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轻轻拿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清香浓郁之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陆离若有所思道:“这应是清花玉酿,可却又比一般的清花玉酿多了一丝细微的甘甜,小叔叔可是加了什么?”
凌然闻言是笑得前俯后仰,久久直不起腰来,岔了气般断断续续地说:“好侄儿,早日娶妻吧,听得怪可怜的。”
陆离听了是微微有些茫然不解,可墙脚的一株红杏不仅听懂了,还恨得牙痒痒,这凌然总借着由头打趣自己与陆离,那杯子分明是自己用的,凌然本随便找个理由便可将杯子换下去,可他竟然还让陆离饮了自己剩下的半杯残酒。
这个师傅真是一肚子坏水,玹瑾玥腹诽道。
凌然自行笑过了,才缓缓问:“侄儿,寻我何事啊?”
“陆离确实有几件事情颇有疑惑,想请教小叔叔。”陆离正色道。
凌然也敛了笑意,低声道:“你问吧,若能答,我便答。”
“小叔叔可是弦月的师傅?”陆离虽是问,但语气之中却又有几分笃定。
凌然先是一愣,随即便又低低笑了,虽早料到陆离要问弦月的事,但凌然却未曾料到的是陆离竟一针见血,半丝给自己打太极的机会也没留。
可凌然转念一想,陆离是天界未来的储君,若未有这份洞察时局的能力,便倒是枉费天帝一番栽培的苦心,是天帝识人不明。
凌然见陆离隐隐有几分笃定,便也不否认,低声道:“是我。”
“弦月人在何处?”陆离略有些急切。
凌然缓缓摇头道:“无可奉告。”
“那她现在可好?”陆离眼中满是不自然流露的担忧与急切。
瞧见陆离的模样,凌然轻笑道:“她很好。”
听到这句话,陆离担忧的神色稍稍淡了些,低声问:“那是她不愿见我吗?”
“未必。”凌然暗自感叹,是她不愿见你,还是你不愿见她,当真不好说。
“多谢小叔叔。”陆离行礼道,知她安知她好,陆离便心满意足了。
“我微微有些乏了,想去小憩了,你自便吧。”凌然缓缓站起身,眯着眼,浅笑道。
“小叔叔,陆离还有一个问题。”陆离出声唤住凌然。
凌然缓缓睁开眼,望着陆离微微颔首。
“小叔叔为何愿意做弦月的师傅,在凡间处处照顾弦月?”陆离早便猜到弦月与凌然定是有些干系的。
凌然微微偏过头去,低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乃是一位故人临终前的托付。”
陆离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作揖道:“陆离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叨扰小叔叔。”
凌然微微颔首,待陆离走后,才微微感叹:“造化弄人。”
凌然转眼瞧见了墙角边的红杏,右手一挥,红杏便变为了玹瑾玥的模样,玹瑾玥眼神似追忆般的空洞,痴痴地望着前方,没什么言语。
凌然低声道:“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可想好如何做,他铁定是要寻你的。”凌然望着桌上两个杯子,低声道。
“他寻的不是我,是弦月,我是玹瑾玥,有一件事师傅说错了,弦月早就死了。”玹瑾玥再度抬眼时,眼中却一片一成不变的清冷。
“随你,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太过复杂,我也懒得过问,不过我那傻侄子难得春心芳动,唉……”凌然话音刚落,便自顾自地走回自己殿中。
凌然这般若对于别人而言是过于失礼些,可对玹瑾玥而言却是见怪不怪了。
玹瑾玥冲着凌然背影微微行礼,便自行出了自在逍遥殿。
隐了气息消了身形的陆离站在自在逍遥殿门口海棠树下,海棠纷纷落落,有几瓣依依不舍地缠绕在陆离的发间。
陆离自消了落泉不随心后功力便愈发高深了,刚刚在自在逍遥殿中,陆离并非不知殿内还有别人,但若当时点破打草惊蛇不说,还会让小叔叔不自在,绝非良策。
况且陆离不知六界之中,有谁与小叔叔交情这般好,见了自己却要躲躲藏藏的。
于是陆离故意隐去气息,候在此处,瞧瞧那人究竟是谁?
等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陆离便看见那个金丝雀尾裙的曼妙身影。
陆离微微有些讶异,未曾想过会是她。
方出自在逍遥殿的玹瑾玥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缓缓侧目,看向那株繁花似锦的海棠,只觉得落英缤纷煞是好看,便别无异常了。
玹瑾玥暗想,定是自己多虑了。
海棠树下的陆离瞧见了金丝雀尾裙的曼妙身影缓缓侧过脸了,虽被曳地的娟纱遮住了大半的脸,但陆离却清晰地瞧见了她那双异常熟悉清亮的杏眸和眉额间那个血色新月状的印记。
陆离略有些不敢置信,顿时五味杂陈,心乱如麻。
种种未曾联想到的思绪开始慢慢浮现,她刚历劫归来,弦月便消失不见,她与小叔叔交好,小叔叔在凡间颇为照料弦月。
自己落泉不随心的最后一味药引是神女血……
一切似乎都不难想,但是陆离轻微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你在想些什么,你不是素来最不喜她的吗?若不是她,父皇母妃便不会死。”
陆离扶着海棠,脚步虚浮,神色黯淡地回了轻尘山。
天帝本准备在天庭大摆筵席,为玹瑾玥接风洗尘,可奈玹瑾玥总是推辞。
最后两相妥协,商定由玹瑾玥在离化天宴请众仙。
此番一决定,倒是急坏了离化天众人,两日便要办出如此规模的筵席实属不易。
不过玹天湛向来掌管有度,玹瑾玥也是个果断决定,不拖泥带水的性子,故而一个提议,一个拍板。
离化天的宴会倒也筹办的井然有序,只是在拟邀宾客名单上,兄妹起了争执。
“如此盛大宴会,又是天帝钦点,如何能不邀储君?”玹天湛无奈低声道,语气之中略带了些轻微的斥责之意。
“他不待见我们,我们也不必待见他,何须热脸贴他冷屁股。”玹瑾玥盘弄着手中的请帖,漫不经心地说。
“你若不请,两方便永没有冰释前嫌的那一日。”玹天湛微微叹了口气,感叹玹瑾玥怎么经历那般多,还是如此小孩子心性。
“五哥,便是这帖子递过去,他也不会来的,何必浪费帖子。”玹瑾玥抬眼道。
“说得好似你多了解人家太子一般,你是他肚中的蛔虫一般,他想什么你都知道。”
“我本就……”
我本就了解他这话,玹瑾玥本要脱口而出,却死死憋住了,低垂着眼眸,低声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五哥,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
玹天湛无奈笑道:“就因为是你五哥,所以才在为你思量,送不送是我们的礼数,来不来是人家的选择,这请帖我亲自去送。”
玹瑾玥闻言,便微微摇头,陆离的个性若不是他待见的人,他定是没好脸色的。
玹瑾玥才不想五哥哥去受陆离那个万年不化的冰山的寒气,于是玹瑾玥故作乖巧道:“五哥,瑾玥方才听闻五哥一番话深觉有理,瑾玥想亲自将请帖送予太子殿下。”
玹天湛低低笑了,抚摸着玹瑾玥的脑袋,低声道:“玥儿,乖。”
次日清晨,玹瑾玥便被玹天湛赶去轻尘山给陆离送拜帖,一路上玹瑾玥是怨声载道,听得青鸾都笑了,低声道:“主上,若是不愿去便不去呗。”
闻言,玹瑾玥反而有些怔住了,不愿去吗?好似如果不去的话,心中总是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失落。
玹瑾玥昨夜辗转反侧,夜不成眠,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今日与陆离相见后的场景,或许在心底的某一处角落还是有那么一株小小的期待。
借着送请帖见他一面不会怎么样的吧。
“不去五哥定是要训我的。”玹瑾玥浅笑着回青鸾。
玹瑾玥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轻尘山,微微有些紧张和些许不能言表的期待。
可如期道了轻尘山后,玹瑾玥却隐隐生出怯懦。
还记得你对我温柔似水的模样,我又如何敢面对面如寒霜的你?
轻尘山上有外人闯进,陆离瞬速睁开双眼,飞身上了元雾台顶,于此处便可山中每一处角落,陆离望见了山脚下的身着鹅黄羽锦织就勾金丝白蝶穿花裙的玹瑾玥,微微有些哑然。
未曾想过怎么快便又会见到她,她来此处干什么?
陆离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山脚下那抹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心烦意乱。
陆离见她似乎非常犹豫,才迈出几步,却又退了回去,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却还在原地,最终她似乎轻轻放下什么东西,便走了,陆离一直凝望着那抹身影,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玹瑾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轻尘山,留下最后一点不舍的情绪,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青鸾离开。
陆离望着渐行渐远的那抹鹅黄,茫然若失的怅然似藤蔓般从心底缓缓蔓延盘踞心间,陆离飞身来到山脚下,看见玹瑾玥轻轻放下的物件竟是请帖。
若是往常,陆离瞧见离化天的请帖,定是放在原地,不管不问,可如今也不知怎的,这请帖宛如黏在手上一般,怎么也放不下,陆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拿住请帖回了房间。
离化天时隔九万年,才迎来这一次的热闹,处处是张灯结彩,众人皆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玹瑾玥一早便去给大嫂嫂云蓉请安,恭敬有礼。
云蓉虽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但总觉得玹瑾玥待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一些隐隐的不同。
云蓉似以往一样轻抚这玹瑾玥的鬓发,柔声道:“九万年了,我们家玹瑾玥越发长大了。”
“这九万年间,劳嫂嫂费心了。”玹瑾玥低垂着眼眸,低声道。
“有你五哥在,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玹瑾玥笑笑,也不知该回些什么,正巧这时清芜来了。
玹瑾玥瞧见清芜便笑,打趣道:“宾客可都得巳时才来,清芜公主怎么来得这么早,也对啊,未来离化天的当家主母也得提前管管家才行。”
清芜闻言,脸颊红云片片,戳了一下玹瑾玥,低声冲云蓉道:“云蓉嫂嫂,你瞧这丫头,九万年了越发回取笑人了。”
云蓉轻声笑道:“你们姑嫂妯娌间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清芜羞涩道:“连嫂嫂也取笑我。”
“你瞧,你都喊嫂嫂了,我是不是也得喊声清芜嫂嫂。”玹瑾玥笑道。
“云蓉嫂嫂,我先借着丫头一用,看我出去不撕烂她这张嘴。”说罢,清芜便动手去拉玹瑾玥。
玹瑾玥低呼道:“嫂嫂救我。”
可是身体却很实诚地被清芜拉出去了,云蓉瞧见两人低声笑道:“你俩随意。”
出了寻芳洲,清芜与玹瑾玥直奔栖梧阁,玹瑾玥一挥手,便将栖梧阁七层全部门窗全部关妥。
“你真确定是她?”清芜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只能是她。”玹瑾玥面色微微一僵。
“会不会太武断了些。”清芜总怕玹瑾玥是有所误会。
“不会,我确定。”玹瑾玥笃定道。
“你有何需要我帮忙的?”清芜低声道。
“目前有一事,我阿姐故去了,我想把阿姐的棺椁葬于离化天。”玹瑾玥一提起阿姐,便满心柔肠似皆被揉碎了一般,隐隐难受至极。
清芜闻言面色略有些惊叹与神伤,韶清不仅是玹瑾玥的阿姐,对于小时候常在离化天的清芜而言,韶清也是清芜的姐姐。
想起幼时种种,清芜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离化天还是当初的离化天,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清芜缓了许久的情绪,低声道:“阿姐的棺椁葬于离化天,估计父君不会有太多的意见,但是陆离一定是有的,如果陆离执意不让,那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这便是我最担心的,陆离……”玹瑾玥满心无奈,陆离定不会愿意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试试与陆离好好说说,这孩子自小便是个好孩子,你若开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未必会拒绝。”清芜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