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月下独酌
弦月嘴微微张动两下,也没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面红耳赤地瞥了眼陆离,显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拘束不安,浑身似尘封已久不用的机关盒般僵硬又有些迟钝地躺在营帐内的软榻上,紧紧闭着双眼,蓦然弦月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陆离瞧着弦月的羞羞答答的模样,嘴角是初春的冰川,随着暖暖春意逐渐消融一洼春水。
可当陆离撩开弦月身上的披风时,看见弦月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娇小纤细的身体上遍布数十道伤痕,将原来金丝勾边的鹅黄轻纱裙都染成血红色的,陆离嘴角本来漾起笑意瞬间凝固,故意下重手按了弦月手臂上一道自手腕到手肘的大伤口。
弦月疼得是龇牙咧嘴,痛得是连连抽气,有些埋怨地说:“你不是要拔箭头的吗?干什么按我伤口,疼死我了。”
“你还知道疼?我原以为你是铁打的假人。”陆离也不知自己怎的,就是看不惯弦月这般不爱惜自己。
弦月自知自己说不过陆离,便乖乖地闭嘴,一动不动安分极了。
陆离用剪子剪开弦月左肩破烂不堪沾满鲜血的衣服,弦月白皙柔嫩的肌肤曝露在陆离视线下,弦月隐约有些羞涩,妄图用右手欲盖弥彰遮掩露出的香温玉软。
陆离是觉得既生气又好笑,轻轻拍掉弦月的小爪子,正色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还对你起那些旖旎的心思,我倒真的禽兽不如。”
弦月有些尴尬地缓缓将右手收回,紧紧闭着眼睛。
陆离用帕子沾了温热的水轻轻擦拭着弦月的伤口,愈看愈遏制不住的心疼,飞快将尖刀淋了烈酒放在火焰上微微炙烤。
陆离一边有条不紊地将用到的器具一一擦拭炙烤,一边细细研究弦月那出箭伤要如何处理才比较妥帖。
一向以沉稳果断自居的陆离,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有些慌乱地不知从何下手,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与恐惧。
大抵这便是关心则乱。
弦月一直感觉有一道火热的目光停留自己身上,弦月红晕沿着脸颊缓缓蔓延至脖颈处,整个人似一只油焖大虾。
陆离思量再三,觉得弦月耽误不得,才猛地一下决心,果断出手。
刀子才扎进去的那一刻,弦月已经痛苦不堪,冷汗直流,右手死死抓住软塌之上的白狐皮毛,一声未坑。
陆离沉稳冷静地取着箭头,因为只有这般,才能真正缓解弦月的痛苦。
左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陆离终于将箭头取出来,那颗悬着心才微微落下,握刀的手心皆是冷汗,将箭头扔至一边不管,开始专心致志仔细地给弦月上药。而弦月早就疼晕过去了。
待陆离上完药包扎好后,摸摸弦月的额头,见没什么大碍,才细细打量起小姑娘来,用手轻轻擦去小姑娘额角细密的汗珠,看见往日里活泼霸道全都不见,只有一张苍白的小脸,可越是这幅模样越惹人怜惜。
陆离无奈地低头轻笑一声道:“倒真有点想禽兽不如了。”
话音刚落,便快步走到营帐门口,一撩帐帘,低声道:“自怜带醉月过来给郡主上药。”
醉月在营帐门口匆匆忙忙冲陆离一福身,便连忙撩了帐帘,看见软塌上满是伤痕的弦月,止不住地呜咽了起来,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解开弦月的衣服,轻轻上药包扎。
也不知道是醉月哭声太悲惨,还是伤口扯动有些疼痛,弦月微微转醒。
慢慢恢复意识的弦月见陆离不在,身边只有醉月,便也不忍耐了,嗷嗷直叫唤,左一句“疼死我了。”,右一句“不活了,生不如死。”,声声凄厉。
披了新披风的羽襄一脸嫌弃地问陆离:“这里面杀猪呢?”
不过片刻,弦月听到外面有一个人叫得比自己更凄厉悲惨,吓得弦月连忙止住了叫唤,问醉月:“外面在干什么?是谁在鬼哭狼嚎?”
去外面一探究竟的醉月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见帐外陆离的声音:“没事,别怕,杀猪呢。”
弦月又不傻,自是不听陆离胡说八道,弦月连忙悄悄低声问醉月:“外面到底发生什么?”
“倒也没什么,太子殿下与西北太子切磋武艺,西北太子技不如人,挂了点彩。”
“这西北太子倒是真憨,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还上赶着找太子殿下比武,这不是皮痒了欠打,就是不想活了自寻死路。”弦月一听醉月所说,都能想到外面惨烈的状况,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醉月见弦月还能气力完完整整说出这些话来调笑别人,定没有什么大碍。
弦月的性子是能跑绝对不走,能走绝对不爬,能爬绝对不躺。
于是弦月晚上便耐不住性子地换上衣服,“爬”出了营帐,其实也就爬了两步,便立刻有侍女过来扶住弦月。
自弦月醒来,也没有看见陆离,可是弦月又不敢光明正大问侍女们太子殿下的去向,总有一种莫名其妙做贼心虚的害怕,于是便自己“爬”出营帐来寻一寻。
寻了一圈,没寻到陆离,倒逮到一个对月独饮的羽襄。
弦月嗤的一笑,道:“这对月独酌倒不是你素日的作风。”
“借酒消愁,可身处异国他乡,连个知音都难觅,自然只能自斟自酌。”羽襄凝望着黑漆漆夜幕上独悬的一轮月亮,甚是惆怅。
“错,只有在异国他乡你才可以找个知己,若在你们西北,以你的身份才叫真正知音难觅。”弦月屏退左右,自己一屁股坐在羽襄面前的大石头上。
羽襄微微思索弦月觉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忽地看弦月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低声道:“你是出来寻公子离的吗?”
“是,你倒是难得聪明一回。”弦月倒是回答得爽快。
“公子离在忘湘帐内。”羽襄的声音倒有几分不可捉摸的轻松。
弦月倒是因为这句话微微失神,本来坦坦荡荡望着羽襄的双眼瞬间低垂,里面划过几丝不可查的落寞,旋即又抬起眼来,故作轻松地说:“怪不得,我说怎么哪里都寻不到他。”
第四十八章 口是心非
“你难受吗?”羽襄望了一眼神情淡定的弦月。
“与我何干。”
弦月想,陆离不过是去了忘湘帐内,有什么好难受的,对,没什么好难受的。
“若陆离与忘湘在一起,你也……”剩下的话,羽襄竟有些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我还乐见其成呢。”弦月想若是忘湘喜欢陆离,那获得鲛人泪便指日可待了。
可羽襄听了,却想起以前亚父总说女子最易口是心非,万不得轻信了。这么一想羽襄便也了悟了。
弦月说与她何干,便是与她有关,关系大了去了。
弦月说乐见其成,便是寻死觅活也不愿见陆离与忘湘欢好。
这么想着,羽襄看弦月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怜悯。
弦月被羽襄这诡异的目光盯地头皮发麻,嗤的一声,故作凶神恶煞地说:“看什么看?”
羽襄觉得弦月是被自己看破了心思,才恼羞成怒,故而羽襄也不怕不恼,只是耐着性子问:“以你的轻功当时飞身替陆离接下那几剑是绝无问题的。”
若是当初接下袭击的是弦月,忘湘未曾挡剑,那忘湘便无理由亲近陆离,陆离也绝不会因为这欠下的救命之恩而看望忘湘。
弦月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缠绕在心头,微微扯动下嘴角道:“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杀完所有敌人。”
弦月这次不待羽襄发问,率先开口:“你是真的喜欢忘湘吗?为何她现在与别的男子共处一室,你却在和我喝酒聊天。”
弦月不想让羽襄接着问下去,每一个问题都似冬日里凛冽的狂风刮得胸口生疼。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听南疆有动乱,便不顾父皇与朝廷重臣所劝,执意带兵前来了,但是我也不蠢啊,我看得见她的心意。”
羽襄嘴角含着笑意,说完这些话后,猛地一灌壶里的烈酒。
弦月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溶溶月色里葱茏繁茂的樟树,朦胧中发着润泽的光,光影里似乎有个隐约看得出轮廓的人影。
“他来接你了。”羽襄顺着弦月目光看过去,也看见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弦月缓缓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向樟树的方向走两步,突然缓缓转过身来问:“知道了她的心意,又如何呢?”
羽襄扬面笑了几声,听得出的潇洒与不羁,道:“遂她的意。”
弦月嘴角漾起似弯月般的弧度,双眼似落满星辰般熠熠闪光,笑道:“难得像个汉子,你这朋友我交了。”
“哈,我还以为我们早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弦月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羽襄望着弦月的背影,想,你喜欢的人,眼里刚好有你。
弦月也从羽襄的潇洒不羁之中解了自己的困惑,陆离如今是待自己极好的,自己清楚明白的,若以后陆离不似这般,那自己也遂他的意。
陆离从樟树上一跃而下,没有半点的慌乱,轻飘飘负手而下,银袍衣角翻滚,宛如不沾染红尘是非的谪仙人。
“方才在聊些什么?听说你来寻过我,刚刚那位南疆公主派人来传话,说什么奄奄一息,不久于人世,非要我去瞧瞧,我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便去看看,结果那南疆公主倒是气色极好,能说会道,全然不似说的那般,既然去了又少不得要敷衍慰问一番,拖得便有些久了。”
弦月见陆离似老妇人般噼里啪啦解释了一堆,惹得弦月“咯咯”笑出声,笑得陆离倒有些不知所措。
弦月轻笑着转过身去,柔声道:“知道了。”
陆离也跟着笑了,走到弦月前面蹲下身子。
弦月望着面前的“银蘑菇”,略有些不解地用脚尖轻轻踢踢“银蘑菇”,疑惑道:“地上有什么东西吗?”
陆离嗤的一声笑了,略微有些无奈道:“上来,身上伤好利索了吗?就在这儿乱走乱蹦。”
弦月蹦到陆离面前,飞快转了一圈,拍拍自己小胸脯,说:“你瞧,早就没事了,我可以自己走的,你至多扶着点我便好。”
“你要什么时候能学得像南疆公主那般矫情柔弱不能自已,没事总爱无病呻吟,倒也挺好。”陆离忽地低低笑出声,感叹一般地说。
“那般柔弱不能自已,不也只得陆公子匆匆数眼而已。”弦月略微傲倨地一扬下巴,得意洋洋说。
“也是这个理。”
陆离想,是这个道理,素来喜欢便是你这般刚强的。
两个人,携手走在广阔无垠的长草地上。
“你说我哥哥去东陆也有些日子了,他会不会……”弦月想起了颜澈,总是隐隐担忧。
“不会的,我将大部分影卫都支去颜澈那边。”
背负着六万沉重包袱的颜澈,终于到达东陆,结果东陆正在招驸马,那热情似火的国王非要拖着颜澈参与招选。
次日清晨,吴叔携羽襄前来拜辞,他们要回西北了。
来此一躺,识两位好友,大败东陆,断了孽缘,也不算白费。
陆离与弦月则携这中原大军,前往陆离的封地,在路上还遇见了匆匆赶来支援的封地驻军。
驻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灰溜溜败兴而归。
陆离与弦月准备在陆离封地休整片刻在一口气行军至皇都。
第四十九章 途径丹洲
待到达陆离封地丹洲,陆离将中原军安排驻扎在丹洲以北二百里处,封军继续回归各位。
南疆王室被陆离安排在素以雅致闻名天下的行云小筑内,陆离与弦月则住进陆离在丹洲的府邸。
弦月倒不是头一次来陆离在丹洲处的府邸,不过距离上次来也有数年了。
弦月觉得行云小筑能以雅致闻名天下,是因为陆离这府邸一般人进不来。
陆离的府邸才进门便是一整面十尺之长,一人高的墨玉,墨玉上雕的八仙过海浑然天成。
顺着墨玉走左手边方向,便会看见“芦苇暮修修,家禽上渔舟”之境,倒有三分隐士野居之意。
若是往右手边方向走,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的富丽堂皇之境。
弦月看完后啧啧称奇道:“哪朝太子府邸建成你这样定是要被指着鼻梁子给骂死的。”
“骂我什么?我不过是想金屋藏娇,却不知道佳人喜欢什么风格,这倒怪不得我,要怪便怪那佳人喜新厌旧得紧。”
陆离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弦月。
弦月一听陆离的话便浑身不自在,自顾自地向前走,也不管身后的陆离,愤愤地嘀咕着:“色令智昏,酒色之徒,色欲包天,沉淫废政......”
陆离轻笑着迈步跟上弦月,佳人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
弦月气呼呼走到里屋坐下,一连灌了三四杯热茶,才浇熄心中莫名其妙燃起点火气。
“这上好的六安瓜片被你这般牛饮,倒着实有些可惜了。”
陆离闲庭信步般迈过蜿蜒曲折的长廊缓缓走来,慵懒的语气里皆是调侃。
弦月听陆离的话倒也不生气,冲陆离灿烂一笑,又倒了一杯六安瓜片一饮而尽,旋即又满上又饮尽。
“物极必反,多喝无益。”陆离一撩衣袍坐在弦月边上,用折扇微微挡着弦月往嘴边送的茶杯。
弦月一见陆离这模样便乐了,放了小盏,不糟蹋陆离这上好的六安瓜片。
“物极必反,桃花虽多,但必为其所累。”
“你这是吃那门子的醋啊?”陆离听着弦月这义正言辞的话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谁吃醋了,犯得着为你吃醋吗?你便是金屋藏她个百十来个娇与我何干?”弦月嗤笑一声,看似不以为意地说。
陆离恍然大悟道,原来气的是金屋藏娇。
可这让陆离更有些哭笑不得,聪慧的小姑娘何时连这种调戏都参不破了。
若是往常的弦月,怎可能听不出陆离的暗指,只是从方才进丹洲以来,许许多多年轻貌美的姑娘都冲陆离抛了香囊。
丹洲此地民风极为纯朴自然,若是女子见到喜欢合心意的人,便抛香囊与他,他若接了,自成一段佳话,若未接便表示无意。
陆离才迈入丹洲,身边还有封军的时候,数不胜数的香囊扑面而来,凡是女子见了陆离,无不是一步三回头,低眉垂眼地将自己的贴身香囊抛给陆离的。
陆离自是一个也没收,可是骑在无影跟着陆离身边的弦月却是心里隐隐不畅快。
第五十章 同游丹洲
弦月想着怎么就没有几个长眼的公子出来也赠自己几个香囊呢?倒好似自己平白被陆离比下去了一般。
弦月看着陆离周围是花团锦簇,香囊横飞,一番春风得意的模样,而自己则是无人问津,门庭冷落,满是秋风寥落之凄凉。
不仅如此,弦月觉得那些给陆离的扔香囊的姑娘着实眼神不太好使,且不说后面有南疆公主这样一位绝色美人含情脉脉盯着陆离,就是骑马与陆离并肩前行的自己也……
思及至此的弦月突然浑身打了个颤儿,弦月有些后怕地扪心自问,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
弦月陷入了一个怪圈,她突然对有关陆离的人或事感到了些许烦躁。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似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且瞬间暴涨,压得自小便无忧无虑的弦月快要喘不过气来。
“难得来一次丹洲,闷在府邸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出去逛逛。”陆离只需一眼便知弦月有些不大高兴,于是想带弦月出去散散心。
弦月一想到一出府邸门,便又要看陆离周围环绕着莺莺燕燕,于是赌气般地说道:“不去。”
“丹洲此地素兴以鲜花入食,而且做得极佳,最负盛名便是枣融雪梨糕和梨花仙酿,这两样相配,那口味真是入口即溶,软嫩爽滑,酥脆香口,令人回味无穷。”陆离勾着似含着一汪秋水般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弦月。
弦月微微思量,顿时灵光一现,乌黑眼珠一转尽是狡黠,道:“你不是有易容丸吗?你服下,我便同你出去。”
陆离是满脸的疑惑不解,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便问:“服下易容丸要做什么?”
“同你一起出游,定是有许多年轻姑娘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若是你换副模样,便能省去不少麻烦。”弦月觉得这个方法甚是稳妥,乌黑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离看,满怀期待。
陆离似乎知晓了弦月这一整天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原因,原来是在才到丹洲的时候便醋了。
思及至此,陆离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满满都是笑意,侧过脸去,轻笑一声,道:“悉听尊便,只不过不知弦月小姐希望我变成谁的模样。”
弦月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额头,思来想去,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脸不怀好意地说:“那你便变成那南疆公主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弦月挽着神色有些阴郁的“忘湘”兴高采烈地出了太子府邸。
“忘湘姐姐,今日出门你不高兴吗?倒让妹妹好生惶恐啊。”弦月嘴上虽说得诚惶诚恐,可是实则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弦月还是勉强憋着笑意,提着口气将话说完的。
弦月一路上一口一个“姐姐”地唤,倒是让一时心软着了弦月道儿的陆离悔不当初。
“高兴,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妹妹伴着姐姐,姐姐又怎么会不高兴呢?”陆离已经疲于挣扎,便顺着弦月的话头往下说。
陆离这话一出,倒让弦月笑岔了气。
陆离望着弦月素日里透着清澈纯真的眼睛,此时因为笑意,而微微上扬,多了几分娇俏之意,水遮雾绕地,惹人怜爱,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排编贝般的小银牙,很是动人。
陆离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许多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看,陆离微微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悄悄挡住身后的弦月,侧过身去捂住弦月那双似乎能吸人魂魄的眼睛,轻拍了一下弦月低声道:“妹妹,笑不露齿呀。”
弦月似乎在眨眼睛,扑闪扑闪的小扇子弄得陆离的手心微微有些痒。
弦月也没像平常一样,会气势汹汹地将陆离的手拉下来,而是微微一福身道:“谨遵姐姐教诲。”
话音刚落,弦月便又是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捂住弦月的眼睛的陆离肆无忌惮地露出满满宠溺之意。
弦月一扫之前的不快,兴致满满拉着忘湘姐姐去脂粉店,非吵着嚷着要给忘湘姐姐画个倾城倾国的妆容。
陆离拗不过弦月,也本来就抱着逗弦月开心的心思,便顺着弦月的意思,由着她去了。
弦月瞧着陆离挣扎几番后便没有言语,心中暗想不会陆离之前都是在欲拒还迎吧。
弦月一边心中暗暗揣度陆离内心,一边手上也毫不留情地在陆离脸上涂涂抹抹,先敷上厚厚一层香粉,接着又用上好的青螺描眉,再涂抹红艳的胭脂,最后点上绛唇。
全程弦月依着陆离,弦月身上清清淡淡的梨花香透过厚重的脂粉香连绵不断地缠绕在陆离的鼻息。
为卿画眉共浮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弦月突然发现被自己瞎折腾完的陆离似乎多了一份勾人心魄的妩媚,就连老板看完也夸赞道:“这位姑娘本就生得国色天香,经这么一番打扮更是倾国倾城迷倒众神。”
陆离依旧是往常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低声道:“谬赞。”
弦月有些不满意地戳戳陆离的胳膊,悄声道:“人家若夸,也是夸的忘湘的样貌,与你有什么干系。”
“美人在骨不在皮。”陆离慵懒地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陆离与弦月才出胭脂店,便有一个公子模样的人,面色绯红着低着头,极不好意思地将一个翠竹色香囊递给了弦月。
弦月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陆离便迅速伸手接过香囊,那位公子难以置信地痴痴望着陆离。
陆离倒也没冷着脸,冲着那位公子,嫣然一笑,这笑可妩媚极了,让那位公子的脸倒是更红了。
“奴家等公子来寻我。”陆离那柔若无骨的声音酥酥麻麻地缠绕上那位公子。
乘那位公子满面红云,不知所措的时候,陆离牵着弦月的手便快速闪进人群。
之后凡是有给香囊的公子,陆离无一例外照单全收。
弦月倒有些不解:“你收这么多香囊,空给别人希望,倒当真有些缺德。”
“谁说空给他们希望了,那南疆公主晚些约我去牡丹亭赏月,我虽已明确拒绝她,但我知她定还是去牡丹亭,既然如此,不如给南疆公主多寻些可陪她赏月赏到天明的公子,才不负她的美意。”陆离慵懒一笑道。
第五十一章 斩断桃花
弦月若有所思地望着陆离,随后似想到什么般,眼里流光溢彩中皆是古灵精怪般的机灵,小巧的嘴角按捺不住地上扬。
陆离只当弦月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没良心在幸灾乐祸,也没多想,却不知道弦月心中在酝酿一场大戏。
藏着掖着这么一个大计划的弦月是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尽兴,就连之前心心念念的枣融雪梨糕也吃的索然无味,仅仅只动了数筷便罢了手,火急火燎地拉着陆离便往太子府的方向走。
陆离也微微思忖是什么让这个素来看见新鲜好玩的便挪不动步的小姑娘今日一反常态了。
于是陆离微微拽着弦月,低声道:“可是身上不爽利?”
“嗯?”弦月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语气里满满的疑惑,不可思议地回头望着陆离。
陆离被弦月一双似含盈盈秋水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住,渐渐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神略有些慌乱地避让着弦月,不太自在地微微侧过脸去,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弦月有些不解地望着陆离,却被陆离迎头盖下一件银光闪闪的鹤氅,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弦月还未来得及掀开鹤氅,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略有些凉的手紧紧握住。
弦月微微有些愣住了,倒没有急着去掀开鹤氅,反而轻轻回握住陆离的手。
若是黑暗里,有你牵着,去哪也无谓,眼盲也无惧。
陆离侧脸,轻轻替弦月将鹤氅披好,低声道:“小懒鬼,我不帮你整理,你便这样胡乱披着瞎走吗?”
弦月正准备说:“反正我不是有你吗?”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觉得隐隐有丝尴尬,弦月低着头望着脚尖,眼神却飘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嘴角按捺不住地上扬,微微偏过头去,竟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甜,倒是比吃上十盘藕粉桂花糖膏还要喜悦。
长街十里,好似弹指一挥间,便走到了尽头。
入太子府,陆离便松了手,轻声道:“你先去房间歇息。”
待目送着弦月转过弯进了里屋,陆离才匆匆忙忙来到小厨房。
因人多眼杂的缘故,陆离只将弦月一人领进太子府,其他人全都打发去了行云小筑,寻思着左不过休整个三两日,弦月这小馋猫日日必是要出去觅食的,便也没请个厨子。
如今陆离便亲自下厨,所幸乾坤袋里什么都是有的。
陆离将生姜成片,人参成段,放入刚刚生好火的小瓷锅中。再将瓷锅中倒入刚刚煮沸的热水,用西海万年才结成一丈长的云落藤做出的小勺在瓷锅里满满搅动。
烟熏雾绕之下,陆离竟嗅到凡间烟火气息的香甜。
突然,陆离原本温柔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右手微微一动,风流倜傥便出现在陆离手中。
有人闯进太子府邸了,气息还微微有些熟悉,陆离右手微微一捻风流倜傥随手一挥,自己便变回陆离的模样。
陆离快步出了厨房,便看见已在庭院待命的自怜与纤华二人。
之前羽襄辞行的时候,陆离派自怜与纤华携剩下的影卫暗中跟随羽襄,护羽襄安全无虞回到西北,如今只有此二人回来怕是出了些状况。
陆离问:“出了什么事情?”
自怜低头道:“行至落羽坡时,有一行约二十人的死侍袭击了我们,虽西北太子无恙,但其亚父不幸逝世,西北太子执意原路返回西北,尔等特来请示殿下。”
陆离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说:“看来这西北三皇子是拼了命也不愿让这西北太子回去。”
自怜与纤华皆低着头等候指示,陆离道:“自怜随我去丹洲府看看地图,纤华去厨房看着姜汤,待姜汤煮好了便趁热端到郡主房中。”
自怜与纤华异口同声道:“遵命。”
陆离临走时,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云淡风轻的脸上竟多了三分笑意,嘱咐纤华道:“她素来不喜姜味,纤华你一定要亲眼盯着她喝完,一口不准剩下,末了你再去书房书架上的青玉小坛里抓一把蜜饯果子给她,少给她些,万不可让她知道这些蜜饯果子藏在哪儿,知道了吗?”
纤华表面依旧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已惊叹不已,跟殿下少说也有十年了,却第一次听到殿下说如此多的话,还都是废话,委实不是殿下素日的作风。
自怜倒是见怪不怪了,自怜自小跟在殿下身边,便知道一个道理,影卫听命于殿下,死死保护郡主一人即可。
弦月坐在床边,低着头,小脸仍是绯红一片,挂着甜甜的笑意,弦月也不知道今个自己是怎么了,止不住高兴,忍不住要笑,一切皆不受控似的变得美好起来。
沉溺在甜蜜之中的弦月很快又想起自己被搁浅的大计,嘴角一勾,从自己怀中贴身藏着的小银瓶中倒出一颗小药丸,弦月顺手直接往嘴里一塞。
不出片刻,弦月满意地望着铜镜之中自己的模样,从后窗一翻进了后花园,脚一踏借着假山力,飞身出了太子府邸,光明正大地落在太子府邸后面的长街上。
纤华还在陆离书房思忖到底一把蜜饯果子有多少颗的时候,弦月早顶着陆离的皮相在外面潇洒自在了。
弦月本打算顶着陆离的皮相去寻花问柳,败坏陆离的名声,替他修理一下旁逸斜出且杂乱无章的烂桃花,可是又觉得此举有失太子风范,便只能作罢。
思来想去,弦月便来回不停地在街上漫步,但凡有姑娘抛香囊给弦月的,弦月便用手里的折扇将香囊一个个打了回去,再冷若冰霜地睨那姑娘一眼。
虽然弦月心里有愧,但确实卓有成效,街上的姑娘无不泫然欲泣,只是泪眼汪汪地望着弦月,却再无姑娘敢表芳心。
弦月也是越做越心虚,索性躲到一间茶舍里,坐下点了一壶梨花仙酿与一碟枣融雪梨糕,弥补今日下午未好好享用美食的遗憾。
弦月一边吃着甜而不腻的枣融雪梨糕,时不时抿上一小口梨花仙酿,一边拉长耳朵听着邻座几人唠叨着的家长里短。
第五十二章 错述衷情
起初邻座几人的话题倒也正常,左不过是张家媳妇又生了个儿子,其实这儿子是隔壁老王的之类的唠家常。
可是后来他们突然话锋一转,聊到了当今太子与清平郡主来丹洲一事,吓得弦月是一激灵差点将梨花仙酿给洒了。
就听他们之中一个声音略微有些粗哑的感叹道:“你们瞧见那清平郡主了吗?当真是貌美如花。”
另外一位声音比较尖细的悄悄说:“那清平郡主漂亮是挺漂亮的,只可惜过于英气了些,不适合温婉居家,我瞧见太子仪仗后边的轿子里坐着一位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比清平公主还要胜上三分,不知可是未来太子妃?”
弦月一听这话心猛地一颤,倒不是因为这个“有眼无珠”的人说自己不如忘湘貌美,而是未来太子妃这五个字倒让弦月微微有些失神。
又有一声音较为低沉的人地开口道:“孙兄,你说的那位应该是南疆的公主,可惜南疆已经灭国,这种亡国公主又怎么配得上我泱泱大国的太子殿下,况且我觉得太子殿下一定是心仪清平郡主的。”
先前那位夸南疆公主的汉子凑上前来,问:“周兄,你怎么就如此笃定?”
这位周兄还未开口,之前那位声音略微有些粗哑的便抢着回答道:“这你还看不明白,昨日太子殿下与清平郡主还未入丹洲前,便有告示贴出,男子不准给清平郡主赠香囊表爱慕。”
那位孙兄倒是觉得好笑,笑道:“这告示只说不准送香囊表爱慕,却没说若送了会有什么后果。”
周兄说:“所以今日下午孙家那三少爷便给郡主送香囊去了,结果却被南疆公主给接了过去,现在是在行云小筑门口候着南疆公主呢。”
几位汉子又是一起哄笑,嘲讽这孙家三少爷是如何自作多情,接着便又聊到这孙家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弦月收回了心思,随手往桌上放了一枚金锭,便走出热热闹闹满是烟火气的茶舍,晃荡在华灯璀璨的长街,微凉的晚风一吹,本有些微醺的弦月,渐渐有些清醒,嘟囔道:“坏陆离,就是怕我收的香囊比你多,才从中作梗,哼唧,真讨厌。”
弦月也没什么玩乐心思,东瞧瞧,西望望,迎面却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忘湘。
微醺的弦月瞧着忘湘以为还是陆离扮的,便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忘湘一出门便被一群公子模样的人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挣脱了身跑出来,想去太子府寻陆离,却没曾想竟然在半路上碰见了,忘湘有些气喘吁吁地开口:“忘湘来寻您的。”
“寻我作甚?我不多会儿便准备回府了。”醉意上头,弦月痴笑着想陆离一定是发现自己做坏事,出来逮自己了。
“忘湘有些话想与您说。”
弦月想一口一个忘湘自称,陆离这是扮上瘾了,入戏了吧。
忘湘见面前的陆离脚步虚浮,脸颊淡淡绯红,隐隐有些担忧,轻声问:“殿下是去干了什么?怎么……”
弦月小手一挥,似乎在说什么豪言壮志似的,正色道:“替你处理那些烂桃花。”
弦月这番模样落到了忘湘眼中便是一如初见般风流肆意,勾魂摄魄,忘湘不敢置信,原来自己可以突破重重公子之围是因为陆离在给自己保驾护航。
忘湘略感含羞地低下头,低声问:“殿下,这是何意?”
弦月挠挠脑袋,似在自言自语般,喃喃说:“我也不知我意欲何为,但是看见她们都围着你,我便难受,生气,嫉妒,委屈,甚至还有一丝自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忘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这是何意?这是喜欢吧。
世不遇你,生无可喜。
忘湘咽住了,低着头,双指盘着衣袖,不知所措。
弦月晕乎乎的,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痴望着忘湘。
两相无言。
忘湘虽然依旧低着头,但是却异常坚定地回答道:“忘湘心意与殿下相通。”
忘湘世间有多少女子愿得偿夙愿,得心仪之人一份另眼相待,忘湘想既然自己已得心仪之人的欢喜,为何要畏首畏尾,不敢放手一搏不拘礼法去爱。
忘湘再抬眼时,眼里皆是欢喜与坚定,轻轻牵起陆离的手,往约定的牡丹亭走去。
神志已有些不清的弦月,任由忘湘牵着,痴望着两人相牵的手,弦月已经混沌的小脑袋回忆起了今日下午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陆离扮做的忘湘也是如此牵着自己的,嘴角泛出了一丝甜蜜。
这样的神情落在忘湘眼中,忘湘是又惊又喜,忘湘惊的是从未见陆离这般满脸春风的模样,喜的是陆离是欢喜自己的,他欢喜自己牵他的。
两人相携来到牡丹亭,此处无人,忘湘便放开了胆子依偎在陆离身上。
弦月本就脑袋晕乎乎的,脚步虚浮,被忘湘这么依靠,便重心不稳要向地上栽去。
忘湘也是未曾想到陆离会是一个一碰就倒,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也是着实吓了一跳,连忙翻身搂着陆离的腰。
要栽倒在地上的弦月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模糊不清,可是下一瞬,便有人稳稳扶住了自己的腰肢。
弦月习惯性地攀上了那人的脖颈,顺势倒进了那人的怀中。
忘湘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陆离,有些惊慌失措,从未想过自己梦想中的盖世英雄,竟然会晕倒在自己怀中。
但是忘湘转念一想,这大抵是陆离羞于表达,便只能巧妙制造巧合来表明心意。
倒在忘湘怀中的弦月,被寒风吹得有些冷了,便又往忘湘怀里缩了缩,呢喃道:“我们回府,睡觉。”
忘湘脸瞬间涨了通红,片片红云渐有蔓延至脖颈的意思,忘湘仓皇打量怀中的陆离,眉眼半睁,风流肆意,看得忘湘是心猿意马。
忘湘抬眼看到月色升起在山头,是月色也沉醉,美色也醉人。
秋波流转,眼底的波光与月色相称,明亮而醉人。
第五十三章 一走了之
忘湘眼一睁一闭之间,脑海中浮现了心心念念的陆离,浮现了自己之前自作多情般和亲大计,忘湘这于自己岂不是一个千载难得的机会,自己为何不珍惜?
况且依着陆离的品性,自己是绝无后顾之忧的。
思及至此,忘湘便一鼓作气,用帕子捂住自己的脸,将陆离的脸埋在自己怀中,扶着陆离走向最近的一家客栈。
店小二瞧着忘湘二人衣着华贵,便只绝非常人,连忙迎上前来,笑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一间上好的客房。”忘湘抛了枚银锭给店小二。
店小二是喜笑颜开,热情地领着忘湘上楼,指明了房间的方向。
丹洲民风淳朴,对于男女之事只将一句你情我愿,所以店小二对于忘湘这样的早已是见怪不怪,利落地替他们关好房门便迅速下楼了。
弦月因醉酒一沾窗便呼呼大睡,独留忘湘一人站在床边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忘湘看见陆离似乎已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合衣上床,微微依着陆离却也不敢靠得太近,满脸绯红,羞得将半张脸都蒙在棉被下。
忘湘起初还心如鹿撞,后来也渐渐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可还没睡熟就被床上的假陆离给一脚踹下床。
忘湘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床上依旧酣然入梦的陆离,揉揉自己摔得酸痛的右膝,一瘸一拐地躺回床边,却抢不到一角被子。
只能缩成一团取暖的忘湘冻得瑟瑟发抖,望着将一团被子压着身子下的陆离暗自感叹:“这大抵便是男女力气悬殊。”
晓风残月,霞光万道,雄鸡报晓。
弦月在略微有些刺目的晨光微微转醒,留念般地呓语了两声,便缓缓睁开双眼。
约莫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弦月环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才迟钝地反应到原来这不是太子府邸,惊得弦月连忙爬起了身。
弦月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越发胆战心惊,蜷缩在地上的那个姑娘竟然是忘湘。
弦月双手挠着满头乌黑的秀发,满是焦虑,到底最晚发生了什么?自己竟没有一丝印象。
慌乱的弦月混沌迷茫之际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便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蹑手蹑脚的弦月轻轻地穿好鞋袜,微微整理自己的衣袍,绕过忘湘,猫着腰弓着背缓缓靠近后窗。
弦月回头望了一眼缩在地上的忘湘还在瑟瑟发抖,嘴唇都冻得青紫,弦月觉得着实过意不去,便回头,弯腰,打横抱起浑身冰凉的忘湘,将她放在床榻上,轻手轻脚地给忘湘盖上棉被,还贴心地将自己前几天在街上淘的可随身携带的小汤婆子塞在忘湘的脚边。
弦月做完这一切,才觉得微微心安,可是随即弦月也产生一丝困惑,眼前的这位忘湘究竟是真的忘湘,还是陆离扮成的忘湘。
若是真的忘湘,弦月便打算一走了之,如其见面尴尬,不如不见;若是陆离,那弦月便得侍奉左右,任劳任怨,非得将陆公子心中的怨气都给完完全全地消除,不然依着陆离睚眦必报的个性,弦月以后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还好弦月素来知晓,所谓易容换颜,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其实体并不会有所改变。
能拨开云雾见青天,便能知如何扶摇直上九万里。知其原理,破解之法便手到擒来。
弦月直接将手放在忘湘耸立的玉峰上,还微微用力揉了揉,若有所思地回味了一下手上的触感,弦月立刻拔腿便跑。
一直紧紧闭着眼的忘湘,面颊燃烧着鲜艳的红晕。
一路狂奔到太子府邸的弦月还准备按原先出门的路线回府,却没曾想才翻过围墙,还没在假山上站稳,便看见站在假山前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陆离。
吓得弦月是一哆嗦,没踩稳直接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弦月惊得立刻闭上了眼,暗暗地想:“脸朝地,不是要摔得个狗吃屎吗?”
可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如其出现,反倒是跌进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弦月仍旧紧闭着双眼,有些贪念地微微闻着陆离身上那股温柔却又些孤寒的味道。
“昨夜一夜未归去哪儿?”陆离看着怀中的人儿竟是自己的模样,略微有些不自在,一挥扇,便将弦月变会了本来的模样。
“去断你的烂桃花去了……”弦月也听出了陆离话中有些愠怒,便不敢作假,可要是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陆离会更加愠怒,于是弦月便捡了些无关紧要的实情来糊弄陆离。
陆离昨日去丹洲府,看完如今天下的地图,制定好计划与路线,书写一份劝诫羽襄的信函,再让自怜将这些都以飞鸽传书的形式送给还留在羽襄身边的影卫。
陆离做完这些以及是后半夜的事情了,待急匆匆赶回府邸想瞧瞧小姑娘怎么样了,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负荆请罪的纤华,并且纤华认真地告诉自己小姑娘不见了。
陆离是急红了眼,偏偏又要顾及小姑娘的名声,不敢大肆宣传寻人,只是自己,自怜与纤华兵分三路去满城寻她。
虽然三人未寻到小姑娘,但是也是收获颇丰,知道了“陆离太子殿下”今夜辣手摧花的全过程。
陆离算是明白其中原委,可是自怜与纤华却不解整晚都在忙碌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分身到这长街上来祸害少女的。
索性的是影卫的职责只需全心全意听从太子殿下之令便可,所以太子殿下不说,自怜与纤华就算再困惑也绝不多事。
明白小姑娘所作所为的陆离是既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只能回府候着她了。
一夜未睡的陆离终于逮到夜不归宿的小姑娘了,也不知道是小姑娘太聪明还是真的笨手笨脚,一上来便投怀送抱,搅得本来满腔怒气准备好好教训一下弦月的陆离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弦月拿前半夜的事情搪塞自己,陆离早就料到,于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第五十四章 一吻倾心
弦月听陆离“嗯”了一声,以为事情糊弄过去了,便睁开右眼小心翼翼地打量陆离的神情。
其实陆离见弦月没什么事,还这般古灵精怪的模样,便知道她大抵也没什么事,心中的焦虑愠怒也卸去了大半,故作严肃地问:“然后呢?”
弦月咽着了话,心虚地摸摸了鼻子,故作理直气壮地说:“哪有然后,你烂桃花如此之多,一个晚上剪都剪不完。”
陆离自然听得出弦月话里有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既然小姑娘不愿说,陆离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轻笑一声,满是关切地问:“那可有人欺负你,没有那儿伤到了吧?”
只要小姑娘安,其他都不重要。
陆离这么一问,弦月倒是松了口气,一拍胸脯道:“敢欺负的人还没出生呢!”
陆离瞧着弦月的样子,无奈地一摇头,道:“确实是我多虑了,依着你的性子,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断没有你吃亏的道理。”
弦月听此话越发得意骄傲地一扬下巴,气势汹汹地说:“就是这个理。”
远处的纤华略有些感慨地说:“殿下,从刚刚便一直抱着郡主,手不酸吗?”
“多话。”自怜冷声呵斥纤华。
自怜自小便武艺出众,只可惜自幼失恃失怙,无依无靠。这样的自怜被太子殿下相中,留在身边做一名影卫,敏感心细的自怜从小便明白太子殿下喜什么,不喜什么,一板一眼地按照太子殿下的期望长大,一丝不苟地遵循着影卫的职责,可这样的自怜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眼里极深中映着的也是那抹银色的身影。
耳力极佳的陆离听见了纤华的话,顾忌弦月的名声,觉得有些不妥,缓缓将弦月放下来,柔声道:“你先去休息会儿,过会儿起身回京了。”
“你要不要过来一起休息会儿?”弦月见陆离虽和往常一般似一尘不染的谪仙人,但神色间却有一丝隐隐的疲惫。
“一起休息?”陆离嗤笑一声,嘴角噙着笑意皆是玩味。
陆离这略有些不正经的语调让后知后觉的弦月涨红了脸,弦月连忙辩解道:“谁稀罕和你一起……一起休息啊,不要自作多情,好心好意的关心你竟还要被你这个满脑子不正经的色胚子占便宜,我真是……”
弦月话还未说完,便被陆离往怀里一拉,陆离一转身用高颀挺拔的身体挡住自怜和纤华的视线,薄而清凉的唇触上弦月温润的朱唇,辗转厮磨了两下,陆离抬眼欣赏了一下弦月错愕的神情,转而凑在弦月的耳边,嘴角一勾,轻声道:“这样才是一个满脑子不正经的色胚该做的。”
说完,陆离便轻轻放开了弦月,看着弦月小巧的耳朵都红透了,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了。
饶是素来处变不惊的弦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略有些束手无策,涨红了脸,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怎么……做这种事情。”
“你素来都说我是睚眦必报的人精,如今你既然说我是满脑子不正经的色胚想占你便宜,我这种睚眦必报的人精岂能白担个虚名?”陆离倒是一脸云淡风气,实则眼里皆是藏不住的深深笑意。
弦月自觉是说不过陆离的,与其站在陆离面前仍他戏弄,不如一走了之。
于是弦月气势汹汹地横了陆离一眼,昂首挺胸大跨步迈向自己的房间。
陆离看着弦月浑身僵硬,同手同脚地还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禁莞尔。
回到房间的弦月飞快地关上门,背死死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气,弦月伸出手不可思议地轻抚自己的唇,之前陆离唇印下来的画面便又生动形象地浮现在脑海,羞得弦月一头扑到在床榻上,用棉被将自己紧紧裹起来。
在狭小而黑暗的环境之中,弦月缓缓旋转着,似乎没有那么羞了,可是当羞怯退去后,弦月渐渐察觉到另一种令自己脸红心跳的情绪,弦月弄不明白,可是却情难自禁地笑了,满心满肺突然渗进连绵不绝的甜蜜。
陆离未曾休息,去行云小筑安排妥当,便准备回京。
回京路途漫漫,弦月依旧如之前一般骑着无影与陆离并行,而后面轿子里的忘湘则一直含情脉脉望着陆离的背影。
忘湘手里紧紧握着的是那日陆离放在她脚边的那个小汤婆子。
一行人回京的时间真赶巧,赶上了皇后娘娘的生辰,因为皇后娘娘力行勤俭,故而城里未有大肆铺张装饰,只有进了宫中才能感受到此次生辰会不一般的气息。
陆离与弦月各去复命,当今圣上是极其赞叹陆离已极少的人力物力灭南疆友西北,也表彰了弦月不畏艰险不辞辛苦前往万佛山为军民祈福。
一通嘉奖过后,当今圣上匆匆见过南疆王室,随意安置南疆王于京郊一出小院内,虽让手下好生招待,实则便是软禁。但当今圣上却让忘湘留在宫中,暂居桐梧小居,并允许忘湘以贵宾礼制参加皇后的生辰会。
忘湘心中暗自欣喜,认为一定是陆离与他的父皇说了些什么,自己才会得当今圣上另眼相待。而除了忘湘以外的人,皆神色晦暗。
陆离与弦月一交换眼神,便明白大家猜得一致。当今圣上十有八九是看上了忘湘。
南疆王晦暗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随即便放声大笑,笑到甚至红了眼眶。
忘湘以为自己父亲疯病犯了,连忙扑上去,低呼着:“父亲,父亲。”
可是忘湘的手指还未碰到南疆王,便被近侍给拉开,近侍们押着南疆王便走了。
弦月与陆离先行告退,还未离殿五十步的距离,弦月便憋不住般愤愤地开口:“陛下怎可这样,捏花惹草,朝三暮四,还要将人请到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这不是给皇后娘娘添堵吗?”
“帝皇能有几人专情。”陆离的脸上瞧不出神情,语气里却透着三分寒意。
又向前走了几步,弦月微微思忖,若有所思地说:“这事对我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第五十五章 心思巧妙
陆离侧脸望了一眼弦月,虽心中已有猜想,但仍先让弦月把其想法说出。
弦月低声道:“这南疆公主十有八九是心悦你的,若陛下真看上南疆公主,强纳其为妃,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南疆公主势必要伤心欲绝,终日以泪喜面。”
同行这么久,以陆离的道行自然不可能看不破忘湘对自己有意,但突然听到弦月这番话时还是忍不住揉揉眉心,轻轻抚额道:“你教书先生难道教你有情人终成眷属和单相思是一个意思?”
弦月沉溺在取得鲛人泪的美好构想中,没有心思去细想陆离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虽然替皇后娘娘难受,权当顾念起你们凡间匆匆二十年的母子情,皇后娘娘便只能委屈忍忍。”
弦月又想到什么似的,原本复杂的神色瞬间变得明丽起来,说:“当你取得鲛人泪后,好好报答皇后娘娘便是。你就变成你的真身小银龙去告诉陛下皇后娘娘乃天选之人,若不善待于她与端王府,你便降祸于天下。”
陆离无奈地笑笑,这小姑娘竟然将“后事”都安排妥当了。
陆离看似十分赞同般地微微颔首,微微看向弦月问:“那你可猜到究竟何时那南疆公主会流泪?毕竟流泪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弦月迷茫地眨眨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望着陆离,发问道:“什么都要我想,那要你有什么用?”
陆离低低地笑出了声,平时少有笑得如此开怀的时候,在弦月看来,倒有几分雨过天晴爽朗惊艳之感。
陆离噙着笑将弦月送回了端王府。
三日不过弹指一瞬,皇后生辰宴如期而至。
宫殿内金碧辉煌,张灯结彩,云衫侍女,频频寿酒。
皇后见此情此景也是心中欢喜,同圣上齐齐举杯,邀众臣同庆。
众臣送的贺礼皆已入库,但是还是要一位管事公公在殿上一一报出,再由宫女们端出给皇后和陛下过目。
虽然端王府已经送过一份价值不菲的大礼,但端王是皇后的义兄,且皇后素来照拂弦月与颜澈,故而颜澈与弦月都单独备了一份礼物。
刚刚从东陆招亲会上“死里逃生”赶回了的颜澈献上的是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
弦月瞅了眼那红珊瑚,虽也是色泽极好,品相极佳,但终究缺了些心意,故弦月对坐在对面男席的颜澈做了个鬼脸,比着口型无声说:“俗气死了。”
颜澈也是不甘示弱,做了个更丑的鬼面,无声回应道:“那也一定比你的好。”
不一会儿,管事公公便高声说道:“清平郡主,赠江山江湖图一幅。”
底下人皆小声议论,毕竟也没有听过哪位大家有作过这么一幅画,帝后面色也皆是不解,最不给弦月面子的便是颜澈。
颜澈竟“噗嗤”一声笑出来,低声与旁边的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说:“怕不是这丫头自己画的。”
虽颜澈声音极小,但周围一圈的人差不多都能听见些许,这倒让众人都伸出了脖子,有些盼着瞧一瞧这幅江山江湖图。
四位宫女抬着这幅江山江湖图在众人的期盼下缓缓步入殿内。
这江山江湖图,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幅画,而是一个极大的木盒上糊了一层画,四位宫女虽嘴角都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可额上已是香汗点点,故而众人猜测这木盒应当不轻,里面应该有东西。
待宫女们走到帝后面前,弦月缓缓起身,对皇后微微福身道:“弦月恭祝皇后娘娘万寿无疆,吉祥安康。”
皇后微微颔首道:“好。”
弦月道:“皇后娘娘,请允许臣女展示一下这一幅江山江湖图。”
皇后颔首,弦月又接着问:“皇后娘娘想先去哪儿?”
皇后娘娘望了一眼江山江湖图,若有所思地说:“丹洲。”
弦月用纤纤玉指利落地戳破写着丹洲的地方,众人皆是一阵不可思议地低呼。
但弦月的笑容却是愈发灿烂,从丹洲破碎的地方微微撕开,可见里面有许多精美的小物件,弦月拿起一件交予近侍的公公,再由公公递予皇后。
皇后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小物件,在手里把玩,问:“郡主,这是什么?”
别说皇后,就是素来见多识广在下面坐着的满朝文武竟也无一人识的。
弦月柔声开口道:“这是丹洲当地的小物件,叫琉璃温盏,用手微微焐热便可发出萤火般的光芒。”
皇后如弦月所言将琉璃温盏握于两手之间,不出片刻,果然发出星星点点的幽光,甚是好看。皇后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查觉的笑意。
弦月说:“弦月知皇后娘娘掌管六宫甚是繁忙,没有闲暇时间出游,弦月愿做皇后娘娘的眼,将世间种种有意思的事物带回宫中给娘娘看。”
此话一出,就是素来高高在上的皇后也略有些惆怅,连连说了三声好,便挥手示意近侍将礼物送回寝殿。
一般的皇帝目露赞赏,说:“郡主有心了,赏。”
底下坐着的众人议论纷纷,礼部侍郎低声说:“清平郡主的心思竟这般巧,难怪陛下与皇后娘娘对清平郡主素来青睐有加。”
“是啊,送的礼直接送回皇后寝殿这是多大的殊荣。”
沐浴在赞叹目光下的弦月得意洋洋冲颜澈一扬下巴,比口型道:“你真是俗不可耐。”
坐在弦月下首的忘湘神色有些焦虑一脸戒备地望着弦月,忘湘想帝后如此喜欢弦月,而忘湘总觉得弦月与陆离之见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
忘湘总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也给帝后留下个好印象。
忘湘自幼便由专人教授,精通琴棋书画,可是若在生辰宴上,还是跳一曲南疆的“贺寿舞”才最为精妙。
于是忘湘立刻与皇帝派跟着自己身边的公公表明了心意,这位老李公公能做到万岁爷的心腹,自然是个八面玲珑看透人心的老狐狸。
老李公公自然知道万岁爷派自己跟在这位南疆公主身边意欲为何,一听南疆公主的意思,老李公公那小眼珠子一转便谄媚地说:“老奴,这就便去替公主安排,公主稍后。”
第五十六章 桐梧小居
老李公公拱手先辞行,忘湘略有期待地望了一眼明亮宫灯下的陆离。
突然几位身着翩翩白衣,花容月貌的侍女端了一份镜子一样的东西,管事公公在旁边只是笑而不语,陆离起身行礼道:“祝母妃万寿无疆,此物乃儿臣之前远游时一位高人所赠,名为落英,儿臣命人用金丝攒成线嵌以落英,再以珍珠玛瑙与和田玉做配,做成璎珞,望母妃喜欢。”
皇后娘娘接过璎珞,欣赏了许久才念念不舍地松了手,欣慰地说:“太子有心了,本宫甚是喜欢。”
可是皇后娘娘脸上欣慰的笑意还未持续多久,便随着忘湘起身而渐渐僵住,刚刚那个笑宛如昙花一现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忘湘福身道:“忘湘祝皇后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忘湘来得匆匆并未准备贺礼,但忘湘想献上一舞来贺寿。”
忘湘话音刚落,皇上便立刻开口:“南疆公主倒是有心了。”
皇后娘娘似乎心情很不错,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道:“多谢南疆公主美意。”
底下的满朝文武都微微有些不可置信,堂堂中原之后何须对一个亡国公主用上“多谢”二字。
而皇后做了陛下数十年的枕边人,又何尝猜不透陛下的心思,这位南疆公主将来怕是要扶摇直上,恩宠不断的,与其当众驳了南疆公主的面子,毁了陛下的兴致,倒不如顺其心意,继续做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南疆公主先微微福身,下去准备一下。
不过片刻,凤箫鸾管骤响,一袭紫衣的忘湘在数名清颜白衫的舞女簇拥下缓缓而出,更显忘湘清雅绝俗,长袖一挥,抬腕低眉,惹人怜爱,忘湘轻移莲步,双手错叠,缓缓抖动手里长袖,长袖开合遮掩倒有几分欲说还休的味道。
此情此景,如此美人,夜宴众人无一人能挪开眼,就连弦月都望得痴了。
一曲舞罢,倒叫众人心中都有些回味无穷。
皇上更是目光深邃地直直盯着殿中央,脸微红,有些许轻喘的忘湘。
“赏。”在皇上的示意下,老李公公立刻高喊一声。
忘湘连忙行礼道:“谢过陛下。”
户部侍郎的二公子有些激动地低声说:“父亲,儿子想求取这位南疆公主……”
话还未说完,便被户部侍郎的厉声喝住:“此事休得再提。”
为人臣子多年,若还猜不着主君的心意,那如何存活?
就如户部侍郎所料,陛下赐了一壶西亭冻雨酒予忘湘,还让老李公公贴身伺候忘湘。
忘湘一杯方才饮尽,老李公公便又给忘湘满上,初出茅庐的忘湘又岂是圆滑世故的老李公公的对手,不多会儿,一壶西亭冻雨酒便一滴不剩,悉数进了忘湘腹中。
醉眼朦胧,神志不清的忘湘被老李公公领着几个宫女扶下去。
光明正大,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南疆公主,两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需要。
陆离一边与身边的齐王交谈甚欢,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忘湘那边的动静。
不仅陆离如此,弦月也是这般,一直觑着忘湘。
可是当心中所愿得以实现的时候,弦月竟有满满的不忍,但弦月明白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夜宴散场,宾客回府,帝后相携回宫,然而行到半路,皇帝松了皇后的手,道:“你早些休息,朕还有事要办。”
皇后娘娘脸上淡淡地看不出什么神情,福身道:“臣妾恭送陛下。”
话音刚落,皇帝便步履匆匆地离开,望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皇后脸上一成不变的笑意的开始瓦解坍塌,终究露出一份真是的落寞与委屈。
今日是碧儿的生辰,四郎当真不能陪陪碧儿吗?
少女时的话语,声声犹在碧儿耳畔,可是四郎早已是只闻新人笑了。
也罢,也罢,终究是我高看你了。
躲在隐匿袍下的弦月望着皇后娘娘踉跄的步伐,忍不住想冲出去,想要扶一下。却被陆离拉住了。
弦月抬头望了陆离,便知是自己冲动了。
“你若出去陪陪母妃也是好的。”陆离并不想带弦月一起去桐梧小居。
“去了也不知如何劝慰,还是同你一道吧。”弦月望着这位名义上尊贵无双的“姑姑”,竟生出穷穷不尽的怜悯。
陆离是微微叹了口气,但并不愿意挪步,便又问:“你不随端王端王妃回端王府,不会生出什么乱子吗?”
“不会的,我已和哥哥说好,哥哥说自会帮我安排。”
陆离眉头微微紧锁,有些无奈地说:“当真兄妹情深。”
弦月却不耐烦地催促陆离道:“你快些跟上,万一错过些什么。”
陆离只能领着弦月向桐梧小居的方向走去。
躺在床上的忘湘虽有些神志不清,但隐隐感觉有双粗粝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突然感觉自己薄薄的衣衫似乎被人褪去,一阵阵透骨的寒风钻入自己周身上下的毛孔,惊得忘湘瞬间睁开了眼。
忘湘有些惊愕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竟然是陆离的父皇,中原的陛下,这是忘湘万万没有想到的。
皇帝似乎很满意忘湘有些清醒的样子,低声说:“做朕的妃子可好?”
这句话宛如一道天雷不偏不倚砸在忘湘心口,忘湘连忙求饶道:“陛下不可啊,望陛下自重,忘湘还未及笄啊。”
语无伦次的话语并没有惹得皇帝发怒,反倒多了三分笑意,低声道:“朕知道,朕会对你好的。”
门外的陆离听见这句话,便立刻捂紧了弦月的耳朵。
弦月有些不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听见呢。”
陆离正色道:“非礼勿听。”
“那鲛人泪怎么办?我们不进去瞧瞧,怎知鲛人王是否流泪。”弦月眨眨清澈的双眼,很是不解。
若不是陆离瞧见弦月眼里那份纯真,倒觉得弦月是不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了。
陆离指指桐梧小居上方悬着的一个小葫芦,解释道:“这乃专门为收集鲛人泪所制的纳宝瓶,只要鲛人落泪,纳宝瓶在其十里之内,便能将鲛人之泪收入其中。”
弦月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陆离捂住自己听不见。
陆离展颜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弦月,继续捂住弦月的耳朵。
相对无言,却有一种静谧的美好。
在一阵阵痛苦的侵蚀下,忘湘也喊哑了嗓子,无力地望着金碧辉煌的屋顶,心中并没有痛苦绝望与不甘,反而是一种未曾意料的平静。
第五十七章 忘湘恨意
陆离捂住弦月的耳朵,可是屋内的嘶喊声与求饶声,尽数落在陆离耳中,陆离眼神晦暗地望着桐梧小居,凝聚体内最后一丝一缕的灵力,弹指一挥击晕房内的皇帝。
虽然于事无补,但是陆离却觉得不得不做,可是本就身中落泉不随心的陆离强行催动自身的灵力,一口腥甜涌上嗓间,硬生生被陆离压住。
弦月伸出手替陆离揉散眉心的褶皱,苦笑道:“我们是太过自私了,可也别无他法,不是吗?”
“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可说的。”陆离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弦月略有些担忧地道:“这真的只是一场痛苦的记忆吗?”
“是,司天玄空镜中体历凡间生活,并不会对实体有所伤害。”
弦月微微颔首,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陆离与弦月披在隐匿衣下,坐在桐梧小居前冰凉的台阶上整整一宿,未曾等来纳宝瓶的异动。却等来了陛下册封南疆公主为湘妃的旨意。
“陆离,你的纳宝瓶是不太灵光,还是反应迟钝?”弦月微微感觉不可置信。
陆离抬眼望了眼悬在半空的纳宝瓶,缓缓摇了摇头,说:“她没落泪。”
弦月有些惊讶,随即低低地感叹:“倒真是个极为坚韧的女子。”
“先送你回端王府吧。”陆离起身,牵起弦月的手。
弦月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桐梧小居,又好似刺目般,迅速挪开了视线,望着陆离的背影,坚定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对不起,欠你的,我会还的。
不出一月,京都大街小巷都刮过一阵窃窃私语,现在人人都知,皇上的后宫之中多了位湘妃,盛宠极致。
忘湘不知宫外传言纷纷,因为她也已是这重重宫闱之中饲养的一只金丝雀儿。
这日午后,是忘湘第一次在后宫之中遇见陆离,他应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吧。
忘湘跟上去与陆离说说话,哪怕只是看一眼他也是好的,可是脚似坠铅般,极难迈出这一步的。
在一旁服侍的潇香从未见过这般失落的忘湘,便弱弱唤了声:“娘娘。”
这是公主惊动了前方的陆离,陆离缓缓转过身来,瞧见忘湘,轻轻唤了声:“公主,安好。”
这声公主,让忘湘自卑胆怯的脸上绽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才弱弱地低低地唤了声:“太子殿下安。”
陆离微微颔首应下后,似乎便打算转身离去。
忘湘下意识地唤住陆离,低声说到:“太子殿下,请留步,可否随忘湘去别处,说几句话。”
“公主若有话,便在此处说吧。”陆离大抵知道这位南疆公主要说些什么。
“陆离……”这是忘湘第一次唤陆离的名字,有些许的生熟与不自在。
陆离并未言语,也只是礼节性地望向忘湘。
“你……你可以带我走吗?”忘湘像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一样,惊恐地抬起眼匆匆望了一眼陆离,便又迅速闪开,满眼期待,却又不停告诉自己他会拒绝的。
“不可。”陆离仅仅两个字,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这样啊,你是嫌弃我脏了吗?”忘湘似喃喃自语般地问道。
“从未,无论什么时候的你都是你。”陆离虽依旧面上没什么情绪,可语气里却多了一分认真。
“那为何……你不愿……”忘湘都无法完完整整将那句话说出,只是觉得心生生地抽痛。
“你于我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之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陆离以为自己已将话说得极为清楚了,可是忘湘却仍是满脸的落寞与不可置信。
原来我们只是萍水相逢,露水情缘吗?
原来在你心中我们的情谊便是这般模样,可笑至极啊。
忘湘微微红了眼眶,却没有泪水,嘴角微微勾起轻笑着说:“哈雅大川上,丹洲牡丹亭,都是我一个人的臆想吗?”
陆离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露出了一丝迷茫,不解这些地方与自己何干,所以便也没了言语。
陆离没有说话,落在忘湘眼中,便是陆离在回忆之前他们共处的时光,一颗希望的火种落在忘湘心中。
忘湘还准备说些什么,可是老李公公却寻了过来,说皇上要召见湘妃娘娘。
忘湘迫不得已地跟着老李公公走了。
实则躲在暗处的老李公公,早就听见二人的交谈。
老李公公立刻邀功似的将二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禀明了圣上。
皇帝脸上出现一丝愠怒,一边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边是自己最看好的儿子,却都不安守本分,都妄图背叛朕。
可惜虎毒不食子,英雄惜美人,皇帝也陷入两难的境地,微微有些焦躁。
老李公公立刻谄媚地递上一壶热茶,低声道:“万岁爷莫气,老奴觉得这太子殿下倒不是很喜欢湘妃娘娘,咱们只需给太子殿下娶上一位正妻绝了湘妃娘娘的念想便好。”
皇帝抿了口热茶,觉得在滚滚热气之下,自己舒心多了,眯了一会儿眼后,再睁开时已不见半分情绪,道:“既然是太子妃,需得太子喜欢才好,就端王府的清平郡主,去拟旨赐婚吧。”
一道圣旨匆匆砸下,众人都是措手不及。
皇上生怕不喜与人接触的湘妃娘娘听不到消息,特地在湘妃的小院中召见了陆离与弦月。
“儿臣陆离特谢陛下赐婚。”
“臣女弦月特谢陛下赐婚。”
还与颜澈偷偷溜出去玩的弦月迷迷糊糊地接了旨,又迷迷糊糊地传进宫中,直到被领进了桐梧小院,弦月才知皇帝这是要以绝后患,合着自己就是一斩断情丝的大剪子。
弦月才抬头对上忘湘的眼神,着实被吓了一跳,浓浓的敌意与恨意,忘湘似锐刀般的眼神正在将自己千刀万剐。
陆离瞥见自己身旁小姑娘的神情,连忙微微上前,用自己的身体隔断忘湘的眼神。
忘湘看见陆离这般护住弦月的模样,心若跌进了冰河,瞬间冰封三尺,寒意刺骨,知道赐婚时,忘湘也仅仅只是觉得头晕目眩。
忘湘当时天真地想,陆离并不会满意任人控制的,他的心会在自己这儿的,可是她错了。
第五十八章 伤口撒盐
忘湘看得出陆离望向弦月的眼神里皆是温柔似春水的爱意,是望她时所没有的。
忘湘脚步一个踉跄,向后跌去,还是皇帝不动声色地一把握住忘湘手,正色道:“湘妃不替太子与清平郡主高兴吗?”
忘湘苦笑一声,说:“臣妾自然是高兴的,恭喜太子殿下与清平郡主了。”
“多谢湘妃娘娘。”
陆离与弦月异口同声的话语似一根尖刺深深扎入忘湘那颗血肉模糊的心。
随后,皇帝与陆离去宣政殿议事,留弦月在桐梧小居与忘湘作伴。
其实早在陆离与皇帝离开的时候,弦月也想跟着一起离开,结果忘湘出口道:“清平郡主,不如留下陪本宫聊聊打发些时间。”
弦月推辞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留下作陪。
其实原本弦月也不至于如此避让忘湘,只是那晚忘湘承欢,多少让弦月生出些怜悯与内疚。
“郡主倒是幸福,让天下女子羡慕。”忘湘抿了一口潇香递过来的茉莉香茶。
弦月是左右为难,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要向忘湘心头扎刀子,与其梨花细雨般伤人于无形,倒不如一招毙命,给忘湘一个痛快。
“娘娘您倒才是最令天下女子羡慕的,久享盛宠,风头无二。”弦月低眉品茶,瞧不出什么情绪,语气里也皆是真诚。
若在旁人处,这语气绝挑不出半分错的,只是听的人是忘湘,是早已满心嫉妒似野草疯长的忘湘。
忘湘狠狠地剜了一眼弦月,觉得弦月话里皆是嘲讽揶揄的意思,她恨她。
弦月自然也是看见了忘湘的眼神,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暗暗思量:“要不要再往她伤口上撒点盐,待会儿委屈极了,说不定便能哭出来了。”
“不过太子殿下将来定是要三妻四妾,美妾如云的,希望郡主以后也能似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弦月嘴角一勾,心想:“既然一头撞上来,便别怪我无情了。”
于是弦月造作地抚了一下鬓角的秀发,满面春风地说:“弦月与太子殿下自幼便一块儿长大,情谊是无人能比的,幼时,太子殿下便吵着嚷着要十里红妆,江山为聘来娶我,等大一点了,太子殿下也从未多看别家姑娘一眼,只对我一人好,独享太子殿下宠爱十多年,甚是惶恐不安,若以后太子府里能多些姐姐妹妹,弦月是当真替太子殿下高兴。”
弦月说完,略有些得意地一抬眼,觑着忘湘愈发青紫的脸倒是真心实意地低低笑了两声。
忘湘面色未僵,才准备说话,弦月突然低呼,故作惊慌地说:“湘妃娘娘,弦月想起这个时辰,弦月应当陪皇后娘娘去宝华殿诵经祈福了,湘妃娘娘,弦月先行告辞了。”
也没等忘湘反应,弦月便自顾自地从容不迫走出桐梧小居了。
气得忘湘直接摔了桌上的茶杯,气急败坏地低吼:“她竟敢在我面前这般作威作福。”
弦月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在去皇后娘娘寝殿的路上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陆离。
陆离瞧见弦月的模样,神色间那抹匆忙消失地无影无踪,低低地问:“她没为难你?”
“我为难她还差不多,不过彻底将她得罪了。”弦月略有三分惆怅地说。
“你没事便无事,得罪她怕些什么,有我替你撑腰。”陆离低低笑了,伸手将弦月鬓边散下的那一缕秀发拢到耳后。
弦月耳尖泛起微红,略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
“你这便羞了,那三月后的大婚怎么办?”陆离侧脸去,浅笑着望着弦月。
弦月偏过头去,不敢望向陆离的方向,弱弱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说:“便如寻常夫妻一般。”
话音刚落,弦月试探性地回望了一眼陆离,看见陆离蓄着一汪秋水的眼中映出自己的身影,弦月是羞得,撒开腿便跑。
陆离望着逃之夭夭的弦月,低笑道:“滑得像小泥鳅一般,竟然还没抓住你。”
弦月是一口气跑到端王府,满脸绯红,气喘吁吁,正巧撞上出门的颜澈。
颜澈瞧见弦月的模样,连忙递了张帕子,说:“快好好擦擦,瞧你这狼狈样子,是咱们端王府没钱雇不上马车了吗?”
弦月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两把,没接颜澈的话,低声问:“你这是去哪儿?”
“新交了一知己,在春意浓请我品茶。”颜澈提起这知己时,大有隐隐自得之意。
弦月略有些无奈地说:“就你知己遍天下。”
“你要一道去吗?要我说,我这新交的知己才适合做我妹夫呢。”颜澈提起妹夫时,微微扬了一下眉毛。
弦月微微提起了兴趣,让门童将自己的无影牵过来,与颜澈一道上了街。
兄妹二人一道上了春意浓的二楼,被领进了一雅间,弦月见到了颜澈一路上夸得天花乱坠的“知己”。
而弦月敏感地捕捉到,这位知己在看见自己时眼中散过一丝慌乱,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弦月确信自己未曾看错。
“刘兄,这是家妹,月儿这是刘兄。”颜澈热情地拉双方坐下,给双方引荐。
弦月与那位刘兄微微颔首示意,双方都未有太过热情。
颜澈与那位刘兄热络地交谈着,弦月在一旁细细地打量这位刘兄,总感觉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颜澈见自己妹妹眼神一直黏在刘兄身上,朝自己妹妹挑了挑眉毛。
弦月也没有管颜澈这个大傻子,抿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不知刘公子是何方人士?”
“姑娘高抬,刘某不过朝歌以北的一个小镇里出来的。”
“哦是这样吗?我还未去过朝歌,好奇得紧,不知公子可否说说朝歌有些什么地方美食。”
刘公子一笑,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可谓是毫无破绽。
可越是这般,弦月心中那股不安越是被放大,说不清,道不明,但这个刘公子绝对有问题。
待到傍晚,因为有弦月在,不便久留,颜澈与这位刘公子匆匆告别。
回府的路上,弦月若有所思地说:“哥,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刘公子的。”
“有一次去倚红院被人刁难,幸遇刘兄解围,后来一交谈,这位刘公子是甚对我胃口。”
第五十九章 王府落寞
弦月想这位刘公子看起来一板一眼,是个板正的人,这样一个约人都要约在春意浓这般雅舍的刘公子竟会在倚红楼出手帮了颜澈,是不是有些不合情理。
虽猜不出那位刘公子的意图,但弦月大抵确定这刘公子是直奔颜澈这个大傻子而去的。
弦月神色严肃地望着颜澈,低声道:“哥,离那位刘公子远些。”
颜澈听出弦月语气之中的笃定,微微思量道:“我知道了,以后会留心些。”
见颜澈这般反应,弦月稍稍安下心来。
然而一切的风平浪静都只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蛰伏,一月后的清晨大街小巷内纷纷传遍了端王府世子误杀南疆王的消息。
弦月在陆离的陪同下到大理寺的牢房中探望颜澈,屏退左右后,弦月连忙让人打开牢门,扑到颜澈脚步,细细查看颜澈是否无碍,待确认颜澈没有什么大事后,才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颜澈神情有些恍惚,似回忆般低声道:“那日你前脚被太后宣进宫问话,后脚我便收到了户部侍郎家大公子的邀贴,请我去他家京郊的院子赏红梅。本来打算晚些归家的,可不知为何饮了三杯茶我便晕过去了,待我醒来时,南疆王便躺着我边上,早已经凉透了。”
弦月听见颜澈这么说,便知道颜澈在牢房内已经将一切事情都想通了。
颜澈似想起什么般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原来那位刘公子竟是大内的人。”
话已至此,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弦月用帕子替颜澈轻轻擦拭脸上的污迹,轻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见颜澈眼神里皆是一片暗淡,弦月望着颜澈低声道:“在等一等,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你不必为了我费心思,好歹我是端王府世子,没人敢亏待了我去。”颜澈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想到两月后,弦月便可以嫁进太子府,得太子庇护,便微微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哥哥,你莫不是忘记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弦月是不敢细想,若仅仅只是打压端王府还好说,但凡起了斩草除根的意思那便是一个也逃不掉。
思虑这些的弦月匆匆迈出了牢房,眉头紧锁地望了一眼陆离,欲言又止了几番,只低声略有些无力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之前说的,我不想端王府破灭,我想要这个家。”
说到最后,弦月嗓音略带几分哑,竟已不知泪流满面。
陆离身上没备帕子,也没预料到素日里刚强的小姑娘竟有一日会哭成这般一个泪人,急忙撩开袖子,用衬衣略微柔软些的面料替弦月拭干眼角的泪,低声道:“湘妃正是受宠的时候,皇上怕其有异心,干脆杀了南疆王一了百了,可这南疆王死在中原的地界上,终须有个交代,而端王近些年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又嫁与了我,皇上自然是怕地位不保,故而迫不及待削剪端王府的羽翼,这一次可谓是一箭双雕。”
弦月抬起头来说:“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慌,才怕。”
“有我,莫怕。”
陆离这句有我绝不是说说而已,私下联络了相熟的朝臣,准备先保端王爷与端王妃全身而退,不过半月,端王爷与端王妃便在陆离亲卫的护送下前往丹洲。
端王与端王妃安然无恙,便可让弦月松了口气,陆离也就没有后顾之忧,陆离才准备安排将颜澈保出来,可计划还未落实,老皇帝这边便先发制人。
以东陆来犯未由,派陆离去中原与东陆接壤之处的东军大营练兵。
君命难违,陆离也别无他法,只能动身前往东军大营,临行前,与万军之前,陆离飞身下马,走到弦月面前,将两样东西塞到弦月手中。
陆离神色严肃地盯着弦月看,低声道:“一样是号领亲军和影卫的太子令,一件是羽襄给的信物,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稍安勿躁。”
说完,陆离便瞬速上马,毫不回头领军出去。不能回头,怕舍不得独留你在此地。
羽襄的信物,是羽襄感激之前陆离出谋划策帮自己躲掉西北三皇子的刺杀成功回到西北的报恩之物,并将此物托护送自己来到西北的影卫带给陆离的。
西北太子信物与中原太子令这两道保命符都给了弦月,陆离仍旧觉得不放心,总隐隐有丝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深处翻滚。
待陆离走后,站在城楼上的忘湘远远望着陆离的背影,微微一勾嘴角,道:“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忘湘早已被心中的仇恨刺得麻木了,夜夜承欢,纵情声色,忘湘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取悦皇上,吹着祸国殃民的枕边风。
像忘湘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什么都不做,光坐在那儿,都是勾人魂魄的,何况现在忘湘正在有意撩拨,皇上自是三魂失了七魄,夜夜纵情,颇有三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味。
“陛下,臣妾夜夜梦回,皆会梦见自己的老父亲在自己耳边哭诉,臣妾怕。”忘湘微微啜泣,浑身瑟瑟发抖,说完,还轻轻地望皇帝怀里钻,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在皇帝胸口打圈。
皇帝揽着美人在怀,喜不自胜,见美人落泪自是心疼,一把抓住忘湘那有些调皮的小手,低声道:“杀你父亲的乃是端王府世子,端王虽是异姓王,但是陪朕一起将这江山打下来的人,这不能这般不顾情面,管端王府世子一两年也够他苦吃的,爱妃快别难受了。”
“臣妾怎能不难受,臣妾原以为臣妾有陛下庇佑,便可万事无忧了,谁曾想……”,忘湘哽咽着说,说着说还兀自滚下一行泪珠,“不过也没事臣妾知道这端王爷厉害,臣妾不会无理取闹的,早年间臣妾在南疆时,便听说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中原朝堂威望极高。”
看似语无伦次的话,实则是戳中的是皇帝心中一处旧伤,伤口之下是一根扎根之久的刺。
第六十章 左右帝心
皇帝眯着眼睛,神色不定,却又想起了十几天前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明里暗里帮着端王爷告老还乡的场面,他虽不悦,可却是老了,斗不过了,但这绝不代表有人都可以侵犯他皇帝的尊严,尤其在是他心爱的女子的面前。
皇帝再次睁开眼时,眼里皆是一片平和,问道:“那爱妃认为应当如何?”
忘湘低垂着眼,道:“世人皆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臣妾认为以命抵命最是公平。”
皇帝觑着怀中娇俏可人的忘湘,笑道:“都依你。”
忘湘娇笑一声扑进皇帝怀中,柔声道:“忘湘知道,还是陛下对我最好了。”
皇帝意乱情迷地吻向忘湘白皙的脖颈,错过了忘湘眼中一闪即逝的恨意与厌恶。
次日清晨,还在皇后宫中请安的弦月便听到,颜澈要赐死的消息。
弦月失神,摔碎了手里的杯盏,也顾不上自己的失态,连忙问传话来的小公公:“皇上旨意可下了?”
“还未,在与众大臣商讨。奴才,知道郡主在皇后娘娘处便急忙来知会您一声,好早做准备。”
弦月鬓边的青色血脉突突地跳着,但弦月也没乱了分寸,让醉月给公公些银钱并送送公公,那公公才走,弦月便立刻跪倒在皇后脚边,难得没顾着宫里的规矩,唤了声:“姑母。”
皇后娘娘是连忙将弦月扶起,无奈道:“本宫现在这皇后不过虚名而已,也帮不上什么,不过圣意还是可以揣摩一二分的,陛下一开始只是让大理寺收押颜澈,并未要赐死的意思,可是如今却突然换了主意,里面肯定是有别人的手笔。”
弦月自然也不是蠢笨的,知道定是忘湘的意思,弦月匆匆忙忙福身道:“谢皇后娘娘指点,臣女先行告退。”
“本宫若能见到陛下,定会相劝。”皇后娘娘略微有些自嘲地笑笑,这话说与不说并无什么不同的。
弦月抬眼望向皇后的眼中皆是感激,哑着嗓子道:“弦月先谢过姑母。”
“好孩子,快去吧,别管本宫了。”皇后娘娘挥挥手,便让弦月先行。
弦月顾不上礼制,直接跑出皇后寝殿,立刻回端王府安排好一切,脱簪素衣,不施粉黛,步行前往皇宫。
大街上沿途的百姓皆有些困惑地望向弦月,有几个胆大地悄悄指着弦月说:“这不是清平郡主吗?怎么这幅模样。”
好多好事者都围过来,伸出了耳朵,期待着有人能说说这其中的故事。
弦月安排好的混在百姓之中的人,便开始行动,不着痕迹地挤进人群之中道:“我瞧着这郡主的模样倒像是去请罪的。”
“请罪……郡主,莫不是去替端王府世子请罪的吧。”人群之中有人故作顿悟地应和着。
这么一说,许多百姓了悟道说:“端王府世子之前不是杀了那南疆王,那南疆王的女儿不就是当今圣上现在最宠的那位湘妃娘娘嘛。”
“不过是杀了个亡国的南疆王有什么大不了的,南疆都亡了,这南疆王死与不死有什么两说?”有个汉子不以为意道。
“这位壮士,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说这南疆王死了,但这南疆公主还在,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当今圣上可不得意思意思。”
这话虽说的粗鄙,可却让百姓们明白圣上处置端王府世子是为了这位南疆公主。
“哎,你们说为什么这南疆公主如此受宠?”
“我可听说南疆人皆会巫蛊之术,这……南疆公主不会是妖妃吧。”
百姓之中的流言蜚语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扬起来的。
如今在弦月的安排下,不出月余,京城便会刮起一阵“当今圣上为妖妃而处置端王府世子”的绵绵细雨。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今圣上,是不会不顾民意而一意孤行的。
但是这民意并不能改变当今圣上的想法,治病还需治本。
弦月自被封为清平郡主便被赐予可随意进出宫廷的腰牌。
弦月在皇上从宣德殿去桐梧小居的必经之路上,候着皇帝。等了约莫三炷香的时间,便看见浩浩汤汤的皇帝仪仗。
弦月连忙跪下,低着头高喊道:“臣女弦月替长兄请罪,望陛下念及家兄多年为国效力,从轻处置。”
皇帝屏退左右,倒没了往日的和气,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兄长也不例外。”
“陛下,家兄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望陛下明查。”弦月知道不管如何查都有千万条线索指向颜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是该说的,还得说,不把该说的都说尽了,皇帝又如何会有新的说辞。
“若你兄长是无辜的,朕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只是现在大理寺已查明你兄长是醉酒误杀了南疆王,清平,你也是明事理之人,朕是不是该给南疆子民一个交代,给湘妃一个交代。”皇帝是一脸无奈的痛心疾首。
弦月却微微勾了勾嘴角道:“臣女明白,陛下苦衷,南疆已亡国,何来南疆子民,皆是我中原子民,陛下无须给他们交代,因为中原子民自然皆已陛下为尊,南疆王早已是过去的了。”
弦月微微抬眼,瞧见皇帝眼眸深处那一丝精光,皇帝又何尝不知道,为一个已故的南疆王赐死端王世子,无异于是抬高了南疆王的身份,而南疆已亡国,这南疆王又算些什么。
皇帝陷入了微妙的纠结,可是面上又丝毫不露。
弦月看准时机,又开口道:“臣女替长兄去湘妃娘娘处请罪。”
皇帝低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弦月,缓缓道:“若湘妃娘娘无异议,朕自当从轻发落。”
“臣女谢过陛下。”
待皇帝离开,弦月缓步来到桐梧小居。
如今的桐梧小居早已没了当初的寂静与安然,多了几分世俗红尘的味道。
院落里侍女太监站了一排,看见弦月的身影,连忙请安通报。
可里屋的潇香却传话出来说:“清平郡主来得当真不巧,我家娘娘素来有午歇的习惯,刚刚才睡下。”
弦月微微笑道:“无事,我在此候着,待湘妃娘娘醒了,再进去请安便可。”
第六十一章 弦月受苦
弦月淡然一笑,这点下马威是意料之内的,但弦月也不苦了自己,坐在桐梧小居的院落里,全然一副过来闲谈的模样。
丫鬟们自也是不敢怠慢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奉上御赐的冻顶乌龙和龙须酥。
这一等便是日暮西斜,连素来好耐性的醉月都是惹不住,低唤了声:“郡主。”
弦月却用团扇微微拍拍醉月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潇香才缓步走向弦月道:“郡主,着实不好意思,我家娘娘方才刚醒,这儿娘娘让我领郡主进来叙话。”
弦月边跟着潇香走,边漫不经心地说:“瞧着娘娘的意思,是想留弦月共用晚膳吧。”
潇香一听也是咽住话,不知怎么回,索性只是笑脸盈盈地迎弦月进了门。
忘湘斜倚在美人椅上,似睡眼朦胧地望一眼弦月,轻笑道:“数月不见,郡主倒是越发娇俏了。”
弦月也是嫣然一笑:“娘娘倒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原以为本宫与郡主是死生不复相见了,倒没曾想郡主竟还会主动登门。”
“弦月有事相求,望娘娘放过家兄。”弦月并不想继续和忘湘打太极。
忘湘倒是笑得愈发灿烂,道:“求?郡主,这便是你求人的姿态吗?未免太高了些。”
“弦月自然来求娘娘,定带了十成十的诚意。”弦月直接跪地,低头不卑不亢地说完这句话。
自幼便跟着弦月的醉月,不敢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弦月,醉月记得以前郡主便说过:“不止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女儿家也有,但身处这样的环境,只能说上跪天地,下跪双亲,至多在跪一跪皇帝皇后了不得了,其余的人,我们并不比他们低贱,用不着跪。”
可醉月不多话,醉月只顺势跪在弦月身后。
忘湘见到弦月的模样倒是灿烂一笑,道:“郡主当真是把本宫当叫花子,随意一跪便想打发了本宫,本宫可未见着郡主那十成十的诚意。”
弦月一挥手,说:“醉月你先回端王府。”
然后弦月抬眼对上忘湘那双波光流转的媚眼,微微一笑道:“弦月便跪在此处,待湘妃娘娘看见弦月的诚意,弦月再起身。”
忘湘这倒是略有几分满意了,挥了挥手道:“既然郡主执意要跪,那便请郡主挪步去后院跪吧,待会儿皇上来本宫这儿,瞧见郡主,定要责怪本宫不懂事的。”
醉月简直忍无可忍,如今已是深秋了,夜凉如水,寒意袭人,要郡主一个弱女子跪在寒风习习的后院,这不是要郡主命吗?
可是弦月笑着应道:“好。”
临走时,弦月拉着醉月不急不缓地走向桐梧小居的后院。
醉月早已红了眼眶,哽咽道:“郡主,你何尝这么受气过,那个湘妃娘娘竟然要跪在外面,连个软垫都没有,郡主膝盖都要冻坏了,这可怎么好啊……”
醉月说着说着,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
弦月瞧着小丫头是既心疼又好笑,她知道小丫头是舍不得自己受苦,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自己连这点苦都不能忍,便对不起颜澈二十年的相护之情。
弦月掏出帕子替醉月将脸上的泪水轻轻擦拭干净,笑着说:“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受气是难免的,既然有求于人,这些都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听我的,你先回端王府,等我,我过几日便回去了。”
哭得不能自已的醉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断断续续地说:“郡主,奴婢不想走,奴婢想郡主。”
“乖,醉月,听话,你先回端王府,如果你陪我一起跪,两个人都累倒了,那可怎么办?谁来扶我,谁来照顾我呢?”弦月微微替醉月整理好身上的衣裳,浅笑道。
“可是……”
醉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弦月打断,弦月将醉月推到后院的偏门口,将陆离的太子令塞到醉月手中,低声道:“我的好醉月,便可是了,快些回去吧,放心的,我没事,若有事你便用这个令牌去太子府求援,你若留在这儿,我若出了事情,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了。”
醉月一听,便知其中利害,冲弦月行了一个大礼,道:“郡主请多保重,奴婢先行一步。”
弦月微微颔首,望着醉月远去的背影,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跪在桐梧小居后院的一株梧桐树下。
暮色渐深,萧瑟的秋风刮过冷冷清清的后院,吹得后院的梧桐瑟瑟发抖,寒气似刺骨的冰针沿周身上下悄悄刺入身体的各处,弦月感觉五脏六腑都似结了冰般,冻得略有些麻木了,最为严重的怕是那一双膝盖,弦月总觉得自膝以下的身体宛如不属于自己一般,不受控制的僵硬。
桐梧小居内的欢声笑语与温暖摇曳的火光透过后窗盛不住般地溢出来,洒了后院一地,可唯独弦月身上是一点也未沾上。
弦月依旧目视着前方,不卑也不亢,弦月别无所求,只愿哥哥可以安然无恙。
鸡鸣报晓,东方既白,跪了一夜的弦月满身皆被露水打湿,是困,是累,可是一切皆在寒风凛凛之中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弦月想,再忍忍,再忍忍便会好的。
可是日上三竿到薄雾冥冥,弦月也没等到忘湘的人。
弦月自嘲地笑笑,心中暗想:“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之前自己对忘湘的那份嚣张全都报应在自己身上,当真是可笑。”
已经挨过一夜的弦月原以为第二夜会容易些,结果到了第二夜,才发现前夜是老天爷眷顾。
这夜,是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梧桐树叶与叶的缝隙之间沥下,少了三分猛烈与气势。
弦月轻轻伸手抚过梧桐粗糙的树皮,浅道:“辛苦你,替我遮风避雨了。”
话音刚落,弦月似乎都觉得雨声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似在远处,倒不似之前那般猛烈了。
弦月想,这大抵是万物皆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