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光若有所思地颔首,低声道:“你如今如此硬气于离化天是好事,只不过你才重返天界,根基未稳,此刻你向他们提议将你阿姐葬于离化天,恐怕定是要搅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到时候也未必能有个好结果。”
玹瑾玥低垂眼眸,失了精神气的萎靡下来,隔着厚厚的水晶棺,轻轻抚摸韶清的脸庞,呢喃道:“溯光,我又何尝不知提起此事需要一个契机,可是……可是我怕阿姐等不起。”
“韶清九万年都等得了,如何会在乎这些时日,这万年玄冰水晶棺可保尸身不腐不伤,你且安心吧。”溯光劝道。
玹瑾玥低声谢道:“多谢阎王,那先烦请阎王多多照料阿姐。”
“你不必客气了,我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应该差不多该去天宫了。”溯光知道天帝那边一定早就收到玹瑾玥历劫归来的消息,而玹瑾玥理应立刻面圣的,却拖了许久,略有些不合礼数。
玹瑾玥行礼拜别后,先回了离化天,踏过梨花雪海,越过镜心湖,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一种物是人非的惆怅弥漫于弦月心间。
缓步走向五哥哥住的地界,半只脚已经踏入门内的玹瑾玥略有些踌躇犹豫,反反复复,竟在门口磨蹭了大半天,正好准备出门有事的玹天湛瞧见了朝思夜想的那抹鹅黄的身影,是又惊又喜,直接快步走上前,将玹瑾玥搂入怀中,哑着嗓子,一遍遍唤道:“玥儿,玥儿,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玹瑾玥伏在玹天湛温热的胸膛之上,也是倍感安心亲切,哽咽道:“五哥哥你还好吗?”
“好,好!”玹天湛微微松开玹瑾玥,拭去眼睛点点的清凉,高声道。
“九万年未见,我们玥儿长高了,更漂亮了,五哥哥九万年天天算着玥儿什么时候可以历劫归来,却未想日日算,月月盼,竟还是算错了日子。”玹天湛微微感慨道,语气之中有几分难掩的喜悦。
可是玹瑾玥却听出了心酸与难过,低垂着眼眸,嫣然一笑道:“九万年可快了,况且凡间特别热闹有趣,若不是思念哥哥,瑾玥说不定还不想回来呢。”
瑾玥话虽说的轻快,但玹天湛知道哪有下凡历劫不受苦的呢?
“可去见过大嫂嫂了。”玹天湛低声问。
玹瑾玥神色忽然一僵,但随即便隐匿无踪,只是满脸浅浅的笑意,道:“未曾。”
“怎不去见见嫂嫂,这九万年间,嫂嫂日日皆会为你祈福。”玹天湛微微略有些责备,觉得玹瑾玥略有些失了礼数。
“五哥,我还未面见天帝,便匆匆忙忙赶回离化天,只为先见见哥哥。”玹瑾玥略带了些撒娇的姿态,将话题扯开。
“还未面见天帝?你真是出去九万年,规矩都给忘光了,还不快去。”玹天湛有些诧异,家中素来懂事知礼法的小妹如今怎么这般不管不顾。
玹瑾玥得意般地勾勾嘴角,行礼道:“是,瑾玥这便去。”
玹瑾玥立刻飞身上了天宫,天帝身边的近侍领着玹瑾玥往无极殿走,说天帝在那处等她。
玹瑾玥不急不缓地随着近侍走向无极殿,路上无意瞥见一抹熟悉的银色身影,挺拔高颀,只需一眼,玹瑾玥便知只是谁。
玹瑾玥略有些贪恋地望着陆离的背影,可是陆离似乎有所察觉般缓缓回过头来,玹瑾玥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快步跟上近侍,银铃阵阵,悦耳动听。
陆离本准备去面见天帝,却得知天帝有贵客要见,于是陆离本准备去瑶池边消磨一下时光,途径拜贺亭时,却总感觉背后有人似乎再望着他,陆离缓缓回头,却只见到一位身穿金丝雀尾裙,身姿曼妙的女子,面还覆着曳地的鹅黄娟纱,经过自己时,只留下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
这身装扮,就算久不住天庭的陆离也知道她便是离化天玹家的人。
陆离不喜玹家,这是天庭人所皆知的事,凡大小场合,二者只能有其一,这可让众仙家每次宴客拟宾客名单时都为难至极。
所幸是玹家神女被贬历劫,玹家唯一的掌家人玹天湛每每都因病推辞,这样才稍稍让众位宴请宾客的仙家送了口气。
今日陆离也不知为什么,却一反常态,明知那是玹家之人,却还是难以移开目光,总觉得那女子的背影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熟稔。
玹瑾玥踏入无极殿,殿中仅有天帝一人,天帝面色和蔼得似凡间隔壁村的王大叔,但玹瑾玥自然不再是一个会被表象所迷惑的纯真少女,玹瑾玥知道在这和蔼的笑容之下是帝王千年不失的威严与权衡。
“玹家瑾玥,历劫归来,特来拜见天帝。”玹瑾玥行礼,不卑不亢道。
“免礼,神女历劫归来乃是喜事,理应四海同喜,九州共贺。”天帝道。
“玹家瑾玥罪孽深重,赎罪归来,实不敢……”玹瑾玥低声道。
可玹瑾玥话还未说完,便被天帝的笑声打断,天帝道:“你这孩子,原来不是这般的,怎么历劫归来后一口一个罪孽深重。”
“以前是瑾玥不懂事,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便懂事知礼了。”玹瑾玥低声道。
“如此更好,三日后,朕为你大摆筵席,接风洗尘。”天帝正色道。
玹瑾玥自知没必要再推辞,便颔首应下,浅笑道:“多谢陛下。”
被近侍领着出天宫的玹瑾玥经过拜贺亭时,忍不住远眺凝望刚刚陆离站过地方,可如今早已没了人影,空余白鹤低唳掠空,玹瑾玥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忍不住自嘲地笑笑。
贵客匆匆便走了,陆离未逍遥多大会儿,便被侍卫殷勤地请入殿中。
“拜见天帝。”陆离行礼道。
虽然陆离礼数极佳,但天帝却不是很高兴,陆离是天帝最看好的年轻一辈,也是天帝最为宠溺的长孙,可天帝总觉得陆离对自己的态度,很是疏离,天帝甚至未曾体会到一点天伦之乐。
天帝神色微微有些不佳,低声道:“早便于你说过,私下见面不必拘泥于礼数。”
“是,陆离知道了。不知祖君唤陆离前来何事?”陆离问。
“你当真不愿娶玹家瑾玥。”天帝正色道。
“祖君怕是忘记当初为何孙儿执意搬出天庭,去轻尘山独住了。”陆离轻笑着摇头道。
天帝微微思量道:“玹家实力不容小觑,若你不娶玹家瑾玥,让其他势力得到玹家的支撑,那天界便会失衡,你又如何不知?”
陆离嗤笑一声:“靠姻亲维系的天族稳定,定不会长久。况且孙儿不愿与一个身染我父母鲜血的姑娘朝夕相对。”
天帝闻言,无奈地轻微摇了摇头道:“也罢,也罢,今日可留在天庭过夜,我派人将你幼时住的宫殿整理出来。”
“不必麻烦了,祖君。孙儿今日还需去三叔哪儿一趟。孙儿先行告辞。”陆离行礼拜别。
天帝微微颔首,待陆离走后,才略露出些许疲惫,微微揉了揉额角。
陆离匆匆赶去自在逍遥殿,陆离这一天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事情,三叔是必然知情的。
从天宫出来的玹瑾玥直奔了自在逍遥殿,门童瞧见是玹瑾玥,也没有通报,便领着玹瑾玥去松竹之下。
玹瑾玥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凌然对面的软垫上,自斟自饮了一杯,牛饮完后回味般地咂咂嘴,又准备给自己倒上一杯。
“我大好的清花玉酿似你这般牛饮,倒是全然糟蹋了。”凌然瞧见玹瑾玥的模样轻笑道。
“我瞧着清花玉酿还不如梨花酿……”似乎察觉说错了什么,玹瑾玥急急地住了嘴,有些悻悻地耷拉这脑袋,又一饮而尽。
“怎么了,心情不好?”凌然低声问。
“是,心情不好。”玹瑾玥话音刚落,便又饮下一杯。
“让我猜猜,是因为天帝,还是陆离,又或者是你那位嫂嫂。”凌然把弄这腰间触手即温的玉佩漫不经心道。
“师傅,你不是有一只可以窥测人心的眼睛?”玹瑾玥抬起一双清亮眸子,认真地望着凌然。
凌然低低笑出了声,道:“你的心思向来不难猜,过来过去,无非便是为了这些人这些事?”
“是啊,逃不过这些人这些事,师傅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那九万年的历劫不是惩罚,还是恩赐,让我可以忘记前尘无忧无虑地活了九万年。”玹瑾玥苦笑道,最令玹瑾玥追忆那九万年的,或许并不是忘记前尘,也不是无忧无虑,而是最后一世与陆离相遇相知的那几月。
再也回不到之前了,她不是无忧无虑的弦月,他亦不是身中剧毒的少年。
她是九州神女,他是天族太子,他是厌恶憎恨她的,而她亦是不能爱他的。
“凡此种种皆为虚妄,你又何必执著,你只需记得你之前心心念念要做的。”凌然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又何尝看不出玹瑾玥眼中的留念,只是他知道这是她目前最要不得的东西。
玹瑾玥低垂着眼眸,师傅的话,玹瑾玥皆懂,可是不是因为懂便可以自控的,不然世上何来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只是玹瑾玥又想起了阿姐,想到了离化天,想起哥哥们与无辜死去的将士们,想起九万年的大殿,玹瑾玥知道她的命从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傅指点……”
玹瑾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门童急急忙忙地来报:“太子殿下求见。”
玹瑾玥还微微有些晕,痴痴地问了门童一句:“哪个太子殿下?”
“是陆离殿下。”门童行礼道。
一听这话,玹瑾玥便慌了,上窜下跳的模样逗乐了凌然。
一见凌然笑,玹瑾玥连忙低声道:“我不能与他见面,师傅与其有空在那儿笑,不如帮帮我。”
凌然挥手一变将玹瑾玥变成一株盛放的红杏,冲不远处的墙边努努下巴示意玹瑾玥,低声道:“站那边去,保准他认不出你。”
玹瑾玥自然是瞧出凌然在自己身上找乐子的意图,虽气,但奈何在人家的地界上还有事相求,只能忍气吞声,于是“一株红杏”自己匆匆忙忙地奔到了墙边。
玹瑾玥方才刚刚站定,门童都领着陆离来了。
陆离微微行礼过后,便落座到玹瑾玥刚刚做过的软垫之上。
凌然低低笑道:“真不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是夫唱妇随?”
凌然声音虽然低,但是耳力极佳的玹瑾玥还是听见了,脸色微红,心中暗骂凌然。
凌然突然打了喷嚏,惊了陆离,陆离柔声道:“小叔叔莫不是受了风寒,这还是得多保重身体。”
“好侄儿,不必忧心,不是受了风寒,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呢。”说完,凌然还微微多打量几眼墙脚那株不太安分的红杏。
陆离低低应和地浅笑了两声,顺着凌然的视线望过去,也瞧见了墙脚一枝独放的红杏,低声称赞道:“小叔叔这儿的风水当真养人,竟能生出如此好看的红杏。”
听见陆离的话,玹瑾玥脸上微微泛起片片绯红。
凌然也借机一直打量着墙脚的红杏,忽而漫不经心地说:“若是你喜欢,便整株挖走,带回去慢慢养。”
闻言,玹瑾玥涨红一张脸,在心里早就娇嗔了凌然千百遍。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是小叔叔的心爱之物,陆离怎得挖走。”陆离低声道。
“无碍,反正一株红杏始终是要出墙去的。”凌然笑道。
陆离浅笑道:“待会多赏赏便可,轻尘山的水土不似小叔叔这儿的灵力充沛,移过去,怕便长不到这么好了。”
凌然闻言抚掌大笑道:“好,可得仔细地赏,最好赋诗一首。”
“陆离到时候尽力而为。”陆离轻笑道,一低头却发现,木桌上竟有两个杯子。
陆离有些疑惑不解道:“小叔叔,难道有客吗?”
凌然顺着陆离眼神的方向,看见的玹瑾玥直接用的杯子,微微一笑道:“哪有什么客人,是特意为你斟好的酒。”