尽忠,他的余荫足够保三代人的荣华富贵,如今到他这里才是第二代,等他老了,再有皇位更迭的时候再做决定不迟。
现在嘛,用不着。
“而且眼光和能力这种东西是可以培养的,我还年少,目光短浅就短浅吧,等以后再找机会改变。”
武安州这边,袁明珠替顾重阳诊治了之后回家,次日差了人再去客栈探望,知道人已经离开了。
今日,顾重阳的报平安的信终于来了,隔了这么久才来信,不是她写信去询问只怕都想不起给他们报平安,想起这事袁明珠就生气。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走也不吱一声。”
袁弘德:“许是有急事吧!不然还病着不会走得这么急!”
袁明珠想想库房内顾重阳使人送来的那些东西,抿了嘴巴没再说这个话题。
问袁弘德:“武安州升府的事定下来了吗?”
今天袁弘德去参加了知州的宴席。
州升府,得各方面考核之下才能达成,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一个是人口增长,第二个就是粮食产量提高。
人口增长这点不用说了,除了本地人口的繁衍之外,还增加了几批移民。
除了上面这些,那批落了户籍的流民也贡献了一份力量。
人多了粮食就多。
提到这个话题袁弘德高兴起来,“已经定下来了。”
升府以后对一般百姓的意义不会突然显现出来,但是对他们这种大户意义非凡。
就只子弟读书进学,就方便得多。
想到进学,袁弘德说:“你哥哥们这样一耽搁,可就是好几年。”
秋闱和春闱袁明珠都劝着曾祖父没让哥哥们去考。
“哥哥们还年轻,以后有无限可能,不争这一时。”
纵观历史,夺位都是充满阴谋和血腥。
人家父子叔侄之间的争夺,偏有人以大义去批判。
或许如今的人还觉得这种人是正义的化身,千年之后再看,不过都是皇权的拥趸。
虽然袁明珠出生的这个朝代不是前世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但是她进了一次京城,知道这个朝代也有个太孙以后,一下子就想起那位全族死绝,连累十族的方孝孺。
这个万恶的时代,动不动就连坐,动不动就株连,不得不小心。
老师也不是轻易就能拜的,不然不知道哪天就被连累死了。
于是袁明珠就劝说着祖父把哥哥们应试的时间往后推,等天下彻底稳定了再说吧!
袁弘德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经过深思熟虑就决定推迟了。
正说着话呢,芸香提着只食盒进来,“三少奶奶使人送来的,说给太爷和二小姐尝尝。”
袁明珠打开食盒,看到是一碟糕点。
三哥三嫂新婚,驿丞夫人思念女儿,时常使了人送来他们家做的各式小食。
每次来都勾得杜氏想起远在京城的长女,都要抹一回眼泪,说是自己害了女儿。
任氏既不好跟母亲说不要送东西来了,看到婆婆这样又有负罪感。
所以每次惹哭了婆婆就赶紧跟小姑子求助,这是又来求助来了。
袁明珠捏了一块绿豆糕,甜味适中,既不会太寡淡,又不会掩盖了绿豆的原味,独特的豆香味弥散在口腔里。
任家的厨娘做的糕点就是不一般。
袁弘德也知道个中原委,对她说:“忙你的去吧!”
袁明珠领着芸香和郑妈妈匆匆回了桥泗巷。
刚进了二门,大嫂身边的窦妈妈就迎了过来。
“二小姐回来了。”
这位窦妈妈是袁明珠托了驿丞夫人买来的,之前是这个宅子的原主人洪家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
洪家没了以后,他们这些人都发卖了。
正好袁明珠把芸香借给大嫂用,自己身边人手倒短了使唤,想找个人指导指导大嫂,驿丞夫人就把她荐了来。
窦妈妈得过驿丞夫人的恩惠,见任氏有难总不能袖手旁观。
袁明珠问:“我娘呢?”
“大奶奶在房间里呢!刚刚吃了清心丸歇息一会。”
袁明珠心说:更年期妇女不好惹。
这个时候的女人更年期发病率少,症状轻,但是也不排除杜氏这样严重的需要吃药的。
袁明珠进了杜氏的房间,看到她爹也在。
见到女儿进来,袁树原本坐在杜氏的床边,看到人进来“噌”的一下蹿得老远。
搓着手,“来,来了。”
知道的知道他是杜氏的丈夫,不知道的得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野汉子呢!
袁明珠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爹!”
吩咐芸香:“给我爹搬个凳子来。”
把凳子放床前,扶了袁树坐下。
她自己则坐到她爹之前坐的位置,也不问杜氏的情况,而是问袁树:“爹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回能在家多住些日子吧?”
袁树被杜氏一脸的期盼看得有些慌。
袁明珠一看他这样,不待他回答马上接着说:“我那边少个人帮忙,爹你要是不忙给我帮帮忙去!”
袁树这会没负担了,憨厚的笑笑:“行,正好西瓜苗都种下地了,家里那边最近没事,爹给你帮忙去。”
干啥都行,让他哄孩子都没问题,只要别让他哄老婆。
听说丈夫最近不去乡下会留在家里,杜氏才算了气顺了些。
袁明珠这会才开始询问杜氏的情况。
这个季节还不是很热,至少没到杜氏这样躺着不动还满头大汗的季节。
她不仅汗多,还多死多虑,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若是不是知道她这是病了,还以为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安慰了一番杜氏,又去安慰新媳妇。
新媳妇才进门就总是惹着婆婆不快,她还以为婆婆不喜欢她呢!
任氏的丫鬟春杏看到她,忙把人往里让,“少奶奶,二小姐来了。”
任氏娘家境况好,陪嫁了两个丫鬟一个妈妈。
袁明珠觉得她这是照顾上头两个嫂子心情的最低配置,若是不考虑两个嫂子,应该陪嫁的下人还得多些。
梁氏和吴氏也明白事理,袁明珠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开解她。
“三位嫂嫂都在呢!”
三个人要起身,袁明珠忙按住抱着蓁姐儿的梁氏:“一家人没那么多俗礼。”
就着梁氏的手逗弄了一会小侄女。
往任氏看过去,只见她穿着一件豆绿色比甲,鼻子有些红,似乎刚刚哭过。
春杏端了茶和茶点进来,蓁姐儿要吃,袁明珠掰了一角绿豆糕给她。
夸道:“三嫂娘家厨娘做的这绿豆糕十分地道。”
又说:“哪天让青岩家的也去学学。”
还是学了来,想吃就做,也省得送来的惹人的眼。
任氏:“嗯,我回头跟我娘说说。”
说了一会话,梁氏告辞:“你们在这玩,蓁姐儿有点像是要困了。”
说婆婆这样那样的话人家闺女能说,她这些做媳妇的不好多插话,她这是避嫌呢!
吴氏一贯跟着大嫂行事,也找了借口离开了。
待屋里只剩下姑嫂二人,袁明珠端茶喝了一口。
放下茶碗说:“三嫂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呢?”
“没,没做什么,就做些针线。”
说着就低下头,满面含羞。
袁明珠:‼(•'╻'•۶)۶
她三世加起来没嫁过一回,哪里知道新媳妇做个针线有什么可害羞的?
枉她一贯智计百出又言语诙谐,这会也辞穷了。
只得又问:“我三哥呢?”
这就是明知故问,袁叔驹这个时辰肯定去学里了。
“你三哥去学里了!”
好歹这个问题没问题,任氏渐渐恢复往日的性情,让袁明珠把要劝说的话说了。
任氏如果怀孕还没满三个月,又是新嫁娘,偏逢着婆婆生病,也挺不容易的。
姑嫂俩说着私房话,又拿了针线一起做了一会,任氏就好多了。
袁明珠看看差不多她三哥也该回来了,就准备走。
还没走呢,她三哥就举着一串糖葫芦进来了。
看到袁明珠也在,他那糖葫芦的数量就显得尴尬了,“那个,小妹你吃,我回头再给你三嫂买。”
任氏也推拒道:“我不吃,给小妹吃就行了。”
袁明珠忍着笑。
“三哥下次遇到再给我买吧,这串给三嫂吃,回头生个漂亮的侄子喊我姑姑就行了。”
她又不是看到哥哥对嫂子好就嫉妒的善妒的小姑子,非得计较一串糖葫芦该给谁吃。
春梅送她出门,刚到门口就听屋里她三哥的声音:“不是跟你说了嘛,针线活费眼睛,以后别总是做。”
“没有总是做,今天就做了一小会。”
……
回到屋里,她才有空跟郑妈妈商议该给她爹安排个什么活计才好把他拴在这里,省得他总是往柳树湾那边跑。
本来她爹因为受伤的原因就跟家里人生疏,跟子女和长辈还好说,他们也不会总想粘着他,对他的压力小点。
对杜氏就不行了,尤其杜氏这会病着,更想要找关爱,闹得两口子别别扭扭的。
袁树之前借口下乡看着长工种地,躲出去好长时间,不是袁季驹也要娶媳妇了,他这个做爹的不在家不行,估计都不愿意回来。
“我们那边要干的活不少,不过老爷不适合干吧?”都是工人在干,老爷混在里头算怎么回事?
跟杜氏一样,因为这个家不是原来的普通农家了,袁树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只能跟袁务川似的,下乡管着长工干农活,或者是跟着老王头放鹅。
袁明珠捏捏脑袋,觉得头大。
“你随便看看,先安排个活不让我爹闲着就行。”
“是。”
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一早,袁树跟着袁明珠他们坐车往马蹄巷那边去。
马车过御马街的时候,坐在外头车辕上的郑妈妈突然拍了拍车篷子。
“二小姐,奴婢好像看到之前去我们家的那个三角眼了。”
袁明珠眼皮跳了跳,撩了车帘:“在哪里?”
“拐那边去了,奴婢跟过去看看。”
郑妈妈已经跳到车下,说着话就往那人过去的方向追过去。
车夫问:“小姐?”
“先去马蹄巷。”
481、相看
虽然不知道安定侯府的人为何再次出现在武安州,但是袁明珠并不十分慌张。
这世间的许多事可用一语以概之: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若是天灾,大灾跑不了,小灾不用跑。
其它的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对这等人衤呙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自打开办了这妍玉春,袁明珠就知道免不了要遭人觊觎。
就是顾重阳袁明珠也防备着他,莫看今日他们是同乘一船,日后也难保他不会见财起意。
慌乱也没用,该干嘛干嘛!
郑妈妈不在,袁明珠让李管事给她爹安排些活干。
大约一个时辰不到,郑妈妈就回来了。
“二小姐,奴婢追过去没看到人,又去姚家老宅打听了,周围的人没看到有人搬来住。”
袁明珠:“让人给贺先生送信,让他留意这人的去向。”
贺知春的动作很快,两日之后就来回禀差到的线索。
“城南驿站和七里亭茶棚的老板娘都确定有这么样一个人进了武安州,他是四日之前到的,不过我放在姚家老宅外头的人没发现他踪影,
盯了两天,宅子里只有两个看门的老仆,并未发现其他人,城里各处的澡堂和客栈也没发现人,金谷里那边他也没有出现……。”
这人就跟上天遁地了一般,若不是他查到他曾从官道进城,都会怀疑是不是小姐身边的妈妈看错了。
袁明珠知道越是行踪诡异越说明来人目的不可见人。
嘱咐贺先生:“接着找。”
待送走贺先生,袁明珠想了想,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顾重阳。
这日回家,陶氏拿了日前新做的衣衫进来,“裁缝铺今日把衣裳都送来,你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赶紧送去修改,别耽误了穿。”
“哦!我回头就试。”
杜氏拿了双软底绣鞋,“别回头了,赶紧试,你这孩子,从来让你干点啥没说顺顺当当干的,都得拖拖拉拉。”
“还有这双鞋,有试试合不合脚!”
袁明珠疑惑的看看她娘,又看看曾祖母。
这些衣裳是专门做了给她过生辰时候穿的,此时才刚进四月,哪里就会耽误了穿?
杜氏拉了她给她换衣裳,跟曾祖母一起商议衣裳哪里要改,根本没注意她疑惑的眼神。
“裙子是不是有点长了?”
“不长,正好,你给她往上提一点。”
“鞋子别踩地上,”喊芸香:“拿个垫子给她踩着。”
让后又催促袁明珠赶紧换下来,“别踩脏了。”
袁明珠觉得曾祖母和她娘都像更年期大妈了。
这大概就是去年底他们家搬家宴那日那件事的后续了,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儿郎?
不过看着曾祖母和娘的意思,并没有想让她知道的意思,这事看着还没定,还是试探阶段。
问:“又不是整生辰,还办吗?”
“不办,这身衣裳是去看龙舟赛穿的。”
“龙舟赛?”
“你曾祖父说升府的事定了,城里各家商议着凑些银子办一场龙舟赛庆贺一下,我们家也出了银子,
给咱在湖东安划了一片地方搭彩棚,正好到时候你四嫂也娶家来了,我们全家都去。”
自从上回龙舟赛出了事故停办,已经两届没办了,想来是想用这个机会再办起来。
袁明珠对相亲不感兴趣,对龙舟赛也不感兴趣,不过她对龙舟赛能给妍玉春带来的宣传感兴趣。
试好了衣服忙摆脱她娘和曾祖母的唠叨,往外院找曾祖父商议事情去了。
“你想组建一支龙舟队?”袁弘德似乎难以置信。
这么短时间,现拉起一个队伍哪有这么容易?
先不说现做龙舟根本来不及,就是能来及别家都是大户族,或是选族人或是选家仆,很快能拉起一队人操练起来。
他们家只怕人都难凑够。
袁明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曾祖父只管去试着问问,有没有人家往年参加过今年不想参加了,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龙珠买过来,
至于人,不一定非得是自家的,花钱雇过来也一样。”
再说她也没想拔得头筹,就只想给自己家的龙舟挂个名字用来做宣传。
袁弘德瞪她一眼,不过最终对她嬉皮笑脸的模样没辙,只能安排人去问。
贺知春那边把武安州翻了个遍,也未找到安定侯府那个长着三角眼的李琦。
京城,顾重阳收到袁明珠使人送来的信,看看信里的内容也参不透安定侯府又把李琦派去的目的。
喊了人来问:“安定侯府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下属不知道他问的什么方面的事,只得把安定侯府最近发生的事依次说了一遍。
“派了人手去晋地,最近跟晋地的书信频繁。”
“胡维晟跟郑妃娘娘的娘家哥哥在同一日去过景园,但是不能确定有没有会面。”
“宫里皇贵妃频频给靖宁郡主送东西,前日才送了一筐樱桃。”
把给靖宁郡主送东西的清单拿给他看,“这是靖宁郡主让人送来的。”
顾重阳看了看满满两大张纸的清单,递还给他。
从这些里头依旧看不出安定侯府的图谋。
只是似乎是在拉拢靖宁,不过靖宁让人把清单送来,似乎没接受拉拢。
顾重阳给袁明珠回了信,暂未查处异常,他会接着派人差。
托绸缎庄掌柜给袁季驹的婚礼送了贺仪,又给袁明珠打了一匣子首饰送去祝贺她的生辰。
袁明珠捏着信,在首饰匣子里拿出一只羊脂玉手镯,“难怪大哥他们来信说这小子学坏了,让他干点小事都干不好,搜罗这些破烂玩意倒是在行。”
把手镯丢回去,发出一声脆响。
郑妈妈,“哎呦,别摔坏了。”
不过这些不归他们管,早在人离开他们家之时,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人家想堕落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这门亲事倒是不错。
温家已经没人了,温家的财产当初没充公,这些都在靖宁郡主名下。
娶了媳妇就等于娶了金山银山了。
比那个傻批探花郎选的太孙的妹妹强多了,安平郡主娶家去,不论太孙能不能继位,冯探花的官都做到头了。
别人觉得媳妇大了没面子,袁明珠倒没觉得有什么,万贞儿比她那皇帝丈夫大十七岁呢,不一样椒房独宠,把先后两任皇后都架空了。
袁明珠让芸香把顾重阳送来的东西收好。
感觉跟养了个儿子似的,也开始得济了。
转眼到了端午节这日,袁明珠簪了虫草的簪子,戴了驱五毒的香囊,挂了七彩的丝线,坐着家里的马车前去看龙舟赛。
他们到了家里搭好的彩棚的那里,陈掌柜和李管事已经到了。
他们今日在各处设置了几个台子,台子上放了妍玉春的各类脂粉,免费让人上台投壶,投中越多就能拿到相应的奖品。
今年的龙舟赛比以前的热闹,搭了高高的台子,请了金谷里的几大名角上去献艺。
水上也搭了高架子,细看的话能看出是个巨大的秋千架。
随着众人的较好声,一位穿着彩衣扮成仙娥的姑娘上到秋千上,把秋千高高的荡起,彩衣飘飘,如梦如仙。
龙舟塞还未开始,场面先自热闹起来。
足可见这州升府对武安州的意义。
不,现在该称为武安府了。
袁家想来在此次龙舟赛的筹备中出了不少血,分得的地方位置靠中间,旁边就是武安府的几个大家族。
一边紧靠着刘家的彩棚,另一侧是父母大人的彩棚。
袁弘德安排好女眷就带着三个曾孙出去应酬了。
他们一走,刘家大太太就过来了。
刘家族人多,彩棚那么大也坐得满满当当,里头十分拥挤。
刘大太太不耐烦吵闹,也不喜她那个继儿媳,领着族里的几个老妯娌和两个孙子坐到袁家的彩棚里。
“吵的我头疼,还是您这边清净。”刘大太太跟陶氏客套着。
陶氏给她让座,又让吴妈妈把带来的西瓜拿出来切开待客。
“切一半先吃着,剩下那一半切好了给太爷那边送去。”
坐在他们家彩棚里就能听到旁边彩棚里的声音,“我们武安府是汉阳公主的食邑,公主如此受圣上宠爱,升府可不是一帆风顺嘛!”
坐在袁明珠旁边的刘小白兔凑到袁明珠耳边,“说这话的是姚家的大老爷,他昨天在酒宴上还不是这么说的呢!”
问袁明珠:“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按照套路,袁明珠应该很有求知欲的说“不知道”,然后追着问“他怎么说的?”
袁明珠照着套路说了,“不知道。”
只是没等她问下半句,小白兔先问道:“想知道吗?”
又是:“想知道也不告诉你。”
还顺手把她头上的蝎子簪子抽了去,“戴这个干嘛,怪吓人的。”
拿了簪子就喊他哥哥:“哥哥,我们也去投壶。”
不待袁明珠把簪子夺下来,就噔噔噔跑了。
袁明珠怕吵起来难看,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捏了一小条西瓜吃了。
到了傍晚龙舟赛结束,袁明珠也没看到曾祖母她们跟哪家相看,觉得是自己想岔了。
有心想问问,又觉得问了怕她娘认为她想嫁人。
万一她娘没这个意思被她一提醒有这个意思了,她还不倒霉了啊!
现在这样多自在。
看看她几个嫂子,就是嫁到他们这种宽厚的人家,也得跟带了紧箍咒似的。
天气暖起来,王掌柜要去南边看看早稻,来跟袁明珠辞行。
袁明珠让李管事把准备好的仪程端出来,说:“一路平安,路上注意安全。”
她还想生产肥皂,如今没有生产碱的能力,需要找到天然碱的货源,交代王家人到了一地注意帮她打听着一些。
王家人说记下了,一点尽力帮着打听,就告辞离开了。
送走王家的人,日子就一日日热起来。
直到有一日,天空阴云密布多日,整个天地跟个大蒸笼似的蒸了好几日,本来都渐渐好起来的杜氏又矫情起来。
这日午后,杜氏跟袁树在屋里,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就打了起来。
把袁树挠得一脸的抓痕。
袁树可怜巴巴的蹲在院子的回廊下,听着杜氏在屋里骂他。
闻讯过来的梁氏一边让人去请陶氏,一边又让人去请小姑子,自己则带着窦妈妈进屋去安慰婆婆。
袁明珠接到信,做了马车走到半路,天空中就刮起一阵风,直刮得飞沙走石一般。
接着豆大的雨滴就滴落下来。
拉车的袁末驹母子似乎被吓着了,在原地打着转嘶叫就是不往前走。
袁明珠看看转瞬就走空了人的街道,前头就是御马街,过了御马街就是桥泗巷。
御马街是全城有名的低洼地。
袁末驹母子从来不会这样,尤其袁末驹,大概是经常跟袁幼驹一起玩的缘故,很有灵性。
袁幼驹都能驱赶着它拉车。
袁明珠觉得反常,心里警铃大作,吩咐车夫:“九叔,调头回去,先不回家了,你试试调头它们走不走。”
九叔试了试,车调了头,往城门一路小跑起来。
九叔坐在车辕上,被淋得看不清视线,被气得嘟囔道:“这两匹犟种,要是回家都到家了,俺也不会淋这么很。”
风向的关系,往回走他正好淋雨,往家走有车轿厢帮他挡着雨。
袁明珠在车厢里坐着,车顶没来及围油毡,这回里头也在漏雨。
突然,路上出现还几个人。
482、天灾
袁明珠顶着众人的哄笑,命人待会给九叔也送一碗姜汤过去。
照着往常,她该命人也去照看一下淋雨的袁末驹,可众人这样笑,笑得她拉不下面子。
不让人去照看心里又担心,只能厚厚面皮,“这样大雨,也不知后院会不会积水。”
正说着,外头突然狂风骤起,天光变暗,转瞬间白昼变黑夜,天地间伸手不见五指。
袁弘德吩咐:“把灯点了。”
郑妈妈摸索着去点油灯。
视线不良让人视觉之外的五感更敏润,袁明珠就听到风雨声中还夹杂着“砰砰”声,似乎有东西砸落下来。
屋后的那颗榆树被风吹着,不停的扫着屋顶的瓦。
气温也低下去。
等郑妈妈把灯点亮了,袁明珠才看到,不时有冰雹被风吹着弹落在屋门口。
春英顽皮,去门口捡了几颗回来,递给袁明珠。
屋外,狂风裹着暴雨和冰雹依旧在肆虐,她只在门里,没有出去门外,衣衫上就湿了半片。
袁明珠接了冰雹,“赶紧去换身衣裳,给我和曾祖父也拿件衣裳来。”
突然降温,冻病了不是玩的。
郑妈妈一个寡居的女人,卖身为奴就只这一对儿女,拎着她去换衣裳。
袁弘德对着门外站着,看着外头面色凝肃。
袁明珠知道曾祖父是担心今年的收成。
这等极端天气,不知会毁掉多少民居,毁掉多少庄稼,不知会有多少人家流离失所,亦或是卖儿鬻女。
他们家也就是占个起点比别人高的便宜,迁徙来的时候比一般人家多了个牛车,拉来的东西多了一些。
有那些还要推着年迈的父母,或是担着年幼的孩子的人家,一应家当都留在老家,靠着朝廷给的那点钱粮,只能果腹。
好容易苦干两年日子刚见好转,一场冰雹又回到原点。
袁明珠听到曾祖父叹气。
曾祖父是极少叹气的,袁家祖辈有个说法:人自出生始,一辈子的富贵和寿数都是一定了的,若是每日舒展胸臆,富贵和寿数会慢慢增长,若是每日长吁短叹,则会逐日减少。
袁明珠受曾祖父母教诲,最是听不得人叹气。
“曾祖父别愁,我从书上看过,这种冰雹天气只在一地偶发,并不会形成大面积的灾荒。”
又说“王掌柜这回回来,再让他跑几趟,多买些粗粮,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开些个粥场,对外舍粥。”
一年之内,最难熬的就是那个时段,旧粮吃完了,新粮还没种,地里连个草芽都没有。
熬过最难熬的时候,后头就好过了。
“嗯,回头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郑妈妈拿了衣裳出来,正听到她们的对话,春英攥紧了她的衣袖。
袁明珠把衣裳拿给曾祖父,自己也披了衣衫,搓搓有些发冷的手。
“也不知地窖里会不会进水?”
他们住的这屋子有回廊,屋里都被风刮了雨水和冰雹进来,可见雨有多大。
若是进了水,这一批香粉可就全废了。
再是心焦也只能等着,外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敢贸然让人出去。
一场雨直下了快一个时辰。
天上慢慢露出些亮色以后,雨渐渐止歇。
待雨停了,天光大亮,天空中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透出盈盈的蓝。
就是水有些恼人,冰雹砸落了许多的树枝树叶,再加上禀报本身,把排水了口堵了,积了许多水。
袁弘德派人去各处查看。
为了保密,作坊分布的有些散,保密效果有了,管理上麻烦了些。
李管事趟水过来,到了廊下才把裤脚放下。
“太爷,二小姐,往城东的路被水阻了马车过不去,我叫了个小子跑着去看看,有没有要交代的?”
袁明珠:“看看地窖里有没有进水,进了水的话抓紧排清。”
袁弘德看看她,补充道:“那地窖是新挖的,让人下去的时候注意着些,防止塌方。”
李管事看看太爷又看看红了脸的二小姐,“小的亲去看看吧,别人去不放心。”
袁明珠忍着羞愧:“也好,跟大家说注意安全。”
回桥泗巷查看的人迟迟未归,曾祖母派来的人先到了。
“小的想打御马街过来的,御马街那儿漫水了,据说有一米多深,有人家的院墙都淹没了,听说还有人家房子塌了,还死了人,只能从西边绕路过来,才来迟了。”
袁弘德看看袁明珠,曾祖孙都想到怎么都不愿意往前走的袁末驹。
袁明珠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
等各处受灾的情况报来,就如袁明珠说的,灾情虽重但是面积不大。
而且如今正是盛夏,补种些成熟时间短的作物也还来得及。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灾情最惨的反而是城中御马街,姚家老宅没有人居住年久失修,被水冲塌了北面的围墙,大量的水瞬间涌入他们家的院子,又冲塌了一些房子。
他家看院子的仆人淹死了。
姚家周围几家也损失了不少财物,所幸没有人伤亡。
等街道上倒伏的树木清理干净,积水排完,袁明珠才被允许回家。
九叔拉着袁末驹母子,给袁末驹捋着鬃毛,“还真是有灵性啊!那日我还恼它不听话呢,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郑妈妈:“巧合罢了,什么有灵性没灵性的,别瞎说。”
程九正要反驳,看看袁明珠看了他们这边一眼,没听到他们说话一样由芸香扶着上了车,忙闭上嘴巴。
车从御马街过去,前头围了好多人路都堵了,还有衙役维持秩序。
程九嘟囔:“怎么这里总出事。”
郑妈妈过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回来说:“下大雨那天,姚家的宅子围墙和房屋都塌了,他们家两个看院子里仆人淹死了,他家老太爷嫌晦气,就不想要这处院子了,想卖掉,就没有让人来整理,只把能拉走的东西拉走了……。”
等雨水消下去,天气又转晴了,气温升高,有人总是闻到他们家那边有一股子臭味,还有苍蝇总是围着一处倒塌的房子。
开头大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淹死的猫狗什么的。
昨天晚上有个城里的泼皮,趁着晚上天黑跑他们家废墟里,估计是想翻找翻找,发点意外之财。
“财没发到,翻出具尸首来。”
“他也不敢说是去翻财物的,只说走到哪里肚子疼,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出恭。”
“报了官府以后,官府在倒了的房子里找到七具尸体,六男一女。”
袁明珠次日从城门处经过的时候,就看到府衙张贴的寻人启事。
寻找姚家老宅那七具尸体的线索。
因为天热,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只能找谁家有失踪的人口没有。
寻人启事张贴了许多天也没有一点线索。
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事,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就渐渐忘了无名尸的事。
其中一件就是守备府戚家的夫人,缠绵病榻许久终于病故了。
因为是年轻的小媳妇,也没有子嗣,戚家就没有大办。
另一件是知府大人宴请城中富户、商户及官吏,替受灾房屋损坏的人家募捐。
宴席的地址安排在半山草堂。
半山草堂是原本洪家的别苑,在云山半坡上,所以取名半山草堂。
洪家倒了以后,这里一直闲置着落灰,这次被打扫了招待财神爷。
袁家作为武安城新发迹的富户,也在此次应邀之列。
袁明珠本来没想去,陶氏非得让她陪着。
袁明珠想着估计还是那点子事,上回应该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没去,这回再去。
她有点膈应,又不是皇家选妃,还得让她一次次去给人选?
不过这话不好说,因为她装着不知情。
早知道装不知道坑自己,她就挑明了。
看着镜子里簪的一头花,袁明珠觉得一头黑线。
“别乱动。”杜氏把她想偷偷拿下来两朵花的手拍掉。
“太多了!”
“多什么多?”杜氏凶巴巴的,“上回就是听你的,戴那个劳什子蝎子,不够吓人的。”
又吩咐芸香她们,“看好她不许摘下来,谁家小姑娘不戴花戴朵啊,趁着小不戴,到大了想戴都戴不了了。”
“再把簪子弄丢了以后不带你出门了。”
上回她跟丈夫吵架把袁明珠叫回来,差点出事,受了惊吓,打那以后病倒是突然好了,就是又多了个唠叨的毛病,什么事都翻来覆去唠叨。
袁明珠可惹不起她,老老实实的戴着一头花跟着曾祖父母出门去了。
上了马车才从包袱里拿出来个镜子,开始从头上往下摘花。
梁氏:“娘不让摘。”
“戴这么多多俗气,是不是曾祖母?”
陶氏笑笑,不说俗气也不阻止她。
袁明珠摘得只剩一朵宫花,其余的放进包袱里。
上山也有山道,不过太陡马车爬不了,所以到了山脚就得下车步行。
上山的路有两条,条通前门一条通后门。
袁弘德带着袁叔驹他们在这里就跟她们分开,他们走前门的山道,袁明珠她们去后门。
运到好几个熟人,大家打着招呼相携着上山。
“感觉跟人质似的,会不会回头谁要是不掏银子就把谁家的女眷扣着不给回去?”慧姐儿趴在袁明珠耳朵边戏谑道。
她的声音不低,周围几个人都听到了。
有人不知是老实还是吝啬,当了真,说:“不会吧?”
袁明珠偷偷拧了她一记,让她不要乱说话。
路不长,走了盏茶工夫就到了。
这处园子占地很大,从中间拿布隔开,前院知府大人招待男宾,后头知府夫人招待女宾。
升府以后官员变动不大,只原来的知州大人连升两级调任他处。
知府是新认命的,原本本地的官员全部提升一级。
陪着曾祖母给各家的长辈问了好,慧姐儿就拉着她往园子里去。
“去吧,大姐儿已经过去了,”铁官府太夫人说。
慧姐儿在铁官府附学,跟他们家大姐儿她们熟识。
铁官府少夫人是袁季驹姨姐,大家都连着亲。
不过邵氏是新媳妇,这次没带着出门。
袁家半年不到娶进门两房新媳妇,接连两次办宴席,武安城内的人家基本都熟识了。
慧姐儿拉着她快跑两步,甩开丫鬟们,“你知不知道守备府的澄姐儿丢了?”
袁明珠真不知道。
自从守备府的胡姨娘有孕,戚老夫人就很少参加宴席,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澄姐儿了。
之前任夫人病逝,因为没有大办,他们家就只陶氏带着吴妈妈去了。
“什么时候丢的?”
“据说是下大雨那天,守备大人跟我爹借人,我偷偷听到的,你别往外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
事关女儿家名节,一般女孩子丢了都不敢声张。
就好像袁明珠那时候,也是私下里借人找。
对外只说送哪里走亲戚去了。
袁明珠有点怔愣。
就听慧姐儿接着说:“听说那天是要送她去她外祖父家,她姨娘不是有孕了吗,一直坐胎都不稳,
找了人看了,说是跟她相克,就把她送她外祖父家避避,刚出门就下了大雨,就说先不去了,等天晴了再去,晚上人就不见了。”
“守备夫人就是因为澄姐儿丢了,气急攻心,也没了。”
大宅门门里的阴私事向来不少。
袁明珠深呼吸再深呼吸才隐藏住异常。
好在慧姐儿一向大大咧咧的,也没发现她不对。找了人看了,说是跟她相克,就把她送她外祖父家避避,刚出门就下了大雨,就说先不去了,等天晴了再去,晚上人就不见了。”
“守备夫人就是因为澄姐儿丢了,气急攻心,也没了。”
大宅门门里的阴私事向来不少。
袁明珠深呼吸再深呼吸才隐藏住异常。
好在慧姐儿一向大大咧咧的,也没发现她不对。找了人看了,说是跟她相克,就把她送她外祖父家避避,刚出门就下了大雨,就说先不去了,等天晴了再去,晚上人就不见了。”
“守备夫人就是因为澄姐儿丢了,气急攻心,也没了。”
大宅门门里的阴私事向来不少。
袁明珠深呼吸再深呼吸才隐藏住异常。
好在慧姐儿一向大大咧咧的,也没发现她不对。找了人看了,说是跟她相克,就把她送她外祖父家避避,刚出门就下了大雨,就说先不
483、人衤呙
袁明珠观察了,这处园子里屋舍不多,园子的西北角引得山泉水,蓄了个不大不小的池塘,种了一塘的荷花。
池塘中修了亭子,由九曲桥与岸边相连。
袁明珠引着慧姐儿到此,就是看这里水面开阔,在这说话不虞别人会听了去。
慧姐儿自打知道了这个消息,一直闷在心里。
她是武将家的女儿,骨子里既有女儿家的细腻,又有习武者的侠义。
她同情那个有过几面之缘却没有太深的交情的女孩。
却知道这事不是外人该多管的,也不敢说给别人听。
只有袁明珠,从小就有主意,也不是多嘴的人。
忍了这些日子,见到她就忍不住说了。
袁明珠握着她的手,“我会使人打听着。”
慧姐儿嘴角噏合。
袁明珠知道她担心什么,“不会走漏消息。”
又说:“这事也瞒不住,做下这事的人肯定忍不了太久,我们不说,他们也会把消息散布出去。”
“我……,”慧姐儿对自己的小人之心有些愧疚。
袁明珠不是高洁的君子,不过她对慧姐儿的态度不在意。
不仅不在意,还挺感谢她的信任。
反而该愧疚的人是她,有许多事袁明珠没法对她坦诚以待。
戚府的小任夫人之所以拖着病躯熬了这么久,就是她送的药方的功劳。
不过这种好事能做不能说。
莫说戚府的那些姨娘和那些等着上位的女子不会感谢她,估计戚守备和戚老夫人要知道是她的功劳也得恨死她了。
戚老夫人是的前常平王府的老姑奶奶,常平王温承英嫡亲的妹妹,身份不可谓不尊贵。
奈何所嫁非人。
常平王府一倒,戚家就以她丈夫忠义伯戚伯沣一子兼两祧为由,再娶一位兼祧夫人。
戚伯沣是郡南望族,他伯父无子,父亲也只他一子。
戚老夫人嫁入忠义伯府多年只得一子,忠义伯顶不住家族的压力又娶一妻。
这位兼祧夫人也出身高贵,是他大伯娘娘家的侄女,郡南望族卢家的嫡女。
卢家世代书香,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卢氏进门以后连生五子一女,忠义伯府俨然成了卢氏的忠义伯府,戚老夫人只得随着儿子离京赴任,避到了武安府。
跟卢氏那一房相比,温氏这一房就不只是子嗣艰难了。
尤其卢氏的儿子领的都是富贵闲差,温氏的独子却是刀口舔血的武将。
卢氏含饴弄孙,温氏只一个见不得人的孙女。
袁明珠可不敢领这个功劳。
不仅不敢领,都不敢跟戚家来往,不然这次也不会小任夫人去世这么久她都不知道死因。
温氏这一房子嗣艰难,也不知道是不是卢氏那一房的手笔。
听袁明珠说这事有人会放出消息,慧姐儿放下心之余又有些惊讶。
他们家人口简单,她娘泼辣又善妒,家里没有乌七八糟烂事,妻妾相争也只是听说过,第一次见到实例。
问道:“真的吗?那是不是找到谁散布消息就能找到澄姐儿了?”
袁明珠:“只能试试,我家有一队护院都是好手,回头我令他们去追查。”
袁明珠不敢像慧姐儿这样乐观,澄姐儿那种情况,又时隔这么多日子,能不能找到,找到了是什么情况都不好说。
“嫁人真可怕!”慧姐儿幽幽说了一句。
“是啊。”
现代那一世有一句话:女人得生了孩子才知道嫁的那人是人还是鬼。
这一世更复杂,得娘家倒了才知道嫁的是人还是鬼。
两个小姑娘坐在凉亭里,一样的心有戚戚。
两个人坐了没一会,就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袁姐姐倒是会挑地方,找的地方可真凉快。”
说话的是固北李家的女孩儿。
跟她一起的都是小商户家的女孩。
大概是很少有机会参加这样的宴席,来的人她们又只认识袁明珠,就巴着袁明珠不愿意离开。
想让袁明珠替她们引见其他小姐。
袁明珠一看也没有机会再说话,起身笑道:“我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略识得几个字,既不会赋诗也不会弹琴作画,只能躲一边藏拙了。”
大家就都符合着笑起来。
袁明珠拉了拉慧姐儿:“我们躲清闲也躲得够久了,也该出去看看。”
慧姐儿站起身,“走,带你见见李大人家的小姐去,人家可是真正的才女,可不像你,上个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至今对她中途退学还是一肚子意见。
她们俩之前是从北边上的九曲桥,这会沿着九曲桥往南走,到了一处花园子。
园子的东边都拿布障围着,这边没有隔开,树上还挂着些绢花香囊小灯笼等物。
远处的花树丛里,影影绰绰能看到些少年郎的身影,听到些变声或未变声的声音。
她们这边的情形在对面眼里大概也差不躲。
慧姐儿跟她介绍:“中间那个穿雪青色的就是李大人家的大小姐,她旁边那个梳丫髻是她继母生的妹妹。”
之前见到的那位面目平庸的李夫人是续弦啊!
看看李家两位小姐的长相,应该是各自随了各自的生母。
做姐姐的像谪仙一般,妹妹的长相虽也不丑,但是一对比就没得看了。
慧姐儿这番话是附在袁明珠耳边说的,旁边的人竖着耳朵想听,似乎都没听到。
固北李家的女孩冲着袁明珠撒娇道:“姐姐你们自己咬耳朵,都不给我们听,也说说让我们也听听嘛!”
袁明珠尴尬的看着被她攥在手里的衣袖。
慧姐儿咳了一声,“我是跟明珠说回头去她家做客,让她给我送帖子,我就能不去上学了。”
袁明珠怀疑她这是给自己解围的同时给自己找一个逃学的理由。
话都当众说了,她若是不答应就折了千户家的面子了。
点头道:“我那里新做了一些桃花胭脂,本来正想让人给千户夫人送去些呢,回头使人去的时候顺便请你。”
众人也知道她这是托词,却不能再追着不放,笑笑揭过了。
说着话就到了众人做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腊梅林。
腊梅花早就谢了,满树郁郁葱葱的叶子,其间结了不少种子。
看到她们过来,众人起身厮见。
各自找了位置坐了。
李家大小姐曼姐儿慢声细语的问慧姐儿:“你怎的才来,路上不顺利吗?”
“来了一会了,刚才跟袁家妹妹说话没到这边来,她有些懒出门,几次参加宴席都没遇到她,一直说给你们介绍认识都没有机会。”
正说着话,对面的那群少年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个面生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豆青色细布长衫,青色布鞋,头上一根木质簪子。
看眉眼跟曼姐儿有几分相像。
果然见他上前问道:“我们要去前头荷塘里摘几枝荷花,妹妹可要带几枝来?”
刚刚在池塘那里慧姐儿就要摘荷花和荷叶的,被袁明珠给拦着了。
一个是怕她栽池子里去,这么多客人再出丑,另一个也不想糟蹋了花儿。
今日来的人多,人人都摘些,一池荷花真经不起这么嚯嚯。
曼姐儿还未回答,慧姐儿就接道:“花儿还是长在那好看,你们只图一时痛快给掐了来,很快就枯萎了,哪有长在那里长长久久,
等它自己开败了,还能长出莲蓬来,你早早给掐了,看几日以后什么都没了。”
都是刚才袁明珠不然她掐花用的借口。
也是她就相信袁明珠的话,说出来比本尊说的还理直气壮。
一众要去掐花儿的少年,不知是太阳晒着了还是羞着了,脸有些红。
还是打头的少年应变迅速,回道:“如此一说还真是不适合摘花,那今日就不摘了,待过些时候莲蓬长成摘莲蓬也好。”
其他人也纷纷说好。
一众少年来了又去。
慧姐儿待他们一走,就拉着袁明珠和曼姐儿,“我们去看鱼吧,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有鱼,这里叽叽喳喳人多吵得头疼。”
曼姐儿有些犹豫。
袁明珠知道她是主家,估计被委托了重任,不好独自去玩。
说:“日头马上大了,别去了,回头晒黑了。”
慧姐儿本来就有些晒黑了,听了这话打消了去看鱼的想法。
“那不去了。”
问袁明珠:“桃花胭脂怎么做啊?”
袁明珠看看四周看过来的目光,“如今季节过了,没有桃花了,待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再教你做。”
限于原材料不足,程序也繁复,他们家没有经营桃花胭脂。
虽然没有经营,也会做一些送给相熟的人家或是作为赠品附在高端品中,所以这做法也不好向外说。
今日来的若没有普通商户家小姐,说了也就说了,大家顶多自己做来玩玩,不会有人拿去盈利,抢占他们家生意。
李大人今日请人的目的以有钱没钱衡量,来的按人头都得出钱,所以袁明珠就不想说。
慧姐儿想法简单,想不到其中的弯弯绕,“也行,要是太复杂我就不学了,你做好了给我就行。”
又问:“你做的桃花笺还有没有?若是有也给我和曼姐儿一些。”
袁明珠:“我不太用这个,做得少了,还剩了一些不多了,回头送胭脂去你家的时候都拿给你。”
底下拿手指掐了她一下。
这丫头,一点心眼子也没有,这种场合就大大咧咧讨东西,也不知道避着些人。
都给她,怎么分让她自己愁去。
果然就有人开口说也想要。
带头那个是袁明珠三嫂任氏的表妹,她家开的书肆,做的是带着墨香的生意,一家子也痴迷这些。
剩下的时间就缠着袁明珠讨论古籍。
谁让她把脂粉和桃花笺的做法都推说是古籍里得来的呢!
直到用了午饭,日头小了些,袁明珠才借口跟慧姐儿去看鱼躲开了。
一边百无聊赖的往鱼群里丢着鱼食,一边拎着慧姐儿的耳朵让她也长点心眼子。
跟着慧姐儿的丫头百寿:“明珠小姐别……,仔细手疼。”
袁明珠顺势把手拿下来:“你家百寿都比你聪明。”
百寿:“当不得小姐夸奖。”
“我哪里知道有人会拿了去赚钱?”慧姐儿还委屈着呢!
她打小她祖父就挣了军功了,封妻荫子,一家子都脱离了普通人的阶层,没见识过疾苦,哪里会识得人间疾苦。
袁明珠说:“你回家问问千户夫人,明年春天我家设粥棚施粥,她愿意不愿意来?”
这孩子,也该见识见识民间疾苦了,不然都养成傻大姐了。
到时候粥棚干活的除了各家的仆从,还有各家的夫人小姐。
也能赚个贤良名声。
请了千户夫人的好处,到时候维持秩序的人就不愁了。
本来她想请戚老夫人主持的,现在看着,戚老夫人应该没有心情参与了。
慧姐儿说:“我会去问问。”
又再三叮嘱她:“别忘了给我下帖子,请我到你们家去玩,最好能找个借口让我在你们家多呆一段时间。”
她主要是想第一时间就知道找澄姐儿的结果。
袁明珠思索了一下,“如今木槿正开花,就说请你来我们试着做洗发露。”
慧姐儿拍手:“好啊好啊!就这么说,这个借口好。”
百寿在旁边听了,心说:袁家这个姐儿这么就长了这副玲珑心肝?
难怪刘家太夫人想替她家长孙求娶这位。
袁明珠当着百寿的面说这个理由,百寿回去肯定不敢瞒着他们家夫人。
到时候不管千户夫人同意不同意慧姐儿来,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百寿正想着这些呢,就看到一个穿着长衫的少年往这边走过来。
待走近了,看到来的正是刘家的少爷。
袁明珠和慧姐儿是对着池塘站的,背对着来人。
百寿看到刘永昶开口提醒道:“刘家少爷来了。”
袁明珠和慧姐儿齐齐回头。袁明珠和慧姐儿是对着池塘站的,背对着来人。
百寿看到刘永昶开口提醒道:“刘家少爷来了。”
袁明珠和慧姐儿齐齐回头。袁明珠和慧姐儿是对着池塘站的,背对着来人。
百寿看到刘永昶开口提醒道:“刘家少爷来了。”
袁明珠和慧姐儿齐齐回头。袁明珠和慧姐儿是对着池塘站的,背对着来人。
百寿看到刘永昶开口提醒道:“刘家少爷来了。”
袁明珠和慧姐儿齐齐回头。
484、簪子
袁明珠心下狐疑:这个并不是刘永旭当日摘去的簪子。
她的那只簪子是蝎子的,做得十分逼真。
当时那倒霉孩子拿走的时候似乎还嫌弃了一句,只是那时候她突然被抢了东西,没有注意听。
就是今日出门前她娘还说呐:上回就是听你的,戴那个劳什子蝎子,不够吓人的。
虽然疑惑,袁明珠看着少年略弓着的身形,手在大脑之前先有了意识一般伸出去去拿。
等反应过来,手顿住。
刘永昶看着那只泛着珍珠一般莹光的手,指甲光洁,带着些淡粉色,并不似许多女孩那样涂着蔻丹,耳朵悄悄地红了。
看向自己拿着簪子的手,跟女孩的手形成强烈的对比。
袁明珠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但这簪子不对,她也不好拿回去。
拿起来看了看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没丢过簪子,就是那日龙舟赛戴着一支蝎子的簪子,暇姐儿说喜欢,我就给她玩了。”
又问:“暇姐儿今日怎的没来?”
突然想起来,不仅没看到刘家的暇姐儿,铁官府的润姐儿也未看到。
刚进园子那会铁官府太夫人可是说他家大姐儿也来了的?
她觉得自己没有记错,太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只是她被慧姐儿说的消息一打岔,忽略了这事。
袁明珠问完就后悔了。
大宅门里的阴私事不好窥探,尤其刘任戚三家休戚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澄姐儿和暇姐儿的外祖家都是任家,如今澄姐失踪,另外两家的女孩儿只怕也不好受。
“小妹被旭哥儿带了去前头庙里上香去了。”
听到这个答案袁明珠舒了一口气,前头不远就有一间寺庙,香火鼎盛。
几人大概是替澄姐儿祈福去了。
袁明珠问暇姐儿就是给刘永昶递个台阶,他听了果然收回簪子:“大概是我弄错了,回去再问问暇姐儿。”
翩然而去的少年,走到无人处摸了摸衣袖内的两支簪子。
其中一支正是袁明珠被旭哥儿摘去那支蝎子簪子,另一支则是刚刚他拿给袁明珠的那支。
上次龙舟赛归来,他听小妹告状说旭哥儿又欺负了袁家的二小姐,把她的簪子摘了来,就教训了弟弟。
听祖母说今日袁二小姐也会来,他就打算趁着今日把簪子还了,也替弟弟跟她道个歉。
出门前却鬼使神差一般打开了箱子,从中拿了母亲生前替他备下的给以后他媳妇插簪用的簪子。
回头看看池塘边,两个女孩还站在柳荫下给水里的鱼投喂着鱼食。
魏千户的女儿说了句什么话,女孩先是震惊似的愣了一瞬,然后扑上去抓着人家揉搓。
之后两个人一起往他这边看过来。
刘永昶知道她们是在看他,加快速度拐过了一丛牡丹花后头。
慧姐儿知道两家想议亲,从她娘那儿听来的。
内宅的妇人们操心最多的就是婚丧嫁娶,最是善于观察这种事。
哪两家的主母到一起以后总避着其他人说悄悄话,准是有情况,不是做媒人牵线搭桥就是两家彼此有意思。
慧姐儿拿着袁明珠打趣:“刘家大哥这是找着借口给你送簪子吧?我看那簪子不是新样式,估计是前头刘少夫人留下来的,真是用心良苦哈!”
袁明珠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胡扯什么?”
乜了她一眼,“你不是自家想嫁人了,故意拿我说话吧?”
慧姐儿:“你们两家都要议亲了,还想瞒着啊?”
袁明珠被这话震呆了。
一下子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她可真是一叶障目,总是先入为主的认为跟刘家结亲的肯定得是望族,忘了自己家也不差,也是后起之秀。
难怪她观察了这么久都没发现那个疑似来相看的人,原来对方早就来了,估计他们家搬家那次就是在相看。
真是经验主义害死人。
被慧姐儿笑得有些恼,作势要去掐她的脖子,两个女孩打闹起来。
闹完了再看刘永昶离开的方向,只看到一片淡竹色的衣角。
对于出嫁,女孩们大抵心情都差不多,又向往又恐惧。
慧姐儿把丫鬟们打发离远点,揽着袁明珠的胳膊,“刘大哥长得挺好看的,以后你们俩的孩子一定更好看。”
“我娘说了,刘家就算好的了,除了他们那个继母不太省心,其它没有糟心的事,不过她那个继母算不上事,一个没孩子的女人,不必理会。”
慧姐儿说这话的时候眼睑垂了垂。
她娘说这话的时候是看中了昶哥儿,想跟刘家结亲。
后头李大人来了武安府,她娘又看好李家的长子,却觉得李家那个继母不是个安分的,怕她嫁过去吃亏。
李家的继母也怕长子有个得力的岳家以后不好拿捏,在媳妇跟前也不好端婆婆的款,对这门亲事也不很乐意。
有人过来,两人打住话题。
“热死我了。”刘永旭咋呼着。
蹲到水塘边撩了水洗手。
一边洗一边问袁明珠:“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其它人呢?”
“都在园子里腊梅林那里。”
他洗着手,看到旁边站着的润姐,撩了水泼她。
受了欺负的润姐儿躲到袁明珠身后,“二表哥你又欺负人,回头告诉大表哥打你。”
旭哥儿混不在意,做了个鬼脸,撩了水开始洗脸。
袁明珠知道了两家的意思,不好袖手旁观,扶着润姐儿的肩膀说:“回头告诉老夫人打他,润姐儿别生气了。”
又说旭哥儿:“你一头热汗,不能拿凉水洗,凉水激着了回头仔细头疼,这池子里的水是上山下来的山泉水,本身就凉,这里又是柳树荫下没有日头晒着,肯定水是冷的,快上来。”
旭哥儿知道水冷,自觉理屈,也没敢犟嘴,乖乖听着上了来。
暇姐儿却知道她这个二哥素来就是个犟头巴脑的犟头筋,在外头装得规矩。
只要熟了就原形毕露,无法无天。
且最烦别人说教,被多说两句就撂脸子,祖母都管不好。
暇姐儿拿了帕子递给她二哥,旭哥儿拿了帕子把脸上的水擦了。
暇姐儿站在一旁偷偷往袁明珠身上瞧。
这里河风吹得冷,袁明珠撵了旭哥儿:“你哥哥刚走一会,你去找他吧!”
拉了润姐她们:“我们去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
赶紧给隔开,省得又吵起来。
等宴会结束,刘老夫人和陶氏一起领着各自的小辈下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袁明珠被挤到了昶哥儿身边,两个人都目不斜视的走着。
刘永昶比她高了一个头,眼睛的余光看着女孩粉嫩的耳珠,耳朵又悄悄地红了。
刘老夫人看着双双站在一起的两个小儿,一般俊秀的容貌,犹如金童玉女,一贯严厉的面容上也忍不住带出三分笑容。
目送着袁家的马车走了,才带着孙子女们上了自家的马车。
袁明珠坐在马车上,被曾祖母和大嫂看得脸不争气的红了。
再心里给自己催眠:什么都没干,你个没出息的,心虚什么?
三辈子第一次有人给她送簪子,不能不让人害羞!
还好曾祖母和大嫂什么都没问,让她脸上的热度慢慢消下去。
回到家,袁明珠就把五月招了来,“跟我去库房里看看库房里的东西要不要拿出来翻晒。”
五月跟着她去了专门放原材料的库房。
这里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着,是阖府最安全的地方,只怕一只老鼠都别想进来。
芸香带着人去整理原材料,袁明珠带着五月站在院子里,把今日从慧姐儿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
“你今晚就带着人去找你叔叔,查清下冰雹那天守备府周围都有什么异常。”
“还有御马街胡……。”
想让他查查守备府胡姨娘娘家近日有没有异常。
袁明珠说着,突然想起来姚家的老宅就在胡家宅子隔壁。
姚家老宅废墟里扒出来的那几具无名尸。
据说姚家的人都不知道死了的是什么人。
“胡家那边我请太爷去衙门打听,你们查守备府那边就行,注意别让人发现了行藏。”
他们就是多管闲事,别回头让人怀疑上就糟了。
戚家一个守备府不足为虑,之所以各方对戚守备趋之若鹜,还是看中他是忠义伯府的大少爷。
他再不受忠义伯看中,忠义伯也不敢越过他给其他儿子请封世子,也能使一个“拖”字诀。
等再过些年,他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再以无嗣为借口给卢氏的儿子请封。
袁明珠只想救下澄姐儿,可不想掺和别人家的家务事。
让人怀疑他们是忠义伯指使的就糟了。
当初给小任夫人药方,也是想让她多活些时日,别早早给人家腾位置,也能多照看两年那个可怜的孩子。
只是小任夫人照着她们当初的约定照顾了澄姐儿两年,澄姐儿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
也是,有些事并非人力可以扭转的。
“是,在下知道轻重。”
“你们查一查,守备府的琉璃和秀春还在不在。”
琉璃是澄姐儿身边的丫头,秀春是小任夫人的丫头,如果她们还在就方便多了。
据小任夫人所说,她们俩还是个好的。
交代了一番之后,他们也进了库房看查看结果。
梅雨季节该结束了,趁着有晴好的天气就得拿出去该晾的晾该晒的晒。
库房里放了许多木头垫板,周围还放了防潮的灰包,有些还用油纸裹了防潮,霉变的情况并不严重。
管着库房的不知道袁明珠为何突然来查看,正心下惴惴,看到没找到毛病才略放了心。
她素日也用心维护了,只是天气又热又潮,不是用心就能完全避免损失。
能做到减少损失就是好的了。
只是这个道理不是内行人不会懂,她就怕二小姐年龄小不懂吹毛求疵,那她可就冤枉死了。
袁明珠看看情况,颔首道:“维护的挺好,那看出用了心了,回头找李管事拿一吊钱的赏银。”
领着人走了。
袁明珠回后院,五月去安排她吩咐的事不提。
袁明珠站在桌案前,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写在纸上:三角眼来了武安城,一直下落不明;
姚家宅子里死了人,姚家人是真不知道死的是什么人还是装作不知道?
死的这些人跟姚家有没有关系?又跟三角眼有没有关系?
胡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京城忠义伯府呢?又有没有干系?
忠义伯府跟安定侯府有没有勾结?
她觉得还是得给顾重阳写一封信,提醒他注意防备着安定侯府跟忠义伯府勾结,也是让他帮着落实一下安定侯府跟忠义伯府关系如何。
写了信做好记号,拿火漆封好,交给芸香让她送去绸缎庄。
杜氏说她:“这么晚了还让她出去,真是想着一出是一出。”
“现在下了凉了,正该出门,我今天看慧姐儿身上的衣料挺好,让芸香去也去看看有没有好的料子来,现在的衣料都太厚了,穿着热。”
杜氏点着她的额头,“就会瞎花钱。”
倒是没拦着不许去。
只吩咐芸香:“一会该吃饭了,别耽搁太久。”
芸香去了不久就回来了,进了书房给袁明珠回复:“信已经交给掌柜的了,掌柜的让奴婢给带回来这个,”
说着把一个长形的黑色布包递给袁明珠。
布包不大,大概就折扇小一些。
袁明珠以为里头装的是扇子呢,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一杆玉柄的狼毫。
袁弘德推门进来,看到她手里笔:“什么时候买的笔?”
过去观赏了一番。
袁明珠:“我哪会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真说用得趁手的,还是竹杆的毛笔,不仅轻重正合适,用起来也泼辣,不要总小心着摔坏了。
这玉杆的笔跟刀剑鞘上镶着的宝石一样,都是累赘。
袁弘德把笔还给她,袁明珠让芸香收起来。
袁明珠正要找曾祖父请他去帮忙打听姚家死的那些人的情况。
也不敢说真相,只说:“那姚家之前就想谋我们家的作坊,如今他们家老宅里不明不白死了这么些人,我实在是不放心,怕再是有什么阴谋,曾祖父抽空去找人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485、避嫌
“明日你代我去一趟码头,我去衙门找人打听。”
袁弘德应得爽快,让袁明珠有那么一瞬间的愧疚。
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被她压下了。
她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更不愿意他们扯入这种肮脏的事情里。
曾祖父母一直都是光风霁月的人,即使当初身处乱世那种艰难的处境,也不愿意接受宋家庇护,执意下山谋生。
她希望她能保护好这些美好。
次日一早,袁弘德带人打听消息去了,袁明珠则带着人往北关码头过去。
码头上前些日子有商人运来一批竹制品,船在过闸口的时候被抢道的其它船撞毁了,勉强到了北关码头就只能进港维修。
这批货物就卸到北关码头的货仓里。
郭恒生受人之托,替货主和船家找渠道销售,减少损失。
袁家本来不需要什么,就是不好推脱,才由她走一趟选上几件。
到了码头仓库区,陆陆续续有人或徒步,或乘车前来。
有些是受人之托前来帮忙的,有些是得知有优惠前来选购的。
袁明珠见了郭恒生,就叫九叔和另一位充当车夫的大生一起往车上装货。
本就是卖一份人情,也不用精挑细选,装满一车就好。
回去也是分给家里仆役们使用,由大生和九叔去选,他们更知道各家都更需要什么。
大生和九叔装了一些以后走过来,“二小姐,里头有几架凉床,小的看着还不错,要不要挑些?”
他们挑的都是竹篮、竹筐,竹柜、竹椅……,这些小物件,都是按着人头选好了数量,那些安乐椅和竹榻之类的大件,都没敢选。
袁明珠听说还有竹榻,“我们也进去看看。”
待进了仓库,看到不仅有竹榻,还有两架做工精美的竹制屏风。
见袁明珠穿戴不俗且身旁奴仆前呼后拥,管事的不敢怠慢,上前招呼。
“姑娘可是看中这屏风了?”
介绍道:“这两架屏风是专门给客人定做的,不过船浸了水,屏风放在舱底受了水……。”
“不过没有损毁,一点印迹也没有,小姐可以验货。”
袁明珠走到屏风跟前仔细看了,没看到鼓胀变形。
正如管事所说,就明白告诉了受过水,也找不到一丁一点印迹。
袁明珠仔细看了两架屏风,一架莲花童子抱鱼图,一架百子戏婴图。
应该是哪家内宅子嗣艰难,定了去求子所用。
袁明珠有些意动。
这两架屏风看着就是名家手笔,名家雕的这样的大件可遇不可求。
她姐姐正在跟大哥的一个同窗议亲,对方京城人士,家中独子父母早亡,由族中抚养长大。
人口简单。
袁明珠盘算过了,到时候给姐姐在京城里买一处小宅子,再置上些家什。
至于土地,京城寸土寸金,土地都被大户占着,他们可以去周边给姐姐买些田地做嫁妆。
这两架屏风,可以买了给姐姐做嫁妆。
不过,这样贵重的物品,得打听清楚来路和去处,不然容易惹麻烦。
袁明珠直起身,“东西是不错,就是这样贵重的东西不知道用了犯不犯忌讳。”
管事被问的一哽,心说:一个竹制的物件,上头就只镶了些螺钿,填了些漆,其余金珠玉器皆无,能犯什么忌讳?
管事不知,就是这屏风没镶金嵌玉才值钱,若是镶了金玉,反而落了下成。
管事刚想说话,就看到对面的女孩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他一下子明白了对方想问的是什么。
再施一礼道:“姑娘只管放心,这架屏风是京城里有人定做好送去鲁地送人的,出了意外以后我们已经跟货主交涉过了,不会惹麻烦。”
管事极力推销。
船搁浅在此,找了中人就是想把这个大件出手。
可是中人推荐的那些人自持身份,要么根本没来只让家中管事来了,要么来了也不愿意进仓房里亲自挑选。
还有就是像这姑娘家这样,派个家里不管事的来,这样的都算是慎重的了。
管事的看袁明珠一个姑娘家,也没太抱希望她能做主买下。
只觉得她能回去跟大人商议一下,还有能买下的可能,才废了一番口舌跟她解释。
说完果然见这姑娘沉默了一会。
袁明珠沉默不是做不了主,而是在分析鲁地谁可能是这两架屏风之前的物主。
身份尊贵,子嗣不丰。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不多。
袁明珠知道是谁了!
心说:都说鲁王性情暴戾,看来传言不假,要说受水,只有船上的船工们知道,把这些人的嘴巴封住,鲁王府哪里能知道?
可听这管事的说法,情愿多费些功夫或是损失些钱财也不敢拿受水的东西糊弄。
足可见送礼的人慎重。
鲁王一个外地的藩王,谁这么上赶着巴结他?真是有意思。
知道不会惹麻烦,袁明珠对管事的说:“价格合适的话这两架屏风我都要了。”
让郑妈妈去跟管事议价。
她则带着其他人去库房里挑选其它东西。
大生看主子越挑越多,为难的说:“二小姐,这么多东西车上装不下了!”
袁明珠看看,还真是。
只觉得这家的货物做工精细,样式古朴,一不小心就挑多了。
而且家里哥哥嫂子多,要买就得一家一个,不好厚此薄彼。
对大生说:“去马蹄巷再赶一辆马车来吧。”
大生忙赶去马蹄巷赶车去了。
等车马辚辚到了城门口,看到城门口排了百余米的长队。
袁明珠让九叔去前头看看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九叔回来,“禀二小姐,城门口那里之前发生了一起斗殴,听说是御马街胡家的大老爷被歹人当场砍杀了。”
袁明珠如今听到胡家这些人家的消息就想得复杂,这当口,胡家大爷被人杀了,任谁都会觉得有内情。
“什么人干的?”
“人跑了,不知道是什么人。”九叔回答的干脆。
袁明珠也不多说。
估计大家谈论的都不是好话,九叔不敢跟她说。
胡家二房的姑娘进了守备府做姨娘,还怀了孩子马上生产,她亲大伯被人在城门口杀了,就是做个样子,官府也得严加盘查。
按说只出城的盘查就够了,官府为表慎重,进城的车也按个搜。
他们家的车上也没有违禁的东西,袁明珠并不担心,枕着车窗,看着缓缓移动的队伍。
城门口还贴着之前姚家老宅那七具无名尸的寻人启事,经过半个月来的风吹雨淋,有些损毁脱色。
有阻在那里的人无聊之下,就站在下头看着寻人启事。
还有识得字的人被人央着大声读着。
车外头九叔喊了一声:“二小姐……?”
郑妈妈问:“什么事?”
九叔:“没,没事,马上到我们进城了。”
袁明珠:“城门口人多拥挤,把车赶慢点。”
“是。”
袁明珠看到城门洞那里有新垫上的土,旁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那里应该就是胡家大爷被杀的地点。
当着守城门的衙役行凶,也不知道凶手是个什么心理?
不过守门的这些人日常就是个摆设,尤其如今天热,早找地方喝茶纳凉去了,都没有旁边开茶摊的认真。
袁明珠听到前头大生跟差役说:“差爷,我们这三辆车都是桥泗巷袁家的,今天陪着二小姐出城去选购竹器。”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后头袁明珠坐的车。
袁家的三辆马车都挂着他们家的标记,城门口的差役跟九叔都熟识,往日也没少得袁家的好处,离着老远热情的跟九叔打招呼。
袁明珠吩咐九叔:“给差爷们拿点茶钱。”
九叔拿着钱过去,隐晦的递过去,“大热天的各位辛苦了,我们二小姐坐后头车上。”
陪着把前头两辆车都查验了。
轮到袁明珠这辆车,差役象征性的撩了撩帘子就挥手放行了。
待回到门口,邻居们看到他们家买了许多竹器都出来看。
看到那两架屏风,都夸好。
问了价钱,比世面上的竹器是便宜一些,都要去买。
若是往日九叔早就热情的跟人介绍怎么走了,他今日却有些寡言少语。
袁明珠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对郑妈妈说:“你和九叔看着把竹器都搬下来,尤其那两架屏风,仔细着些别碰坏了,把数量记好了给我。”
袁明珠回去洗漱了,换上舒适的家居衣衫。
坐在圈椅上看着九叔和郑妈妈记好的单子。
拿着笔开始分配。
“这些小物件除了给厨房留下四个竹篮其它的按人头分了,住在后头裙房里的让自己来领,住马蹄巷的让马车捎回去,其它地方的九叔给送去。”
“这张安乐椅,放太爷的书房里去,竹榻各房一个,屏风和多的先放库房里。”
郑妈妈自去安排,袁明珠叫住九叔:“九叔你先别走,我还有些事交代你。”
待其他人都走了,袁明珠端茶喝了一口。
九叔听着二小姐把茶碗刮出声响,两条腿直想打摆子。
看看屋里没人,二小姐身边的芸香站在廊下。
往前走了走,说:“二小姐,那城门口贴的寻人启事,找的像是我们下冰雹那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
“那些人就有一个穿的褐色的衣衫,脚上穿的也都是油靴。”
“那女子穿的就是桃红色衫子,浅绿色裙子。”
九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过那天的人是八个人,还有一个矮个子穿着油衣,俺没看出是男是女。”
袁明珠蹙眉,又详细问了一遍。
吩咐他:“这话我没问过,你也不知道,我们那天什么人都没遇到。”
“是,大风大雨的,什么人都没遇到。”
袁明珠:“你下去吧。”
矮个子是谁?是澄姐儿吗?那些人都死了,她去了哪里?
袁明珠无意识的抓着茶碗,好半天才发现茶已经喝完了。
想了半天才慢慢放下茶碗,喊芸香过来伺候笔墨。
她在京城没有人手,想知道的事只能依仗顾重阳。
袁明珠让他帮着查一下戚守备被调去做什么,把京里有人给鲁王府送屏风的事说了做让他做事的报酬。
考虑着以后还是得扶持自己的人手打听消息。
她跟刘永昶开始议亲,再直接书信往来就不合时宜了。
想到这些,往芸香看了看。
芸香被看得莫名其妙。
“牛二蹦在京城还习惯吧?”
“还,还好吧!”
不知道二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问牛二蹦的情况。
想想觉得是准备对牛家的人下手了,拿贼拿赃,如今正是棉花收获的季节,牛家那些人不会老实的闲着。
袁明珠说:“牛家的事你经手不合适,免得以后跟……生隙,我准备把你也调京城去。”
“二小姐,是他父母自己立身不正,他指着什么生隙,若真是心里有埋怨,那他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能避开还是避开吧,让你去也不仅为这事,我在京城也需要培植些人手,不能什么事都靠着顾……,安阳侯世子。”
这是她第一次私下里说话还称呼顾重阳为安阳侯世子,往日她只有在曾祖父母跟前才这样称呼他,私下里都是直呼其名的。
袁明珠:“以后我不方便跟安阳侯世子直接往来,有什么事通过我们自己的人传递书信。”
芸香:“是。”
“我会选一些人手给你带过去,你有看好的人也可以告诉我。”
芸香偷偷觑了觑她的面色,一一应下。
“燕草最近怎么样?在老宅还安分吗?”
芸香摇摇头。
“她跟老宅那边的人暗示她是被派去那边管事的,整日就支着嘴让别人干活,自己什么也不干。”
袁明珠微愕。
“她倒是精明。”
就是聪明没用到正处。
她喜欢聪明人,聪明人用起来比愚笨的人好用多了。
但是她不能容忍有歪心眼。
对芸香说:“找个人暗示一下燕草,让她想办法把牛家的人拿住,跟她说办好这件事说不定我一高兴会原谅她之前犯的错。”
芸香:“是。”
看她还不走,袁明珠问:“还有什么事?”
“燕草以前就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跟谁都合不来,只燕柳被她哄着跟她好,后头因为糕点的事更是把人都得罪了……。”
下面的话芸香没说,根本找不到适合去给燕草传话的人。
486、钉子
“哦?”袁明珠倒是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燕草是极聪明一个人,没想到她会愚蠢至斯。
一个篱笆三个桩的道理都不懂。
举凡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大奸佞,哪个不是结党营私,拉拢一批人,以利相诱,才能陷害排挤忠良,进而把持朝政。
就像安定侯府,就是这样做的,也因此,需要大量财力在背后支撑。
只可惜是皇上在利用他家,让他兴风作浪却不会让他呼风唤雨,才有他们现在左支右绌的窘境。
太孙那边却正好相反,他是皇上选定的储君,却又不是名正言顺,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也不敢结交权臣,怕引得皇上忌惮。
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孙就更加如履薄冰了,他的权势是皇上给的,看似无尚荣耀却如无根之萍,皇上若想收回,随时随地可以收回。
为了避嫌,太孙一直没有拉拢自己的势力。
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吧!
这道理放在其它地方也一样。
袁明珠扣击着桌面,经这事启发,她大概猜到屏风是那一方要送与鲁王府的了。
觉得燕草这样的人似乎也不是不可用。
对芸香说:“你去绸缎庄把信送了。”
又说:“燕草不是暗示别人她是被派去管事的吗?你去看看九叔走了没有,若还未走让他先送你去绸缎庄,顺便再跟他说一声,送去柳树湾的竹器交给燕草,让她负责分配。”
芸香微愣了愣,回道:“是。”
芸香去安排了。
出门跟郑妈妈走了个对面,郑妈妈手里拿着个玩偶,问她:“九叔还未走吧?”
“没呢,骡子得歇歇,饮些水才好再使唤。”
郑妈妈目送着芸香走远,才掀了帘子进屋。
袁明珠看她来了,最先入目的倒是她手中拿着的布偶。
有些眼熟。
郑妈妈看她看过来,把布偶往前递了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去马蹄巷的,放在那边的马车上有些日子了,都脏了。”
又说:“回头让洗衣的婆子拆了洗洗再给您拿来。”
袁明珠随口应了。
她的布偶多,每回做出来的新布偶都要给她留下一两个,她对这些又不是在在意,有时候来了客人讨要她也会随手就赠了人。
所以身边来来去去的布偶不知凡几。
她们如今也大了,除了年龄小的润姐儿身边的奶娘偶尔还会来讨要,慧姐儿她们早就不愿意玩这个了。
跟郑妈妈说起正事,“京城那边姐姐正在议亲,只怕事情不少,我想让找个人和芸香一起过去帮衬一下姐姐。”
郑妈妈心里一惊,先想到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回顾了一番自己近日的作为,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知道二小姐是真的要调派人手给大小姐。
这样说是想让自己选择,或是毛遂自荐或是说个不想去的理由。
她的去留真不好自己做主。
不过她在此间的任务基本做完了,应该能跟上头报告功成身退。
若是能从这里离开,到了京城再找个机会赎身,正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些,躬身道:“二小姐,若是信任奴婢,奴婢愿意跟着芸香一起走这一遭,只是……。”
“妈妈只管放心,肯定不会让你们骨肉分离,妈妈若是愿意去,可以带着春英他们。”
郑妈妈松了一口气。
“听从二小姐调遣。”
从屋里退出来,郑妈妈看看院子里四角的天空,竟有些不舍。
她的差事早就可以结束了,只是她因着私心,一直拖着没有走。
袁家人宅心仁厚,上下对奴仆都很和善,她的一双儿女在这里生活得十分好。
她也受到重用,做着二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
只是这些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郑妈妈回神,才想起得拿了布偶去让洗衣婆子洗,想起来布偶落在书房里了。
回身去拿,看到二小姐拎着布偶走了出来。
“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见二小姐眼神里黑漆漆,似乎藏着暴风雨前的平静,郑妈妈没敢耽搁,打了帘子把她让进去。
给站在廊下的春英使了个眼色,让她看着别让外人进来。
袁明珠把布偶递给郑妈妈。
郑妈妈不知所以,但是也放心了,二小姐不是找她说她的事。
袁家哪哪都好,尤其陶氏更是宽厚,偏有个二小姐智多近妖,她们一直小心翼翼,依旧日日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揭露出来。
郑妈妈敛了心神,接过布偶,那眼神询问给她布偶做什么?
袁明珠:“守备府戚家的大小姐澄姐儿在下冰雹那日走失,这个布偶是澄姐儿的,妈妈是在哪里拿到的布偶?”
郑妈妈自忖她是袁明珠身边第一心腹之人,二小姐打哪得到的消息,知道守备府家大小姐走失的?还一直瞒着别人?
是喽,应该是去半山草堂做客的时候得到的消息。
难怪总是避开别人指派五月和芸香去做事。
让她内心惴惴,还以为自家暴露了,二小姐让人调查的事他们呢!
郑妈妈跪在地下,心思百转。
原来郑妈妈刚才跟袁明珠说话的时候,随手把布偶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后头被袁明珠要调她们去京城的消息一震,走的时候把这茬给忘了。
袁明珠正要拿了让春英给她娘送去,发现这布偶的布料有异。
做这个布偶的布料还是梁氏的嫁妆里的布料。
袁明珠早期做的布偶,所用的布料都是梁氏的嫁妆,后头批量做了拿去出售,再不好占梁氏的便宜,就从外头购买的布料。
也就是说用梁氏的布料做的布偶就那么几个。
郑妈妈定了定心神,“这布偶是刚刚搬那些竹器的时候从车上拿下来的。”
“哪一辆车?”
“就是那辆临时从马蹄巷调来的车。”
袁明珠冲外头吩咐:“把马蹄巷的车夫叫来。”
想想又改口道:“我亲自去看看。”
自己撩了帘子就往外走,郑妈妈忙从地下爬起来跟上。
还好车夫等着蹭一顿午饭,还没走。
袁明珠先是看了车,这辆车是下冰雹那日她们坐的车。
车夫被喊来,弓着身子站在一旁,“这车淋了大雨,里头的坐垫和车板都湿了,李管事就让换了一辆车给您使,
这辆车一直放在马厩旁边的棚子里,上头的车篷子也被拆了下来晾晒。”
“中间有人动过它吗?”
车夫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般,“没有,这些日子总是下雨,路上不好走,没有进货也没有出货,没用过车。”
不是二小姐突然让人叫他出车,他最近的小日子别提多清闲了。
袁明珠挥手让他下去。
郑妈妈也肃着一张脸,走在袁明珠身后。
谁把布偶放到他们家车上的?什么时候放的?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袁明珠拿着那个布偶仔细观察着,布偶的边已经磨毛了,就凭这一点是澄姐儿日常拿着的那个无疑。
别人家不会磨毛了边还给孩子玩。
当初这个小鹿的布偶她就只做了两个,一个给了澄姐儿,另一个做的有些瑕疵的被慧姐儿拿了去。
这个是没有瑕疵的。
布偶上头还有干了水渍。
袁明珠摸着那些水渍,对春英说:“去看看贺五月回来了吗?回来让他来见我。”
郑妈妈最先想到的是安定侯府的狗腿子,“是不是安定侯府的人干的?”
那个李琦还没查到踪迹。
她担心是安定侯府的人绑了戚大小姐,嫁祸给他们家。
袁明珠摇摇头,吩咐她:“把这个销毁了。”
“是。”
拿了袁明珠平日裁纸的刀,把布偶割开,把里头的棉花拿出来,端了平日焚烧信件的火盆,把布偶的外壳当着袁明珠的面给烧了。
然后检查了布偶里的棉花,“二小姐,里头没有东西。”
郑妈妈把棉花拿出去赏了院子里粗使的婆子。
袁明珠看着她走出去,隔着帘子看着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跟那婆子说话,眼神幽深。
五月匆匆赶回来。
“二小姐,还没查到有用的东西。”
袁明珠:“那件事不着急,你先点些人手过来,我要用。”
拿两只银锭子出来放到他跟前。
把贺五月吓得直冒冷汗,“这,这……?”
“给跟去的人分了,拿了银子都管好自己的嘴。”
贺五月吞着唾液,瞄一眼袁明珠的脸色,心一横把银子揣起来。
待吃了晚饭,袁明珠回到后宅。
今日买回来的竹榻已经清理干净送了来。
她盘腿坐在榻上,吃了一只新送来的杏子,味道很甜。
指着杏子:“送些去书房给我哥哥们。”
春英笑着拎着篮子,“奴婢去吧!”
今日她娘说了,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她得把这个消息给弟弟说一声。
等到该就寝了,芸香都开始给袁明珠铺床了,春英还没有回来。
期间五月让人给送进来一匣子东西,袁明珠看了一眼放到了一边。
郑妈妈到院门口张望了几回了,也没见着人回来。
向袁明珠请示:“二小姐,春英这丫头又不知跑哪贪玩去了,奴婢去找找她。”
却看到袁明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妈妈没有要跟我说的吗?”
郑妈妈的脸在烛火的照射下像是在扭曲,颜色煞白。
“噗通”跪倒在地。
到了如今她也不知道是哪里露了马脚。
袁明珠见她还算老实,问:“你是谁家送来的?”
郑妈妈刚想说话。
袁明珠把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女孩的嘴唇红润而柔软,带着水盈盈的光泽。
说出来的话也带着软糯。
“说实话,我最不喜欢人说假话了。”
尽管如此,郑妈妈也不敢轻视她。
磕了个头,嘴却抿得向蚌壳一样。
“呵,不想说?”
“春盛和春英是你亲生的吧?”
软糯的声音里满满的威胁。
从之前秦家和冯家那两家的例子里,袁明珠知道这些安插进来的钉子,所带来的孩子最好是亲生的,为的是不露出破绽来。
袁明珠让芸香把之前五月送来的匣子拿来,冲着她抬抬下巴:“拿给郑妈妈看看。”
郑妈妈看着匣子里的东西,瘫坐在地上。
袁明珠:“我不揭穿你,你依旧照着我们原本定下的日子跟着芸香去京城,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到了京城就离开我们家,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个。”
郑妈妈再磕了一个头,“奴婢的任务本来就已经结束了,奴婢准备到了京城以后帮着大小姐准备好出嫁事宜就带着孩子离开。”
袁明珠不想追究真假,那些京城里的贵人,她不想招惹也惹不起。
她挥挥手:“你下去吧,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你准备好,出发的日子我定好了会告诉你。”
郑妈妈站起来,想想不甘心,问:“奴婢自觉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您是怎么发现的?”
袁明珠看了她一眼,“最早知道你识字的时候我也怀疑过,让芸香注意了你一些日子,没发现异常,我就放心用你了。”
袁明珠是真放心,一直拿她当心腹,不然作坊里的是也不敢都交给她去办。
袁明珠庆幸,多亏着她不是安定侯或是大胡氏的人,不然损失就大了。
即使发现了灭了口也晚了,看这些从他们母子三人房里搜出来的东西,他们没少往京城传递消息。
“之所以发现你是别人安插进来的,是你今天销毁那个布偶。”
郑妈妈一脸茫然,不知道那个布偶怎么了。
“你当着我的面烧毁布偶的外壳,跟你往日做事的习惯不符。”
“你平日没有这么……,”袁明珠想着措辞,“没有这么避嫌。”
是从袁明珠跟她商议了要把她派往京城以后,她就开始用力避嫌了,没有当着袁明珠跟她闺女说去京城的事,却当着她把棉花送给婆子。
“按说你是我分派去京城的,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郑妈妈低着头不说话了。
袁明珠其实还有许多疑问,不过她不想问也不敢问。
她怕问了以后,跟顾重阳之间就有再也没法弥合的猜忌。
这样最好,大家都粉饰着太平,她就当郑妈妈只是汉阳公主府派来的,中间没有顾重阳什么事。
至于为何郑妈妈要选在她开始议亲这个敏感的时间离开,就当是巧合吧!
他们本也没想攀那个高枝,问心无愧。
487、天理昭昭
刚打发了郑妈妈,正房那边曾祖母就让吴妈妈过来催了,“二小姐赶紧睡吧,时辰不早了,那竹榻睡着凉,不能久睡。”
芸香送走吴妈妈,回来看到袁明珠正对着镜子照着。
劝道:“二小姐,今日天晚了,镜子里模糊看不清楚,明日天亮了再照吧!”
只当她是长大了,突然知道爱美了。
袁明珠摸摸铜镜。
铜镜昏黄本来就照得人影不清楚,再加上灯光昏暗,镜子里更是只能看到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把镜袱放下来,“还以为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原来不是。”
语气里满满的自嘲。
“二小姐本来就好看。”芸香说得十分认真。
逗得袁明珠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芸香之美我者,私我也。”
由芸香伺候着卸了钗环睡下。
这一夜她睡得着实不安宁,一忽儿想起当日在京城汉阳公主府的情景。
一忽儿又想到五月带人去马蹄巷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
翻来覆去半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虽睡得少,到了平日起床的时辰还是因为心里压着事到时候就醒了。
坐在镜子前,新选上来的小丫头看着芸香服侍,跟着她打下手。
郑妈妈母女站在一旁面色晦暗。
之所以还让她们待在这里,是因着这事不好跟家里其他人说。
即是这事要瞒着,她们还得在屋里伺候。
镜子里的女孩杏眼长眉悬胆鼻,脱去了婴儿肥,初显少女的秀丽。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会还不好说美丑,若是不长残的话,应该也是小美女一枚。
就镜子里的容貌,她自忖没有让人见之倾倒的魅力,还是让公主之尊喜爱到要夺人女儿。
她一直疑惑着,现在有郑妈妈他们,这事就能解释通了,不过是不放心他们家,怕他们朝秦暮楚再投靠他人,才顺势抬举她,也是找个人质的意思。
之所以郑妈妈的任务到这时结束,不过就是棉花种植所产生的利益都分配完了,顾重阳也在安阳侯府立住脚跟。
而他们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袁明珠心下又鄙夷又气恨,莫说他们家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人,就是,他们因着他们家获利那么多,也不该如此炎凉。
主要是澄姐儿的失踪,幕后之人直指京城忠义伯府。
这些权贵,把人命当蝼蚁肆意玩弄,真是枉称为人。
袁明珠钻了牛角尖,把顾重阳一并恨上了。
袁明珠看看外头的天色,有心想问问贺五月回来了没有,又怕走漏了消息,只能暗自忍耐。
为防止曾祖父往马蹄巷去发现什么,叫了小丫头荞麦,“去跟太爷说一声,今日天气好,库房里的东西挪到各院晾晒,看看太爷有事没有,没事的话请他来看着些。”
把曾祖父绊在家里。
一时荞麦回来回复道:“太爷说今日无事,吃了饭就带人去库房。”
梳洗毕,领着人往外院去。
有各个作坊的人来回了事,没多大会五月就到了。
袁明珠看到他身上穿的衣裳还是昨日那一身,穿在身上跟腌过的梅干菜似的,眼底带着倦色,想来一整晚都未歇息。
看到袁明珠,五月轻轻点点头,示意事情办成了。
袁明珠把身边的人都遣出去,只留了芸香守在门外。
待人都出去,五月上前两步走到袁明珠身侧,把手中提着的一个包袱交给她。
“人已经送去土山村交给我家婶母了,这些是我家婶母给换下来的衣裳首饰,对外只说是捡来的走失的女孩,给我侄儿做童养媳养着。”
袁明珠点点头,打开包袱。
只见里头一只金项圈,下头坠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玉片,一对金手镯,一对珠花。
这些首饰下头,一身料子极好的衣衫,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袁明珠:“她……?”
五月知道她想问什么,“正如二小姐所料,我和秋茴躲在马厩中,待马夫给马厩里的马放了草料离开以后,她就出来在食草里捡了喂马的黑豆吃,我们俩就把她从后门带了出去,连夜送回村里了。”
“并未惊动庄子里的人。”
秋茴也是贺家人,管着马蹄巷那边的护卫。
由他给五月内应,不惊动任何人就能成事。
袁明珠抽抽鼻子,看看他下巴上被抓出的伤痕,“辛苦了。”
五月摸摸下巴,“是小的分内之事。”
“去歇着吧。”
“是!”
待几日之后,贺知春过来汇报:“东城门处胡家大爷被人砍杀,官府抓了城里的一个赌徒,那人供述,是看到胡家大爷出手阔绰,见财起意……。”
“城里都在议论,这人只怕是个替罪羊。”
袁明珠:“琉璃和秀春联系上了吗?”
“牙子说有个跟琉璃容貌能对得上的,被他们带着卖去了鲁南山里,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寻访,秀春还没有消息。”
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事发许多天了,就是有线索,也已经被抹平了。
不过能找到澄姐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尽力找到琉璃,秀春能找到就找,找不到也不强求。”
她算了算,“守备府的胡姨娘在月中就差不多该生了,你们注意些,看看她找的稳婆是哪个。”
若是忠义伯府在背后操纵,最终的目标就是胡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京城,顾重阳接连接到袁明珠寄来的两封信,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除了派人去打听戚守备的消息,还跟门客讨论了袁明珠信里提到的其它事。
很快就收到汇报,“那两架屏风乃是集雅轩启六爷所做,一直是集雅轩的镇店之宝,被太子妃的娘家买了去。”
就是说太孙一系在示好鲁王。
“属下去查了,忠义伯府的卢夫人的外甥女,正在跟安定侯府二房的儿子议亲。”
两家果然勾结到了一起。
如果大昭就五家勋贵,除了曹国公府做直臣,只效忠皇上谁家也不沾,其它三家都被安定侯府延揽了去。
顾重阳:“想办法给太孙递个消息过去,还有胡维晟上次跟郑妃娘娘的哥哥一同出现在景园的事,也透过去。”
太孙若是知道了安定侯府的动作,知道忠义伯府也靠上了安定侯府,不知道还能不能睡得着觉。
太孙对他跟靖宁的亲事不是乐见其成吗?看看他这下还能不能坐得住看戏了。
他愿意替靖宁做一件事,换这桩亲事了结,只是她到如今还没下定决心。
顾重阳给袁明珠回了信,随信送去的,还有一块玉佩。
袁明珠只看了信。
“戚守备护送天使往南洋去了?”袁明珠倒抽一口凉气。
忠义伯这是摆明了要断绝戚老夫人这一脉了。
把她的独子往死路上赶。
难怪人都说喜欢的女人生的孩子才被男人喜爱,不喜欢的女人生的孩子没人管死活。
海上凶险,戚守备这一趟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戚守备若是回不来,胡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戚老夫人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难怪她会由着胡姨娘作张作乔,死了娘的孩子都容不下。
不过,她也快了,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容不下一个孩子自有别人容不下她和她的孩子。
也不知道戚老夫人日后鸡飞蛋打会不会后悔今日对胡姨娘的纵容?
这一切都影响袁明珠的好心情,阴暗的事情接触多了,心理都难免阴暗。
袁明珠把顾重阳捎来的匣子都没打开看看,直接吩咐芸香,“把之前安阳侯世子送来的东西都找出来,你去到京城一并还给他。”
芸香接过她递来的匣子。
“二小姐,……。”
想要劝说的话被袁明珠挥挥手堵在喉咙里。
二小姐最近心情不好,脾气阴晴不定的,她也不敢说太多话。
把匣子收了下去,外头就通报贺先生来了。
芸香忙又进屋跟袁明珠禀报。
“二小姐,贺先生来了。”
袁明珠愣了半天,芸香只以为她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二小姐,贺先生来了。”
袁明珠打起精神:“请贺先生进来。”
贺知春进来,袁明珠让了坐。
问他:“桂英在先生家还好吧?”
贺知春:“还好,内子请了族里的一个老人专门照看她,已经学会做简单的女红了,还给她祖母做了双袜子……。”
澄姐儿化名桂英,托庇在贺先生家。
说到这个话题,贺先生明显话多了些。
他口中的祖母是他的妻子。
袁明珠觉得,澄姐儿都不如托生普通的农家,命运都不会如此坎坷。
贺先生说了一通闲话,虽然袁明珠一直含笑听着,他自己也先不好意思起来。
说回正事:“守备府所请的稳婆跟御马街胡家二房奶奶带着拐弯亲戚,胡二奶奶已经带着那稳婆住进了守备府。”
“还有一事……。”
袁明珠见他欲言又止,说:“贺先生有什么事只管说。”
“春秀被赏给了胡家的大少爷。”
袁明珠皱眉。
“春秀是任家的人吧?”
胡家大少爷都摸到了戚府先夫人的房里,戚老夫人可真是能忍。
袁明珠不无讽刺的想着。
送走贺先生,袁明珠站在八仙桌前盯着那副岁寒三友的中堂看了半晌,说:“我们去看看三嫂。”
进了袁叔驹的侧院,任氏正坐在廊下绣花,看到她过来放下花棚子站起来。
“小妹怎的今日有空过来?”
吩咐春杏在廊下摆了小桌,春梅搬了杌子给袁明珠坐。
袁明珠随身拿起任氏的花棚子,“三嫂这是绣的什么呀?”
打趣她:“你又偷偷做活,我回头告诉三哥。”
春杏端了茶过来,“三少奶奶没怎么做活,就拿着偶尔扎两针做消遣呢!”
袁明珠心说:这傻丫头,可真够实诚的。
任氏身边的妈妈忙把闹了笑话的春杏拽一边去。
说了几句闲话,袁明珠说起来意:“姐姐在京城没有人使唤,我把我身边的郑妈妈和芸香打发了去给她帮忙,我这边人手就不够使了,想托亲家婶婶给再找些人手来。”
任氏一口应承下来。
袁明珠拿着任氏的花棚子,帮着她扎了一片叶子出来。
春梅看了,说道:“二小姐针线活不是挺好嘛?”
袁明珠看她一眼,觉得三嫂身边这两个丫头都是没什么心眼子的。
这话不是明摆问怎么大奶奶还说二小姐不会做女红?
春梅也知道说错话了,站到一旁再不敢说话。
正说着话,梁氏领着两个妯娌也来了。
他们各家一个小院子,袁少驹住在杜氏的东厢房。
这是听到袁明珠过来才过来的,目的就是巴结袁明珠这个小姑子。
一般内宅里的风头,小姑子得占去一半。
她们在婆婆耳朵边吹点小风,就够做嫂子的喝一壶的。
袁明珠也只做不知,喝茶吃点心陪着闲话。
说起袁明珠来此的目的,袁明珠也没藏着掖着:“家里一直人手不足,想多添些人手又怕混进来别人家的钉子,闹得嫂子们身边都没有人伺候。”
袁家如今一副富贵景象,就是身边伺候的人手不够。
488、纳妾
袁明珠眼角的余光扫过邵氏看向春杏的眼神。
邵氏自以为看得隐晦,可那满满的艳羡瞒不了人。
袁明珠给嫂子们把茶添满,“粗使婆子要添,其他人手也得要。”
又说:“我们家可没有纳妾的规矩,有些人家规定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们家无子也不得纳妾,纳妾就是乱家的根本。”
忠义伯府,守备府……,包括顾重阳他爹,哪一个不是因为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才把好好的家闹得乌烟瘴气。
在袁明珠看来,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要是一把锁谁想开就开,还不乱套了啊!
袁家的媳妇虽然不是自由恋爱后娶进门的,也是相看了以后认同了才娶进门,不是包办的。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
这话要是只是袁明珠说的,梁氏几个不一定相信。
但是家里有曾祖父母这样一对无子却相守到老的先例,她们还是相信的。
袁家家风清明,做媳妇的无疑是最乐意的。
纷纷举了见过或是听过的纳了小妾把家搅得四分五裂,父不父子不子的例子。
袁明珠见嫂子们和旁边伺候着的人都说着这个话题,给芸香使了个眼色。
芸香会意,似乎是闲聊一般说道:“御马街胡家也是如此,那胡家里里外外不少的糟污事,胡家的大爷被人在东城门杀了,对外说是抢劫杀人,谁知道是为着什么呐?”
“他们家的大少爷是二房的,听说纳了不少的小妾,守备府原任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都被他弄了去。”
袁明珠瞪一眼芸香:“官府办案也是你能置喙的?”
芸香忙缩了脑袋站到角落里。
袁明珠:“我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让嫂嫂们见笑了。”
任氏和邵氏虽然都随着梁氏二人说着“不妨事,在家里说话不会传到外头去。”,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尤其任氏,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嫂子们的脸色,生怕在大家脸上看到鄙夷。
刚刚没了的正头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被小妾的娘家刚刚弄了去做房里人,娘家的面子都被踩在地上那脚拧。
接下来气氛就不对了,梁氏忙找了借口离开。
待众人都走了,任氏在屋里急得转圈,吩咐了她身边的大柱家的:“你回去一趟,把这事跟太太说说,家里要买人口的事也让太太多打听着。”
大柱家的也生气,絮絮叨叨把不知所谓的胡家给骂了一通,又劝她:“到底是跟我们家隔房的,就是出了这等丑事,也跟咱们家无关,姑爷是个好的,听说了也不会瞧不起姑娘。”
又说:“那芸香什么意思,她不会是故意当着大少奶奶的面下您的面子的吧?”
连袁明珠也编排上了,“二小姐也是,怎么管教的丫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都听,听了还到处乱传。”
任氏忙板了脸,“妈妈慎言,若是再这么说话,就回任家去吧!”
大柱家的闭上嘴巴。
旁边院子里,邵氏也在给她大姐捎信。
袁明珠回到外院不久,五月就派人来禀报:“三少夫人跟前的妈妈出府去了,四嫂夫人也给了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五个大钱,托她去城外二眼井胡同口的铁匠铺子送了一封信。”
她原本以为只琉璃被卖了,秀春大概是背主了。
没想到她会是落到了胡家,胡家大少爷那个色胚,落到他手里也不是好结局。
她能替她们做的就这么多了。
驿丞夫人的动作挺快,接了信就领了个牙子带了两车人过来让袁家人选。
本来这种事派个婆子领路就行,她亲自来是因为思女心切。
陶氏摆了席面招呼她吃了饭,一起去看了牙子带来的这些人。
“依姐儿跟我说了,怕外头选的人不放心,这批人您只管放心,这些是牙子在北边买来的,本来要带到南边去卖的,
去年北边旱了,今年又涝了,庄稼减产,听说这个还在当地祸害人,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了,开始卖儿卖女。”
驿丞夫人说着比划了个五,说的是皇上的五皇子鲁王。
“牙子走到咱们这儿,车夫得了病病倒了,抓了药吃了好多天总算是好些了,不过他们不敢再往南边走了,就想在我们这儿把人卖了,
您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哪有人家能一下子买这么多人口,卖了好几天就卖出去三两个。”
袁明珠站在曾祖父身旁,听着她们说话。
陶氏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穿的跟叫花子似的,“可怜见的。”
问吴妈妈:“给做饭吃了吗?”
吴妈妈回道:“已经给吃过了,一人两个馒头,稀饭管够。”
袁明珠琢磨着他们这次买人是突然决定的,这批人来到这里也是偶然,这些人应该是安全的,里头应该不会混入别人派来的奸细。
对曾祖母说:“即是流落到我们这里了,也是缘分,就都留下吧!”
牙子忙陪着笑脸道:“实在是车夫病得严重,不然也不会在此发卖,运到南边能多卖不少银子呢。”
袁明珠:“又不是无本买卖,吃喝拉撒都是钱,运到南边你一样也得多花不少银子。”
牙子不敢再多嘴。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不过真到走投无路,卖身投靠富户总能留下一条命出来。
存在即合理,袁明珠对牙子没有先入为主的恶感。
她如此说只是在商言商,为的是杀价。
就在牙子以为这回得赔本赚吆喝的时候,又听她说道:“就因不是无本的买卖,我也不让你为难,
随行就市,按着我们这儿的价钱走,你掂量一下,觉得行我就都留下了,觉得不行你就把人领走。”
牙子哪里有不应的,当场拍板卖了。
袁明珠叫了李管事跟他做了交割,去了府衙留档做了契纸。
因为这回买的人之前都是良民,也未做过伺候人的活计。
袁明珠把青岩家的从厨房调出来,单拨了个院子给她,让她管着这些人,等调jiao得能使唤了再分到各个院子。
有实在木讷不堪使唤的,就送到底下作坊里去做活。
袁明珠这边分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一个跑腿的小幺儿,三个大点的丫鬟,四个小丫头。
加上原本从厨房调来的荞麦,就有了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
上回发落郑妈妈的时候,袁明珠都怕动静大了惊动曾祖母。
这回添了人,她就趁机以住的西厢房逼仄,这么多人住着太挤了为由,跟曾祖父母要求单住一个院子。
洪家的这处宅子本来住的他们家三个房头几十口人,大大小小十六个院子。
再加上园子里的院子和一些跨院,足有二三十个院子。
他们家人抄家灭族以后,只剩下一些远的族亲住在后头跟袁家的裙房隔着一条巷子的地方。
袁家人口少,不说大院没住满人,就是后头裙房都剩下不少屋子。
袁明珠说要单住,袁少驹也吵嚷着要单住。
曾祖母被他们俩一左一右摇晃得头晕,“好好好,单住,都单住,我让人把跨院收拾了,你们俩都搬我这边的跨院里住。”
袁少驹分了东跨院,袁明珠分了西跨院。
院门打开,袁明珠看着院子角落里长出来的荒草。
觉得房子就得有人住,有人气撑着才行。
长期没人住,哪怕是他们入住之前才花了大力气找人修整过,没过多久也成了野草和野猫的天下。
对曾祖父说:“我们家就是人太少了,还是得赶紧开枝散叶,才能把这么大院子都住满。”
袁弘德也觉得蓁姐儿这一辈人丁少了些。
寻思着是不是该趁着这次往京城送人,让梁氏和吴氏也跟着去算了。
梁氏还好说,好歹还有个蓁姐儿,吴氏丈夫不在家身边也没个儿女,一天天的话都不见她说几句。
但是复又想想当前的形势,又怕世道乱了离得远了顾不上他们,把这个想法打消了。
正看着人收拾着,芸香从外头跑进来。
袁明珠见她神色慌乱,问:“出什么事了。”
芸香把手里拿着的一对玉镯子递给她,低着头说:“大奶奶赏奴婢的,说是……。”
疏不间亲,下头的话她没说,只拿眼偷偷觑着袁明珠的神色。
袁弘德没听出来什么意思,“给你的你收着就是,好好当差。”
袁明珠嗔道:“曾祖父!”
这是能收的东西吗?
袁弘德:“怎么了?”
把镯子拿过去,品相不错,给芸香戴确实有些太贵重了,她怕是不好戴出去。
不过给都给了,也不好再拿回来吧?
袁明珠只得明说:“我娘这是要给我大哥和二哥纳妾!”
气得她直跺脚。
芸香:“大奶奶说这一对镯子赏我跟燕草一人一只。”
这是芸香不愿意,先来跟她汇报,换个愿意的丫鬟,今天这事只怕就嚷嚷开了。
不仅是纳妾,还是把妹妹的丫鬟指给做哥哥们的,传出去丢死人了。
袁弘德这才明白。
也是脸色泛青。
袖了那对镯子,一句话也没说就回主院了。
袁明珠忙带着芸香跟上去。
袁明珠也觉得脸疼,她才跟嫂嫂们说过袁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她娘就给了她一耳光。
袁弘德回到主院,陶氏见他面色不好,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过来,“辰哥?”
袁弘德扶着她坐回去,自己也坐下,打发吴妈妈:“去看看厨房今日做的什么菜?”
吴妈妈看看还早的天色,知道这是把她支开,不敢多问,去了厨房。
出门看到袁明珠领着芸香过来,行了个礼,“太爷和太奶奶都在里头。”匆匆走了。
袁明珠进了屋,回头对打帘子的芸香说:“去把我娘请来。”
她娘做事没有章法,还偏偏喜欢自作主张。
这件事得给她个教训,不然早晚惹出祸事。
她自己则进了屋。
捡了下首的凳子坐了,先把事情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曾祖母说了。
又说:“曾祖父,曾祖母,前些天我跟嫂嫂们说了咱们家的规矩就是不得纳妾。”
袁弘德一拍椅子扶手:“纳妾?我看她就是吃了几顿饱饭撑着了,真想纳妾我着人去潘家凹把那个水香找来,给小树添一房贵妾。”
若说的不是她娘,袁明珠真想笑出来。
难为曾祖父还能记得有水香这么个人。
她扭了头往外,努力把上翘的嘴角压下来。
一扭头看到她娘就在屋门口廊下站着,曾祖父的话她应该听到了,站在外头不敢进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也不知道她娘怎么想的,她爹那什么自己闹得要死要活的,给儿媳妇房里塞人却塞得如此顺手。
袁明珠一点都不同情她,看到她来了站在门口不敢进屋也不给她递台阶。
还是曾祖母看到了,招呼道:“伯驹娘来了,进来吧!”
袁弘德:“站在外头干嘛,还不滚进来?”
大概从杜氏进门都没被这样严厉的训斥过,尤其还当着下人和女儿的面。
拿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袁明珠站到曾祖母身后,装作自己就是个木头人,没耳朵也没嘴巴。
袁弘德一拍桌子:“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再哭滚出去。”
按说这种场合,训斥孙媳妇这种事该陶氏这个做主母的来做,奈何陶氏绵软,只能袁弘德来做了。
袁明珠站在曾祖母身后,推了推她的后背。
陶氏得到提示,“别哭了,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要是把你祖父气出个好歹来我就把你送回你娘家去。”
陶氏这是早年被钱氏熏陶的,知道说什么话最能吓唬住人。
婆婆跟媳妇吵架,从来都只一招就能致胜,那就是休妻。
袁明珠知道曾祖母就是吓唬她娘呢!她娘这么多儿女了,媳妇都娶了四房了,哪里还能休了?
杜氏也知道,但是她不敢再犟,万一祖母拼着得罪她的儿女们硬是逼着袁树休妻,袁树不一定能护住她。
还有那个水香,那就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剑,真弄个贵妾进来,她一辈子的体面都没了。
她不敢赌,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下。
她娘老实了,袁明珠示意芸香拿个垫子给她放在膝盖底下,然后带着芸香出去了。
刚出了门,就看到荞麦在院门口往里瞧。
袁明珠快走几步出了院子,训斥她:“做什么探头探脑的?太爷这会气头上,看到了连你一起发作。”
489、血脉
荞麦调到她身边的日子还短,虽然有芸香提点着,也只大面上过得去,比那些训练有素的奴仆还差得远了。
荞麦被训斥,缩了缩脖子。
袁明珠问:“何事过来找我?”
“贺先生来了,在外院,说有急事禀报。”荞麦的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贺先生催促得急,不然她也不会没规矩的往主院里窥视。
袁明珠似乎没注意她的委屈。
眼睛骤然睁大,她已经猜测到贺先生因何而来了。
如今正是月中,算算日子,守备府的胡姨娘也该生了。
她往外院走去,身后的仆妇跟上。
芸香看看荞麦,“去找武妈妈领五个手板子。”
荞麦低头,“是。”
作坊的总管事李青岩家的媳妇姓唐,因为是官宦人家出来的,现在管着内院的仆妇。
荞麦领了手板子,唐妈妈看小手打得通红,让人给她拿药膏抹了。
指点她:“真若是急事,就该找了吴妈妈,让吴妈妈进去禀报,你这样探头探脑,本就是大忌。”
这回内院要人,她家云儿年岁也正合适,但是她不想女儿做妾,就歇了让她进府里来的心思。
在作坊里也就是辛苦些。
过几年到了适婚的年龄,找个外头的人家,求着主子放了身契,就脱了奴籍。
袁明珠到了外院,她院子里跑腿的那个叫小六的小厮跑过来,“二小姐,贺先生来了,正在屋内喝茶。”
袁明珠“嗯”了一声,越过他进了屋内。
贺知春今天一早接到守备府那边送来的消息的时候,心中巨震。
他之前一直未弄清楚二小姐让他盯着守备府请来的稳婆的用意。
在接连接到两条消息之后终于明白了。
守备府的胡姨娘昨日傍晚开始发作,生了一夜也未生出来,在凌晨十分血崩身亡,一尸两命!
许是怕遭到守备府处罚,稳婆回到家中就悬梁自尽了。
贺知春一边回复着,一边偷眼往袁明珠面上扫过。
心里揣测着是不是二小姐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结果?
袁明珠就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若是胡家不上蹿下跳,让胡姨娘安分的做个姨娘,也不会把她送上死路。
按照宗法传承,爵位传嫡不传庶。
忠义伯府除了戚守备,还有卢氏所出的五个“所谓的”嫡子。
那五个儿子虽然不是十分名正言顺,但若是戚守备这一支没有嫡子,那五支就显得名正言顺多了。
袁明珠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事情坏就坏在御马街胡家说动了铁官府,任家愿意出文书让胡姨娘扶正。”
“所以桂英才会出事。”
“我猜他们原本是想拿这事让任家跟胡家生隙,这样胡姨娘扶正的事就泡汤了。”
“可惜呀……!”
虽然袁明珠没有说可惜什么,贺知春也听明白了。
想起寄养在他们家的那个身形单薄又沉默不语的女孩儿,他也在心底暗自叹息了一声。
可惜那个孩子不仅是在世人眼中无用的女孩儿,还是个有残缺的女孩。
拿她当筹码,根本撼动不了任家和胡家的结盟。
所以胡姨娘就只能去死了。
贺知春看着女孩略带稚气的脸上不仅不见悲悯,还有着淡淡的跟她的年岁不相符的嘲讽,却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孩儿不一般,就他这样自命不凡,当初还不是差点折在她手底下。
问道:“桂英怎么办?”
他想问的是要不要还回去?
毕竟现在守备府没有孩子了,就这一丝血脉,回去他们家不会再慢待她了。
袁明珠嗤笑:“嗤,回去干嘛?”
“戚守备回来,再娶娇妻美妾,想生孩子还能再生,她回去也是被人当成耻辱,若戚守备回不来了,她在哪还不是一样?”
“还有那铁官府,也是狼心狗肺!”
看着坐在上首的女孩说得咬牙切齿,贺知春默然。
他也听五月说了,那孩子躲在马蹄巷的马厩里,靠着夜间出来偷吃马夫给马喂食的黑豆才留得命在。
本该是富贵人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女,家里权高位重,外家豪奢,一有变故,依旧逃不脱被抛出去做牺牲品的命运。
他默认了袁明珠的话,是啊,这样的家,有不如没有。
胡姨娘毕竟还只是姨娘,死了以后他们家也没办丧礼,只是备了一副棺材,拉到城外掩埋了。
也未通知亲友前去祭奠。
像是落在水面上的一丝雨滴,打了一个小小的涟漪之后,重又回复了平静。
出了杜氏给儿子房里塞人的事,袁弘德把杜氏叫去狠狠训斥了一番。
又明确定下家规:凡袁氏子孙,不得纳妾,除妇人犯了淫、盗,不得出妻。
除此之外想出妻或纳妾者,可自请出族。
袁叔驹和袁季驹看了这条家规倒是没怎么样,只有袁少驹,一边被四哥押着练字,一边嘟囔:“我得慢慢挑,挑一个我喜欢的媳妇,万一选得不好,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袁明珠嗤之以鼻,“就你?”
“你这样的能娶上媳妇就阿弥陀佛吧,你还挑?”
兄妹俩拌起嘴来。
外头带着丫鬟拎着一篮子洗好的葡萄想进屋的邵氏,站在台阶上不知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带着丫鬟在外头小花园里转了一圈才又过去。
袁明珠他们看有新鲜的葡萄,洗了手去吃。
只袁季驹,打小就不喜吃微酸的果子,加上比别人又自律,手头的事没做完不会中途停下,依旧埋头书写。
袁明珠就看到邵氏把手里的丝帕揉得都皱了。
晚上回到屋里,芸香才和她说起这事,“奴婢们在耳房里吃茶,看到来的是四少奶奶就没有禀报,四少奶奶在台阶上站了一会没有进屋,去了小花园转了一圈才回来。”
袁明珠有些愕然。
她一直知道这个四嫂自打进门就谨小慎微,只是没想到她会谨慎到这样。
两口子过日子该是怎么样她没嫁过人没经历过,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曾祖父母,再看她父母和上头哥哥嫂子,也知道不该是四哥和四嫂这样。
就是以前最胆小的吴氏,面对二哥也会两口子相视偷笑。
袁明珠叮嘱芸香:“这事你们几个知道就算了,回头跟他们说别乱传。”
但愿四哥和四嫂相处时间长了关系能改善。
她对铁官府不屑,却不会迁怒于人。
桂英那件事,不是铁官府少夫人能左右的,只怕他们家太夫人说话都没什么分量。
至于邵氏,她如今是袁家人,只要她的胳膊肘不往外拐,袁家就会一直给她遮风挡雨。
袁弘德经过几日思量,还是觉得小夫妻这样两地分居下去不行,跟陶氏商议是把梁氏和吴氏留在家里好还是让她们去京城跟丈夫团结。
陶氏:“辰哥真是糊涂了,夫妻当然得团聚好,莫说是危险,就是死也要死一起。”
袁弘德看看伏在自己胸口的妻子,决定让梁氏和吴氏进京跟丈夫团结。
袁弘德突然说出这事,于梁氏和吴氏二人是惊喜,其他人也为她们高兴。
只有杜氏,决得哪有儿媳妇不留在公婆身边尽孝跟着丈夫在外享福的,心里很是不舒坦。
不过她才被训斥过,不敢乱说话。
这事就定了下来。
袁明珠对此也很诧异,之前曾祖父一点口风也为露出来。
不过大嫂她们去京城也好,都说长嫂如母,让两位嫂嫂去主持姐姐的婚事更合适,也省得姐姐被楚家的族人看轻。
还有妍玉春在京城的经营,由大嫂负责也不错。
她找到曾祖父,“既然哥哥嫂嫂们都住在京城,再赁屋住只怕不方便,何不就在京里购置一处落脚处?”
袁弘德:“曾祖父何尝不想给他们买一处院子,还不是你,囤了这么多粮食不说,还让人去江南买山林,去皖地买碱矿,如今家里别说在京城买宅子,就是武安州乡下的宅子也拿不出银子来。”
家里日进斗金不假,可家里养着一只吞金兽,左手拿回来的银子,转眼右手就给花个精光。
袁明珠摸摸鼻子,她也不想啊,可谁让潘家跟吃了糊涂药似的,不停的在抛售产业,她若是不买才是傻了。
还有买的那处碱矿,可是关系到她开发新产品。
她都盘算好了,买下来的潘家的那些产业,什么都是现成的,足够她把妍玉春搬到江南去了。
到时候就在江南生产脂粉,再把武安州改成生产肥皂和香皂。
袁明珠:“家里也不至于困难到如此地步吧?我记得前几日不是才收回来一笔货款吗?”
这回换袁弘德摸鼻子了,“那比银子我借给同乡用了。”
袁明珠还待再问借给了哪个同乡,就看到曾祖父冲着曾祖母的方向在给她使眼色。
她跟袁弘德夫妇,名义上是曾祖孙关系,实际说是父女母女更合适。
之间不乏默契,知道曾祖父借出的这笔银子不想被曾祖母知道。
不过曾祖父既然不怕她知道,就是不会损害曾祖母的利益,忙打住这个话题。
说:“不买也好,大哥他们以后再哪为官也还说不好,现在说这个有点早。”
曾祖孙俩现在半斤对八两,谁也不说谁了。
袁弘德想起潘家,说:“馨桂坊虽说被我们抢去一些脂粉市场,也不至于就这么垮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担忧的也正是袁明珠担忧的,潘家是以桂花油起家,在没有得到拴马巷陈家的玉恒春的方子之前,他们家只靠着馨桂坊桂花油也混得不错。
袁明珠觉得,她若是馨桂坊的东家,在脂粉生意被妍玉春阻击以后,就会断尾求生,把脂粉这一块甩掉。
把生意收缩回去,恢复到原来专做桂花油的状态,暂时蛰伏起来保存实力,待以后有机会再占。
而不是这样,把作为根本的桂花山里出售。
这样做只会摧枯拉朽,加速垮台。
“我之前也有担忧,怕其中有陷阱,让人专门查了,潘家的那些山林,既没有抵押也没有债务纠纷,交易也走的正当程序,不会有任何问题。”
告诉她潘家在出售产业的是顾重阳,替她把关的也是顾重阳的人,除非顾重阳跟安定侯府伙在一起坑她,不然她想不出她还能怎么上当。
要说别人跟安定侯府勾结她会相信,顾重阳嘛,他会跟安定侯府搅和一起去,除非是他疯了。
见曾孙女这样自信不会出问题,袁弘德也不再就这件事多啰嗦。
袁明珠又陪着陶氏说了一会话,起身告辞。
袁弘德也站起身:“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起走吧!”
袁明珠知道曾祖父是要跟她交代那笔银子的去向,说:“好啊!”
曾祖孙俩一起往前面去。
走到二门外,袁弘德说:“那笔银子被老家来的人拿去了。”
袁明珠看着曾祖父,反问:“拿去?”
曾祖父说的是拿去了而不是借去了,就是说不会归还了?
袁弘德点点头。
袁明珠抬高声音:“凭什么?”
当初曾祖母出事,袁家阖族不闻不问,由着曾祖父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借着山上土匪的手才救下曾祖母。
这些年他们颠沛流离,袁家没有一人出来问问那个袁家幼子过得好不好。
凭什么他们日子好了那些人就巴上来吸血?
袁弘德眼里似乎也浮上水雾。
袁明珠的火气一下子被那些水雾打得烟消云散,摆摆手:“算了,给就给了吧!”
还得反过来劝曾祖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好咱们吃肉让他们看着。”
又说:“以后他们再来,让他们去找我祖父,跟他们说您年岁大了不当家了。”
他们是旁支,不像曾祖父似的是嫡支,那些人能拿住曾祖父,可拿不住他们。
袁弘德本来还有些伤心,被她这副无赖的模样逗得忘了伤心了。
揉揉她的脑袋瓜,“你祖父可是比曾祖父年岁还大吧!”
自从女孩长大了,他就不好再揉她的小脑袋,今日跟她说话,好似又看到当年那可爱的小模样。
女儿大了,都开始议亲了,待结了亲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仿佛日子转瞬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袁弘德眼里的雾气更浓了。
声音有些哽咽,“是啊,曾祖父和你祖父都老了。”
490、本家
时人寿命短,六七十岁就称得上高寿了。
苏东坡三十八岁自称老夫。
康、乾朝的千叟宴,六十五岁以上赴宴者就称为叟。
袁明珠看着曾祖父早生华发,也忍不住眼睛发涩,“曾祖父不老,曾祖父能活到一百岁,七世同堂。”
袁弘德再揉揉她的脑袋,“嗯,我们和你祖父都努把力。”
袁明珠努力做出欢喜的模样:“您得说话算话。”
待袁明珠离开曾祖父身边,马上落下笑脸。
袁家本家几十年没有跟他们往来过,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袁家本家此时突然出现,或许是巧合,但是人来了却不来家里拜访,而是鬼鬼祟祟的跟曾祖父联系上,就怎么看都不想巧合了。
她顿住脚步,回身吩咐荞麦:“让小六去通知贺先生和李管事来见我。”
李青岩应该知道本家的人是什么时候到的,通过什么途径联系上的曾祖父,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袁明珠在找袁家本家的时候,李琦正一巴掌扇在袁家本家这一代嫡孙的脸上。
这一巴掌使的力气不小,袁天林被打得一个踉跄,脸上迅速红肿起来。
“蠢货,眼皮子浅的玩意,这点银子就把你打发了,你他娘的还这么喜滋滋的?”
指挥手下:“给他送送筋骨。”
袁天林是袁弘德的侄子袁发颛的长孙,袁弘德的大哥袁弘康已经过世,袁家本家现任家主是他的长子袁发颛。
袁家本家已经落败,从当初的世家大族变成如今的普通人家。
改朝换代,总是有旧家族落败新家族崛起。
他们还记得当初家里富贵时候的繁华景象,却没有了恢复繁华的能力和志气。
祖辈那些曾经的荣耀曾经的裘马声色,只存在于他们跟人交往时候的炫耀。
哪怕是穿着露着脚趾头的破鞋子,衣袖上粘着积年的灰垢,饭桌上只有清汤寡水的野菜粥,他们依旧津津乐道着他们曾经亲历过或是听长辈说过的奢靡生活。
突然有一天,族里来了一些人,这些人跟他们说,他们家流落在外的一支,长房最小的那个小叔袁弘德发达了,所有人都心动了。
袁弘德那一支绝嗣了,他要过继,过继的人选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了,得族里同意才行。
袁天林被带了下去,隔壁传来打人的声响,伴着袁天林的哀嚎和求饶的声音。
李琦这是杀鸡骇猴。
屋里留下的其他人听着传来的声响,瑟瑟发抖。
本来还羡慕袁天林得了一笔巨财,这会庆幸这笔钱多亏没落到自己手上。
要是落到自己手上,这会挨打的就是他们了。
袁弘德当初离家之时并未娶妻,陶氏并未禀告天地祖宗属于无媒苟合。
他跟家里也还未分家,未分家的族人不得有私财,他名下的产业都该归族里所有。
按照这人跟他们的约定,他们抓着袁弘德的这些把柄做要挟,这些人帮他们跟袁弘德打官司。
之后赢得的财产,现银归他们所有,其它产业归这些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安定侯府指使潘家抛售产业,袁明珠大肆收购,袁家的现银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与虎谋皮,白白替人做嫁。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袁天林被拖回来丢到地上。
那张脸青青紫紫的,肿得他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来他。
李琦蹲在他身边,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啧啧啧,怎么打这么狠啊?”
站起来,“看到没有?这就是不停招呼的下场,你们几个可别跟他似的想不开,啊?”
“谁要是再敢坏老子的事,可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了,老子拿指甲就把他剥了。”
声音阴测测地问:“都听到没有?”
那些人参差不齐的回答:“听到了。”
袁明珠把李管事和贺先生叫来,问清了袁家本家那些人的落脚地,就安排贺先生去摸摸他们的底。
她自己则去帮着梁氏她们打包行李。
梁氏抱着蓁姐儿。
她心里想去跟丈夫团聚,却又舍不得女儿。
女儿还小,肯定禁不住奔波之苦不能带着,得留在家里。
袁明珠指着身边的妈妈:“把蓁姐儿抱去交给曾祖母。”
跟婆婆相比,梁氏肯定更信任曾祖母。
倒不是觉得婆婆会对孙女不好,就是觉得婆婆有些不靠谱。
但是她可不敢说把孩子托付给谁这种话,不然婆婆能生吃了她。
小姑子说了,她再舍不得闺女,也知道这种机会不能错怪,马上把蓁姐儿递给袁明珠身边的妈妈。
蓁姐儿被抱走了,袁明珠跟梁氏说起进京该如何走,叮嘱她进了京城把家里的脂粉铺子管起来。
“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先寻摸着,家里最近买山林买得多,银子有些周转不过来,待我这边能周转过来了就把京城的宅子买了。”
“还有你们在京里的花销,本来大哥他们一个月十四两银子,后头姐姐去了,一开始是每个月加二十两银子,后头铺子开起来,就每个月把铺子的收益划一成留给他们,大嫂和二嫂去了,就从铺子里划两成供你们用吧!”
姑嫂俩又拉拉杂杂商议了一些琐事,都定下规矩。
从梁氏院子里出来,就看到夹道里人影一闪。
没等袁明珠发话,荞麦就走了过去,把一个丫鬟给揪了过来。
那丫鬟十三四岁年纪,脸上长着些雀斑,头发有些枯黄。
袁明珠也不问她是哪个,直接吩咐:“送给青岩家的发落。”
丫鬟似有不服,“我是四少奶奶的丫头。”
袁明珠抬抬眼,“叫个人牙子来。”
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
那个丫头被捆了先关进柴房。
等邵氏听说到消息的时候,她那丫头已经被牙子带走了。
邵氏扑在床上哭。
小姑子也看人下菜碟,欺负她娘家落败了,告诉她一声都没有就卖了她身边的丫头。
另一个丫头被吓着了,怕也被拉了卖了,劝了两句见劝不好,就站在一边不敢再吭声。
四少奶奶看到二小姐进了大少奶奶的院子,就叫人去偷偷看看来干什么的,结果就让二小姐给捆了。
庆幸不是让自己去打听的。
快到晚饭的时候,唐妈妈领了另一个丫头进了四房的院子,“四少奶奶院子里少了一个丫头,奴婢领了一个来给您补上。”
虽然不知道二小姐为何突然发作了四房的一个丫头,她也赶紧给四房补一个来,省得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家里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马上要去京城,以后内院谁当家也不好说,三少奶奶跟四少奶奶连着亲戚,哪个当家都不会不给另一个面子。
二小姐小小年纪就开始议亲了,她可不会把外头人说的话当真,真认为刘大太太求二小姐是因为听说陶氏素有贤名,她跟前养的姑娘必然不会差了。
刘家那边肯定就是看二小姐手腕强硬,人又聪慧,求娶了去指望她跟那继室打擂台,压着继室抬不了头。
别人不知道,她丈夫管着袁家的作坊,她最知道这二小姐的秉性。
不过二小姐最多三五年就得嫁了,二小姐不好得罪,家里的少奶奶们一样不好得罪。
邵氏看着唐妈妈送来了人,脸色阴晴不定。
问了问几岁了叫什么,老家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就把人先打发了下去。
揉着帕子想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等袁季驹回来,她喊了新来的丫鬟:“春妮,伺候四少爷换衣裳。”
袁季驹换了衣裳洗漱了,带着她往正院过去吃饭。
邵氏一路上偷偷觑着丈夫的神色,就见他神色见一点异色也无。
只觉得媚眼儿都抛给瞎子瞧了。
她本来还指望着丈夫问问屋里丫头怎么换人了,最不济问问怎么又多个丫头也行……。
不管丈夫说什么,只要跟丫头相关的话题,她就能趁机给他诉诉苦,让他知道她受了委屈了,小妹一声不吱就把她们院子里的人捆了卖了。
谁知道丈夫跟没事人一样。
食不言寝不语,袁家的饭桌上别人都不说话,就只袁明珠和蓁姐儿能说话。
邵氏偷偷白了一眼小姑子,就听她说道:“曾祖父,我看了黄历,这个月二十九就宜出行。”
就听曾祖父回道:“我也觉得二十九就好。”
又说:“我问过了,最近有两家商队往南边去,我再给雇几个镖师。”
袁明珠:“镖师就不用了,我跟贺先生借几个人。”
贺家族人彪悍,比镖师还顶用,而且不怕他们起异心。
袁明珠盘算好了,这些人就留在京城给大哥用,再加上之前派去替她管山林的人手,万一京城乱起来,大哥也不至于没有自保的手段。
邵氏一边听着,一边恨恨的想:竟然敢驳了曾祖父的提议,好的让曾祖父教训她一顿,看把她能的,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袁弘德:“也好,贺家的人用着放心,。”
邵氏只觉得膝盖一疼,筷子上正夹着的一个虎皮蛋“噗”的一下掉到了底下的汤盘里。
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邵氏最喜欢吃虎皮蛋,只是今日虎皮蛋放得远,她伸长着胳膊夹菜本就被婆婆不喜,嫌弃她贪吃。
这会又掉到汤碗里,把汤水溅得一桌子,有人衣裳上都溅了汤汁。
杜氏也不是往日的杜氏,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擦嘴角,“四郎媳妇,你那胳膊再伸长些,都能伸黄河里捞鱼去了。”
邵氏的脸腾一下红了,眼泪就要落下来。
她新进进门,不知道杜氏更年期最严重的时比这厉害的时候是什么样。
跟任氏刚进门的时候比,她这都算不得事。
袁明珠忙让人把桌子擦干净。
说:“这鸡蛋圆咕噜嘟的确实不好夹,以后跟何妈妈说一声,要么切开来摆盘,要么分开来多放几盘。”
杜氏见小女儿说话了,也不再揪着不放。
只说:“以后小心点,出去也这样惹人笑话。”
袁明珠:“好了娘,这不是在家里嘛。”
陶氏也拍拍杜氏的胳膊让她少说两句。
袁明珠让人拿了碟子分了一半放邵氏和任氏跟前,“三嫂也多吃点,对侄儿好。”
杜氏到底看着没出生的孙辈的面上不再说话。
大家对杜氏是不是发落儿媳妇已经习惯了,再说那些大户人家折腾媳妇的手段她也没听过,也不会。
估计会她也狠不下心干,最多唠叨几句,大家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反正杜氏自持身份不会上手打人。
只邵氏自己回到院子里又哭了一场。
转眼到了梁氏她们该出行的日子。
袁明珠坐了马车到七里亭给她们送行,这回除了去京城的人,还带了不少行李和货物。
郑妈妈心情复杂。
本来以为宾主一场能好聚好散的,谁知道这人诡诈至此,她小心再小心也没掩藏住身份。
到了七里亭,才看到刘永昶兄弟也在。
他家仆人过来行礼道:“知道大少奶奶远行,我家太太特意让我家大少爷前来送行。”
双手奉上程仪。
梁氏命丫鬟接了,眼角的余光从小姑子面上扫过,又从刘家大少爷面上扫过。
噙着笑意道:“替我想想您家太太,破费了。”
因为是跟着别人的商队走,不能多耽搁,彼此寒暄过,就追着前头的对外走了。
刘永昶骑在马上,对袁明珠说:“我护送明珠妹妹回去吧!”
袁明珠看看她带的护卫,实在想不出有让他护送的必要。
不过人家毕竟是一番心意,颔首道:“那就有劳刘大哥了。”
刘袁两家虽然还未定亲,这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
刘永昶骑着马,后头跟着袁家的马车,再后头跟着刘家的马车,这样从城南门一路过来,两家结亲的消息本来还只是传闻,这下就板上钉钉了。
洪家之后,刘家是武安城第一家,他们家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本来刘永昶年岁还不足以定亲,有意的人家还在观望,突然他这枝娇花就名花有主了。
刘家鼎鼎大名,袁家本也不差,但是跟刘家一比就不显了。
当然这种不显更多的是因为本地人的排外。
袁明珠原本有八分的人才,被本地人一贬低,三分的人才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